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六章 争吵
“怎么回事?”高源问王汉章。
王汉章无所谓地摆摆手:“别听他瞎说,就是一开心,多喝了几杯。”
小刘小声嘟囔道:“才不是,明明就是喝一杯多加钱合办工厂投资。”
“啧!”王汉章转头盯小刘。
小刘才闭嘴。
高源也是眉头大皱,他道:“喝酒不要命了?”
王汉章随意道:“小事儿,工厂能谈下来就行。现在县城大批的返城年轻人没有工作,所以社会上才乱糟糟,各种矛盾都很尖锐。只要这个项目弄下来,就能解决上千人的就业问题,这关系到上千个家庭啊。不过是喝点酒嘛,也就是现在年纪大了,以前我可比现在能喝多了,这点酒还不够我润嗓子的。”
高源瞥了王汉章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吹牛,等哪天国家出规定了,把你们这群公职人员宴请喝酒全给禁了,那才好呢。”
王汉章闻言笑了笑,可随即一个转头,又对着痰盂盆呕了一下。
“你早晚把自己喝死。”高源又骂了他一句,然后坐在他旁边,给他诊断检查。
王汉章还嬉皮笑脸:“这不还有你嘛,有你这个神医在,还能让我死?那不是砸你自己的招牌吗?”
“闭嘴吧。”高源也没什么好语气。
王汉章一点不在意,转头道:“小刘,去给我找杯凉水来,心里头烧的慌。”
“是。”小刘答应一声,马上就出去了。
高源问他:“怎么?心里烧的慌?”
“嗯。”王汉章道:“这段时间比较忙,各种事情很多,没日没夜的,心里烧好长一段时间了。”
高源看他一眼,说:“舌头伸出来,我看一下。”
王汉章吐舌。
高源查看,发现对方舌苔白浓欲黄,他问:“大便怎么样?”
王汉章道:“三天没拉了。”
高源又吐槽了一句:“这么久没拉,你也心大,一点不耽误你喝酒吃饭啊?”
王汉章道:“都说是工作需要,我又不想喝的。再说了,本来都还好的,可能吃饭的地方太热了,又喝了酒,身上就出汗了,出来的时候被风一吹就感觉不好了,然后就这样了……”
一边的严旬说道:“老师,这是温病兼吐血吧?”
高源不置可否,拿过王汉章的手来诊断,发现对方脉象左部弦长,右部洪长,一息五至。
王汉章还问呢:“怎么样,还有救吗?”
高源皮笑肉不笑道:“王老爷公务繁忙,操劳过度,心肝先有蕴热,又兼外感之热传入阳明之府,再加上骤饮白酒,两热相并,逼血妄行,所以吐血,脉象也是火热之极。”
听到对方叫自己老爷,王汉章也不跟他一般见识,他道:“怎么治?你可别吓唬我,我也是卫生系统出来的。”
高源道:“虽年岁不小,但正气仍不虚,所以还当以清胃腑之热为主,兼清心肝之热,内伤外感之热俱清,血自然就不吐了。王老爷,给您来个白虎汤,敢喝吗?”
王汉章则道:“神医大人开的方,毒药我也敢灌三碗啊。”
高源不理他,转头去写方子,白虎汤加味治疗。
严旬就在旁边看着。
高源写完了交给严旬,严旬一看,然后问:“用犀角?”
高源往后瞥一眼,道:“人家有单位报销,你当是啥都没有的农民啊?”
王汉章没理会高源的嘲讽。
严旬则拿了药方要走。
高源问:“你脖子上怎么回事?”
严旬捂着自己脖子,尴尬地说:“被蚊子咬了一下,痒,一用力,挠破了。”
高源朝他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他也懒得管他。
严旬赶紧拿着方子跑出去了。
王汉章抱着痰盂,见病房就剩他们两个了,他才道:“行了啊,没完没了你还,你一肚子气没地方撒,找个没人的地方拿脑袋撞墙去,在我这里挑三拣四干什么,我够给你面子的了,你也给我点面子行不行?”
高源拉了椅子过来,坐在了一旁,只是仍然撇着头,不看王汉章。
王汉章脾气比高源好很多,他道:“行了,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差点闹出人命来了?”
高源道:“事情也很简单,我们村的赤脚医生杨德贵用青霉素的时候给病人做了皮试,发现有红肿,差不多1厘米。按照以前,他就不用了。但是现在药开了就要收费,病人不舍得这份钱,坚持要用,他看红肿程度也差不多,就用了,所以差点出了大事。”
王汉章听完之后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看了看高源,问:“所以你现在什么想法,打算找我聊什么?”
高源才扭头看王汉章,他道:“我早就想问了,怎么现在医疗改革,改啊改啊,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王汉章反问他:“改革不好吗?以前那样就真的好吗?如果以前那样真的是最好的状态,那我们为什么要改?”
高源一噎。
王汉章又道:“是,以前我们是基本实现了全面覆盖的合作医疗,也基本上可以称为免费医疗,但那是在最特殊的条件下实现的最基础的,甚至来说是比较低级的医疗。”
“你一直在一线工作,难道你就真的看不见吗?你看看医院里是什么状态,天天人满为患,病人想做个最简单的手术,你得托人找关系,不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去,根本没有机会,都不知道要排多久的队。”
“医院里的医生护士拿的是国家给的固定工资,一个个眼高于顶,工作态度散漫之极,对待病人态度恶劣之极,时常发生各种大大小小的医疗事故,怎么禁怎么管都管不住。”
“医院里面乱七八糟的非技术职位塞了不少人进来,人浮于事。财务混乱,各个方面都在浪费,每年的财务赤字相当巨大。只是没有人在意这个,因为有财政兜底,可这样的医疗真的是可持续的吗?真的就是你想要的吗?”
王汉章一连串的反问,把高源说的站起来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时代变化
高源道:“我当然知道这里面存在的问题,所以最开始的改革我是举双手赞成的。是应该要让医院承担一部分的经济责任,也应该让医护人员采用浮动工资,来改善他们工作积极性和服务态度,可这步子不能越迈越大啊。”
王汉章捋着自己的胸口,他问:“什么叫越来越大?”
高源道:“就像卫生院,现在全部独立核算,自负盈亏,医护人员的工资待遇全由医院发放,医院不应该成为一个营利性机构,这很容易造成医疗成本的大幅度上涨,甚至医院医生为了赚钱会过度医疗,增加老百姓的负担……”
王汉章却打断道:“医疗成本本来就应该要上涨!”
“什么?”高源一怔。
王汉章大声道:“你以为过去的医疗成本从哪里来的,靠每个农民每年集资五毛钱或者一块钱吗?你以为这几毛钱够他们一年免费看病的吗?剩下的钱哪里出?要不集体上出,要不就是财政兜底。”
“你知道这个窟窿有多大吗?你知道每年要填进去多少资金吗?你知道我们现在的财政是什么样的穷样子吗?你知道还有多少人连饭都吃不饱吗?蛋糕就这么大,这里多一块,那里就得少一块。”
“为什么要搞包产到户,就是为了让大家吃饱饭。病,不是每一天都会生的。但饭,是每一顿都要吃的。你不能让大家把吃饭的钱,全投到这个大窟窿里面。我就问你,你打算绑架多少人吃饱饭的权利?”
王汉章说的相当不客气,几乎是指着高源的鼻子骂了。
高源被骂的沉默了。
王汉章瞪了高源好一会儿,语气才慢慢转缓下来,他说:“老高啊,你不能老盯着治病救人,你也应该看看这时代的变化,现在什么都在改,什么都在变。换做几年前,我他妈吃饱撑的才陪这种人喝酒?”
“但现在没办法,年轻人需要工作,经济需要发展,连国企都要改革,你知道吗?但不管怎么搞,我们都是希望国家能逐渐富强,老百姓能逐渐吃饱,逐渐吃好,能把日子真正过起来。或许,在以后那个时候,医疗也就不是个问题了。”
高源沉闷地很久,他才道:“你说的……我都懂。可是你怎么解决医院过度医疗的事情,人心和人性是一个永远填不满的窟窿。”
王汉章回转头,看着窗外,在黑漆漆的窗户上他还能看见高源明亮的眼睛,他自己则稍有躲闪:“靠制度,靠规定,靠法律。”
高源又问:“那农村怎么办?农村的赤脚医生不仅仅只是医生,他们还承担了卫生宣传,防疫,接种疫苗,妇幼保健,做卫生运动,而且他们会定期去卫生院汇报村里情况。他们要是独立执业了,这些事情可就没人干了。”
“这些年我们做得就是预防为主,治疗为辅。这样搞,可就要变成治疗为主,预防为辅了。还有三级医疗体系,恐怕也很难维持好了。”
王汉章不敢回头,他说:“赤脚医生制度是一项伟大的制度,可很难复制。建立在集体经济上的赤脚医生制度,分产之后,必然会崩溃。防疫,疫苗,妇幼保健,我们会想办法安排卫生院和防疫站做。你要问我有没有最优的解决办法,我无法给出任何答案,我们不过是一群摸着石头过河的人,谁又能比谁看得远?”
“唉……”高源沉沉叹息,他道:“但不管怎么样,别让医院成为商店,别让医生成为商人,行吗?我们总要保障老百姓最基本的医疗,还有很多人连看病的钱都拿不出,更不要让大家因病返贫。”
王汉章才回头看高源。
高源也看王汉章的眼睛,期待他给出自己一个肯定的回复。
王汉章一张嘴,却又吐了一口血:“呕。”
高源看的无奈摇头。
……
后,生产队成为了过去时,各村恢复了村名,也放开了赤脚医生独立承包各村卫生室的限制。杨德贵顺利承包了卫生,杨爸最终没有为这件事违规犯错。
虽然继续做着村里的医生,但日子却不能像当年那样潇洒了,他不能再像集体时期做一个全职的医生。除了给大家看病之外,他还是要在大会堂弹棉花,而且大早上还要起来去种地。
他一个人,干着三样活。
虽然很累,但日子是慢慢过起来了。
张庄公社卫生院也改名为张庄乡卫生院,那个时代真的过去了。
高源还在做他的中医院院长,但经常会去张庄和霍乡,去看看他们的卫生院,也会去农村再走一走。
这几年变化很大,农民逐渐都能吃饱了,但离着家里把日子过好还有差距,有些心思活泛胆子大的已经出门务工了。高源听杨爸说,村里几个后生听说隔壁市要修路,需要壮劳力,给的钱还不少。
几个年轻小伙子搭伴就去隔壁市了,但也不知道怎么坐车,问了一大圈,只知道到了城市要做3路公交,几个人都没坐过公交车,误以为车牌号上有3就是三路车了,结果不知道错到哪里去了。
他们也没带几块钱,几个人流落在外面,钱很快就花完了。老实的那几个靠着问路,一步步往回走。几个胆子大的,起了坏心思,居然去客车上抢劫了。
胆子小的,回来的时候跟乞丐一样,只说再也不出门了,但从来不肯说路上到底吃了什么苦。胆子大的那几个,已经进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村里几个学过裁缝的年轻人想去河北的工厂做工,借了点钱已经出发去市里报道等着派遣了。但前段时间,家里突然收到电报,说是人出事了,让赶紧带着钱去。
家里人又借了一圈钱赶了过去,人还没回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杨爸也说不清楚。
杨爸絮絮叨叨地说着,高源就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着,只是时不时会望着远山青松。山还是曾经的那个山,但树早就不是那个树了。包产之后,勤劳的农民把山顶都挖出来种粮食了,现在山顶上都出现大片大片黄色印记,还有一个个佝偻的身影。
这个时代,是真的在变。
85年,高源55岁,医疗制度再次迎来改革,情况又变了。
第三百五十八章 误治变证
“快让让,院长来了,院长来了。”
围在病床的几人赶紧往旁边走,把位置让出来。
高源大步过来:“责任医生是谁?什么情况?”
