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暴食
夜深,独自在草坪后院忍受剧痛的艾斯终于是折缓过来。
胸腔到眉心的这一条线开始温热,他抹掉嘴边的苦胆水,坐直身,竟感觉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通灵感。
比如耳边听到的风,鼻尖闻的花香,眼前所见的景,嘴里残余的药苦,以及皮肤下感知到的草尖刺痛。
所有的感官都愈发生动了,心脏内奔腾的血不断翻涌而出,遍布四肢的热量暖的整个身子都十分舒服,关节骨头间的滑动平顺畅达,念头一动,神经中枢便将机能传递到对应的部位上来。
艾斯有些痴傻的控制好似新生的躯体,忍住要奔跑的欲望,踮脚在原地跳了几下。
真轻啊……
肌肉纤维间的收束布满弹性,艾斯试着挥拳,然后用军中教的姿势开始练习体术。
后院草坪响起道道拳风,他假想与敌人交战,一拳一腿都按照训练时的习惯发力,每招每式都打在空气的要害上。
“哈!”
整个身躯都练到发热,他一时兴起,直接扭腰甩腿,在空中踢出一道漂亮的三连踢。
“这都能行?”
眼看自己完成了如此高难度的动作,艾斯又抬腿分叉,猛地来了下劈叉顺击,在风中打出炮仗般腿脚声。
“你就是这样过家家的?”身后响起一道声音,原来是屋里的老车夫在围栏边看他练,“拳不像拳,脚不像脚,比我家乡的那些学武的小孩不知差了多少。”
“你懂球?”艾斯提膝来了个凌空翻,站直身,只觉得这一身的通透都还未发泄出来,“啧,不过这样练确实很不得劲,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东西。”
“那你就去武院呗,多拿一点武士徽章,在这里找工作也好找一些。”老车夫叼起烟斗,一双老眼比夜色浑浊。
“太贵了。”艾斯趴下做了几个俯卧撑,浑身肌肉都热的发颤,“好爽啊,原来练武是这么有趣的事。”
他说完又从草坪上跳了起来,收紧肌肉打出一道干净利落的直拳:“诶老头,你说你家乡的人练武厉害,那你怎么就这瘦骨如柴的样子呢?还是说,你又跟我吹牛了。”
“你不信明天试试就知道了。”老车夫垂手贴在栏杆上,声音轻的很,“我还记得一些体术功法,等你真可以我再想想怎么教。”
“嚯?那我不是要叫你一声老师了。”艾斯抬头看着这什么都懂一些的老头;笑的出声打趣,“难怪书里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干脆别走了,就安心到我这里养老,我两小的陪你说话聊天,你教我打拳!等我出名了,一定告诉别人你是我师傅。”
老车夫闻言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倒倒烟灰,不知在想些什么。
……
第二日正午,足足睡了半天多光景的艾米嘟囔的侧身乱摸,似乎是察觉到了所处地方的松软温暖;睁开眼看向周围,脆生生的喊着哥哥的名字。
“醒了?”
一阵脚步声噔噔上楼,艾米一见哥哥,便十分放松的坐起来看看大床,再打量一下周边的环境,又打了个哈欠。
“快快吃饭,吃饱才有力气读书啊。”艾斯有些嫌弃自己身上的汗味,只是对妹妹招手,“咱们住到超级大新家了,等会哥哥就带你去买些好看的衣裳。”
“嗯~”
艾米腻声腻气的应了句,一头长发乱糟糟的,却不失可爱姿态。
艾斯十分满意墙上的壁纸,再多看两眼这小小的二楼,牵着妹妹往楼下走。
餐桌上的食物非常丰富:面包、牛奶、鸡蛋、培根、还有一碗添了许多杂粮的五谷麦片正在冒着热气。
艾米一路好奇的看着这番书里才有的家庭场景,抬头对哥哥问道:“哥哥,这真的是我们的家吗?”
“对呀。”艾斯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帮她拉开椅子,竟觉人生已然满足,“以后我们就永永远远的住在这里了,你到时会认识许多新朋友,还能像城里,不对,还能,还能就这样开心的活下去。”
“我不要,出门玩太费力气了。”艾米轻轻摇头,拿起片面包塞入嘴里,而后皱眉的说,“这些东西都不够,我还要吃。”
“啊?”艾斯看着这顿两个成人才应有的配量,挠挠头,只得去厨房再给妹妹做些吃的。
艾米的进食一直持续到下午,餐桌上的盘子来了又换,竟把老车夫今早备的食物统统都消耗干净。
“我还要喝水。”艾米抹抹小嘴,又指着厨房挂的花卉说,“我要喝这个,这个好香,哥哥我想喝我想喝。”
“好。”艾斯有些担心的看了眼妹妹的肚子,转身又去泡花茶。
不知何时到来的老车夫深深看了眼餐桌上的女孩,走上前,对艾斯说道:“你妹妹有病。”
“你才有病。”艾斯回头看眼这老鬼头,动作生疏的弄这高档玩意。
“我是说真的。”老车夫再次补充,伸手把厨房门关上,“从我们上路那天起,她每餐要吃的东西比几个成年人一天的总和还多,再加上现在的情况,她很可能是得了古怪的暴食症。”
“这有什么,她要吃就给她吃呗。”艾斯把花卉碾碎加入杯里,停住看向老头,问,“你今天花了多少钱?”
老车夫伸出三根手指:“黑的,而且仅仅只是采购食物的费用。”
艾斯的眼眸闻声低垂,放下茶杯,靠在厨具边上想:“那这病能治吗?”
“要很厉害的巫师。”老车夫看了眼厨房门,“你若就这般不管,她迟早把自己撑死。”
“我知道了。”
艾斯端着茶杯开门,一脸笑容的将花茶放在妹妹眼前。
艾米端起茶咕噜咕噜就喝进肚子里,好似意犹未尽那般继续用大眼睛往厨房里找。
“艾米。”少年轻声叫住她的动作;牵住小手,语气温和的劝,“听哥哥的不吃了好么?你吃这么多,以后会找不到朋友的。”
“我不要!”艾米一改往常的乖巧听话,撅起嘴就哭,“为什么不能吃家里的东西,这,这不都是哥哥买给我的吗?”
“但是不能吃这么多呀。”艾斯继续温柔的劝,“你看看你的肚子,都鼓起来了。听哥哥的话好不好。”
“我不要啊!”桌上的餐盘被猛地砸碎,艾米站起身,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哥,哥哥……我,我,我就想要吃啊!呜呜呜呜。”
艾斯无声看着好似大变模样的女孩,五指卷入掌心,刺出道道红印。
第六十二章 制胚
“古兰苦体?!”
王都阿克罗蒂里区,一身绿袍的鲁塔纳抬头看向院长,表情十分惊愕。
“没错。”一脸大胡子扎鞭的山丘拿出一本《人学》放在桌面上,“人于第七日出世,血骨融新,破后而立,此后躯壳受神灵庇佑,日夜交替,以七日为轮回,蜕无上之境。那艾斯,是不是过七日才有这般变化?”
