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楚人王的后手
没错,这个从楚扶苏的眉心识海一跃而出的身影,竟然就是楚人王!
楚人王没有理会圣焱青角龙夔兽的嬉皮笑脸,反而狠狠骂道:“老不羞的东西!烂泥扶不上墙!我怎么会想着把小崽子托付给你!啊!你看看你,哪有一点长辈的样子!小苏要是有个好歹,你看就算我不收拾你,老人家会不会把你筋抽了,皮扒了,再把你的脑袋放屁股底下做尿壶!”
圣焱青角龙夔兽被这劈头盖脸地一顿骂,也不知是自知理亏还是怎么,竟然只是摸了摸鼻子,也不恼,就只是悻悻然地嘟囔道:“我看这小子底子不错,哪想到跟某人一样,竟然只是个银样镴枪头,这点小痛都受不住。”
楚人王本就一脸不爽的脸上,闻言更是暴怒!
他几乎是和圣焱青角龙夔兽脸贴着脸,如果不是现在出现的只是一道虚影,恐怕都能喷对方一脸唾沫星子。就这么对着他的脸怒吼道:“这点小痛?你他娘的叫脱胎换骨!洗髓伐毛!形销骨立!是一!点!小!痛?!要不是他识海有我这道意念在此,还有那道印记护体,只怕已经死了一千遍了!你他娘的是不是想他娘将来过来看望看望你老人家,跟你老人家好好叙叙旧,也让你体验一下这!点!小!痛!”
圣焱青角龙夔兽原先还是满不在乎的神情,听到这里却突然感到毛骨悚然!似乎是想起了某样极其恐怖的东西,赶紧小学生般立正站好,再眼神一瞥不远处的几人,不断给楚人王打眼色。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是我错了,不过当着晚辈的面,是不是给我留点面子?
楚人王见这家伙狗改不了吃屎的样子就一一肚子气,不过确实也给了对方面子,毕竟不管怎么说,这家伙再混不吝,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楚扶苏他们还得靠这家伙照拂。于是只是冷哼一声,没有再继续骂下去,对着不远处的几人招了招手,将几人都唤到近前来。
“家主!”楚人王既是大剑坪当代宗主,也是大剑坪楚氏一门当代家主,楚氏七人众自然还是更习惯于称呼亲近些的“家主”,而非略显生硬的宗主。
只有楚影儿有些懵,怯生生地藏在人群后面,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老爷。与楚氏七人众相处这么久,耳濡目染之下,虽然从未见过这位神话般的人物,可心中早已满是敬畏,此刻就更不敢上前来了。
楚人王对着楚氏七人众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没有多说什么。
继而转过头来却突然变了一种神色,既温柔又和蔼,既和蔼又可亲,脸上更是挂着极难在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看到的灿烂笑容。
当然,楚氏七人众是没这待遇的,圣焱青角龙夔兽原先倒是可以有这待遇,只是这会儿楚人王正在气头上,自然是不会给他好脸色看。——至于楚扶苏嘛,没死就行。
所以就看到楚人王笑眯眯地招招手,把楚影儿唤到身前,甚至因为自己身形太过高大,他更是蹲下了身子,轻声对楚影儿说道:“影儿吧?”
楚影儿木愣愣地点点脑袋。
楚人王继续笑着说:“你很好,比你自己知道的还要更好。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扶苏身边就只有你能陪着了,你愿意帮叔叔照顾好他么?当然,也要照顾好自己。”
“啊?嗯……”楚影儿还是懵懵的,只觉得自己小小的脑袋都是大大的疑惑,不过还是乖巧地点点头。
楚人王这才直起身来,环视一周,对着楚氏七人温言道:“这段时间以来辛苦你们了,你们做得很好,接下来……只怕会更艰难,可有把握?”
“有!”楚氏七人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迟疑,甚至不必去深究究竟是怎样的部署怎样的艰难,回答得干脆利落。
楚人王满意而赞赏地点点头,大剑坪楚氏子弟,理应有这样当仁不让的担当。
接着楚人王转头对着圣焱青角龙夔兽,语气有些不善起来:“这位大爷,我的时间不多,麻烦您老把他叫醒吧,这次注点意!”
“嘿嘿,不麻烦不麻烦。”圣焱青角龙夔兽讪讪一笑,旋即来到楚扶苏面前,指尖闪动温和的绿色光芒,轻轻点在楚扶苏的眉心,一阵温暖而轻柔的绿光从楚扶苏的眉心处蔓延开来,渐渐将楚扶苏整个包裹在内。
过了不多时,楚扶苏总算珊珊醒来。
原本以楚扶苏的状态,在圣焱青角龙夔兽强行横插一脚,使得识海封印提前解封的情况下,至少也得躺个十天八天的才能转醒,然后还得再好好静养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无碍,怎奈何事急从权之下,可怜的小扶苏又一次被强行“唤醒”。
楚扶苏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整个身子一动不动,但竟然仍是感觉天旋地转,特别是脑袋疼痛欲裂。一阵一阵针扎一样的刺痛,如同不尽星陨海域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袭来,让楚扶苏有些疲于应对。
然而没有多余的时间给楚扶苏适应,一个声音已经平稳而有力地传来:“扶苏,是为父,时间紧急,我说,你听。”
楚扶苏甚至没有力气点头,更别说起身了,只是突然听到父亲的声音,不禁有些惊喜,躺在地上,眼眶有些微微泛红起来,整个身体也在一下一下不自然地颤抖,可见他内心的激动。
然而楚人王的这道心神残影,一旦现行,已经存留不了多久。
现实显然没有准备给这对久别重逢的父子温情叙旧的机会。世事往往如此,相逢短,别离长,遥遥前路,即便穿越人海,终不过踽踽独行。
楚人王的声音继续传来:“你们这一路行来,所见所闻我基本知晓,既然区区无人岭也敢在我大剑坪楚氏面前耍奸斗狠,那就不必惯着他们。所以第一件事,楚柴你七人即日起前往玉龙雪山西百里地,建造一座城池,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咱们还是得打扫干净屋子再迎客。后续会有墨家子弟,商家陇中范氏前来相助,我倒要看看,在这大荒,谁能与我楚氏争个一二。”
“第二件事,靛青藏雪千叶莲,不日便会成熟,其实已经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了,它的生长之地,就在这玉龙雪山天池之中,一旦完全成熟,其花叶盛放就会从天池中越出。老圣。”楚人王指了指圣焱青角龙夔兽,“老圣限于规矩,是不会出手参与争夺的,所以如果你们有想法,就得花点心思了。提个建议,阴阳家一分为二,这些家伙向来神神秘秘谋天算地,需要当心。至于不平峰,是近年来异军突起的新兴势力,与我大剑坪还是有些交情,扶苏你可以去结交一二。那什么无人岭,此番既然敢来,就干脆别走了吧。”
“第三件事,还是为父让你来大荒的最初也是最终目的,虽然老圣的手法粗糙了点,但既然扶苏你现在已经突破至第三境,待你身体恢复,就前往玉龙雪山后的极东绝壁吧。在那里,会有一桩大机缘在等着你,很多你疑惑的事情,想必到时候也会明白不少。”说到这里,楚人王转头对着楚影儿微微笑了笑,“当然,影儿丫头可以陪同你一起前往,此等机遇,可遇而不可求,你们定要好好珍惜。然而其中艰苦,也将会异于常人,希望你们能彼此鼓励,相互扶持,顺利通关吧。”
是的,楚扶苏从剧烈的痛苦中被唤醒之时,便发现自己已经突破了第二境紫府境,一脚迈入了第三境衍神境。只不过此刻显然没有时间,让他可以细细感应。
楚人王说到这里话语一住,与圣焱青角龙夔兽对视一眼,对方默然点头,显然明白楚人王想要说什么,于是楚人王这才接着说道:“此间修行事宜,老圣会负责辅导,以他的境界修为,虽说人妖修行迥异,不过殊途同归,指点指点你和影儿丫头,总归是轻而易举了。不必有何顾虑,也不必心怀戒备,老圣与为父,与你母亲,都渊源颇深,可以完全信任。”
楚人王说完这些,沉默了一会儿,抬头望着上高无穷的苍宇,幽幽叹了口气:“我大剑坪经逢此劫,是我这个宗主与家主之过,未能庇护好宗门,依循祖制,我理应引咎退位让贤。扶苏你现今还小,你那兄长又是个倔脾气的,只能待他日你成长起来,再来接这个位置了。”
“我那位堂兄如今收拢了些大剑坪残余子弟,恐怕日子过得也不那么顺遂,至于什么正统正宗之争,更是可笑。扶苏你不必将这些放在心上,从前,但凡我楚人王活着一天,还站在大剑坪之上,大剑坪便是九洲天下第一剑宗。今后,便换成你了,扶苏。”
“不要仅仅作为楚人王的儿子,我更希望有一天当人们说起楚人王,会说我这老头子是那楚扶苏之父,仅此而已。”
楚人王原来就介于虚实之间的身体,在说完这些话之后,已经变得愈加虚幻模糊,显然,这道心神残影,撑到现在,已近极限了。
最后,楚人王默默与身边的几人一一对视而过,众人迎着他的视线,也沉默而坚定地一一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便在这样的沉默之中,楚人王的身形渐渐消散,只留下最后的声音,从虚空中缓缓传来,清缓平静,却钟鼓雷鸣:“这次行动,确实雷厉风行,排场够大。可我大剑坪,我楚人王多年布局,这些只敢把脸面埋在九幽之下的宵小之辈,既然已经引蛇出洞,就该做好准备,被连根拔起。”
“以此,告祭我大剑坪万千子弟,在天之灵!”
楚人王的出现,前后不过几刻钟,然而却如一块巨石投湖,平地起波澜,惊起千层浪!
很显然,楚人王不但对楚扶苏众人的遭遇一清二楚,甚至便连先前大剑坪遇袭一事,都并不觉得惊讶,“引蛇出洞”这四个字,实在太过耐人寻味。
那么,究竟是强大恐怖到何等程度的势力,竟然在被楚人王这样的当代强者察觉防范的情况下,依然可以将底蕴深厚,实力深不可测的大剑坪,一夜之间,几乎完全摧毁?
楚人王又是为了何种目的,竟然不惜以自身近乎身死道消与大剑坪千年基业为代价,也要引蛇,出洞!?
众人的心头都像是被一道接天连地的巨大阴谋铁幕重重压抑,然而,压抑只是少许,更多的,却是熊熊燃烧的仇恨烈焰!无论是谁,无论是哪个势力,胆敢与我大剑坪不死不休,那便不死不休!
以此,告祭我大剑坪万千子弟,在天之灵!
第十六章 神识,精神之海
一连七天,楚扶苏都在沉睡。
尽管楚人王已经有所交代,楚氏七人众依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一直守着楚扶苏,直到第七天,楚扶苏才从那沉沉睡眠中缓缓醒来。
“公子!你醒了!”
楚扶苏微微眯了眯眼,显然,昏睡太久,他有些不适应突然强烈的光线。
听着耳畔传来的话,楚扶苏定了定神,再转头看去,只见自己身处一间简洁的竹楼里,身下睡着的床也是竹制的,不过自然盖着华美的被褥。不必细嗅,便能闻到一股清新的草木香味,看来这座竹楼是临时新造的,所取的竹子都是山中正生长的,所以这股竹香才会经久不散。
楚扶苏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呼了出来,这才对着身边的楚醋和楚柴点头致意,歉然笑着说道:“辛苦醋姨和茶叔了。”又偏头对着乖乖坐在床边一张小竹椅上的楚影儿笑道,“也谢谢影儿丫头,都辛苦了。我这一睡,恐怕没个三五天,不成事吧?”
房间毕竟大小有限,众人也怕拥挤在一起影响楚扶苏休养,便轮流守着他。只有影儿丫头倔着性子,七天来不眠不休地守着,即便是修道之人,此刻看去也眼睛红肿,神色疲惫不堪,显然已经是极累了。
但是楚影儿心里想着,楚叔叔才刚刚说让自己照顾好公子,自己是万万不能松懈的,于是便一直极力坚持着。
这时候见楚扶苏醒了过来,楚影儿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心里那根紧绷的弦骤然一松,才发觉一股阻挡不住的困意袭来,竟是就那么坐在竹椅上,头耷拉在椅边的茶几上,睡了过去,连和楚扶苏说句话的功夫都不济了。
见此情景,楚扶苏看楚醋和楚茶正准备回话,提前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嘘了一声,然后强行提振精神从床上爬起来,再将已经疲惫至极的楚影儿抱进自己刚刚睡过,还温暖无比的被窝里,这才与楚醋和楚茶一同从房间里退了出来。
“已经七天了,公子。”楚茶这时候才回答了楚扶苏之前的话。
楚扶苏无奈苦笑一声,难怪影儿丫头累坏了,七天!看情形,这倔丫头竟然是连续七天不眠不休!要不是她紫府境巅峰的底子撑着,体内有源源不断的天地灵气冲刷流淌,养着身体,只怕都能熬出病来。
经过七天的修养,楚扶苏识海中的激荡余波终于消减下去,虽然时不时还会阵痛一下,但已经无关紧要。他一边细细感受着境界提升和识海开辟带来的不同,一边陪着楚醋楚茶去到楼外,与另外的人汇合。
没有过多寒暄,几人见到楚扶苏神色渐好,便知道他已经无恙,只是临别之际,两年的朝夕相处,千言万语千叮万嘱千头万绪,似乎都化作了相顾无言。
仍旧是楚扶苏先行开口,他神色如常,将心头那股浓浓不舍掩饰得很好,反而是笑着对几位叔姨说道:“选好地址了么?”
“已经选好,背靠雄山,可抵御兽群袭扰,当然有圣前辈震慑,想来也不会有太多麻烦,多是些神志未开的野兽侵袭,成不了气候。前有山泉,可以引为护城河,解决城内用水问题。另外楚盐已经勘察过了,其地下水源丰厚,可以凿井引流,适宜居住。”说话的是楚米。
楚扶苏轻轻点头,作为补充说道:“既然父亲有雄踞大荒以坐望九洲之心,那么一座城池显然是不够的,这只是一个开始。只希望墨家那些能工巧匠,以及商家那些厉害商人能够早些到达大荒。这里荒芜沉寂已久,白白任由数不尽的天材地宝、珍稀矿藏埋没,也是时候添些人气了。”
楚扶苏明白,以往那些势力想要过来开辟大荒,没有经由这天地禁制与圣焱青角龙夔兽的认可,就想着手建设,简直是痴人说梦。但是自己一行人却不同,有着天然的优势,大剑坪既然已经物是人非,不能引以为凭恃,那就以这大荒作为根基,开天辟地,东山再起!
有何不可?!
“要走了?”楚扶苏心头一酸,言语也软和下来。
众人默默点头,都有些不舍。
还是楚柴站出来拍拍楚扶苏的肩膀,那张古井不波,坚毅异常的脸上咧出一个笑脸,说道:“公子,原本七天前我们就要先行离去,不过大家实在是放心不下,便想着等公子醒了再道别。家主交代之事不敢耽搁,公子这里有圣前辈代为照顾,想来安全之事不必忧心。只希望公子踏实修行,好好照顾自己。待我们将这座城池建造好,便请公子前来入主这大荒首座城池!”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言毕,七人对着楚扶苏深鞠一躬,楚扶苏以晚辈礼也深鞠一躬,长久未起。七人身形一跃,没有楚扶苏和楚影儿在身边,以七人修为,在这大荒之中少有忌惮,身形快如闪电,往此去西边百里掠去。
楚扶苏身起,七位叔姨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线之中,即便以楚扶苏异于常人的识海,第三境的视力,也再也寻觅不见。长长叹了口气,楚扶苏强行提振精神,转头看着悄无声息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圣焱青角龙夔兽。
“哦?是需要再缓缓,留点时间给你伤春悲秋,还是这就开始?”圣焱青角龙夔兽双手负后,还是那么一副欠揍无比的神情,欠揍无比的语气。
楚扶苏这会儿已经不像先前不知敌我、彼此敌对时那么紧张。
处于这位大爷的对立面,确实容易被这强横无匹的气势与邪气凛然的做派给震慑到,不过既然知道对方是自己父亲的生死之交,也就是自己的叔伯辈,那哪还有害怕的道理,这才亲切嘛!
所以楚扶苏也一扫离别的愁绪,嬉皮笑脸地对这位圣前辈甜甜喊道:“圣伯伯,那接下来就交给您了,您有啥神技绝招可不能藏私,吃苦受累我都不怕。只要练不死,您就只管往死里练。”
圣焱青角龙夔兽听这一声清脆无比的“圣伯伯”,简直乐开了花。
好家伙,楚人王你个老兔崽子一直不肯认大哥,结果你儿子这小兔崽子就比你识相多了。反正是“伯伯”不是“叔叔”,按照人类的说法,那就是老子比他楚人王大,得是大哥!
圣伯伯笑眯眯地点点头,原本看这小子就比较顺眼,这下更是像看自己亲儿子一样怎么看怎么满意,笑着说道:“要说神技绝学,你们大剑坪只怕就有不少,比我这些招数更适合你修炼。并且你现在毕竟修为尚浅,哪怕学了,不说能不能发挥招式应有的威力,恐怕贸然尝试还会反噬伤到自己。”
他顿了顿,怕楚扶苏不能深切理解其中意味,举了个例子说道:“如同一把神兵利器,被一位三岁孩童握在手中,固然有可能利用神兵之威伤到别人,但你觉得,这伤到自己的概率是不是也过大了些。”
楚扶苏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其实道理他自然是明白的,这也是为何大剑坪楚氏家传绝学自己始终没有去深究的原因所在。
其实那些内容早就背的滚瓜烂熟了,无论是灵力的运转,发力的技巧,气机的牵引,或是心法的奥秘,楚扶苏都早已烂熟于心。
然而正如圣焱青角龙夔兽所说,大剑坪楚氏,作为兵家王道的代表流派,其功法最为霸道绝伦,修的是内圣外王之道,楚扶苏如今就算已经第三境,那些剑术招法等闲都不敢轻用,只能私下里练练。
“你先感受一下身体有什么不同之处,特别是你新开辟的识海,到现在应该都没有真正静下心来好好体会吧。”圣焱青角龙夔兽虽然先前说是要立刻开始操练楚扶苏,然而修行之道,最忌欲速则不达,自然没有贸贸然就开始。
楚扶苏闻言默默原地坐下,内视己身,陷入冥想之中。
此地身处玉龙雪山青白交接之间,往上去便是一片大雪纷飞的雪域盛景,往下去便是一片绿树连绵的永恒之森,阴阳在此仿佛一线之隔,死生在此如同一步之差。
人间绝景在险峰!不外如是。
此情此景,楚扶苏心神沉浸,只觉得自己的精神之海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在没有踏足第三境衍神境之前,虽然也能够稍微感受到精神之海的存在,但都是一片混沌,只能看到灰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而此刻楚扶苏内视之下,放眼望去,却看到一连片仿若无穷无尽的白金色海洋,神圣、沉静、纯粹、轻盈却又厚重。楚扶苏能够从这精神之海中感受到一股蕴藏着、积蓄着、沉淀着的强大力量。
楚扶苏知道,这是因为现在自己还只是衍神境,一旦自己吸纳五行之力,将这些神识都用五行之力淬炼地更为纯粹精湛,便可以化为强大的灵压,那么这些看似人畜无害的神识,便能化身成为杀人利器,真正杀人于无形!