旁边的年轻医生忙说:“院长,是我。”
高源看向他:“小齐啊,说说怎么回事?”
小齐医生道:“这个病人三天前来门诊治感冒,我诊断完之后,发现病人头痛项强,发热,无汗咽痛,但有轻微的恶寒。这段时间不是流感挺严重嘛,而且基本都是银翘散证,所以我就开了青霉素和银翘汤。”
“只不过病人用药三天之后,病情反而更严重了,今天过来我一看情况不好就赶紧给她收治入院了。我有些把不准是怎么回事,就请您过来帮着给看看。”
“嗯。”高源轻轻应了一声,再看病人,病人面壁蜷卧,盖了两床棉被,可还是不停在打寒战,显得非常怕冷。
“同志,同志,转过来让我看一下。”高源呼唤女病人。
“好。”女病人颤颤巍巍地回答,准备转身子,却又难受地说:“不行,不行,腰疼的转不了。”
病人丈夫赶紧上前帮着她转身子。
等人转过来了,高源给她做面诊,发现其面色青灰,眼睛白色地方都变成赤红色了,高源拿了手电筒,道:“嘴巴张开。”
病人张嘴。
高源看了一下,发现扁桃体微肿,颜色鲜红,舌苔白润,他又问:“体温多少?”
小齐医生回答:“39.5”
高源继续诊断和询问,发现病人不口渴,脉象沉细微,双膝冰冷,前面饮用稍许温热橘子汁,便觉得胃寒嘈杂难受。时时思睡,但是又难以入眠。
高源思索起来,从这些表现来看,病人有太阳伤寒表实的症状,可脉象却是沉细,又思睡,所以又像是少阴本证,可是其咽痛,高热的症状却又像是温邪所致。
高源一时间也有些困惑,他下意识问:“严旬,这个病你怎么看?”
问完之后,高源却没等到回复,他抬头看了一圈,发现严旬并不在,他疑惑地说:“小齐,你们严主任呢?”
小齐医生摸了摸鼻子,说:“不在……”
高源又问:“去哪儿了?”
小齐医生看看左右,尴尬地笑了笑。
高源眉头又皱起来了,按照正常流程小齐是需要先找严旬来会诊的,严旬解决不了,才会来找自己,可是现在严旬这个中医内科主任居然人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高源压下内心不满,说:“等严旬回来,让他来找我!”
“哦。”小齐医生弱弱地答应。
高源再看病人,他一时难以判断,就继续询问病人:“平时身体怎么样?吃饭和上厕所情况怎么样?”
女病人已经很难受了。
她丈夫回答道:“平时身体就不好,怕风怕冷,稍微被冷风一吹,或者淋一点雨,就会感冒。吃的也不多,稍微吃一点就拉肚子。哦,每天清晨鸡叫的时候准时要起来拉肚子。”
“五更泻?”高源微微皱眉,见病人捂着腰,他又问:“腰什么时候开始疼的?平时疼吗?”
丈夫看一眼病人:“疼,平时就腰痛,只要在家肯定会躺着,都不想起来,她说站着就疼,家里这么多活儿,啥也不肯干,她就是个懒女人。”
高源没管人家的家务事,但听到对方的讲述,他的思路倒渐渐清晰起来,平时就畏风寒,又腰困痛,那就是素来阳虚,而且是比较明显的肾元虚惫。
本气自旺的人,受邪之后,容易热化表化。像这样素来阳虚的人,感邪之后就很容易寒化。
“《伤寒论》辨寒热真假有云,‘病人身大热,反欲得近衣者,热在皮肤,寒在骨髓。’你看,病人虽然体温很高,但盖着两床被子仍然觉得寒冷。”高源开始指点小齐医生了。
小齐医生看看病人,又看高源,他问:“所以……病人的目赤,咽痛,还有高热都是假的?”
高源露出赞许之色:“不错。”
“可是……”小齐医生又有些犹豫。
高源鼓励道:“说嘛,大胆一点,不要怕错。”
小齐医生道:“可是病人的扁桃体颜色很鲜红,体温又这么高……这个我就有点搞不懂了,不是热象吗?”
高源点点头,说:“伱空闲的时候,要多读一读医术,同时呢,读书不能读死书,要把书读活了。”
“啊……”小齐呆了呆,怎么感觉像是自己被骂没文化似的。
高源道:“曹炳章曾说‘舌红并非火。’你看,病人扁桃体虽然非常鲜红,可并不一定是火。你忘了有个医学术语,叫做‘面赤如妆’了吗?”
“可是……这不是脸面……哦!”小齐顿时恍然大明白了,他知道为啥院长说他读死书了。
高源询问:“明白了?”
小齐有些尴尬地点头。
高源道:“这个病人本来就阳虚,所以寒邪才能直中少阴,心肾交虚,再加上你前面误用寒凉,又伤了肾阳,病人正气不支,无力鼓邪外出,才变成现在这样。”
闻言,小齐更加尴尬了。
高源提醒道:“这个病情,你回去后要好好反思,治病没有固定的一招一式,不是说现在银翘散证的流感病人多,来的就全是银翘散证,要一病一治,一人一治,因人制宜。”
小齐重重点头,点完头之后,头又垂下来了,不太好意思抬头了。
高源宽慰道:“没事,好好反思,吸取教训就行,每个医生都是磕磕绊绊过来的。我年轻时候也栽了不少跟头,有不懂的,不确定的就要多去问问前辈们,知道吗?”
“知道了,院长。”
高源又问:“那现在应该怎么治?”
小齐小心翼翼地回道:“少阴病反发热,脉沉者,麻黄附子细辛汤主之?”
高源道:“对嘛,你的底子还是可以的。”
不等小齐开心,高源话锋又一转:“就是经验上还有欠缺,麻黄附子细辛汤主要还是偏向于攻邪,但我刚才跟你说过的,治病没有固定的一方一法,要因人制宜。”
“你看这个病人,虚多邪少。这个方子基本上是对证的,但侧重点就不完全准确了,所以在这个基础上还要照顾病人下焦的元气,要鼓舞肾气。”
小齐点头答应。
高源亲自书写一方,麻附细辛汤合二仙汤,去知柏,加肾四味。病人服后得汗,安睡一夜之后,次日便痊愈了,目赤,咽痛全退去,这证明了高源的判断是非常准确的。
次日病人便出院了,高源给与善后方,原方去麻附细,加党参30g,灵脂15g,生芪30g,炮姜15g健脾固肾以善后。
一直到晚上,消失了两天的严旬才提着大包小包东西回来。
第三百五十九章 走穴
“笃笃笃。”
“进。”
房门被小心翼翼地打开,严旬的头出现在门口,他讪笑一下:“老师,您找我?”
高源把手上的文件放下,他问:“你去哪儿了,两天不见人?”
严旬道:“去了一趟乡下,哎,老师,我给您带了一点东西。”
说着严旬就走上前来。
高源疑惑地问:“乡下?哪个乡?”
严旬回答:“紫乡。”
高源问:“去紫乡干嘛?去给谭云帮忙了?他那边出什么问题了吗?”
严旬把自己的布袋子打开,他岔开话题道:“老师,这盒雪花膏给师娘,这些的鸡蛋糕和点心给我那几个弟弟妹妹。老师,我特意给您带了一瓶汾酒,您看看,好东西啊。”
高源更奇怪了,他问:“你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花了多少钱?不对,你才几块钱工资啊,伱家那位不是管着你的工资吗?你哪里来的钱,怎么回事?”
严旬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太好意思地说:“这不是去乡下帮了个忙嘛。”
高源皱眉,但很快想到了什么,他问:“出诊挣副业去了?”
“嘿嘿。”严旬尴尬地笑了笑,他道:“老师,您还记得紫乡那个高粱酒厂吧?”
“嗯。”高源应一声,他以前给父亲带过好几次。
严旬道:“那个酒厂因为效益不好已经承包出去了,新的酒厂经理不是生病了嘛,然后就去找谭云大夫治病。可谭云一直没给人弄好,人家也没时间来县里,就托谭大夫给找个好点的大夫帮忙,我这不就去帮了个忙嘛。”
高源靠在椅背上,盯着严旬看。
严旬被盯的有点不自在。
高源用手指头戳着桌面,他道:“可是你作为科室负责人,消失两天了!”
严旬小声解释道:“本来就放一天假的,之前加班我还有假没休息呢,我报备过的。再说,我是完成工作任务才去的。而且,现在不是放开从业限制了嘛,医生护士可以兼职取酬的。”
高源一拍桌子,骂道:“你跟我说什么屁话!现在正是流感多发的时候,我们医院每天都有重病人进来,你一个科室主任为了赚钱,居然在这种时候给我玩消失?”
严旬低着头。
高源盯着他,问:“人家给你多少钱?”
严旬比了个三根手指。
高源骂道:“瞧你这点出息,三十块钱就把你买了?”
严旬忙说:“不是,不是,是三百。”
“三……”高源听完都愣了一下。
严旬又补充道:“而且包吃包住,还给路费。”
高源当即无语。
严旬道:“本来人家是想请您的,可我知道您肯定不肯去,所以我……我才……”
高源又问:“我什么价?”
严旬悄悄抬头看高源,然后比了一根手指。
高源问:“一百?”
严旬道:“怎么可能比我还低,是一千。”
这个价格把高源都噎了一下,他疑惑:“我这么值钱?”
严旬兴奋点头:“老师,您是不知道,那些先富起来的人出手可大方了。哎,就我们昨晚喝的酒,那都是……”
严旬说一半说不下去了,因为他敏锐地发现他老师黑脸了。
高源骂道:“你这么喜欢紫乡酒厂,你要不明天就去把紫乡卫生院给承包下来啊?现在不是政策也放开了,可以在不改变所有制的情况下,去承包乡镇卫生院,你也去啊,可以跟人家酒厂老板天天做伴!”
严旬被骂的脸上青一阵紫一阵,他道:“老师……”
高源挥手打断:“什么高老师,工作时候称职务!”
严旬一窒。
高源看着桌子上这一堆东西,心里更烦:“乱七八糟的东西买来干嘛,我缺你这点东西吗?都给我拿走,谁要你挣副业的钱!”
严旬顿时委屈大发了,他道:“老师,我在业余时间去挣副业怎么了?是国家不允许吗?还是医院不允许?我也想要更好的生活,我错了吗?我一个月就这么点工资,咱们医院都多久没发奖金了。”
“我家里人还要生活,我老婆天天嫌我没用,嫌我赚的少。我家里三个孩子,现在都要上学,每天都要开支,可我过节给他们做身新衣服的钱都拿不出来,我想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我错哪里了?”
“跟我一起长大的王二傻子,他是出了名又笨又傻。现在都当上驾驶员了,靠着每天开车送货,都人模人样穿上西装了,他老婆都戴金项链了,我老婆问我啥时候给她买,你让我怎么说?我读了那么多书,努力了那么多年,凭什么要比那些不如我的人过的差?”
高源被说的愣住了。
严旬擦了擦眼睛,气越喘越重,情绪激动之下把憋在心里很久的话全倒出来了:“您一直要求我们不能开大方子,要想办法给病人省钱,中医要简便验廉。是,病人是省钱了,那我们医生怎么办?医院的财务怎么办?”
“医院的财务状况,您不是不知道。您看看咱们县医院,这段时间拼命进各种新设备,这样既能拿到专项补贴,又能自己定新收费标准,来的病人全塞过去用新设备了。他们医院每个月都有奖金发,您知道我们医院有多少人在想办法调过去吗?”
