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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医高源全文阅读

作者:唐甲甲     中医高源txt下载     中医高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十六章 基本操作

    高源坐上来接他的车,道路很空旷,路上也没了行人,道路两侧的店铺都是关闭状态的。

    高源望向窗外,快出县城的时候,他看到路边上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高源立刻坐直了身子,仔细看了过去。可是车子开得很快,高源根本来不及多看几眼,那老人就消失在后面了。

    司机在后视镜里面看到高源的动作,他问:“高大夫,我需要停一下吗?”

    高源坐好了身子:“不用了,直接开吧。”

    司机又在后视镜里面看了一眼,他说:“那老人在向我们挥手,没……没关系吗?”

    高源沉默了几秒,而后说:“是我的……一个老朋友,应该是来给我送行的吧。”

    “老朋友。”司机咂摸了这个词,而后道:“您要是想跟他道个别,见个面,我可以停车的。”

    高源沉沉吐出一口气,多年不见,王汉章已经苍老成这个模样了。高源几乎要认不出他来了,想想自己的年纪,再想想对方的年纪,高源真不知道此生还能再见他几次。想到这里,横在他心头的那点执念,也渐渐消散了。

    高源道:“这次就不见了,等我回来吧,我们好多年没见了。”

    司机道:“好嘞,到时候我送您回来。”

    高源只是笑笑。

    省城,驶过寂静无声的街道之后,高源来到了开会的地方。高源下车,大步往里面走。还没到会议室门口,就听见有个中年人正在打电话:“再想想办法,尽量协调一下,岭南专家不过来我这边怎么搞?我知道现在各地都在约他们的时间,但我这儿不是着急嘛,我嘴上都起燎泡了,我都火烧屁股了呀!”

    “高大夫,这边。”工作人员对着高源引了引。

    高源却摆手,停在了打电话的中年人身后。

    工作人员一时摸不着头脑,就说:“高大夫,这是我们黄主任,他来主持今天的研讨会议。”

    “哦。”高源点点头,他已经不做院长很多年了,对卫生系统这些领导的换届,也不关心很久了。

    黄主任打完电话,忧心忡忡转过来,就见一个老人在看他,他朝旁边的工作人员露出询问之色。

    工作人员忙介绍:“领导,这就是高源老中医。高大夫,这是我们领导。”

    说完,他又用眼神示意一下,示意高源赶紧跟领导问好打招呼,谁料高源却一动不动。工作人员当即无语,怪不得人家一把年纪还只能混在农村,敢情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啊。

    黄主任看着高源,问好道:“高叔好,情况特殊,我就不摘口罩了。”

    这话一出,旁边工作却先是愣住了,他小声提醒道:“这是高源老中医。”

    高源也听得疑惑,问:“你是……”

    黄主任道:“我,黄笛,黄文定的儿子。”

    高源笑着摇了摇头:“我是说看眉眼有点熟悉的样子,你戴着口罩,我还真没认出来,我们好多年没见了吧?对了,小笛,你爸还好吗?”

    黄笛道:“还行,年纪大了,精力差点。”

    高源道:“等有时间,我去看他。”

    黄笛道:“好,我爸一直念着跟您在张庄行医的事情呢。”

    高源闻言也笑了起来。

    工作人员已经默默转过身了,搞了半天原来没眼力见的是他自己,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谁知道这些年纪大的老人背后藏着什么样的关系网。他以为这只是一个出书成名的乡下中医,谁成想他顶头上司管人家叫叔。

    高源问黄笛:“怎么了,请不来岭南专家?”

    黄笛大倒苦水:“高叔啊,我都快愁死了。现在只有岭南地区积累了丰富的治疗和预防经验,我们这种卫生实力较差的地方肯定是需要他们来帮助的,但现在各地都在抢他们,他们又派不出来多少人,毕竟他们那儿才是高发地。”

    工作人员也是一脸惆怅。

    高源说:“放心吧,他们大概后天或者大后天就能到,你到时候派人去协调交通,派车去接一下。”

    “啊?”黄笛怔了一下。

    高源道:“来之前我已经跟他们那边通完气了,他们答应抽调几个专家和医生过来帮我们,可能要明后天才能过来,你给你一个电话,你尽快去协调沟通好。”

    “哎呀!”黄笛顿时惊喜不已,他头疼半天的事情居然这么轻松就解决了?他道:“高叔,还是您面子大。”

    高源道:“毕竟我往南方也跑了好多年了,也帮着他们带了不少徒弟,这点面子总是有的。”

    黄笛顿时感动不已,可他又问:“那来的专家是……”

    高源宽慰道:“放心吧,都是亲身参与过治疗的一线医务人员,中医西医和护士组成一个团队过来,会全面的介绍中西医合作治疗和病人护理的经验。”

    黄笛握住了高源的手,他认真地说:“谢谢!”

    高源道:“感谢的话就不必说了,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好,这边请。”黄笛朝着高源伸了伸手。

    两人大步朝着会议室走去,留在工作人员在风中凌乱,他快步跟上:“高老,高老,等我一下呀。”

    ……

    因为高源对这个病了解更深,尤其又在县里控制住了刘安和小王两个被感染者,所以他在会议上做了重点发言。

    说完之后,其他专家也发表了意见。

    高源听着省医院的院长介绍院内感染情况,他突然问:“你们医院急诊科的李主任被感染了?”

    “对的。”院长点头:“他就是被做珠宝生意的于某感染的那一链,他年纪也比较大了,所以有点严重,年轻一点的医护人员情况相对来说好一些。”

    高源道:“明白了,开完会,我先去看看病人,把重病人都送到我这里来吧。”

    此话一出,众人一怔,怎么还有人专门捞重病人的?

    黄笛却是微微笑了起来,他在他父亲嘴里听到过关于高源太多的故事,所以他一点都不惊讶,只是抬了抬手:“这是高老的基础操作罢了,我同意让高老来接手重病人治疗。”

第四百十七章 内外兼修

    省医院。

    高源翻阅着李主任的病例,黄笛没过来,他还要主持第二场会议,布置预防和流调工作。高源皱着眉头翻看着,旁边是科室的副主任老梁,他正在给高源介绍病情,说:“发烧已经3天了,始终降不下来,几次检查下来,见鬼了,白细胞一次比一次低。”

    高源说:“在中医上来说,这是湿气为病,湿邪如油入面,粘滞不爽,而且会耗损正气,正气下降,也就是你们说的降低免疫力,疾病就更加严重了。”

    老梁道:“那怎么办?我们电话询问了一下岭南专家,他们的建议是用泰能,稳可信,先用这两个比较强的抗生素,再控制不住就换更强的抗生素,不然就要上激素来冲了。”

    高源道:“先看病人吧。”

    老梁带着高源过去,路上还吐槽:“你说他这人也是,都出现院内感染了,也不弄好有效防护措施就凑过去治,你看吧,结果自己被感染了。”

    高源扭头看老梁脸上的纱布口罩,他道:“你这口罩作用也不大。”

    “啊?”老梁愣了一下。

    高源说:“我听说国外有个新的口罩叫什么N95的,那是可以防病菌的,好像已经在准备采购了。你要不等采购了新的口罩,再参与治疗?”

    本是一句揶揄的话,老梁却说:“我倒没意见,我一把年纪了,还有高血压和糖尿病,我要是感染了,那八成是要埋进黄土了。”

    高源无语地摇摇头,转身推开了病房的门,他刚进去却见老梁也跟进来了,他问:“你不是怕死吗?”

    老梁理所当然道:“对啊,所以我又拿了两个口罩,再新口罩没来之前,先顶一顶呗,能顶多久算多久。喏,分你一个。”

    “我不用了。”高源摆手拒绝。

    老梁则又给自己加了一个,也不管自己呼吸顺不顺畅。

    老梁介绍道:“这就是高源医生。”

    李主任呼吸急促,说话都有点喘,很容易咳嗽:“咳……不好意思,添麻烦了。高……高大夫,久闻大名,我小时候还见过您呢。”

    “嗯?”高源有些疑惑。

    李主任道:“我妈……妈是医院的护士……我来找她的时候……咳咳咳……见您来治过病,您跟我们老副院长黄……黄文定关系很好。”

    高源点点头:“我也好多年没来了,好了,你现在说话不方便,先别说那么多了。”

    高源给他诊断,发热,微恶寒,干咳,无痰,心慌气短,头疼,胸痛,口干口苦,纳差,神疲乏力,舌淡红,苔薄白,脉濡细。

    高源给他诊脉的时候,他还不停询问老梁治疗情况。

    老梁道:“你都这样了,就别关心了外面,安心养病,放心吧,外面交给我就是了。”

    高源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么谨慎过头的人也能把外面交给他?

    高源诊断完之后,走出来,思索了一下,写了方子,思路就是清凉解毒,透热达邪,他道:“拿去煎服,同时用清开灵注射液静滴,加强清热。”

    老梁让人去开方了,他问:“把握大吗?”

    高源道:“你都戴两个口罩了还怕什么?”

    “安全第一,你真不考虑一下吗?戴两个可以的,呼吸过来的。你都七十好几了,要是感染了,那可真完蛋,退休工资没拿多少年吧。”老梁还在劝高源。

    高源不理他,医院里面还有好多病人等着他看。但奇怪的是这个老梁,明明那么谨慎,但居然全程陪着他看完了所有病人,跟他聊完病情之后,又跑去急诊科了,急诊的事情是最多的,送过来的发烧病人也是最多的。

    高源看着戴着两个口罩来回跑的老梁,他摇摇头,这人还真有点奇怪。

    用药后,李主任的烧没退,仍旧发热,热势持续上升,夜间和午后更加严重,体温到了38.6,肢体困倦,纳食减少,舌脉未变。白细胞从5.0下降到2.9,胸片提示右下肺感染灶明显扩大。

    老梁忧心忡忡过来,他看完了报告之后,跟高源道:“严重的这么快吗,中药西药都用了也控制不好吗?高大夫,听说你跟南方的专家关系好,要不再打个电话问问?”

    高源没理他,思索了一下,说:“病情表现还是反应了湿热蕴毒,阻遏了中上二焦,所以才会肺部扩大感染,发烧严重,所以治疗方案应该要清热解毒达邪,解表宣肺化湿。”

    “啊……”老梁下意识张大了嘴。

    高源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开了麻杏石甘汤为主加减治疗的新方子,他说:“先这样用。”

    老梁问:“不用打电话问问吗?”

    高源道:“不用。”

    老梁让人去下处方,然后又问高源:“我听说岭南中医那边是不是有预防的中药啊?效果咋样,那边中医感染的多吗?您看看能不能个方子来。”

    高源问他:“怎么,两个口罩都不行了?”

    老梁道:“我这内外兼修,安全第一嘛。”

    “真谨慎!”高源不得不对他竖起大拇指,而后给了他一个茶饮方。

    高源也很忙,这个医院收治病人最多的,也是医护人员感染最多的,所以很缺人手,高源一直到忙到很晚才准备回去。到一楼经过急诊科的时候,发现老梁还在。

    救护车的声音在外面响着。

    急诊科挤了不少发烧的病人,其中一部分人是被强制送过来的,正在大喊大叫,非说自己没感染,死活不肯待在医院,非要回去,说是在医院里没病也得被传上,正在大吵大闹,旁边人根本压不住他。

    还有一部分人已经难受的不行了,一定要住院,但现在住院的床位还没安排好,需要等待,这些人也在大吵大闹。

    老梁这批急诊医生单处理急诊就已经累崩溃了,还得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简直快要疯了。

    还有个大兄弟觉得站在原地不受重视,结果扑通一下往地上一趟,不知道是真站不住了还是怎么着,反正是当着众人的面倒下了。

    大家都吓一跳,纷纷往旁边躲。

    急诊医生们也愣了一下,几个小年轻站起来就要上前抬人,病人都这样了,他们不可能不管的。

    老梁却拦住了他们:“这人情况有点不对,而且口罩都没戴,你们别上去,小心被感染。”

    一听这话,医生们还没什么反应,刚刚还在大吵大闹的病人倒是吓坏了,躲得更远了,一下子全安静下来了。

    高源皱眉看去。

    年轻医生问:“我们……我们不上,那谁上?总不能不管吧?”

