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猜忌
平乐楼。
二楼雅间。
张然跟着张夫人走进,张夫人即刻转身,往外打量几眼,旋即将屋门紧闭。
在雅间中等待着的一名中年管家打扮的人见张然进来,连忙起身相迎道:“老爷。”
张然微微点头,在案几前盘膝而坐。
他神色间略带些许急切,却故作沉稳道:“那边如何?”
“一切安好。”
“银子呢?”
“弟兄们都看着呢。”
张然淡笑道:“如果要将银子运走,依你来看,走哪条路线为好?”
管家愣了愣,旋即沉思几许道:“走水路,直下江南。”
张然沉默几息时间便道:“我不欲去江南。”
管家笑道:“那好办,走水路再从江南绕回来便是。”
闻言,张然笑了:“很好,你回去后暗中安排,一天时间可够?”
“够了。”管家点头道,“我可以联系江湖势力,他们拥有大船,出些钱让他们护送即可。”
“好!”张然捋了捋思绪道,“明日午夜,准时出发。”
“是。”管家领命,旋即问道,“老爷,那两个人……”
话落,张然面色掠过一抹冷色道:“等一切准备就绪时,杀了。”
管家抱拳道:“那我这就去安排?”
“去吧。”张然微微额首。
管家关门走出了雅间。
张夫人张了张嘴,却是难言。
从刚刚两人的对话中,她便猜测会发生大事。
从老爷口中说出‘杀了’二字,她心里一阵惶恐。
她不知道老爷在做什么,又不敢问,实乃煎熬。
张然见此,伸手搂过张夫人腰间,叹道:“夫人,明日白天你带几名忠诚的丫鬟和仆役出城,以游玩为由,日落时同样在此处等待,会有人来接应你,然后你们跟着那人走便是。”
“为夫之事,一时半会说不清。”
“为夫也不想告诉你,因为一旦事发,为夫有事,但你是无辜的,并不会受到牵连。”
“若是明日午夜顺利出走,一切好说。”
“若是……”
张夫人伸手轻轻贴在张然的嘴上,缓缓摇头道:“奴家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老爷去哪,奴家便去哪。”
张然握紧张夫人的手,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随我下楼,该回府了。”
……
……
澜县西城门外,客栈。
杨轩、赵卓、任正、周明洋和杨清五人静坐酒桌旁,听着一名凤炎军士的叙述。
半晌。
杨轩摸着下巴,面带淡笑道:“县丞带衙役去吃宵夜,恰巧碰到县丞夫人,在县丞夫人的请求下,县丞跟着上楼,实则是与一个人会面,但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
“杨师。”赵卓说道,“您说这县丞会不会是准备逃跑?”
杨轩摇摇头道:“我怎么知道。”
“不会吧?”任正愕然,“就两张纸条就把一个县丞给吓跑了?”
“为什么不会?”周明洋微微一笑道,“那两张纸条安排的时机恰到好处,就算是一个正常人或许都会被吓跑,况乎于一个心里有鬼的人?”
“是否逃跑有待商榷,需看县丞下一步动作。”杨轩抬眉看向赵卓,笑道,“你去渡口调查的消息很有用,足以证实县令是有问题的。”
听着杨轩话锋一转后的言论,众人点了点头。
赵卓这两天的调查可没白废,去两处南下江南的渡口上得到了非常有用的线索。
三月前,两处渡口于天微微亮的时分,皆有六七艘大船于渡口下货,且由提供脚力的渡口行商者可作证,这些商船都是来自于澜县。
那么,从时间上,从行商者的口述上,都可证实一点,这些船都是澜县县令调用的三十艘船中,余下的那二十艘船。
既如此,船是由县令调动的,那么船的去向肯定跟县令有关。
仅此一点,足以证明县令有问题,也形成第一道可控诉县令违法的佐证。
但只有这一点还不够,毕竟船上的银子已经被运往江南,赃物这种铁证已无,如果跟县令对簿公堂,或许又是一场如同靖安县与县农长那般的口水战。
不过,虽然赵卓调查到的线索得不到决定性的作用,但证实了县令是有问题的那便已足够。
这说明,他们从头到尾的判断是没错的。
“接下来,我等只需静心等待即可,若是县丞真要逃跑,县令和县尉一定会动起来。”
闻言,众人点了点头。
……
……
澜县,魏府。
此时已是深夜。
密道中。
魏均和秦朗相对而坐。
魏均一脸沉思的模样,秦朗则是优哉游哉的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魏均抬眉,看着秦朗如此悠闲的模样,不由皱眉道:“你不认为今夜的张然有些反常吗?”
秦朗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抬头道:“如何反常?”
魏均面色木然道:“张夫人为何会出现在东城门外的平了楼?”
“张然为何会选择在平了楼吃宵夜?”
“张夫人与友相聚,为何会邀请张然上楼?”
“在张然上楼并脱离衙役视线的这段时间里,又发生了什么?”
秦朗一愣,苦笑道:“魏大哥,我说你也太谨慎了吧?”
魏均睨了他一眼道:“你知道的,我从来就不信巧合。”
“而且。”魏均顿了顿,“入夜时分魏七发来一道传音,刚刚又发来一道传音。”
“第一道传音,张然藏银之地的管家不见了。”
“第二道传音,这管家回来了。”
“张然下楼的时间是子时一刻,管家回去的时间是丑时一刻,恰好相隔一个时辰。”
“平乐楼距离张然藏银地约莫一百里,骑马夜行,一个时辰一百里,刚好足够。”
“从时间上来算,张然上楼的真正目的是与管家会面!”
秦朗皱眉,放下茶杯,疑惑道:“那又如何?他与自家管家会面不是很正常么?”
闻言,魏均无奈的看了他一眼道:“你啊,不懂人心。”
“呃。”秦朗一头雾水,“魏大哥,能说明白点不?”
魏均呼了口气,沉默几息道:“如果想跟管家见面,直接传音管家入县城府邸不就好了?”
“如果想跟管家见面,为何还要带上自家夫人?”
“如果想跟管家见面,为何还要以吃宵夜作为幌子?”
“这有什么不对吗?”秦朗疑惑。
魏均摇头,看着他道:“如果管家入县城府邸与张然会面,我等必定知晓。”
“如果不带上他夫人演这一出戏,衙役也会起疑。”
“如果不以宵夜作为幌子,如何麻痹我们?”
“懂了吗?”
“嘶——”秦朗倒吸口冷气,楞声道,“魏大哥,你是说张然在防备我们?”
“不错!”魏均面色一冷,眸中却有些疑惑,“合作十二载,为何这张然突然就变了性子?”
说着,魏均脸色一沉:“还是说,他真的得到了什么是我们并不知道的消息?!”
第301章 蠢货!
天穹泛白。
白雾似有若无,早起的行人纷纷出门,寒风夹带雾气扑面,寒冷刺骨,脸面微微浸湿。
县丞张府。
朱红府门被推开。
一众丫鬟和仆役簇拥着张夫人走了出来,然后在丫鬟搀扶下,张夫人踏上马车,走进门帘。
旋即,马夫驾着马缓缓前行,丫鬟和仆役于两侧陪同。
……
县衙,后堂。
魏均于主位上处理着文件,一名衙役走来,于他耳边低语几句便是退走。
听到衙役的悄声细语,魏均双眼微眯。
张夫人携一众丫鬟仆役出城游玩?
而今天色渐冷,即将入冬。
在此当口,出城游玩?
这张然,到底想干什么?
“县令大人,这是需审批的公文。”
一道声音落下,正是张然双手捧着一叠公文放于案几。
魏均看了他一眼,笑道:“辛苦张县丞了。”
“哪里。”张然摇头一笑,“还有事处理,下官先行告退。”
魏均微微额首,目送张然离去,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几息时间,若有所思。
还是如往常一般,这张然跟他只是上下级,在县衙之中,一切言行皆是公事公办的模样。
或许,张夫人真只是出城游玩?
或许,真如秦朗所言,他想多了?
魏均摇摇头,此事还需多观察几日。
希望是他想多了,不然在这最后关口若是出事,那就麻烦大了。
……
白驹过隙,又是一天日落。
张然跟昨日一样,又是此刻向魏均请示,准备去银矿处事。
魏均虽心生疑惑,只因若是平常,这张然基本都是白天去银矿的,而这两天都是日落放衙时才去,这多少有点奇怪。
但一众县官在场,张然又是表现的一副兢兢业业的模样,他实在不好多问,只能开口答应。
不过,他突然感到有些心神不宁,仿佛是有事发生一般。
魏均晃了晃脑袋,将这丝不安压在心底,旋即回府。
直到临近子时,一道传音至,准备入眠的他,顿时不再淡定,心中的不安骤然而起。
“张县丞不见了,你确定?!”
“属下句句属实,张县丞领我们吃宵夜,张夫人又一次出现在酒楼,张县丞上去后,这都过了快一个时辰了他都没下来,属下上楼找,发现张县丞和张夫人都不见了。”
魏均坐在床榻,手握传音石,脸上突现冷意。
他从床榻起身,披上一件厚厚的外袍,推门出屋,一阵冷风袭来,他脸上虽是一抖,但却迎着冷风向前,直奔书房。
“你们在门外守着,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是!”
在书房打开机关,走向密道。
同时,县尉秦朗也是闻讯而来。
魏均将此事告知秦朗后,秦朗面色大变:“难道张然要跑?!”
魏均面色森冷:“错不了,他就是要跑!”
“为什么啊!”秦朗很是不解,“他现在就跑对他有什么好处?十来天后府城的监官至,发现他不在,他就会成擅离职守的犯官!或许,还会成被朝廷通缉的逃犯!”
“他为什么这么做?脑子进水了?!”
魏均眉头紧锁:“他性格沉稳,知道逃跑的后果,若无事发生,他绝不会干这种冲动之事。”
“这……”秦朗发现脑子不够用了,无话可说。
陡然,他满脸急切道:“魏大哥,他逃跑便逃跑罢了,可当府城监官问责时,我俩如何自处?”
“若是监官发现不对,展开调查,那我们……”
“先别急。”魏均摆手,自顾自的沉思道,“万事有因有果,让我想想,他为何这般做。”
闻言,秦朗陷入沉默,只是脸上的急色怎么也隐藏不住。
而魏均,将双目一闭,回想这几日与张然之间发生的一切。
突然。
魏均双眼一睁,目光直视秦朗,平静道:“去,入张府,询问仆役,两天前的入夜时分,张然有何奇怪之处,或张府有何异常?”
秦朗面色一怔。
魏均说道:“张然性子突变,就在这两日里,而起始点就在两天前的夜里于密道唤我俩会面之际,在此之前,张然肯定得到了什么消息,不然沉稳如他,不应该主动唤我俩。”
秦朗眸光一转:“好,我这就去。”
……
与此同时。
西城门外,客栈。
杨轩等人围坐酒桌旁。
“县丞果真是要逃跑了!”赵卓冷笑道。
“杨师,接下来该如何?”任正问道。
周明洋也看向杨轩。
杨轩默然几许,沉吟道:“县丞逃跑,县令和县尉必有动作,只是不知县令和县尉得到了这个消息没有,所以我也不好分辨目前局势。”
“让凤炎军士继续监视县丞,如若县丞逃跑,那便让他跑,只需一路尾随即可。”
“只有等县令和县尉也动起来,才是我们找到漏洞并展开行动之际。”
“不然,只抓一个县丞,但却惊着县令和县尉两人,且包括县令这个主犯,不划算。”
“而且,也许仍有我们不知道的布局存在,若是因为抓了县丞而惊动县令,让他抹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线索,那也会对案情的调查造成麻烦。”
“即便县令和县尉现在不知,但天亮应卯时,县丞不见,他们同样会知晓这一情况。”
“所以,一切等明日天亮后再依情况而定。”
闻言,众人点点头。
……
与此同时。
密道中。
秦朗折返。
“魏大哥,有仆役称两日前的入夜时分,张府主屋内莫名多了张纸条,过了两刻后,屋内又多了一张纸条。”
“纸条?”魏均皱眉。
“是的,仆役是这么说的,当时张夫人还询问过府中所有仆役,以为是府内之人的恶作剧。”
魏均缓缓点头,踱步几许,一脸沉思状,道:“如果有人潜入张府,于张府主屋故意放上一张纸条。”
“张然回府后看到了这张纸条,然后入书房密道,唤你我二人会面。”
“当时会面的时间差不多也就两刻钟。”
“也就是说,张然从密道回到书房,再回到主屋时,主屋中又多了一张纸条。”
“如果把张然这两天的变化归于这两张纸条上的话,那么,这两张纸条上到底写了什么?”
“以致于让张然性子大变,还让张然想着逃跑?”
听着魏均所言,秦朗绞尽脑汁的想。
魏均也是如此,同秦朗一样,在思虑着纸条上的内容。
半晌。
魏均眸光一闪,转身道:“拿纸笔来!”