听完之后,高源脸都被说白了,他抄起桌子上的点心盒,就想扔到严旬脸上。
严旬又是委屈又是倔强地看着高源。
高源终究是没有砸出手上的东西,他有些颓然地坐了下来,身上的力气瞬间被抽走了不少,整个人都显得萎靡起来了。
“老师……”发泄完之后的严旬,又有点后悔了。
高源疲惫地挥了挥手,没有精神地说:“别耽误日常工作,别在这种应对病疫时候,其他时间,想去挣副业,就去吧。”
“老师……”严旬弱弱地叫了一声。
高源挥挥手:“东西拿走吧,我不要这些。但你说得对,谁不想要更好的生活?我不应该拦着你,只要别耽误正常工作,去吧。”
严旬看了看高源的脸色,他也知道自己老师的脾气,默默低着头把桌子上的东西收拾好,一步三回头往外走了。
等人出去之后,在椅子上的高源慢慢地往下瘫去。
第三百六十章 张庄卫生院变故
这段时间,高源也仔细观察了一下,流感之下,严旬没敢再出去挣副业。他家那位脾气暴躁的老婆倒是对他好了很多,还特意来医院给他送了好几次饭。
严旬在高源面前一直低着头,不敢说话,一副犯了错的样子。高源也不知道怎么跟他沟通,只是心里觉得更加烦了。其实除了严旬,他们中医院还有不少医生护士在外面挣副业。
下班之后,除了要值班的,能挣副业的都出去了。选择做定额工作量的,在完成定额之后也跑了。这一点,在那些优秀的医生身上,特别明显。
包括李润玉,这个曾经的全县第一人,选择做的就是定额,他看完定额的门诊病人之后,就出去挣外快了。除了中医科之外,西医科,尤其是会做手术的,也经常带着护士去乡下挣副业。
面对这样的情况,高源也是有心无力。口子已经放开了,再想扎上就难了。谁都有追求更好生活的权利,高源身为院长,也挡不住这样的事情。他延缓上新设备,已经挡了很多人的奖金财路了。
情况已然如此,高源只能强调工作态度和治愈率。一个个都想着快点完成工作任务,好自己出去赚钱。可医学这种事情,真的能快起来吗?
心里烦躁的高源在忙完这次流感之后,搭上了去张庄客车。
客车就停在乡政府门口,高源下来之后往张庄卫生院门口走去。到了门口的时候,就发现没什么人,再往里面走,发现药房都没人了。
高源觉得很奇怪,药房的人呢,他转头看看,喊道:“何雨,何雨。”
没人回应。
“奇怪。”高源再往里面走,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就听见上面传来争吵声。高源微微一怔,难道是在开会?怎么开会把所有人都喊去了?
高源赶紧加快脚步往楼上走去。
楼上会议室里早就已经剑拔弩张了。
为首的两个人竟然是沈丛云的两个儿子,严宽和严仁。
赵焕章坐在最面前,面色铁青。
严宽道:“赵院长,您不能光看着不说话,您总得给我们个说法。欠了我们三个月的奖金,没发吧?行,奖金没有就没有了,好,现在工资都只能发一半了。哎,您这可就说不过去了。”
赵焕章道:“我说了,等财务状况好转了一些之后……”
严宽却打断道:“照您这么搞,什么时候才能好转?您到现在还让我们大家尽量用外治法来治病人,少给病人增加负担,是,那钱呢,哪儿来?还有病人来看病,说自己回家借钱来付钱,我说没说过,不给钱不让拿药?我说过吧。”
“您怎么说的,您给我骂了一顿。结果呢,那些人拿了药之后,借钱回来了吗?让您提高收费,您也不肯。您做您的活菩萨,别拿我们的利益来撒欢。”
“b超和x光机都坏了吧,您打算什么时候修,有钱修吗?职工食堂还办吗?还有钱办吗?本来说好的,我们的职工宿舍都要装电风扇的,电风扇呢?不说电风扇,电费您接下来还给的了吗?”
赵焕章被怼的嘴唇直颤,他看向沈丛云,沈丛云则有些窝囊地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人。
严宽道:“您别看我爸,他说了不算,这事儿您得给我们所有人一个说法。”
李胜利则是走上前来,厉声问:“严宽!你想干什么!”
严宽一点不怵李胜利,他道:“我们要吃饭,我们要工资,我们要待遇!”
李胜利喝道:“你再敢放肆,信不信我大嘴巴抽你。”
“信!”严宽梗着脖子:“来,朝我这儿招呼,来,打呀。”
严仁则是盯着李胜利,只要对方敢动手,他就敢扑上去。
“干什么?拍武打片吗?”高源从外面进来。
“院长,院长。”台下一个个都站起来了。
尽管高源已经离开张庄卫生院好几年了,可在张庄卫生院这些职工心里,他们还是最认可高源这个院长。
“高……高院长。”严宽脸色微微一变,不敢放肆了。
赵焕章看着高源,微微叹了一声,脸上露出惭愧之色。
一旁的沈丛云抬了抬头,可很快又把头低下去了。
高源走到最前面,看着会议室的众人,沉默不语。
李胜利道:“老院长回来了,你们有本事朝他撒气去。”
严宽和严仁两人面面相觑。
高源神色凝重,这段时间他本来就挺烦心的,没想到一回来又碰到了这样的事情,他捏了捏眉心,说:“关起门来,不管有什么意见,不管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都可以提。但我们这里是医院,药房不能没人,急诊也不能没人值班,懂吗?”
李胜利左右一看:“药房没人值班吗?嘿,你什么时候上来看热闹的,这娘们!”
何雨不服气道:“我不是卫生院的人吗,凭什么不能上来开会?”
“你!”李胜利眼珠子瞪得比牛都大。
高源拉住了他:“家务事回家再解决,这里是医院,别耍你大男人的威风。”
李胜利还是很听高源的话的,立刻消停了下来。
何雨见状,就赶紧去药房值班了。
“都坐吧。”高源压了压手。
大家慢慢坐了下来。
高源对严宽和严仁道:“你们俩也坐,只是提意见而已,又不是犯错误,干嘛低着头,耷拉脑袋的?”
严宽和严仁也坐了下来。
高源询问:“怎么了,最近卫生院的效益很不好?”
赵焕章摇了摇头。
其他人也不说话,但脸上明显有不满的情绪。
高源又询问严宽和严仁:“你们两兄弟闹这一出,是想要做什么?有什么想法,大胆说出来,我们好好研究讨论就是了。如果有更好的办法,我们当然求之不得。”
两兄弟对视一眼,严仁对严宽点点头,严宽含着一口气,像是受到了莫大鼓舞,他鼓起勇气道:“高院长,赵院长,我们想承包张庄卫生院。”
“什么?”高源一愕。
严仁道:“老院长,我们想承包咱们卫生院。当然,是符合国家规定那样办,还是归集体所有,但由我们职工承包下来办!”
高源抬头看其他人,见其他人都没有露出什么惊讶错愕的表情。他看沈丛云,沈丛云始终低着头,不出一言。再看李胜利,李胜利则是一副压不住火的样子。
他再看赵焕章,赵焕章脸上露出无奈和惭愧,但也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合着全场,只有他一个人是错愕的。
“原来他们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甚至说,所有人都默认了这件事,都默许了这件事。今天,只是一场所有人都赞成的逼宫而已。”
高源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第三百六十一章 新时代
晚上,张庄招待所,现在招待所也承包出去了,会对外卖吃的,晚上就这一家还能吃饭。早上的话,也会有几个推着车子卖早点,自己做点小生意的。
他们就在外面支了一张小桌子,炒了两个很简单的菜,高源、李胜利和赵焕章在这儿喝酒,其他人没过来。
赵焕章闷头不说话,给自己灌酒。
李胜利见赵焕章已经闷头灌第三杯了,眼见第四杯也端起来了,他赶紧一把抢下来,忙道:“别喝了,没完了?”
赵焕章满嘴酒气道:“你别管我,不用心疼我。”
李胜利肉疼道:“谁心疼你,我心疼酒,就带了这么点,我们一口没喝,你给我喝完了!”
“你!”赵焕章被气够呛。
高源拿过酒壶,一人倒了一杯,他说:“酒慢慢喝,话慢慢聊。李胜利你也别那么小气,下次我给你带瓶好的。”
“行。”李胜利大方答应。
赵焕章却慢慢把头低下来,他有些气馁地说:“我是不是挺失败的?”
李胜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看向高源。
高源问:“医院的财务状况怎么会这么差?我们卫生院明明是地区性医院,附近几个乡的重病人都是送到我们这里来的,应该业务挺好的才是。”
“唉……”李胜利道:“其实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的压力才会更大。首先,我们卫生院的工作人员是最多的,这些人的工资待遇奖金,现在全要医院出。”
“另外,各种设备药物的购置和维护,这也是相当大的一笔支出,所以说我们的支出也是最大的。可是现在的补助额度是固定的,是很不够的。”
“可其他药材成本都在上涨,现在又没了合作医疗,也没有了公益金和公积金的补助,这里面的缺口全要病人自己往里面填。”
“现在多少人的温饱问题还没解决呢,又有几个人能拿的出这么多钱?那我们能怎么办?逼着他们去借钱治病吗?还是开刀开一半,让他们把钱交上了再缝合啊?”
“我们只能选择用最省钱的办法来治他们的病,可越是这样,医院越没钱。结果呢,都这样了,还是有不少人逃费,说我们收费高,要钱多,钱也有不少收不回来。还有一些村子的赤脚医生也没了,他们宁愿来我们卫生院看病,也不愿意去别的村子。”
“以前有赤脚医生的时候,村子的人很少有出村看病的,除非确实病的很严重。因为在村子里面看病,都是免费的,来卫生院,多多少少还是需要付一点钱的。”
“但现在村子里面看病,也是自己全付。来卫生院也是全给,而且我们还要想办法帮病人省点钱,那愿意来我们医院的病人就更多了。病人越多,医生就越累,利润也越薄,缺口慢慢就大起来了。”
“所以这一两年来,大家都要求提高收费标准,一定要拉开卫生院和村卫生室的收费差距。不然大家累死了,也就这么几块钱死工资。”
听完之后,高源也沉默了。
赵焕章给自己灌下第四杯酒,他的脸已经烧得通红了,他道:“我就是不明白了,怎么帮病人省钱,还省出错来了?这难道不是医生应该做的吗?”
“你们说……你们说……”赵焕章眼睛通红地看着两位老朋友,他道:“三年特困,那么艰苦的情况我们都过来了。精简下放,没人管我们了,我们饿着肚子也挺过来了。怎么……怎么现在日子越过越好,我们反而……反而过不下去了?”
李胜利也听得难受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怕酒被喝完,他也给自己灌了一大杯。
高源靠在椅背上,回忆起了从前的艰辛苦难,他道:“那个时候穷,那个时候苦,可大家都穷,都苦,也就不觉得苦了。但一旦吃过甜,就知道什么叫苦了。”
“以前有块烂番薯吃,我们就很开心了,可现在再让你吃烂番薯,你还肯吃吗?我们现在要吃白米饭,要吃白馒头,还要吃鸡蛋,甚至吃肉。”
“每个人都想过上更好的生活,医生是人,不是圣人。但现在国家补助,看起来是数字在增加,可现在的钱早就越来越不值钱了,物价越来越高,人心越来越不足。曾经我们是使命高于一切,现在生活高于一切。”
“国家医疗投入的比例每年都在减少,缺的这个口子,医院只能伸手问病人要。医生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只能由病人来满足。医生和病人本应要携手对抗病魔,可现在却不得不走上对立面。”
赵焕章和李胜利都听得沉默了,连喝酒都停了下来。
“那……那怎么办?”李胜利有些紧张地问高源。
这个问题,高源也思考了很久,他说:“不改革当然不行,可过度市场化肯定也不行,能取中间值的,只有合作医疗。”
李胜利和赵焕章对视一眼,李胜利又问:“可是现在已经不是集体化的时候了,还怎么搞合作医疗?”