当然,即便是第三境,神识的妙用也是无穷无尽的,比如战斗之中就可以料敌先机,先发制人,这在同境较量中,将会生死立判。
这时楚扶苏突然发现,就在这片白金色的海洋正中央,还有着一座紫红色的湖泊,在那紫红色的湖泊之地,有着一团金灿灿的光团,静静悬浮。
楚扶苏不禁有些疑惑,睁开眼来把所看到的如实告知圣伯伯。
圣焱青角龙夔兽沉吟少许,分析道:“白金色的精神之海,按照你所描述的范围,应该已经是寻常修士的五倍疆域不止,只不过你现在刚刚突破,还没有真正将这片海域填充满,只是将将覆盖了一层底,所以感受不到其深厚广博。这点虽然你父亲一直在埋怨我行事鲁莽,但你小子还是得好好谢我的。”
说到这里,这位圣大爷邪魅一笑,坏坏说道:“老子辛苦修炼万年,不过积淀下来十颗心头精血,你那精神之海的紫红色湖泊,自然就是我这心头精血化就了。若不是你伯伯我刻意圈禁,任由这千年道行完全展现出来,别说是什么小小湖泊,就是你这精神之海再大个十倍百倍,也得给你撑爆咯。”
“你父亲要不我叫他小贱呢,实在是太贱!不愧是练剑练到人剑合一境界的天下第一大剑豪,简直就是天下第一大贱人!”说到这里,圣焱青角龙夔兽就是一阵牙痒痒,“老子我舍了千年道行成全你小子,他竟然不但不领情,竟然还埋怨我不该冒险行事。真要按照他那步子,你就算得了那团东西,就是那团金灿灿的东西,充其量精神之海不过是常人两倍罢了,还能有如今这份气魄?”
“再说了,有老子这颗精血在这,你小子不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至少跟人过过招,不用跟个娘们似的精打细算,一会神识枯竭了,一会儿灵力耗尽了,那也太不爽利,还打什么架,找个娘们过家家去好了!”
楚扶苏讪讪一笑,自己老子敢劈头盖脸吐这位前辈一脸唾沫星子,自己可不敢。再说了,父亲大人当面骂人骂的爽了,还不能让人家背后过过嘴瘾?自己这个做晚辈的,掺和个屁!
楚扶苏再次将心神沉浸在体内,引导精神之海的神识入体,牵引体内天地灵气运转起来。
然而,这一下子,差点坏了大事!
第十七章 新的试炼,极东绝壁
楚扶苏没有调动起神识还好,这一调动之下,体内的天地灵气竟然像脱了缰的野马一样,狂奔起来!
如果说原先的天地灵气,只是如同一条缓缓流淌的细小溪流,在楚扶苏体内四肢百骸中静静流淌。那么当楚扶苏精神之海中那庞大无比的神识加入其中,瞬间就像大江决堤般一发不可收拾。
原本需要一个时辰才能走完一个大周天的天地灵气,竟然在短短一个呼吸之间就运行了一个大周天,并且立马开始了第二圈!第三圈!
楚扶苏整个身体,因为天地灵气的快速运转,掀起了一阵狂风海啸,并且那极快的速度,将楚扶苏的经脉血管涨得一片通红,楚扶苏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燃烧起来了,肤色如血!
“小兔崽子,还真是不怕死啊。”圣焱青角龙夔兽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右手按在楚扶苏的头顶,一股清新柔和的绿光将楚扶苏包裹在内,和之前楚扶苏被体内神识之海翻腾冲撞晕厥过去时如出一辙,依然是这道绿光,将楚扶苏体内狂暴不已的天地灵气安抚下来。
楚扶苏深呼一口气,这才缓缓睁开眼睛,依然有些后怕不已。
他这位圣伯伯没好气地说道:“你这刚踏入第三境,神识是提升了,这炼体的功夫可还没跟上,要是换作常人,倒也没什么关系,那点神识之力也掀不起什么浪来。可老子刚刚才跟你说了什么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狗屁道理,你小子倒好,这都不用转头,立马就给忘了。就你现在这神识,你还敢用来运转天地灵气,还真是个雏儿就想夜战十女,你这小身板受得住么?啊?”
楚扶苏摇头苦笑,自己还能说什么,反正跟这位爷在一起,是少不了听这些混不吝的话了。
不过经此一役,楚扶苏对于修行之事倒是更加小心谨慎了。此番是刚好自己身边有修为强横无匹的圣伯伯为自己护道,可是如果自己将来还这么贸贸然对待修行一事,只怕自己还没被仇家杀死,没被敌人弄死,反而先自己把自己整了个走火入魔而死。那可就太憋屈了。
“好了,原本还准备让你再适应适应,现在看你的样子也不需要适应了,那咱们就直接开始吧。”
随着圣焱青角龙夔兽这句话落下,也正式宣告着,楚扶苏结束了整整两年与楚氏七人众一起的大荒修行之旅,转而开始了在此后想来,怎么都是一片血与泪的沙包之旅。
当然,这个沙包是指楚扶苏自己。
朱雀历七年四月,时间来到了一个多月后。
楚扶苏已经不知第多少次躺在那团每次都带给楚扶苏暖洋洋凉沁沁、舒服无比,如今却看到就觉得咬牙切齿胆战心惊的绿光之中。
这一个多月,如果要楚扶苏来形容,那就唯有四个字可以描述。
惨无人道!真他娘的惨无人道啊!
楚扶苏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老子把这位爷给得罪狠了,这位爷不敢找老子麻烦,就只能找儿子了。你要说这没有带点私人恩怨,没有带点什么泄愤意图,楚扶苏打死自己都不信!
什么“哎呀,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今天才断了十七根骨头,比昨天少了两根,看来还是下手轻了,快点起来再打过,别装死啊!”
什么“哎呀,你这精神之海怎么填的这么慢,不是有老子给的精血么,放心大胆用啊,什么?受不住?那不是有老子在么,怕个屁!快用!要不才打两下就倒了,怎么能过瘾,哦不,怎么能帮你快速提升实力!”
什么“先当孙子才能当老子,先当老子才能当爷爷,你现在就是个孙子,那可不得可劲儿挨揍么,你看你要是能把我一拳干趴下,老子叫你一声爷爷又何妨?”
他妈的!这日子没法过了!
惨,简直是凄凄惨惨戚戚!楚扶苏回首这看似短暂,实则简直就是度日,不!度秒如年的一个来月的时光,都不禁热泪盈眶,不是感动的,是疼的!
这老王八蛋下手可真黑啊!
最开始楚扶苏每次躺在这团绿光里还能哼哼几声,到现在已经是哼都哼不出来了,整个脸鼻青脸肿,被打得跟个猪头似的,话都说不出来。
楚影儿蹲在一边,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家公子,只能帮忙画个圈圈诅咒这位可怕的圣伯伯,哪天走路不注意歪着脚了,可以休息一段时间再“试炼”。
是的,自从一个多月前,开始这名其名曰试炼的实战操演,楚扶苏就感觉自己突然化身成了鸿蒙六古境的大佬,整天在天上飞来飞去,可以无视这境界差距,无视这天地禁制,嘿,就是飞!
当然,他是被人像个皮球一样一脚踢飞,还没等落地就又是给一脚踹飞,就那么在天上“飞”来“飞”去。
至于楚影儿?
反正不知道此刻楚扶苏同学内心是怎么想的,究竟是对于楚影儿不用像自己这么惨的欣慰居多呢,还是对于楚影儿不用像自己这么惨的不平衡居多。
那边厢,楚影儿正和圣焱青角龙夔兽运用一气化三清的神通,分化出来的分身过完招。他俩的过招可就真是和和谐谐,你来我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过招,没有掺杂啥私人恩怨,每次圣焱青角龙夔兽都会很精准地“点到即止”。告诉楚影儿这一招应该怎么发力,那一招应该注意什么,体内天地灵气的运转有何诀窍。
连带着楚影儿在这一月间突破至第三境衍神境,都顺风顺水,没有楚扶苏先前那样恨不得丢了半条命。
所以楚扶苏同学很不爽,圣伯伯老同志却很爽。
不爽?孩子感冒发烧老不好,多半是惯的,打一顿就好了。不对不对,一顿怎么够,少说也得来个三下五除二,九九八十一,百千万把顿嘛。
玉不琢,不成器不是。
要说在这样惨无人道的试炼里,唯一能让楚扶苏感觉到些许安慰的便是,他每次躺在绿光里凝神调养,冥想内视,都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实力在提升。
要说修行之道,基本是个日积月累水滴石穿的功夫,竟然能够每天,甚至每时每刻都能感觉到进步,这简直就是骇人听闻!然而楚扶苏就是这样真切地感受到了!
似乎每一次被打,圣伯伯拳脚间都会有一团紫红之气传入自己体内,像是一位独具匠心的神匠,在用一把鬼斧神工的铁锤,以楚扶苏作为胚型,捶打铸造着一把锋利无匹的宝剑!
楚扶苏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每受一拳,每挨一脚,肉身都会变得凝实一分,不但如此,体内的天地灵气在受到那些紫红之气的压迫凝练后,也会相应变得纯粹一分。
楚扶苏知道,看似是圣伯伯一直在揍自己,看似是自己一直在吃亏,其实吃亏的反而是这位圣伯伯。这每一拳每一脚,之所以都能带来如此明显的修为提升,自然是因为损耗的正是圣伯伯的修为。
天道无常而有常,损有余而补不足,想要得到什么,自然就要相应付出什么。
只不过圣焱青角龙夔兽,默默将这份付出一肩担下了而已。楚扶苏在最初发现时,其实提出过意见,他不希望这位圣伯伯为了帮助自己提升修为,却一直在牺牲自己。
当然,提出意见的代价就是被劈头盖脸一顿骂,接着就是一顿拳拳到肉的毒打。
按照圣伯伯的想法,呦呵,你小子竟然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那一定是还没有尽全力,还没有到极限,也就是说挨的打还不够多,那就很简单了嘛,给老子加倍!
于是楚扶苏的抗议声就淹没在了那一声声“砰砰砰”的声响里。
这一天,待楚扶苏从绿光里走出来,恢复完好,圣焱青角龙夔兽却没有急着跟他切磋,反而将他和楚影儿都招至身前,楚扶苏便知道,看来这样的生活即将告一段落了。
果不其然,圣焱青角龙夔兽开口说道:“虽然对试炼效果还不是很满意,不过时间紧急,你俩现在既然已经突破至第三境,又在这一个多月里夯实了基础,那就要赶在突破第四境前,登上那处化凡长阶,不能再耽搁了。”
化凡长阶,楚扶苏经过这一月多的相处,已经知道自己想要登顶极东绝壁,到达那处最终的目的地,首先就要通过这个地方。
而据圣伯伯说,这个地方虽然名字普通,没有什么禁地绝地死地的唬人名头,却是个真正险恶无比的境地,他之所以往死里训练楚扶苏,其实也是怕他别真的就那么死在化凡长阶的登阶路上了。
楚扶苏和楚影儿相视一眼,给了彼此一个鼓励的眼神,都点点头。
圣焱青角龙夔兽继续开口说道:“我受规矩所限,不能轻易离开这处天池,所以得靠你们自己去探寻那个鬼地方了,不过重视是应该的,却也不用过于惧怕。毕竟,对于小兔崽子你来说,还是有点先天优势的。”
他再次标志性地邪魅一笑,很是有些玩味地说道:“你老子,那贱人,曾经就登顶过化凡长阶,也是这大几千年来第二个登上去的,至于再前面嘛,老子也不知道是哪些老家伙了。反正你和影儿丫头,要是实在登不上去,就退下来,别跟之前来这里的那些所谓天之骄子一样,上不去,又下不来的,最后只能白白死在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楚扶苏和楚影儿再次点点头。
但他们心里其实都有着执念,楚扶苏的执念是自己必须登上去,因为父亲曾经对他说过,那里有自己必须要去取得的东西,成败与否,等于会将自己未来的修行引向两个完全不同的境地。
楚影儿的执念则更为简单直接,经过这数月之间,尤其是最近一个多月的感受,她已经感觉自己的实力渐渐被公子拉开了差距,虽然内心非常为楚扶苏高兴,但她更怕自己就这么被远远落下。她自己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如今仇家已经找到,而她更是明白,楚扶苏所背负的,只会比自己更沉,更重!
所以!她要变强!她要变得更强!
这样才能始终跟随在公子的身边,哪怕不能跟他平齐地站在一起,也要一直跟随在他的身后!站在公子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自己的地方!
绝对,绝对!绝对不允许自己就被这么落下!成为一个可有可无,只能需要公子帮助,而不被公子所需要的存在!
所以!一定要登顶,如果不能登顶,那就死在路上!
这,就是楚影儿的执念!
“那好,出发吧,极东绝壁在等着你们。”
“出发!”
第十八章 化凡长阶
楚扶苏与楚影儿第一次离开长辈们的庇护,开始自己去面对未知的旅程。
总要这样的,谁也不可能一辈子生存在温室之中,羽翼之下。
即便是生如苍鹰,不经过千百次从悬崖跌落,怕也是无法振翅长空。虽然,楚扶苏和楚影儿已经可以说是在真正的战斗中成长至如今,然而他们心里都明白,有着楚氏七人在一旁围观,即便他们只是看着不出手,但总是性命无虞的。
这种缺少了生与死之间的徘徊,缺少了挣扎、抉择、抗衡、拼命的试炼,缺少了这些考验的战斗,终究是少了很多东西的。
极东绝壁便在玉龙雪山之后,不过百余里地,再加上隶属于玉龙雪山的地域辐射范围,也没有其他强绝凶兽会将领地选择在这附近,与圣焱青角龙夔兽,这头凶兽老祖宗一较高低。
所以楚扶苏和楚影儿并没有花费太多的功夫在路上,也不至于迷了路,倒是较为顺利的就抵达了这块闻名已久,却终于见面的巨大石壁。
实则真说起来,真的是想迷路都很难做到。
因为这一路行来,除非视线实在被全然遮挡,否则这块石壁即便隔着遥遥数十里,也像是已经矗立在眼前一样。上接于天,不知其几万里;下垂于地,不知其几万里。
也不知是谁命名的,将这处地方名为“壁”,要楚扶苏来说,这简直就是苍天已死,倒悬于此。即便是巍峨雄踞的玉龙雪山,在这块极东绝壁面前,似乎也不过是个土包泥丸。
石壁通体呈现为一种古老的青黄之色,不知究竟是何种材质,既像是天地之间鬼斧神工天然生成的,又像是某位洪荒大能运用大神通后天造就的。在那石壁之上,有着天然的纹路,有些看似如同日月星辰,有些看似如同飞鸟鱼虫,有些像是男耕女织,有些像是两军对峙。
似乎万古文明,尽载于此。
楚扶苏仰头望去,直至视线尽头而绝壁不止,不禁心神为之摇曳。
不过此刻站在这里,楚扶苏心头也有些犯嘀咕,这要怎么翻越这块极东绝壁呢?难道就这么爬上去?开什么玩笑!虽说人们常说什么难如登天,可好歹鸿蒙境的修士可以用飞的,这真要用爬的,得爬到何年何月?以这极东绝壁上不见顶的高度,恐怕还没到十分之一甚至更少,自己就已经灵力耗竭而死了吧。
就在楚扶苏和楚影儿站在绝壁前傻愣愣不知从何下手的时候,一袭白衣就那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两人身前,准确地说,是站在了两人身前绝壁纹路凹槽中。
楚扶苏蓦然一惊,下意识往前一步,挡在了楚影儿的身前,充满戒备地望着这位突然出现的男子。
男子身着白衣,长发用一枚玉簪束好,看着似乎三四十岁的模样,然而眉若飞剑欲飞未飞,目若悬月似堕未堕,神采超拔,清逸出尘。看着简直像是神仙中客,不是人间之人。
也或许,真就是神仙?
不过楚扶苏细细打量了一番这位男子,凭借着他此刻庞大的神识底蕴,却能感觉到这位男子身上似乎缺少了一些神韵,导致即便皮囊生得如此出彩,却也显得极为空泛苍白,总是没有真的那么飘然若仙。
这种感觉来得毫无根据,但是楚扶苏却就是这么觉得的。
如同画龙在壁,却未点睛。
这位白衣男子,此刻就站在离着两人不远不近的石壁纹路中,缓缓开口,语调平淡,清如泉流:“既然活着来到这里,无论你们是用了怎样的方法,就通过了第一道考验。”
“接下来,就是第二关,化凡长阶。不管你们听过没有,你们现在都有两个选择,进,或退。”
“进!”楚扶苏和楚影儿没有丝毫犹豫。
白衣男子没有意外,来到这里的人无一例外会选择进,断没有半途而废的意思,当然,真要“半途而废”,等踏上了化凡长阶之后,倒还是有不少的。
“可以,记住这句话,无论你们身处在化凡长阶的哪一阶段,便是只剩最后一步,只要你选择退出,就可以退回此处。你们始终有选择的权利,进,或退。”白衣男子依然语调平淡,似乎只是在例行公事。
楚扶苏皱了皱眉头,没有因为对方这句看似十分宽容的话就松了口气,反而更是突然警惕起来。他敏锐地感知到,所谓考验,似乎早已经不知不觉中开始了。
这位白衣男子的话,就像是兵法大家用兵围城,故意围三放一一样,就是不让被围之人身陷必死之地,于是心怀必死之心!而一旦种下随时都可以选择退出,似乎性命无忧,去留随意的种子,在接下来的试炼中,面对那些真正的危险,又如何能够真正不顾一切,以命相搏?
未出手,已经先丢一地!
甚至就是这看似不起眼的一颗落子,在之后真如这白衣男子所言,只剩下最后一步,看似形势一片大好之时,就可能横生变故,最终行百里者半九十,变得一败涂地!
楚扶苏和楚影儿都是天资横绝之人,看着如今只有七岁,却心思剔透,哪里不能醒过味来。只是对方这属于阳谋,本便不在意自己是否察觉,察觉了又如何,真遇到了必死之地,还不是会动摇道心?
想着放弃吧,放弃就能活命,最终便决然走不到最后。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给了彼此一个鼓励的眼神,然后还是楚扶苏开口对白衣男子说道:“是,烦请前辈告知,接下来要怎么做?”
“很简单。”白衣男子大袖一挥,楚扶苏和楚影儿眼中的场景立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原先近在眼前的那块石壁突然像是去到了无穷远的远方,只剩下一道淡淡的虚影,而在自己眼前,是一道道白玉状的台阶,台阶之上水光流转,如同湖光潋滟。不计其数的白玉台阶一层叠一层,一阶压一阶,每一级都上下合纵高如屋宇,左右连横长如海岸,直直去往高处。
高处,尽头,也便是这不计其数的台阶之后,便是极东绝壁之巅!
“走上去,走过去,就可以。”白衣男子的身形已经消失不见,只有依旧平淡如常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你们有一炷香的时间可以考虑,一炷香后,无论你们作何选择,化凡长阶都会重新关闭。”
意思已经很明显,他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是走是留,悉听尊便。
楚扶苏望着这长长的玉石台阶,感受那扑面而来浓稠如液体般的天地灵气,深吸了一口气,先前圣伯伯已经交代过自己,这化凡长阶可没有看起来这么简单。
虽然看似天地灵气浓郁异常,在其中修炼一日便胜过在外界数十日光景,然而一旦踏出第一步,就会陷入化凡长阶自我生成的小天地之中。
圣伯伯对于其中艰险,用了以下这段话作为总结:“一旦涉足其中,将会步步为营,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倘若修心不足之人,不过三五步之间,便要道心崩碎,就此大道断绝。即便是道心坚韧之辈,也往往行将至半,便生出望洋兴叹之感,再难寸进。”
说到这里,当时圣伯伯望着楚扶苏,再看看楚影儿,突然展颜一笑,有些标志性地坏坏说道:“不过你们两个小怪物,一来年岁尚小,没有那么多狗屁道心破绽,二来历经磨难,道心也算是坚韧非常。如果实在不行,大喊一声老子不走了,退出来也便是了,没什么丢人的,毕竟你们圣伯伯我,当年也没能走过去。”
楚扶苏和楚影儿已经听说过这化凡长阶的奇异之处,似乎其中艰险与否,完全不在乎修士的境界修为,并不是修为越高,走得便越顺遂,修为越低便举步维艰。
听圣伯伯说,当时他试图攀越这化凡长阶时,已经是第十境巅峰的修为,却依旧只走了大半便只能退了出来。
远的不说,就近千余年来,唯独二人最终成功登顶。
一个是大剑仙李太白。
听闻这位大剑仙只是在第一级台阶处睡卧在地,也不急着往上攀登。只管痛饮美酒三百杯,大醉之下长身而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竟是视那其中艰险如无物,便施施然登顶。
另一个便是大剑坪之主楚人王。
楚人王的登顶之路选的是一剑破万法的路子,不管前路如何,我便只管出剑问剑。手中但凭三尺剑,有蛟龙处斩蛟龙!竟然就这样一路打杀过去,最后杀红眼的楚人王身前已经无敌可阻,无路可拦,这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登顶了。
然而楚扶苏自问,自己恐怕既做不到那位大剑仙的飘逸出尘,也难以企及自己父亲那般强横无匹。
那就只好老老实实,一步一步走上去了。
楚扶苏伸出右手,把楚影儿的左手握在手心,当然,才七岁的楚扶苏可没有什么歪念头。此去艰辛,谁也不知道这一步踏出,会面临怎样的局面。楚扶苏只想让楚影儿知道,无论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她都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还有自己相伴在侧。
一个人,还是两个人,终究是不同的吧。
不是圣伯伯和父亲不肯提前告知将要面临的考验是什么,只是这化凡长阶似乎生有灵性,其中的考验并不是固定一成不变的,而是每个人进入其中,所面对的场景、人物、试炼,都将会完全不同,没有任何可参考价值。
唯一相同的一点,便是修为高低从这一刻起,已经无关紧要。其中试炼,直指道心,也只指道心!
