322.前传(十)
月落乌啼,在往日的狐狸洞应是最安逸的时刻,小狐狸们香甜入睡,周围的一切景物都静待黎明破晓。可是现在,空荡荡的狐狸洞散发着彻骨的寒冷,耳边除了阴森的风声,再无其他。
已经受了一把火烧的狐狸洞口,又逐渐泛起火光。
九岱被烈火灼烧,同她心头的火一起蔓延。
那是九岱的天劫。
偏偏在这个时刻,天意最是喜欢折腾人。它是万物的主宰,俯瞰无极,却要让每一个想要突破乾坤的人,满身狼藉。
你想化茧成蝶,就必须经历起它光芒万丈的另一面,在泥泞中挣脱,从死亡之地浴火重生。
九岱使出浑身解数施法,以抗天劫,熬过天劫便可飞升成仙。
可是此时的她,心里只有无边的恨意,那恨意越重,地火越是猛烈无情。
她承受地火焚烧的同时,将心中千年痴守等待的情意化作恨。她再也无爱了,她恨刘贤,刘贤火烧狐狸洞,那把火是比这地火还要令她无法承受的。
白羽说:凡人的因果自有老天去拿,他们为妖,无权掌人生死。
可是,他们凡人,就有权掌控妖的生死吗?
狐狸洞中的十几条,在烈火中痛苦挣扎的狐狸就不是命了吗?
地火肆意的蔓延,九岱的天劫整整迟了两百年,那是因为她耗损修为保住了刘贤的尸身不腐。
凡间历劫的痛楚,远比在妖界强烈许多。
地火燃烧,九岱的五脏六腑都有一种即将爆裂的无法承受之痛。当火光显在眼底,吞噬着她每一寸的皮肤,她就仿佛置身万劫不复之地,痛不欲生。
地火绵延,火势越发的猛烈,使她整个人看起来都仿佛与火海融为了一体。
她怕地火无情,烧毁了这片她辛苦培育出来的桃花源,于是酿酿跄跄的跑进了狐狸洞中。
地火本是她的劫,随着她一起扑向里面。
躺在地上打滚低吼的九岱,看着狐狸洞口火势冲天,她的心里就越发的恨意难平了。
那十几条小狐狸当时,就如她这样害怕绝望吗?
她越恨,心中越是有杂念,逐渐的,她竟然产生了幻觉。
九岱身边竟然出现了,已经死去的那十几条小狐狸。她们正在香甜的酣睡,偶尔惬意的动一动毛茸茸的尾巴。
她仿佛看到了刘贤带人冲上山来,正在狐狸洞外点火。
“快起来啊!”
九岱在烈火中挣扎,不住的往那些小狐狸的身边爬着,着急的呐喊,可是那些熟睡之中的小狐狸根本听不到。
“快走啊!”
刘贤点燃了火,她哭的声嘶力竭。
火海之中的画面一转,她眼前是那十几条小狐狸痛苦哀嚎,四处逃窜却无路可以出去的绝望挣扎。
她清晰的听到,有一条小狐狸在喊她的名字,“九岱,救救我!”
“九岱,救救我们啊!”
她被烈火吞噬残烧,自救尚且不可,又如何逃出火海去救她们。
她绝望的扒着石墙起身,承受着烈火焚心的苦楚,一步步移到了那些狐狸身边。
她想施法将她门护住,可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小狐狸被烟熏火烤,有一只小狐狸痛苦的扑向了洞口,打算用身体将洞口的火势撞开,可是她微薄的力量太小,瞬间被火海困住,变成了一个挣扎嚎叫的大火球。
看着那十几条因为自己,才有此痛不欲生劫数的狐狸,九岱用尽全身力气,愤怒不甘的低吼!
“刘贤!!——”
然后精疲力尽的摔在了地上。
地火逐渐消去,历过天劫的九岱如一摊烂泥般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狐狸洞中依旧空空如也,一切幻境都消退不见了。
良久,她挣扎的从地上起身,有七色的光晕在她的身后闪现。可是这仙灵气息,却与她眼底的无尽怒火格格不入。
她冷笑,“既然妖无法掌凡人生死,仙身,总可以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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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九岱出现在白羽和刘贤面前,她一褪千年的温婉,竟然变得冷目如霜。
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她不再是那个活波可爱,天真善良又痴情的小狐狸。她在地火之中重生,修成仙身,冷眼睥睨,目空一切。
白羽感觉到她的气息变化,还有她出现时身边的七色氤氲。有点惊讶,“你…历过天劫了?”
九岱不屑的出声,“区区火劫,能奈我何。”
白羽奇怪,“你既然修成仙身,怎么还在这里?”