高源道:“分包到户之后,农村的合作医疗全线崩溃了,但还有很少数几个地方仍在维持。合作医疗就是集资看病,这对医院收入是个保证,对将来的病人也是个保证。我明天再去找王汉章,跟他聊聊,看看能不能搞个试点出来。”
李胜利听完之后,有些振奋。
高源再看向赵焕章,有些欲言又止:“焕章啊……”
赵焕章却给自己灌下了第五杯酒,他红着眼睛说:“高源,老高……对不起……”
李胜利错愕地看向赵焕章:“你……你为什么这么说,你想干嘛?”
高源的表情也慢慢凝住。
赵焕章抹了一把嘴上的酒渍,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李胜利问:“你不会是不想干了吧?是不是那两个小子弄得,我现在就去揍他们给你出气。”
赵焕章却喊住了气冲冲的李胜利:“那你说,他们做错了什么?”
正欲暴走的李胜利愣在原地。
赵焕章慢慢举起自己的手,看着自己干净整洁的指甲,他低声道:“他们什么都没做错,错的是我,我十七岁就开始行医。无论多脏,多累,我每天都要洗十多次手,晚上都要修剪指甲,我容忍不了半点污垢。所以我这样的人,是做不了领导的。高源,是我辜负你了的期望。”
赵焕章热泪滚滚而下。
李胜利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高源心里很堵。
赵焕章不停擦着怎么也擦不完的热泪。
高源坐到他的身边去,拍着他的肩膀。
赵焕章把头抵在高源胸口,他流着泪问:“我是不是很没用?”
“不是。”高源摇头。
赵焕章又问:“曾经我不敢治病,你说我是含灵巨贼。现在我不敢做院长,我还是含灵巨贼吗?”
高源认真回答:“你是苍生大医。”
听完之后,头发花白的赵焕章竟嚎啕大哭起来。
……
次日,赵焕章递了辞呈,他从卫生院离职了。高源想邀请他去中医院,但赵焕章拒绝了,他还是留在了张庄,就像他说的,他生于此,长于此,老于此,也想死于此。
他在张庄个体开业,开了一间小小的中医诊所,就在他们原来联合诊所的位置,他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来践行他认为的大医之路,完成他从幼时就发下的普救含灵之苦的宏愿。
而张庄卫生院也走上了职工承包的新时代。
第三百六十二章 发言
“还搞合作医疗?”王汉章抽着烟,表情有些不情不愿。
高源道:“怎么,你担心影响?”
王汉章微微颔首:“一部分吧,另外以前是集体化,分配之前就可以把合作医疗的钱给扣了,所以方便省力。现在都分到户了,再从人家手里拿钱,怕是不容易吧?”
高源道:“所以我建议搞个试点,具体事情我去操作,试点可以选张庄和霍乡,这两个地方我有信心谈下来。”
王汉章上下看看高源,只是皱着眉。
高源看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不对了,他道:“你在犹豫什么,你在担心什么?合作医疗和赤脚医生制度本就是伟大的制度,你不能把过去的一切都否定。”
王汉章忙道:“小声一点,我可没全否定。”
高源指着外面:“你出去看看,现在多少老百姓看不起病,买不起药。救护车一响,一头猪白养。住院条一开,一年全白干。这是老百姓的心声。现在农民逐渐都能吃饱了,日子正在渐渐过好,你不能说生个病,就让一个家庭一夜回到解放前吧!你能不能出去听听老百姓的心声,我的大领导。”
王汉章捏着自己眉心,他道:“可这跟大趋势不一致啊……”
高源道:“老百姓越来越看不起病这是事实,医院收费越来越贵也是事实,医院市场化的弊端已经出来了。”
王汉章道:“但你也不能否认成果,你看过报告没有,医疗机构的数量每年都在稳步上升,医院的服务态度和治疗水平都有了明显的进步,医疗卫生人员的数量也在上升,医药的供应能力明显改善。市场化的改革,让我们的卫生事业度过了最困难的时期。”
高源却说:“可代价是老百姓越来越看不起病,因病返贫的情况越来越多了。”
王汉章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高源道:“你这种有单位报销的人,自然是体会不到农民的苦!”
王汉章不高兴道:“你这样说就没意思了,我又不是官僚。”
高源压下内心的不满,他尽量耐心道:“在国家投入不足的情况下,解决困境唯一的办法就是合作医疗,我真的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王汉章又伸手去摸烟。
高源却一把把他的烟给抢了过来,他道:“别顾着抽烟,给句话。”
王汉章有些无奈地看着高源,他道:“试点这种事情,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而且这种东西跟现在的大方向背道而驰……我这……”
高源气道:“你不会是想装作看不见听不见吧?”
王汉章也不高兴了,他顶道:“你不是认识那么多领导吗?你要有本事,让他们给我批个条子,我马上就去搞。”
“你!”高源站了起来,瞪了王汉章一眼,最后指了他一下:“你等着。”
“等一下,回来。”王汉章喊住了高源。
“干嘛?”高源转身。
王汉章压着声音:“我得告诉你怎么做,你自己莽莽撞撞能行吗?”
闻言,高源微微挑起了自己的眉毛。
……
“郝书记,有您的信。”
“放那儿吧,谁寄的?”
“寄信的人叫……高源。”
“别放了,给我。”郝美玲拿着信,伸手拿过一旁的老花镜戴上,她现在眼睛不太行了,看小字就有重影,她小心地撕开信封,拿出信阅读起来。
读完高源给她写的之后,又在信封里面拿出来另外一个小信封,她小声道:“农民来信?”
郝美玲看完了农民来信之后,皱着的眉头就没松开过,沉吟一会儿,她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个内部短号出去:“让总编室的李总编来我办公室一趟。”
……
“陈院长,您的信。”
陈玥看完来信之后,也去找了自己已经退休的父亲。
……
“领导,高源院长来的信。”
“拿给我。”邱新泉拿着高源的信,仔细地阅读了起来。
……
与此同时,好几个地方都收到了高源来信。
再后,某报刊登了“农民来信”,来信内容就是农民反映现在看不起病的问题。其他报纸也进行转载报道,这里报道一出,各个地方报纸也赶紧下农村采访,这才发现农民的医疗矛盾很尖锐了。
再后,各个报社的读者来信就爆炸了,全是各地农民反映看病贵的问题,很多家庭都因病返贫,农民都普遍怀念当初的农村合作医疗制度。
为此,郝美玲亲自写了文送到上头提意见。
邱新泉虽然接到了高源的来信,可他也一直犹豫不决,正在想要怎么回信呢,结果各家报社这么一报道,各个部门和相关都过问了,压力顿时从四面八方来了。他也不敢含糊,赶紧召开会议,然后又去跟上级汇报了。
……
高源也没闲着,这段时间走访了不少乡村,了解了很多情况。然后让那些因病返贫的农民写下自己的情况,又让村里的“乡村医生”写了看法。
杨德贵还一直叫着自己没什么文化,更没什么文笔,写不了什么好东西。
高源要的就是真实感受,真听真看真想法,要什么文笔,越没文笔越好。
王汉章嘴上说不敢自己乱动,但还是派人帮高源收集各种数据。向上头汇报的时候,单拿主观感受说话肯定是不行的,还是需要有客观数据作为依据的。
这样一统计,农民医疗支出的增长和年收入的增加比例就出来了。这一看,连王汉章自己都吓一跳。医疗支出的增长速度远高于家庭收入增长速度,怪不得会有因病返贫的事情。
既然事情是高源先挑起来的,邱新泉直接电话打到了他们县里,要求高源和他们新的卫生局长去首都开会。
于是,高源带着一大堆信件和数据,匆匆赶到首都去了。
其他人则在当地焦急地等待着消息。
会议上,各个领导还有各方专家都发表了意见,说什么的都有,意见不是很统一。
最后,轮到高源发言。
高源站了起来,本来他是准备好稿子的,可拿了起来,却又放了下来。高源看着会议室里的一众领导和专家,他顿了顿,才恳切地说道:“各位领导,各位专家,各位学者,各位老师,各位同仁,各位……同志。”
“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乡村医生,从56年回乡到现在,在农村从事医疗工作30年了。前两年虽然调到县里筹建中医院,但我只要放假就会回农村,我是真真切切看到了这些年的变化。”
“让农民吃饱,是一个历史性的难题。可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我们的农民真的逐渐能吃饱饭了,大家的日子是真的好过起来了,我相信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可农民也是是人,也是吃五谷杂粮的,所以没有人会不生病。可现在越来越高的医疗费用,把很多患病农民又拉回到吃不起饭的地步了。看病贵的问题,已经是摆在农村发展和农民致富面前最大的一道难关。”
“农民有什么?他们没有单位,没有人会帮他们报销医药费。土地是国家的,宅基地是集体的,他们想卖房卖地治病都做不到。小病靠熬,大病看命,我看过多少人因为做不起手术而选择在家里等死。”
“农民为国家的工业化发展已经付出太多太多了,现在我们国家已经大步踏上富强的道路了,可如果这条路上没有农民的富强,那这条富强路还是完整的吗?如果没有农民的付出,这条富强路真的能走好吗?”
“医疗是农民最后的保障,要想农民没有后顾之忧地走上富强路,只有重启合作医疗,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农民已经付出太多了,他们足够可怜了,请各位……各位同志,不要抛下农民,不要忘了,他们是从一开始就在默默支持着我们的最底层的劳动人民。”
第三百六十三章 合作医疗试点
高源开完会就回去了,张庄卫生院被职工承包之后,张庄老百姓明显感觉到医疗费用快速上涨。甚至有不少告状信都寄到高源这个老院长手上了,高源也倍感头疼。
同时,在张庄个体行医的赵焕章生意好了很多,很多嫌弃卫生院收费贵的病人,都跑到他这里来了。
已经六十多的赵焕章,迎来了相当大的工作强度。虽然每天都接诊很多病人,可他并没有赚到什么钱,甚至还时不时会往里面搭一些。
而他这样的做法,也让卫生院里的人很不满,认为赵焕章是在跟他们作对,跟他们抢生意。一些举报信,也寄到了县里,高源也在积极帮他沟通。
只是,赵焕章不是什么病都治得了的,很多需要检查或者动手术的,人家只能去卫生院。就像高源说的那样,很多农民根本付不起手术费,而沈家两兄弟的心比赵焕章硬多了,不付钱,他们是绝对不肯看病的。
而在沈家兄弟经营维持下,卫生院的财务状况好转了很多,职工们又到了奖金,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那两兄弟的在众人心中的威望,也在稳步上升中。
赵焕章却逐步变得苍老和贫穷。
……
中医院里,严旬又重新出去赚副业了,高源也没有再说他。医院里也开始进各种新设备了,高源压不住这个趋势,但只能尽量减少军备竞赛。只是新定的收费标准,必然会造成患者的多支出。
幸好,县城里的患者相当大一部分都是有单位或者工厂的,有单位帮他们报销。只是现在工厂效益越来越不行了,很多病人都说工厂的报销款迟迟批不下来。
赤脚医生已经是一个过去式的名次了,现在农村医生叫做乡村医生。农村又渐渐变得脏乱差,苍蝇蚊子满天飞,下雨天粪水到处流,也没人管。
防疫站因为迟迟得不到资金,工作一度陷入了停滞,防疫站长都开玩笑说自己可能是最后一任院长了。农村防疫工作也缓了下来,现在接种疫苗的注射费都要另外收取了,所以农民接种疫苗的积极性就没那么高了。
农村妇幼保健工作也受到了影响,虽然每个村的接生员还在工作,可保健工作却没人做了,也没有了定期培训学习。经过几个贫困县的数据统计,80年代的婴儿死亡率,反而比70年代还有所上升。
一系列的问题明晃晃摆在眼前,高源终于等到了上面的回复。
“同意批准选择试点探索新的农村合作医疗。”
高源他们县里当然获得了试点名额,选的两个地方就是张庄和霍乡。初步定的方案就是农民、集体和国家共同集资合作医疗,但这里面的具体比例却没有规定。
又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谈判磋商和不停的妥协,最后农民个体每年出资10元,这个数字对农民的负担还是有些重的,但高源已经尽最大努力了。
通知下发之后,本以为会是一片欢欣鼓舞,可农民的意见却很大,愿意参保的人数很少,合作医疗刚一开始就陷入了僵局。
无奈之下,高源只能把中医院的工作托给副院长,他给自己留职停薪跑到乡下去,一个村子一个村子走过去,一家一家拜访过去,不停去劝说和做工作。
哪怕是以高源在群众心目中的地位和威望,也很难把这件事情快速推行下去。很多家庭只愿意给孩子加入合作医疗,都认为自己是成年人,生病少,就算病了,熬一熬也能好,不舍得出这个钱。
同样很容易生病的,基础病相当多的老年人,却更不愿意参加合作医疗,都觉得自己病死算数,不给家里添负担。
调研发现大家普遍认为集资收费过高,而且以后看病还是要花钱,只是说少收费,并不是说全免费,如果自己今年没生病,那钱就白花了。
另外合作医疗只能在自己乡里用,有些人想去出门赚副业的,那就用不上了。哪怕只出门几个月,那也觉得自己亏的慌。
所以高源折腾了好几圈,参加合作医疗的人仅有三成,但至少这个试点是先弄起来了。
……
“你不给自己诊所起个名字啊?”高源在赵焕章诊所里面捶着自己的腿,这段时间跑的太多了,腿有点扛不住了。
赵焕章给他倒水:“起什么名字?叫赛华佗,还是叫胜扁鹊啊?”