楚扶苏握着楚影儿的手微微一用力,没有去看楚影儿,而是直视前方,对着面前第一阶这泛着水色光泽,莹莹如玉的长阶,眼神坚定,同楚影儿说道:“这一步踏出,我们可能会陷入不同的小天地,面临不同的挑战,但是我们都要知道,我们不是在孤军奋战,而是在并肩作战!”
楚影儿也用力反握着楚扶苏的手,目光向前,坚定地回道:“是!”
“既然同去,便要同归!”
“好!”
两人同时飞身而起,在那高如屋宇般的长阶上几下借力,便踏上了第一条长阶。
就此,天地倒转!
第十九章 轮回
楚扶苏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异常熟悉如今却渐渐开始陌生起来的地方。
“咦,小师弟,你怎么在这里,是不是看书看的乏了?嘿嘿,要不师兄带你御剑下山耍耍去,师兄刚买了一张今年新出的御剑符,啧啧,那感觉嗖嗖的!”就在楚扶苏恍神间,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接着一道异常熟悉的声音传来。
“宋……宋风师兄?”楚扶苏略微有些僵硬地偏过头,发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人,正是向来跟自己关系最好的宋风师兄。
宋风师兄生性洒脱,对师门规矩倒没有太多在乎,经常下山降妖除魔之际,会买点新鲜的小巧玩意儿,楚扶苏的小金库里,就没少摆着宋风师兄送的物件。
“哈哈,小师弟你这是什么表情,除了你宋风师兄我,谁还能这么英俊潇洒,卓尔不凡,剑眉星目,帅到掉渣啊!”宋风师兄依旧是这般笑闹非常,玩世不恭的性子。
楚扶苏的眼睛有些发红,鼻头有些发酸,他知道自己现在所看到的,可能都是像醋姨经常施展的那些幻象,可是,可是,自己真的好想宋风师兄,真的好想宗门里的这些家人啊!
是的,楚扶苏出现的地方,正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西南洗剑洲,大剑坪!
此刻的楚扶苏,又恢复成了五岁时候的身高样貌,似乎前日种种,皆如梦境。
楚扶苏揉了揉眼睛,展颜一笑,咧嘴说道:“好啊,宋风师兄,只要你不怕被林师伯逮到罚你面壁,我是很乐意跟你下山逛逛的,整天看书看得头都疼啦!”
楚扶苏所说的林师伯,便是这位宋风师兄的师父。与宋风师兄的性格截然相反,林师伯向来性情古板,做起事来一丝不苟,对于自己的徒弟也是以严苛著称。至于自己最得意最出息的弟子宋风,林师伯是打的最凶,骂的最狠。
怎奈何宋风师兄的脸皮功夫实在太强,硬是每次都不当回事。久而久之,林师伯也只能叹息一声师门不幸,听之任之了。
不过宋风师兄显然还是惧怕自己这位师父,听到“林师伯”三个字,也不禁跟着楚扶苏一起头疼起来,捏着楚扶苏的小脸埋怨道:“干嘛没事儿提老爷子,算了算了,老爷子最近好像火气挺大,每次见到我那眼神都恨不得抽出剑来跟我问剑一场。你说我这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就算真能打赢,我还能做那欺师灭祖的勾当不成!惹不起就只能躲着咯!”
“宋师兄,小师弟!”这时,又有几位大剑坪弟子联袂从这边走过,见到宋风和楚扶苏都打了声招呼。
大剑坪弟子因为每次下山都会结队前行,共同战斗,互相之间也有个照应。因此很多师兄弟师姐妹间都是彼此救过命的交情,向来感情极好。
“秦师兄,雅儿姐姐,萧师兄。”楚扶苏一一与几位师兄师姐打过招呼,礼数极好。
因为楚扶苏年纪尚幼,所以基本在宗门遇到谁都得叫一声师兄师姐,再长一辈的就得是师叔师伯。
不过楚扶苏向来家教很好,也很讨宗门弟子们喜欢。对于这个小师弟,平日里大家在山下遇到什么新奇事儿,都会同楚扶苏讲讲,以至于楚扶苏虽然年龄尚小不许下山,却也对外面的世界有了不少了解。
“嘿,几位师弟师妹,这是打哪儿来,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需要师兄代为解决的,只管开口哈,只需些许跑腿费用就行,童叟无欺,童叟无欺哈!”宋风师兄裂开嘴,哈哈大笑着打招呼,不过招呼打的也确实别开生面。
几位师兄妹看来也早就习惯了这位宋风师兄的混不吝,笑着跟宋风师兄打趣了几句,便准备告辞离开。
然而,就在这时,原本晴空万里,碧云如洗的天空,突然一下子暗了下来。一大团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边的黑云将整个大剑坪完全笼罩在内,就像是一下子从白天入了夜里。
紧接着,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从那团黑云之中,开始不断有一颗颗小如屋宇,大如山岳的恐怖陨石对着大剑坪诸峰就砸了下来,众人脚下,也开始出现一种黑红色的火焰,仿佛从地底生出一般,瞬间连接成片!
“护住小师弟!”宋风师兄一改先前玩世不恭嬉皮笑脸的模样,神色变得冷峻无比,右手一抹,一把清冽如秋水的长剑便出现在手中,随着长剑一挥,一道强绝剑气蔓延而出,将周围的黑红火焰压制下去。
另外三人此刻也反应过来,和宋风师兄一起,将楚扶苏围在中央,或长剑挥舞,或手掐道诀,将一颗颗袭来的陨石击碎拍飞。
楚扶苏原本因为重新见到宋风师兄和几位师兄师姐的愉悦心情,瞬间跌入谷底,脸色变得一片苍白。
大剑坪巨变那天,楚扶苏曾经远远看到过那漫天的黑云,只不过还没等那些惨象开始,自己和楚氏七人众便被楚人王通过宗门传送大阵,横跨西南洗剑洲、南祝融洲、东南神秀洲,和其中的无数海域,传送进了了大荒边缘。
如此远距离的传送,即便是底蕴深厚的大剑坪,没有提前做出准备也不可能做到。楚扶苏在那一刻便已经知道,父亲似乎一直都在默默做着某些准备,就是以防哪一天出现这种情况!
如同眼前!
仅仅只是陨石和火海,还不足以将大剑坪宗门的精锐弟子逼到多么难堪的地步,虽然很奇怪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护宗大阵都没有开启,但众人还是奋力抵御着外敌侵袭。
然而,随着天空黑云更沉,地面之上也随着出现了一大片一大片的阴雾,那阴雾之中阴风阵阵,传来凄厉无比的鬼哭狼嚎之声,像是有不计其数的冤魂厉鬼藏匿其中,直欲择人而噬!
不是像是!那就是有不计其数的冤魂厉鬼!
偶尔从阴雾之中暴露在外的,有一身红衣披头散发遮着脸的厉鬼,有伸长着舌头眼睛翻白的吊死鬼,有没了半边身子只剩上半身漂浮在空中的孤魂野鬼。
一片修罗地狱的恐怖惨象!
宋风师兄领头开路,一行五人且战且退,然而到处都是一片阴雾环绕,到处都是数之不尽杀之不绝的鬼怪冤魂,一行人终于还是被逼入了一块山壁之下,退无可退!
宋风横剑在前,将几位师弟师妹护在身后,双眼血红,神色冷冽如霜,低吼一声:“狗杂碎,来啊!老子倒是要看看,你们是不是真的不怕死,死不绝!”
随着话音落地,宋风体内爆发出一股铺天盖地的强绝气场,灵压!灵压蔓延开来,将身前十数里地都包容在内,不是范围不能更广,而是没必要。面对这看似无穷无尽的敌人,灵气损耗能省一分是一分。
这方圆十数里尽处于宋风的灵压领域之内,随着宋风身后浮起一片小天地的残影,天地威压瞬间凝为实质,只是一息之间,这身前十数里范围内的阴雾便尽数清荡!其中藏匿着的阴魂厉鬼也被一扫而尽!
然而,只是空荡了几个呼吸的时间,身前的空地就又被前赴后继的无数厉鬼填满,向着几人扑杀过来。
楚扶苏尝试了几次运起灵力御敌,却都调动不起体内丝毫灵力,或者换句话说,他此刻体内压根就没有什么天地灵气!似乎一切都完全回到了两年多前,楚扶苏还没有踏足修行,只是一味看书悟道的时候!
于是楚扶苏只能再一次被庇护在师兄师姐的身后,只能再一次眼睁睁看着师兄师姐们提剑杀敌,然后呢?便是注定逃不过被淹没在这无尽鬼蜮中的命运么?
是的,没有什么侥幸,没有什么如果。
随着体内的灵气渐渐耗尽,宋风每挥出一剑都已经不如原先那般强绝的威力。再加上他们这一行人的“出色”表现,早已吸引了阴雾中那些强大存在的窥伺,出现了较之先前更强大的敌人,此消彼长,宋风一行人渐渐感到了无以为继的无力感。
“煌煌之威,上承于天,以我精血,祭我神剑!来!”宋风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喷在手中长剑之上,接着长剑高举,天空之中,那团漆黑一片的黑云之中,陡然生出了一片雷云,电光霹雳,游走不停。
随着宋风一声“来!”,长剑高举,那团雷云之中,激射而出千万道雷霆,直往宋风手中长剑聚拢而来!
宋风一袭青衫猎猎作响,头上束发冠冕早已在战斗中毁去,长发横飞,一股豪绝之气油然而生。他哈哈狂笑数声,高呼道:“小师弟,师兄只能护你到此了!师兄无能,护你不住,但可以先死一步!吾去也!”
话落,宋风长剑横提,携着千万道雷霆,如同天上雷神降世,就那么毅然决然地冲进了无边无际的厉鬼阴雾之中!
那阴雾之中也随之传来噼里啪啦的乱响,雷法本便是这些阴邪鬼魅的克星,对这些阴邪之力具有天然压胜,此刻这携着煌煌天威的千万雷霆直接冲撞在阴雾之中,瞬间便清出了一大片空地。
“啊啊啊啊啊啊!”
那些阴魂厉鬼魂飞魄散之前,发出的凄厉哀嚎,竟是比之先前更为渗人,凄惨无比,痛苦无比,直教人头皮发麻,天灵炸裂!
然而随着阴雾之中雷光渐小渐稀,宋风师兄的身影也渐渐被淹没在阴雾之中,再难看见。
若一去不回,便一去不回!
剩下的三位大剑坪弟子,也心中悲痛欲绝,同时长剑高举,以心神精血化为道引,引天上雷霆降世,随之前赴后继,冲进了阴雾之中。
空气中,只剩下那激越悲怆的语调,久久徘徊:“煌煌之威,上承于天,以我精血,祭我神剑!”
正是大剑坪绝学剑式,煌煌剑引万雷诀!
楚扶苏双目赤红,嘴里已经咬出血来!
“够了!”他大喝一声,右手在腰间乾坤玉上一抹,短剑在手,身形快速前冲,不顾身前那无止境的阴魂鬼物,不顾自己体内丝毫不起波澜的天地灵气,就那么倒提短剑,冲入雾中!
“已经够了!”
迎头一个披头散发身着红衣的凄厉女鬼,浑身怨念凝聚,煞气冲天地向着楚扶苏撕咬而来,指甲长如匕首,正往下滴着一滴滴鲜血!
楚扶苏不闪不避,不管不顾,任由那锋利如匕首的指甲径直插入自己的肩膀,直接穿了个通透!
他手中倒提的短剑,反手一挥,就此将这头厉鬼的头颅斩下!那头颅连着那头诡异的湿漉漉的长发,在地上咕噜噜的转着圈。
楚扶苏一脚踹开失去了头颅的厉鬼躯体,怒气冲天,横剑在前,左右肩膀露出两个窟窿,鲜血狂飙不止!
“我说,够了!”
第二十章 谁可断定人这一生(上)
天地再次倒转!
楚扶苏身边的环境已经全然不同。
他此刻正身处一道围墙之上,一身黑色夜行衣,腰袢左右两侧各自悬有一把匕首。楚扶苏看了看自己的手,再打量了一下这副躯体,发现自己此刻好像已经变成了一个青年男子,少说也得二三十岁的年纪了,身板虽然结实,但体内灵气稀薄,似乎也就将将勉强算是化凡一境御体境的修为。
楚扶苏对照了一下自己这身打扮,刺客?游侠?还是梁上君子?
就在这时,一列护卫从远处屋檐下向着这片围墙走来。
楚扶苏屏气凝神,俯下身子,将自己完全藏在夜色包裹下的阴影里。这些护卫看起来只是寻常武夫,和自己现在这幅身体差不多,身板还行,有些许武技傍身,只不过楚扶苏只是从他们走路的轻重便能感知到,这些人只怕连御体境都没达到。
“看来这次的试炼就是得探一探这座宅子了。”楚扶苏没有轻举妄动,心下虽然还有些止不住的悲愤,但他早已明白,化凡长阶的所有试炼,最终目的便是直指本心,一旦自己心乱了,那才是真正自寻死路。
哪怕是先前身处大剑坪巨变的必死之局里,只要自己心中信念坚定,仍旧不失一往无前的勇绝,不被眼前恐怖场景震慑恐吓,敢于毅然决然提剑作战,那么那些幻象也就会随之散去。
所以他此刻没有急于动作,而是默默闭上眼睛,调整呼吸,让自己的心境慢慢平复下来。大剑坪之变已成定局,距离目前为止已经过了不短的时间,那些已经发生的惨剧,这次只不过是通过化凡长阶的轮回幻境,令自己亲自参与其中罢了。
这就受不了了么?那还谈什么报仇!还谈什么负重前行!自己所面对的终究不过是一道幻象而已,然后就脆弱得像块豆腐,一碰就碎?那才是真的对不起真正牺牲在那场巨变中的师兄师姐和宗门长辈!
楚扶苏感觉到自己心境渐渐再次平和下来,睁开眼睛,眼中已是一片坚定清明。
没有再停留,纵身一跃,已经入到了这座宅邸中。
宅邸的主人看来非富即贵,宅院极深,雕梁画栋,还时不时就能遇到一列列护卫巡视。只不过这些连修士都不算的护卫,自然无法阻碍楚扶苏,几个腾挪之间,便与他们错身而过,如同惊鸿雀影,在夜色遮掩下,悄无声息入到了宅邸深处。
“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子曰……”
在经过一处厢房外时,楚扶苏突然听到这么一句,心里顿时悚然一惊,难道自己被发现了?却又听到这声音继续念了下去。
楚扶苏借着窗户往里张望了一眼,发现是个大概八九岁的孩子,当然说是说孩子真算起来还得比自己要大些。不过一个是常年在温室里的花,一个早就已经历经了世事沉浮带来的风吹雨打,心理年龄早已不知差了多少。
“看来是位儒家子弟。”楚扶苏虽然是兵家中人,不过从小被父亲逼得博览群书,这个习惯在大荒这两年其实也没有改变,每天战斗之余都会从乾坤玉中取出那些各家各教、各门各派的经典著作仔细研读。兵法武技、农耕数算、文治韬略、正书野史,无不涉猎。
至于这九洲天下当之无愧的第一巨宗,儒家的至圣经典,自然早已烂熟于心。
楚扶苏只是看了一眼,没有去惊动这孩子,自行去到更深处。行不多时,便听闻一阵嘈杂的声音传来,与这安静祥和的夜色格格不入。
楚扶苏心中一动,来了!
他此刻站在一棵树下的阴影里,默默望去,眉头不知不觉皱了起来,越皱越紧。
眼前是一个堪称富丽堂皇的宅子,在这样漆黑一片的夜色里,却被灯火照耀得通亮。一位位看着年岁尚幼的少女,身着薄纱,那薄纱几乎全无蔽体的效用,反而更像是增添情趣的摆设。手中或端着果盘,或举着酒壶,尤其让人奇怪与愤怒的是,这些女子竟然都像是狗一样在地上跪趴着前行!就那么把身姿曲线经由薄薄的轻纱展露无遗。
楚扶苏眼睛细眯成一条缝,眼神冷冽无比,一股强大的杀气在他胸腔之间孕育而生,只是被他暂时死死压抑着。
这些少女有的神色妖娆,巧笑嫣兮;有的则神色麻木,如同行尸走肉。
楚扶苏没有多待,身形一纵跃到了身前这棵树上,再调动起体内不多的灵力,一个凌空虚渡,悄然落在宅子上方,揭开一片琉璃瓦,放眼望去。
这一望之下,更是眼中杀机爆闪!
堂中,一位老汉被绑在柱子上,此刻已经涕泪纵横,声音嘶哑地哀嚎道:“袁大人,贱民求您了袁大人,欠您的那田税,我就是做牛做马,拿我这条命也给您还上,绝对不敢让大人您失了钱财,还请您放过小女吧,大人!”
大堂正中的太师椅上,正坐着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两撇小胡子,穿着员外服,此刻正一边对身边一位身着薄纱的少女上下其手,一边凑过嘴,饮下另一位少女递来的美酒。
这胖子享乐之余,眼睛充满淫邪地盯着跪倒在自己面前,正瑟瑟发抖的那位农家女。耳中听着老汉凄惨的恳求声,他心中不但没有丝毫怜悯,反而邪火大胜。
这个桥段是他最喜欢的戏码,这些或威逼利诱,或强行掳来的女子,哪一个刚入府的时候不是呼天抢地,像是贞忠烈女一样,最后打一打,饿一饿,再拿她们家人威胁一番,还不是乖乖就范。
不过这女人玩多了也嫌腻味,于是这位袁大人口味便越来越重,爱好也越来越独特。
“袁……袁大人,求您放过我,放过我吧!”那个可怜的农家女子,外面的衣裳已经被强行除去,此刻只着一件薄薄的亵裤和一件大红色的肚兜,跪伏在地不断磕头求饶,额头已经沁出一道道血红的印记。
“嘿嘿嘿嘿,这欠债还钱,乃是天经地义。你们还不上佃租,还住着我的地,用着我的田,吃我的喝我的。大人我不过是事急从权,拿人抵债,何错之有啊?”这位袁大人一边说着,一边手中用力揉搓了一顿,闹得怀里的女子一阵呼痛呻吟,他心下大爽,继续逗弄着这位农家女,“再说了,大人我看中你,那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跟着大人吃香的喝辣的,穿得薄薄的,可不是菩萨下凡救你出苦海,不用再干那些粗活杂活。这是救你啊,怎么还求我放过呢,你说是不是啊?”