院长出声发问,坐在一旁的鲁塔纳点点头:“从他服下龙涎到醒,确实用了七日,之后又说得了一种怪病,也是用七日的光景康复。但这,好像也说明不了什么。”
“那你有没有发现他身上的异香?”山丘走到柜前拿出瓶药,招手让鲁塔纳上来闻。
鲁塔纳弯腰行礼,走到山丘身边,将瓶口的气味往鼻前扇了扇。
“确是这股味道。”鲁塔纳十分笃定的出声,再补充解剖艾斯时的情况,“我当时用养骨粉去查看他体内的构造,骨骼血肉都是奇迹般的再生自我修复。”到此,他又非常疑惑的拍拍脑门,“那这样的能量从哪里来?红尊的龙涎药性最毒最烈,就算能被人体吸收,也没有治疗这一类的特性。难道说……有人在帮他?”
“思路很对。”山丘赞赏的看了眼弟子,收起药;开始了详细的讲解:“这古兰苦体是先决条件最为严苛残酷的体质。它不同于其他体质那般需先天胚胎或从优根骨锻造,这苦体,讲究的就是一个苦字。”
山丘从背后的大长柜中拉出一具骨骼布满裂纹的尸骸,用教杆点着尸骸道:“在《波斯史记》中,有很多资质不足的武士都尝试用这种破后而立的法门重炼筋骨;此法如同烧瓷,胚与釉二部,中央以骨与肉为坯,外表和皮肤的部分为釉。先用猛烈霸道的药液冲溃人体的原有结构,施蛮力碾碎全身骨头,并在体内插入钢钉保持身子不化,此为制坯,接着让这些血骨按照钢钉的模板去生长,此为施釉。”
“那人不就死了吗?!”鲁塔纳一脸不可置信的展开双手,“且不说控制人体枢纽的脊骨动脉,单单是这头骨,若是被这般破坏怎么会有生机,这,这治好了也是植物人罢。”
“所以他需要一个非常非常厉害的高手。”山丘用杆戳了下尸骸的眼眶,“守护者必须精通人体医学,武术造诣也需的是武皇以上,你解剖时发现艾斯身上无伤,这是因为那高手早就用外道冰针将艾斯的所有穴位都封死,这冰针取用于山巅之雪,再以紫杉木盒温养,盒开取针,此人能用法的时间也只有短短数个呼吸而已,八百三十个穴位,每处都要完美发力封针,能做到这一步的……此人的实力可想而知。”
“那您的意思是?”鲁塔纳小心翼翼的看了眼一直未出声的冰山,“这,这人是帝国闻名的大成境强者?”
“不是这步,也必须是能触摸到这一线的人。”山丘目光深邃的抚须。
“查出这个人要多久?”始终沉默的米尔顿用清冷的声音发问,打开扇子,美眸里不再有色彩。
“那名单太多了。”山丘无奈摇头,又把注意力放在这具尸骸上,“此类封体比寻常手段更高一筹,若人未死,血肉中的冰针自然而然会被融化,针中有药,能让用七日苏醒的人资质更为剔透,针药越强,这胚的品质也就越高。此等法门虽说起来精妙,可真正起决定性因素的,还是这欲要脱胎换骨的人。”
教杆点击下的骨头裂痕扩大,山丘挥手把这失败了的苦体送回长柜,紧接着拿出一瓶药粉扔给鲁塔纳。
鲁塔纳照样低头去闻;立马抬头对老师说道:“对,当时艾斯身上就是这神骨粉的气味。”
“那他算是下了血本了。”山丘点点头,熟读记忆中的古史,“外道冰针封体,红尊龙涎淬身,七日醒来,一身骨肉软如黏米,此时锻体者还需得大毅力自炼血骨,燃起魂中神光。魂火起,起始废胚将如璞玉初放,露出本源光华,我想那人也是看见这一幕,才下定了决心要将这瓷器烧好。”
“那如这般,不是只需外力强逼便可。”鲁塔纳回忆起遇见艾斯的种种细节,“他醒后还能去杀人,说明这胚倒不是什么上好的东西。”
“杀人?”山丘轻皱起眉,收起教杆,一脸凝重的向学生问道,“你是说他第七日当晚就去杀了人?”
“对。”鲁塔纳悄悄观察了下米尔顿的神色,开始复述当时的情况,“那日有贼人去他家中抢夺钱物,他飞奔了数十里路,最后将贼人斩杀,并于第二日日出回的营。”
“跑了十里?!”听得此消息,绕是山丘这般医疗名师都有几分震惊,“那他杀的人是谁?!”
“一名青铜巫师,一名武士学徒。”鲁塔纳张口就答,好似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山丘往后靠住桌边,再看看沉默寡言的米尔顿,微微摇头:“那也是命数罢。”
“怎么了老师?”鲁塔纳见状疑惑追问,“这不就是寻常的武士练习量,若此等都能燃魂火,那监狱里不是个个都是人才。”
“你不懂。”
山丘看眼学生,把之间的尸骸又抽出来;用教杆一砸,尸骸的腿骨脆声崩裂,连带整个骨架都震碎散落成道道碎片。
眼见学生还未明白其中道理,山丘盯住对方的脸颊问:“若是你生的这种脆骨,你能动吗?此番折磨,你吃得下吗?”
鲁塔纳不敢面对老师目光,再看这些一块一块散开的碎片,终是艰难的咽下口水。
一旁坐着的米尔顿轻摇小扇,美眸里的碎片倒影清晰可见。
是极度的屈辱撕裂心肺,她持扇的手因用力而发白,只因想起那狗一般的身影。
那日的少女高傲俯视,少年埋头蹲在一边,比杂草还贱薄。
“你的追求是什么?”少女居高临下的问。
记忆中的犬奴卑躬屈膝,用比风还轻的声音笑着说:“我只想活着。”
活着么?