“是。”一名蒙面人应声,旋即拿着纸笔而来。
秦朗见此,立马来到桌前,只见魏均拿着笔在纸上写着:谨防魏均、秦朗。
“这……”秦朗疑惑。
魏均侧脸沉声道:“如果你是张然,看到自己屋中突然多了张纸条,且纸条上的内容就是此言,你会怎么想?”
秦朗低头沉思,道:“我会生疑,会害怕,会担忧,但也仅是将信将疑。”
说着,秦朗眸光一惊:“如果当时张然拿到纸条上的内容和魏大哥你写的一样的话,那张然当天夜里于密道唤我二人前来,说了一通不着边的话,实则是在试探我们!”
魏均点点头,拿着笔再在纸上写到:赶紧跑。
“你看看。”
“赶紧跑?”
魏均看着他道:“如果张然从密道中出来,看到的第二张纸条上的内容是此言,你是张然的话,你会如何?”
秦朗深吸了口气道:“魏大哥,说实话,我的选择也会和张然一样,也会逃跑。”
“这两张纸条的时机卡得太准了,特别是第二张纸条,正好是张然从密道出来后看到的。”
“我等一旦被查,本就是死罪,事关生死,如何会赌?”
“且我等有无数财宝等着我们去挥霍,去享受。”
“所以,结合第一张纸条上的内容,如果我是张然,我也会选择相信,最终选择逃跑。”
魏均双目一闭一睁,叹了口气,转瞬“啪”的一声,伸手重重的拍在桌面,怒道:“张然这个蠢货,被算计了还不自知!!”
“蠢货!!”
秦朗看向魏均道:“魏大哥,你说是谁在算计张然?”
魏均面无表情道:“除了那位杨大人,还有谁?”
“杨大人!!”秦朗目瞪口呆,内心陡然发怵。
第302章 反击
密道中,鸦雀无声。
魏均面色阴冷,不知在想什么。
秦朗面色慌张,来回踱步不已。
少顷,秦朗站定,看向魏均道:“魏大哥,你怎么知道是那杨大人?”
闻言,被打断思绪的魏均深吸了口气,伸手将椅子往外一扒,旋即坐下。
见此幕,秦朗跟着坐下,跟魏均倒了杯茶。
魏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叹道:“密县黄古叶一案,闲儿被捕,正是这杨大人所为。”
秦朗猛然一怔,道:“魏闲侄儿一事,小弟自然知晓,难道是魏闲侄儿他暴露了我们?”
“不知。”魏均摇摇头道,“但在我想来,并不可能,魏闲侄儿性子刚强,应该不会将我们暴露出来。”
“而且,若是真将我们暴露了,这杨大人就不会布下此局来算计张然了,而是直接将我们提审才是。”
“为何?”秦朗皱眉。
魏均看着他道:“我问你,杨大人为何要算计张然?”
秦朗眉头紧锁,暗自思忖一会儿道:“算计张然,致使张然逃跑,如果……”
陡然,秦朗眉头一抬,眸光大惊道:“如果没有魏大哥在此,只有我一人的话,得知张然逃跑,我必定前去阻止!”
“因为,张然一旦逃跑,他又是一县县丞,若是明日点卯时张然不在,县官们必定起疑,到时候你我二人或将处于被动!”
魏均缓缓点头道:“你一旦前去阻止,杨大人不仅会抓住张然,还会利用张然将你给抓了。”
“所以……”秦朗面色一沉,“这是杨大人的一个圈套。”
“不错。”魏均放下茶杯,平静道,“之所以我不认为是魏闲侄儿暴露了我们,是因为从张然被算计一事中,我可以肯定……”
魏均看向秦朗道:“这杨大人绝对没有我们犯事的证据!”
秦朗点点头:“对!如果真有证据,这杨大人压根就没必要算计张然了,他算计张然,就是想要吊出我们。”
“不过……”秦朗又是疑惑道,“这杨大人为何选择张然来算计呢?如果选择你我二人其中一人来算计的话,以你我两人的关系,杨大人的布局将毫无用处。”
话落,魏均苦笑:“这应该是个巧合。”
秦朗一愣。
魏均接着说:“我乃县令,基本不出城,你乃县尉,掌一县兵权,只有县丞,权利最小。”
“换作是你,你愿意算计谁?”
闻言,秦朗呼了口气,点了点头,明白了过来。
“这还真是巧合啊,偏偏这张然并不是我们自己人,正好被杨大人算计,这才能算计成功。”
“魏大哥,现在该如何?这杨大人可一点都不好对付,虽然现在没有我们犯事的证据,可若是没有应对之法,我们迟早会暴露呐。”
魏均摇摇头:“若说暴露,我们已经暴露了。”
“呃?”秦朗面色一怔。
魏均侧脸看着他说道:“应该说是你已经暴露,从你踏进张府的那一刻起,应该就被发现了。”
秦朗面色一惊:“张府在杨大人的监视之下?!”
“你说呢?”魏均沉声道,“不然那两张纸条是如何放入张府主屋的?”
“那我当如何?!”秦朗一急。
“急什么!”魏均皱眉,“任何事情都讲究证据,杨大人没证据,即便是盯着了你,他也拿你没有任何办法。”
秦朗松了口气,而又百思不得其解道:“魏大哥,我还是想不明白,这杨大人是如何盯上我们的?”
“我们行事如此隐秘,就连南沙营的几位主事的将军都骗过了,还骗不过杨大人?”
“不知道。”魏均眸光也有点疑惑,他确实也不知这杨大人是如何发现猫腻的。
洪涝?
澜县本就多发洪涝,全城百姓皆可作证,这点没什么可怀疑的。
沉船?
澜县多发洪涝,船队恰巧经过澜河被洪涝淹没,也仅是偶然事件,这也很正常。
蓄水?
澜河支流数十,仅有七道支流岸上的高地有蓄水坑洞,且是私人土地,正常人谁会想到坑洞蓄水之事。
故此,他真的感到奇怪,这杨大人是怎么发现此事的。
而且,打死他也想不到,整件事的起因来源于一个小小毛贼偷盗自家的钱财银两之上,且银两正是巧合下被洪涝冲上岸边的一枚饷银。
“杨大人是如何知道的,已经不重要了。”
闻言,秦朗看向魏均。
魏均说道:“但他想要盯上我们,那便证实了一点,他得知了我们全盘的布局。”
“想必,这杨大人肯定去南沙营询问了事情经过。”
“通过南沙营罗将军的口中得知三十艘商船之事,第一时间肯定就锁定了我这个县令。”
“然后,七处支流的蓄水坑洞亦被杨大人所发现。”
“再然后,杨大人必定是去银矿附近盯梢,发现了张然进入营寨。”
“而且,营寨中巡防的城卫就算是路人也能轻易得见,何况是杨大人?”
“而城卫归一县县尉统管,那么,在杨大人心里,定是会认为张然那个县丞和你这个县尉也有问题。”
“至此,我这个县令,张然那个县丞,你这个县尉,全被杨大人锁定!”
“嘶——”秦朗倒吸口冷气,“这杨大人也太可怕了!”
秦朗强行压制住内心的惧意,道:“但这杨大人没有我们的犯事证据,我们还有机会。”
“说得好!”魏均双眼一眯,冷笑道,“杨大人确实厉害,这不得不让人佩服。”
“不过,你的算计暴露出来了,那你也接我一计试试。”
秦朗眸光一亮,他这位魏大哥老谋深算他是知道的,或许并不虚那杨大人分毫。
他激动道:“魏大哥,何计?”
魏均捋了捋思绪,眸光一闪,淡笑道:“明日应卯时,我会当众宣布……”
魏均看向秦朗道:“县丞张然勾结江湖势力,于七处支流岸上的高地挖坑蓄水,十二年来,致使军饷船队三次沉没,并借银矿之便,趁机多调商船行贪墨国银之事。”
“本县令联合县尉秦朗经过多年调查,于城东之外发现张然藏银之处,并深入挖掘出暗藏在七处支流岸上的江湖势力。”
“经过本县令和县尉秦朗的漫长的布局,今日可将此贼及背后众势力一网打尽!”
秦朗越听眸光越亮,不过仍是嘀咕道:“杨大人会信吗?”
“呵!”魏均冷笑一声,“我又不是将此言说给杨大人听的,本县令是说给百姓听的。”
“本县令在澜县深耕十数载,民心所向,无往不至。”
“只要全城数十万百姓信我,杨大人能奈我何?”
“我们只要拖,拖到府城监官至,利用百姓民心压迫监官下达允我回乡之令及你的调令,你我二人一走,让杨大人自己去玩吧。”
秦朗面色激动而又兴奋的竖起一个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第303章 玩脱了
西城门外,客栈。
已至卯时,天微亮。
除了周明洋上楼休息外,杨轩、赵卓、任正和杨清四人一边闲聊一边吃着酒食,同时也在一边等待。
“马上就是县衙应卯时,就看县令和县尉如何应对县丞失踪之事了。”
任正剥了个花生米,抛入嘴里说道。
赵卓夹了块肉放入嘴里咀嚼道:“县丞失踪,县尉先不说,县令必有动作,不然县官肯定起疑。”
杨清大口喝酒,放下酒碗道:“你们这些查案的怎么都那么自信?别人就一定要按你们的想法来?”
赵卓和任正一愣,相视一眼,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杨轩却是皱眉,不知在想什么,道:“杨兄所得对。”
闻言,赵卓和任正偏头看向杨轩。
杨轩摇头道:“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赵卓和任正眉宇一凝。
盖因杨师的鱼贯一向很准,莫非此案有变?
“咳。”杨清干咳一声,笑道,“杨兄,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可别多想,案子还要靠你来破呢。”
杨轩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外头便听百姓的嘈杂声起,他便是顿住。
“你们不知道吧,县令……”
“啊?县丞大人竟……”
“真的,县尉大人刚刚……”
话音断断续续,屋内的人都听之不清。
杨轩皱眉:“老任,出去看看。”
任正点了点头,起身出门来到客栈廊道。
他微微低头,俯视客栈前的路面上早起的百姓们,听着他们的低声交流,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越听眸光越是惊讶。
待听完时,任正面色已是大变,深沉得吓人。
他默然转身回屋,见他面色低沉,众人皆是眉头微皱。
“怎么了?”杨轩问道。
任正呼了口气,扫视众人一眼道:“县令主动将责任推给了县丞,并且展开了行动。”
“把责任推给了县丞?说具体点。”赵卓皱眉。
杨轩面色一沉,他从任正的言语中已经得到答案。
“支流蓄水,洪涝沉船,借机贪银等等事情都由县令主动说了出来,并将这一切责任归于逃跑的县丞。”
“什么!?”赵卓和杨清猛然色变。
事已至此,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
“是我大意了。”
闻言,赵卓、任正和杨清看向杨轩。
杨轩抬眉,叹了口气道:“是我低估了这位县令的手段,也高估了自己的算计。”
“从昨夜凤炎军兄弟传音而回,说县尉入张府询问时,县令应该就从仆役口中的那两张纸条中分析出了一切,从而展开应对之法。”
“密县离澜县并不远,密县黄古叶一案也已传遍四周。”
“如此老谋深算,或许他已经猜测到是我这个杨大人在背后盯着他了。”
“这……”赵卓和任正眉头紧锁。
如此事态,这就有点麻烦了。
想不到,这位县令还能来个后发制人。
跟杨师断案至今,这县令应该是最奸诈的一个!