“哦,那我此番取你狗命,也是为救你出这苦海,还望袁大人不要见怪,多多谢我才是。”
“谁!”
这声谁还将落未落,楚扶苏已经一脚踏破屋顶瓦片,纵身跃至这狗屁袁大人的身边,再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一脚踩在他那肥胖如猪的脸上,用力碾着,声音冷冽,眼神冰寒,厌恶无比地看着这头死猪,说道:“谁不谁的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是来取你狗命的人就行了。”
随着屋顶瓦破,楚扶苏一脚把这袁大人踩在脚下,整个大堂之内也顿时变得一片慌乱。有些少女望着这一幕惊声尖叫,有些少女原本早已麻木的眼神里却激射出仇恨的火焰,但不敢做声,心里焦急地看着楚扶苏,巴不得他不要再多话赶紧把这恶魔一刀剁了。
堂外,听到屋顶瓦片碎裂的声音,一列列护卫很快便反应过来,夺门而入,与楚扶苏对峙起来。袁大人此刻正在那人脚下,他们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便把楚扶苏团团包围在内。
楚扶苏没有急着动手,他知道如果自己就这么简简单单杀了人,事了拂衣去,那么这些身处漩涡,眼见自己行凶的可怜女子,恐怕下场会更加凄惨。
于是他等的就是这些宅院的护卫都聚拢过来,省得自己做事做不干净。
“这位侠士,不管是谁请你来的,袁某愿意出双倍,不,十倍价钱,十倍不够,袁某愿意将手头一半资产都赠予侠士,只要侠士手下留情,立马就能富可敌国,也不用再过这刀头舔血的日子,怎么样?!”这位袁大人倒也是个人物,被人用脚踩着脑袋钉在地上,思路倒还清晰得很,嘴里像连珠炮似的抛出一连串的话来。
他最怕的是这位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家伙就这么不明不白一刀把自己宰了,那就万事皆休,可看这情形,好像事情犹有转机,脑子立马便开动起来。
楚扶苏回应他的只是用力一脚踹在他胯间,把他那小虫子直接一脚踢爆!
“啊啊啊!呃……”袁大人被楚扶苏盛怒之下的一脚,直接给踹得眼球突出,嗓子里发出像是被人割了喉咙的鸡鸭,死前挣扎的嘶鸣声。
“大人!”
“贼子好胆!”
“住手!”
楚扶苏这暴起一脚,也把周围的护卫吓了一跳,纷纷大呼起来,齐齐向前逼近,却又投鼠忌器不敢真的动手。
这时,那袁大人已经从剧烈的疼痛导致的整个身体蜷缩、丧失语言功能中缓过劲来,感受着从下体传来的一阵一阵剧痛,心头升起一股滔天怒火,狂吼道:“一群废物!还他妈站着干什么!快给老子上!给老子宰了他!宰了他!”
护卫们被这凄惨吼声震的头皮发麻,深知这位袁大人的性格,再不敢怠慢,一拥而上向着楚扶苏扑来。
“哼,助纣为虐,死不足惜!”
楚扶苏双手一闪,电光火石之间,腰侧的两把匕首已经在手。没等这些护卫扑上前来,楚扶苏不退反进,已经先一步迎了过去。
以楚扶苏的家学底蕴,实战经验,再加之毕竟第三境衍神境的境界底子,就算此刻体内灵力稀薄,这一冲到人群里依旧如虎入羊群,势不可挡。
即便这些护卫里也藏有好几位突破了武道限制,踏入御体境的高手,也无非是多过几招,便被匕首划破喉咙,刺破心脏。
原本富丽堂皇,金碧辉煌的大堂之内,已经变成了绞肉机般的修罗场,尸首横陈,鲜血遍地。
“啊,你们要干什么,不要过来,反了你们,我要杀你们全家,杀你们全家!不要过来!啊!!!!”
就在这时,那位袁大人突然发出一阵惊天惨叫,竟是比先前被楚扶苏一脚踢爆下体更为惨烈。
楚扶苏手中动作不停,转头望去,只见几位身着薄纱的少女,正拿着酒壶、托盘、地上尸体手中的刀剑,像是疯了一样对着那位袁大人疯砸狂砍,神色癫狂至极!
尤其是原先被这位袁大人抱在怀里上下其手的那位少女,竟然直接一口咬在袁大人那肥大如猪的耳朵上,生生把那右边的耳朵咬了下来!
可见这些被命运压迫的女子,心头恨意究竟多深!
“啊啊啊!父亲!”
又是一道清脆稚嫩的声音传来,是那位原本正在房中吟诵儒家经典的孩子!
第二十一章 谁可断定人这一生(下)
此刻,大堂中的战斗已经归于平静,楚扶苏一身紧身夜行衣,其上血迹斑斑,左右两把匕首,也正在往下不断滴着一颗颗血珠,状若魔神。
那边厢,那位袁大人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几乎是被分尸,已是死的不能再死。身边的几位少女,有的放声痛哭,有的却只是盯着自己染血的双手痴痴癫癫地傻笑。
场面异常血腥而诡异。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父亲!为什么要杀我父亲!你们还我父亲命来!”打破这诡异宁静的是那孩子的一声悲呼,孩子脸上挂着一串泪珠,双眼赤红,从地上捡起一把长刀就向着楚扶苏冲来。
“噹!”
随着一声脆响,孩子手中的长刀已经被楚扶苏随意一挥匕首击飞。
楚扶苏一击之后,看都没看这孩子一眼,径直来到那被捆绑在柱子上的老汉面前,手中匕首一闪,将绳索斩断,这才背对着那孩子说道:“因为他该死。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个仇我接下了。不过你倒是可以去了解一些你父亲的光辉事迹,看他是不是,该!死!”
说完这句话,楚扶苏再不理会这个孩子,对着堂中的少女和那对劫后余生的父女说道:“都散了,给你们一柱香的时间,各自收点些金银细软,便趁着入夜跑路去吧。”
一柱香后,风流散尽,那些苦命的女子已经尽数逃离了这座带给她们无穷痛苦回忆的宅子。
楚扶苏最后一个走出宅子,一步踏出,场景再次变换。
然而这次出现在楚扶苏面前的场景,却又变得截然不同。
楚扶苏此次没有再身处其中,反而像是眼前出现了一道道如同画卷般的光阴流水,楚扶苏的身边,凝聚出一道看不清面容的淡淡虚影,一道听着有些苍老的声音从这虚影处传来:“仅仅如此,便够了么?”
没等楚扶苏回话,这道虚影挥了挥衣袖,面前的一张张画卷顿时动了起来。
楚扶苏放眼望去,这一眼之间,心神不由自主被牵引入内,像是整个人都被吸入了画卷中,其中发生的一切就如同在自己身边。可是那些人影穿梭,即便是走到楚扶苏面前,也会自动穿透而过。又像是楚扶苏从来没有在此出现过,透明如空气。
楚扶苏只能默默看着眼前的一切事物各自发展,他能将所有事情收入眼中,收入耳中,却无法改变任何事情。
那孩子的父亲因楚扶苏出手死后,树倒猢狲散,原先的各个仇家纷纷找上门来,将袁家的家产瓜分干净。孩子的母亲也在这动荡之中受尽屈辱,最终实在不堪受辱,悬梁自尽。
孩子受此劫难,性情大变,丢了在他看来已经一文不值的儒家身份,用父亲偷偷藏起来的秘密金库作为敲门砖,转投魔门。
十几年的时间,孩子用尽心机,溜须拍马,阿谀奉承,时常杀人全家夺人财产,献给魔门长老。又时不时劫掠来一位位无辜的女子,用作炉鼎,供自己和魔门中人双修。一旦女子阴元耗损过大,失去了作为炉鼎被采阴补阳的效用,或是这些魔门弟子已经玩腻了,就随意打杀了抛尸荒野。
渐渐那孩子位置越爬越高,把原先得罪自己家的势力,斩草除根,数千人全被折磨至死,一个不留!
然而他没有就此收手,他的欲望越来越强,野心越来越大,杀的人也越来越多,手上沾染的血债和所犯下的罪孽,早已不知是其父那位袁大人的几千几万倍。
另外的画卷中,那些女子有的回到家中,不但没有得到家人的善待,反而始终活在一片冷眼和冷嘲热讽之中。家里只觉得这些女子是不贞不洁之人,只会给家庭带来污名和不幸。
最终,这些女子或是心灰若死愤而离家,从此活得像个孤魂野鬼。或是就在家中最亲近的人们的那些人言可畏中,郁郁而终。
另外没有选择回到家里的女子,有的遇人不淑被卖入青楼,整天没日没夜地接客,要么得了病也没人医治就那么死了,尸体卷在一张草席里,被随意丢在哪处乱葬岗。要么便是年老色衰,再无力接客,被赶出了青楼,最终只能乞讨度日,惨死街头。
有的利用身边的银两做些小买卖,可又因为被人看中了姿色,自己又无权无势,最终才出虎口,又入狼穴。再次被人圈养起来,运气好的成了侍妾,运气差的便只能作为**,却殊途同归般最终被玩腻了的主家,赐给下人折磨致死,或是被善妒的大妇活活打死。
总之每个人的下场都凄惨无比。
至于那对楚扶苏救下来的父女,更是被这位袁大人的孩子亲自找上门来,当然,此时所谓的“孩子”早已不再是孩子。
他当着那位老汉和那姑娘新嫁的郎君面前,这方才十数岁还尚未及冠的少年,带着自己几位刻意交好的魔门师兄弟,竟是就把那姑娘活活轮番凌辱至死!
不但如此,在姑娘惨死之后,便连带着姑娘和她夫婿家中上下老小,尽数被这些人运用魔门秘术,活活炼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傀儡,即便是死了也不得瞑目,不入轮回,永不超生!
当这些画卷缓缓消失,已经不知过了多久,像是数十年上百年的岁月,便这般流逝。只是似乎在这处小天地内,已经完全失去了正常的光阴轨迹,楚扶苏没法知道外面的世界如今已是怎样的日新月异。
随着画卷消失,楚扶苏的心神也回到了自己体内,他的面前此刻只剩下那流水样的波纹,泛起微微涟漪,而那些画卷却已一一消失。
楚扶苏定了定神,却感到自己整个人的心神仍旧沉浸在那些悲惨的世界里,不可自拔。
那道虚影之中再次传来苍老而邈远的声音,像是隔了几个世纪,字句相同,只是这次却似乎多了些嘲讽之意:“仅仅如此,便够了么?”
楚扶苏久久没有言语,眼眸微闭,双手用力握着腰间匕首,从那已经泛白的手指便可以看出,他的内心想必没有表面看起来如此平静。
楚扶苏怎么可能平静!
他的眼睛虽然已经闭起,脑海中却仍旧不断闪动着先前在画卷中所见的一幕幕场景。尽管他此刻的身体看起来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然而他毕竟才不到八岁!
天赋异禀,天资卓绝,聪明绝顶,慧心独具,等等这些词汇,用来形容楚扶苏自然都毫不为过。即便是惊才绝艳一时无二的楚人王,在楚扶苏这个年纪,只怕也没那信心说能比他如今做得更好。
可是,这些都无法掩盖,也都无法填补,楚扶苏如今满打满算不过将将快八岁这个事实!
那道虚影似乎并不需要楚扶苏回答什么,大袖一挥,楚扶苏周边的环境又再次发生了改变。
不,与其说是改变,不如说时空仿若回溯。
“嘀嗒,嘀嗒……”
楚扶苏睁开眼来,一身黑色紧身夜行衣,两把匕首握在手中,正往下滴着一颗颗血珠。
楚扶苏的面前,还是孩子时期的孩子,正一脸悲愤,提着长刀向着他冲来。
楚扶苏望着这个孩子,神色平静,眼中却有着遮掩不住的恐怖杀意!
谁能想到,一旦任由此子长大,竟会比之其父更有过之而无不及,以他所犯下的错,所造成的孽,所带来的可怕破坏,简直就是个十成十的人渣,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那孩子离着楚扶苏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举起手中长刀,就向着楚扶苏砍来!
楚扶苏眼底和心中杀意也随之攀升至顶峰,手中匕首随心而动!
“嘡!”
依旧是一声清脆的金铁交击之声,干脆利落。
楚扶苏手中匕首击飞长刀,去势不停,在那孩子的脖颈前一划而过。
孩子细嫩的脖颈顿时出现了一条浅浅的红线。
死了?
没有。
楚扶苏没有杀他,依旧对他说了同样的话,然后去到被捆绑的老汉面前,松绑,叫众人散去。
依旧最后一个走出宅子。
楚扶苏抬头望天,有些冷冽而嘲讽地说道:“你自认为玩弄人心,很有意思是么?其实是没什么意思的。”
“你自认为随便摆弄一番,便可以断定人这一生?”
“真是可笑。”
楚扶苏摇了摇头,此刻二十来岁青年样貌,不再是个孩子模样的楚扶苏,却反而同他的心智更为匹配。以至于此刻从他嘴里说出这些话时,竟丝毫没有给人一种违和的感觉。
“你不过是自以为是地摆弄出了一个看似合理的最差结果给我看而已。所以你是想向我说明什么呢?我这看似出于好心的善举,看似出于恻隐之心的出手,其实反而造就了更大的悲剧?”
“所以我要么干脆就不要出手,当做没有看到这些悲剧。要么就干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连那无辜的孩子一并杀了,再好好安置好那些女子?”
“所以我才说你真是可笑。我都有些好奇了,你以为你是谁?苍天在上么?”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一生,我所见不平事,能力所及,我自会出手。怎么,难道这位袁大人不该杀么?自然是该杀的。”
“难道仅仅是因为你让我看到那孩子今后可能会变成什么样,我就该杀了他么?其实是不该的。”
“或许你所展示的确实是一种可能,那么为什么没有可能,这孩子经过此番变故,了解了自己的父亲多么不堪,更加用心读书,成为真正的儒家子弟,整改家风,让袁家成为名副其实的名门望族?”
“为什么没有可能,那位袁大人突然惨死,袁氏众人失去了这棵乘凉大树,都各自散去,小心生活。虽然日子没有原先这般锦衣玉食,却也过得心安理得,悠然自在?”
“你让我看到那些女子各自下场凄惨,只是在你看来,人心就是这么一个险恶至极,肮脏至极的东西。”
楚扶苏再次摇了摇头,双手负后,眼睛似乎能够穿过天幕,直接与那藏在天幕之后的人对视:“确实,经过我大剑坪楚氏的凄惨下场,我理应对人心报以最大的恶意,然而我没有。若真如此,恐怕不必别人,我父亲,我的几位叔姨,我圣伯伯就会先打断我的腿。更何况影儿那丫头,只怕也会瞧我不起。”
“人心是不可去揣测,不可去试探的。当你心怀恶意心怀质疑去试探人心,那么即便真的得到了一个你自以为果然如此的结果,真就能够证明人心如此么?”
“这些女子有些生性坚毅,有些向往美好,即便确实有些已经被这所谓命运屈服,变得阿谀强者,刻意逢迎,难道她们就该被你任意安排一个凄惨结局么?”
“她们家中就没有真的打从心里心疼她们,甚至愿意以命相护的家人?个个都是冷眼相看,冷嘲热讽?那为什么那位老汉宁肯拿命相抵,也苦苦哀求这位袁大人放过自己女儿?”
“我只知道天道无常,人道有常。你是什么东西,哪怕真是苍天在上,便可断定人这一生?!”
第二十二章 弹指一年,风起云涌
朱雀历八年,四月。
距离楚扶苏进入化凡长阶,已经过了整整一年的时间。
楚氏七人众包括那位修为通天的圣焱青角龙夔兽,都不知道楚扶苏和楚影儿如今究竟如何了。于是,他们只能先做好各自手头的事。
对于圣焱青角龙夔兽,手头的事就是在玉龙雪山天池里继续度假泡温泉。
但对楚氏七人来说,这一年时间,却几乎没有片刻闲暇,比之前带着楚扶苏和楚影儿穿越整座大荒,要更忙碌得多。
毕竟那会儿多是两个小家伙出手,自己等人只需要在一旁望望风,如今干的这些,可都是体力活。
一年的时间,在墨家墨城和商家陇中范氏到来之前,楚氏七人众已经在楚盐和楚油的带领下,于玉龙雪山西百余里的苍耳山脚下,布置出了一道覆盖方圆数十里地的大阵。阵法当然并不是范围越大威力就越强,但范围越大布置的难度就越大这却是必然的。
这道阵法布下之后,但凡是谁想进入阵法范围,就会立刻显现出踪迹。楚盐不去追查也罢,真要查询立马便能发现。想要避开楚盐的耳目,也简单,要么是和楚盐的修为境界差不多并且阵法造诣更甚一筹,要么就是修为境界实在太高,超出阵法的能力范围。
不但如此,在楚油的配合下,这方圆数十里地已经到处都刻下了隐蔽的符箓,各有妙用。与这阵法两厢配合,不但可用于防御,便是用于进攻,也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而在墨城和陇中范氏,还有南祝融洲不平峰散修相继到来之后,城池的建造工作便开始一日千里地展开了。
不知楚人王和墨城及范氏究竟有着怎样的协议,总之来的人十分配合,以往最是无利不起早的商家,这次却是出奇地出人出力出钱。要不是这是家主楚人王早就知会过的,楚柴等人都要心头打鼓,自己等人会不会已经被这些商家中人给卖了,还在给人家数着钱。
总之楚氏七人与墨、范、不平峰四方势力之间,相处近一年下来,很是和谐融洽,始终相安无事。而一座堪称雄伟的庞大城池,也在这一年之内,不,其实只是用了半年不到的时间,就已经成功矗立在大荒东部。
站在城楼之上,举目远眺,甚至就能看到那自山腰而上终年飘雪的玉龙雪山。
城池建好,后面几个月的时间众人也分工明确,墨家子弟跟着楚柴前往大荒各地,探寻另外适合建造城镇的区域。
商家范氏则随着最能说会道的楚茶,到处勘探矿藏、搜寻药山,只不过先前已经与圣焱青角龙夔兽通过气,对于九洲天下盛行的珍稀幼兽买卖,此后大荒之中的势力是坚决不允许做的。
至于不平峰的散修们,也跟随着楚酱前往那些大荒险恶之地寻幽探险,寻找适合修士试炼之地。
简而言之,上述所有的行动,都是生意。
楚氏七人众也明白,就算是家主的面子在那摆着,可人家大老远来一趟,毕竟不是奔着做慈善来的,自然是各自都有所图谋。不过这是互利共赢的好事,楚氏七人倒是十分配合,更希望类似这样的事情越多越好。
大剑坪如今早已式微,能够同更多的九洲一流势力建立起友谊,才能更好地站稳脚跟。
而随着不知道是谁先走漏的,或者干脆就是故意放出的风声,大剑坪楚氏楚人王幼子楚扶苏,年纪尚幼,手无缚鸡之力,却偏偏身携大剑坪巨宗千年以降近乎半数财富底蕴在身,此刻,就藏匿在这大荒之中!
这一消息放出,整个九洲天下都为之震动!
与大剑坪向来交好的势力,还能稳住宗内那些躁动不已的人心,没有派人前来趁火打劫,但也不曾真的派什么门中弟子前往大荒助力。
人走茶凉,往往如此。
可那些与大剑坪素来无甚来往,甚至往年彼此不对付的势力,那些未能跻身九洲巨宗,时刻想着往上爬的宗门。就像是饥渴了十来年的男子,来到一扇门前,这房门偏偏还半掩着,露出里面正赤裸着身子沐浴的绝世美人!
谁能忍得住如此诱惑!
楚扶苏无形之中就像是寻常人家四五岁的孩子,捧着大把大把的金条,招摇过市。
所有人心中都不免会起一个心思,只要干了这一票,自己立马就能巨富一洲!有此底蕴,假以时日消化掉,买人买地,用来培养宗门弟子,不过巨宗,天下大宗的位置,指日可待!