灰色潮水褪去,如今的少女翘起薄唇,弧度冰冷至极。
第六十三章 古兰神体
“我去上课了。”
米尔顿收起小扇,起身向山丘道别。
“好好学。”山丘院长笑容宠溺的点点头,旁边的鲁塔纳正要跟上,发觉主人已推开门,在光里消失不见。
到此,鲁塔纳只能上前帮老师收拾碎片;用很轻的声音发问:“老师,像艾斯这样的人才要被培养,需多少钱。”
“起步都要数十亿。”山丘·查理侧头看一眼弟子,表情重归平静,“那人估计还用了其他药物压龙涎,接着才用顶尖神骨粉滋养艾斯的新骨,若没猜错,后续应是用了南莲药根再取极焱的血作盘池,若是心更狠,还会用自身领域去强压艾斯的肉体,用长海土为魂火填柴倒油,把这苦体烧的更晶透玲珑,这所有的药物里,就数你那瓶龙涎最低层次了。”山丘笑的出声,语气不急不缓,“是这胚本身就有大毅力与大命数,所以更要大坚持来哺育,那人要每七日消耗此般钱财,没几座晶山是烧不住的。”
鲁塔纳点点头,拿起扫帚继续扫:“那这胚烧出来是什么品质。”
“按你那日解剖所见,这已是苦体中的至臻,天赋在初始体质中能排进前三。”
“古,古兰神体?!”鲁塔纳差点咬到舌头。
“没错。”山丘回应鲁塔纳的目光;意味深长的说,“此事不算你眼拙,天高路远,再加这人从小活在那种环境,难免阴险狡诈。”
“可是……”鲁塔纳咬紧牙,有些灰败的出声道,“可是主人她……”
“她怎么了?”山丘·查理闻声眯眼,语气更加冰冷。
“她,她好像……挺难释怀的。”鲁塔纳咽下口唾液,小心翼翼的讲,“从鹰盾回来至今,主人她好像变了个人一样,先是不顾战争调兵找人,回来后又养着一伙冒险团,一直放在那边追捕。营里那个老车夫我也去查过,画像不符合,根本没有这个人。”
“这样么。”山丘轻轻点桌,淡淡扫了眼爱徒,“只是个苗子而已,翻不起什么风浪。”
“我明白了。”鲁塔纳点点头,还是不甘的叹了口气。
山丘·查理拍了拍他的肩;用意念关上大门;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说:“鲁塔纳,你一直都是个聪明的孩子,米尔顿她自小心高气傲,我们长辈说的毕竟有些逆反,可整个家族也只有这一颗明珠,许许多多的事情,你都要把控好,要面面俱到,你从她八岁起就在她身边,更要展现出你作用。”
“好的老师。”鲁塔纳抿紧双唇;躬身向山丘行礼,“主人这边,我会让您宽心的。”
“如此最好。”山丘微微一笑,再看看鲁塔纳的神情,沉吟的补充,“那小子神体成后,七日通穴,五十六日通八门,六十三日出气血,你以此番标准为契机,持我手谕,一定要摸查清楚他背后那伙人。”
“那不是一百二十六天成初始武士?”鲁塔纳慢慢抬头,神情有一丝惊愕,“这天赋,恐怕各大武院的天才班都会为他敞开大门。”
“是又如何呢?”山丘轻声冷笑,起身拿起桌上的《人学》翻开,点点其上内容给弟子看,“他神体成后会被七宗罪加身,而且躯体也比苦体更甚——每七日便要维新,想熬过这一步,他身后没几家中小财团的鼎力帮助根本迈不过来,等到时,这些把他抢去培养的人可能就后悔了罢。”
鲁塔纳跟住老师去看书,眼睛里的光终是稍亮了些。
至臻,神体成,获此礼者,需受爆骨化皮之痛,蜕去全身,初蜕皮时必需狠煅自身血骨,燃起魂中神光,灼烧全身,洗去罪恶皮囊,熬过此等刑罚,入第二轮回境,届时神罚压体,凝新神胎,再去污秽,此时潜能愈燃,神光愈现,神胎资质更加通透,于第七日涅槃重生,启开门,根骨唤醒,之后每过七日开一门,于第七周打开所有八门,八门全开,体内筋骨全锻,做大乘大集之圣体,再赐七罪加身,永恒轮回,直至凝聚神势,听得神音。
“去罢。”山丘轻拍弟子后背。
“是。”鲁塔纳沉默起身,随着关门声一同消失。
山丘无声的看着大门,细一想,倒也觉着这是一件让侄女成长的好事。
可是成长的代价,他并不知晓。
……
阿克罗蒂里区的圣罗学院是所有巫师学院中的灯塔,其六芒星校徽分别代表生、死、灵、福、预、神。
星角的哪一头点亮,就说明该学生就读的哪一种巫师专业。
能在此地读书,除去天骄人杰便无其他词的可形容。
占地四分之一个城区的学院傲然立于西部;刻满花纹的围墙将校区环形围住,各种风格迥异的建筑在墙内拔地而起,穿插在其中的绿荫小道花草亮丽;碧绿色的人工湖点缀芬芳,细一闻,此处竟是四季如春,好似童话世界中的静谧仙境。
米尔顿平静走在长生学院的小路上,周围柳树飘动,带来丝丝清爽。
“米尔顿!”一名同系的学生见她喜悦招手;快步走来说道,“老师又布置了新的作业,你没来,他拖我带给你。”
“谢谢你温迪。”米尔顿对她微微一笑,是有几分牵强。
“诶,你见过那个觉醒者长什么样没?”一样是贵族发小的温迪继续询问,巫师袍上的校徽有两道光芒亮起,“帝国出了这么大一件事,你作为参与者,倒也拿了许多功名了。早知道我也和你一同去鹰盾,像我这边的贱民个个嗜钱如命,就连黑米做的面包他们都吃的进去,也确实挺搞笑的。”
她不停在米尔顿的耳边碎碎念,许久没得回应,便轻轻拍下了对方的肩。
“嗯?”米尔顿抬起头,好似刚回过神来。
“你在想什么呢?”温迪翻了个白眼,又笑的掐了下米尔顿的腰,“是不是在那边见到了查尔斯,偷偷做了点快乐的事情?”
“没有。”米尔顿拍开温迪的手,一时竟有些回避这个名字。
“怎么了?”温迪注意到这个细节,话锋一转,将八卦之火熊熊燃烧,“难不成查尔斯没有治好?落下毛病了?”
“他好得很。”米尔顿简单答了句,加快步伐朝住所走。
温迪疑惑的看着米尔顿的背影,最后轻笑一声。
回到住处,米尔顿将外套递给门边的管家,迈步上楼,把作业扔向茶几,后靠陷入软椅,仰头看着顶端的水晶灯愣愣发神。
“主人……”
脸边好似有指尖轻抚,她猛地朝身边看去,美眸里亮起的光转瞬化为平静。
“主人请喝茶。”一袭丝绸长衣的男仆单膝下跪,声音好听的很。
“出去。”米尔顿闭上双眼,压住心头翻滚的复杂。
第六十四章 日记
公史九十一年12月11日阴
外面越来越多人从小镇经过,现在门都出不去,不了解妹妹的情况,人真的是烦躁的很。
这几天天天没事,老鬼头说教我练武,学了几天,又开始逼我写日记说练字,写写写,我字都不认识几个怎么写啊。
完
公史九十一年12月12日阴
累,好累好累好累好累。
完
公史九十一年12月15日小阴天
那天练的太狠了,昏迷到今天,也不知道这老头家乡到底哪里的,怎么会有这么变态的锻炼方法,我草草草草草草。
艾米这段时间的饭量越来越大了,吃了睡睡了吃,床都不想下,真担心她以后的发展,不过一直养着也没事,哎,说到这又提起了钱,现在两天一枚紫晶,就算我一个人的开销也要四五枚黑晶,哎,这武学的我真有些退缩,这果然不是穷人能沾染的东西,但老鬼头说每年年初都会有招生大赛,那时我要是成绩好就能保送了,不用花一分钱。可这样的话艾米怎么办呢。嘿嘿,我有了一个新的计划。
行了,认识的字差不多要写完了。
完
公史九十一年12月17日大雪
今天又犯病了,是全身骨头,感觉被火烧一样疼,师傅又不准我挠,搞的我只能蹬直了脚躺在雪地上等。
不过说实在的,现在的我好像越来越不怕疼了,那老鬼头今天奖励了我一套拳术,这拳打完确实身子骨舒服的很,不过他到如今都还没教我养气法子,也不知在等些什么。真是个**(划掉)。
但这人吧说来说去倒也挺好,这段时间对我和我妹妹的照顾非常周全,也就姑且叫他一声老师吧,不算丢我艾斯的脸面,一条狗一个车夫,地位平等的很。
哎,也不知道……
草!又开始疼了!