    老梁理了理自己的两个口罩,大步上前:“我上,你们还年轻,我不一样,我内外兼修。”

第四百十八章 电话

    高源也帮着他们忙活了好一阵,然后才回的酒店。到了酒店,高源没有休息,而是连着打了好几个电话,他先是打给了防疫站的胡志强询问情况,但打了好多个,都提示不在服务区。

    高源估计他这会儿还没休息,大概率还在农村奔波,农村的信号比较差,所以才会提示手机不在服务区。

    高源只能放弃联系胡志强,然后打电话去了县医院。李润玉还守在医院里,跟李润玉了解完情况之后。高源马不停蹄又打到了张庄卫生院,刘三全接了电话。

    “高大夫,对对对,现在人都住满了,主要是疑似的太多了。啊?那两兄弟,都窝在家里呢,说是病的起不来了。这帮医生护士逃了一半,剩下那些都是咱们当年的老底子,都是些老人了,这些一路陪着咱们闯过来的,现在还能守得住。”

    “近几年招的这些,哎哟,赚钱一个比一个脑子好,要上战场了,逃的一个比一个快。没的说,真是没的说。什么?沈大夫?沈大夫还在查房,他玩命了,估计是觉得心里有愧吧。唉……咱们乡现在压力很大,胡站长今天跑一天了,现在就在我旁边啃面饼子。”

    高源没想到自己找了半天的胡志强居然就在张庄,他忙说:“刘大夫,那你让胡站长接个电话。”

    胡志强啃着方便面饼子,含糊地说:“喂,老院长,我胡志强啊。”

    高源问:“胡站长,现在你们工作做的怎么样?”

    胡志强喷着饼渣子说:“还能怎么样,玩命呗,我忙的连泡个面的时间都没有,全是干啃的。除了原本这个链条外,还有大量从外地市里,尤其是省城逃回来的。我们压力太大了,每天都要甄别一千五以上的人。”

    “而且这帮人太不配合了,关起门来死活不让我们进,再进就要动手跟我们打架。真的,我这几天快要被逼疯了。现在又发现了三例病人,我已经理不清线条了,流调都做不出来了。现在个人信息也不畅通,我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偷逃回来的。”

    高源听完,心里也是沉重的很,他道:“这个时候,一定要发动群众,要发挥村级组织村干部的作用,一定要摸清楚村里到底回来多少人,要让他们守好入村出村的通道,每一个人都要登记。”

    胡志强不停吐槽:“太难了,真的太难了,都是乡里乡亲的,他们太难弄了,村里这些医生也很不配合,连让他们出来量个体温都推三阻四。唉……唯一好搞的就是老院长你们村子,这些外出打工的都出来配合我们了,疑似的也全住院了,一个没落下。”

    “啊?”高源也是相当意外,他没想到自己村子竟然表现的如此出色,他问:“这是为什么?”

    胡志强道:“我也是现在才知道你们村这么财大气粗,隔开的人每天补贴十块钱,去医院的每天补贴二十块钱。如果死赖在家里不配合的,明年村里就不帮他们卖自家种的药材了。”

    高源顿时愕然。

    胡志强又道:“而且你们村里买入了一大批纱布,动员全村妇女做口罩,按照人头发口罩,每人三个,都是村里出钱。还有,还有,你们村还做起了全村消毒工作,里里外外,全搞了一遍。又采购了中药药材,给大家熬预防汤。”

    “还要求大家尽量不要外出村子,村里统一采购日用品,还在这个价格上主动给与一定补贴。然后你们村还买了一批体温计过来,给每家都发了一个,一旦出现发烧,立刻上报。上报的,村里免费治疗,去卫生院补贴一半,去县医院补贴两成。”

    “当然了,如果不听话、不上报,尤其敢出去乱来的话,那就取消这些待遇了。你们村为了搞预防,都花了快三万块钱了,我们防疫站才刚从县里拿到紧急拨款两万块,你们村比我们有钱多了。”

    高源懵了好一会儿,他们村子是张庄最山里面的一个村。当然,也是最穷的一个村。当年老杨叔死的时候,村集体账户上的钱还不到一千块,这些年过去,已经这么财大气粗了吗?

    “集体经济……”高源想到了老杨叔临死前的交代。

    胡志强不得不感慨:“说到农村的预防工作,你们村真是做的最好的,甚至比县城里还要出色,真是太了不起了。”

    高源缓缓吐出一口气,心里振奋了很多,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只有在这么危急的关头,才能识别出谁才是真金白银。高源在心里头再一次感激起了老杨叔的临终嘱托,集体经济这条路,他们村里走的太漂亮了!

    胡志强又询问了高源省里的情况。

    高源跟他短暂沟通完之后,就挂断电话了。胡志强也很忙,后半夜都是没得休息的。了解完张庄的情况,高源又打去了其他卫生院询问情况,到处一地鸡毛,情况都不乐观。

    最后高源把电话打到了霍乡的万斤粮那里,霍乡地处偏僻,出入霍乡只有一条路。乡里反应很快,直接把路口子给堵了,安排人量体温,外出打工回来的人一个都没逃掉。所以目前情况反倒挺好的,但霍乡太穷了,医疗建设也最差。

    乡里的卫生院倒是没卖掉,因为也没人要,但已经是处于倒闭边缘了。一下子入住这么多人,现在又不准随便出入,乡里其他病人也只能找他们治病,卫生院的压力太大了。

    了解完情况之后,高源道:“你们各村村医这个时候一定要发挥出自己的作用,一般毛病不要出村了,尽量在村里解决掉。如果真遇上重病……就……”

    “就怎么样?”万斤粮见高源迟迟不说话,于是自己追问了。

    高源顿了一顿,才说:“严旬不是在霍乡嘛,送他那里去吧,我相信他的水平是能够应付的。”

    “哦……”万斤粮轻轻应了一声。

    高源补充道:“你明天去找他,就跟他说,我在关注这件事,让他不要给我掉链子。等我从省城回来,我要去检验他的成绩。”

    “好,我明天一早就去找他。”万斤粮的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挂断电话之后,高源看向黑漆漆的窗外,玻璃上印着他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

    次日清晨,正在洗漱的高源听到了电话铃声,他赶紧过来接:“喂,我是高源。”

    万斤粮的声音显得非常焦急:“高大夫,我……我万斤粮,严旬他……他出事了。”

    “什么?”高源心中大惊。

第四百十九章 无证行医

    高源赶紧追问:“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不着急,慢慢说清楚。”

    万斤粮道:“今天早上天刚亮我就骑摩托来找严旬了,我来他的牛棚一看发现外面已经贴封条了,我就知道不好了,我往里面喊了喊,果然里面也没有人,然后我就去问周边的邻居。”

    “他们跟我说,前段时间上面有人过来检查,说是严旬无证行医,他的证不是被吊销了嘛,而且这个诊所也没有注册过,所以他就被罚了款,诊所也被关了。”

    高源脑子一懵,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万斤粮道:“就前段时间,就这个怪病传进来的前几天吧。说是防疫站过来做卫生监督,也是奇怪,以前他们不会这个时候来的,而且农村好些村里的老大夫都没证的,不是一样看病嘛,尤其是我们这么穷的乡里,有医生就不错了,不知道这次怎么这么严。”

    高源想到那日他去找胡志强,防疫站入不敷出了,开展不了工作。刘安他们刚发烧的时候,高源就把胡志强叫了来,胡志强说他们刚做了一次过卫生监督,才有资金做流调和预防工作。

    若是高源没有提前去找过他们,他们也不会临时去搞卫生监督,也就不会查到严旬头上,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这样的事情。

    高源都不知道要怎么说了,只能问:“那严旬呢,他去哪了?”

    万斤粮道:“我不知道。”

    “我去问吧,你们继续做好自己的工作。”高源挂断电话,然后又赶紧去问胡志强,结果又没打通,他不知道胡志强去哪个地方了。

    高源紧皱着眉头,心脏就像是被狠狠抓了一把。严旬自出狱以来,颠沛流离。连去小诊所都被人指着鼻子骂,还被赶了出来。最后只能沦落到霍乡的废弃牛棚里面行医,勉强有个落脚的地方,可现在又什么都没了。

    “小旬,你在哪儿……”高源捂着自己的胸口,里面疼的厉害。

    可电话又响了起来,是催促高源赶紧去会诊的。情况紧急,火烧眉毛,连留给高源感怀悲伤的时间都没有。高源拖着老迈之躯,快速迈步出门。

    会诊了几个重症病人之后,高源又去看了急诊的李主任,陪着他一起的又是戴着两个口罩的老梁,老梁拿着检查报告忧心忡忡地对高源道:“他的发热还是没有退,反而继续上升,已经39.2度了,疲倦加重,双肺呼吸音粗,都能听到肺底的湿锣音了,白细胞也降到了2.5。哎,你到底行不行啊,要不问问岭南的专家?”

    高源看他一眼,没有说话,继续给李主任做诊断。

    李主任说话已经比较困难了:“外面……外面怎么样了?”

    老梁也声音急促道:“废什么话,问什么问,你赶紧给我好起来!我们在外面累死累活,跟狗一样,你再不起来,就别当什么主任了。”

    一旁认真诊脉的高源,都忍不住皱眉看了老梁一眼,这人说话怎么这么冲?

    诊断完之后,高源走了出来,老梁追在后面:“怎么样,他什么时候能好起来,还能不能好起来了?”

    高源怼他道:“他要是好不起来,你不就成正主任了?”

    “我……”老梁一噎,而后怒道:“你到底行不行,一天到晚吹吹吹,搞的跟隐世高手一样,我跟你讲,老李必须要赶紧好起来,多少工作在等着他!”“你这人!”高源真不知道该怎么吐槽眼前这个家伙,枉他昨天还被对方的英勇所感动。结果自己同仁都病成这样了,他还斤斤计较干活多少,什么人啊!

    高源忍住脾气,没有跟他争吵。

    老梁道:“再不行的话,我这边也调整方案了,要用激素了。这才三天就成这样,再控制不住,恐怕明天就要双肺肺炎了,炎症渗出,肺纤维化,再后面就是九死一生了,妈的,见鬼!”

    高源道:“病人的病情还是湿热蕴毒,毒势很盛,耗气伤阴,舌脉情况跟之前一样,这证明他的病情并没有发生变化,也就证明了我之前的治疗方案是没有问题的。”

    老梁问:“那怎么没效果?”

    高源道:“应该是之前的方子力小而病重,就跟让一个小孩子推车上坡一样,他力气太小了,自然推不动。现在病情已经过卫分和气分,马上就要入营了,为了阻断病势,要马上用安宫牛黄丸。”

    老梁问:“安宫牛黄丸?不是说有重金属吗?你还用?”

    高源没好气道:“你们用激素都不怕,怕什么重金属?”

    老梁一噎。

    高源道:“还有,把你们的抗生素给我停了。”

    “什么?”老梁眼睛顿时瞪大。

    高源道:“你前面不是问我的药到底行不行啊?怎么,现在不能让我反问你了?”

    “你?”老梁为之气结:“你能不能不……不赌气啊!”

    老梁用力锤了几下胸口,像是被呛到了。

    “气呛了?”高源摇摇头,他道:“我都多大年纪了,早过了赌气的年纪了,我要这么做自然有我自己的理由。抗生素的确很强,但这是病毒感染,抗生素的效果其实并不怎么好,反而弊端是肯定存在的,抗生素会伤正,也就是你们说的副作用。”

    “如果抗生素很对证,那么控制完病情,我们再慢慢恢复也行。但现在效果又不佳,又有弊端,再加上这个湿毒病本就伤正伤的厉害,所以真的会非常影响整体治疗效果。”

    老梁听完沉默了,虽然现在下面各级医院滥用抗生素是出了名的,但是他们这样的三甲医院已经在逐渐收紧抗生素的使用了,因为这个副作用确实太大了。他问:“真的行吗?”