她颠笑一声,“因为我有还未做完的事啊!”
白羽眉头一蹙,
九岱转头看向刘贤,语气之中不带有任何情感,冷冷的,就仿佛陪了她千年的那个冰棺。
“自古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刘贤,你做下孽事,杀了狐狸洞十几条无辜的小狐狸,今日,就以命抵命吧。”
“你疯了!!”白羽难以置信的低吼。“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在做什么吗?”
“我清楚的很。”
“不,你不清楚!”白羽从未有过的失态,“你是真的疯了!”
刘贤坦然从白羽的身后走到了九岱的跟前,脸上带有歉疚,“九儿,前世之事已过千年,我无法弥补偿还。如今你已修身成仙,就不要为了我造下孽事。你若真的恨我到,必须我死才可以消除恨意的地步,我愿自尽,了你之愿。”
白羽实在不明,“都疯了。”
九岱哈哈大笑,笑的凄楚无比,“不亲手了结你,就无法祭奠狐狸洞中的亡魂。”
九岱疾言厉色间,一手轻点,一团白光就缠在了刘贤的脖子上。
刘贤面色痛苦,双手抓着脖颈处,身体也慢慢的悬浮了起来。
才修身成仙的九岱不去天界,而是当着他的面,在人间杀人!要杀的还是她执念千年所爱,亦是千年前白羽的救命恩人?
真是荒唐至极。
执念果然可怕,可以将一个善良的人推入万劫不复。
白羽冲上前,在九岱的手里抢下了刘贤,将他护在身后。
“九岱,你这样做会遭天谴的,你既已成仙就快快离去!放下这些执念吧!”
千年的执念哪能说放下就放下?
在十几条小狐狸惨死的狐狸洞中的历劫成仙,这执念已经长在了她的骨子里酝酿发酵,她现在只有恨。
“白羽,我如今仙灵在体,你不是我的对手,妄想护住他!你若不让开,就别怪我伤及无辜。”
白羽只是对她摇头,并未退让。回身对着刘贤,设了一个结界。
他所设的结界,对仙灵在体的九岱眼中不值一提。九岱挥一挥手,就拂去了那层屏障。
可除了如此,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他不想九岱遭受天谴,也想报答刘贤前世的恩情。
323.前传(十一)
仙灵在体的九岱心灰意冷,她冷目如霜,几番出手,将白羽掀翻在地。
刘贤自问问心无愧,火烧狐狸洞一举,就是为了不让那些狐妖再去害人。此刻面对九岱的必杀之怒,他只是平静的闭上了眼睛。
“九岱,不可!”
白羽挡住了九岱对刘贤的法术,当仙术击穿白羽的妖身时,白羽的身形如镜,碎裂消散,只留有一个明亮如光的修为灵珠悬浮在半空。
九岱紧张的收手,可还是晚了一步,白羽的妖身被毁。刘贤也因为气息的震荡,昏了过去。
她茫然的摇头叹道:“你为了救他,连妖身都愿舍弃…?”
白羽的声音空空,漫在灵珠之上。
“也是为他,也是为你!如果能用我这妖身,还了千年前他的救命之恩,你的指点之恩,能够救下一个凡人的性命,挽回你的仙路,也是值得。”
九岱垂眸思量,但还是荒唐大笑。
“你以为毁了妖身就能改变什么?自喻清高正道?我守了他千年冰棺,不也只落得个火烧狐狸洞的下场?”
她的双目越发的阴寒,散发出死亡的气息。
“我今日只想为狐狸洞中惨死的小狐狸报仇,管他乾坤公道,就在我手!”
九岱再次举起双手施法,她的身体却被一团云霞困住,动弹不得。
四周无人,却回荡着一个女声,近在耳畔,清晰无比。
“九岱,你已入仙途,还在执迷不悟,枉得仙灵。”
“是谁?”
九岱左顾右盼都是不见人影。不过她现在已是仙身,能将她困住的人,只能是神。
九岱愤力的挣扎,不满的喊着:“你到底是哪方神仙,多管闲事!”
一个熟悉的面容虚幻在眼前,白羽和九岱都认得出那是女娲神像!
神像一闪即逝,原来是女娲神识。
“女娲神?”九岱有些难以置信。
“九岱!你修行千年,承受地火焚心之苦才得历过天劫!我本给你机会,可你还是执迷不悔,伤及无辜。白羽自律修仙,一心向善,你却毁他妖身,让他损去一身道行。你戾气太重,欲要残害凡人,看来这仙缘已经离你远去。”
“荒谬!”