这老头真**的该死!
完
公史九十一年12月22日晴
难得碰到太阳,可惜不能出门,今早上看了几十分钟的《贵族法典》,想到一些**的事情,还算不错。书里说准男爵要五百万就能买上,五百万,我长这么大也见过些钱财了,哎,要是一切顺顺利利我现在应该攒到这个钱的一半了吧,贵族啊,要我当上了贵族,艾米可就受这样的法律保护了,哎,哎哎哎。
下午又练了一门新把式,这练着练着胸口闷,老头又教了我一门呼吸法子。还别说,效果蛮不错的。
不过我**到底是什么水平了啊,普利特不是说养气要初级武士才能学吗?我这种连后院的树都踢不断算不算啊。今天砍柴也是,砍了几束人就快累死了,但这呼吸我确实懂了一丢丢了啊,真的好奇怪。
完
公史九十一年12月24日阴
城里要税收了,维护税,杂役税,杂七杂八都是些什么鬼东西,人在这里住着什么事都没干,天天钱交的多的要死!
这下该怎么办呢,真想念贫民窟里的生活,至少吃吃喝喝用用剩下的钱没人管,地方大是大了,这花销也太恶心了吧,难怪他们的赌庄要开在贫民窟,啧,要想办法搞钱了。
今天又读了许多书,老头教的那些门路也都拎的上手了,不过这水平想在这地方混还是差点了。妹妹的病也不见好转,不能在这样待下去了。
完
公史九十一年12月25日阴
本来今天打算去考证,老头没同意,我也仔细想了想,这个钱确实太多了,还不如留着多给艾米买些吃的,但他跟我说可以先去办其他的武士证明,再过几日又要病发了,又是一大笔钱……
真的好烦躁。
……
手中的羽笔忽然没有墨,艾斯用力抖了两下;无奈深吸口气,把笔和纸都扔在桌上。
旁边大床上的艾米又嘟囔的进入梦乡,他侧头看了眼,再仔细听了会楼下的动静,拿出一本几百元租来的《人族录》翻阅。
桌上油灯明亮,他将手缩进毛茸茸的袖口里,低头一瞧,锁定了关于箴言的那一副篇章:
神用七日造世创人,虽已熟睡,但仍留智慧言语过树传以世人,要使人晓得智慧和训诲,分辨通达的言语,使人处事,领受智慧、仁义、公平、正直的训诲,使愚人灵明、使少年人有知识和谋略,使智慧人听见、增长学问、使聪明人得着智谋、使人明白箴言和譬喻、懂得智慧人的言词和谜语,敬畏神是知识的开端.愚妄人藐视智慧和训诲。本书所录之人皆听得神灵真语,你且牢记,这要作你头上的华冠、你项上的金链。
人间有七罪: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和色欲。凡得神灵赐福者,其必受罪,从古至今,凡有傲慢之人皆孤寡,嫉妒之人皆惨死,暴怒之人皆短命,懒惰之人皆劳累,贪婪之人皆受苦,暴食之人皆自食,色欲之人皆涨体。若要挣脱枷锁,必得战胜心魔,或拜门听神音,洗涤自身铅华。
“什么鬼东西?”
艾斯读到这皱起眉,快速翻到书的最后一页,果然看见了神圣帝国的三眼金乌国标,顿时兴致泛泛的挑选感兴趣的内容。
神的事情帝国一向保护严密,若是通过一两本书籍便知,那才真是贻笑大方了。
念头到此,艾斯起身来到楼下,推开后门一坐,天上已然下起了雪。
黑色高领风衣染上白雪,艾斯垂头看着手掌,表情莫名。
“别想了,明天去试试。”一身棕绿色马甲的老车夫倚靠在围栏边抽烟,声音还是这般不急不缓,“前面花园的占地不大,镇官检找不到大由头拿钱了。”
“我们今日又交了多少?”艾斯回头看向老车夫,黑发随时间又长了许多。
“三枚。”老车夫吐口烟,眯着眼语中带笑,“这税务是各大帝国的统一标准,你许多钱来历不明,倒少了这百分之五十的税收,但你要住,要用,要吃,他们便有办法从里面挤点出来。在这个时刻能饿死人的年代,想要在法规下好好活着,不交钱帝国怎会给你这么好的待遇。”
“意思是出了贫民窟就得给?”艾斯皱起眉头,握住落在手心的雪花,“这般税压力也太大了点。”
“那你可以回去。”老车夫随意瞥了眼少年,抬手指了下后花园边的马厩,“等这东西建好了,你还得再加一笔。”
第六十五章 苦修
“那倒也是这个道理。”
艾斯长叹口气,忽而有些羡慕邻居那几亩牧场了。
“里面的功夫学的怎样了?”老车夫转过来看天,语气平淡的很。
“刚入门,不过也晓得些把式了。”
艾斯抿起嘴唇,模仿老车夫一开始教的那般去调养气血。
老车夫闭眼去听,端烟的手轻轻敲动木栏。
身体机能随着呼吸慢慢改变运作方式,这段时间的刻苦锻炼下来,艾斯的呼吸肌力量不断增强,胸廓运动的幅度也慢慢适应这种高强度折磨。
而这一切的结果;就是那流淌在皮肤下的血液愈发炽热。
“呼……”
浑厚的白雾从口鼻处呼出,心脏的跳动频率迈上峰点,艾斯睁开眼眸;打出闪电般的一拳!
“啪!”眼前的木柴在这记直拳的轰击下露出凹痕,但也仅仅就这样而已。
淦!
艾斯低头看眼红通通的手骨,差点没气的喷出口血来:“老头!我怎么感觉越练越回去了?!”
“不错了。”老车夫仔细观察木柴上的痕迹,抽口烟,转身进屋,“明儿记得早起,迟了要排很久的队。”
……
第二日,表情阴郁的艾斯越过寥寥无几的街道,来到镇中心的武士楼。
这栋大楼的建筑十分美观,棕褐色的镂空门,以及那一排排长衫,还有雕刻在楼正中心的帝国雄狮标志。
殿大厅的管理者打着哈欠靠在椅子上,抬起眼皮打量了下艾斯的样貌:“有何事?”
“我来报苦修和勇士。”艾斯摊开修长的手掌,露出其上五枚黑晶币,“当然,要是有赏金猎人或者探险家守护者等资格的更好。”
管理者不屑冷哼一声,回头看眼墙壁上的任务栏,忍不住挖苦道:“小子,你以为这些资格证你说办就能办的?有武士资格书吗?”
“没有。”艾斯低头咳嗽一声,此时整个大厅也就他一人。
“没有你不是到这里添乱?!”管理者怒骂一声,大冬天本来就心情不怎么好,“勇士和赏金之流最少都要中级资格书,你这破玩意瞎掺和什么。把钱拿来!”