    高源道:“我五十年代就来你们医院救治重病人了,那个时候你可能都没有出生吧。对这家医院的感情,我不比你少。我从来不开玩笑,我既然敢这么说,那就有这样做的把握。”

    “好。”老梁对着高源缓缓点头。

第四百二十章 计较

    抗生素停用,高源给李主任加服一颗安宫牛黄丸,调整处方,加用了仙方活命饮,软坚散结防止病人的肺纤维化。同时开了西洋参另炖,用以扶正。新的治疗方案用下去,高源继续观察病情。

    何方给高源发来了信息,他们团队明天一早就出发来支援了。

    黄笛那边已经安排好车辆去接了。

    有了他们的支援,高源心里头放松了不少。胡志强的电话姗姗来迟,高源朝他询问了严旬的情况。胡志强说他们只是罚了款,关了诊所,没有抓人,至于严旬去哪了,他也不知道。

    这下,所有人都不知道严旬到底去哪了。高源也没有时间再去打听他的下落,只能是无奈地挂断电话,继续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

    又是忙碌到很晚,高源离开的时候,发现老梁还是一样戴着两个口罩守在第一线。

    高源望了望他的身影,微微摇头,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次日清晨,李主任烧退,37.5℃

    可还不等高源开心,老梁就拿着报告急匆匆来了:“体温是下来了,可是他的白细胞又下降了,你看,现在只有2.3。还有啊,你看胸片,病灶增多了密影,肺炎更严重了。你到底行不行呀?”

    老梁都急的不行了。

    高源看了看老梁,他说:“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频繁地问行不行。”

    老梁皱眉看高源。

    高源道:“行与不行,等我先诊断完再跟你说,行吗?”

    老梁只能让高源先诊断。

    高源上前仔细诊断病人神情疲惫,乏力,头晕,偶有咳嗽,白黏痰,无口干,他道:“舌头伸出来。”

    高源看了一眼,就说:“舌象变化了。”

    老梁问:“什么意思?”

    高源道:“你看,原先他的舌象是舌淡红,苔薄白,其实这是健康人的舌象,但明显他是不健康的,他是个重病人,那么为什么他的舌象反而显示是健康的呢?这是因为他的病机藏在里面,没有透出来。”

    “现在他的舌质还是淡红,但舌苔出现了白腻,白腻主湿。这个病本来就是湿毒互淤,现在出现了白腻苔,证明了湿毒开始外透了。湿邪在中医上称之为如油入面,就是把油揉到了面粉里面,要把油取出来是非常难的。”

    “经过我们前段时间的努力治疗,病人的伏湿终于开始外透了,渗进面粉里面的油终于跑出来了,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情吗?”

    老梁被说的一愣,他问:“可是病人的胸片明显提示病灶增多啊,这又怎么说?”

    高源道:“这得问你啊。”

    老梁不解:“我?”

    高源道:“我们中医又没有胸片,我哪知道什么病灶不病灶?”

    老梁差点没吐血,这都什么解释,这人也太耍光棍了吧!

    躺在病床上的李主任道:“好了,老梁,我相信高大夫的,我自己也感觉舒服多了。”

    老梁紧皱眉头。

    李主任看老梁,忍不住问:“你老戴两个口罩干嘛?”

    老梁没好气道:“管得着吗,你?你赶紧好起来,我们缺人手。”

    “我努力。”李主任尽力地说。高源对两人道:“放心吧,现在病邪不过是强弩之末,故作强大姿态,轻轻一推就该倒了。”

    老梁疑惑地看着高源,他还是将信将疑。

    高源则出去给李主任另外改了方子,高源非常清楚,昨日的治疗其实已经阻断病势转重了,但因为病人的正气太虚了,无力鼓邪外出,所以才会有了病灶增多的表现。

    接下来还是要大力扶正祛邪,仙方活命饮没有变,他又加了一个化湿活血扶正的方子,在方子里面用了太子参扶正养阴,同时加入五指毛桃养阴补气。病人已经退烧了,就停用了清开灵注射液,改用了参麦注射液,继续补气养阴。

    中午时分,医院院长亲自跑去机场接人了,来支援的岭南专家团要到了。

    午饭时间,高源去一楼急诊看了看,虽说现在医院上上下下都忙晕了,但急诊无疑是压力最大的,他们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几个小年轻还守在这里,高源没看见老梁。

    “我替你们一阵吧,你们赶紧去吃饭。”高源上前。

    几个年轻医生还挺不好意思的。

    高源摆手宽慰他们,然后问:“你们梁主任呢?”

    年轻医生道:“说是去个厕所,好像有一会儿了。”

    高源道:“别是掉茅坑里面了吧。”

    其他几个人都被逗笑了。

    高源说:“也是句玩笑话,你们这梁主任那么小心谨慎的一个人,那么这么怕死的一个人,谁掉进茅坑他都不会进的。”

    几人相互看看,一个女医生说:“我们梁主任没有吧?他胆子挺大的啊。”

    高源道:“那他一天到晚戴着两个口罩,我就没见他摘下来过。”

    这话一出,他们几人也奇怪了起来。

    “是啊,我也才反应过来,这段时间梁主任一直是戴两个口罩的,而且还让我们都保持距离,别靠近他。”

    “哎,他怕被传染?”

    “不会吧,他每次不都是冲在最前面的嘛。哎,你们还记得吗?上次有个急诊发烧病人,多不讲理啊,一听说还没安排出床位来,他摘下口罩就冲着我们吐口水,把我们给吓坏了,不还是梁主任自己上去处理的嘛,他还被喷了好几口呢。”

    高源追问:“那个病人呢?”

    年轻医生回答:“不知道啊,闹完之后就说去别的医院看了。”

    高源隐隐觉得有点不对,他问:“你们梁主任平时很计较吗?怕自己多加班吗?”

    年轻医生道:“不会啊,我们梁主任人可好了。别的科室都是安排年轻人加班,我们这儿都是他给自己排最多的夜班,他从不计较这种东西的。”

    高源听完之后,瞬间脸色一变,他急问:“他去哪儿了?”

    年轻医生还没反应过来:“谁?”

    高源声音一下大了起来:“你说呢!”

    几个年轻医生被高源吓了一跳。

第四百二十一章 牺牲

    高源找到老梁的时候,他正躲在无人的厕所里面大声咳嗽。

    高源推门而入。

    老梁被吓了一跳,就像是受了惊的老鼠一样,见是高源进来,他慌忙地去拿自己随身携带的两个口罩。

    高源也是这个时候才看清楚老梁的脸。

    “你怎么来了?”老梁慌张地给自己戴口罩:“是不是急诊又出了什么事了,我现在就下去看。”

    “出个狗屁!”高源骂了一句,上前想摸老梁的额头。

    “你干嘛?”老梁吓一跳,就想躲。

    别看高源年纪大了,但力气还真不小,一下就把老梁给按在墙上了,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发现烫的惊人,然后高源顺手一把扯下老梁的口罩,这时候他才清楚地看见老梁的脸,才能给他做面诊。

    老梁想去拦自己的口鼻:“你干嘛?”

    而后,他又忍不住要咳嗽,只能死命捂着自己,脖子上,太阳穴旁的青筋都鼓出来了。

    高源骂道:“终日打鹰,却被麻雀啄了眼。戴着口罩,戴着防护帽,我还真没看出来原来你也中招了!”

    老梁想去抢高源手上的口罩,可根本拽不动,想用力,却又忍不住想咳嗽。

    高源松了手,把口罩还给了老梁。

    老梁用口罩用力捂着嘴,硬生生咳嗽又给憋了回去。

    高源嘴唇都忍不住颤了颤,肺炎病人本就呼吸窘迫,他还戴着两个口罩,正常人都会呼吸不畅,更何况他!而且他还在最忙的急诊科救治病人,还得抑制自己咳嗽的生理反射,这他妈得要有多么强大的毅力啊!他戴两个口罩,根本不是怕别人传染给他,而是怕他自己传染给别人。

    高源问:“发烧多久了?”

    老梁见已经躲不开了,才说:“发烧是没多久,大概两天吧。但我们这些奋战在急诊科的医生,是最容易被感染的,这个病是有潜伏期的,我们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中招……咳……”

    老梁又把咳嗽强忍回去,他喘着粗气说:“见笑了,这两天……这两天呼吸越来越难了,越来越想咳嗽了,越来越忍不住了,之前藏得还挺好,现在怕是藏不住了。”

    高源皱着眉,说:“你逞什么能?”

    老梁道:“我们医院没有专门的发热门诊,急诊科就是打仗的第一线,是最难最苦的地方,可也是人员和资源最弱的地方。李主任已经倒下了,我要是再倒下,那些小年轻根本撑不住。已经倒下太多医护人员了,我再倒下,病人怎么办?”

    “所以……所以我怎么样也让你尽快把李主任治好,我知道我撑不了多久,他再不好,急诊科就要瘫痪了。那时候,防线就要崩坏了。在他没好起来之前,我怎么样也要撑住的。”

    高源问他:“你拿什么撑?拿自己的命吗?这个病本来就耗损正气,你看你,有糖尿病还有高血压,一身的基础病,还死撑着,不想活了?”

    老梁勉强笑道:“谁不想活着?可这是打仗?他们都死得,我难道就死不得了吗?”

    高源拉着他往外走:“别废话了,赶紧住院治疗。”

    老梁问:“那急诊怎么办?”

    高源道:“我帮你们守两天。”

    老梁急问:“两天后怎么办?”

    高源道:“让你们李主任自己来干!”

    老梁一怔。

    老梁住院了,大家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老梁已经中招了,一声声叹息在医院内部响起,又倒下了一名医生。

    但是幸好,李主任的病情好转的很快,就跟高源预料的那样,病邪只是强弩之末。李主任已经不发热了,只是乏力,偶有咳嗽,肺部的湿啰音消失了。胸片提示已经在吸收阴影了。血小板也上来了。舌淡、苔厚微腻,脉象还是濡细。

    下午,岭南专家团赶到支援。

    快被逼疯的省医院稍稍缓了一口气。

    高源跟专家团商议之后,继续用他的思路,扶正祛邪,清热利湿,益气活血。次日,李主任白细胞提升至6.5,患者自觉身体清爽了,舌苔由腻转淡了,脉象也由濡细转为细脉,肺炎吸收大半。

    病情已被控制,李主任已经准备好投入工作了。

    只是老梁病情却在迅速转重。

    院长来看了好几次,黄笛也特意来看老梁,然后又询问专家团情况。

    岭南专家表示病情非常不乐观,表达了他们的意见之后,又都看高源,却发现高源也是锁着眉头。“老师。”何方轻轻拉了拉高源。

    高源沉声说:“尽人事,听天命吧。”

    何方还是头一次听他老师用这么悲观的论调。

    刚刚恢复过来的李主任闻言站了起来,转身要走出去。

    院长问他:“你干嘛去?”

    李主任道:“去工作,老梁用他的身体和生命撑过了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现在轮到我了,我也要一直撑到他恢复。”

    说完,李主任走了出去。

    黄笛郑重道:“虽然这个场仗来的猝不及防,虽然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对手异常强大,但正因为有我们一批又一批的不畏生死勇敢坚定的战士,所以无论多么艰难,我都相信我们一定能打赢这场仗!”

    高源赶紧收拾心情,对旁边的专家团,说:“开始吧。”

    岭南专家团抓紧时间投入培训和治疗。

    外面的流调和预防工作也在努力进行着,但省城也摸不清线索了,他们发现桥底下有一具尸体,是外来的打工人,也是得了这个病,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肯去医院,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哪里传上的。

    他们的情况真的挺严重的,仅次于岭南和首一都。省城承担了最大的压力,其他地方的重病人也是送到他们这里来的,医护人员又倒下不少,急需补充,所以向下面各市县征求志愿者。

    一批英勇无畏的医护人员主动报名,奔赴战况最为惨烈的第一线。

    岭南专家培训完省城的医护人员之后,就要下去各市县培训了,他们还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他们怀疑过早开放气道是导致医护人员中招的重要原因,所以他们强烈建议能不开气道就尽量不要打开。

    一想到他们当地也是要求尽早打开气道的医疗建议,所有人都麻了。

    只是老梁的病情却一直没好起来,怎么也控制不住,他的基础病太多了,又太晚接受治疗,所以恶化的相当快,没多久就到垂危之际,就连高源都毫无办法。

    人力终究是有尽头的,医生不是神仙。

    高源去看老梁,老梁虽然还能说话,但已经非常艰难了。

    “看来……看来,你也不行嘛。”老梁还有心思跟高源取笑。

    高源对他道:“我不行,你很开心?”