高源看他倒的水,他道:“客人来了,你高低泡个茶,就拿白水糊弄我?”
赵焕章往杯子里面倒了水,稍稍晃了晃,而后泼掉,算冲了一下灰尘,然后他又重新倒上一杯,说:“我跟你这个大院长没法比,我现在穷的只能喝水,买不起茶叶了。”
高源话一下子就被堵住了,连开玩笑的心思都没有了。
赵焕章见高源换了脸色,他笑着道:“怎么,开始可怜我了?我可用不着你可怜,我大把大把往戏台上撒银元打赏戏子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土坑里面刨食呢。”
“我也是吃过见过的人,吃的了鲍参翅肚,就能吃粗茶淡饭。经历过骄奢淫逸,自然也要经历清贫淡然,这才是人生。我们家当了很多年的地主,欠当地百姓的,我得还。”
高源看向赵焕章,赵焕章脸上始终带着淡然的微笑,这微笑比他身上的衣服还要干净。
高源心情也放松了一些:“合作医疗办起来,怕是要影响你的生意。”
赵焕章道:“那是好事,我巴不得我这里一个病人没有,那个时候才能说合作医疗是真的成功了。只是,就现在三成的人,真的办的下去吗?”
高源却显得很有信心,指了指那一沓登记表格,他说:“都说万事开头难,我开头就有三成了,后面还会难吗?我相信会越来越好的,我有这个信心。合作医疗不仅仅是看病用的,也是为了防疫,为了妇幼保健,为了大家更好的生活。”
赵焕章也微微抬起头,幻想到了将来美好的画面,他说:“真希望有一天……我的诊所可以关门歇业。”
高源看向了赵焕章,重新露出了笑容。
第三百六十四章 钱陆华
合作医疗试点工作稳步地推行,当然不是没有问题,其实经常会冒出一些问题。比如农民觉得报销完的收费还是太贵,农村合作医疗只限在乡镇一级,想去县里做手术看大病的,就没办法报销了。
有些今年没有生病的,到了年底就吵着要退费,还有很多人第二年就不肯参加了,觉得亏得慌。当然,还有各种传闻卫生院贪污合作医疗的钱,还故意给他们开贵药。
与此相对应的是,参加合作医疗的农民极少出现因病返贫的现象,除非是去县城或者市里做手术的。
因此,虽然有不少意见和争议,但第二年的参保率再一次上升了,已经超过四成了。同时,张庄和霍乡两个地方的防疫工作重新做了起来,疫苗接种率也上来了。
事实证明,合作医疗的路还是可以走下去的,还是相当有价值的。
任何一个制度都不会是完美的,但好的制度一定是逐渐走向完美的。所谓摸着石头过河,其实就是在跌跌撞撞中,磕磕绊绊中,坚定地往前走。
合作医疗正在逐步完善,各种困难和问题也在积极解决,高源放心了不少,就又回中医院工作了。
“笃笃笃,老师。”
“进。”
门开,严旬带着一个穿着西装的梳着精致三七开发型的男人进来,严旬先伸手请了请客人。
客人进门之后,立刻露出热烈的笑容,朝着高源伸手:“雷好雷好,高院长雷好啊。”
客人带着明显的南方口音。
高源摸不准对方的来路,但还是起身跟对方握手:“你好,请坐,小旬给客人倒杯茶。”
“好。”严旬答应一声,他走到一旁拿开水壶,嘴里说:“老师,我先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钱陆华先生。”
高源微微蹙眉,问:“这位同志,是哪里不舒服吗?”
钱陆华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健康的很啦。”
“哦?”高源听完更疑惑了,既然没病,那找自己干嘛?
严旬给客人泡茶,他笑着道:“钱先生慢用,那你们先聊,我还要去查房。”
“谢谢,谢谢。”钱陆华忙跟严旬道谢。
严旬转身出去了。
等房间里面就剩下高源和钱陆华两个人的时候,钱陆华才又从椅子上站起来,拿出一张名片,他道:“高院长,这是本人的名片,正式介绍一下,我叫钱陆华,是一个小小的生意人。”
“生意?”高源接过对方的名片,更摸不着头脑了,什么生意,怎么做到医院里面了?
钱陆华笑着道:“我们在南方跟外资合办了一个医药企业,生产手术器械、药品,还有一些医疗设备。听说咱们医院也要订购新的医疗设备了,所以我特意来高院长这边看看有没有机会合作,尤其是看看有没有长期合作的机会啦。”
高源这才明白对方的来意,他道:“原来是这事儿啊,那你先把你们公司工厂的资质还有相关的产品信息给到我们医院行政这边,至于最后需要订购什么产品,我们会统一进行招标的。”
对高源如此公事公办的态度,钱陆华一点不觉得生气,只是又伸手捋了捋自己打过摩丝的硬邦邦的头发,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盒子,微笑道:“上门拜访多多少少都要准备一点见面礼的,这是中国人的传统礼仪啦。小小意思,请笑纳。”
高源拿过对方的盒子,一打开,只见金辉流转,是金条一根,高源忍不住嘴角抽了几下。
钱陆华对高源的反应很满意,他道:“这只是见面礼,以后我们长期合作,还可以更深入合作啦,我们的关系可以好好相处的啦。高院长什么时候下班,我想请高院长出去喝一杯,然后我们详细谈谈啦。”
高源问:“更深入,你还想多深入?”
钱陆华道:“之前在饭局上有听严旬副院长提过,你们医院的财务状况不是很好,现在不是可以搞科室承包了嘛,我们公司想承包你们医院的外科。这样你们每年都可以收取承包费,我们科室也可以上交一部分利润,那大家的工资奖金就好办了。哦,外科的医生护士的工资,我们会自己负责的。”
听到这里,高源伸手就把盒子盖上,然后推了回来。
钱陆华询问:“不喜欢。”
高源忍着没生气,只是摇摇头。
钱陆华马上就把东西收起来了,他道:“是我的疏忽啦,高院长是个谨慎的人,懂行哦。那我换一个见面礼,来,这个可以吗?”
说着,钱陆华拿了一个小的青瓷杯子出来,推给高源。
高源更迷惑:“什么意思?”
钱陆华道:“古董啦。”
“这是古董?”高源半点不信,什么保护都不做,就瞎塞在包里,随便挤随便碰,好像还出现了好几道刮痕,谁对古董这么随意,这么不珍惜?
钱陆华却挤眉弄眼道:“我说它是,它就是。现在古董很值钱的啦,随便卖卖就有不少钱的。高院长可以说这个古董是祖传的,也可以是花了十块钱在地摊上捡漏的啦。等碰到收藏家,人家愿意出个上万块拿去收藏也是可以的啦。至于有没有认出是真古董还是假古董,那打眼的事情在古董行里面是很常见的啦。”
高源这才明白这套这么复杂的流程是怎么回事,他也不得不佩服,人家花招的真的多。
高源举起“古董”茶杯,盯着钱陆华,问:“你就拿这个考验干部?”
“什么?”钱陆华没反应过来。
“滚!”高源直接骂了。
“啊?”钱陆华还愣了一下。
“滚!”高源高声一骂。
钱陆华被吓了一跳,他道:“高院长,你为什么生气?你要是有什么想法,或者建议,我们可以谈的啦,这个分成比例我们还没谈呢。”
高源指着他的鼻子道:“再不滚出去,我让人把你扔出去。”
钱陆华面色僵住。
高源冷声道:“我告诉你,我们医院科室不会承包出去,我绝不会让我们医院出现院中之院的情况!”
钱陆华看着高源,他也渐渐收敛了笑容,他道:“高院长很有自信哦,有自信是好事,我很希望高院长可以一直这么自信下去,那我们下次再见啦。”
钱陆华说完之后,不慌不忙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然后还端起桌子上的杯子,喝了一口里面的茶,他道:“谢谢你的茶,下次我送你几包好茶叶啦,再见。”
钱陆华转身出门。
高源几乎压不住自己的火,拿起桌子上的电话,拨了个号码出去:“严旬在哪,让他给我滚过来!”
第三百六十五章 都是承包
高源骂了严旬半天。
严旬出门的时候摔了门出去的。
高源坐在椅子上,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累,一个人木然呆了很久。
下班之后,高源出了医院,在外面漫无目的地走着。已经是下班的时间点了,县城路上多了不少人,有嘻嘻哈哈骑车大喊大叫的年轻人,还有挑着担子来卖菜的附近农民,还有一些吃食摊子在街道两侧随意摆着,香味不停飘出来。
逛着逛着,前面有个建筑物挡住了高源的路,高源抬头,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陶瓷厂门口了,他犹豫了几秒钟,才走到大门保卫那里,说:“我找你们胡书记。”
保卫懒得瞅高源,只是无所谓地挥了挥手。
高源问:“不用登记吗?”
“不用不用。”保卫显得很不耐烦。
高源微微摇头,觉得这人实在太懒散了,对进去出来的人这么漠不关心,这要是进去个小偷怎么办,现在社会上这么乱。但这是人家单位,高源也不好说什么,就自己往里面走了。
现在正是下班的时间,工人们拎着大包小包出来了。高源看的奇怪,来工厂上班还提着这么多东西?看到路过一个人,他拉住对方,询问:“同志。”
那大哥赶紧往后退了几步,捂着自己的袋子,警惕地问:“你谁,想干嘛?”
旁边几人都警惕地看着高源。
高源疑惑地看了看他们,他道:“哦,我只是想问问你们胡书记今天在不在,我找他。”
那大哥往后一指:“办公楼403。”
说完,他便拿着袋子匆匆走了。
“陶瓷厂怎么鬼里鬼气的?”高源带着满肚子疑惑去了办公室,到了胡仁华办公室门口,敲了门。
“哪位?”