于是,原来因为靛青藏雪千叶莲即将成熟,只是吸引了东部三洲的几方势力。此刻却因为这个越来越甚嚣尘上的消息,整个九洲天下,都蠢蠢欲动起来。
一列列车马,一艘艘剑舟,更有势力雄浑的宗门,直接开出那些大如山岳的山海舰,或扬帆出海,或干脆一路烧钱从天边飞来,就为能比其他势力更快一步找到楚扶苏!那个身携巨富的楚氏幼子!
杀人!夺宝!
“看来,这寂寞了许久的大荒,真的要开始热闹起来了啊。”
今天,已经有段日子没聚在一起的楚氏七人,难得放下各自手头事情,齐聚新建的城楼之上,望着这座城内,那些原本空着的屋舍客栈,渐渐被一一住满,不禁都乐了,在此闲聊着。
“你们说公子胆子也太大了,这是准备拿自己当诱饵,来试探一下九洲天下各方势力的反应么?不过我看这动静着实是不小,咱们这座城都快塞不下了吧?”楚醋倒是有些担忧。
楚茶撇撇嘴,不屑说道:“就算是再来一倍,住也是住的下的,不过这些大爷养尊处优久了,个个都争着抢着要住好的住贵的。反正无所谓了,我们这就一个规矩,价高者得,想住?掏钱吧您嘞!”
说到这里楚茶伸了个懒腰,整个人耷拉在城楼的栏杆上,继续嗤笑道:“至于就凭这些臭番茄烂番薯,就想伤到公子?那更是痴人说梦。要我说啊,除了这些被猪油蒙了心的小势力,不知轻重,恨不得倾巢出动。那些真正有传承有底蕴的宗门,知道大荒底细的,谁敢就这么贸贸然冲进来。真当这大荒是青楼妓院,想过来耍耍就过来耍耍?”
楚酱最近陪着不平峰的散修兄弟探幽访秘,倒是很经历了几场战斗,所以整个人身上还有遮掩不住的强大战意,他点了点头,也随之冷笑道:“小宗门拿命豪赌,大宗门自然也有先头队伍,前来打探消息。至于真正核心子弟,所谓杀手后手,我想此刻已经沿着大荒海岸,围得水泄不通了吧。到时候无论是哪个势力夺得了这比巨富横财,总是要返回九洲的吧,那时再出手,没了大荒之地的天然压制,岂不痛快?”
“公子对此早有所料了,你我也清楚,事态是必定如此发展的。”楚柴此时开口,说出事情最关键的地方,“不过公子要的便是乱,越乱越好。与其我在明敌在暗,不知什么时候就被突然来上那么一下,不如直接大家都站在明面上,摆明车马碰上一碰。”
“再者说,先前经过与无人岭那一战,我们的行踪本便有极大可能暴露。倒不如把这潭水搅浑,他们想着浑水摸鱼,我们也可趁着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大荒,让公子真正摆脱这围困死局。”
“至于这大荒之中,再不济,往玉龙雪山天池里一躲,以圣前辈那恐怖修为,谁能伤到公子分毫?圣前辈即便出于规矩不能随意出手,但人都杀到自家门前了,随便动动小拇指,碾死几个蝼蚁,总是不过分的吧。”
最后由楚米盖棺定论:“如此一来,是进是退,是攻是守,主动权就完全掌握在我们手里。看似是我们画地为牢,可谁又能说这不是一招引蛇出洞,请君入瓮呢!”
整个大荒处在一种海纳百川的风起云涌之中。
便连整个九洲天下,也被这遥远海外大荒之地牵动起心神,变得不再那么平静。
然而,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乃至目前整个九洲天下的目光焦点,讨论的核心人物,楚扶苏,却像是反而置身事外了一般,杳无踪迹,悄无声息。
整整一年,似乎对于寿命动辄千年万载的修士来说,只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然而对于如今身处化凡长阶的楚扶苏,却是真正意义上的度日如年。
楚扶苏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经历了多少个不同的场景,甚至不知道外面究竟已经过了多久的岁月,他只觉得在这化凡长阶之中已经被困了数百年,或者已经上千年?
因为他已经变换了不计其数的身份,经历了不计其数的“转世重生”,每一个身份每一段经历,都是那样真实。
若不是楚扶苏心中始终保留着一点清明,坚定自己所处所见所遇一切皆为幻象,道心更是坚韧异常不为所动,恐怕早已迷失在了这真与假、虚与实的变换之中。
现在,楚扶苏终于明白了原先那些来到此处,想要登上这道化凡长阶的天之骄子们,究竟是怎样死在了登阶途中的了。
经过这一世世轮回,那些人恐怕早就已经迷失了自我,最后忘却了来路,忘却了来此的初衷,甚至忘却了自己究竟是谁。最终自己终结了自己的生命,彻底成为了这无尽长阶里的一粒沙尘。
这一世,楚扶苏已经是个垂垂老矣的老者,无父无母,无妻无兄,无儿无女。
风烛残年,静静地坐靠在墙根底下,望着一片片枯死的叶,再经不起秋风摧残,无力坠落。
已经年迈将死的楚扶苏,长叹了口气,似乎连举起手指都显得颤颤巍巍,他能感觉到岁月的力量正在冲刷着自己的身体,生命的余温已经所剩不多,留给自己的时间,如同一盘沙漏,剩不得几粒沙子了。
楚扶苏回忆过往,无论是与敌作战,还是身陷绝境,面对那些铺天盖地的强大道法,自己都不曾真的动摇过。只要自己心中信念不熄,那些术法如雨落后,即便自己无力抗拒,死无葬身之地,可最终都会在场景变幻之后,重新“活”过来。
然而这一次,楚扶苏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正在一点一点苍老,一点一点接近死亡。
这一世,这数十年的光阴是如此真实。
他陪着那些从小长到大的好友,陪着那些所有认识的人,一路看着他们一位位老去,死去。
哦,还有那默默喜欢着自己的丫头,最终也只能在父母的安排下嫁为人妇,变成了妇人,终于变成了老人。
妇人入土下葬的那天,楚扶苏等着所有人散去之后,默默来到墓前,就靠在那一点都不起眼的小土包上,默默跟里面的“小丫头”说着话。
说着什么呢,说着自己是不属于这里的,终究只是一个过客,可现在你已经先一步去了,这些话似乎都显得那么可笑。自己就算是一个过客又怎么样呢,对于你来说,这就是一生啊。
人心,人心,到头来,还是绕不开人心。
楚扶苏默默靠在墙根下,头上,肩上,衣袖上,渐渐落了不少枯黄的叶子,他的脑海里不可避免地回忆过往。听说人死前是会把这一生所经历的事情都想一想,过一过的。
真的就要死了么?真的就要死了吧。
楚扶苏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呼吸也渐渐变得悠长而平缓。
在生命的最后,楚扶苏只是看似嘟囔了一句:“这次,或许是我错了吧……”
或许是我错了,即便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幻象,也不该如此潦草过这一生。
或许是我错了,即便自己终究是一片无根之萍,一叶不系之舟,也该好好对待这些即便并不存在,但也曾真正对自己好的人。
或许是我错了,我所以为只需坚守自己的本心,没想到最后反而失去了人最应该具有的善良、同情、敢于去爱敢于去恨,敢于去承担一切的心。
这何尝不是一种怯懦。
楚扶苏摇了摇头,嘴角微微翘起,给了自己一份自嘲笑意,错了,错了。
也,罢了。
第二十三章 登顶!古石室
楚扶苏带着最后给自己的自嘲笑意,头渐渐无力垂下,墙根下苍老的身子,被一片一片黄叶覆盖,像是一场天葬。
这一世的楚扶苏,终于在最后一刻醒悟自己错了,直到这一刻,他似乎才真的明白,人这一生,究竟应该怎样活着。
一阵水纹一般的涟漪泛起,墙根下,再也没有了那位孤老此生的老人。
楚扶苏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长到自己几乎已经快要忘了,这场大梦之前,自己所经历的那些悲欢离合,聚散死生。
相较于那无数世轮回,数百上千年的光阴岁月,他原本七八年的生命,像是一下子变得微不足道。以至于此刻楚扶苏都有些难以分辨,究竟自己的哪一段人生是真的,哪一段又只是大梦一场?
亦或者说,此刻是真的梦醒了,还是仍在梦中?
楚扶苏矗立原地,久久,才缓缓睁开眼来,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恍然如梦,又恍然若失。
“公子?!”突然,一声满怀惊喜、期待、迟疑、不敢置信的声音从楚扶苏身后响起,下一刻,楚扶苏就感觉到自己腰身一紧,已经被死死抱住。然后片刻之间,自己后背的衣服,就被浸湿了。
楚扶苏身体一僵,在化凡长阶数百年轮回所造就的本能反应就想推开身后的人,然后再来一个过肩摔。当然,也幸好,楚扶苏很快反应过来,身体也随之柔软起来。
他轻轻拍了拍抱着自己腰身的小手,实在是抱得太紧,以至于他有些吃力地转过身来,望着同记忆里一般模样,却已经有些模糊起来的那张可爱小脸,轻轻为她擦掉脸上连串的泪珠,温柔笑着说道:“影儿丫头,好久不见,怎么还是这么爱哭鼻子。”
好久不见,果真是好久,不见。
很诡异的是,楚扶苏和楚影儿如今都只是八岁的身体,然而从他们身上却能同时感觉到相同的岁月痕迹,沧桑、沉淀、乃至悲凉。
想来,楚扶苏这些时日并不好过,楚影儿定然也是历经磨砺。如此,向来惯于掩藏压抑自己情感的楚影儿,才会突然之间不管不顾爆发出来。
或许唯独铅华洗尽,才更能明白,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吧。
“公子!”楚影儿此刻却根本顾不得楚扶苏的调笑,在听到楚扶苏那已经刻在骨子里,决不肯被岁月冲洗去的声音之后,楚影儿再次扑进楚扶苏怀里,放声痛哭。
楚扶苏这次没有再戏谑,甚至没有再笑,只是温柔地将楚影儿抱在怀里,右手轻轻顺着她的长发,眉眼温柔,神色温暖。影儿丫头,这是受委屈了啊。
良久,楚影儿激荡的情绪才终于平静下来,小脸微红着松开了双手,从楚扶苏怀里挣了出来,红着脸低着头不说话。
楚扶苏宽慰地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只是牵着楚影儿的手,向着遥遥来路望去。
此刻,他们已经站在了曾经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阶之顶,原本一节节流水白玉一般的长阶,此刻左边呈现出蓝色的波纹,右边呈现出红色的涟漪,遥遥从那极东绝壁的山脚,直直铺到顶层,入到九天之上。
登顶了。
楚扶苏和楚影儿看着这一级级长阶,一时却并不只是单纯感到喜悦,而很有些百感交集。或许只有他们自己才能明白,这一路登顶,究竟经历了怎样的考验,又是怎样的得而复失,失而复得。
无论如何,化凡长阶的经历,都在他们彼此的心里,刻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如果此刻再让他们从头来过,楚扶苏自己都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同样的勇气,同样的决心,或者,同样的运气,走到最后。
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所幸,我们总算做到了,并且万幸的是,我们都做到了。
这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不是么?
楚扶苏和楚影儿默默转身,告别了这陪伴了他们走过无尽岁月的化凡长阶,开始走向他们下一站的目的地。
化凡长阶后方,便是一片平坦的极东绝壁顶部,唯一异军突起有所不同的,只剩下一座石室。于是楚扶苏和楚影儿便理所当然地往那石室走去。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也只能接着往下走。
再者说,以化凡长阶之中展现出的手段神通,这里的主人真要准备对自己两人出手,恐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所以所谓防备,已经变得画蛇添足。
不过说是这样说,真到了那看似无比幽深的古石室,两个人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温润而清朗的声音从石室里面传来:“两个小家伙,进来吧。”
楚扶苏和楚影儿对视一眼,走了进去。
石室内没有想象中的阴暗潮湿,甚至一点都不显得狭**仄,而是别有洞天。
出现在楚扶苏两人面前的,是一位身着白袍的青年男子,此刻他正手持一柄鱼竿,背对着两人,优哉游哉地钓着鱼。在男子面前,是一汪水质清澈却又深不见底的水潭,水潭后则是一块青石壁,上面刻有金色的似文字,似符号,又似符箓一样的东西,即便是从小博览群书,涉猎极广的楚扶苏,也从来没有看过类似的“文字”。
“晚饭准备吃什么,清蒸鲈鱼怎么样?”男子依然背对着两人,语气却像是最简单不过的拉家常。
楚扶苏和楚影儿同时一躬身,向着这位白袍男子行了个晚辈礼,楚扶苏这才有些迟疑地问道:“前辈,您?”
“哈哈,知道你们肯定有很多疑问,不过总得吃饱肚子再说吧。就算这个地方天地灵气浓郁,可以维持身体所需,可人活着总是不能亏待自己的胃的。”白袍男子挥了挥衣袖,突然眉毛一挑,乐道,“咦,来了!”
只见他手中鱼竿一挑,一条起码八九斤重的肥美鲈鱼就被挑上岸来,径直落在男子身边的鱼篓里。
“嘿,两个小家伙,你们会不会做饭?还是想尝尝我这老家伙的手艺?”男子收起鱼竿,提起鱼篓,来到楚扶苏两人面前,笑眯眯地说道。
楚扶苏无奈地摇摇头,从对方手里接过鱼篓,很识趣地说道:“不敢劳烦前辈,简单的饭菜我还是会做些的,只是味道实在一般,怕前辈吃不惯。”
白袍男子很大气地挥挥手,看起来很是高兴,嘴上连说道:“吃得惯吃得惯,嘿嘿,小子就算烧的是火药炒毒药,老头子吃得也高兴。”
看得出来,这位男子对楚扶苏二人,尤其是对楚扶苏似乎格外亲近。然而楚扶苏明明根本不记得曾经见过这样一位前辈,长相倒是和最初在极东绝壁看到的那位同样一身白衣的男子有些相似,然而身上那种神韵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至于明明看着只是青年样貌却自称老头子,这倒没什么好奇怪的。修道之人驻颜有术,看着只是孩童模样实则已经修道万载的老怪物都不在少数,何况当下这种情况了。
楚扶苏和楚影儿熟练地从鱼篓中取出鲈鱼,杀鱼清洗,一套手法虽然已经多日不用,却依旧娴熟无比。
没办法,在大荒之中生存,这肉类要么是烤肉要么是烤鱼,实在是最常见的食材了。楚扶苏和楚影儿又都不是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常年下来,早就有了不少心得。
在这水潭不远处便是一栋宅子,宅子总体以黑白两色为主,颇有水墨画风,伴之以经年不落之青竹,岁月不老之红梅,点缀得格外幽然清净。
楚扶苏和楚影儿随着白袍男子的指引来到厨房间,楚扶苏自觉去灶台后生火,楚影儿掌勺,配合默契,不一会儿功夫,就将这条肥美鲈鱼蒸好了。
楚影儿又从刚刚来厨房路上见到的菜园里,薅来些青菜,楚扶苏则趁着这功夫,去那片青竹下挖了些竹笋,一并炒了。不多时,一桌荤素搭配的饭菜就端上了桌。
白袍男子乐得眉开眼笑,取来自称是自己珍藏了上千年的美酒,自饮自酌,一口酒一口菜,吃得好不快活。
楚扶苏和楚影儿自然没这待遇,男子美其名曰小孩子不许饮酒,就把两人给打发了。不过到底是过意不去,还是取来了一种据说是自己特制的果浆。
果浆呈现青紫二色,泛着淡淡的清香。楚扶苏与楚影儿尝了尝,只是一口下肚,唇齿间顿时都洋溢着浓郁的清甜味道,不但如此,体内的灵力似乎都凭空涨了不少。两人便知道,这看似平平无奇的果浆,对于修士来说,恐怕都是不可多得的大补之物。
这下楚扶苏可就不客气了,也跟着白袍男子学着一口果浆一口菜,反正这壶果浆看着只有小小一壶,但怎么倒也倒不完的样子,楚扶苏一连倒了十几碗,却连提在手中的分量都没有丝毫减轻。
不喝白不喝。
一顿饭下来,楚扶苏感觉自己体内的灵力竟然凭空暴涨了五成不止,便连自己那恐怖的精神之海,都变得有些浩瀚起来,不再只是浅浅的一汪。
白袍男子好笑地瞥了楚扶苏一眼,悠悠然说道:“小子喜欢喝就拿去,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件,看你那德性。”
楚扶苏可没有楚影儿这么薄的脸皮,闻言立马站起身来一个躬身应是,然后也不急着喝了,神速无比地就把这壶果浆收进了腰间的乾坤玉中,看那样子,显然是生怕这位前辈反悔。
“哈哈,好小子!”这白袍男子说来也是有趣,见此情形不但不恼,反而哈哈大笑起来,显得格外高兴,手中那杯中物,更是一杯接着一杯豪饮。
在楚扶苏看来,这位世外高人的酒量和修为,都同样深不可测,不过性子倒没有那些神鬼怪谈里的所谓高人那么稀奇古怪,反而格外平易近人。
不知为什么,看着眼前这位前辈,楚扶苏竟是油然生出一股仿若天然生就的亲近,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妙不可言?总之楚扶苏没来由地就觉得这位前辈是位可以信赖之人,这对于经历过大剑坪巨变和化凡长阶那堪称变态的问心之局后的楚扶苏而言,是太难得的事情。
酒足饭饱,楚扶苏和楚影儿把碗筷收拾妥当之后,陪着这位前辈一起躺在那片竹林间的几张藤椅上,悠然乘着凉。
楚扶苏和楚影儿这看似只是一年,实则如同经历了数百年而一直紧绷着的心弦,在这种悠然轻松的氛围里,也终于开始微微放松下来。
“小家伙们,心里能担事确实是件好事儿,不过总是负重前行,只怕也难以飞得多高咯!”这位男子闭着眼睛,躺在藤椅上,手指轻轻敲着两边搭手,状若无意地说道。
楚扶苏却明白这位前辈言语所指的意思,低头答了声是。
楚影儿也轻轻点头,若有所思。
然而,就在这时,这位白袍男子接下来的一句话,却仿佛石破天惊,惊得就连泰山崩于前如今也能做到面不改色的楚扶苏,都差点跳了起来,嘴巴张得能塞下两个鸡蛋!
这句话很简单,甚至只是个再简单不过的自我介绍,一共只有七个字:
“老夫名为李太白。”
第二十四章 老夫名为李太白
老夫名为李太白!
李太白何许人也?
那可是九洲天下前无古人,此后恐怕也很难再有来者的真正不世出的天才人物!惊才绝艳都不足以形容其资质,震古烁今都不足以形容其声名!
即便是千年以后的今天,这九洲天下,也到处都是这位绝世大剑仙的传说!
即便是同样以剑道闻名于世的楚人王,被九洲天下共尊为天下第一大剑豪的楚人王,也不敢冒领这“剑仙”之名。
在李太白横空出世之前,九洲天下但凡剑修被尊称一声某某剑仙,那是实打实的夸赞尊崇。但是自李太白独占大剑仙之名,乃至千年以往,九洲天下谁再被称为某某剑仙,就都只当是在嘲讽骂人了。
你才是剑仙,你全家都是剑仙!老子剑术稀松平常,充其量就是个狗屎不如的剑豪。
当然,最后这句自然是不满于楚人王的剑修们,用来挤兑楚人王的言辞。
如果说楚人王天下第一剑豪的名头,始终是有人嗤之以鼻,有人口服心不服的话,那李太白的大剑仙之名,却绝对没有任何一个人有任何质疑。
提到大剑仙,不必言其名姓,从来就只是指的李太白,再无第二人选。
“李太白?你是说你是那位白虎历8972年,九洲天下水运枯竭,于是单人单剑,剑开天河,引天河之水倒灌九洲,从此九洲再无缺水之患的大剑仙李太白?”