    老梁勉强笑笑:“能看到……看到名医高源失手,我不枉此生。”

    高源没好气道:“你都快往生了,还不枉此生。”

    老梁对高源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还……你还记得有次你们县出现痢疾……省医院的肠道疾病范中正教授带着他的学生王医生去你们县支援吗?”

    高源思索了一下,隐约有些印象。

    老梁道:“那姓王的医生是我舅舅,我从小就听我舅舅提你。嘿……他对你可是佩服的很,只是……只是你却败在我这个病上了。”

    老梁偷着乐了一下。

    高源思绪一下子回到了那个激情飞扬的年代,回首现在,他竟已苍老成这般模样了,曾经的故人,也大多逝去了。

    老梁问:“外面……怎么样了?”

    高源宽慰:“放心吧,我们会赢的。”

    老梁认真道:“我一直都……一直都很相信的,只是我……怕是看不见胜利的那一刻了。”

    高源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老梁道:“等胜利的时候,你们来坟上看看我吧,不用带纸钱和香烛。给我带点糖果和蛋糕,这……这狗日的控糖餐我是吃够了,妈的,狗都不吃。”

    “好啊。”高源答应了他。

    老梁满足地笑了起来。

    而后,老梁牺牲。

第四百二十二章 动员

    老梁牺牲后,黄笛也来过了好几次,黄笛头发都愁白了不少,整个人相当憔悴,送别老梁,他找到了高源,他有些颓废地说:“医护人员也倒下了这么多,口子根本堵不上,一次一次的调查根本屡不清线头了,经济那么发达的地方,都被折腾的筋疲力尽,更何况我们这个穷地方!”

    黄笛疲惫地坐在高源对面,口罩都挡不住他的愁容,看的出来,老梁的死对他打击很大,他又看身形瘦弱年纪老迈的高源,他道:“高叔,你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高源摇了摇头,他说:“我没事,只是你应该要比我更加振作才行。”

    黄笛却叹了一口气,说:“高叔,我真是有些悲观了。”

    高源对他道:“你呀,更应该好好学学历史。”

    “历史?”黄笛有些不明所以。

    高源问他:“我们打过几次顺风仗了?不都是在最艰苦的条件下,一路走过来的吗?我们的部队可以屡屡创造以弱胜强的奇迹,靠的是什么?”

    黄笛怔了一下。

    高源道:“靠的是人民!打仗如此,治病防疫同样如此,你条件再差有我们当年差?有了人民的战争,我们从来没有输过。”

    黄笛缓缓点头。

    ……

    4月15日,这是一个分水岭的日子。高源他们省的医疗资源薄弱是事实,而且是一个短期内无法改变的事实。所以在这种危急时刻,他们选择了一条走了很多年的老路。那就是充分发动群众,人民的力量才是伟大的。

    上级提出来要发动各行各业参加战斗,动员所有人提供线索,力争早发现早治疗,绝对不能让这个病散到医疗力量更加薄弱的乡镇农村去。

    而要完成这个目标,就必须要充分做好宣传。所以从15号开始,铺天盖地的宣传就做下去了,一定要在最短时间让所有群众都清楚明白现在究竟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步,而他们又能为此做出什么样的努力。

    我们群众都是最善良的群众,我们的人民也是最有凝聚力的人民。随着宣传力度的增大,各行各业,各级单位,从城里的街道到村两委,所有行业,甚至家庭都动起来了,积极提供线索,参与预防工作。

    对于这些提供线索的热线电话,疾控人员则是选择了宁错勿放,他们每一个都会认真地核实。也因此,他们进入了最艰苦的阶段,每个人都是连续奋战,每天休息还不到三个小时。

    不仅如此,他们还公布了每一个市的染病人数,甚至还公布了疑似人员,这在全国范围内尚属首次。可见,他们省这一次下的决心和力度有多大。

    直到看到了这个改变,高源才终于把悬着的心给放下来了。作为从解放前就一路战斗过来的老兵,他非常坚定地相信没有人民打不赢的战争!再苦再难,只要有了人民群众的支持,就一定能取得胜利,他们赢定了!

    虽然接下来染病的人数还在上升,但高源已经丝毫不担心了。

    省城虽是全程医疗资源最好的地方,可现在承担的压力已经超出他们的能力了,所以下面来支援省城的第一批医护人员迅速到位了。而岭南专家组也要下去培训各个市医院,正好这两批人,是一来和一回。

    支援的队伍和出发的队伍站在了一起,黄笛正陪着领导做动员。高源则在跟岭南专家组交代各市的情况,想让他们尽快熟悉。

    正谈着,高源似乎感觉底下的有个人在看自己,他转头看去,只见一群戴着厚厚口罩的医护人员,也没有人看着他。他把头转了回来,继续跟他们谈,但似乎又感觉到了,高源又转头去看,可还是什么都没有。

    高源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这段时间累过头了,都出现幻觉。而就在高源自我怀疑的时候,何方匆匆跑了过来,大声喊着:“老师,老师。”

    高源看了过去:“怎么了?”

    何方说:“我正找你呢,医院邀请您去会诊。”“知道了。”高源答应了一声,又往来支援的医护人员人群里面看了看,奇怪的是现在他已经没有被人注视的感觉了,所以高源更加怀疑刚才是幻觉。

    “老师?”何方露出询问之色。

    “走吧。”高源对何方说了一声,然后又往人群里面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人在看他,就跟着何方离开了。

    岭南专家团下各级市里去培训了,何方则陪着高源继续留在省里。因为高源他们县的情况相对比较严重,所以岭南专家团还特意去县里帮他们做治疗和培训。其他地方都是没有这个待遇的,因为专家团人员有限,时间更有限,市里都排不过来。

    经过上下齐心,医护人员的舍生忘死,疾控人员的昼夜不休,人民群众的积极配合。终于在四月底,拐点到来了,这个可怕的疾病被他们控制住了。岭南专家团离开了,申请他们帮忙的其他地区还有很多,但何方留下来了。

    整个五月份都是攻坚的一个月,在多方面的围追堵截下,新增的病例月底就已经消失了。胜利的曙光已经出现了,剩下的,只要继续保持好预防状态,把住院病人治好,就可以彻底奠定胜局了。

    而在省城忙碌了两个月的高源也终于踏上了回程的路。

    “老师,师娘肯定很想你吧,我跟师娘说了,师娘说给你烧了好多吃的,等下可以好好吃……老师,老……”何方转过头却发现高源已经沉沉睡去,尽管绿皮火车很晃很吵,尽管人很多声音很大,可高源还是睡的很沉。

    “唉……”何方沉沉叹了一下,看着高源那根根倔强挺立的黯淡白发,他心疼起了眼前这个老人,七十多岁的年纪还奋战在第一线,跟他们这些年轻人一起玩命。年轻人尚且承受不了这么高强度的工作,可他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居然硬生生支撑下来了。

    何方虽是高源的学生,但他很难真正理解支撑他老师的信念究竟是什么。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力量,才让一个老人做到这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何方不忍打扰老师,他拿出一件衣服轻轻盖在高源身上,而后用双手合十的姿势祈求周围人小声一点,不要再打扰这个已经很久没有休息的老人了。

    车厢里的人都好奇地看来,目光中多是疑惑和不解。

    到了县里,何方叫醒了高源:“老师,老师。”

    “嗯……嗯?”高源豁然睁眼,马上坐直了身子,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有病人进来了?”

    何方道:“不是,是我们到了。”

    “哦……”高源才渐渐回过神,看了看四周,现在医院里已经没有几个病人了,也不需要他继续待在一线了,他试着站了一下,而后才道:“扶我……扶我一下,有点起不来。”

    何方赶紧把高源搀起来。

    高源苦笑道:“这不休息还好,越休息越累,行吧,先走吧,去县医院看看。”

    何方问他:“不先回家?”

    高源道:“看一眼就回去。”

    “好吧。”何方答应。

第四百二十三章 不学好

    高源的孩子们来接他了,但面对老父亲要先去医院的要求,他们都见怪不怪了,也知道根本劝不住老父亲,所以就直接把他送到了医院,几个孩子没进去,而是在周边买起了东西,高源和何方先进去。

    县里就剩下最后一个患者了,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新增,只不过预防措施还没解除,高源进去前还被盘问了好几道,还给他量了体温。

    高源进了县医院,然后就去找李润玉,待看见李润玉时,高源就忍不住摇头。

    李润玉忍不住道:“干嘛,看到我没死,你很失望,还摇上头了。”

    高源则说:“你看你目光黯淡,身上一点神气都没有。八十多岁的年纪了,本就是点灯熬油的时候,你以为你还能熬上多久?现在这样子,我看你快油尽灯枯了。”

    李润玉说:“搞的好像你好到哪里去一样?说不定,我还死在你后头呢。”

    何方听得一阵阵无语,两个老人居然这么随意拿生死开玩笑。

    高源叹息一声,说:“现在情况基本稳定了,你呀,好好歇一歇吧,看看还能不能补回来吧。”

    李润玉问他:“怎么,我现在没死,你就不帮我出书了?”

    高源笑了:“不把身体养好,怎么能看到书出版?”

    “呵呵。”李润玉听完笑了。

    高源问他:“你有严旬的下落吗?”

    “严……”听到这个名字,李润玉就忍不住皱眉:“他出来了?”

    高源道:“我不知道他去哪了。”

    李润玉道:“那你也别问我,我哪知道他上哪挣钱去了。”

    高源沉默了。

    何方在一旁小声问:“严旬……是谁?”

    这话问的两个老人都不知道要怎么答了,李润玉只能岔开话题,他问:“省城情况怎么样?”

    高源回答:“现在都控制住了,只剩医院那些病人了,问题不大。”

    李润玉眉头沉重下来:“但无论怎么艰险,我们都打赢了。我们的付出是有价值的,历史和人民,会记住我们的。”

    高源坚定地说:“一定会的。”

    李润玉对着高源微微颔首。

    高源又对他道:“如果……有他的消息,告诉我一下。”

    “嗯。”李润玉轻轻应了一声。

    高源道:“既然看到你情况还好,我就放心了,我先回家了,家里人还在等我。”

    “我送你。”

    就在这时候,卫生局长老曹急匆匆赶了过来,等跑到走廊,看见了高源,他却又突然放慢了脚步,但他的动静还是引起了这三人的注意。

    高源回头看去,对着老曹点点头,问李润玉:“领导是看你,还是来接我?”

    “高……”老曹看见高源,又不知道要怎么说了。

    高源有点疑惑,他问:“怎么欲言又止,怎么了?”

    老曹看看这边几人,他说:“老院长,我也是听说你回来了,所以想着还是应该来跟你说一下这个情况的。”

    高源见老曹还是吞吞吐吐的样子,他有点着急了:“到底怎么了,能不能直接说!”

    老曹道:“我接到省里的通知,去认领回来一个人的……尸体。”“谁的?”高源喉头突然变得很干。

    老曹小心翼翼地说:“严……严旬。”

    李润玉迅速瞪大了眼,神情僵住了,而后他赶紧看向了高源,可他在高源脸上根本看不到什么表情。

    何方再一次听见了这个名字,他也疑惑地看向高源。

    高源喉头往下轻轻咽了咽,问:“他怎么了?”

    老曹说:“事情我都问清楚了,上个月不是省城很艰难嘛,就向下级医院征求医护人员志愿者。我也不知道严旬是怎么办的假身份,顶了别人的身份,去了省里。然后……他被感染了,躺在病床上才被发现的,结果没……没救回来。”

    高源沉默了一会儿,问:“他在哪家医院?”