任正沉声道:“如今如何是好?县令已经公布告示,不久全城百姓都将知晓,而且他还派县尉带兵去支流抓人,连自己人都不放过,他们之间肯定已暗中交涉。”
“如果支流上的那些贼人篡改案情,将矛头全部直指县丞,从而形成伪证。”
“且如果我们在短时间内拿不出额外证据指控县令和县尉的话,此案或被这县令提前结案。”
“到时候,我们将查无可查。”
赵卓鼻息突然粗重,看得出来他内心很是愤怒。
杨轩的手指在桌面敲打几下,眉头微皱,沉吟道:“我们目前的优势是,我们在暗处,县令并不知道我们的具体位置。”
“既如此,这就给我们提供了仍可以继续暗中调查的条件。”
赵卓和任正、杨清点了点头,目前事已至此,他们没任何办法了,只能看杨师有什么奇谋了。
“然则,该县令在澜县的民心各位都知道,可谓深受澜县百姓的拥戴。”
“在没有铁证之前,如果县令调动百姓喧哗或起传言,我们绝对会陷入被动。”
“毕竟我们是外人,百姓肯定是相信县令的。”
“不过,为了避免县令得寸进尺,必须要打压住他的气势,让他收敛,让他不敢胡乱而为。”
“如何做?”赵卓和任正异口同声。
杨轩淡淡一笑:“县尉不是派兵去支流抓人么,抓住了人后,让凤炎军现身,协同押贼。”
赵卓眸光一亮:“这个办法好,凤炎军一旦现身,县令必然知道周阁老在此。”
“而且凤炎军是藏身在七处支流的暗处,县令只会认为一开始他就便被周阁老给盯上了。”
“周阁老乃三品大臣,又手持御剑,如圣上亲临,这县令也该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如果他敢调动百姓为他所用,而周阁老手中的御剑可不是吃醋的。”
“如此一来,这县令只会暗谋,而不会调动百姓形成阳谋。”
“得到证据后,我们一旦入城,只要百姓不阻碍我们,县令和县尉只能是画地为牢,等待审判。”
任正面色微喜,还是杨师厉害,即便县令反击,杨师依然能反制。
杨清拿出传音石,旋即又收回,抬头道:“杨兄,我已经吩咐了,待县尉抓完人时,七处支流岸上暗藏的兄弟就会现身。”
杨轩微微额首。
“杨师,那县丞……”赵卓疑问。
“无需再等,立马抓人!”杨轩面色一冷,立马起身,旋即面色缓和的看向杨清道,“杨兄,县丞已于午夜乘船而逃,如今已近江南支流,船上的人不知几何,而我目前亦无人手。”
“杨兄功力臻至宗师,还请杨兄带老赵和老任跑一趟,将县丞一家抓捕归案,且将船只扣押,船上的银子可是铁证。”
“我和周阁老会在澜县东城门外寻一客栈,到时候你们提人来见便是。”
杨清优哉游哉的起身,灌了口酒,笑道:“先天之下皆蝼蚁,区区一些小毛贼,交给我吧。”
赵卓和任正张了张嘴,嘴角抽了抽。
杨轩咽了咽口水,满头黑线道:“杨兄,我也是先天之下。”
杨清一愣,讪笑道:“咳咳,不好意思,没说你们。”
杨轩无奈一笑:“现在便去吧。”
杨清点点头,跟赵卓和任正相视一眼,三人旋即出门。
只是一开门,就见周明洋立在廊道之上。
“阁老?”
周明洋将外边百姓的交流声尽收耳底,听到有人呼喊,旋即转身。
他看了三人一眼,后又冲着屋内的杨轩和煦笑道:“玩脱了?”
闻言,杨清和赵卓、任正先是一愣,旋即憋笑。
杨轩摇头苦笑,点头道:“玩脱了。”
“你们有事且去。”周明洋冲杨清三人说了一句,三人抱拳后,转身便走。
周明洋走进屋内,面带微笑的坐下,道:“我还以为大名鼎鼎的神探杨大人无所不能,想不到还来了这么一出。”
杨轩有些尴尬。
“玩脱了就吸取教训,你聪明,不代表别人就是傻子。”周明洋淡淡笑道。
“多谢阁老提点,下官谨听教诲。”杨轩受教道。
“你如何安排的?”
“县令出了这一招,目前线索不好找了,只能等杨兄将县丞抓回,从县丞口中得知一切。”
“嗯,那叫等吧。”
“阁老,还请移步,我们去城东外寻一客栈可好?”
“行。你来安排。”
杨轩和周明洋起身,在数名凤炎军士的暗中保护下,骑着马向东城门外行去。
第304章 各自行动
澜县,西城门。
已至辰时四刻,云雾消散,天光大亮。
虽然冷风习习,却依然挡不住往来百姓们的好奇,以及愤怒的心。
一队队城卫和衙役及捕快组成的队伍从城门口贯穿而出,各个手拿利刃,出城后,翻身上马,直奔附近澜河渡口。
百姓们知道,这些官差是去渡口乘船,上支流抓人的。
城门口的告示中明明白白写着,有人在支流岸上的高地蓄水助洪等等,当他们看见时,惊诧之余又是满脸震怒。
蓄水助洪?
这让他们感到震撼,在他们想来,这是人力不可为之事。
但他们又相信告示中所言。
因为,此案是由大名鼎鼎的杨大人跟爱民如子的县令大人联手查出来的。
不管是流传于海州的为民做主的神探杨大人,还是往日里对百姓极好的县令大人,都是值得他们所相信的。
故此,从告示中得知此案概况,他们震惊,但又愤怒。
“县丞真的该死,竟然勾结江湖帮派,蓄水助洪,不仅蓄谋使军饷船队沉默,还借此机会贪墨国银,真乃胆大妄为!”
饭团探书
“太可恨了!县令大人日夜为我等百姓之事操劳,这县丞竟是干这些坏事,同为县官,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还是杨大人厉害,一查一个准,现在出兵抓捕那些贼人,应当一个个都给千刀万剐了!”
“这群天杀的,还好被杨大人和县令大人调查出来了,不然以后指不定还会害我们呢!”
“是极,我就说三月前的那场洪涝为何如此大,都蔓延岸边一里了,如此可怕,却是想不到是人为,真是闻所未闻。”
“……”
百姓们的议论声滔滔不绝,致使今日的西城门处格外热闹。
附近经过的行商、江湖人士,也不由停下脚步,凑一凑热闹,使得城门口附近人满为患。
县衙。
后堂。
一众县官各司其职,有的去查处张府,有的翻阅卷宗查察张然个人资料,有的去银矿调查事宜,有的配合县尉秦朗上支流抓人。
县令魏均的一声令下,所有县官感到震惊的同时都忙前忙后。
整个后堂,只有魏均一人坐在主位,且他脸上浮现这若有似无的笑意。
“计已出,杨大人,你该如何?”
“本县令有万千百姓支持,又有众多县官佐证,亦有张然出入银矿并与监银官勾连的伪证,诸多人证和线索形成铁证,你又如何能查到我?”
“只是,可惜了。”他突然叹道。
针对张然,为了形成强有力的证据,他安插的监银官只能牺牲自己了。
他相信【移形术】,脸都换了,绝不会暴露出任何漏洞。
所以,只要监银官认罪,死不松口,咬死张然,这张然作为顶包之人,如何逃也逃不掉。
不过,监银官是他自己人,是魏家嫡系,牺牲一个确实让他心疼。
但面对杨大人,他不得不如此。
毕竟杨大人的破案事迹,连他也不得不承认一句高明。
不过,他也不虚!
既如此,高手间的碰撞,把控的就是细节,只要他将细节上的痕迹抹去,他认为杨大人将拿他没任何办法。
直到正午时分,秦朗发来传音。
“魏大哥,不好了,我抓完人时,有凤炎军现身!”
凤炎军!!
魏均拿着传音石,面色微变,久久不语。
巡查大臣的凤炎军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魏均默然,陷入沉思。
秦朗仅仅汇报了一条支流上的情况,但依此来看,其余六条支流怕是都有凤炎军暗藏!
“嘶~”魏均吸了口凉气,“这杨大人是想一网打尽呐!”
他压抑着内心突然变得有些不平静的情绪,暗道:“还好我出了这一手,又暗中传音七家管事,将不确定忠诚之人全都杀了,只留死士,不然让凤炎军拿下他们,由杨大人审问,大祸矣!”
如今抓的人不是死士,就是绝对忠诚之人,即便刑审也无所谓,只会统一口径,将矛头指向张然。
而银矿的监银官也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同样将矛头指向张然。
至于租用船只的本县大家族?
他们压根就不知道具体情况,杨大人即便去询问也问不出什么。
府城的那两名监银官也早已辞官南下江南,人亦是找不到了。
四条线,全被抹去。
魏均冷冷一笑:“杨大人,我倒要看看你该如何破案!”
……
……
扬水,是澜县最近的一个南下江南的水道关卡。
经过驻军盘查后,一直向南,约20里处,有水道分岔口。
若继续向南,则直入江南新月府。
若向东,则可直入东海。
若向西,则可深入江南以西的地界。
不过再向西行驶七百里,往北,通过江南和海州的另一个关卡,可迂回至海州地界,入南海府中部地区,远离澜县。
而向西的这条水道,为浣水道。
此刻,三艘大船刚入浣水道。
当前一艘大船的船头,张然和张夫人、管家及一名江湖把头立在此处。
四人远眺浣水,将两岸景色收入眼底。
张然面色惆怅,心里也是松了口气。
从午夜至此,一切顺利,只要往北入海州中部地区,再一直向西入大炎的中部州府,那么他就算成功逃脱了。
“张兄,你们的那些装着货物的箱子里,都是银子吧?”
这时,江湖把头咧嘴一笑。
闻言,张然眸光闪逝,不动声色道:“江兄想多了。”
“呵呵。”被称作江兄的江湖把头笑了笑,没有回话。
正在此时。
前方河道上,有数只轻舟泛过,好似直奔大船而来。
张然、管家和江湖把头同时皱眉,这条水道鲜有人走,偶然出现渔民泛着轻舟很正常,但同时出现多只轻舟这就显得有点异常了。
三人盯着这些轻舟,想看清舟上之人。
待离得较近时,见舟上的人皆是面色淡然,且多数都穿着戎装时,张然面色大变。
江湖把头咬牙道:“张兄,你不说实话啊,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张然衙役住内心恐慌的情绪,低沉道:“只要江兄助我度过难关,张某以十万两白银奉上。”
十万两白银?
江湖把头眸光闪过一丝贪婪之色。
只是。
轻舟突然有一人腾空而起,在空中荡起层层气流。
见此,江湖把头喃喃道:“轻功,先天。”
江湖把头嘴角抽了抽:“张兄,你自求多福吧。”
张然面色刷的一白,见空中之人的行径划过一个弧度,直奔船头甲板。
“砰!”
四人转身而望。
杨清面色肃穆,淡淡道:“本将为凤炎军平定校尉,奉巡查大臣之意,前来抓贼。”
“张县丞,跟本将走一趟?”
话落,张然和江湖把头霎时咽了咽口水。
大炎能被称为将军之人,皆乃先天之上。
此人还是皇宫禁军凤炎军的校尉,这……
江湖把头直接单膝下跪,一众负责护送船只的江湖人士同样尽皆跪地。
张然努了努嘴,最终叹了一声,束手就擒。
第305章 把柄
澜县,城东外30里。
一处热闹的集市中,某处客栈。
张然跪在地上,杨轩、周明洋和杨清三人坐在桌旁,赵卓在张然身后看着。
任正带着由扬水驻军的一群士卒在浣水道的船只上看押着一众江湖人士,亦将船只扣押了下来。
“县丞一年俸禄也就十来两黄金,十二年也就百来两黄金。”
“二百万两白银,也是两万两黄金,是你为官上千年才能得到的俸禄。”
“确实很诱人,以致于让你枉顾大炎律法,助纣为虐。”
杨轩清淡的声音落下。
低头跪地的张然身形微颤,后脊冒着冷汗,不敢言语。
当他一个时辰前在船上被抓的那一刻,听到是奉巡查大臣之令时,他就知道他已经完了。
当他被眼前这位将军和一名巡捕看押至此处客栈,并见到传说总的巡查大臣和杨大人时,他心里最后一丝希望已消。
特别是杨大人,海州的传言被百姓听在耳里,或许会将信将疑。
但作为大炎官员,得到的消息自然是无比准确的。
所以,他知道杨大人的厉害。
而今看到杨大人当面,再联想到近日之况。
他才后知后觉,自己被杨大人算计了!
如若平常,如若自身清白,他绝对不会中招。
当然,自身清白的前提下,杨大人也不会算计他了。
正因为心中有鬼,才会疑神疑鬼,以致于连平常的稳重心态也被打破,轻易中了杨大人设下的计。
徒之奈何?
“噔噔。”手指敲击桌面的脆响响起。
张然抬眉瞄了眼杨大人,见杨大人一脸平静,但那平静的目光却又让他畏惧,转瞬又垂下了眉。
“在周阁老当前,本官希望你如实禀告,将一切事情始末老实交代出来,不说减刑,但求一个心安。”
张然缓缓抬头,面对杨大人、周阁老和杨将军三人的注视,他惨然道:“犯官张然即是将死之人,但求大人给个痛快。”
“痛快?”杨轩淡然道,“本官若是告诉你一件事,不知你还痛不痛快?”
张然眉头微皱,不知其然。
“赵卓,将县令的举动说出来给咱们的张县丞听听。”杨轩淡淡道。
张然眸光惊疑,一头雾水。
“是。”赵卓抱了抱拳,只听他将县令魏均今日的举动一五一十的说出了口。
张然起先目露惊讶,而后面色大变,最后满脸震怒。
“魏均!!”
“秦朗!!”
“真就卸磨杀驴?!”
杨轩无视张然的愤怒,平淡道:“他们二人都不顾你的生死,还要将你的名声搞臭,甚至会遗臭万年。”
“你。”
“还愿意什么都不说?”
“继续为他们保守秘密?”