“老胡,开门,高源。”
“来了。”胡仁华赶紧过来开门,看见高源,他终于露出了笑容。
高源却问:“我多久没见你了?”
胡仁华不明所以:“怎么?”
高源道:“你怎么憔悴这么多,感觉一下子就老了?”
胡仁华摸着满头银发,不好意思道:“最近事多,累着了,再说我本来也是个老头子了。吃了吗?”
高源摇头。
胡仁华热情道:“走,食堂吃点。”
胡仁华带着高源去食堂,明明是吃饭的点,职工食堂却没几个人过来吃饭。胡仁华走到窗口喊道:“马师傅,开个小灶,随便炒两三个菜,钱我一会儿拿过来。”
高源看了一圈,等胡仁华回来,他张嘴问:“怎么,你们厂子效益也不行了?”
胡仁华表情微微一僵,旋即苦笑。
高源道:“我是说呢,门口保卫对我爱搭不理,登记都不做,那些工人下班就大包小包往外拿,不会是偷的都是厂子里面的陶瓷碗盆什么的吧?”
胡仁华叹了一声:“惭愧,工资发不出来,能怎么办?产品挤压在仓库里面,没有销路。你知道我们工厂也有自己的小医院吧?现在药品都没钱进,职工药费报销也做不下来。还有那么多退休工人,也没啥办法了,连工厂幼儿园都办不下去了。”
“这么难了吗?”高源非常意外。
胡仁华挠了挠脑袋,他颓然道:“我是不是挺失败的,之前在张庄卫生院做院长的时候就没搞好,后来调来陶瓷厂,现在也变成这样了。”
高源安慰道:“别这样说,当初可是你带着我们走出三年特困时期的,你已经很了不起了。”
胡仁华却道:“我还不是瞎忙活?买不起药材,我就去山里自己找药,结果找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回来。你们不肯给病人用,我就在自己身上试药,不是上吐下泻,就是疼的死去活来,结果为了治我,还浪费了不少正经药。”
听到这里,心情抑郁的高源忍不住笑了起来。
胡仁华说着说着,自己也笑了。
高源问:“那以后你们陶瓷厂怎么办?”
胡仁华道:“只能承包了。”
高源问:“也承包?”
胡仁华点点头,反问:“什么叫也?”
高源回答:“就前面,有个做生意的,想去承包我们医院的科室。”
胡仁华很意外:“还能这么搞?”
高源无奈地点头:“这个口子已经放开了,已经有医院这么做了。毕竟能收取很大一笔承包费,而且还可以分走承包出去科室收入,医院又不需要多付出什么,这对很多财务状况不好的医院来说,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胡仁华摸着自己的脑袋说:“怎么到处都在搞承包,不承包是不是都干不下去了?”
高源叹息道:“院中之院,干的哪里是人事。而最让我难过的是我那个徒弟严旬,他居然很支持这种做法。他就认为谁做不是做,让更懂经济的人来经营医院,对所有人都是好事。”
“医院效益提高了,职工的日子也就好过了,工作积极性也就起来了。医院有钱了,就不会想着再从病人身上多赚钱。牺牲一两个科室,可以换来各方面的好处。这就是他的论调。”
胡仁华沉默了好一会儿,他也在琢磨这事儿,最后他道:“隔壁县的造纸厂也承包出去了,新厂长就是原来厂里的销售科长。当上厂长之后,他对内大刀阔斧积极改革,对外拿出重奖努力跑销路,结果还真把利润给做起来了,把他们造纸厂又盘活了。”
说到这里,胡仁华就不说了,只是看着高源。
高源问他:“你是在劝我?”
胡仁华摇摇头:“我只是在说工厂的事情,承包不一定是坏事,我们现在就在物色可以盘活整个工厂的承包英雄。”
高源叹道:“可我们是医院,不是工厂。”
胡仁华道:“医院现在也要讲效益,不是吗?”
高源还是摇头:“工厂干不好,最多产品质量不好,或者产品滞销。医院出问题,那可全涉及生命安全的大问题。你们是赚钱的,最多赚不到钱。可医院是花钱的,有可能会倾家荡产。”
胡仁华点点头,也觉得有道理,他又问:“是谁想承包啊,是你们医院职工吗?”
高源道:“外面的,一个叫钱陆华的人。”
胡仁华当时皱眉:“哎哟,这可有点难办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副业
“怎么?”高源看胡仁华。
胡仁华道:“我听说这人好像是有外资背景的?”
高源点头:“对,他有说过,好像是在南方跟外国合办医药企业。”
此时,小灶的菜端上来了,胡仁华伸了伸手,示意高源吃饭。
高源拿起碗筷,可眼睛却一直盯着胡仁华。
胡仁华给高源倒酒,他压低了声音:“我听说他们这个合资企业一直在选择新址办新的工厂。”
高源愣住了。
胡仁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这可关系到外汇啊,现在外汇可是各个地方的命根子,就更别说还可以引进国外先进技术和生产线,还能给我们当地年轻人提供就业,增加税收。你知道,得多少人眼馋这事呐。”
高源根本顾不上吃饭了,他问:“你是说……你是说他们打算在我们县办工厂?”
胡仁华摇头:“那我不知道,没打听到这么细的消息,只是有所耳闻罢了。”
高源紧皱眉头。
胡仁华举起酒杯,说:“碰一个。”
高源举起酒杯,跟胡仁华碰了一下,可他心思根本不在这里,碰完杯之后,竟呆愣愣在想别的事情,酒杯迟迟不放到嘴边。
胡仁华见状,也摇了摇头,他自顾自吃菜,然后问:“医院里关于承包现在是什么规定啊?”
高源回答:“乡镇卫生院在不改变所有权性质的情况下,可以由职工承包来做,已经做了三年了。去年,也就是88年的时候,出了新规定,卫生主管部门可以把下属医院承包给院长,医院自己也可以对各个科室进行承包,医护人员完成承包任务以外的收入,不计入奖金,由单位自主分配,改善职工生活待遇。”
“哦。”胡仁华慢慢咀嚼着嘴里的菜,细细思索着,他道:“这样一搞,倒是能极大激发出大家的工作积极性,多劳多得,干得多拿得多,倒是个法子。”
说着,胡仁华又往后面看了看,似乎是在琢磨自己的陶瓷厂是不是也应该这样的思路进行承包,既然整个大工厂不好承包,那是不是可以把主要部门承包出去,比如销售科,他们现在不是正愁销路问题嘛。
高源道:“别看了,你们是工厂,我们是医院。”
胡仁华回过头:“可工作的都是人,人总要吃饭的,你再不吃,菜就凉了,别浪费我的一番心意。”
高源拿起筷子,心里有事儿就吃的没滋没味的,他问:“接下来什么打算?”
胡仁华吃着菜,说:“我啊?我现在唯一想的就是赶紧把厂子的效益搞上去,我们厂子三千多人,这可关系到上千个家庭吃饭的问题。让工厂职工老有所依,幼有所养,这就是我最大的期望。老工人为工厂奉献了一辈子,总不能不管他们吧?”
“另外,我最希望的就是找到一个合适的接班人,就像当年在张庄卫生院一样。只是可惜,我们工厂没有像你一样出色的年轻人。既没有出众的能力,更没有好的思想。可话说过来,有好思想的人经常办不好事,这让我很痛苦。”
高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胡仁华端了酒杯,却又放了下来,他道:“高源啊,我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人。但我不会留念权位,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把厂长和书记的身份交给值得托付的人,让他带着几千个家庭继续破浪前行。如果有一天厂子轰然倒闭,所有人都没了工作,所有家庭都没了收入,那我就算死也不会瞑目的。”
高源举起酒杯,郑重道:“我也是。”
胡仁华露出笑容。
……
高源回到医院之后,也进行了反思,在好思想和好本事面前一定要做出一个平衡。问题和现实都是赤裸裸摆在自己面前的,总不能当做什么都看不见吧?
高源拿起桌子上放着的文件,是今年1月下发的10号文。尽管已经看过很多次了,可每一次看,高源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10号文延续了85年的62号文,并且做了延伸,几乎把所有限制都打开了。
现在要求积极推行各种形式的责任承包制;允许医护人员从事有偿业务服务和有偿超额劳动;另外放开了价格限制,可以根据医疗设施、技术水平、拉开收费档次,调整偏低收费;而且卫生防疫、妇幼保健也可以收费了;医疗单位还可以开展副业,以副为补,并且免税。
高源按着发疼的眉心,这些问题他真的要重视起来了。而且现在有消息传出来,上面已经在对各级医院进行评级,一共三级十等,高源不知道自己中医院能评到二甲二乙还是别的什么等级。评级之后就可以根据不同等级水平,合理拉开收费档次。
高源把文件翻到后面,其中一条写着“要针对单位内各科室创收能力差异较大等情况,在开展扩大服务工作时,应统筹安排,有组织地进行。”
“创收能力,创收能力……”高源头疼不已,医院文件都直接出现创收能力的字眼了。可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科室承包他是真的不想搞,尤其不想承包给外面的机构,就连自己医院职工想要承包,他都不怎么愿意。
可情况真的已经到不得不解决的地步了,高源思索好几天,终于做出了一定程度上的妥协。他改组了住院部,整理出了一批双人病房和单人病房,并且弄出了特别看护,还有点名手术,名医看护,代煎熬药,送药上门,上门换药等新的医疗服务。
整体的思路就是朝着富人下手,现在不是已经有先富起来的人了嘛,人家不想跟这些穷苦泥腿子一起挤医院,想要更好的医疗服务,也愿意付更多的钱。那正好,就是他们了。
虽然这样的做法有违医疗公平,富人只要付出更多钱,就可以获得更好的医疗条件。但高源真的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总不能要求所有人都是理想主义者吧,再好的理想,也是要以吃饱饭为前提的。
至于开展副业,以副为补,高源还是没有什么好思路。这一点,他还挺佩服沈家兄弟的。沈家兄弟已经在他们张庄开起了养猪场,作为张庄卫生院的副业,而且顺势开展了妇幼保健和疫苗接种收费,张庄卫生院的财务状况已经好很多了。
“以副为补。”高源再次念了一声,如果真的能开展效益很好的副业,那医院财务紧张问题就可以得到极大缓解。而这,才是真正的长久之计。
“可医院能开展什么副业,难不成也养猪去?”高源每次想到这里,头就疼的厉害。
第三百六十七章 假酒
虽然高源对搞副业还没有明确的思路,但其他特护措施已经在医院里面搞起来了。
中医院内部也议论纷纷,大家都在聊院长怎么变了,以前院长是很排斥这种事情的。反正说什么的都有,只有认识高源很多年的那些老朋友,才会无奈地叹息一声。
已经升任副院长的严旬一个人沉默了许久,又开始懊悔自己之前跟师父闹的脾气了。想了半晌,他出门问老婆要了点钱,然后就去商店里买了两瓶酒。
“进来。”
门开之后,见到是严旬,高源神情也微微一顿,他们师徒这么多年,还极少有闹的这么僵的时候,他问:“有事儿?”
严旬提了提手上的东西:“给……给您带了两瓶酒。”
“哦。”高源点点头:“喝点?”
严旬道:“那我去食堂要两个小炒?”