    老曹道:“结核病医院,据说他重症的时候也很不安分,很不配合治疗,也不让他们请专家会诊。”

    高源又问:“哪个医院,他顶了谁的身份?”

    老曹说:“就隔壁县医院,他办了假证,名字叫李胜利,现在上头也在查那家医院,估计他们麻烦了。”

    高源听到李胜利三个字,想到严旬出院的时候,他是最先把他带到李胜利坟上祭拜的。

    老曹看了看高源的脸色,他道:“我稍微打听了一下,据说是那家医院的副院长屁股底下不干净,以前跟严旬有来往,是严旬逼他的,不同意严旬的要求,他就爆出这件事,两个人一起坐牢。”

    高源轻轻道:“不学好。”

    三人都小心地看着高源。

    高源手用力一挥,大声道:“他不学好啊!”

    喊完之后,高源老泪纵横,再难抑制。

    老曹一下子就尴尬了,他说:“我也……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跟您说,但我真联系不上他家人,他身后事总要有人处理吧,我这……我这个……”

    “唉……”李润玉深沉地叹了一声。

    何方在一旁已经麻了,他还是第一次见他老师情绪如此失控。

    李润玉问老曹:“严旬的尸体在哪?”

    老曹道:“已经烧了,骨灰和遗物都拿回来了。”

    “带我去领吧。”高源对着老曹轻轻说道。

    “哦……好……”老曹带着几人上车,往殡仪馆开去,等到了地方,几个人下来,高源下车却有点站不稳,便赶紧用手扶住了车门。

    “老师。”何方吓一跳,赶紧去扶高源。

    高源甩开何方的手,他道:“没事,我能走。”

    老曹已经联系好了,骨灰和遗物都拿出来了。几人进来,就见一个桌子上放着一个赠送的低廉劣质骨灰盒,还有一个小纸盒子,里面装着简单的几样遗物,其中一个是一个拴着红绳的铜钱。

    “这是……”李润玉上前拿起,看了一下,他扭头对高源说:“是他爷爷临死前交给他的那枚铜钱。”

    高源听完之后,看着没有贴照片的廉价骨灰盒,他突然一个巴掌狠狠抽了上去。

    “啪!”

    旁边几人都吓了一跳。

    而后高源上前抚着盒子,轻轻将其揽在怀里,他悲声痛哭道:“小旬……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第四百二十四章 牲口棚

    严旬下葬。

    没有什么葬礼,严旬的妻子和孩子直到他死都没有露面。严家剩下的那几个所谓的亲戚兄弟也没有来。严桥辞世后,封建家族的严家终究没有挺过后面的风波,内忧外患,又没有能主事的人,严家人迅速交恶,彼此之间还没有外人亲近。

    只是让高源没想到是严宽严仁这两个表兄弟也没来,因为沈丛云的缘故,这两人一直是待在张庄的,而且有高源的庇护,所以他们没有经历什么大风波,跟严家人的关系还不至于彻底闹掰。

    可惜,他们也没来,只有作为姑父的沈丛云来了。

    这段时间太过劳累,沈丛云的气色已经大不如前了,看着冷清的场面,他微微叹了一下,说:“我想到了李胜利走的时候的场面。”

    高源看向他。

    沈丛云说:“那时候里里外外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亲朋好友来的反而不是那么多,都是周边的村民,都是受过他恩惠的,被他治疗过的。你说,医生行医一辈子,到底图的是个什么呢?”

    “亦或者说,到底什么才能真正表彰一个医生一辈子的辛劳和功绩?是高级职称吗?是官方颁得奖吗?还是报纸上铺天盖地的讣告?我想这些都是的,这些也一直是我所追求的。”

    “可李胜利死的时候,他并没有什么高级职称,也没有什么奖项,更没有报纸的报道,也没有什么领导过来。来的都是周围穷苦百姓罢了,但我很羡慕他,真的很羡慕。”

    “看看小旬,再看看李胜利。说到医术,小旬的本事胜过李胜利千千万。说到死亡,他们两人都是为了治病救人而死。可李胜利成了英雄,小旬却成了孤魂野鬼。”

    说到这里,沈丛云也忍不住哽咽了,他捂着自己的鼻子,勉强压了压内心激荡的情绪,才说:“小旬……小旬本来可以更好的,他是老爷子最寄予厚望的孙子,是严家的希望。可惜严家没了,小旬也没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高源看着严旬的墓碑,沉默不言。

    李润玉也沉沉一叹,想到了严桥,想到了那个曾经的县里第一中医世家,想到了他与严家争锋的那些年。现在他黄土都已经埋到鼻子上了,严家也沉默在了历史之中,再看看严家小辈,他知道以后再没有严家了。想到这里,李润玉心中不免凄凉。

    李润玉看着严旬的墓碑,他说:“不管怎么说,至少他这一仗,打的比我漂亮。”

    说完,李润玉取走了严旬的遗物,就是那一枚铜钱,他走到另外一边的严桥坟上。因为无人打理,严桥坟上已经杂草丛生了,李润玉帮着昔日的老对头拔了拔坟前草,而后把那一枚铜钱正面朝上,埋在了坟前土中。

    他对严桥道:“祝贺你,严大夫,你们严家有人赢过我了。”

    忽的山上刮起一阵风,卷起满天纸钱和烟尘黄土,山上这几人都被迷得有点睁不开眼,唯有李润玉依旧在笑。

    高源也轻轻地闭上眼,他缓慢地说:“若还有来生,我们不做师徒,做父子吧。”

    ……

    葬礼结束之后,高源对他们道:“你们都回去吧,我要去一趟霍乡。”

    “爸……”几个孩子都担忧地看着高源。

    高源道:“不用担心我,何方陪我一起去就好,你们忙你们的去吧。”

    几个孩子都知道高源的脾气,也不敢跟他顶嘴,就嘱咐何方照顾他们父亲,而后几人都离去了。

    高源跟何方两人坐上了去霍乡的车,何方路上不敢多说话,他知道了严旬的身份,同样是徒弟的他,这会儿反而有些羡慕起了严旬。

    到了霍乡,万斤粮已经等在乡里接他们了。

    等看见高源的时候,万斤粮满脸愧疚:“高大夫呀,我这……我也没想到,严旬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我要是早点过去看看就好了,你说这个……”

    高源摇头道:“这件事怎么能怪你?是他的自己的选择,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万斤粮亦是叹息,想到了曾经那个天真烂漫的活跃少年,他亦忍不住地摇头。

    高源对他道:“我有个事儿,想请你帮忙。”

    “你说,你说。”万斤粮忙应承着。

    高源道:“带我去看一下严旬最后行医的诊所吧。”

    “好。”万斤粮带着高源和何方去了那个废弃的牛棚,他指了指前面说:“就是这里了,现在没人养牛了,所以废弃好长一段时间了。”

    何方好奇地看着这个半山腰上的废弃牛棚,他没想到这种地方也能作为诊所,虽然与这个师兄素未谋面,可他也感伤了起来。

    万斤粮对高源道:“虽然严旬的诊所开在半山腰上,但来找他看病的人还真不少,他医术又好,收费又很便宜,老人小孩他都是免费治的,所以大家都相信他。被查封之后,都还有好多人过来呢。其实……其实他挺好的。”

    高源上前揭开封条,拉了拉门锁,发现锁扣直接掉下来了。

    万斤粮有点尴尬地说:“他这个是把坏锁,是他捡来的,他不舍得花钱买新的,就这么凑合用了。”

    高源绷紧了嘴,以前的严旬可是讲究的很,差的东西都不愿意用,就更别说去捡人家丢掉的破烂了。曾经与现在,看着破烂坏锁,高源的心像是被剜了一下。

    高源拿下这把破锁,推开大门。铺面而来的是陈腐的灰尘味,混杂着浓重又复杂的药味。高源往里面看,破牛棚里面连电灯都没有,只有桌子上一根弯倒的蜡烛。

    地面还算干净,可也都布满了尘土。粗糙的泥土墙上都是霉点,蜘蛛网,还裂开了好几个口子,风能顺着墙缝呼呼刮进来。窗户早就破烂不堪了,可也只是用最差的塑料薄膜包了包,而且也破了。高源抬头看,阳光透过屋顶的千疮百孔,跟机关枪一样扫了进来。

    高源艰难地问:“这是……他生活的地方?”

    万斤粮道:“是。”

    高源问:“床呢,他睡哪?”

    万斤粮指了指角落的草垛子。

    “这哪是人住的地方。”高源心痛万分,可就是这样简陋的牲口棚,严旬最后也没能保住。或许这才是压倒他准备重新生活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定然是抱着必死的心去做这些事情的,他根本没有想着要活着回来。

    高源缓慢转身,看向了放在墙边上的药柜,药柜上面仔细地盖着一层透明塑料布。高源伸手摸了摸,又回头看着用来糊窗户的劣质破烂塑料薄膜,在房间里面用来盖药柜的塑料布都比用在外面给他遮风挡雨的塑料膜要厚实很多。

    看到这些,高源再难自抑,旋即他感觉一股子热流涌上来,而后脑袋一懵,身子僵直地往旁边倒。

    “老师!”何方惊呼。

第四百二十五章 死了

    万斤粮也被吓了一大跳,赶紧去拉起高源,对何方道:“快快快,把他扶到草垛上。”

    两人合力把高源扶过来。

    何方看着高源嘴和眼逐渐变得歪斜,手脚渐变得僵硬起来,还开始干呕了起来,他仔细看了一下,慌张道:“遭了,中风了!”

    万斤粮急道:“怎么会这样?”

    何方道:“老师年事已高,又在省城拼命干了两个月,年轻人都吃不消,何况是他?身体本就已经到极限了,现在又遭受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重大打击,所以……所以……”

    万斤粮赶紧上前问:“高大夫,高大夫,你怎么样啊?”

    何方也是关切无比:“老师,老师。”

    高源眼睛已经渐渐直了,说话也变得非常困难,他道:“续……续命……煮……”

    何方怔了一下,问:“续命煮散?”

    可高源已经很难再给出明确回应了。

    眼见着情况紧急,何方忙说:“不能拖了,我要马上叫救护车。”

    说完,何方赶紧掏出手机,可是却一点信号都没有,他怒道:“什么狗屁地方,信号都没有。”

    万斤粮则说:“有信号也没用,我们卫生院根本没有救护车,县城才有救护车。”

    何方一滞:“那怎么办?”

    万斤粮道:“一般我们遇到这种情况,都是村医先治,治不了就送去卫生院,看看村里有没有拖拉机,没有就只能找双轮车拉着去了。”

    何方问他:“那你会治吗?”

    万斤粮跟看神经病似的看着何方,他道:“我要是有这本事,还能窝在农村吗?我就一个赤脚医生。再说,再说,你不是高大夫的学生吗?”

    “我……”何方一噎。

    万斤粮道:“农村一直都缺医少药,交通不便。伱老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把我老婆给救回来了,那时候我老婆产后大出血,就剩半口气了。还什么救护车,那时候我们全乡连大夫都没有。”

    何方被怼的脸上青一阵紫一阵,他的确跟着高源学了几年的危急重症救治,但平时很少有机会上手,他都是在大城市,急症都是送去西医急诊科,关他什么事儿。再说之前还有经验丰富的老中医看着,他倒是不慌,可现在就剩他一个人了!

    “我还是个青年大夫。”何方内心慌得不行。

    万斤粮急骂道:“你还是你老师的学生吗,咋那么怂?你老师活人无算的时候,还没你大呢。你再不想办法,高大夫可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实在没辙了,何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续命煮散,续命煮……麻黄……附子……升麻……”

    何方突然又看向高源,神情明显愕然,这些可都是会升高血压的中药,中风本来就是脑卒中,现在是要降压,可不是升压。这用药对吗?老师不会说错了吧?

    “你到底行不行啊!”万斤粮都快跳起来了。

    何方看他:“可……哪里来的药?”