张然的脸气得发红,喘了口粗气,双目布着些血丝,抬头咬牙道:“我说。”
杨轩、周明洋和杨清三人都没接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张然好似捋了捋思绪,紧接着呈回忆状,喃喃道:“二十年前,澜县一切安好。
“某日,有百姓在澜县东北二十里处拾到碎银,此事被传开,让更多百姓前去此地捡漏。”
“事情闹大,当时的县令和县尉带兵勘察,才发现此地竟是一座银矿。”
“此事上报府城,府城上报州城,最后将银矿圈了起来,视为国银。”
“为了避免监守自盗,府城下达文书,将当时的县令和县尉升任调走,以它州县令和县尉监管此银矿。”
“也是这个时候,不知是何原因,在江南某县充当县丞的魏均竟跨州调任为澜县的县令,充当城门校尉的秦朗也跨州调任为澜县的县尉。”
“此二人在此位置一坐至今,便是近二十年之久。”
闻言,杨轩和周明洋相视皱眉。
一县县令,一县县尉,从江南调任,连坐二十年?
这不合常理。
张然好似看穿了大人们的心思,出声解释道:“因为魏均处理银矿之事公正,每月府城的人来对数从无缺漏。”
“又兼魏均行事稳重,更兼深得澜县百姓拥戴,这才暂且不予升职,且将功劳记下,待来日一并封赏。”
“魏均向府城监官说自己与县尉秦朗合作多年,互相配合默契,就此秦朗也如同魏均一样,多年来并无调任。”
杨轩和周明洋对视一眼,皆是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澜县拥有银矿,实乃特殊情况,魏均的表面工作也做得非常之好,丝毫没有缺漏,那么这个理由也说得过去。
杨轩看了眼张然一眼,示意他继续。
见此,张然接着说道:“那时候,我只是个小吏,跟魏均和秦朗根本没有接触。”
“十五年前,秦朗突然找到我,说跟他做一起干一桩大事,并以丰厚钱财诱之。”
张然叹了口气道:“我没抵挡住诱惑,什么都没问清楚,便是答应了下来。”
“自我答应秦朗并接受了钱财之年始,我就彻底上了魏均的这条贼船。”
“八品以下官员,县令有自主任免之权,只需将文书呈递府城签署即可奏效。”
“也是自那时,我的升调之事一发不可收拾。”
“第一年,我从一个无品阶的小吏升为九品户房佐官。”
“第二年,我从佐官升调为八品户房主官,为户房长。”
“第三年,也就是十二年前,魏均主动以文书上呈府城,当我成功当上了从七品的澜县县丞。”
“也是自十二年前的这一年,魏均布局了近八年的计划,终于开始了。”
杨轩冷声道:“于七处支流蓄水,趁着雨夜,趁着军饷船队而过,开闸放水,助长洪涝,使其沉船。”
“然后,借银矿之便利,假意调动三十艘大船帮扶南沙营填补银两空缺。”
“实则,只需十艘大船即可,另二十艘大船只是幌子,可是无人知晓这二十艘大船的具体去向,至此成谜。”
“而就是这个谜,才是魏均犯事的真正目的。”
张然眸光微惊,旋即低下了头。
这杨大人果真厉害。
已经将事情具体始末都调查得清清楚楚。
不愧神探之名。
“这二十艘大船的去向你可知晓?”
张然说道:“江南。”
杨轩微微点头,张然说实话就好。
他再问:“这船上装的都是银矿中的国银?”
张然点头道:“是,上千万两白银,还有数十万两黄金,还有……”
话音未落,只听杨轩惊道:“还有黄金!!”
张然微微张嘴,见杨大人面色惊讶的神色,他内心同样也很惊讶。
杨大人不是已经调查清楚了么?
怎么?
还有杨大人不知道的事?
杨轩隐去惊色,沉声道:“还有什么?”
张然说道:“还有些毒药。”
“毒药?!”杨轩愣住,周明洋皱眉,杨清一脸懵,赵卓呆立当场。
这……
好像事情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如果魏均贪墨银两,且澜县东北20里处是银矿。
那么,贪墨的不应该都是白银么?
为什么会有数十万两的黄金?!
为什么还会有毒药?!
魏均到底想干什么?!
第306章 真实目的
【职业任务:五星】
描述:从犯官张然口中得知军饷船只沉船的具体始末,其幕后黑手疑是县令魏均。
目标:以此展开调查,找到有关证据。
当前任务环:第五环。
时间:十天。
奖励:5000元气值;5银;五星职业任务礼包x1;
……
“数十万两黄金,如此巨财,魏均是从哪拿到手的?!”
杨轩紧盯着魏均问道。
数十万两黄金,那就是数千万两的白银。
如此多的钱财,不是想贪墨就能贪墨的。
即便有这个能力,但钱财的来源为何?
这才是最主要的。
这就好比,很多江湖高手都缺钱,他们明明功力高强,为何还缺钱?
这就是钱财来源的问题。
你有能力是不错,但没法子弄到钱财是最重要的问题。
可县令魏均却能一次就拿出数十万两的黄金,可这些黄金是从哪里来的呢?
十二年间,魏均一共开闸放水三次。
如果每次都拿出数十万两的黄金,那这就是一百多万两黄金!上亿两白银!
这笔钱财的数目,实在太过骇人!
或许对于大门大派不算什么,但仅仅对于一个县令来说,搞到如此数目的钱,简直是天方夜谭!
而且搞到如此数目的钱还不被人所知晓,不被巡捕所察觉,这简直又是个奇迹!
“不知道。”张然摇摇头。
他起初也感到震撼,也非常好奇魏均是怎么有这么多钱财的。
但是,他的性子注定了他不会多问,当然他估计问了也白问,魏均绝对不会告诉他。
既然上了魏均的贼船,这些年来他一直都是谨慎办事,从来不过问有的没的。
即便心中好奇,也被他强行压抑在心底。
需知,好奇心害死猫,知道的越多,或许会改变他的性情从而做多错多也不一定。
杨轩跟周明洋相视一眼,两人好似通过眼神交流一瞬,但各自都有疑惑,知之亦不尽然。
“那毒药呢?”杨轩眉头紧锁。
张然思虑一瞬道:“下官亦不知。”
话落,现场陷入沉静。
杨轩、周明洋、杨清和赵卓四人尽皆皱眉。
张然的话已至此,事情好像超出了他们的控制。
“不过……”张然突然开口。
“不过什么?”杨轩快声追问。
张然低头思索一会儿,道:“帮魏均送货上船的众人里,我偶然看到其中一人的腰间藏有一块木牌,木牌上好像有个羽毛的标记。”
“羽毛?”杨轩眉头一挑,双眸闪动,好似在思虑着什么。
毒药……羽毛……
羽毛……毒药……
陡然!!
杨轩面色一变,旋即迅速缓和,眸光惊疑,吐出三字:“落星村?!”
“什么?!”赵卓面色大变,“杨师,这不可能吧?落星村以人炼药之事跟澜县县令有关?”
“落星村位于南海府和东临府的交界处,而澜县位于南海府边缘,相隔足足三千里路程,这如何能关联?”
“况且,落星村于两月前被灭,被灭前才经营三年,澜县县令布局近二十年,这其中从时间上而言也有巨大差别啊。”
闻言,杨轩陷入沉思。
杨清很好奇,欲开口相询。
周明洋霎时一个摆手,阻止了杨清的问话。
虽然他也好奇,但杨轩明显在理着思绪,不应多做干扰,等事后再问也不迟。
“老赵,纸笔。”杨轩开口。
赵卓闻言,转身从一旁拿着纸笔放在桌上。
杨轩迅速拿过笔沾了沾墨,在纸上画下一个图案。
然后,他将白纸一个翻转,看向张然:“你看看,是不是这个图案?”
张然跪在地上,一时不知道是起身还是不起。
见此,赵卓拿过桌上的白纸,双手一摊,将纸上图案呈现在张然眼前。
张然微微凝眉,仔细打量一会儿,连忙点头道:“就是这个羽毛图案。”
话落,赵卓猛地一怔,面色很是不可思议,抬眉跟杨轩相视一眼道:“杨师,难道真是落星村不成?”
“当初您叫我和老任去落星村收尾时,落星村中的那块悬赏榜上方正中的羽毛标记跟您画的一模一样。”
“如今得到张县丞证实,这……”
“不。”杨轩摇摇头,“落星村只是其中一环,重要的是这个羽毛标记。”
赵卓若有所思道:“杨师,您的意思是,这海州不止类似落星村这一个势力?”
“必然!”杨轩面色一沉,点头道,“海州有多大,你也知道,在如此广阔面积的州中寻几个隐秘处布下几个邪恶势力,这并不难。”
“落星村只经营了三年,从时间上来看或许与县令魏均的布局并不匹配。”
“但如果其余类似落星村的势力有经营二十年的呢?”
赵卓面色骇然道:“若是如此,他们以人炼毒的目的是什么?”
杨轩沉声道:“送至澜县,由澜县运送至江南。”
“这……”赵卓不解,“那黄金又是从哪来的?”
杨轩呼了口气,压抑住内心的震惊道:“密县黄古叶一案,我们抓人的当晚,那些贼人为何要往沙河跑?沙河又有分支澜河,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关联?”
“嘶~”赵卓倒吸一口冷气,“密县黄古叶一案也跟澜县县令有关?杨师,我怎么越听越不明白了,这太复杂了!”
杨轩面容肃穆道:“而且,类似密县黄古叶一案的幕后势力,海州应该不止一处,不然数十万两黄金的来源说不清楚。”
闻言,赵卓愣了,内心感到极度的震撼。
“噔噔。”一道敲击桌面的声响响起。
众人闻声而望,发现是周明洋所为。
见他有话说,众人噤声。
周明洋垂眉理了理思绪道:“江南某势力将县令魏均和县尉秦朗暗插在澜县,只因澜县离江南最近。”
“然后,铺下两张大网。”
“一张大网是类似密县黄古叶一案的幕后势力,专门行违法之事以达到牟取黄金的目的。”
“一张大网是类似你们说的落星村势力,专门以人炼药,最终炼制出剧毒之药为目的。”
“当黄金和毒药积累到一定数目,就会运往澜县。”
“而澜县县令魏均的唯一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将这些毒药和黄金顺利运送江南。”
“至于贪墨国银之事,仅仅是顺带的。”
“毕竟当时的情况,国银已经运上了船,对于魏均来说,不贪白不贪。”
“故此,魏均布局的所有一切都是个幌子,真正目的只是将无数黄金和无数毒药运往江南。”
“因此,整件事情的源头只有一个,那就是江南。”
“而此时的江南某地,应该酝酿着一个惊天的阴谋。”
话落,赵卓和杨清怔怔出神,即便是张县丞也面色骇然。
杨轩微微点头道:“下官跟阁老的推测一致,如此多的黄金和致命的毒药,江南某地或有大祸矣。”
周明洋面色淡然道:“江南之事,等我们去了江南再说。如今最重要的是找到县令和县尉犯事的证据,从而将这二人绳之以法。”
“继而切断真正幕后势力在海州布下的大局中的中转点,没了澜县,没了县令为其掩护和运送资源,海州的那些暗势力一定会露出破绽。”
“等将县令和县尉拿下,本官亲自以文书令州府巡捕廷,于海州洒下数千巡捕,将这些老鼠一一抓捕归案,不难。”
“阁老说得对,江南的事到江南再说,如今说再多也无用。”杨轩点头道。
第307章 漏洞
屋内,一片寂静。
众人皆有思绪。
半晌。
杨轩抬眉,直视张然。
张然好似感应到什么,抬头跟杨轩对视一瞬,而又转瞬垂下。
杨轩淡淡道:“方才我们的对话你已听在耳里。”
“杨大人放心,张然绝不会透露分毫!”张然立马接上一句。
杨轩感到好笑,面色淡然道:“你想多了,你如今已是阶下囚,你就算想对外透露,你也要有这个能耐。”
闻言,张然猛地醒转,面色讪讪。
“听着。”杨轩说道,“此案涉及众多,事关重大,已不是一府一州之事,或许到最后会有朝廷派遣监察官下查和审判。”
“然则,很多事情你也不清楚,更兼开闸放水害命之事也是县令魏均和县尉秦朗主事。”
“而你,仅仅只是帮他们查察官银,也仅是他们的一枚棋子罢了,且贪墨的白银分文不动,如若归还,应能减轻刑罚。”
“故此,你有罪是肯定的,但或许能活命也不一定。”
张然眸光大亮,瞬间爆发出对于求生的渴望道:“杨大人,您,您说的是真的?”
“只是或许。”杨轩不动声色。
“或许也好,有希望就好。”张然喃喃道。
杨轩眸光掠过一抹笑意道:“现在,将有关魏均和秦朗一切犯事的线索或证据说出来,或许又能减轻量刑。”
闻言,张然内心隐有激动,而又强压下去。
本以为必死,但突然间得到能活命的机会。
既如此,能够活,谁愿意去死?
张然低头沉思,努力回想这十二年来有关魏均和秦朗的犯事证据。
少顷。
张然抬眉道:“杨大人,我、魏均和秦朗府邸的书房中,有密道可相互联系。”
“这条密道中还有些蒙面黑衣人,都是魏均的人手,应该是江湖人士。”
“这,是否能成为指控他两人的证据?”