“是啊。”
“白虎历9000年,南祝融洲魔门出现了一位惊才绝艳的魔门巨擘血印老祖,几乎完成了一统祝融洲的壮举,甚至扬言要攻占中三皇洲,一统九洲天下。其后一人一剑,将连同血印老祖在内的魔门族老一十二人,座下十万魔门弟子,尽数荡尽,压得南祝融洲至今都没能再出现一个九洲巨宗的那位大剑仙,李太白?”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白虎历9021年……”
“停停停,虽然老夫倒是不介意你这小子多背背书,不过这说多了总也有些难为情不是,老夫年轻时确实意气重了些,做了点年少轻狂的事,你这也不用一件一件都当面说嘛,磕碜,磕碜!”
意气重了点?年少轻狂?磕碜?!
磕碜个屁啊!
大剑仙李太白!这是多少九洲天下少年侠客最初也是最终的梦想!多少英雄豪杰都是在追随大剑仙脚步的路上一路成长,才取得了最终的成就。
即便是楚扶苏自己,要说自己最敬仰,最佩服,最想成为的人,那都不会是自己的父亲楚人王,而恰恰是这位顶天立地,飘然出尘,仿佛天地之间没有什么一剑不可平之事的大剑仙,李太白!
楚扶苏被这位一打岔,一时间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就那么闭上嘴巴,痴痴望着这位打一开始就看着无比亲切,无比亲近的男子。原来,之所以会莫名感到亲近感到可以信赖,竟然是因为他就是自己一直引为人生目标的大剑仙!
楚影儿也在一旁被惊得说不出话,小脑袋一会儿看看楚扶苏,一会儿偷偷瞄一眼大剑仙,感觉有些发懵。
这时只见这位自称李太白的男子,笑眯眯美滋滋地捋了捋颔下的一绺长须,施施然说道:“当然,老夫的真身并不在此,此刻你们所见的,不过只是个身外化身罢了。”
楚扶苏自然是听说过太多关于这位大剑仙的传说,此刻真人在前,哪有错过的道理,管他是化身还是真身,连忙问道:“化身?世传大剑仙您最终修为通天,身前已再无一剑之敌,每每只能拔剑四顾心茫然。最终破碎虚空,飞升仙界去向天上仙人问剑了,这是真的么?”
“呃,事儿倒是这么个事,不过不是去找人干架的,就单纯给人做苦力去了。”李太白优哉游哉一下一下摇晃着竹椅,漫不经心地答着楚扶苏的问题。
然而楚扶苏却悚然一惊,心下更是觉得不可思议,忍了一忍,终于还是没能忍住,追着问道:“难不成您……干架,干输了?然后就只能做了哪位神仙的随从,不……不至于吧?您可是大剑仙!”
“咚!”
“哎呦!大剑仙你怎么动手打人!”
“打的就是你小子!”李太白没好气地收回手,嗯,不错,这一击板栗真是又脆又响,好听么?好听就是好头!
这位大剑仙出手如电,收手却是慢悠悠地,似乎很满意自己的身手还是一如当年那般潇洒不群,手指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藤椅搭手上,说着:“要说刚去那处新仙界,倒确实还有几个老家伙干不过,不过这些老家伙资质确实太差了,还没过个几百年,再来比划比划的时候,就只能顾得上防守,连反攻的气力都不济了,没劲的很。”
楚扶苏这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这才对嘛!这可是大剑仙李太白!就算是天上仙人又怎么了,怎么可能让这位大剑仙摧眉折腰事权贵!再说了,真要比“仙”,还能有比大剑仙更仙的么!
不过,既然如此,为啥是……苦力?
李太白仍旧是微闭着眼睛,却像是看到了楚扶苏的神色,听到了楚扶苏的心声,也很是有些郁闷地说道:“因为有个更老的老家伙我干不过,当然,其实也是我自己心甘情愿上赶着给人家当苦力的,那老头儿倒是没有强留我什么。”
楚扶苏现在是更糊涂了,虽然自己的每个问题大剑仙都回答了,可是这些答案里透露出来的古怪味道,也是真让楚扶苏摸不着头脑。
既然人家没有留你,那打不过溜了就是呗,以大剑仙您的资质,埋头修炼个千八百年,回头再来过不就好了,哪怕再打不过,那惹不起还是躲得起的吧?
退一万步说,了不起就当没这回事,也不用上赶着给人当苦力吧?
楚扶苏心中这样想着,嘴里已经是不知不觉问了出来:“为什么大剑仙甘愿给人……”
李太白眼眸微微一瞥,扫了楚扶苏一眼,嘴角翘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你们这些小的不争气,可不就得我们这些老骨头顶在前头咯。”
“尤其是你那父亲,更是废物点心一个!恁是指望不上!还好生的两个种还是不错的,也算是还有点用,没有废物到家。”李太白话锋一转,冷哼一声,言语里竟是带着格外的不忿与不爽。
楚扶苏缩了缩脖子,他甚至感觉要是自己父亲此刻就在这位大剑仙眼前,大剑仙就不会再拔剑四顾心茫然了……
不过楚扶苏还是硬着头皮争辩道:“那个,大剑仙,您这么说我父亲,还是有些欠妥当吧,哪有您说的这么不堪……”
“嗤。”回应楚扶苏的先是一声嗤笑,紧接着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数落,“怎么着,就你老子那半吊子剑术,真以为有个什么天下第一的名头就翘到天上去了?老夫且问问你,你老子他要真那么行,那么中用,何至于老夫这快一千年了,还得留个化身在此处坐镇,而不是换他天下第一大剑豪心疼心疼老夫这一把老骨头,把这差事接了呢?”
“就更不用说让你这老子杀到那狗屁新仙界,给那群老不死的收拾服帖了。连自己媳妇儿都守不住的废物东西,他也配算个爷们?!”
楚扶苏抹了抹脸,虽然脸上啥也没有,但楚扶苏还是感觉自己好像是被这位大剑仙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
也不知道父亲大人是怎么得罪了这位大剑仙,难道是父亲先前登顶化凡长阶与大剑仙结了怨?按理说不应该啊……父亲又不是脑子抽了,得罪谁不好,得罪这位……
不过!刚刚大剑仙话里的意思!
楚扶苏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大剑仙,您刚刚提到我父亲的妻子,那就是我母亲了。父亲只告诉我母亲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只有我将来足够强大了才能找到她,便是……那新仙界么?”
大剑仙没说话。
“大剑仙,您能跟我说说新仙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么,听您的意思,那里一定强者纵横,我母亲她在那里,会不会有危险?”
大剑仙没说话。
楚扶苏有些恼了,也顾不得礼数不礼数,着急催促道:“您倒是说说啊!”
大剑仙这才施施然睁开眼来,施施然瞥了楚扶苏一眼,施施然开口反问了一句:“你比你父亲,如何?”
楚扶苏脸色有些涨红,不知道是情绪焦急,还是有些羞愧,回道:“呃……自然远远不如。”
“只是暂时的。”大剑仙摇了摇头,没有纠结于此,而是继续不紧不慢地说着,“即便如此,你父亲目前都没能做到的事,你现在想那么许多做什么?究竟是未雨绸缪,还是杞人忧天?”
最终大剑仙盖棺定论:“你母亲如何,新仙界如何,等你真的到了那个层面自然也就知道了。第三境衍神境,很高么?鸿蒙六古境,很高么?”
大剑仙抬头看了看天上,摇了摇头,继续躺回藤椅,闭着眼睛敲着手指。
显然是不愿在这个话题多说什么了。
楚扶苏明白大剑仙的意思,天外有天,自己也确实差得还远。
不过楚扶苏的情绪只是稍微低迷了一会儿,便立马振作了起来,怨天尤人,自怨自艾,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于是楚扶苏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势:“大剑仙,父亲嘱咐我必须要赶在四境之前,赶到此处,想来应该是有特别的意义?”
大剑仙这次没有吝啬言语,有些好笑地回答道:“你这老子倒是个不肯吃亏的主,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了。”
没有等楚扶苏发问,大剑仙就补充说道:“你老子当年来到此处时,已经是第九境的修为,虽然也算不上多高,但仍旧是错过了最佳时机,所以未来成就嘛,就得看他自己悟性了。虽然目前看来,一般。”
楚扶苏自动过滤了这位大剑仙有意无意挤兑自己父亲的话,而是抓住重点问道:“难道说,反而境界越低,在这里能获利更多?”
大剑仙笑了笑,摇摇头站了起来,说道:“来,饭后走一走,活到九万九,小子和丫头都过来吧。”
楚扶苏和楚影儿同时心里一震,知道闲聊到现在,真正的重头戏要上场了。
穿过茫茫无际的大荒疆域,参与不计其数的凶险战斗,经过无数世轮回的问心之旅,跨越那此生再不想经历第二次的化凡长阶,终于来到了这里。
这一切的一切,播种开花,也该瓜熟蒂落了吧!
第二十五章 无名道诀
大剑仙在前,楚扶苏和楚影儿紧随在后,一行三人行至一处水潭前止步。
楚扶苏和楚影儿看看前面,看看大剑仙的背影,再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发懵。
这处水潭就是之前大剑仙钓鱼的地儿,不是说准备最终揭秘了,难不成大剑仙还想再钓会儿鱼?楚扶苏两人都不禁一阵头大,这位大剑仙行事,还真是……洒脱不羁啊。
然而事实证明大剑仙还不至于这么不着调,没有再想着磨一磨两人的性子。
只见大剑仙指着水潭后的那块石壁,准确说是指着石壁上的“文字”说道:“都看见了吧,那就是传说中的无上道诀。对,一般来说,你们应该从某处悬崖上跳下来,然后发现一个深不见底的山洞,之后就会发现这无上道诀,修炼之后立马无敌于天下了。”
害……还是有那么点……不着调的。
楚扶苏是彻底无奈了,有气无力地喊了声:“大剑仙……”
“哈哈哈哈哈!”大剑仙自顾自一阵得意长笑,高兴得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负手在后说道,“你俩莫不是以为老夫在诓骗你们?”
楚扶苏和楚影儿都抿着嘴不说话,那表情显然是:那不然呢!?
大剑仙没管两人,指着那水潭,点点头说道:“喏,你俩下去。”
两人自然只能照做。
然而,就在俩人下到水潭之后,仍旧站在岸边的大剑仙身上气势浑然一变!整个古石室小天地瞬间都被笼罩在一股强绝天地的恐怖威压之下,仿佛连时间都在此时凝滞不前。
不过这道灵压却似乎有意绕开了楚扶苏两人,他们仍旧只是上半身浮出水面,下半身立在潭水里,默默望着大剑仙。除了感觉肩头微微一沉,便没有什么其他不同。
没有再让两人多等,大剑仙指掐术诀,口中低喝一声:“来!”
楚扶苏和楚影儿就看到那处石壁之上的“文字”仿佛活了过来,从石壁之中剥离而出,化作了一道道金色的瀑布流水,就那么流进了这汪潭水之中。
“下去!”大剑仙左手虚按,楚扶苏和楚影儿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就被按进了潭水里。
这处潭水范围并不广阔,然而却深不见底,楚扶苏身在潭水之中,往下望去,即便以他异于常人许多的神识都无法触碰到潭底。举头上看,整个潭水的水面上,已经被映照得金光照耀,那些“金色流水”流到潭水之上,正在不断演化。——日月星辰,城池街市、飞禽走兽,花鸟虫鱼……
楚扶苏和楚影儿抬头望去,整个心神就如先前在那化凡长阶中一般,不由自主被牵引进了正在演化流转的金色水流之中,如同穿越亿万年,进入到了一处完全不同的境地。
这种感觉对于两人来说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先前在那处化凡长阶中便是如此,虽然肉身只经历了短短一年的时间,但也是心神被一次次摄入某种特地的小天地里,感觉却是经过了最起码数百上千年,轮回了无数世。
那种感受注定终身难忘,即便是心性坚韧如楚扶苏,也对此心有余悸。
然而这次却并不是如先前那般进入到一处小天地,如同角色扮演一般,融入转世轮回之间。这次两人只是实打实的旁观者,看着那如同发生在眼前,却分明是久远到无法计算的年月前,发生的事情。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出现在楚扶苏和楚影儿眼前的,赫然是天地混沌一片,宇宙星辰演化,继而天地初开,清气上升化为天穹星河,浊气下沉,化为大地山岳,继而出现了宇宙中最早的神魔两界,神魔大战,导致星河破碎,宇宙崩坏,出现了第二次时空演变。于是才终于出现了妖界、人间界、冥界以及修罗界。
而人族所处的人间界,恰恰便居于六界之间!
于是整个人族先祖的历史,就是人族以一己之力,与五界相抗衡的历史!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不计其数的人族先祖们,列阵在前,迎着那些动辄法天象地,高逾千百丈的神魔巨像冲去,只分生死,不论胜负!
在那些人族先祖的最前面,是一个同样顶天立地的大汉,赤裸上身,手持巨斧,长发胡须虬结,就在带头冲锋的那一刻,默默回头望了一眼。
那一眼!如同穿越了数以亿计的年月,如同穿越了不计星辰云河,就那么直直射进了楚扶苏与楚影儿的眼里,就像是在那遂古之初,这位人族先祖便与楚扶苏俩人对视了一眼。
一眼万年都不足以形容!楚扶苏精神之海中,那团已经再度沉寂已久的金色光团,就在这一眼之间,突然光芒大放!
楚扶苏的脑海中,也在这时,仿佛响起了洪钟巨鼓之声,又像是漫天神佛同时吟诵,更兼之数不尽的金戈铁马,却又一刹那间归于鸡鸣犬吠。
就在这一个个声音应接不暇的时候,一道苍老至极又威严至极的嗓音,如同开天辟地般传来,开头第一句,就堪称万古无二:
“曰: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这句话自然不是在问楚扶苏,楚扶苏自然也根本答不出来。
然而随着这句话响起,整座天空都开始战栗动摇起来,泛起剧烈的波纹。仿佛就只是这一句话,便引得天道不稳!
又是一道声音传来:“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紧接着是一道又一道声音,仿佛势要问遍天地,贯穿宙宇!
“冥昭瞢闇,谁能极之?”
“冯翼惟象,何以识之?”
“……”
楚扶苏已经渐渐听不见那些声音,无论是这苍老的嗓音,还是那鸡鸣犬吠之声,还是那金戈铁马之声,还是那漫天神佛争道颂唱之声,此刻似乎都渐渐飘离,变得邈远而虚幻。
一下子,整个世界仿佛都静了下来,就那么未经任何过渡铺垫,从极动变为极静。
楚扶苏精神之海中的那团金光,突然爆炸开来,只留下一道长剑模样的金色印记,依旧悬浮在紫红色的鲜血海洋里,包围在白金色的神识之海中,上下沉浮。
而那原本如同万古沉寂一般的金光,却只是瞬间便将楚扶苏浩瀚无边的精神之海整个照亮,紧接着流散在楚扶苏的四肢百骸之中,最后透体而出!将楚扶苏整个包覆在内,如同一个蚕蛹!
那潭水上的一道道金色文字,此刻也停止了流转演化,而是再次化作了一道金色流水,开始不断往楚扶苏体内流去,再从楚扶苏体内流出,流向楚影儿。
整片潭水都被映照成了同样神圣不可侵犯的金色!
而就在楚扶苏和楚影儿都看不见的古石室之外,那片比之极东绝壁更要高远的无尽星空之中,此刻骤然凝聚出了一大团一大团的雷云,那些雷云之中奔走汇聚的雷霆,竟然不是紫白之色,而也是带着神圣尊贵、不可直视的紫金之色!并且那团雷云,正在以肉眼可见之势,迅速扩张,马上越过了玉龙雪山,向着大荒新建的城池蔓延而去。
“啧,屁大点境界,动静倒不小。”大剑仙李太白却早已感知到了外界的变化,也未见他有何动作,只是淡淡瞥了古石室的上空一眼。
就只是这简简单单的一个瞥眼,那团雷云依旧无限扩张,却似乎就那么生生被割裂在了另一处时空里,大荒上空依旧群星璀璨,星河万里。
“轰隆隆隆!”
就在没人注意到的这处时空,一道道紫金色的雷电骤然劈下!携带者雷霆万钧之势,直直劈向古石室小天地的那处水潭!并且一旦开始,就仿似无穷无尽一般,一道接一道的紫金雷电接连而下,完全不给身处其中的人任何喘息的机会。
李太白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罢了罢了,这大混球得我这把老骨头给擦屁股就算了,生个小混球还要不省心,劳碌命啊劳碌命。”
言语之间,那些紫金色的雷霆就在碰到潭水的一瞬间,就那么突兀至极地跟着化成了一道道紫金色的流水,虽然仍旧不时泛起一阵紫金色的雷火电花,然而确实如同流水一般也跟着那些金色文字一起流进楚扶苏的体内,再向着楚影儿体内流去。
楚影儿还好,经过楚扶苏那一关之后,只是觉得身体微微麻痹,整个肉身被一阵阵电流凝练得更为结实。
然而作为第一道关口的楚扶苏,尽管这些紫金雷霆已经被大剑仙给驯服,却仍旧野性十足。看似流水,却依然如同长河决堤一般野蛮冲撞进楚扶苏的体内,也根本没有依着什么奇经八脉,就那么肆无忌惮地左冲右突起来。
楚扶苏的心神刚刚从那种横跨千古,玄之又玄的状态中回归己身,却一下子就被自己体内的现状给弄得头大无比。
此刻,在自己体内,原本的天地灵气是一方势力,精神之海中透出的金光成茧是一方势力,石壁上金色文字所化的金色流水是一方势力,如今又加入了这些紫金雷霆之力,四方势力如同四国会战,正以楚扶苏的身体为战场,以丹田紫府与精神之海为兵家必争之地,展开激烈交战!
楚扶苏体内原本积蓄已久的天地灵气化成的自身灵力,在三方势力中竟然是最不起眼的一个,此刻只能节节败退,聚拢在丹田紫府之中,唯有招架防守之功,全无反击攻伐之力。甚至看着那紫府摇摇欲坠的样子,已是连防守都极为勉强。
而精神之海中奔涌而出的金光,却霸道无匹地占据了楚扶苏的整个身体疆域,不但连精神之海原本的主人,那些楚扶苏异于常人的神识无法入主自己的身体,就连那些金色文字的流水,和紫金色雷电都在争夺之中渐渐败下阵来,有了些驯服之意。
似乎那团金光竟然有其意识存在,正在强硬地趋势那些力量按照自己的意念在楚扶苏体内运转。那运转的路线有部分是楚扶苏先前灵力所流经的,却也有很大一部分线路是楚扶苏根本从未涉足的。
特别是一些在楚扶苏看来天生淤堵根本不可通行的经脉,竟然就那么被金光牵引着金色流水和那紫电一冲而过,继续浩浩荡荡往前奔流。
楚扶苏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是勉强保持自己灵台的一丝清明不失,关注着体内的情势走向,除此之外,似乎别无他法。
渐渐的,不断有一些黑红色的污垢夹杂着那些淤堵的鲜血从楚扶苏的全身毛孔里被逼了出来,又经由体外那如同茧蛹的金光照耀,化作飞灰。
楚扶苏整个人就像是置身在一处铸剑炉中,被不断淬炼得更加精粹。
就这样,过去了整整一天一夜。
第二十六章 第四境!朝元境
这一天一夜之间,楚扶苏每时每刻都在经受着体内数股力量倾轧锤炼,偏偏他虽然无法操控身体,却对自己身体反馈而来的痛苦感知一点都没有减少!