“哦。”
艾斯摸摸鼻子,有些心虚的把钱币放在桌上。
管理者一把将黑晶币全部收起,再三打量艾斯的样貌,最终取下一块吊牌;将墨笔一同推过去:“填上名字和地址,有任务会叫你,佣金税百分之三十,你自己找的不算。”
“谢谢啊。”艾斯闻言露出喜色,拉开椅子坐下,认真填写资料。
管理者瞧的更加冷笑,端起旁边的茶杯,语气揶揄的说:“你学武有多久了?”
“三个月吧。”艾斯把精心准备好的假名字写了上去,对这人露出谄笑,“不知这苦修平日里都能接些什么任务。”
“三个月你想做什么。”管理者白眼一翻,把吊牌拿过来一看,自己挥笔添上特低二字,“今年多大了。”
“十八。”
“好,以后出任务叫你。”管理者回身把写有罗斯的吊牌挂在墙壁上,又找出一枚杂玉戒指扔给艾斯,“这是你的身份凭证,记住自己的编号,回去吧。”
“不能马上就做事吗?”艾斯见此一愣。
“你想得倒美。”管理者嘲笑一声,拍拍身后这挂满吊牌的任务墙,“看看这上面都是什么资质的人,你这点阿猫阿狗的功夫还想轮到你,自己去找点打水的活接吧!”
艾斯抬头看着硕大的任务墙,其上这些武士的备注都不是他这种水平能有的;一时笑容僵硬起来。
“那这样吧。”管理者也觉得这样挫败少年有些不大好,挠挠胡茬,弯腰从抽屉里找出一张任务,“东边的杜瓦家明天要去收羊,你要是可以就去当帮手。”
“多少钱?”艾斯眼睛一亮,张口就问道。
“一枚黑晶。”管理者把任务书推过去给艾斯;老神在在的喝口茶,“除去税收,你自个儿可以拿到七十枚白晶币。”
这么点?!
艾斯挑挑眉,再看看对方的神情;沉默拿起笔签下自己的名字。
“明早天亮,别迟到了。”管理者见他签完,扯过任务书扔进旁边那张叠满纸张的桌上。
艾斯起身搓搓脸,迈步走出这栋大楼。
蒙蒙亮的天幕下还有许些碎冰坠落,他深吸口气,自觉肩上的重担压得人弯曲起来。
“要不……”
心中想起曾经的事业,他转眸看看街边的巡逻兵等;在叹气中打消了心思,转而到水果铺挑了些打折的烂瓜果回家。
“报完了?”到家,吃着早餐的老车夫抬头看着进来的少年,稍稍端详对方的神色,“拿到什么资质。”
“苦修。”艾斯抬手扬了扬食指上的玉戒,迈步越过温暖舒服的客厅,把抱着的水果纸袋放桌上,“买了点烂水果,等下削削给艾米吃。”
“好。”老车夫端起水喝了口,三两口就把培根吃尽。
“这钱难赚呀。”来到餐桌,艾斯学着书里的礼仪将餐巾铺在腿上,拉下袖子,拿起刀叉切割鸡蛋,“一个任务才七十块钱,还不知道要做什么苦力活。”
“苦修么。”老车夫轻轻说了一句,翘起二郎腿开始抽烟,“没证的武士大抵都是这待遇,你也可学会变通,路上打打猎,不一样能补贴家用。”
“这天有什么猎打?”艾斯抄起鸡蛋全部塞入嘴里,嘟囔的回道,“而且我现在一拳连柴都打不烂,练练练,练***的,浪费我钱!烦死了!”
少年的抱怨愈演愈烈,老车夫侧头只当吹风。
艾斯边吃边碎碎念,扯过餐盘用刀叉把肉片全部串好堆进嘴里,好似与这食物有不共戴天之仇。
“苦修也有挺多高手的。”老车夫弹弹烟斗,风轻云淡的劝,“学武之路在于实践,多出门打打,历练历练,保不准对你的水平有更好的提升。”
“得了。”艾斯不耐的摆摆手,把旁边的牛奶全部喝尽,“我算是知道自己学武没什么前途了,等会看能不能在镇上找个正经活,端端盘子也成。”
“外面不安全。”老车夫看眼少年的脸,语气稍显认真。
听得此声,艾斯眉宇间的暴虐彻底展露到老头眼前。
第六十六章 黑心
夜深夜深,醒来吃过饭的艾米被哥哥逼着开始学习。
刚在后院洗过冷水澡的艾斯一身神清气爽,不停点着书上的字教妹妹念。
“我好困~”艾米揉揉眼睛,小脸肉乎乎的,又是一副马上要睡着的样子。
“看完这一篇,看完这篇就睡。”
艾斯耐心的拍了拍妹妹的背,指尖上的触感提醒他对方的体重飙升到了何种程度。
再透过灯光看看妹妹好似圆藕般的手臂,他终于有些焦急了。
艾米不知哥哥的情绪,一下一下点着书去念,全然没有之前的灵动可人,好似,好似一个只知道吃喝睡觉的动物,木讷呆笨的找不出言语形容。
艾斯就这样耐着性子教了妹妹几个时辰;半念半哄的让这妮子把这篇故事读完。
“我睡觉了。”
眼看完成任务,艾米立马打着哈欠起身,人往松软的大床上一倒,不想再有任何动作。
艾斯一动不动的瞧着妹妹的模样,捏紧拳,转身下楼来到后院。
“咚!”摆在院子中央的木柴被一道拳风打穿,紧接着又是一道道呼啸凌厉的风笼罩在柴堆之上,把这些未劈的柴砸的嘎吱作响。
嘣!嘣!嘣!嘣!
艾斯不知疲倦的挥舞双拳,呼吸沉重压入胸内,把体内流淌的血沸腾燃烧。
“咔!”最后那劈挂掌呼啸而下;用五指将最厚的木墩直接钉穿!
为什么……
雪花继续飘落,艾斯喘着粗气垂下双手,细一看,有血滴从指缝间滑落。
他回过头,表情平静的看着身后的老人问:“有事?”
“没。”如鬼魅般的老车夫沉默目睹他所做的一切;抬起唯一的手臂撑住木栏。
二人相互无言,耳边的脚步声一轻,原来是老车夫在少年身边盘膝坐下:“你能告诉我,你之前杀人的感受是什么。”
“杀什么人?”艾斯闻言皱眉,伸脚把木屑踢开,跟着坐下。
老车夫侧头看着他的表情,又追问一句:“就你之前杀的人。”
艾斯擦血的动作一顿,放下手帕,无精打采的回道:“他们要抢……”
“我说的不是他们。”
头顶的雪花更轻,二人呼吸带出的白雾缓缓升腾。
“你想说什么?”艾斯仔细看老车夫的脸,话语不带情绪。
老车夫自顾自的抬头看天,把老手藏进衣袖里。
许久得不到回应,艾斯终是收回了目光,用手帕把拳骨上的伤裹了起来:“我自幼没吃没喝,我不杀别人,我就得死,你问感觉,我还真没有感觉。”
“就像宰羊一样么。”老车夫听得轻笑一声,“我也听过许多你那个地方的故事,所以我知道,一个人要是想饿不死,其实没多少难度。”
“所以呢?”艾斯也露出薄凉的笑容,看看手背,十分无所谓的讲,“我想要过好生活,这也有错?嗯?”他说完看着老车夫,如猫的眸子里藏有别样的流光,“这世道本来就不公平,就算我不做,别人也会做,何不先到先得?”