“密道?我知道。”杨轩说道。
张然一愣,面色有些失落。
杨轩摇头道:“这仅是疑点,并不能成为证据。魏均完全能推脱说这条密道是他就任县令之前就有的,你也无法证明该密道是你们的碰头之地。”
“光凭嘴说可不足以成为证据,要有铁证,或是物证,或是与此事无关的人证。”
“而且,你口中说的密道中的蒙面黑衣人,如今或许早已经从密道中消失了。”
“县令魏均能想出此招,他自然会将一切疑点给抹去。”
张然脸色有些难看。
杨大人说得对,魏均太过狡诈,将痕迹抹去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那还有什么可证明魏均犯法的线索呢?
骤然。
张然眸光闪逝,抬眉道:“杨大人,【移形术】您可知晓?”
杨轩眉头微皱道:“移形术,又称换皮术,是一种江湖邪术,你为何谈到此术?”
张然急忙说:“监银官,银矿中的三位被府城派来的监银官尽皆被魏均杀害,而后用身高体形相差不多的自己人用移形术取而代之。”
杨轩眸光微惊,跟周明洋、杨清相视一眼。
这魏均够狠!
要知移形术其中的换皮还忍受莫大的痛苦,不仅魏均狠,他所派去取而代之的人也狠。
杨轩身形微微前倾道:“你可掌握魏均杀害监银官的证据?”
张然摇摇头道:“每位监银官都是魏均派秦朗亲自出手杀害的,神不知鬼不觉,我只知道这一结果,但没任何证据。”
“而且,如今的监银官是魏均自己人,或许此时已经死了,也或许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杨轩皱眉道:“即便换皮,分不出是真是假,可行为举止不会有漏洞?”
张然说道:“魏均此人奸诈、谨慎,派出去的人先是观察了监银官言行举止一年之久才下手的。”
闻言,杨轩叹了口气道:“魏均此人行事真是滴水不漏啊。”
赵卓点点头道:“即便知道目前的监银官已经不是本人,但……咦?”
一声惊疑,让杨轩和周明洋、杨清偏头看向赵卓。
赵卓试问道:“阁老,杨师,监银官没有家人的么?我们可以找其家人来分辨,或可形成一道证据!”
杨轩思虑一瞬,眸光一亮道:“聪明!”
“但!”杨轩语气一顿,“我们能想到,魏均也能想到,此时的魏均或许已经派人去暗杀原监银官的家人,我们的动作必须要快!”
“放心吧!”杨清微微一笑,“魏均派人去府城至少需要一两天,我直接传音给府城驻军将军,让他派兵保护其家人,并秘密护送至此处客栈。”
杨轩和赵卓相视一笑,冲着杨清点头道:“有劳杨兄。”
“小事。”杨清摆手,拿出传音石传音。
“这是第一个漏洞,但还不够。”杨轩看向张然,“可还想到其它的线索?”
闻言,张然面露思索。
杨轩等人也不急,慢慢等待。
一刻钟后。
张然猛地抬头道:“杨大人,上一任县丞或许是被县令暗害而死的。”
杨轩眸光微亮道:“说具体点。”
“当年……”张然捋了捋思绪道,“好像县令第一个诱惑的目标就是上一任县丞,估计上一任县丞没有答应,没过几天便病死于家中。”
“而我,便自然而然的成为了澜县县令。”
“虽然我没有证据指证魏均杀害了县丞,但结合前后情况判断,县丞之死,除了魏均所为,也无其他人了。”
“而且,那年深夜,我隐隐记得魏均有些愤怒,好像跟县丞起了争执一样。”
“对了!”张然猛然间一怔,“杨大人,我记起来了,当夜于密道密谋时,魏均的县令官令腰牌好像缺了一半,好似是被人用力掰扯掉的。”
“而过了几天,当时的县丞发丧,下葬于北城外的鸿山。”
“我隐约记得,魏均跟秦朗嘀咕一句,好像说要秘密将县丞肚子破开,把什么东西给拿出来,以免暴露。”
“后来,不知怎么的,两人好像打消了这个想法。”
话音刚落,杨轩猛地起身,双眸闪烁,低头沉思一瞬便是笑道:“腰牌一半缺失,县令要破开肚子拿出什么东西……”
“噔!”杨轩重重敲了下桌面道,“这一半的腰牌,或许就在县丞的肚子里!”
“老赵!”杨轩看向赵卓。
“杨师。”赵卓正色道。
“今夜带人上鸿山,找到县丞之墓,开棺查验,十几年过去,县丞早已是一堆枯骨,看看枯骨中是否有半块腰牌!”杨轩郑重道。
“是。”赵卓眸光一亮。
周明洋抚了抚须,微微点头。
杨清眉宇间有些好奇,便道:“赵兄,我跟你一起去。”
赵卓一愣,旋即笑着点头。
杨轩看向张然道:“可还有什么想到的线索?”
张然皱眉思索,半晌后摇了摇头:“时间太过久远,还请大人给我一点时间。”
“无事,你慢慢想。”杨轩淡淡一笑,“来人!”
话落,屋内守卫的四名凤炎军士抱拳道:“大人。”
杨轩吩咐道:“将张县丞带入左侧客房,好生看着。”
“是。”四名凤炎军士看押着张然而去。
杨轩扫视大伙儿一眼道:“就依此两个漏洞,咱们就此展开调查。”
众人思虑一瞬,点了点头。
第308章 准备
日落时分。
南海府府城,明城。
作为府城,其大小是一般县城的十数倍不止,一城之人口,更有二三百万之多。
因人口众多,亦繁花似锦,大炎天下,除了特殊大县之外,府城以上级别的城池都有重兵把守,而有重兵,自然就会有军阵。
而把守城池的军阵,又称护城大阵。
平常时,军阵不会开启,只有生乱时,军阵一起,除非强攻,别无他法。
故此,府城及其周遭数百里,是较为安全的。
此刻。
明城东城门,韩忠带着数名军士,乔装打扮,从军营驻地骑马而来。
当得到禁军凤炎军校尉杨清将军的传音时,他便第一时间动身。
虽不知为何要暗中护送方家之人至澜县,但军令大于天,他没多想,亦没多问,只管办事便是。
“身份凭证。”
城门,足有上百城卫把守,跟县城只十来位城卫把守的情况一看就能看出差距。
有城卫拦住韩忠,例行公事。
只见韩忠从衣襟中悄悄取出将令,城卫仅是瞟了一眼,顿时面色一变。
韩忠瞬间使了个眼色,城卫会意,立马恢复平常状,让开身位。
见此,韩忠走进城门,数名军士紧跟其后。
……
方家宅院,不大不小,约莫十亩地左右。
此时的后庭中,方夫人带着一双五六岁的儿女正在草地上嬉戏。
男童脑袋周围的头发全被剪光,只余头顶一撮黑发,且竖起一个小辫,煞是可爱。
他突然扭头看向方夫人说:“娘,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啊?”
话音一落,正在撒腿在草地上跑,追着蝴蝶的女童陡然止步,转身往回跑到方夫人跟前,嘟着嘴道:“是呀,娘,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呀?”
面对一双儿女的问话,看他们一脸的可爱模样,方夫人柔和一笑:“快了,年底就能回来了。”
“年底啊。”男童嘀咕一句,掰着手指算了算,算了半天也算不出所以然,好似并不知道今日至年底具体有多少日子。
“呵。”方夫人见此一笑,“还有一月。”
“哦。”男童点点头道。
就在这时,一名仆役跑来道:“夫人,有客临门。”
“有客?”方夫人蹙眉,自从老爷离家四年,便鲜少有客来访。
她虽是感到奇怪,但有客上门她也不可能撵走,于是额首:“快快有请。”
“是。”仆役微微躬身,而后转身请客入府。
方夫人冲着奶娘示意一眼,奶娘点头会意,照顾一双儿女。
方夫人嘱咐儿女几句,便是走向前庭正堂。
方至正堂,便见数名牛高马大的壮士当面,方夫人不由生出警惕之心,但碍于是客人,她又努力保持着微笑。
可不待她出声相询,韩忠便是一板一眼道:“本将奉令请夫人移步澜县,夫人或可收拾行李,即刻便走。”
方夫人一懵,目瞪口呆。
“你……”
刚说出一字,韩忠直接掏出将令,其上写有‘明城驻军校尉’几字。
“夫人,军令不可违,请吧,莫要耽搁时间,若耽误了大事,你我可担待不起。”
方夫人内心是迷茫的,她还是头一次受到军令的辖制。
不过,她还是在慌乱中找出一丝理智道:“这位将军,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韩忠沉默几许道:“有人要加害于你,本将奉命行事,护送你去澜县,事情已经说明白了,还请夫人莫再耽搁。”
“有人要加害于我?!”方夫人面色一慌。
她又没得罪过人,为何有人要加害于她呢?
对了,护送她去澜县?
老爷是澜县银矿的监银官,莫非是老爷出事了?
一念及此,方夫人慌不择路的往后堂跑,很快收拾好了行礼,带上个小包袱并一双儿女就跟着韩忠秘密离去。
日暮时分,韩忠充当马夫,架着一辆马车从东城门而出,数名士卒骑马在后方远远跟着,直奔澜县而去。
而且,府城方家内,暗藏了数名军士,以保护方家安危,或捉拿前来袭杀的杀手。
……
……
已是入夜。
澜县。
北城门外,鸿山。
赵卓和杨清并几名凤炎军士登山。
而且,有一名少年在前方带路。
“这下好了,有人带路,不用像以前满山遍地的找了。”
赵卓笑道。
“以前?”杨清眉头一挑,“赵兄,莫非你以前也干过这种事?”
“什么事?”
“找坟、开棺、查验?”
赵卓笑道:“办案嘛,如果涉及到验尸,干这种事很正常。”
杨清撇嘴:“不觉得瘆得慌么?”
赵卓四顾一望。
黑夜里,鸿山漆黑一片,一座座坟地在微光之下,模糊可见。
寒风呼啸,从枝头叶间刮过,树叶簌簌作响,确实有点渗人。
赵卓咧嘴一笑:“习惯就好。”
杨清踏上一方土石,摇头道:“我突然发觉干你们这一行的真是什么都要懂点,太累太麻烦了。”
赵卓偏头看着他道:“要不杨兄转行?跟杨师一起办案可有趣多了。”
闻言,杨清晃了晃脑袋:“得了吧,我可没你们这脑子,打打架还行。”
赵卓哂然一笑。
这是,前头带路的少年扭头,面色有些愠怒道:“大人,我爷爷真是被人害死的?”
赵卓和杨清相视一眼。
杨清一巴掌拍在少年的肩上:“如若是,你待如何?”
少年咬牙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如若我爷爷真是被害死的,自然要找凶手报仇!”
赵卓直接给少年一个脑瓜崩。
“哎哟。”少年吃痛,双手捂住额头,看着赵卓,直感到莫名其妙。
赵卓呵呵笑道:“你小子胆子挺肥,在本官面前直言报仇,你想坐牢否?”
“小子错了。”少年连忙道歉,旋即期盼道,“如若我爷爷真是被害死的,还请大人为他做主。”
“废话!”赵卓伸手揉了揉少年的脑袋,笑道,“不为他做主,本官和杨将军来这干嘛?”
“谢大人,谢将军。”少年不断躬身。
杨清微笑道:“行了,赶紧带路,莫要耽误时间。”
“是,是。”少年转身,继续带路。
赵卓和杨清相视一笑,旋即跟了上去。
通过县丞张然的讲述,上一任县丞疑是被魏均杀害,且留有把柄。
他们两人听从杨轩的吩咐,上山挖坟掘墓,查验把柄是否还在,也就是那半块县令腰牌。
哪知,听张然所言,上一任县丞的家眷安在。
于是他们便潜入府邸,说明大致情况,便带着这名上任县丞的孙子,也就是眼前这名少年出城,让他带路。
“大人,将军,这就是我爷爷的墓。”少年来到一座坟前说道。
赵卓点点头道:“我们要挖坟开棺,此事或对逝者不敬,但为了查案,不得不如此为之,你可理解?”
少年咬牙点头道:“大人,挖吧,如若我爷爷真是被贼人所害,还请大人为我爷爷做主。”
“这是自然。”赵卓回了句,而后冲着数名凤炎军士道,“动手。”
第309章 最坏的打算
澜县。
密道。
空荡荡的。
原有的一批蒙面黑衣人已然不见,在密道中存留的一些物品亦是消失。
烛光下,魏均和秦朗相对而坐,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半晌。
秦朗低沉道:“魏大哥,想不到巡查大臣也参与进此事。”
在今日动手前,他还以为只有杨大人在盯着他们。
可是万万没想到,除了杨大人外,还有代天巡狩的巡查大臣!