    万斤粮指着房间里的药柜,他说:“药材都没有拿走,防疫站的人那次来的很匆忙,贴了封条就是为了下次来没收药材的,这不是出了抗非这回事,所以才一直拖到现在嘛。”

    何方慌得不行,左右来回看着,可实在没什么法子了,他只能薅着自己的头发道:“那……那试试吧。”

    万斤粮已经来过牛棚好几次了,熟的很,他赶紧往旁边走:“我去给你点炉子,你快点,你老师的命可就在你手上。”

    何方快速跑到药柜前,掀开塑料布,拿起一个小秤就快速找了起来。很快这些药物就都摆好了,刚才抓药的时候,何方还没想这么多,真等这些药摆在他面前了,他还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万斤粮拿着药罐子跑过来,他问:“抓好了吗?”

    “好是好了。”何方还在犹豫。

    “好就用啊。”万斤粮急的不行。

    “可是……可是……”

    万斤粮大声打断道:“可是什么可是?一个大男人磨磨唧唧,你老师要是像你这样,还能救活这么多人吗?他早晚得你们这帮学生气死!”

    “用!用!”何方也发了狠,夺过药罐子,便赶紧开始煮药了。等把药端过来,何方却又回头看一眼万斤粮。

    万斤粮鼓励他:“快喂高大夫喝吧,我相信你可以的,你可是高大夫带出来的徒弟!你都不知道他之前那个徒弟,就是严旬,人家有多厉害,这点中风在他那里根本不叫事。你还上过大学,本事肯定比他好。”

    事已至此,何方也只能硬着头皮给高源灌药了。

    药灌下去之后,两人都小心地观察高源的状态。

    万斤粮很有经验地分析道:“按照高大夫的水平,那起效都是很快的,这次虽然是你抓药,但高大夫还是提点过你的,我相信问题不大。”

    何方紧张地点点头。

    “哎,你看,你看,你看,有变化了。”万斤粮指着高源。

    “老师,老师你还好吗?”何方赶紧询问。

    高源慢慢挪动眼睛看向何方,可他无法开口,甚至连哼唧都变得困难了,而后他两眼一翻竟晕了过去。

    “老……”

    万斤粮也懵了:“咋晕了?”

    “我……我哪知道啊。”何方压根没有独立处理过这样的事情,这会儿都要尿裤子了。他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看着自己老师已经意识模糊的样子,他赶紧抓起高源的手,这一碰,他却是一怔:“手怎么是冰的?遭了,两只手都是冰的,湿冷,怎么会……”

    万斤粮指着高源:“快,快,摸摸脉。”

    何方抓起高源的手:“遭了,遭了,怎么脉跳的这么快,一分钟都要破200了吧,完了完了,怎么会这样,我就说这个方子不能用吧,完了完了,老师这是休克了呀,他不会要死吧!”

    万斤粮问他:“高大夫被你治死了?”

    何方崩溃了,他带着哭腔道:“我谢谢你提醒我!”

    万斤粮捶胸顿足:“我就不该信你,一把年纪还信错人了。”

    何方脸都绿了。

第四百二十六章 肝癌

    年纪轻轻的何方鼻涕眼泪一起流下来,他感觉天都塌了,老师要是被他治死了,那可就成他一辈子的心病了,他这辈子就不用再行医了。

    万斤粮见何方这模样,他也头疼的要命,就说:“要不我……我找块门板,把高大夫送到卫生院去再说?”

    “嗯……嗯……”何方说不出完整话了,就知道哭。

    万斤粮赶紧去寻板,过了一会儿,他回来道:“我找到双轮车了,先借人家的双轮车用用,你快把高大夫背出来吧,我们送他去卫生院。”

    “好。”何方擦了一把眼泪鼻涕,上前抱住高源,使劲把他抱起来,正当何方准备把他抱出去的时候,他却听见耳旁响起了声音:“把我放下,让我睡会。”

    “嗯?”何方直接愣住了。

    在门口的万斤粮已经骂上了:“干啥呢,干啥呢,治病治病你不行,现在让你抱个人你还不行,你还能干点啥?你老师这么瘦,你别说你抱不动,废物唧唧的。”

    何方愕然回头,对骂骂咧咧的万斤粮说:“老师醒了。”

    “啊?”万斤粮赶紧跑进来。

    何方小心地把高源放回去。

    “高大夫,高大夫。”万斤粮唤了两声。

    高源吃力地睁开眼,说:“睡会。”

    “好好好好。”万斤粮忙不迭答应,而后他用力一拍何方的肩膀,说道:“嘿,小子,我就知道你行的,真不愧是高大夫带出来的学生,硬是要得!”

    何方看他:“你刚还骂我废物。”

    万斤粮道:“这是我们这边的方言,你没听懂,额说的会晤,会晤会晤的嘛,好词。”

    何方无语道:“那你也废物。”

    万斤粮眼睛一瞪:“小小年纪,不讲礼貌,额锤死你。”

    ……

    半晌后,高源苏醒,心跳降至120,眼歪嘴斜消失,脱险。

    “老师,你终于醒了。”何方又要哭了。

    高源看着何方,疲惫地挤了挤笑:“没事的,医者要有大将之风,你既然选择要走上治疗危急重症这条路,就一定要面对这些。经历的多了,也就不怕了。”

    何方擦着眼泪道:“您说的轻巧,我刚才都吓得肾虚了。”

    高源道:“反正你也没女朋友,不打紧。”

    何方被高源逗笑了,可眼泪还是止不住。

    高源看了看这破烂牛棚,感伤地说:“他当年做的就比你好很多。”

    何方问:“谁?”

    高源道:“严旬,我第一个徒弟,你的大师兄。”

    ……

    抗非胜利之后,老梁被评为了烈士,可严旬只成为了一个遇难者,没人敢说他是因为救治病人而死的,这成了一个不能言说的秘密,甚至可以说是一段医疗丑闻。

    高源没有向上反映什么,只是再次叹息一声,这一切都是严旬自己的选择,有些时候,有些事情,看起来只是行差踏错一步,可就再无回头路了。

    在这场浩大的战斗结束之后,所有人都开始了反思。

    有人说下水道是一个城市的良心,不管你外面修的再怎么漂亮,一场暴雨下来,一切问题都会浮现。城市如此,医疗也是如此。医院和医生增长的这些数据再漂亮,放在灾疫面前,所有问题都冒出来了。

    我们医疗体系漏洞太大了,尤其是广大的乡镇和农村地区,他们根本没有能力防范这样的风波。所以在下半年,新的规定正式出台了,要“建立新型农村合作医疗”。

    没错,停滞了十年的农村合作医疗,终于再度起航了。十年前只是试点工作,而这一次却要做成全面性的覆盖所有农村和农民的新型医保。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埋在高源心中十年之久的那根刺终于消散了。当初他就是因为这件事才愤然辞去院长之职,跑来农村个体行医的。

    “高大夫,有你的信。”邮递员骑着摩托车来到了高源的诊所前。

    刘三全把一大沓信拿过来。

    高源问他:“都是病人来信?”

    “那还能是谁?现在不都打电话嘛,哎,王……王汉章。”刘三全抬头看高源。

    高源赶紧坐直了身子,接过了信。

    ……

    “大爷你好,请问你找谁?”

    “同志你好,我找王汉章,我叫高源。”

    “请稍等。”门卫去打了电话核实情况,而后带着高源进入了疗养院,门卫帮着高源按了门铃,而后道:“王老就住在这里,您请。”

    说完,门卫就离开了。

    很快,小院门开。

    “高叔。”王汉章儿子小跑出来。

    高源对其点点头:“小步,好些年没见了,怎么,看你气色不太好啊?”

    王进步赶紧给高源开门,他道:“我还行,您挺好的吧?”

    高源往里面走:“还行,你爸呢,在家吗?”

    王进步点点头。

    高源问他:“你爸……身体还好吧?”

    “他……”王进步有些迟疑。

    高源皱眉问他:“怎么了?”

    王进步道:“肝癌晚期,这次是他想见你最后一面。”

    “什么?”高源愣了一下,而后赶紧往里面走。王汉章就在一楼的房间,家里人都在,保姆也在照顾他。高源快速闯了进去,可他几乎要认不出来床上那个人了。

    “来了啊。”王汉章脸色蜡黄,整张脸只剩下一张皮了,戴着厚厚的帽子,脸上一点生气都没有。

    高源压着内心的情绪,他往前走,勉强挤了挤笑,问:“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王汉章对他道:“肯定是假酒喝多了,我们都是酒精考验出来的嘛。”

    “还有心思说笑?”高源走到王汉章身边,拉起他的手,想给他诊诊脉:“什么时候发现的,为什么不来找我?”

    王汉章问他:“怎么,你能治?”

    高源回答:“至少不留遗憾。”

    王汉章露出疲倦的笑。

    高源诊着脉,眉头紧皱着。

    王进步则问:“高叔,还有法子吗?”

    高源的眉头根本松不开半点,他带着责怪的语气问:“为什么不早跟我说?”

    王汉章看着高源,他说:“你不是说你不再跟我是同志了吗?”

    高源一滞。

    王汉章语气低沉道:“这是我听过最伤人的话。”

第四百二十七章 我的同志

    高源闻言也沉默了,闷了一会儿,才说:“这么记仇啊?”

    王汉章认真地说:“对于一个党员来说,你这句话是对我一生努力的否定。”

    高源顿时凝噎,而后他道:“抱歉。”

    王汉章缓慢地摇头:“我不怪你,在医疗改革这件事情上,是我做的不够好,你应该怪我。”

    “唉……”高源旋即也沉沉叹息了一声。

    王汉章对他道:“可你也应该知道,我们正在走的这条路是从未有人走过的,我们看不清河面下的东西,我们只能逐渐摸索着往前走,也许会有磕绊,也许会有偏差,甚至会狠狠摔上一下。”

    “你作为一个医生,你当然可以说我这个不对,说我那个不对。可你不是坐在我的位置上,你要是在我的位置上,你真的能比我看得长远吗?你真的能做出比我更高明的决断吗?我们不过是一群摸着石头过河的人,曲折是难免的,但你要相信我们的目标从来都是一致的,我们都是在努力地让我们人民的生活过的更好。”

    这话说的高源心里非常难受。

    王汉章看着高源,目中露出回忆之色,他说:“你还记得吗?56年的时候,你刚回来就碰上了流感,那时候没人去支援霍乡,你带着人就去了。你回来的时候,我就在路口等你,是我第一个叫你同志的,高源,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是我的同志的。”

    “对不起,对不起。”高源懊悔极了。

    王汉章摇头:“我不是要责怪你,我找你来,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是你心里想的那种人。医疗反腐是我做的,剔除两家医院的科室承包也是我做的,提高乡镇卫生院的补助也是我做的。今年你们县里提早开始抗非预防,也是我说了话的。”

    “现在新型农村合作医疗要重新启动了,我也跟相关的领导交流了意见,为你们县里争取了试点示范。村一级的卫生室如果愿意改成集体举办,村里的医生现在就可以通过卫生系统来交统筹,等他们老了,就可以领取退休金,对他们的将来也是一个保障。”

    高源怔怔看着王汉章。

    王汉章道:“但我也很抱歉,对于你们最早的那一批赤脚医生,就没有办法给他们交统筹了,他们年纪太大了。但只要他们还在岗位上,有乡村医生证,那就还可以拿工资。至于村里以前的接生员,我就无能为力了。卖掉的乡镇卫生院,目前还赎不回来。这些是我做的不足的地方,但我已经尽力了。”

    高源对他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我替他们谢谢你,我也替李伟民谢谢你。”

    王汉章看着高源的眼睛,他问:“所以,你还愿意认为我是你的同志吗?”

    “当然。”高源认真点头。

    王汉章又问他:“那你还会愿意叫我一声老王吧?”