刺在脸上的目光非常冰冷,老车夫转过头,毫不畏惧的接住少年的视线:“这不是你作恶的理由,也不是你学武该得的东西。”
“那我就这样让人踩到脚底吗。”艾斯凝视着老人许久,忽而笑的把双手摊开,“我现在拥有的,我所得到的,哪一件不是我用命拼来的?几百万,你见过几百万吗?我能给你!现在餐餐有肉不用担心饥寒交迫,哪一个!不是我去争去抢得来的!你让我不做,那我受的这些苦有什么含义?!啊?!”
他到此忽然握紧老车夫的衣领,表情凶狠的咬牙说道:“在这里每一天每一瞬每一次呼吸都要钱,我不去杀我不去抢,我拿什么养活你们。不要用你的事情去劝我大度,会遭雷劈的。”
“我所有的都是我应得的。”老车夫安静看着艾斯的獠牙,还是这幅淡漠至极的样子,“我没见过钱,但也不至于把几百万放在眼里,你习武得到的本事是你该拿的资本,但你用它去作恶,那就辜负了你吃到的苦。也违背了我教你的初衷。”
老车夫一反常态的良多言语把艾斯听得不适。不想再去反驳,他松手从原地站直了身子。
“明天别去杀人了。”老车夫背对他的背影,浑浊的老眼终于垂下,“有些事做了,你会后悔的。”
“谁说的?”少年的胸腔轻微起伏。
“我闻到了。”
艾斯回头看眼老车夫,最后气笑的出声:“好。”
……
第二日天一大早,一夜未睡的艾斯无声下楼;而后在餐厅吃下几块大肉干,再看一眼老车夫紧闭的房门,戴上衣帽直面风雪。
此时灰暗的小镇街道上没有人影,残余的路灯不断熄灭,天儿甚冷。
来到镇东边的杜瓦家敲门,他一袭黑色斗篷加身,身材挺拔修长,竟有几分成熟的气质。
“是罗斯吗?”
屋内人闻声开门,抬头一看,只见到了艾斯露出来的狭长眸子;不由微微失神。
“是我。”艾斯瓮声瓮气的抬起食指上的玉戒,像对方展露自己的苦修编号。
“好。”一头卷发的杜瓦点点头,侧身让出条路,“进来吃点东西吧,天还早。”
“我吃过了。”艾斯低下头,身上的黑篷随风飘动。
杜瓦见此又是一愣,似乎是被对方这股说不清的气质吓住,便小心翼翼的追问说:“您……是这小镇上的居民吗?”
“对,我住镇中心,武士协会可以查到我的住址。”
“那好。”杜瓦闻言长出口气,笑的披上皮毛外套,出声解释,“最近战争频繁,我怕遇上什么危险,所以希望你体谅一些。”
“没事。”艾斯轻轻摇头,再看眼阴沉沉的天,“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那现在就走吧。”
杜瓦朝屋里嘱咐交代一句,关上门带着艾斯往屋后的马厩走去。
“我是这小镇上的羊肉商,镇外那片牧场是布里尔男爵的,他一家人都迁去了王都,所以就被我给包了下来,嗯……马厩里还有一些北方种,你要是喜欢等会就骑那个吧,那马吃的多体型也彪悍,耐力很好,适合我们这里的气候。对了,你喜欢吃羊肉吗?这次赶羊回来,我可以送你一些。”
杜瓦一路走一路念,听得艾斯都有些头晕。
“怎么样?”牵住一匹有黑色斑点的白马,杜瓦大方向艾斯展示。
“我随便。”艾斯摆摆手,不习惯对方的话痨。
二人一人挑了一匹马,趁着雪还未大,策马往镇外的平原跑去。
第六十七章 雪与狼
雪越来越大,艾斯垂头抵御风寒,胯下的斑点黑马也不快不慢的摆动四肢,踩得冰面嘎嘎作响。
一旁的杜瓦勒紧缰绳,再看艾斯这幅空空如也的两侧,不由得问:“罗斯,你平常出任务都不带武器的吗?”
“不需要。”艾斯摇摇头,把手腕上的袖环遮住,“我们还有多远?”
“再往前走几小时。”杜瓦拿出水壶喝了口热水;环顾四周的空旷,叹息了声,“今年的风寒比以往还要加剧,生意难做了。”
艾斯跟着看了眼马蹄下这些结上一层冰霜的草,问:“这种天气怎么还能放羊,不应该在立秋的时候就停了么。”
“那可能是你们的气候好吧。”杜瓦拿出一枚纹路石递给艾斯,“在帝国靠北这一块,农作和畜牧业都不好发展,每当到这个时候,我们都要聘请祈福师为草原和土壤赐福,保证来年羊马都有草吃,庄稼也能活下去。”
“祈福一次要多少钱?”艾斯收下滚烫的石头入怀,呵出口白气。
“看情况。”杜瓦揉揉脸颊,把围巾拉高点,“一亩地五万左右,今年这种天气,估计要到七八万这样的价格,再加税收等等之类,差不多十万一亩。”他说完看向艾斯的眼,笑的提了句,“所以钱难赚,还是你们这种有本事的武士活的容易。”
“我不算有本事。”艾斯回避这目光,再次望向广袤无垠的平原,“这里的所有土地,到底是贵族还是君王的。”
“城镇建设都由帝国去办的,他们标地,我们来买。”杜瓦抬手指向西边,“地不值钱,我们大陆的人口太少了,君王赏赐了很多出去,那些贵族也嫌建设麻烦,大多数都是租聘给我们这些做生意的人,自己迁到繁华的大城市生活。”
“那你一年能赚多少钱?”艾斯拍拍马颈,把方向调整好,“王都的税收都五成了,再加上这些贵族,你不是做无用功。”
“能活下来就很好了。”杜瓦叹息一声,“贵族都有私下放贷的生意,君王的储备都为了战争,所以我们没钱做事的时候只能找他们借,百分之三十的利息,很多地都是借钱就送给我们开发,像我那块牧场,一年要交五十万的租金。”
“一只羊卖多少钱?”
“一千块左右。”杜瓦看了眼艾斯,试探性的问,“罗斯你的家乡在哪里。”
“在南方。”艾斯拉紧缰绳,总算是看到一些羊群的踪迹。
杜瓦轻轻点头,然后笑的开口邀请:“你要是有想法,我可以卖一点苗子,只是放羊的人不好找,我都是让我的小儿子他们管理。”
“再看吧。”艾斯一夹马肚,胯下白马便呼哧的跑了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的赶到一片羊群旁边,杜瓦在这些羊中仔细寻找,出声大喊道:“巴里!巴里!”
声音随寒风呼啸远去,不远处的山坡探出几道人影,对他们出声回应:“是父亲吗?”