大炎朝堂中,能被任命为巡查大臣的官员,基本都是当今圣上的宠臣,深得圣上信任。
而这些巡查大臣按照往年的情况来开,就是出来捞功劳的。
既然要捞功劳,那基本上都是秉公执法。
换而言之,只要你有罪,在巡查大臣面前,任何情面都不讲,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一点迂回的余地都没有。
更兼巡查大臣手握圣上御剑,这可是有至尊之威的天子剑,除了至尊高手之外,其余高手在此剑面前都要退避三舍,不然就是找死。
故此,当他们知晓自己被巡查大臣给盯上时,心里都有些戚戚然。
“本来我欲利用百姓来行事,但如今此事已不可为,在圣上御剑跟前,驱使百姓就是个笑话。”魏均沉声道。
秦朗点点头道:“手持圣上御剑的巡查大臣,如同圣上亲临,如今之大炎已有盛世之兆,又有御剑威压在,百姓自然更愿意相信圣上,魏大哥你的这招后手算是无用了。”
魏均叹了口气道:“先前的布置皆乱,或无用矣。”
闻言,秦朗眉头紧皱:“为何无用?”
魏均摇摇头道:“张然此时定然已被杨大人给抓住了。”
“即便抓住了又如何?”秦朗不解,“张然虽没犯害命之事,但此事影响重大,他一个死罪应该也跑不掉的吧?”
“既然明知必死,他还愿意向杨大人检举我们?”
魏均瞟了他一眼道:“你把问题想得简单了,要知道我们将这一切罪责都归于张然,杨大人一旦将此事告知于张然,张然得知我们过河拆桥,我估计他巴不得我们一起死。”
“这……”秦朗咽了咽口水,“即便张然说了什么,但仅凭他一人之言,最多形成口供,无法形成铁证,依然无用,我们只要把此事中存在的漏洞抹去,他们也拿我们没办法。”
“而且,我们的行动在杨大人的前头,只要把方家的人杀了,将谁也分辨不出监银官的真假。”
魏均摇摇头道:“如若没有巡查大臣在,我们自然会抢在杨大人前头,可有巡查大臣在,又有禁军校尉守护,而禁军校尉都会提前为巡查大臣探路,并与各地驻军留有传音,以防不测。”
“你说,是我们的行动快,还是传音快?”
话落,秦朗猛地一怔。
“嘶。”他吸了口凉气,“魏大哥,照这么说,我们派去的杀手已作无用功?”
魏均点点头:“派去的杀手我已经传音让他们返回了,若是杨大人利用传音在我们行动前布置好一切,那派去的杀手就是找死,肯定会落入圈套。”
“我想,此时府城的方家之中,肯定布有杨大人的暗哨,就等着我们派人去入网,从而抓住我们的把柄。”
秦朗双目微瞪,内心百感交集。
杨大人是老狐狸。
魏大哥也是老狐狸。
这老狐狸跟老狐狸之间的碰撞,总能走一步就能看都无数细节,想想都脑壳疼。
还好有魏大哥在,不然就以他的脑子,估计这会儿早被杨大人算计,从而认罪了。
“魏大哥。”秦朗看向魏均,“张然除了会交代出监银官之事,还会交代出什么?咱们需要赶紧想想,然后好补上缺口。”
魏均作沉思状道:“我们将一切罪责都归于张然,张然被杨大人抓住,并将此事告知于张然,张然愤怒下,肯定会将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然则,张然跟我们一起办事十余载,至此多年,做了这么多事,有没有漏洞,哪是一会儿就能想明白的?”
“目前,身为监银官的魏七已经无用,如今他被关进地牢,由凤炎军和巡捕一起看守。”
“而且,方家的家人肯定有人保护,或许会前来认清魏七的真面目。”
“一个人的脸能变,言行举止能变,但记忆无法更改,一旦他的家人前来相认,魏七暴露只是时间问题。”
“魏七……放弃吧。”
秦朗沉默。
魏七是他相识二十年的兄弟,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步入死亡,这非常难受。
陡然。
秦朗好似想到了什么。
他抬眉惊道:“魏大哥,吕安之事该如何?如果张然将此事记起来了,并告诉给杨大人,那……”
魏均一惊:“不好!”
他森然道:“吕安肚子里还有我的半块腰牌,若是真被杨大人找到,那我将无法交代,甚至连狡辩都狡辩不了!”
大炎为官者,除了有官令外,还有块配套的腰牌。
正常情况下,腰牌没啥大用,仅是上官派属下去让下官办事时,属下出示上官的腰牌以证明身份,下官这才会领命。
除了玄衣卫、巡捕、捕快及军官这些官员外,大炎绝大部分官员都有腰牌。
主要是玄衣卫和巡捕这类官员是特殊职位,只看官令,不看腰牌。
而军官只看军令和旨意,也不看腰牌。
只有文官之流,可看腰牌行事。
而腰牌虽然只是木制品,但其上纹路和印记乃朝廷特制,是仿制不出来的。
所以,魏均这才发慌。
一旦被杨大人找到那半块腰牌,那就麻烦了!
为什么上任县丞吕安会将他的半块腰牌吞进肚子里?
他和吕安之间发生了什么?
这些问题一旦问出,他又该如何解释?
腰牌乃一位官员的身份凭证,虽说不重要,但也是该官员的唯一物品。
这若随意解释,太过牵强,还会加深对他的怀疑。
这就不是证据不证据的问题了。
事关国银,只要有所怀疑,事情一旦闹大,若府城或州城来人一起全面盘查,他将危矣。
“做好最坏的打算吧。”魏均叹声。
“魏大哥!”秦朗面色大急。
魏均面无表情道:“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不是吗?”
闻言,秦朗重重吸了口气:“是,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纵使杨大人能察觉到我们在海州的所有布局,已经无用了。”
“都是棋子,都是棋子,呵呵。”秦朗突然面色惨然。
第310章 魏七
天色即将放亮。
澜县东城门外,客栈。
杨轩和周明洋坐在椅子上,两人都没说话,只是喝着热茶。
此时。
赵卓和杨清推门而入。
杨轩和周明洋两人抬眉而视。
“阁老,杨师,你们看。”赵卓将左手摊开,其上半块腰牌显露出来。
腰牌用特殊木料所制,虽然随着上任县丞入棺十来年,可仅是些边角显得腐朽。
其上的刻字虽然掉色,但印记依旧清晰可见。
其中右下角的印章中写有‘澜县令’三字。
杨轩和周明洋看了一眼,杨轩微微笑道:“很好,到时候看魏均如何解释。”
“杨兄。”杨清说道,“府城驻军校尉韩忠已经将方夫人及一双儿女送至东城门外地界,最多一刻就能来此。”
杨轩点头道:“咱们也走吧,不用耽误时间了,与韩将军碰头,然后入城,去大牢审审那名监银官,带上张然。”
赵卓微微一愣:“杨师,不用再继续调查了?以目前的线索……”
杨轩摇头道:“应该调查不出什么来了,此事布局二十年之久,如若要彻查,还需耗费大量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估计那魏均又会搞出什么事来,没必要跟他墨迹。”
“估计魏均和秦朗也想不到我们在他们有所动作的第二天就直接入城,这正好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如果能找到破绽那便更好。”
“如果不能,那就将这二人分开,逐一击破。”
“没有证据,那就从人心入手。”
人心?
赵卓心头一怔。
杨师对人心的把控他是领教过的,如今铁证难查,如果通过人心让他们二人主动开口,也不失一个好办法。
最主要的是,不耽误时间。
正如杨师所言,此事布局二十年,真要从头查到尾,那需耗费的人力物力众多,如果一直暗中调查,给予县令魏均反应的机会,或许就得不偿失了。
“杨师,既然如此,那我们现在就入城?”
“正好天色还未亮,百姓未起,行人稀少,不会引人注目,魏均也不会趁此搞事。”
赵卓说道。
杨轩跟周明洋相视一眼,好似在询问他的意见。
周明洋微微额首道:“你们去吧。”
闻言。
杨轩起身,跟赵卓、杨清一起冲着周明洋抱了抱拳,以示告退。
旋即,数名凤炎军士留下保护周明洋的安全。
杨轩等人出了客栈,与护送方夫人的韩忠汇合后,直接入城。
……
澜县,城北。
一处附近鲜有人住的偏僻地带,有三丈高的城墙围起来一方地界,如此封闭的地方,便是澜县关押犯人的大牢所在位置。
城墙上多衙役,防守森严。
而在此处大牢的地下,道路纵横交错,两侧尽是金属栏杆,栏杆里头是一个又一个被关押的囚犯。
大牢深处。
有一个牢房不一样,该牢房较大,好似是专门看押重要犯人的地方,且附近皆是墙壁,无别的牢房。
因此,此处显得十分幽静。
牢房里头,有一人,正是伪装的监银官,魏七。
如若不知道具体情况,或许没人会知道他是伪装的。
毕竟,身形样貌,言行举止,皆跟府城派来的监银官几乎一致。
此时的魏七,双手双脚都由铁链固定,如此待遇,只有重犯才有。
他神色木然,双目黯淡,披头散发,显得很是凌乱。
他蜷曲双腿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双膝,一言不发。
他知道,他已被魏均放弃。
他也知道,他成了一枚弃子。
他伸手抚了抚粗糙的脸颊,他更知道,当他换了这张脸时,那便生死由天。
“踏、踏、踏……”
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响起,虽然很细,但在这大牢幽闭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的刺耳。
“大人!”
一阵肃穆般的恭声响彻这方空间。
魏七抬眉,只见看守他的凤炎军士和巡捕齐齐低头抱拳。
而地道上,迎面走来三人,且目光直视着他。
魏七低头,他虽不知这三人是谁,但发颤的内心告诉他,他将大祸临头。
“唤何名?”
一道清冷的声音落下。
魏七抬头,见那三人于铁栏杆之外,一名年轻且散着威严的人居于正中,刚刚的问话就是从此人口中说出的。
“方伟。”他低声道。
虽然只是说了两字,但他的语气却是死气沉沉,好似是看不到任何希望一般。
“以前唤何名?”
这道清冷的话音再次落下,问话有些古怪,但听在魏七耳里,却让他浑身微微一颤。
“方伟。”他重复一遍道,这次的语气虽依旧死气沉沉,但明显有点底气不足。
“再问你一次,真名为何?”
清冷的话音第三落下,这次不同方才两次发问,其声音中含有十足的冷意。
“方伟。”魏七不敢抬头,双手紧紧握住,藏在腹部与蜷曲的双腿之间。
因为他的双手是在发颤的,他不敢暴露出这一幕,让眼前这位大人看出他的心虚。
“为何职?”
问话之人好似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话锋一转,就连语气都变得平和了下来。
“南海府府城遣澜县督银矿事之第五任监察使。”
“官居几品?”
“从七品。”
“以前任何职?”
“南海府府城农房从事。”
“夫人唤何名?”
话音刚落,低着头的魏七猛然一抖。
他突然有个预感,他要暴露了!
他猛地抬头,与位于栏杆之外问他话的年轻大人相视一眼,但这大人目光虽是平静,但压迫感非常强烈。
他咽了咽口水,转瞬垂下了头。
“张兰芝。”
“可有儿女?”
“一男一女。”
“年岁几何?”
“儿五岁,女六岁。”
“唤何名?”
“儿,方想;女,方馨。”
“奶娘唤何名?”
“周……”
“咳!”魏七话音未落,便被干咳声打断。
“我问的是你的奶娘,不是你儿女的奶娘。”
霎时!
魏七面色刷的一白,久久不能言语。
“忘……忘了。”他突然变得结巴,即便是低着头,也隐约能看出他的紧张和急促。
“忘了?”
“把你从小喂大的奶娘的名字都忘了?”
“你是在跟本官开玩笑?”
魏七努力平复了下紧张的心绪,让自己保持平静道:“时间太过久远,确实忘了。”
现场陷入沉默。
魏七的心一下又提了上来,他低着头,并不知栏杆外的大人在干什么,或许是考虑着什么问题吧。
“时间太过久远?”
“那本官问你,伺候了你多年的丫鬟和仆役唤何名?”
“你才来澜县赴任四年,别告诉本官这你也忘了。”
魏七心头一沉,沉默不语。
该来的还是来了啊。
第311章 可笑的回答
杨轩于栏杆外俯视低着头陷入沉默的魏七。
赵卓和杨清亦是如此。
赵卓内心是嗤笑的。
当他听张然说魏均掌有江湖邪术【移形术】时,当听到此术的邪门之时,他还为之感到震惊了一番。
可现在看来,这也不过如此。
杨师区区几句问话,此人的破绽就暴露了出来。
正所谓换脸换皮又如何?人的记忆可是换不掉的。
杨清内心是好奇的。
他跟着杨轩过来,纯粹只是想看看杨轩是如何审问的。
而此时的魏七内心惶惶,愈发不安。
故事可以编,可人的名字如何编?
当他将方伟取而代之时,方伟年岁37。
一个活了37年的人经历了什么事?哪怕他们再是神通广大也调查不出来。
可他相信,眼前这位大人能!