相反,正是由于他的灵识被强行剥离在外,他的感知反而更加清晰,更加仔细,这可就要了命了。
楚扶苏宁可自己就干脆这么晕厥过去,总好过每分每秒都承受那种状若针扎剑刺之苦。偏偏又无处躲闪,连咬牙怒吼撞墙捶地这种用作发泄的途径、分担痛楚的法子都做不到,就那么硬生生扛着。
整整一天一夜的酷刑折磨,楚扶苏此刻由衷感谢先前化凡长阶那数百年的问心之旅,若不是自己的心性被化凡长阶锻造得足够坚韧,恐怕早就承受不住这种感官上如同滴水穿石般的折磨。
这一天一夜之中,楚扶苏一直在通过回想这段经历,一方面是为了坚定自己的心志,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稍稍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如此才最终坚持下来。
如果没有化凡长阶这段经历,首先心性就支撑不下去。其次没有这么丰富的“阅历”可以回想,只怕楚扶苏也早就被这些最原始的疼痛给淹没了。
然而,再长的隆冬终于有春天到来的一天,再长的黑夜终于有曙光照耀的一刻。
楚扶苏,终于坚持到了这份如同潮水般前赴后继无穷无尽的痛楚退去,随之而来的,是一片通明温暖的感觉。
随着包裹着自己的那如蚕蛹一般的金光渐渐重新没入体内,楚扶苏终于恢复了对于身体的掌控权,而此刻他的体内世界已经被改造得完全不同!
第四境,朝元境!
这是楚扶苏第一时间就感知到的,作为修道之人,尤其是对于楚扶苏这种家学渊博的修道之人,对境界的感知是最为清楚不过。如今体内涌动着的力量感,绝对不是先前第三境衍神境可以比拟。
“可是,奇怪……”楚扶苏细细感知了一番,即便是见识广博如他,翻遍历来各家经典,对比了一下体内状态,好像也没有过类似朝元境的描述。
相比较起来,本来就对修道一知半解,只是听过楚扶苏讲解的楚影儿,倒显得处之泰然得多。
本来嘛,反正在她看来只要实力提升了就好,至于有啥不同,自己又不知道,没差儿。
“说说看,哪里奇怪。”就在这时,大剑仙李太白的声音从岸边传来,打断了楚扶苏的思维。
楚扶苏和楚影儿从潭水里浮出水面,身上湿透的衣裳,只需灵气运转自然水分蒸发,变得清洁干净。
这时再看周围的环境,似乎完全没什么不同,没有那些气势惊人的雷云,没有耀眼夺目的金光,石壁上的金色文字依然如图如画如符箓教人看不明白,仿佛先前的一切景象都是只存在幻境之中。
如此不真实。
但是楚扶苏和楚影儿自然明白,先前种种确实都是实际发生的事情,只不过是被某种大神通给掩盖了痕迹。与化凡长阶那种完全停留在心神层面的经历,是完全不同的。
楚扶苏和楚影儿来到李太白面前,这位大剑仙又恢复了那种万物不萦于怀的世外高人姿态,当然,这是在楚影儿的眼里看来。
在楚扶苏看来,这位大剑仙又变成了那种好死不死的百无聊赖模样,正掏出一杆鱼竿,搁那清闲钓着鱼。
不过楚扶苏还是恭恭敬敬来到大剑仙面前,执了一个晚辈礼,恭声问道:“一般来说,到达第四境,需要做到五气朝元,即人身四肢躯干需要各自容纳下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力,彼此感应形成循环,这才能顺利突破第三境,达到第四境。可是晚辈体内,如今似乎……”
“似乎没有那什么五行之气?”大剑仙随口接道。
楚扶苏点点头。
大剑仙却只是笑了笑,反问道:“为何突破第三境就需要五行之气,仅凭原先的天地灵气就不行?”
楚扶苏皱眉思索了一番,仍是不解问道:“似乎……无此先例?”
“无此先例?从来如此,便对么?从来没有,便不行么?呵。”大剑仙嗤笑一声,又接着说道,“再说了,谁又告诉你,无此,先例?”
楚扶苏这时候突然想起自己的几位叔姨从前跟自己提起过一件事,父亲曾经猜测(或者就是事实),大剑仙李太白,是近几千年中,唯一一个练气和炼体双修,并成功登顶的存在。
所以,其实是有先例的?而这先例,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大剑仙看这小子一惊一乍的,不由有些好笑,不过涉及到修道根本,大剑仙还是表现出了作为行业权威的独到见解,说道:“你们之所以认为朝元境必须要做到什么五气朝元,无非是受了前人经验影响罢了,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所谓五行之气,不过是将天地灵气中驳杂而繁复的成分剥离出来,再经由淬炼,变得更为纯粹精湛而已。之后再利用这更为纯粹精湛的灵气,汇聚合流冲击四境瓶颈,看上去就像是五行之气从体内四肢百骸聚拢为一,是为五气朝元。”
大剑仙摇了摇头,气笑道:“这法子也不知是哪位先辈大能先想出来的,笨是笨了点,倒也是个办法。你们可知,遂古时代,所有修道之士都是气体双修的,或者就干脆没有资格踏入修道行列。在那个神魔乱舞的时代,要么老老实实做个凡人过好一生,要么逆天而上与五界神灵妖魔作战,生死不论。”
说到这里,大剑仙也不禁叹了口气,语气有些唏嘘:“事情总是要有人去做的,也总是要有人去牺牲的,不是你,便是我,又能退到哪里?”
楚扶苏虽然也对那遂古时代的一切很是神往,但此刻显然修行的事是更让他关心的,于是他不得不提醒道:“那个,大剑仙……您还没说我这体内……”
“嗯?我不是说了么?难道是我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大剑仙眉头微皱,显然是有些不满意了,瞥了楚扶苏一眼,但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还是耐着性子扳开了揉碎了解释道,“既然之所以要分化天地灵气,淬炼出五行之属的灵气,是为了使之更为精粹。那么如果打从一开始这灵气就已经足够精湛纯粹了,又何必再多此一举呢?干脆就直接用这股灵气冲破瓶颈就是了。”
楚扶苏被这位大剑仙的说法给说得一愣一愣的,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可是如果真的就这么简单,那么何至于数千年来,就只有一位大剑仙无论是练气还是炼体,都双修成功了,就只有一位大剑仙成了那个“先例”?
“很简单,一是体质不行,二是功法不对。”大剑仙似乎知道楚扶苏内心所想的,给出了答案。
“喏。”大剑仙努了努嘴,示意楚扶苏和楚影儿两人看看那处石壁,然后说道:“这石壁上的道诀,就是不知是哪个年代传下来的,至今已经无缘无本,无字无名了。虽然已是残篇,然而用来筑基却是最适合不过,而这筑基的时机,自然是在四境之前,后世之人尚未分出炼体练气之时。”
“所以这功法算是有了,至于体质嘛,呵,反正你俩小家伙都算得上得天独厚,尤其是小丫头,很有那么些“神韵”,好好修道,未来可期。”
楚扶苏和楚影儿听到这里,似乎是听明白了,却也似乎还是有些糊涂。
楚扶苏体内此刻究竟是何种境况呢?
按理说,这四境朝元境,是要汇聚五行之力于双手双脚和身体躯干。
楚扶苏如今还记得原先楚米为自己讲解这境界之分时,便提到:“人体一份为五,左上属金,左下属水,是为水生金之相。右上属火,右下属木,是为木生火之相。中为厚土,居中调度,以至水火不想冲,火金不相熔,五行调和,生生不息。”
这便是第四境朝元境。
五行之气积蓄到足够的量之后,会如同海纳百川一般,从各处聚流一处,共同奔涌入丹田紫府之中。利用精粹无比的五行之气合力打破紫府的天然窠臼,至此五气朝元,紫府再度扩张,为今后成为小天地做准备。
而修道之人在这紫府开辟扩张的过程中,也会相应实力大涨,无论是体内灵力的数量还是质量,都拔高了一大层。——尤其质的不同是,灵力经此淬炼,终于渐渐有了实质化的趋向,开始形成灵压。
灵压!这是真正的高手对决中都会使用和施展的手段,运用巧妙与否,往往战斗力便是天地之别。
仅仅看先前大剑仙李太白以区区身外化身,稍微释放出些许体内灵压,就能令时空停滞,万物俯首,便可想而知这股力量的霸道程度。
当然,楚扶苏毕竟不是大剑仙,即便此刻体内真生出了灵压,也决计没有如此霸道的威势就是了。
别说灵压,楚扶苏体内,如今根本没有什么五种颜色的五行之力,而是纯粹的金色,连原本“紫府”的紫气都没了,变成了一处实打实的“金府”。
更特别的是,就连精神之海中那种根本应该是介于有形和无形之间的“神识”,原本呈现出一片近似透明的白色,而今也成了一片纯粹金色的汪洋。
只有圣焱青角龙夔兽千年精血所化的血湖,依然在金色海洋中央静静沉浮,一柄金色剑印模样的东西,半插在紫红色的血湖之中。
楚扶苏轻轻一握拳,能够感觉到仅仅肉体的力量,似乎经过先前那场一天一夜非人的淬炼捶打,就变得起码强了近十倍,感觉自己这一拳打出去,就算不借用灵力,都能生生打穿一整块青岗岩!
至于体内灵力,在完全化作金色之后,尤其是在那浩瀚的精神之海也成为金色之后,竟然似乎连同精神之海、紫府、四肢百骸、奇经八脉,都完全被同样的金色灵力串联在一起,再无分彼此。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楚扶苏从此不仅可以将紫府作为天地灵气的归拢之地,就连那浩瀚无边的精神之海,都同样可以用为“蓄水池”!这其中的灵力差距,将会与寻常同境修士划出一道天堑鸿沟!
不但如此,今后每一招每一式之间,不必刻意牵引,都会自然携带神识和灵压,这简直就是可以把大招当普攻使了!
“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吧!”楚扶苏手掌一开一合,默默感受着体内奔涌着的那股力量,自言自语着。
虽然从来没有与第四境的修士比试过,但楚扶苏有信心,从此刻起,这整座九洲天下所有第四境的修士,一旦对上自己,都会像是面临苍天在上!
一拳,绝对超不过一拳。
就会既分胜负,也决生死!
好一个无名道诀,果然霸道无名!
第二十七章 传你一招小手段
“哈哈哈哈,就算真是天下最强四境,也还就是个四境,别嘚瑟,好好修炼好好做人。”这时大剑仙已经收了鱼竿,暗自有些可惜,先前的动静还是大了一点,这水潭里的鱼都不知跑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竟是一条都没钓着。
“是,谢大剑仙护道之恩。”楚扶苏这时候对着大剑仙深深鞠了一躬,真诚道谢。
他先前身体是一直不由自主,但意识却是分外清明,哪里不知道是大剑仙在一旁护道,自己和楚影儿才能成功消化这无名道诀入体,和那九天雷劫动荡所降下的威势。
可以说如果没有大剑仙在身边,别说什么修成绝世神功了,恐怕自己俩人此刻已经渣都不剩了。
当然,这也是楚扶苏有些过于小看了他自己和楚影儿的体质,才会有这样的感受。
那些金色的雷霆,即便是化作了一道道涓涓细流,用了整整一天一夜淬炼身体,其中的能量都将楚扶苏的肉身淬炼得强横数倍,可想而知如果就在一瞬间一股脑砸下来,威力将会何其恐怖!
“影儿谢过大剑仙。”楚影儿也跟着楚扶苏行了一个晚辈礼。
“哈哈,少整这些虚头巴脑的,没必要。”大剑仙洒然地摆摆袖子,就向着古石室之外走去。
楚扶苏二人自然只能跟在后面。
三人来到石室外,这里正处于极东绝壁的顶端,却宽阔如一座广场,南北纵横,北不见其始,南不见其末,就这么如同亘古在此,横陈亿万年。
大剑仙直直来到极东绝壁最东边,远离大荒的那一面。
楚扶苏跟着往前看去,却只是看到一片波纹状的水幕,根本看不清后面的场景。
直觉告诉自己,尽管极东绝壁名为“极东”,按理说已经是东之极,然而在这极东绝壁之后,一定还存在着某处神秘秘境,或者干脆就是另一方天地。只是自己修为尚浅,目力穷极也无法看穿这道禁制。
大剑仙就那么站在绝壁墙边,天上的罡风经由这结界禁制的阻挡已经无法成就其猛烈,然而依然吹拂得大剑仙的衣袖猎猎作响。一大片白袍翻涌,如同流云聚散。
“原本是想和你们这些小辈多闲聊一阵的,把所谓正事放一放,人老了就是这样。”大剑仙背对着楚扶苏和楚影儿二人,笑了笑,语气平和,接着说道,“只是如今这世道,还远没有那么太平,天上是如此,这人间界其实也是如此。”
楚扶苏和楚影儿都没有插嘴,知道大剑仙还有另外的话要说。
果然,大剑仙继续说着:“不过天上的事有我们这些老骨头顶着,暂时天还塌不下来。这人间的事,却似乎有些棘手?原本以为楚人王那小子是个能顶事的,没成想还是不中用,虽然……他已经做的不错了。”
楚扶苏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自己的父亲无论如何,都可以称之为当世豪杰,大剑仙不管给出怎样的评价,都是因为老人家有这个资格。然而这九洲天下其他人,随便换一个人来,真就有资格对自己的父亲评头论足么?
其实是没有的。
“不过既然他终究没能做到,他又把那些东西交给了你,最后,你也成功通过了化凡长阶的考验,那么理应就由你来接任这些事情了。”大剑仙转过头来望着楚扶苏,望着他那张依然稚嫩却已经生出格外坚毅色彩的脸,尤其是那双太过熟悉、璀璨如星辰的眼睛,心中有千般感叹,只是都没有说出口。
说出口的仍旧是这些干巴巴毫无意思的话:“先前就说过,有些事情总要有人来做的,不是他就是我,不是我就是你,总要有人来做的。”
楚扶苏没有退怯,世事理应如此。
自己此番虽然历经挫折,但是也确实得了天大的好处,别的不说,这修炼一途只要自己从此按部就班地修炼下去,没有中途夭折,恐怕最少都是能走到鸿蒙六古境的尽头,这已经是何等样的造化!
那么哪有空拿好处却不去付出的道理。
所以楚扶苏只是说道:“大剑仙若有所令,晚辈不敢推脱,只是不知究竟是什么事情?另外晚辈毕竟境界低下,也怕辜负了大剑仙的信任。”
自己的父亲是谁?那可是九洲天下屈指可数的高手,剑道天下第一的大剑坪楚人王!连父亲都没能做成的事情,就靠着自己这几斤几两,能行?
楚扶苏无此信心,但不会就此退缩,该是自己去担当的,总要去担当。或许自己此刻确实境界低下,但相信总有一天会成长起来。
如果现在就开始畏畏缩缩,不敢接受挑战,那又算个什么意思,平白让大剑仙看不起而已。
大剑仙显然对于楚扶苏的态度很满意,少年郎就该如此嘛,就该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才是,不然还能有什么出息!
于是大剑仙笑眯眯地不怀好意说道:“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就是把人间界,你们嘴里的九洲天下整合整合,大一统也好,怎么着也好,总之要形成一个团结为一的人间界,不要再是各自为战的九洲天下。”
楚扶苏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整个人都有些头皮发麻。
啥玩意儿?大剑仙这意思是叫自己一统天下?
……
……
良久,一直四下无声。
楚扶苏默然无语,这么个任务也难怪父亲完不成,现在楚扶苏有些理解甚至同情自己的父亲了,我就说连父亲都没能做到的事能是什么事,这他妈能是人干的事儿?!
“哈哈哈哈,当然了,不着急,可以慢慢来嘛,多的不敢说,这几百一千年的,应该还是没啥问题,不过你也可以适当抓抓紧。”大剑仙自顾自地笑着说道。
楚扶苏人已经麻了,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这位大剑仙,或者说……自己这会儿说这差事干不了,能不能行?
只怕是不太行了。
万一大剑仙直接一巴掌把自己拍死了怎么办?虽说这位大剑仙到目前为止看来,只有说到自己父亲的时候会比较暴躁,其他时候还是很温柔友善和蔼可亲的。可这些成名已久的前辈高人,谁知道有没有点古怪脾气,真把人家惹得不高兴了,还不就跟捏死个蚂蚁一样。
甚至都不用动手,一个眼神就足够了。
“哦,对了,相比较这个,眼下还有一件事得交代给你小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楚扶苏还没能接受前面那个事实,立马又被安排了一件新的差事。
算了,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压身,也不差这一个了!
于是楚扶苏干脆彻底豁出去了,硬挺着脖子,朗声说道:“请大剑仙示下!”
当然,这话反正在楚影儿耳朵里,是怎么听都有一些色厉内荏的味道,只是她肯定一心向着楚扶苏,不会去揭破就是了。
大剑仙却是摇了摇头,笑说道:“不着急,一会儿就带你俩去那处地方看看,说不准接下来你俩还得在那待上一段时间,当然,前提是得有这个运气。——虽然看起来,俩个小家伙的运气向来还是不错的。”
大剑仙话锋一转,突然饶有兴趣地问道:“想不想同老夫学个一招小手段?”
“想!”
没有经过任何考虑,没有经过丝毫犹豫,两个人异口同声地答道。显得干脆利落,爽快至极。
开玩笑!说出这句话的是谁,这可是大剑仙李太白!
谁不知道大剑仙李太白生性洒脱不羁,万事万物不萦于怀不存于心,所以即便修为高绝天下,现在看来恐怕都已经到了纵横六界的地步,却一直没有开宗立派,收什么门人弟子。
如果大剑仙放出风声,说即日起开始收徒传道,那么不用有丝毫怀疑,整个九洲天下前来拜师学艺的弟子,能从极东绝壁一路排到最西边的无尽沙海!连那些清心寡欲避世不出的大和尚小沙弥都会趋之若鹜地赶上门来!谁敢跟自己争道,都敢跟你急!
所以楚扶苏和楚影儿当然立刻就应下了,生怕只要自己慢了稍许就错过了这真真正正千载难逢的机会。
甚至在楚扶苏看来,大剑仙出手传道,其给自己带来的好处,都绝对不会低于先前那无名道诀入体所引起的一系列变化。
管他什么小手段大手段的,楚扶苏确信无疑,只要是大剑仙出手,那么就一定是整个九洲天下都难以企及的真正武道巅峰的高度。
大剑仙还是一如既往笑了笑,没有楚扶苏想象中那种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霜寒九洲城的惊天动静,大剑仙只是轻轻举起两根手指,在楚扶苏和楚影儿的眉间各自轻轻一点。
一道青色流光一闪而逝,没入楚扶苏和楚影儿的眉心,直接进入精神之海,继而消失无踪。
两人自然而然地闭上眼睛,都感觉到脑海里像是多了些东西,那是一个片段剪影,只是却看不真切,依稀能够感觉到应该是某种剑术。
大剑仙没有惊动二人,一直等到两人睁开眼来,这才施施然笑着说道:“怎么样,可看懂了?”
两人都有些羞愧地摇摇头,还是楚扶苏开口回答道:“只能依稀看出来像是某种剑术,可仔细凝神去看却又看不真切,大剑仙,是不是我和影儿的修为太低了,无法领会其中的真意?”
“哈哈哈哈哈哈!”大剑仙却兀自放声笑了起来,笑了好一阵才拍了拍楚扶苏的肩膀,又拍了拍楚影儿的脑袋,说道,“看出是道剑术啊,这就够了,很够了嘛。都说了是个小手段,该有用的时候自然也就有用了。”
两人不得甚解,却也只好点点头应了下来。
反正大剑仙出手必有其道理在,自己不懂那是因为还太浅薄,相信总有懂得的一天。
当然会有那么一天!而且此刻的楚扶苏还不知道,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这“小手段”果真变成了自己所想的“大神通”,帮助自己不知度过了多少生死关头。
当然,这是后话。
此刻,随着这简单而又显得平静异常的“传道”结束,大剑仙挥挥手,阻挡在三人面前的那道水幕突然缓缓开出了一道缺口,将将可以容纳一人进出。
“吼!”