    高源开口:“老王吧。”

    王汉章笑:“你咋骂人呢。”

    高源也笑了,可旋即他捂住了眼睛,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嘴里轻轻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王汉章温声宽慰道:“没关系,因为我们是同志。”

    一周后,王汉章病逝。

    高源去了他的葬礼,在他坟前站了很久。可能是年纪越大,越容易想到从前。王汉章是个老烟枪,从来都是烟不离手的,而且他也很爱给别人分烟。高源每次去找他,他总是习惯性地把烟盒子抛给高源,示意他自己拿,可高源却从来没有抽过一根。

    高源看着墓碑上的王汉章照片,他在身上摸索了一下,拿出一包烟来,他笨拙地拆开,说:“上辈子我也是个烟鬼,所以很被老婆嫌弃,这辈子我就决心不再抽烟了。你劝过我很多次,还说都没有机会跟我一起抽上一根。其实你不知道,上辈子我们一起抽过很多次了。只是这辈子没有这个机会,现在在你坟前,我陪你抽上一根。”

    说完,高源取了两根烟出来,点燃后,一根放在王汉章坟前,一根放在自己嘴上,用力吸了几口,辛辣呛鼻的烟气刺激他眼泪都冒出来了,他说:“若有来生,我再好好陪你抽上几支烟。再见了,王汉章同志。”

    ……

    2004年,国家发文要求将已经下放到各乡镇管理的乡镇卫生院,上划到县里卫生行政部门管理,同时把乡镇卫生院的财政补助纳入县财政预算。此后,乡镇卫生院的补助在逐年增加。

    乡镇卫生院渡过了最艰难的时刻,濒临倒闭的乡镇卫生院重新焕发了活力。

    2005年,医改方向风云突变。国家明确提出“市场化非医改方向”,“我们绝不主张民进国退”。

    这一年,李润玉辞世。

    曾经的县里医术第一人,没了。严家也没了,那个时代真的过去了。

    高源拿着新出版的《彭子益古中医学》来到了李润玉坟前,将这本书放在了李润玉的墓前,了却了他的遗愿。可惜的是,李润玉并没有看见这本书的出版。

    2006年,新农合在全国范围内开始普遍实行,提出了低层次,广覆盖的保障模式。自此农民有了医疗保障,乡镇卫生院开始走上坡路,个人缴费跟2003年一样,都是10元钱。

    2007年,做过赤脚医生的新部长上任,开始加强基层医疗机构建设,并且下发了《关于开展城镇居民基本医疗保险试点的指导意见》。从此,城乡居民,城镇职工都有了医疗保障。只是这一年,新农合个人缴费变成了20元,价格提高了。

    高源他们村的集体经济发展的很好,村集体有钱了,所以给每个村民补贴5元,困难户补贴10元,所以他们村新农合参保率很快就超过了90%。

    2008年,财政资金大量投向基层医疗机构,按照填平补齐的原则建设乡镇卫生院和村卫生室。要求每个县必须建好一个县医院,每个乡镇必须有一个政府举办的卫生院,每个行政村必须有一个集体举办的卫生室。

    村里个体行医的卫生室纷纷转为集体举办,这些农村医生,经历了生产队的赤脚医生,个体户的乡村医生,到现在成为了医疗系统里的基层医生,他们终于又拿上了工资,缴纳了社保。

    而原先卖掉的那些乡镇卫生院,也开始着手赎回。

    新农合个人缴费涨至30元。

    同年,沈丛云辞世。

    与他决裂多年的严宽严仁为他举行了盛大的葬礼,沈丛云死时,为他送行的人们挤满了道路两侧和公墓山上,声势之浩大,极为罕见,还来了多家媒体拍摄和报道。高源也是后面才知道,是这对兄弟花钱雇的人。来送行的,无论大小,一律给二十块钱的辛苦费。这些媒体,也都是他们花钱请的。

    当然,这里面有不少人是因为受过沈丛云的恩惠,自愿来的,可更多人是拿了钱来的,这一点让高源心里非常不舒服。

    葬礼之后,沈丛云的“二角爷爷”大名彻底响了。

    张庄卫生院被赎回了,沈氏兄弟拿了钱就在隔壁建造了一个新的医院,叫“沈氏伤科专门医院”,沈丛云的铜像立在大门口,成为了医院的活招牌。随着“二角爷爷”宣传的扩大,沈氏兄弟的医院生意做得非常红火。

    沈氏医学,振兴了。

    父辞,子笑。

第四百二十八章 何主任

    “老师,这边,这边。”

    何方大步走过来:“病人在哪?什么情况,说。”

    小宋医生道:“女孩,1岁,患流行性腮腺炎2日,左耳下肿大,体温39.5,口不能张,情况比较严重。”

    “知道了。”何方应了一声就到了诊室门口。

    “来了,来了,何老师来了。”小宋赶紧对里面的病人家属说。

    何方走进来,看到了病孩,他上前查看了起来,发现孩子左耳下的肿块大如拳头,赤红肿痛,孩子发热呕吐,手足时时抽动,何方推了推小儿食指,发现其紫纹直达命关。

    “痄腮重症。”何方皱眉,看向了孩子父母,他道:“这么严重的病,你们应该直接来找我。”

    孩子父亲说:“您这样的全省出名的大专家,号太难挂了,我们根本抢不到。他们说挂您学生也是一样的,而且是越年轻的学生越好,我们去挂号处问了,他们说就小宋医生最年轻了。”

    何方看向了小宋。

    小宋也是一愣,愕然看向这对夫妇,他还以为是人家信任他,合着是看中了他摇人的能力。

    何方没说什么,就道:“孩子现在热毒壅聚少阳,已见热极动风之兆,情况危机,要紧急救治。小宋,拿三棱针来,先点刺十宣、十二井出血。”

    “好。”小宋答应一声就跟何方一起动了起来。

    随着放血,孩子很快就出汗了,神志渐清醒了过来。

    “哎呀,好多了,好多了。宝宝,宝宝,你看看妈妈。”孩子父母依旧紧张地不行。

    何方对小宋说:“接下来用普济消毒饮加蚤休和勾藤,我留个方子给你。”

    小宋点点头。

    何方看向这对父母,问他们:“哦,对了,你们孩子办医保了吗?”

    孩子母亲刚想说话,孩子父亲却拦住了她,孩子父亲道:“没办。”

    何方皱眉:“那有点难办了,本来孩子病的这么重,按说最好住一两天医院观察一下,毕竟小孩子的病来的很快,很容易就转重的。没有医保的话,那自己支出就会多一些,你们住附近吗?”

    孩子父亲却没有回答何方的问题,他反而问:“就住一两天?”

    “嗯?”何方还给整的愣了一下。

    孩子母亲则是气恼地掐了她男人一下,她道:“孩子都这样了,你还那样!何主任,我们住院,我们住院,孩子办过医保了。”

    何方更奇怪了,他问:“那你们为什么要说没办医保呢?”

    孩子父亲耷拉着脑袋,有点尴尬。

    孩子母亲也挺不好意思的,她道:“这不是……这不是听人说,医生要问你有没有医保,你一定要说自己没有,不然人家肯定给你开一大堆检查和一堆没什么用的药,要多花钱嘛。”

    “哎……”何方刚想说话,自己却又怔住了,他刚才要问对方有没有医保,也是想判断对方需要个人支付多少钱。如果对方有医保,那有些检查,或者有些用药,他就不需要思虑那么多了。

    孩子父亲此时也插了一句嘴:“我们也看过病,结果我们有医保的人,报销完后自己要付的钱跟人家没医保的人相差不大,这事你说……”

    小宋医生道:“人家没医保的是能省就省,你们有医保的,当然要以稳妥和全面为主,尽量减少各方面的不确定的风险,这才是你们交医保的意义嘛。”

    孩子父亲道:“怎么治病不是治?人家没医保的也一样能治好。医院现在这么搞,弄的我们都不愿意交了,这不跟白交一样嘛。”

    孩子母亲又赶紧拉了拉男人,骂道:“别说了,闭嘴!”

    孩子父亲这才悻悻然闭嘴。

    孩子母亲说:“我们住,该怎么检查就怎么检查,该怎么用药就怎么用,只要能治好孩子就行。”

    何方挥挥手,示意小宋自己去安排,他扭头出去了。

    孩子母亲又踢了孩子父亲一脚:“看吧,叫你别乱说别乱说,现在把人得罪了吧?到时候人家不肯好好治,那怎么办?”

    “我……”孩子父亲被搞了个无语凝噎。

    何方回去思索了这个问题,他当然不是想多赚病人的钱,可现在的确有不少医院和医生在这么干,多赚医保的钱。结果有些时候有医保的患者的支出反而比没有的更高,职工医保情况还好,毕竟是单位交,农村自己交新农合的农民意愿就不是很高了。

    面对这个问题,何方想了好一阵,也想不到合适的办法,他也只能挠挠头,作罢了。

    所幸,用药效果非常不错。第二日,发烧就退去了,呕吐也停止了,肿块消掉了一半,孩子已经能下床嬉戏了,所以何方直接给她办理了出院,然后让他们带药回家治疗。

    二日后复诊,腮肿消至杏核大,小宋医生予以原方三剂。

    三日后再诊,腮肿仍如杏核大,小宋医生又把不准了,继续摇人。

    何方又来给他擦屁股了:“怎么了?”

    小宋说:“这孩子出院的时候,您不是开了两服药带回家吃嘛。上次复诊,肿块已经到杏核这么大了,我看有效果就效不更方,又开了三剂。然后这次来诊,腮肿不仅没消失,情况还有点别的变化。”

    “我看看。”何方上前来检查,发现腮肿坚硬色白,且病孩出现了痰声漉漉,食少便稀的问题,面色萎黄欠华,指纹淡。

    何方不由微微皱眉。

    孩子父亲还问呢:“何主任,是不是还是得住个院,上次住院就好那么快,现在不住院咋就不行了嘛。”

    孩子母亲又拍他一下,这男人是真不会聊天。

    何方也忍不住看他一眼,然后他问:“小宋,你怎么看?”

    小宋医生说:“有点像是寒凉太多,损伤了中阳,所以才出现了阴凝不化的症状,孩子的面色,指纹,便溏都提示了这一点。”

    何方微微颔首。

    小宋医生道:“只不过接下来怎么治,我这……这就有点把不准了,本来按理说应该要用辛温救误,但我又怕她的温毒反复,不敢用。”

    何方对他道:“你能有这个意识是好的,但你这个经验确实太不足了。小孩子脏腑娇嫩,好转会很快,恶化也会很快,你既然看到人家明显好转了,就应该要注意这个问题。就像拆房子,轰倒之后就要慢慢搬了,你倒好,房子倒了还接着轰。”

    小宋被说的一阵阵尴尬。

    何方仔细斟酌着,现在炉火虽然灭了,但是再用辛温之品也有可能导致炉灰复热,那就是按下东边,翘起西边了,思索了好一会儿,何方才用辛散软坚的药来救误,辛温之品用量很少。

    写完之后,何方又看了看,才把方子给小宋,何方对病人父母说:“这个方子再吃个3剂看看,应该就都能消掉了,到时候如果还是还不行,你给小宋打个电话,让他带你们直接来找我。小宋,你把电话给他们。”

    “哦。”小宋掏出自己的手机。

    孩子父母谢过之后,赶紧跟小宋互留了电话。

    患者走了,小宋却有点颓废。

    何方问他:“怎么,这点打击都受不了?”

    小宋道:“我就是觉得自己挺没用的,不能把握好用药的尺度,老在这种事情上犯错误。”

    何方宽慰道:“胖子不是一口吃成的,名医也不是一天练成的,慢慢来,别着急。”

    小宋点点头,问:“老师,你以前学医的时候是不是学的很快,师爷是不是总夸你?”

    “这个……”何方没想到小宋竟会问到他头上。

    小宋自言自语道:“我就是面对病情的时候,很容易心里没底,刚才见病情恶化了,就慌得不行,赶紧找您去了。老师,您是一直以来都很淡然的吗,一直都是处变不惊的吧?师爷老说治病得有大将之风……哎,老师,您上哪去啊?”

    “接你师爷去!”何方骂骂咧咧走了。

第四百二十九章 高露

    “爷爷,你慢些,我来拎就好了。”小孙女高露接过行李箱,她又问:“爷爷,要我扶你吗?”