高源道:“不用那么麻烦了,随便买点花生,豆腐干什么的,就在这里吃吧。”
“哎,哎。”严旬忙答应着,然后便快步跑出去了,他也不想跟师父的关系就这么僵着。
很快,严旬就回来了,带回来的不止有花生米和豆腐干,还有猪头肉和烧鸡。
高源不由多看了严旬几眼,他很想说这吃的比他过节吃的还要丰盛,但话到了嘴边,他还是咽下去了。
严旬把自己买的酒打开,他道:“参桂养荣酒,药酒,您尝尝。”
这里是办公室,也没有专门的酒杯,就直接倒在茶缸子里了。高源拿过来闻了一下味道,然后又拿过酒瓶子看:“补气养血,舒筋活络,益肺生津,悦颜名目。”
严旬道:“之前这个酒卖的可火了,我们这种小地方根本买不到,有钱都不行。这两年,各种酒都出来了,广告满天飞,所以这个酒就没那么多人抢了,咱们这儿也能买到了。”
高源还在看酒瓶:“上海中药制药二厂。”
高源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严旬则试探地问:“老师,您尝尝味道?”
“嗯。”高源轻轻抿了一口。
严旬小心问:“怎么样?”
高源微笑:“挺好。”
严旬才稍稍放心一些,他道:“吃菜,吃菜。”
“嗯。”高源点点头
严旬小心地看了看高源的脸色,然后有些惭愧地说:“老师,上次我其实不应该那样跟您说话的……”
高源摆了摆手:“其实你说的对,人不应该只活在理想里,单纯靠理想是填不饱肚子的。”
严旬有些错愕地问:“那您是同意把科室承包出去了吗?”
高源看他:“人的确不应该只活在理想里,可人更不应该一点理想都没有,如果连理想都没有了,那跟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我们是医生,是大夫,是保护人民生命健康的最后一道防线。驱动我们前行的,除了肚子里面正在消化的给我们身体供能的食物之外,还有脑袋里面崇高的为人民服务的使命。”
严旬又不说话了,这些话他都听他师父老调重弹多少次了,都听腻了。
高源见严旬摆出不以为然的表情,他问:“怎么,你有别的想法?”
严旬道:“现在哪还有人聊什么为人民服务,都是为人民币服务罢了。”
高源一噎,而后有些郁闷地说:“人民币谁不需要?我现在就在发愁创收的事情,谁能想到居然会有一天让我这么一个医生去想赚钱的事情,这不是逼张飞绣花嘛?”
严旬很想说还不如直接把科室承包出去,简单省事还赚钱,可他没敢开口,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开口,那刚刚缓和的师徒关系又得闹掰,他道:“至少现在咱们医院做的这些改变和措施,还是有一些效果的,是能产生一些收益的。”
高源:“还是不够,就这么几个单人病房,特护医疗,咱们县里才几个富人,生病的又能有几个?还是要想个长久的副业才行。”
严旬也没什么赚钱的头脑,他道:“挣钱的事情就应该让那些会挣钱的人去干,咱们医生只要管提高自身技术,好好治病救人就是了,我们哪里知道怎么搞副业。跟乡镇卫生院一样去养猪吗?还是说跟药厂一样做参桂养荣药酒?不现实嘛。”
“等会!”高源却喊住了严旬。
“怎么?”严旬看高源。
高源似有所悟,他问:“我们为什么不能做药酒?”
“啊?”严旬愣了一下。
高源缓缓抬头,他看着严旬的眼睛,恍然道:“哎,对啊,我们为什么不能做药酒?”
“还真做啊?”严旬呆了呆。
高源却是一拍大腿,略带兴奋:“做啊,为什么不做呢?中药里面那么多药材,那么多药方,稍微组一组就能做出不少药酒。补肾益精的,驱风去湿的,活血化瘀的,对吧,而且你知道最关键的是什么?”
严旬询问:“什么?”
高源道:“不用问病人要钱啊,我们就在医院大厅里摆上几排货架,东西放上面就好了,想来买的,路过的,直接选购就好了,这样我们医院就可以获得新的创收,不用把矛头对准病人了。”
高源越说越兴奋。
严旬却越听越无语,你不强行让病人买药酒,那还挣什么钱?应该要求来求诊的病人,让他们每人带一瓶走,这样才能正儿八经提高销量。所以听完他师父的话,严旬只是微微摇头。
而高源的思维却充分调动起来了:“还有,你这些东西都是外面买的吧?咱们医院没有卖东西的地方,那可以承包出去一个房间,改成小卖部,能方便病人买东西,我们也能收承包费。”
“还有咱们的职工食堂,完全也可以对外,不是有病人反应吃饭不方便嘛。我们可以把食堂承包出去,或者咱们直接入股,搞成饭店也不是不可以,哎,不是还可以做药膳嘛,谁说中医中药不能创收的,你说呢?”
“额……”严旬笑的有些僵硬:“呵呵。”
高源兴奋之极,又喝了一杯酒,然后便站起来,兴冲冲道:“这里你收拾一下,我去一趟紫乡酒厂,再去陶瓷厂找老胡一趟。”
严旬赶紧问:“您找胡书记干嘛?”
高源道:“让他给我做几个好酒瓶子,酒喝完了还能当酱油瓶用。走了走了,这里你给我收拾干净啊。”
说完,高源兴奋地出门了。
严旬有些无语,更有些无奈,他透过窗户看着楼下,看着他师父兴奋地骑着自行车往外走。他摇摇头,拿起桌子上喝了一半的酒瓶子,端在手上仔细看了看,他有些狐疑地说:“那孙子卖给我的该不会是假酒吧?”
第三百六十八章 传单
高源的面子还是很大的,跟各个乡镇的关系都很好,尤其是乡镇卫生院和赤脚医生,这些人基本都是他带出来的。所以两个地方一跑,人家都很愿意配合。
尤其是紫乡酒厂,这是已经承包出去的,老国营厂的那种傲慢气已经消减下去很多了,不管业务大小,只要能赚钱,他们都愿意接下来。
然后高源又跑到了胡仁华那边去,让他们生产一批酒瓶子出来。虽然是小活儿,但既然是高源发话,胡仁华自然也非常大方地答应了。
高源连夜攒了几个药酒方子出来,然后又让办公室的人往外张贴承包启示,他要把食堂和小卖部承包出去。高源算是掉进钱眼里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那瓶药酒的功效,高源第一次感觉自己有了赚钱的思路。
药酒还没做出来呢,他又跑到商店里,还有县里的各个饭店,问他们愿不愿意进货去卖,或者不用进货,直接寄售也行。不仅如此,他又跑到县里的广播站和报社,想聊聊做广告的事情。
现在电视上的广告已经很多了,做广告已经是一件很普遍的事情了。高源当然知道电视上的广告效果更好,可第一个他没找到这个门路,第二个是电视广告太贵了,把他们医院拆了卖了也打不了几次,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
等药酒做出来了,高源和相关负责人品尝完之后,定好了,高源就再次跑去报社确定广告的事情了。
等高源从报社出来的时候,发现有个年轻人在路边上发着传单。
小年轻叼着根烟就过来了,操着很浓重的南方口音,问:“同行?”
“啊?”高源还愣了一下。
小年轻上下看看高源,说:“一把年纪还出来找业务,不容易啊,准备做什么广告?”
高源看他手上的传单,问:“那你呢,是做什么业务的?”
“嗯!医疗,治病救人,来,看看。”说着,小年轻就把手上的传单给了高源一张。
高源没想到还真是同行,更让高源没想到的是现在医院都去街上发传单了?这不是游医才干的事情嘛,这几年一直在打击游医,难不成他在这儿还碰上了。
高源拿过传单一看,好家伙,满张纸上都写着“不孕不育”,“包生子”,“花柳”,“梅毒”,“结扎”等字眼,高源当即无语,还真特么是游医!
小年轻还挺客气,拿了根烟出来:“来一根?”
高源摆手拒绝:“你们哪儿来的,我告诉你现在可在打击游医,你还敢大街上发传单,胆子不小。”
“哎!”小年轻急眼了:“你这老头,我好声好气跟你说话,还给你烟抽,你居然倒打一耙?我告诉你,我们可不是游医,我们是有正经单位的,看看下面的地址,我们是县医院的,全县最好的医院!”
“什么?”高源声音都变了。
小年轻戳了戳传单下方:“不认识字?”
高源赶紧再看传单,可他还是难以相信:“可是……县医院怎么干这种事?”
“哪种事?我们这是治病救人!不看就还我。”小年轻不耐烦了,直接从高源手上夺过了传单,看都不想给这个老头看了,他看着传单,说:“你看,都被你捏皱了。”
说完,小年轻拿出一个罐子,把里面的浆糊沾到传单上,随手就贴在了旁边的电话柱子上。
高源去柱子上看,好好的一个电话柱上全是乱七八糟的广告,不仅有这种游医的,还有重金求子的。突然间,高源有些失神落魄,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再细细回想,前段时间去紫乡谈药酒的时候,好像也在紫乡的墙上和电线柱子上看到贴着这样的传单,只是当时自己很忙,瞥一眼就过去了,根本没仔细去看,更没仔细去想。
高源迫切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也不急着回去了,而是赶紧去了县医院。老县城就这么点大,高源骑着自行车还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县医院门口。
把自行车锁好,高源朝着办公楼上走去,他的老朋友乔正已经是院长兼书记了,高源走到办公室门口,还没敲门就见门突然打开,从里面气呼呼冲出来一个女人,差点没迎头撞上高源。
“眼睛看不见……高……高源?”正欲发火骂人的苗然愣了一下。
高源微笑着说:“苗院长的脾气可真够火爆的。”
苗然问:“你怎么来了?来找乔正?”
高源敏锐地听出来对方都不称呼职务,而是直呼大名了,看来他们的矛盾很大啊。高源也没有细打听,只是点了点头。
苗然不耐烦地说:“自己找他去,他在里面。”
说完,苗然扭头就走了。
高源看向办公室,然后往里面走进去。
乔正已经听到高源跟苗然交谈的声音了,见高源进来,他忙笑容满面地说:“老高来了啊,来来,快坐。”
高源看看他的样子,又忍不住回头看一眼门外,他怎么完全看不出来乔正有刚跟人吵完架的样子,他问:“老乔,怎么了?刚才苗然怎么气冲冲的,你们吵架了?”
乔正站起来给高源倒茶:“一点小矛盾,没什么大事。来,我给你倒杯茶,这是我私人珍藏的好茶叶,一般人来了我可舍不得给。”
“谢谢。”高源谢过对方的茶。
乔正问:“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我看你一天到晚忙的很,除非开会,不然都见不到你的人。”
高源笑着道:“老乔你这是批评我了。”
乔正拿了盒烟出来,从里面抽了一根,对着高源随意地摆摆手。
高源一看,是盒“中华。”
乔正点了烟,慢悠悠抽了起来:“你呀,肯定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就咱俩这关系,能帮的,我不推辞。”
“好。”高源从包里拿出刚才的传单,然后把传单递到乔正面前,说:“我在街上看见这个,所以想问问你是怎么回事?你们医院什么时候搞这个了?”
乔正微微垂下眼眸,轻轻瞥了一眼,脸上虽然没有做出什么表情,但放在嘴唇上的香烟却轻轻颤了一下。
第三百六十九章 表不错
“这个啊。”乔正拿起了传单,说:“嗨,这帮莆田佬,都跟他们说了别出去发传单,弄得乌烟瘴气。真的是,说了也不听。”
“到底怎么回事?”高源又追问了一句。
乔正见糊弄不过去,只能说:“还能怎么回事,就科室承包那点事儿呗。”
高源问:“你已经把科室承包给他们了?”
乔正道:“医院现在过的挺不容易的,还有好几个科室是没有创收能力的,放着也是个负担,那还不如承包出去。我们也能收点承包费和管理费,对医院来说也是条路子,现在不是要我们做各种形式的责任承包嘛,这也是我们实践的一种。”
高源指着传单,气道:“你要不看看你都干了什么,这都是些什么?治花柳,不孕不育,到处发传单贴小广告,这不是那些满大街窜的游医干的事儿吗?你们是正经医院!”