“是我!我来收羊了。”
“好。”
确定骑马来的人没有危险,艾斯继续坐在马背上观察,发现周边这些绵羊确实个个块头很足,一圈一圈的像毛线团那般。
“父亲。”策马赶来的巴里露出笑脸,脸颊皮肤十分粗糙,嘴唇更是有许些死皮,“东面有个狼群,剩下那几片羊群还未收回来,东东他们在做。”
“狼?!”杜瓦闻声皱眉,再一看艾斯。
“带我去。”艾斯一扯缰绳,意简言骇。
“你留在这里,把羊赶回我们的木厂。”杜瓦对巴里出声示意,又不放心的追问,“过冬的草料准备了多少。”
“够了。”巴里一吹口哨,几只牧羊犬跑来围在他的马边,“查羲他们家的羊损失了很多,天太冷,许多野兽都来我们这边找吃的。”巴里到此看向艾斯,继续出声问,“你不需要一些武器吗?武士大人。”
“只是几匹狼罢了。”艾斯看眼巴里,一袭斗篷随风飘舞。
“保证今年的羊奶。”杜瓦见此一挥鞭,带着艾斯往东面赶。
耳边的寒风愈发凛冽,艾斯沉默策马上前,已然闻到了藏在其中的淡淡血味。
狼与人对峙的声音响起,他抬头看向另一侧的山坡,朝杜瓦说:“在那边。”
杜瓦微微一愣,不知这苦修是怎么在这样的大雪里寻到踪迹的。
艾斯一骑当先的攀上山坡;敏锐的目光往下一扫,拉住缰绳开始往下方冲锋!
“嗷呜~!”
几十只狼组成的狼群此刻正围绕着羊群不断试探,而那些牧羊犬与人则是对准这些野兽大呼小叫,脚边的篝火满是黑色的浓烟,白皑皑的雪上有许多殷红,原是不远处的一只羊正被群狼包围活吃。
“我们该怎么办?!”一名握紧草叉的牧羊人吃力抵御大雪,不断向周边的同胞喊道,“这狼太多了,再拖下去我们也有危险,要不上马走吧!”
“这羊赶不动了。”另一人看了看呆呆的羊群,发现有几只竟然被吓死了。
他随即注意到了羊群边的一条黑影,立马举叉朝狼砸去。
狼群开始进攻,牧羊犬吼叫的冲上前去抵御入侵者,其余的四五名牧羊人只能咬牙冲上去。
人与兽碰撞,最后方的山坡忽然传来马儿的嘶鸣声,一名牧羊人闻声转头,只觉得两手一空,草叉不见了踪影。
快准狠的白光撕开雪花,一匹正在撕咬绵羊的灰狼来不及抬头;直接从胸口处往上被划成两半。
浓稠的血从皮毛之下喷洒,马上人没有丝毫停顿的再次挥舞草叉,直接把另一匹狼插穿挑飞在空中。
“嗷呜!”
比成人还壮的狼王注意到了大杀四方的武士,舔舔嘴边的血,张开四肢往前一跃。
“找死!”艾斯正杀的一阵快意,见到这巨兽不退反进,抡起草叉对准狼王的头砸。
“咚”铁器与狼头相碰发出闷响,巨狼被砸的凶性更起,跃过马背;用利爪扫向艾斯的脸颊。
“还有这么大的狼?!”
其余牧羊人见到这狼王的块头都是吓的一愣,而杜瓦也气喘吁吁的赶到了这边。
“怎么样了?”杜瓦甩了甩被缰绳勒出印子的手,抬头一看,立马被艾斯的英武吸引。
他才看了一会儿,眼中那匹气势霸道的巨狼忽然传出哀嚎,而后翻滚的倒在艾斯的马边,没了任何动静。
草叉尖端还在滴血,周围的人与兽都在大雪中失去了声音,目光汇聚处,只有这黑篷武者的挺拔身影!
第六十八章 常情
平原上的天阴沉沉的,刚开始雪不是特别大,只是零零散散的,可风越吵越闹,把这绵绵小雪变成鹅毛大雪;那无数的雪花从天空中落下来,美丽极了。
篝火在简易帐篷内燃起,羊毛帘往下一盖,挡住外面的风雪声。
“今年真是难办啊。”瓦杜哆嗦的回到火边坐下,拿起小木杯将铁锅里的药液勺出一点,咕噜咕噜的仰头喝下。
“勇士你不要吗?”其余的牧羊人也都扎堆聚在火边暖手,只是目光未曾从艾斯身上移开过。
“我不用了。”艾斯摇摇头,拒绝周围人的善意,“狼跑了会有意外么?”
“总体算不上什么,头狼都死了,它们应该不会回来报复。”瓦杜咽下滚烫的药液,总算是舒坦了许多,“不过羊都怕的不敢动,对了,其他的羊群呢?”
“那边没有情况。”被问到的牧羊人摇摇头,如实答道。
“那就行。”杜瓦长出口气,招手要来一包肉干,把其中一大部分都分给了艾斯。
“不用。”艾斯抬手拒绝,从斗篷内拿出自己准备好的吃食。
众人沉默的撕咬着肉干,有位胆大的主不停去看艾斯的眼睛,终于鼓起勇气问道:“大人,您是不是守护者啊?”
“嗯?”艾斯撕肉干的动作一顿,不知对方用意。
“别瞎问!”杜瓦见此瞪了眼这人,转而用讨好的语气说道,“这位可是苦修!”
“苦修?!”
其余人听得稍稍惊讶,再一看艾斯这幅平静端正的坐姿,立刻明白了苦修二字的用意。
“像大人这种不求名利,只问武道的强者当下真是不多了呀。”
“是啊是啊。”
“来大人,我这儿还有许多上好的奶酒与肉干,您回去带在路上吃。”
这特么在说什么?
艾斯听得稍稍皱眉,发觉周边人听到苦修二字时对他更加敬仰了。
杜瓦察觉到了艾斯的不耐,于是笑的出声解围:“罗斯大人已是我们小镇上的居民,不需要这些外物了。”
“噢!那可是太好了啊!有大人这样的不问钱财只安心办实事的人物真是我们拉姆贝特小镇的福气!”
“对对对!大人你平日的任务紧吗?会在这里住多久?”
“多嘴!罗斯大人的事岂是你能过问的,他这次能来帮我们,已经是天大的好运气!”
你们特么到底说什么!
艾斯斜眼看向杜瓦,发现对方正用一种我都理解的神情回应他。
他见此深吸口气,取下裹住口鼻的领巾,露出年轻俊秀的面容。
周围吃饭的杂音全部消失,他刚咬下小块肉,忽而发觉身上的体温好似升高了。
再一看,这群人的敬仰神情令他吓了一跳。
“原来这就是天才啊。”杜瓦望着艾斯年轻的面容深深感慨,当即从钱袋里拿出三枚紫晶币,“穷读书富学武,像罗斯您这种惊世之才却放弃大好前途,走上苦修砥砺这条险路,真是,真是佩服!”
“你……”艾斯低头看看杜瓦手里的钱币,再指向自己,有些不确定的发问,“这是给我的。”
“当然!您快快把这钱财收下!”杜瓦一脸豪爽的把紫晶塞入艾斯手中,大有你不要我就和你急的架势。
卧槽?
艾斯这下是彻底的懵圈了;转头往边上一看,发觉周围人都是一副正当如此的表情。
到此,他轻轻咳嗽一下,佯装平淡的问:“苦修一般都是像我这样子吗?”