还未踏入其中,一声悠长而威严无比的吼声就从其中传来,紧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威压,如同泰山压顶!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第二十八章 龙谷
面对这如同泰山压顶般铺天盖地而来的恐怖威压,大剑仙却是面不改色,就那么闲庭信步地往前走去。
而随着大剑仙这一步踏出,楚扶苏和楚影儿原本在威压之下根本动弹不得的身体也随之恢复了自由,跟着大剑仙一步一步继续往前走着,穿越过那道结界,来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楚扶苏和楚影儿在跨越这处结界时,同时感觉到一阵剧烈的头晕目眩,竟是连他们第四境的修为,异于常人的神识,都无法抵御这种感官上的巨大偏差,两眼同时一黑,就要直直向后倒去。
就在这时,大剑仙指间一弹,同时两道青蓝色的流光隐入两人眉心,这才稳住了两人将要跌倒的身体,并且将两人从那股强烈的天旋地转中拉扯出来。
楚扶苏二人对视一眼,看了看自己身后那处结界,都不禁有些心有余悸,怎么就只是走过来,竟然都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而此时,那道结界在三人都通过后,已经再次闭合,将两处空间重新隔绝。
“吼!!!”
“吼!!”
“吼!”
一声接着一声嘹亮无比却又浑厚无比的吟啸声传来,楚扶苏抬眼望去,此刻三人正处于高空之上,自己和楚影儿目前都只是第四境的修为,还没有进入到鸿蒙六古境,自然没有御空飞行的能力,不过跟在大剑仙身边,总不至于被摔死就是。
这一眼之间,似乎看着与大荒之中没有什么不同,依然是连绵不绝的高树丛林,然而因为此刻正处于高空之上,所以能够看出来这个地方的地势整体呈现出一个碗状,四周高中间低。
看着就像是一处山谷,只是这个山谷未免也太大了离谱了些。
毕竟即便是身处高空,楚扶苏极目远眺,视线尽头里也依然是一片连绵不绝的草木,显然,这个地方真正的占地范围,还要比眼睛所看到的大得多。
但这并不是紧要的,真正让楚扶苏瞪大了眼珠,震惊无比的场景却是,就在三人面前同样的高空中,正有两条龙在贴身搏杀!
是的,两条龙,早已在九洲天下绝迹,仅存在于传说史册里的真龙!
而不是那些已经血脉稀薄,血统驳杂,只能算是龙族旁支的蛟龙之属。
这两条龙一条通体呈现出碧玉翡翠状的青绿色,百丈有余,两根龙角如同玉如意般晶莹剔透,身下生有四爪。另一条龙却颜色显得更深些,呈现出靛青偏墨绿,那种绿更偏向黑色,体型也要更庞大,起码得有两百丈左右。
此刻这两条龙就这么在高空之中翻腾扭打,也未见动用那些传说中的龙族神通,就只是单纯比拼肉身力量和近战武技。
尽管看着两条龙的体型相差甚多,似乎那条青绿色的龙怎么也不会是对手,然而场面上的形势却完全不是如此。
只见那墨绿色的龙族虽然占据了体型的先天优势,每一扑杀每一甩尾都势大力沉,即便是一座山峰都能被那一尾巴给从中斩断。然而却就是碰不到那位青绿翡翠色的龙族。后者就在这一波波攻势里腾挪躲闪,不时狠狠来上一爪子,几番较量下来,竟然是翡翠色的龙族毫发无损,墨绿色的龙族伤痕累累了。
而听着那从远处不断传来的一声声现在知道是龙吟的吟啸声,可见这里远远不止这两条龙。
并且尽管目光所及看不见其他龙族的存在,但仅凭那不断传来的剧烈天地灵气波动,就可想而知,不仅是着两条龙在对战,此刻只怕还有更多的龙族在进行同样的贴身肉搏!
所以,这究竟是什么地方?!这里怎么会有如此之多早就绝迹于九洲天下的龙族!
“龙谷的待客之道依然这么别开生面。”大剑仙没有回过身来,依然背对着楚扶苏二人,只是笑着对面前空荡荡的一处说着,“出来见见小朋友们吧,青川长老?”
“大剑仙阁下许久未见,倒是风采依旧。”随着声音传来,一道身影缓缓出现。来人身着一袭青绿色长袍,胡须极长,长至胸前,头发和胡须都呈现出一种青灰之色,显得极为老态。
然而楚扶苏和楚影儿,仅仅只是一眼望过去,便同时感到了一种莫大的威压,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可想而知这位看似苍老的老者,修为究竟高到了何种地步。
大剑仙哈哈大笑了一声,自来熟地上前拍了拍这位青川长老的肩膀,又一把揽过来,就那么和青川长老勾肩搭背起来,说着悄悄话。
青川长老显然并不喜欢被人这么亲近靠着,但是这位大剑仙向来行事荒诞不经,偏偏又有大恩于自己一族。原本先前久别重逢,自己刻意那么冷淡的态度,就是想和这位大剑仙保持些距离,也好在孩子们面前维持点长辈威严,没成想,还是毁于一旦。
于是青川长老也只能无奈地和大剑仙勾肩搭背地往前走着,心里一声声无奈叹息,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听着大剑仙悄咪咪的话,青川长老回头望了望默默跟在身后走着的两个小家伙,有些迟疑和犹豫,不禁再三同大剑仙确认,然而得到的答案却始终不变。于是青川长老微微皱着眉头,开始沉思起来。
楚扶苏和楚影儿两人都是一头雾水,只能跟在大剑仙和这位青川长老身后亦步亦趋,也听不见两人说话,显然是人家压根不想让自己听见,反正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算一步就是了。
而这时,天上正在战斗着的两位龙族之间,也渐渐分出了胜负,翡翠色的那位龙族,只是左前方的龙爪被撕扯出了一条口子,依然保持着强大的战力。墨绿色的那位龙族,却浑身鲜血淋漓,呼吸粗重,显然已经体力消耗极大,再战下去只会被一步步拖死。
然而以龙族的骄傲,自然不会俯首认输。
于是青川长老开口道:“若儿,小澜,差不多就行了,都过来见过大剑仙,和两位人族的朋友。”
声音不大,听在楚扶苏和楚影儿的耳中,就像是两个人面对面轻声交谈一般,然而却远远传到了空中那两位龙族的耳边。两位龙族不敢怠慢,就此打住,摇身一变同样化为人形,很快就来到了楚扶苏几人面前。
那位龙身翡翠色的龙族,此刻穿着一袭碧水淡蓝色的广袖绫罗裙,长发如瀑飘散在身后,竟然是一位样貌清秀神情清淡的女子模样。
而那位龙身墨绿色的龙族,却是赤裸着上身,露出如同山丘起伏一样的虬结肌肉,只不过此刻那上面正有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在往外汩汩流着血,看起来凄惨无比。然而这位龙族男子竟然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就那么一边流着血一边来到了几人面前。
奇怪的是,就只是这么一段路的功夫,那些伤口竟然愈合了一小半,自己就止了血。
“青若见过大剑仙,欢迎两位。”那位龙族女子微微一抱拳,与众人打了个招呼。
“青澜见过大剑仙,欢迎两位。”紧接着那位龙族男子,也有样学样打了个招呼。
大剑仙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小若和小澜都这么大了,外界过了二十来年,这龙谷却是过了整整有两百多年了,也难怪这再次见面,恍如隔世。”
等大剑仙寒暄完,楚扶苏和楚影儿也分别自报家门,与众人见礼,这便算是互相认识了。
只是青若与青澜对大剑仙李太白都并不陌生,所以此刻都有些好奇地看着楚扶苏和楚影儿。
要说龙谷近几次的“开门”,大剑仙就不必多说了,上一次开门来的那位楚人王,怎么说也是九境巅峰的修为,并且天赋异禀,在龙谷中不过待了不久,就突破到了第十境,成为真正的九洲强者。其后数次前来龙谷闭关,竟然次次都能修为更进一步,即便是在强者如云的龙族,都可以说是万中无一,更不必说在那人族之中了。
可这次开门这两位,怎么看也不像是高手的样子,观其气息,像是第四境或是第五境,反正怎么也不会是鸿蒙六境的修为,这就奇怪了,难不成现在外面的世界,修道之人已经如此不堪了?
不过考虑到这两位人族的年龄,似乎也不能完全按照境界来评判。
对比龙族这两人,楚扶苏和楚影儿还要不如,脑子里的疑惑还要更多,所以也是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对方。
依然是大剑仙打破了这有些尴尬的场面,笑着对楚扶苏和楚影儿说道:“这龙谷的时间流速,与外界是不同的,大抵相差十倍。等若在这龙谷修炼十年,外界却只过了一年。先前你们之所以在穿越结界的时候感到天旋地转头晕目眩,便是因为这时间错流所致。”
楚扶苏是听说过某些秘境或者大修士的小天地中,是可以更改时间流速的,没想到这处龙谷便是这样的所在。这就难怪了,以自己和楚影儿才四境的修为,面对如此强烈的时间错流,只是感到晕眩已经算是轻的了。
听说某些大修士的大神通,就是加速时间流逝,一旦身处其中,便会瞬息千年,与之对敌根本连面都没见到,就寿命耗尽老死其中,端的是恐怖至极!
这时大剑仙又接着说道:“你父亲楚人王,是龙谷的常客了,前后来过龙谷数次。最后一次前来龙谷,是在二十多年前,当然,我说的是外界的二十年。”
接下来大剑仙的话,不仅令楚扶苏和楚影儿内心震动,就连几位龙族的存在,即便早已知道这个事实,再度听来都不禁为之神往。
只见大剑仙施施然伸出四根手指,一根一根弯曲合拢,同时说道:“前后共四次,第一次来的时候是九境巅峰,出去的时候是第十境。”
“第二次来的时候是十境巅峰,出去的时候是第十一境。”
“第三次来的时候是十一境巅峰,出去的时候是十二境。”
“可惜,第四次来龙谷,却没能突破十二境的窠臼,一步踏过鸿蒙六古境,去到更高一层。不过也将修为提到了十二境巅峰大圆满,在这人间界,除了那几位隐世不出的老家伙,基本已经再无敌手了。”
最终大剑仙盖棺定论,不知是不是有龙族之人在场,这次大剑仙出奇的没有去贬低楚人王,反而给了一个较为中肯的评价:“仅论修道资质之高,根骨悟性之好,在他那一代,确实是他独占鳌头,不做第二人想。”
楚扶苏默然无语,心中却似乎有一股豪气油然而生,想要仰天长啸方能一抒胸臆。
楚人王!这三个字,永远是每一位大剑坪楚氏子弟的骄傲,更何况,这个名字的主人,就是自己的父亲!
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楚扶苏突然开始有了信心。
或许,一统九洲,也不是什么完全做不到的事!
二十九章 生死契约
这时,青川长老突然说道:“听青谷说,楚人王似乎在外面遇到了什么变故?”
场面一时沉默下来,不过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楚扶苏就站出来把大剑坪的变故简要说了一遍,包括自己的父亲最终生死不知下落不明也一并说了。
虽然先前在大荒之中,楚人王的残影曾经短暂出现过。然而那道残影也是楚人王在大剑坪巨变之前就布置下的,根本感知不到楚人王后面遇到了什么,所以楚扶苏自然也不清楚父亲之后的遭遇。
青川长老听闻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也不禁大为讶异,转头问李太白道:“人间界如今还能有人可以令楚人王都敌不过?难不成是你们人族那几位出手了?不应该啊。”
“自然不是。”李太白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说法,接着说道,“人间界如今虽然被划分成了九洲,但那几位先贤总不至于不知道轻重的。所以既然但凭一个人间界做不到,那就自然不仅仅是一个人间界的势力介入了。”
青川长老听懂了李太白话里的意思,不由眉头紧皱,有些忧心地抬头望了一眼,问道:“那天上?”
“暂时没什么,不过不出千年,必有大战。”
青川长老归于无言,却又默默看了楚扶苏一眼,叹了口气,对着李太白说道:“这孩子确实根骨极佳,又是楚人王的儿子,跟你也渊源颇深。原本自然是再合适不过的,可是既然不过短短千年,以他如今的境界,真赶得及?还是你准备就一直让他待在时空乱流里,利用这时间差来填补境界?可是你应该也明白,这是在揠苗助长。”
李太白还是摇了摇头,笑道:“急什么,我和那位毕竟还没死,怎么也轮不到这些小子们顶上去,就算是他老子,其实也还差的太远,我只是想让他提前有个保命手段罢了。毕竟人间界的事情,我如今没办法插手太多。”
“是这个理。”青川长老点了点头,认同了李太白的说法。继而转头看了看楚影儿,仅仅是这一眼之间,已经看明白了许多事情,不由惊咦了一声,与李太白对视了一眼,见李太白默默点头,便明白自己确实没有看走眼。
于是青川长老便开口说道:“那这位小姑娘你准备怎么安排,既然你一并带到龙谷来,看来是想一起结契了?”
“自然。“李太白没有否认。
青川长老却摇了摇头,显然不那么赞同李太白的打算,说道:“即便是以她的出身体质,然而无论如何,也仅仅才第四境而已,真能受得住?”
“不确定。”李太白很光棍地说道,眼见着青川长老眉宇间生出一股怒意,连忙补充了一句,“但总要试过了才知道,最不济不是还有你我在一旁护道,想来就算反噬,也不会伤及性命。”
青川长老还是皱着眉头反驳道:“如果你是本体在此,那么别说这小姑娘是四境,就算只是个尚未踏足武道的凡人,我也全无顾虑。可是你如今留在这里的毕竟只是一道身外化身,老实说又能发挥多少实力呢?”
没等李太白接话,青川长老又继续着说道:“再者说即便没有性命之忧,可是一旦生死契完不成,那么对契约双方都会形成不可逆的大道折损。这个代价真的就能承受么?”
李太白无奈,干脆摆摆手说道:“既然相持不下,那就不争了。反正不管怎么说都得按规矩来,我决定不了,你也决定不了,最终得看他们自己的意愿。”
青川长老闻言也沉默下来,虽然内心依然有些担忧,但确实如李太白所说,规矩如此。
无知者无畏,无论是九洲天下也好,还是整个六界也罢,反而越是站在高处的人,越是讲究规矩。
毕竟,高处不胜寒。
“去见见那几位老朋友?龙谷过了二百多年,也不知道有何变化,不过你们龙族寿命悠长,二百年打个盹也就过去了。”李太白在空中突然一个提速,身形宛若一道流星,划破长空,向着某个地方直直落去,跟在他身后的楚扶苏和楚影儿,也被一股力道包裹随之一同飞掠而去。
“那这个盹还真够长的。”青川长老暗自嘀咕了一句,也带着青若和青澜二人追着李太白而去,他自然知道李太白此去的目的地。
即便龙谷地域广袤,然而李太白和青川长老这种级别的强者真的赶路之下,还是转瞬即至。
楚扶苏随着一起落定,这才发现一行人落在了一座造型巍峨肃穆,耸立参天的建筑前。这建筑通体呈现出一种白玉色,即便建造经年却没有被风雨侵蚀的痕迹,站在此处看不清全貌,只是依稀看着像是庙宇祠堂或是祭坛之类。
此刻建筑前已经有四位龙族之人站定迎接,想来也是提前便有所预料了。
李太白迎上前去,熟稔无比地一一打过招呼:“青明长老,青风长老,青雪长老,咦,青谷你小子也晋升长老了?哦,是了,十二境。”
“见过大剑仙。”几位龙族长老也一一与李太白见过礼。
那位最年轻,看着像是位人族青年模样的青谷长老,身着一身人族儒生衣服,看着倒像是一位读书人,此刻笑着回话道:“确实惭愧,这还是占了与楚兄结契的便宜,仍旧晚了二百多年才堪堪踏入十二境,比之楚兄实在是远远不如。”
说到这里,青谷长老想起什么,望着大剑仙有些担忧地问道:“与楚兄的契约感应,近三十年来都处于一种似有若无的境地,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很是奇怪。可是楚兄?”
李太白点点头,将大剑坪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青谷长老这才了然,转头望着楚扶苏,温润安慰道:“小苏是吧,你父亲天纵奇才,如今即便身陷险境,不过以他的实力,想来总是自保无虞,不必太过忧心。”
楚扶苏恭敬行礼谢过。
李太白这才介绍道:“青谷,哦,现在应该叫青谷长老了,便是与你父亲缔结生死契约的龙族。”
生死契约,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名字,就只是顾名思义。
每一位龙族,一生之中都可以选择与一位非龙族之人缔结生死契,从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然而龙族出身尊贵,生下来便已经有九境的实力,只要成年更是具备十境的修为!
所以往往龙族是不愿意主动缔结生死契的,因为基本都是赔本买卖,等于是把自己化身成了肥料,源源不断滋养着对方,自己却不能得到什么好处。并且一旦契约一方受到致命重创,自己也会被契约反噬,即便能勉强保住性命,却也会极大动摇大道根本,甚至就此跌境不断都不好说。
不过事情总有例外,再者说,龙族又不是什么好惹的势力,真能让他们甘于签订这生死契,恐怕也都是天赋异禀,潜力极大之人。
比如,楚人王。
青谷长老便是因为与楚人王签订了生死契,才会从同辈之中脱颖而出,看看他同辈的青若和青澜,如今还只是处于十境巅峰,没有突破到十一境,他却已经到达了十二境的恐怖修为!由此便可想而知,这其中差距。
之所以会如此,正是因为楚人王破境不断,青谷从生死契中不断得到反哺,所以自身实力才会提升神速。
不然按照常理,虽然龙族生来强悍,越往后修炼速度却会越慢,瓶颈也会越难突破,以龙族那悠久到恐怖的寿命,即便真的天资卓绝,没有个上万年也休想突破到十二境。
因为有这层关系在,青谷长老可以说是真正意义上楚人王的“生死之交”,自然把楚扶苏当成了自家子侄。
虽然以龙族悠久的寿命论,无论是青谷还是青若青澜,如今的年龄都只是相当于人族的青年时期而已。
楚扶苏此刻对于前来龙谷的目的要是再没有察觉,那就真可以买块豆腐把自己一头撞死了。于是他暗自打量了一下青若和青澜,既然这两位龙族是被拉着同行的,难道就是自己与楚影儿此次的结契对象?
李太白像是未卜先知一般,就在楚扶苏心里这样想着的同时,摇了摇头,笑着开口说道:“你们现在对于龙族结契的规矩还不清楚,这结生死契,必须要结契双方都彼此认同,才能进行结契的。所以不是要看我们怎么安排,而是要看你们自己的造化。可不是所有前来龙谷的人,都能结契成功的。要想成为天下强者,实力,运气,本就缺一不可。”
这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却传来,语气清冷:“我愿意与这位影儿姑娘结契,但我不认为她能扛得住契约的力量。”
说话的正是青若,按理说这种时候,都是大剑仙李太白和这些龙族长老在交谈,楚扶苏这些晚辈都只是答话回礼,即便心有疑惑都没有主动开口。
但是青若却显然无所谓这些礼数不礼数的,迎着众人投来的目光,仍是微微仰着脖子,气质清冷而独立,如同不肯开在墙角,非要开在那悬崖之巅的梅,纵有风雪,只管盛放。
“同意。”青川长老这时也点了点头,对青若的这个说法表示赞同。
而此刻其余几位长老,包括与楚扶苏天然亲近的新晋长老青谷,也各自打量了一番楚影儿,虽然看得出来这位姑娘的资质不凡,根骨极佳,想来即便是与其结契,也不会吃什么亏就是。
但是一来对方是楚人王的晚辈,二来这可是大剑仙亲自带来的人,哪能简单以“划算”二字权衡。
无论是青川长老抑或者是其他几位长老,自然都不想这结契出现什么意外,导致人龙两伤,尤其若是因此与大剑仙和楚人王生出嫌隙,那更是得不偿失。
然而,就在此时,楚影儿却站了出来,脆声道:“我想试试。”
众人都向她投来目光,面对这么多的目光同时注视,楚影儿心头不禁有些怯怯,然而就在这些目光里,她看到楚扶苏也正望着她,笑脸灿烂,充满鼓励。
不知怎么的,楚影儿一下子就觉得什么都不必怕了。
于是她也学着青若仰起脖子,声音更加坚定,仍旧是先前那四个字:“我想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