乔正却道:“哎,老高,别瞎说,什么游医?虽然我们把科室承包出去了,但进来的每个医生都是要拥有行医资格证的,是正儿八经的医生。再说花柳怎么了,这不是病,不得治?不承包出去我们也得治啊,有什么区别?”
“你也别怪人家去车站,去大街上发传单。我们拉不下这个脸,所以财务才搞不好嘛,你看看人家这些懂做生意的,搞的多出色,他们科室干的可红火了。哎呀,承包到期之后,我得跟他们谈谈利润分成的事情。”
高源看着乔正,就跟看陌生人似的,他问:“所以刚才苗然跟你吵架,也是因为这个?”
乔正也看高源,但很快他又把眸子低下来了,他不是特别敢看高源的眼神,说:“对,她这个人你也知道,你也认识她那么多年了,就她那张嘴啊,你看看得罪了多少人,哪有几个人能跟她处好关系的,要不是我,她能好好当上这个副院长?”
高源慢慢皱紧了眉头。
乔正摇摇头:“她倒好,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还想给病人免费做医疗呢,可这可能吗,做得到吗?国家投入越来越少,医院支出越来越大,不搞市场化怎么办?大家怎么过日子?”
“就这样,每隔三五天还有病人写举报信上去,举报我们医院收费贵,医生黑。我们跟谁说理去,我们招谁惹谁了?我们能怎么办,还不是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面咽。”
“我们是真找不到什么好法子了,科室承包已经是最好的路子了,把这些不赚钱的科室给那些会做生意的人干,我们医院财务危机就能缓解了,也不用跟病人矛盾这么尖锐了,一举多得嘛。”
高源问他:“曲线救国?”
“额……”乔正看高源,神情渐有不悦:“这叫什么话,你把我当汪精卫?”
高源质问道:“你能保证医疗质量吗?你能保证这些医生的医疗水平吗?你能保证他们的医德水准吗?院中之院跟国中之国有什么区别?承包科室,下一步是不是要承包药房了?医院分钱,那他们科室的高利润哪里来的?你能保证不会有坑害病人的事情发生吗?”
被高源这么一问,乔正火也上来了,他道:“医院有规章,有制度,有医务处,远了说还有法律。不管是不是承包科室,只要进了我们这家医院,就得守这些规定,谁违反这些规定就得做好挨处理的准备!”
高源都听笑了:“处理?怎么处理?扣他们工资吗?还是不给他们晋升?他们这些人的工资都不是你发的,你怎么管他们,你怎么管得到他们?”
乔正一拍桌子,震的烟灰乱飞:“那你让我怎么办?天天吵着要市场改革,要搞责任承包,你让我怎么搞?医院里一个个都吵着要奖金要工资,你让我怎么发?”
“你以为我愿意让那些南方佬搞这些丢人的东西吗?可是不这样,你让我怎么办?逼着每个医生都去想赚钱的法子吗?可最后这些东西不还得落在病人头上!”
“一个个都来怪我,连你也来质问我。高源,我不是你,我没你那么了不起。你跟王汉章称兄道弟,是过命的交情。你跟那么多领导都认识,人家天天对你嘘寒问暖。当初地方财政那么紧张,都还拨钱给你建中医院。”
“这是给谁建的,这是给你建的,你要是不做这个院长,中医院都不会有!这个钱怎么就不能给我啊,要是给了我,我们医院也不至于一步步变成这样。你怪我,你有什么资格怪我?”
“别看我们是县医院,可我们爹不疼娘不爱,我只能跟这些游医搞合作承包。你再看看你,王汉章对你多好啊,找有合资背景的医药企业来承包你们医院科室,我怎么没这个待遇!”
高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你说什么?”
乔正正在气头上,他粗声粗气问:“哪句?”
高源问:“谁来承包我们医院科室?”
乔正反问:“你不知道?”
高源摇头,这段时间他都在忙副业生产的事情,根本没顾得上这些。
乔正有些狐疑地看了看高源,他说:“我是听说都谈的差不多了,怎么,连你这个大院长都不知情?”
高源立刻站了起来,他坐不住了,转身要走,等走到门口的时候,手都搭在门把手了,高源却回过头看乔正,看这位他认识了很多年的老朋友。
一瞬间,高源想起了跟他相处的点点滴滴,也想起了他曾经对自己的帮助。尤其是在当初精简下放之后,他们卫生院重归医生集体所有,那个时候他们连粮食都没有,乔正每次叫自己来帮忙,都会用他们单位食堂的粮食抵诊费,来帮助自己。
可是高源没想到乔正的变化居然这么大,他道:“我真希望你一直是当年那个乔正医生。”
乔正也看高源,他微微摇头:“可我不希望。”
高源眸中尽含失望:“表不错,新买的?”
乔正拉了拉自己的袖子。
高源抓着门把手的手多用上了几分力,他道:“告辞了,乔院长。”
第三百七十章 你混蛋
“站住,干嘛的?”门口的保卫再一次拦住了高源。
高源扭头,这一次不等高源说话,旁边立刻跑来一人,隔着老远就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高源看着跑来的那人,感觉有点面熟。
“冯哥,这人一声不吭就往里面走,不登记不预约,我都不知道干嘛的。”年轻保卫立刻告状。
冯哥却忙说:“对不起,对不起,高院长,他是新来的,不认识您。您只管往里面走,我帮您登记。”
高源点点头,又看冯哥,他问:“我怎么感觉你有点面熟啊?”
冯哥不好意思道:“几年前我刚来的时候,也拦过您,您肯定不记得了。”
“哦。”高源有点印象,那次他好像是来找王汉章谈赤脚医生的事情,只是可惜,没多久赤脚医生就成为过去时了。
冯哥给了高源一张通行牌。
高源自言自语道:“希望这次能有好结果吧。”
冯哥满口道:“那肯定的,高院长出马,那肯定马到成功啊。”
高源不发一言,拿了通行牌就往里面走。
新来的还问呢:“冯哥,这人是哪个院长?”
冯哥对他翻了个白眼。
……
高源再一次走到王汉章办公室门口,尽管已经来过很多次了,可这一次,他却迟迟不敢叩响这扇门。
旁边助理问:“高院长?高院长?”
高源对着门指了指。
助理敲门进去,高源才跟进去。
“老高来了啊,坐坐。去给高院长泡杯茶。”王汉章指挥助理。
高源指了指年轻人,问:“换人了,原来的小刘呢?”
王汉章道:“去乡镇挂职了,今天怎么想着来找我,不着急的话,晚上一起吃个饭?”
“我……”高源组织着语言:“额……”
王汉章好笑道:“怎么有些吞吞吐吐,这可不像你。”
高源先把心里的困惑压下去,他改口道:“我是想来向你汇报一下我最近的工作。”
“哦。”王汉章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抬了抬手,示意高源往下说。
“为了进一步增强医院创收能力,提高医院的医疗服务水平和质量,我对医院做出了这些改变,想请领导帮我看看……”说着,高源把他这段时间说的这些事情一五一十地跟王汉章说了一遍。
王汉章安静地听着,虽然高源说的很慢,但他能很明显在对方语气中听到紧张和疏离。
高源把最近做的这些事情说完,然后又赶紧补上:“这些措施还是刚开始实行,所以暂时还没有取得特别明显的效果,但我相信接下来这些措施肯定会取得越来越好的收益。我已经去报纸上打广告了,药酒也做好了,接下来的销量应该也会不错的,我们的医院财务问题应该是可以得到很大缓解的。”
王汉章的眉头渐渐皱紧,他压了压手:“老高,你坐,别站着。”
高源才坐下。
王汉章看着高源,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他道:“好,我也很希望这些变化能给你们医院发展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如果有需要我帮助的,尽管来找我,我们这么多年老伙计了,不用这么生分。”
高源只是看着王汉章,不说话。
王汉章却被高源看的有些心虚,他微微侧开头,伸手去摸放在桌子上的烟,问:“你是听说什么了吗?”
高源心脏猛地颤了一下:“所以……是真的吗?”
王汉章沉默着,从烟盒里面拿了烟,把烟叼在嘴上,却找不到火柴了,他上下摸摸,也不知道放在哪里。
“所以是真的吗?”高源又问了一声。
王汉章根本不敢看高源的眼神:“我火柴呢?”
“所以,是真的吗!”高源再次问了一声,声音也提高了。
正在找火柴的王汉章忽的停下了所有动作,躬着身子瞬间僵住了,他也不抬头,话到了嘴边,却是如此烫人:“是真的。”
“为什么?”高源难以相信:“为什么?为什么!”
高源用力拍着桌子,情绪激动道:“我已经很努力去改变了,我已经很努力改善财务了,我已经想尽一些合理的办法增加医院收入了。我们能越来越好的,我会拼尽全力去办好这家医院的,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你为什么要扯我的后腿?”
“老高,不是这样的……”王汉章很想解释。
可高源脖子上的青筋都冒出来了,他质问:“你是不相信我的能力?你是不相信我能改变这一切?”
“我……”王汉章不知道该怎么说。
可高源的心却渐渐寒了起来,他满心满眼都是失望,他说:“所以根本不是这样的,对吗?跟我做不做改变,根本没有关系。跟我有没有这个能力,也根本没有关系。你想要的是,只是那家工厂,对嘛?”
王汉章把嘴上的烟攥到手里:“老高,你想想一家这样高科技工厂,还是合资企业,对我们有多么重要,这关系到全县的发展,多少个家庭的收入,有了这家工厂,我们能多做多少事情,我们……”
高源反问他:“所以呢,所以我们的科室只是一个添头对嘛?只是一个赠品对吗?只是你买菜时候,人家送你的那一把小葱,对吗?”
王汉章却道:“科室承包怎么了?不说你一家小小的县中医院,部属医院去年都承包了!你想怎么样,你能怎么样?现在有几家医院不搞承包?你以为你不想承包,你就可以不承包吗?”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我给你找的是什么企业,以后有更好的医疗设备,还不是先优着你们,说不定还能接触到国外先进技术。”
“进来的医护人员,你再审核一遍就是了,你是院长,你来管着他们。不过是一家科室,谁干不是干?治病救人,只要是有正经执照的医生,不就行了?”
高源已经无力再辩驳什么了,表情变得木然。
看着老友这样,王汉章心里也不好受,他耐着性子道:“还是那个老问题,吃饭重要,还是治病重要?医疗分走太多,就会拖累经济,大家吃饱就会成为问题。蛋糕就这么大,怎么分?根本不够分。”
“可医疗事业必须要发展,如果不搞市场化,怎么发展?没有什么事情是尽善尽美的,没有什么是面面俱到的。这个阶段我们只能效率优先,兼顾公平,要先把蛋糕做大了。老高,你太理想化了,你看看现实好不好?你不能做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你要顾全大局,你要懂得取舍,老高啊……”
高源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突然大声道:“不要叫我老高!”
王汉章一愣,而后强笑道:“不叫老高……叫什么……叫同志吗?呵呵。”
高源却是对他摇头:“你不是我的同志。”
王汉章僵住。
高源对他道:“你不再是我的同志了!”
说完,高源头也不回出了门。
王汉章僵在原地,久久不动。
高源下了楼。
冯哥和新来的保卫赶紧过来,冯哥笑眯眯道:“高院长您要走了。”
新来的保卫对着高源点头哈腰的,他刚才知道了高源的来历,所以有点后悔前面自己的态度了,生怕对方记恨他。
冯哥赶紧过来开门,然后问高源拿通行牌。
高源把通行牌还给冯哥,但却没有往外走,他顿下了脚步。
冯哥疑惑地看着高源,问:“高院长是忘了什么事儿吗?”
高源回头看着大楼,突然怒喊:“王汉章,你混蛋!”
冯哥和新来的保卫都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