    高源看她一眼,道:“我虽然年纪大了,总没到要人扶的地步吧?”

    高露却道:“可是你不是上半年刚中风嘛,右手不方便嘛。”

    高源上下动了动自己的手,说:“行了,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高露道:“这是你第几次中风了,你好歹注意一些吗?”

    高源看小孙女:“算上八年前那次,也不过才第二次中风,算个啥!”

    高露被顶的一阵无语,她道:“我奶都不让你出来,你还让我带你偷跑,我手机都不敢开机,就怕我奶骂我。”

    高源说:“也不知道是谁,一听说能来南方旅游,就鼓动我这个中风的老头子带她来。”

    “我……”高露辩不过她爷爷,随即翻个白眼,说:“我是被你逼迫,爷爷,你得跟我统一口径,不然我都不敢开机了,我奶非得骂死我不可。”

    高源道:“行,你咋说都行,都是个大学生了,怕你奶干啥?”

    高露打开手机,她道:“全家就你最怕奶奶了,你要是不怕,你咋不敢自己带手机。”

    高源理直气壮道:“我那不是怕她,我是不跟她一般见识。”

    高露半点不信,手机刚一开机,好家伙,她奶奶的电话就打进来了,合着人家这是连环打。

    高源道:“接吧,不然你奶奶该着急了。”

    高露悻悻然接起电话,电话那头迅速响起咆哮声,高露耳朵都要被骂聋了,她赶紧把手机拿开,再看她爷爷,却发现人已经溜了,她急叫道:“爷爷,你至于吗?奶奶都没来,你跑那么快干嘛?”

    ……

    机场。

    何方开车接上了高源和高露,何方也忍不住道:“老师啊,您说您过来,好歹跟师母打声招呼嘛,您这偷跑出来算怎么回事,师母都打好几个电话到我这里来了。”

    高源和高露都尴尬了起来。

    高源指了指高露:“她出的主意。”

    高露眼珠子一瞪,她没想到她爷爷居然把锅扣在她头上了。

    何方笑了笑,他道:“不过这次是老师您学术传承基地建成的日子,您这个主人公不来,那可就不好搞了。不过还是得以您的身体为重,可不要累着了。”

    高源道:“放心,我又不是泥捏的,摸不得碰不得的。”

    高露低头玩着手机,她道:“爷爷,您看,您要出席传承基地的消息在网上已经传遍了,我看了一下,不少论坛,不少QQ群的病人都说要来找你,你可真的要注意。”

    何方闻言也微微皱眉:“这些年老师的名气越来越大,都跟明星似的,去哪儿都有人放到网上,这些病人都穿州过省过来求诊。老师又是个心软的人,总是来者不拒,上次要不是累坏了,也不至于中风。”

    高露提醒道:“爷爷,您可真的要注意。”

    高源却说:“人家大老远几百上千公里来找你……”

    高露无语道:“又开始了。”

    高源对两人道:“我是说,这件事情说明了我们人民群众还是很愿意相信中医的,只是我们目前的中医事业发展的还不够,培养出来的中医人才还不够,不能满足他们的需求,不然人家也不至于跨山越海来找我治病。”

    何方沉沉点头,又想到自己的学生小宋。

    高露却道:“爷爷你这一套一套的,你还不如当官去呢。”

    高源没好气道:“小丫头片子。”

    何方道:“老师这几年也跑了不少地方,还出了好几次国,在东南亚,日韩,新加坡等地都做了很多场演讲,一直奔走呼吁恢复中医治大病重病的能力。其实我能看得出来,的确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了。”

    高源却是语气有些低沉,他说:“也只是有了一些改善,也只是出了一个我,但未来在你们身上。小何,你们这一代人才是中医的未来,你们更应该要努力。”

    “我会的。”何方答应一声。

    到了酒店,吃完晚饭,高露下楼的时候就听见有人在向酒店前台的工作人员打听这次来参加“传承基地”建成仪式的中医专家是不是住在这里。

    高露无语了,没想到人家这么早就堵到酒店来了,建成仪式都还没开始呢!她本来还想出门溜达溜达,买点特产什么的,现在也一点心情都没有了,又赶紧回去了。

    次日,高露陪着爷爷去会场。

    会场外面已经挤满了人了,好些都是来求诊的。

    “高大夫来了,高大夫,高大夫!”

    一群病人家属在那里叫,保安拦的非常艰难。

    “老师,这边。”何方引着高源过去。

    高露看向她爷爷。

    高源看着来求诊的病人,微微叹了一声。

    高露提醒道:“爷爷!”

    高源却没理她,他对病人家属道:“好了,今天有正事,你们围在这里我也没法给你们看病。这样吧,需要我看病的,就在工作人员那里登记一下,领取个号,等这边4点钟结束,我先看30个病人,明天我会在一附院坐诊一天,把剩下的看完。你们登记的时候,记得把身份证号码一起登记上,到时候带上身份证过来,好吧?”

    高露无奈地摇摇头:“我奶奶要是知道了,又该骂您了。”

    高源还嘴硬呢:“我还怕她?”

    高露摇了摇手机:“那要不我打电话给奶奶?”

    高源一本正经道:“这个点你奶在午睡,别打扰她。听话,爷爷一会儿带你买东西去。”

    高露指了指那一群病人:“就这样,你走得开?”

    高源没好气道:“给你钱行了吧?”

    高露伸出五个手指头:“五百。”

    “行!”高源只能答应。

    高露露出笑脸:“那成,交了保护费,您就大胆地可以为病人服务了。”

    “上一边玩去。”高源骂了一句,然后进入了会场。

    何方看高露,问:“小露啊,你老跟你爷爷顶嘴干嘛?再说,你真不打算学医啊?”

    高露指了指那群病人,她说:“家里有一个无私奉献的人就行了,要全都无私奉献,日子还过不过了?”

    何方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第四百三十章 一代人的使命

    学术传承基地建成仪式上来了很多领导、专家和媒体,办的非常热闹和隆重。

    仪式最后是高源讲话。

    高源慢慢起身,站到台上,看了看台下,又侧身看了看一旁坐着的专家和领导,再看看会场外面被拦着的病人家属,他道:“其实来之前,我已经准备好一个稿子了,早上起来的时候我还特意看了一下,生怕自己忘记,毕竟年过八十脑子不好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

    高源接着道:“这会儿站在台上,不服老不行啊,准备好的稿子被我忘得七七八八,脑子不好用了,所以等下要是说的有什么不对的,或者有忘记感谢的,也请大家多多见谅。”

    领导们笑着鼓掌。

    而后台下的一群小年轻都鼓起掌来。

    高露看着苍老的爷爷,眼中流露出不忍之色。

    高源等他们掌声暂歇,他才说:“首先还是感谢,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医生,而且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大夫,能在这样的大城市有一个医学传承基地,并且是全国首个在综合医院里面建立的老中医学术流派的传承基地,这个荣誉对于我来说,真的太重太重了。我一介布衣,普通农民,何德何能啊,真的惭愧。”

    台下掌声又起。

    高源伸手压了压,他道:“我说的不是客气话,是认真的。纵观我这一生,过的枯燥且庸碌,唯一做的事情不过是治病救人,而且这件事情做的也不是特别成功。”

    “一直到年纪很大,我才南下讲学收徒,培养更多年轻人成为能治大病重病的中医。这个事情,我做的太晚了,若是能早一些开始,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病人无助地围在会场外面了。”

    大家又看向了会场的最外围。

    高源神情变得忧虑,语气也变得深沉:“所以这就是我说的,我在治病救人这件事情上做的不够成功的地方。所以这些年,我一直致力于培养更多优秀的年轻中医,这次我腆着老脸来成立这个学术流派传承基地的目的也是如此。”

    “我想说的是无论是不是我这个传承基地里的学生,只要是对中医有想法的,想认真为人民服务的,都可以向我写信,我一定会尽我所能,把我的经验分享给你们。”

    “我从不怕你们学会,我怕的是你们学不会,我唯一担心的是伱们这辈年轻人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独当一面。你们转身看看会场外面这些不远千里来求诊的病人。”

    台下的年轻人又纷纷回头看去。

    高源道:“在很多人看来,能被病人千里求诊,应该是一个医生的巨大的成功。对于医生个人来说,是这样的,这证明了病人对他的认可。可对于我们的医疗事业来说,却是一个耻辱。”

    “这证明了我们的医疗事业,尤其是我们的中医事业还有很大的不足,我们的医疗,我们的中医不能满足病人所需,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人拖着病体千里求诊。”

    “我特别希望你们在座的这些年轻人都好好看看外面,都认真地记住这个场面。外面站着的是需要你们救治的病人,外面站着的是我们的人民,是你们这一生奋斗的目标,是你们这一生要守护的人!”

    这话说完,众人心中都沉甸甸的,尤其是台下的这些年轻中医,心思顿时沉重了不少。

    高源露出微笑:“我讲完了,不用鼓掌,我还要给这些千里求诊的病人诊断治疗。加油吧,年轻人,未来是你们的。”

    高源讲完之后,就下台去给病人治病了,搞的专家和领导们有点哭笑不得。

    高露则赶紧跟了上去,她知道她爷爷一定不会让她省心的。

    果不其然!

    特么的,晚上十点钟都还在看病,说好就看30个病人的,结果人家来多少,他就看多少。高露血压都快上来了,她拉着何方:“你管管呀。”

    何方道:“你能管得了你爷爷?还是你觉得我能管得了你爷爷?”

    “我找奶奶去!”高露气的哇哇叫,打电话摇人了。

    非得把尚方宝剑拔出来,高源才肯罢休,才让人去外面拦着,把那些求诊的人劝回去,可就是这样,他也还是看病看到了晚上11点才回去睡觉。

    高露气的不行:“我看你,就是又想中风了!”

    高源慢慢往酒店走着,吹着牛道:“就你爷爷我这身板,别说中风了,中奖都轮不到我。”

    “废话,本来也轮不到你中奖。”高露道:“身体不要了?你中风才好多久,你要是再出点什么事,我怎么跟奶奶交代?”

    高源也不开玩笑了,他道:“你不是医生,你不懂。”

    高露道:“我没见哪个医生像你这样的。”

    高源说:“有些事,总是需要有人带头来做的。”

    高露突然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才问:“爷爷,我们都不愿意学医,您是不是会很失望?”

    高源摇了摇头,很认真地说:“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追求,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我不会把我的追求和使命强行按在你们头上,所以你们不必有这样的压力。”

    “我与你们不一样,我长在旧社会,见过最残酷的战争,经历过最昏暗的时代。少年之时,我就立志要把我的一生都奉献给这个国家,这片土地,还有我挚爱的人民。露露啊,你是我的孙女,可你也是我的人民。”

    “爷爷。”高露感动的眼眶都红了,上前抱住了高源。

    高源抚了抚高露的头,微笑着说:“好了,大姑娘了,别让人笑话。”

    松开孙女之后,高源继续独步往前走。

    高源在传承基地带了半个月的徒弟,同时每天都在治病,所以常常要忙到深夜,有时候高露硬拉他回去睡觉,最后她发现她爷爷大半夜还在写东西,第二天她一看,发现是在年轻中医写回信。

    高露问她爷爷到底晚上几点钟睡觉,她爷爷总是不回答她。

    后来,高露去问她奶奶,才知道她爷爷几乎没有在后半夜两点前睡过。不是给徒弟们写信,就是看医书,做各种方子的研究和理论修订。

    高露没话讲了,她爷爷是个工作狂。

    半月后,倒不是说高源不忙了,而是他要去深圳办讲座了。

    本来高露是说来南方旅游的,结果哪里也没去成,只能又陪着她爷爷去深圳。好好的旅游,变成了照顾老人专项工作了。高露也从一个旅行者,变成了护工。

    当夜夜里,何方刚躺下没多久,就听到自己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

    何方迷迷糊糊接起来:“哪位?”

    高露急叫道:“何叔,何叔,你快过来,我爷爷又中风了!”

    “什么!”何方呼的一下坐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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