这位大人能调查出府城方家的一切,那么也可以从方伟以前的同僚或朋友口中得知更多的情况。
所以,他即便回答了这个问题,接下来也会有更多刁钻的问题等待着他。
一念及此,他的心沉落谷底。
【移形术】最大的弊端,还是暴露出来了啊。
“又忘记了?”杨轩平淡道。
魏七面色一怔,咬死不松口道:“忘记了。”
杨轩双手背负,左右踱步几许。
听着这缓慢踱步的脚步声,魏七不知为何,心里愈发紧张。
杨轩踱步到原位站定,又问:“你和张然勾连?”
闻言,魏七内心涌现希冀,连忙道:“不是,是张然勾连我,让我帮他谋划国银。”
杨轩微微点头:“这些年来,张然是唯一每日出入营寨的县官,跟你勾连,这也说得过去。”
魏七这次终于抬起了头,冲着杨轩连连点头道:“是,张然诱惑我,引我上钩,犯官一时失察,这才做出了违法之举。”
杨轩淡笑道:“那你说说,做了什么违法之举,如若所言为真,或可减轻量刑。”
魏七好似看到了希望,眸光陡然爆发出光亮道:“张然让我在账本上做手脚,每日提炼的银子少记录一笔,用以贪墨。”
“然后将这批银子藏在坊中山洞某处,多年下来,积少成多。”
“最后,张然命他勾连的江湖势力于支流开闸放水,使军饷船队沉船,并借此机会主动于南沙营示好,又借填补军饷空缺的时机,以众多船只作掩护,将贪墨的银子搬运装船,最终运往江南。”
“在哪些支流挖坑蓄水?”杨轩淡淡道。
魏七不假思索道:“淮水、难水、萍水、秋水……”
听到魏七此言,竟对支流情况如此清楚。
杨轩笑道:“你知道的很多啊。”
闻言,魏七面色微变。
只听杨轩继续道:“张然跟你很熟吗?熟悉到把他一切布置都告诉于你?你以为你是谁?”
“按你说的,张然勾连于你,你上钩了,那么你就是张然的棋子。”
“本官还从未听说过,幕后主使将一切布局都告诉棋子的行为。”
“张然就不怕你这枚棋子将他告发了?”
“魏均布局二十年之久,被他看作是棋子的张然都不是很清楚魏均的布局,只知道魏均在支流上有人,且挖坑蓄水,至于是哪处支流,有多少人,挖了几处坑洞,跟魏均办事十来年的张然全然不知。”
“可你,为什么知道?”
魏七面色大变。
说多错多,不外如此。
本来做好赴死的准备,可眼前大人突然给了他希望,且表现得相信是张然勾连他一样。
如此简简单单的一套话术,就让他心中微喜,继而着了道。
不是他傻,是一个将死之人突然看见希望时都会有如此举动。
只能说,眼前这位大人不是一般人,肯定是位审讯的高手!
毕竟,坐牢赴死对于他来说是第一次。
但是,审讯死囚对于眼前这位大人来说绝对有过无数次。
这就是经验上的差别啊!
“大人,是张然告诉我的。”魏七咬牙道。
杨轩瞟了他一眼道:“银矿每日制银几何的记录是你在做?”
魏七微愣,不明白为何这位大人突然改变了话题。
不过,他老实点头回答:“是。”
杨轩淡然看着他:“那你告诉我,张然贪墨了多少国银?”
魏七陡然间面露惶恐,转瞬低下脑袋,浑身微微发抖。
“不知。”
“不知?!”杨轩好似不再强忍,语气中带有怒意道,“按你所言,张然勾连你,你每日帮张然抹去一笔制银记录,还帮张然藏银于山洞。”
“记录是你做的,银子是你藏的,你竟然不知晓张然贪墨了多少银两?!”
杨轩两根手指一并,冲着魏七一指道:“你是当本官傻吗?还是当在场的一众凤炎军士和巡捕兄弟都是傻子?!”
魏七的脸骤然一白,惶惶不得言语。
在地道两侧守卫的凤炎军士和巡捕们偏头而视,尽皆皱眉,眸光中都有些愠怒。
问话至此,所有人都知道,这魏七谎话连篇。
赵卓和杨清也是摇了摇头,感到好笑。
杨轩微微垂眉看着浑身发颤的魏七道:“你一没杀人,二没贪墨,至少在本官目前的调查中是如此。”
“故此,如若你老实回答问题,本官还想着给你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可惜,你没把握住,更兼用胡言迷惑本官,实乃取死之道!”
魏七一抖,张了张嘴,只是发颤的嘴唇后又紧闭,不敢言语。
“带上来。”杨轩沉声道。
魏七抬眉,对杨轩的话语有些惊疑,不知‘带上来’是何意。
可是一瞬,他面色大变,只因前来之人让他内心顿时充满惶恐。
方夫人携一双儿女走来,她的脸色憔悴,眸光充满着不可置信。
张然一脸愤怒,快步而走,来到栏杆一侧,指着魏七骂道:“魏七!我与你相熟四载,想不到你如此为人,背后中伤也就罢了,还将所有罪责都指向我?”
“简直是血口喷人!!”
“你也不动脑子想想,我乃从七品,你也乃从七品,但你乃府城官员,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县官。”
“你的权势比我大多了,你会成为我的棋子?”
“这话传出去就是个笑话!”
“就算要编故事也要动点脑子!”
“噗。”杨清忍不住,笑出了声。
赵卓本来没有笑意,可听到杨清的笑声,不禁右手握拳置于唇边,忍着笑。
杨轩垂着头,嘴角掠过一丝笑意。
这张然话糙理不糙,也符合逻辑。
但是,一个犯官骂另一个犯官,这场景确实有点好笑。
第312章 县令魏均
张然将魏七大骂一通,好似还不解气,欲要再骂。
杨轩摆手制止。
张然见此,这才把嘴一闭,悻悻然后退两步。
杨轩瞟了一眼牢内跪坐低头的魏七,然后偏头看向方夫人。
此时的方夫人神情复杂,紧紧盯着魏七的眸中尽显纠结之色,转瞬便转为痛恨。
一双儿女神色有些紧张,一左一右牵着方夫人的手,抬头看着娘亲的脸色,后又一脸茫然的看着牢中的魏七。
“大人,我家老爷真的……不在了?”方夫人喃喃道。
杨轩沉默几许道:“刚刚我们的谈话你听在耳里,想必你已经知道,他叫魏七,不叫方伟。”
闻言,方夫人的眼角陡然落下一滴眼泪,双眸通红,或许是一双儿女在此,她强压住悲伤的情绪。
“敢问大人,我家老爷犯事否?”她哽咽呢喃道。
“不曾。”杨轩说道。
方夫人猛地跪地,朝杨轩纳头便拜:“恳请大人为我家老爷做主!”
她粉唇微咬,压抑住悲恸。
“这是自然。”
“你且起身。”
听到杨轩的答复,方夫人颤巍的起身。
杨轩看向牢内的魏七,微微垂眉道:“你还有何话可说?”
低着头的魏七静默几息,旋即低沉道:“无话可说。”
正在这时,一名凤炎军士快步走来,凑近杨轩和杨清跟前,悄声道:“大人,将军,县令来了。”
闻言,杨清看向杨轩,等待他发话。
杨轩睨了一眼牢内的魏七,嘴角却是闪过一抹笑意道:“让他进来。”
“是。”凤炎军士应声,旋即转身而去。
半晌。
一阵脚步声传来。
伴随着脚步声,是一道恭维的话语:“哎呀,杨大人来我澜县,何不与本官说一声,好让本官设宴款待,以慰杨大人旬日查案之劳。”
杨轩侧身,扭头看向走来的县令魏均,见魏均笑容满面,他却是淡然道:“魏县令倒是来迟了。”
魏均面色一怔,略带歉意道:“本官昨日睡得晚,今日起得晚,让杨大人见笑了。”
“不。本官说的不是这个。”杨轩淡淡道。
魏均一愣,不知其然。
只见杨轩伸手指着牢内的魏七,看向魏均说道:“魏七全招了,魏县令你来迟了。”
闻言,牢内的魏七猛地抬头,牢外的魏均面色微变。
两人刚想开口。
杨轩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自顾自的说:“魏县令布局二十年,本官还真是佩服。”
“于七处支流上设势力,于高地处挖坑蓄水,还真是闻所未闻。”
“因你这个县令大部分公务都绕不开县丞,便以钱财利诱上任县丞,可惜未果,将之杀害,真是够狠。”
“然小吏张然被你利诱成功,你便利用职权之便将张然年年升任,最终让其做上县丞之位,真是好手段。”
“当十二年前张然坐上县丞之位时,自那时起,掌控澜县大权的三大主官便成一丘之貉。”
“也是自那时,你的计划正式开始。”
“大人,你……”魏均想开口反驳。
杨轩摆手,再次打断了他的话:“于雨夜天气,于军饷船队过澜河,于坑洞蓄水已满,三个条件都成立时,你便命人开闸放水,使其船队沉船。”
“南沙营的军饷船队沉没,数百万两饷银没了,南沙营的将军自然心急如焚。”
“这时,你以银矿之便利,主动联系南沙营将军,愿意暂借银两,以补充军饷,以免军饷不能按时抵达东海军营,亦避免或会发生的营啸事件。”
“南沙营的将军得到你的支持,自然高兴万分。”
“你借此机会,便从县城商贾之家借船。”
“而明明仅需十艘船便罢,但你以不明情况为由,足足借了三十艘船。”
“而且,命人从银矿搬运银两,同时给三十艘船装银。”
“然后,南沙营的将军发现这一问题,可心急的将军并不把这当一回事。”
“而是当三十艘船的装银数目加起来为军饷的五百万两银子时,将军提议就此作罢,欲将三十艘船全部带走。”
杨轩看向魏均道:“这时,你以县城商贾之家经商为由,婉拒了将军的提议。”
“然后,你命人集中向前十艘商船装银,直至十艘商船加起来装银至500万两白银时,将军便带军士去处理船运事宜。”
“而剩下的二十艘已经装有一部分银两的船该如何?”
“你这个县令将大量黄金和毒药装运上船,正好填补了二十艘商船空白库房的空缺。”
“然后,行暗度陈仓之际,以帮助南沙营运银之借口,趁着夜色将这二十艘船运走。”
“于卯时天微亮的时分,二十艘船分为三批,一批从扬水关卡直入,两批分别从渡口而上,然后由渡口的脚力行商出租马车,最终入渡口上的江南关隘。”
“至此,大量白银、大量黄金,大量毒药,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被运往了江南。”
“而等这二十艘商船回转澜县之际,澜县的那些商贾之家亦不会怀疑。”
“因为,从澜县至东海600里水路,行驶时间为3天,来回6天,而你恰恰将二十艘船的来回的时间卡在6天这个时间里。”
“与此同时,你为了贪墨顺带的白银,也是为了节省不必浪费的时间,你必须将府城派来的银矿监察使变为自己人。”
“所以,你让人暗中观察监察使的一言一行,直至暗中观察的人能将监察使的言行举止模仿的惟妙惟肖时。”
“你派县尉秦朗将之杀害,再利用移形术将之换脸,让如同魏七这样的人将每一位由府城派来的监察使取而代之。”
“至此,你的布局每一个关健点都布置得可称得上完美。”
“杨大人何出此言?”魏均凛然,“照您这么说,这一切事情都是本官所谓?”
“我可没这么说。”杨轩摇摇头。
闻言,魏均皱眉,不知杨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见杨轩伸手指向魏七道:“都是他主动招供的,为了能活命,他说出来的话,本官信。”
魏均心头一怔。
魏七面色大变。
我什么时候招供了?
我怎么不知道?
我明明没说什么,怎么将矛头指向我了?
“杨大人!我什么时候招供了?我可什么都没招!”魏七面色大急。
话落。
杨轩笑了。
赵卓笑了。
杨清也笑了。
魏均脸色一黑,内心大骂魏七愚蠢。
你这话一说,跟招供有什么区别?
蠢!
真的蠢!
第313章 高手对决
地牢中,陷入短暂的安静。
过了一会儿。
杨轩淡笑的看着魏均道:“魏县令,你怎么说?”
魏均回神,平复了下恼怒的情绪道:“杨大人,招供亦需画押,不然便可看作是胡言乱语。”
“此人不知为何,竟然暗害魏某,魏某实在是冤枉。”
“想我魏某二十年来一心为民做事,兢兢业业,从不妄为,才成就如今之民心所向。”
“可想不到今日却被一小人暗算,还请杨大人为我做主啊!”
杨轩双眼不由眯了眯。
第一次跟他开口便扮作受害者,且都是临场反应,说魏均是老狐狸都低估他了。
杨轩伸手指向张然,看向魏均道:“张县丞你肯定比我熟悉,他跟着你办事十二载,他的招供和魏七的一样,你又如何说?”