九岱不服气的吼着:“我是要杀了刘贤为我狐狸洞的小狐狸报仇,那白羽自愿救他,毁了妖身与我何干?再说刘贤,他杀了我狐狸洞十几条性命,难道他就是善,我要为小狐狸报仇,我就是恶?”
“凡事皆有因果,你和他都没有掌生杀的权力,”
九岱不甘的咆哮,“那你要我放了他?那些小狐狸就白白死在他手了吗?”
“如果那些狐狸安分的修炼在狐狸洞中,又怎么会惹此大祸临头?你又可曾想过,是那些狐狸先害死了刘贤的妻子,她…就不无辜吗?”
“她无辜,就要用十几条的狐命去抵吗?刘贤残忍的将那些狐狸活活烧死,难道那些狐狸就不无辜吗?”
空荡的四周有一抹无奈的叹息,
“九岱,念你情痴一片,千年不改。我就在给你一次机会,等到你想明白了的时候,再来找我吧!”
九岱慌乱的问:“什么意思?”
“我可以保留你的仙灵及仙位,但是我要你重回妖身修炼,洗去心中执念,满身戾气。”
“就是永世为妖,我也不会放过刘贤。”九岱心有不甘。
“那我就在你的身上设一咒,你若伤人,必遭天谴!若你永远执迷不悟,那就远离仙途,再不得历劫回来。”
九岱身上的霞云束缚消失了…她也随之一起消失在了眼前…
白羽的灵珠正在逐渐放大,朦胧中幻化,女娲神识的力量帮他恢复修为,还送了他一颗仙灵。
“白羽,你千年自律,不问凡尘,知恩报恩,今日之祸便是你的劫!福兮祸所至,祸兮福所倚,这颗仙灵便是你一片善心的回报!”
可以不经历天劫便可飞升成仙,受女娲神识赞赏得到仙灵,恢复废去道行,这等机缘,万万里无一。
“白羽,你心境纯粹,不被世俗所惑,我收你为弟子,你可愿意?”
白羽当然愿意,一心乾坤道途,便是他的追求。
…
后来,
刘贤关于九岱的记忆被抹去。而,他也在三年后尽了人间寿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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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封住仙灵,只能在人间为妖的九岱,继续不老不死的活了几百年。她伪装为人身,看遍了凡人的生老病死,可是依旧没有悔悟什么,她的执念很强,所以才护了那刘贤千年冰棺。
有时候她自己都在想,若当初火烧狐狸洞的是别人,她还会宁失仙身也要报仇吗?
她想不明白。
可是她的心里就是觉得天道不公。
…
白羽再次遇到九岱,她正在做一个贫户家的丫头。
原是她才当腻了千金小姐的身份,想换个新鲜。毕竟这不老不死的荡在人间,她总要给自己寻些乐子。
于是她就开始体验不同的凡人身份,做腻了就换一个身份,总之凡人寿命不过百年,就算她想继续保持哪一个身份,那些她熟悉的人也都不在人世了。
白羽看到九岱蓬头垢面,衣着褴褛,似有所感,拂一拂袖,就让她恢复了本来的样子。
九岱却一点都不感激白羽的法术,她若想穿锦缎华服,貂皮美裘,又岂会是现在的这身打扮。
白羽没想到,五百年没见,九岱不但一点没变,却更加的变本加厉了。那个指点他开口说话的天真无邪的白狐,终究是再也回不去了。
白羽之所以来看九岱,还是因着心里的不安。若不是因为刘贤救了他,他也不会跑去河边,刘贤不会遇到九岱,两人没有产生情愫,也许结局就不会是现在这样。
九岱瞧着白羽冷嘲热讽,“女娲弟子,来看我这个执迷不悟的女妖精做什么?”
白羽告诉她:“刘贤在你贬为妖身的三年后就去世了…这五百年来,他没有历经过转世轮回,若是有,也可能为畜为妖,不得为人。”
九岱好像都忘记了刘贤的模样,她记得的,只有那执念千年的痴情不悔。
“终究还是不公平!”
白羽不明,“哪里不公平?”
“天道不公!”九岱恨恨说道:“刘贤杀生十几条性命,却未经苦楚离世。狐狸洞的十几条狐狸,就因为那个凡人女子胆小不禁吓唬意外而死,就要承受活活烧死的劫难。而我,明明什么都还没做,刘贤也活的好好的,却要被女娲神封住仙灵,扔在这人间不老不死无休无止!而你白羽,你是为救刘贤毁了妖身不假,可是女娲神却给了你一颗仙灵,天劫都可避免!你现在是她最得意的弟子,这…公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