“杨大人诶!”魏均面容苦涩,“魏某跟张县丞这些年来都是上下属关系,在县衙内一直都是公事公办,这情况县衙内的所有县官皆可作证。”
“因张县丞办事牢靠,有条不紊,看他有如此能力,魏某信任他,便将一些大事交给他看管,其中就包括那处银矿。”
“可想不到,想不到啊……!”
魏均捶胸顿足,面色愤怒的看向张然道:“本官信任你,将大事交给你办,你却起了贪心,枉顾大炎之律法,竟敢将手伸向国银,真是死不足惜!”
“你放屁!!”张然气炸了,指着魏均大骂道,“银矿下至民工,上至监官,全是你的人,我贪心?”
“就算我心生贪婪,但我敢动手吗?!”
“我的人?!”魏均满脸怒意,“你自己跟监官勾连,干我何事?”
张然指向牢内的魏七,怒道:“你敢说他不是你的人?他姓魏,你也姓魏!”
魏均面色愠怒道:“天下姓魏的人多了,同姓就要连坐不成?鬼知道是不是你故意让他姓魏的,就等着这种时候来倒打我一把?”
“娘希匹的,魏均你个老不死的,你还要不要脸?!”张然心里那个气啊,直感觉自己要爆炸了。
“你说话注意点!你现在只是个犯官,本官乃县令!”魏均正色道。
“你……”
“好了!”
张然还想骂,杨轩摆手阻止。
他看了眼张然,又瞄了眼魏均,内心感到好笑,同时又有点头疼。
他算看出来了,这县令魏均绝对是在装疯卖傻。
一个沉稳之人,一个布局二十年之久仍不被发现之人,这份心性,定然不会像个泼妇一样破口大骂。
魏均就是故意的。
故意将他的视线扰乱。
魏均或许已经知道目前自己所处的处境,十分艰难。
所以,想来个剑走偏锋?靠装疯卖傻和无理取闹来阻扰他的判断?
“魏县令。”
杨轩唤道。
“杨大人。”
魏均看向杨轩。
杨轩从赵卓手里接过半块木牌,然后在魏均身前摊开:“这是什么?”
杨轩目光直视魏均,想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反应。
魏均低头一看,见杨轩手中的木牌正是多年前自己的那半块县令腰牌,面色先是微微一怔,旋即大惊失色道:“这、这,杨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杨轩眉头一皱:“你澜县县令的腰牌,你这个县令不自知,还问本官怎么回事?你是拿本官在开玩笑?”
“不敢!”魏均摆手,浑身故意颤了颤,沉默几许,好似在回忆什么事。
旋即,他恍然道:“杨大人,魏某于十三年前正好遗失半块腰牌,却不想竟在杨大人手里,这也太巧了!”
“这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呐!”
闻言。
杨轩面色一黑。
赵卓努了努嘴,憋着笑。
杨清这个将军最直接,干脆笑出了声,一点都不给杨轩面子。
杨轩直感到胃疼。
缘分尼玛的缘分。
这老狐狸真的是一点脸皮都不要了。
杨轩默然片刻,好似平复了下纷乱的情绪,然后道:“这块木牌是本官在上任县丞的棺椁中找到的,你待如何说?”
“上任县丞?棺椁?”魏均面色大惊,“这、这,我丢失了半块腰牌竟在冯老的棺椁中?”
魏均突然叹道:“哎!冯老一生兢兢业业,一心为国为民,蹉跎一生也未至县令职。”
“这半块县令腰牌或许是被他拾到,然后用以陪葬,留作一个念想吧。”
念想?
人都特么死了还留作念想?
当鬼县令吗?
杨轩嘴角抽了抽,满头黑线。
简直是胡言乱语,且毫无逻辑,他或可以此指控魏均有失职之罪,毕竟县令腰牌作为唯一物品,你弄丢了一半,这就是过错。
然仅仅是个失职之罪也没用,对于当前案件来说更是没有意义。
本来想利用此半块腰牌来将魏均一军,却是没想到他剑走偏锋,以装疯卖傻来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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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若换作旁人,面对此唯一的官身腰牌,或许会沉默,或许会招了,或许会露出把柄。
可魏均偏偏不按常理出牌。
杨轩呼了口气,目光平静的看着魏均。
魏均面含微笑,实则内心有些得意。
杨大人,您确实厉害,将我的一切布局都推测得一清二楚。
甚至用魏七和张然的招供话术来诱导我。
即便您现在已经锁定了我和秦朗,可没有证据,那又如何?
而且,您知道我的具体目的么?
您知道的我的背后之人是谁么?
您知道我的背后之人想干什么吗?
您全都不知道!
“八十三年前。”
突然,沉默中的杨轩说出了一个年份。
闻此,魏均陡然一惊,缓缓低头,随后再抬头时,面色已经恢复平静。
杨轩看向魏均道:“那一年,江南有三人组织民间遭受大旱之灾的百姓起义,其中一人姓魏,一人姓秦,还有一人姓宋。”
“你是魏氏的后人,县尉秦朗是秦氏的后人,当年宋氏归朝廷,你们视其为背叛,故此想报仇。”
“是与不是?”
魏均眸光一闪,咽了咽口水道:“魏某不知杨大人在说什么,八十多年前的事何故扯上魏某?这也太过假象了吧?”
“且听杨大人所言,事关江南叛乱,这么大一个名头莫名压在魏某头上,魏某实在是冤枉。”
杨轩平静的看着他,淡淡道:“本官所知道的事比你想象中的多得多。”
“比如,落星村。”
“比如,黄古叶。”
“比如,葬山。”
“不然,你哪来的毒药?哪来的大量黄金?”
“还有,你们那个某种鸟类的羽毛,是代表某个势力吧?”
“不然,你哪来的人手?还同时在七处支流挖坑蓄水?”
魏均面色一变,转瞬恢复平静道:“杨大人,魏某不知你在说什么。”
杨轩淡淡的看着他道:“你想演戏,本官拦不住。但本官想告诉你的是,你跑不掉。”
“杨大人,您……”
“走!”
杨轩转身就走,赵卓和杨清跟上,张然和方夫人跟在后头。
魏均见杨大人不听他说话,眸光微微一凝,悄莫瞄了眼杨大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314章 水缸
杨轩等人一言不发的向地牢外走。
当走出地牢时,赵卓忍不住低声问道:“杨师,那魏均明显是在胡言乱语,不管是目前的线索还是您用话术相激,从他和魏七之间的种种表现来看,这魏均就是幕后黑手无疑了。”
杨轩微微点头:“但这也仅是推测,没有证据。”
“是啊。”赵卓叹道。
听到两人对话,杨清不由说道:“办案不容易啊,都是老狐狸,想不通你们这脑子是怎么长的。”
杨轩和赵卓微微一愣,相视一笑。
杨清的吐槽,不禁让凝固的气氛缓和了些许。
“对了。”杨清又道,“既然从魏均这找不到突破口,何不去审审那县尉秦朗?”
闻言,赵卓跟杨清一起看向杨轩。
杨轩思忖一瞬道:“先来地牢审问魏七,只是为了证实心中推测,目前来看推测无误,幕后黑手是魏均,方伟也是魏七假扮的,方才之行有此收获足矣。”
“县令魏均得到消息来到地牢,这在我的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本想用言语激一激魏均,可想不到魏七上当了,这魏均则老奸巨猾,反应过来后装疯卖傻。”
“由此看来,魏均确实是老谋深算,第一次跟他交锋并没有占到便宜。”
“以此猜测,在魏均前来地牢之前,肯定是跟县尉秦朗交代好了一切,如果我们现在直接去审问秦朗,或许根本就是空跑一趟,浪费时间。”
赵卓思虑一会儿,点头道:“那现在该如何?”
杨轩淡然道:“让两名凤炎军士去看着秦朗并收缴传音石,以免他跟魏均再次合谋,光明正大的去。”
“光明正大?”杨清皱眉,“这是不是太直接了?”
杨轩摇头道:“如今我既已现身,那就没必要躲躲藏藏,魏均想要以奇抗之,我们就来个以正制胜,”
“我们对县尉秦朗只是有所怀疑,并没有证据证实他犯法,光明正大的派人去看押,这有违律法。”杨清说道。
杨轩淡淡道:“犯官张然提供线索,魏均和秦朗相互勾连,导致洪涝等一系列犯法之事,虽只是张然一面之词,但本官有理由相信张然的供述。”
“本官断案期间,以凤炎军士看押魏均和秦朗,以免二人合谋或会造成更大的祸事,这合情合理。”
“以此为由,强行看押。”
“好吧。”杨清微微点头,“我这就安排。”
看着杨清拿出传音石传音,赵卓看向杨轩道:“杨师,那现在……?”
“去银矿。”杨轩说道,“其它地方皆已查察,唯有银矿我们没进去过,既然我们现身了,那就顺便去看看。”
……
天已亮。
早起的百姓填满城内外的街头,瞬间让澜县的清晨充满着生机。
县城东北20里。
澜县银矿。
杨轩、赵卓和杨清并数名巡捕和凤炎军士骑着马,来到银矿营寨门前。
此时的营寨已经被凤炎军士接手,银矿的民工和制银的府城天工院的匠工已经全部停工,就连巡防的衙役和城卫亦被集中在一起。
没有命令,谁也不许出去。
这些人本来有点怨气,但见凤炎军的出现,他们霎时便老实了。
这可是皇宫禁军,出行便代表着皇族脸面,他们哪里还不知道,银矿肯定是出大事了。
他们于是便战战兢兢,好似在等待着事情的结束。
杨轩在前,赵卓和杨清在后,一行人在守门的凤炎军士的礼敬下,走进了营寨。
营寨的左边是匠作工坊,有融炼矿石的炉子,有制银等一些工具。
营寨的右边是居住地,不管是挖矿的民工还是制银的匠工亦或是官员都集中居住在此处。
营寨的北边正中是矿洞,深不见底且四通八达,经过二十年的挖掘,这个洞穴被挖了有多深可想而知。
寨內的布局很简单,杨轩仅仅扫视一眼便是心中了然。
他向左转,移步工坊。
“传匠作监事。”杨轩边走边吩咐道。
“是。”一名凤炎军士领命。
凤炎军士转身去传唤匠作监事,杨轩等人直走入工坊。
工坊很大,各种大小型工具仿若流水线一般摆满了工坊了内部空间,导致一眼望不到尽头。
“大人。”凤炎军士带着一名官员走来。
杨轩扭头。
这名官员见到杨轩,他面带紧张的赶忙抱拳道:“见过大人。”
“你是工坊的监事?”杨轩轻声问。
匠作监事跟魏七假扮的监察使不同。
匠作监事只管制银的程序,算是技术类的监事。
而监察使便是掌工坊所有大权,并将每日制银的数目记录在案。
“是,大人。”监事点头道。
“工坊每日制银的数目你可知晓?”杨轩问道。
监事摇头道:“下官只管工序,却是不知制银的数目。”
杨轩点了点头:“那有谁知道制银的数目?”
监事说道:“监察使大人。”
“只他一人?”
“只他一人。”
“下去吧。”
“是。”
简单几个问题,杨轩便清楚,或许整个营寨有问题的只是那被关押进地牢的假扮成监察使方伟的魏七。
营寨右侧居住地。
数百人都被看押在屋内。
居住区域的大门处,亦有凤炎军士看守。
杨轩走进时,问道:“监察使居住在何处?”
“大人,请随我来。”一名小吏带路。
少顷。
最右边一处最大的宅院门前,小吏停住:“大人,就是此院。”
杨轩微微点头。
赵卓伸手一推,院门被推开。
院内的布置倒是有些情调,花草丛生,假山点缀。
穿过前庭,来到后院时。
走到后院的土地上,杨轩眉头陡然一皱,停住脚步。
“杨师?有问题?”赵卓疑惑道。
杨轩没有回话,微微低头嗅了嗅,旋即完全低下脑袋,脚步移开,看了看脚下的土地,伸手一指,皱眉道:“把这片地挖开。”
闻言,众人一愣。
赵卓跟杨轩办案已久,瞬间联想到什么。
“快去拿铲子!”
两名凤炎军士立马奉命转身。
不久,两名军士回转时,手中多了数把铲子。
在赵卓的指挥下,数名凤炎军士就地开挖。
挖了不到一分钟,一个物什便是映入众人眼帘。
这是一口大水缸。
这个大水缸的缸口有厚厚的红布遮住,红布之上则是一块厚重的木板。
赵卓蹲下,伸出左手搭在木板之上,单手捏住,轻松将木板掀开。
木板被掀开的一刹那,一股若有似无的异味骤然飘出,在场众人都不由皱了皱鼻。
当赵卓将红布也掀开时,杨轩眉头紧皱,众人面色大变。
“竟藏有一具尸体?!”
水缸中,明显有一具尸体,不知被泡在水里多久了,恶臭瞬间飘洒而出,并迅速蔓延。
而且,尸体早已不成人样,若非两个明显是眼眶的凹洞和衣服布料,或许根本就看不出这是一具人尸。
而这模样,简直是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