“怎么可能!”一边的牧羊人嗤笑一声,语气中略带憎恨的说道,“像镇上挂的那些苦修牌子,基本都是些偷鸡摸狗的小人,让他们帮忙做事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借口推脱偷懒,不晓得有多恶心。”
“就是就是,他们这些人明面上挂着苦修的姿态,背地里还专门挖别人家的墓,更过分的还去打家劫舍,稍微好点的都是些偷猎的,而且大野兽不敢抓,经常到我们这边偷羊!”
“还有类!之前那伙养羊家的小孩,听说就是被路过的一名苦修掳走卖掉了!”
“上次不就有个雇主在路上被苦修打晕了,钱财全被抢完,士官们现在都没抓到人呢。”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所谓的苦修所带来的危害,把艾斯听得没一口肉干噎死。
死老头,你**的又骗我!
“所以说,我一直听到是苦修接任务时也是非常担心的。”最边上的杜瓦深叹口气,而后笑的喝口热水,“后来知道你是镇里人,也就放心的雇上了,要不然,这次的狼群袭击还真要亏不少钱。”
“这是我应该的。”艾斯微微摇头,只觉得杜瓦有些小题大做了,“像这样的事,其他勇士可能做得更好。”
“哎~”
众人闻言皆叹口气,由衷钦佩艾斯的胸怀与气魄。
你们特么又怎么了……
艾斯嘴角抽搐的看着这群把我都懂三字写在脸上的牧羊人,只得一口一口撕扯肉干。
帐篷外的雪又起了变化;消去原来的鹅毛大小;分散成小雪花,随寒风在空中不停的摇晃,这密密麻麻的让人眼花缭乱。
解决完了温饱问题,艾斯接过杜瓦倒的热水,有些不大习惯的说了声谢谢。
“是我要谢谢你。”杜瓦摇头微笑,“今天若是寻常勇士来,怕是被那狼王吓得跑了,不然就是小心应付,再坐地起价,像你这样两三招就把狼王打死的人,不是他们能比的。”
艾斯闻言抬眸看了眼这中年人,轻声的问:“那他们一般都是什么水平。”
“一般都是学徒武士左右吧。”杜瓦仔细想了想,拿出一个中肯的答案,“而且大都是二三十岁,要是像守护者和赏金猎人之流那就高了去了,不过那种人也不是我这种小户人家请得起的。”
“他们收多少钱?”
“最低也得一枚紫晶。”杜瓦侧头看向艾斯,不好意思的笑道,“要是像您这样的初级武士,最低也得要两枚紫晶才行。”
“那我们这儿每天的任务多吗?”艾斯摸摸鼻子,有些僵硬的咳嗽一声。
“一个月能有三四次吧。”杜瓦掀开羊毛帘;观察了会风雪,而后回头对艾斯说道,“大人您是不打算再继续做苦修了?”
杜瓦的询问十分真诚,艾斯闻言又咳嗽一声:“我……”
“没事。”杜瓦笑的摆摆手,转身直面风雪,“这些都是你应得的,不需要不好意思。”
牧羊人的声音裹进了风中,而他身后的少年;眼眸低垂的挡住了风雪。
第六十九章 牢笼
米粒大小的雪花飘舞歌唱,天色更沉,平原尽头只有小镇有光亮起。
“今日麻烦你了。”杜瓦吃力的用手挡住寒意,侧过头,眉宇上已有些风霜。
“你儿子他不回来么?”艾斯平静摇头,一袭斗篷也是猎猎作响。
“少有回家的时候。”杜瓦苦笑一声,出声对艾斯邀请道,“等会一起去镇中心的浴堂聊会吧,我让老婆带些果酒粮食,舒缓舒缓筋骨。”
“不用了。”艾斯估算了下时间,握紧缰绳继续赶路。
终于回到镇中心的房屋,他将马还给杜瓦;抖落身上的雪,伸手敲门。
“你等会。”身后的杜瓦将他的房屋记住,取下挂在马背上的大包裹,有些吃力的把这些东西交到艾斯手里,“这个冬天气冷,这些东西你留着用。”
艾斯拿着想拒绝,家里门打开;独臂车夫一脸平静的瞧着眼前这幕。
艾斯看了眼老头,最后抱紧大包裹,向杜瓦道了声谢。
挂有风铃的门闭合,一老一少越过客厅;在餐厅将包裹打开清点。
“都是些奶酪羊绒,回头可以制些衣裳了。”老车夫站直腰,转头看眼正在取领巾衣帽的艾斯,“今天出事了?”
“杀了几匹狼。”艾斯将领巾扔在一边,进厨房随便扯了点料泡茶,而后边喝边问,“艾米呢。”
“在睡觉。”
老车夫把一包一包的奶酪拿去厨房放好,而艾斯就这样靠在厨具边看着。
兴许是察觉到了少年目光中的莫名含义,老车夫慢慢转过头,也回应对方的眼。
“老头,他们说我是初级武士了。”
艾斯低头吹了吹茶杯里的热气,一股浓香在鼻尖萦绕。
“哦。”老车夫平淡的应了一声,继续忙活自己的事情。
“我现在开了几门了?”艾斯再喝口浓茶,抬起眼眸,声音也平静的很,“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不知道。”老车夫把厨具擦拭好,毛衣下的脊梁弯曲,布满岁月的沧桑感。
艾斯放下茶杯,笑的抿起唇:“你这糟老头子还真有点坏。”
“我能救你妹妹。”老车夫张口就答,把话题引向更深处。
艾斯闻言有一片刻僵硬,摊开桌上的手紧紧握起。
这场伪装游戏,终于撕开了面纱。
“你说什么?”
少年收起表情的追问一句。
“我说我能救她。”
一边的老车夫大方转过头,把这抹希望埋进他的心田里。
艾斯愣愣看着满脸皱纹的独臂老人;刚要开口,对方的语却先传入耳中。
“不需要钱。”老车夫转过身与艾斯面对面,一双老眼不再浑浊,“而且我还可以继续教你更多的东西,但你以后,全部都要听我的。”
艾斯沉默良久,最后朝老头咧嘴一笑:“比如?”
“保持你的苦修身份,她的病不用你管。”老车夫拿出烟斗点上,话语直接,“关于我的事你也不要过问,你每日按我要求的去训练,能坚持多久,我治你妹妹多久。”
“她的病很麻烦?”艾斯摸摸鼻子,紧绷的身子缓下来许多。
“你可以找别人。”老车夫戳穿艾斯藏起来的不信任,敲敲烟斗。
“我这样还不够吗?”艾斯皱起眉,摊开手继续说,“我才十六岁,你知道十六岁……”
“所以呢?”老车夫挥手打断这份骄傲,“你能够直面查理家族了吗?”到此老头揉揉眼眶,语气有些疲惫,“以后注意调整作息,每天的日记别忘了。”
老头说完转身,留下艾斯留在原地注视他的背影。
天色愈发阴沉,艾斯扯下许些挂着的五味子加入茶杯里;打开后门孤独坐在台阶之上。
逃不了了么?
少年安静捧着茶杯看天,如猫儿般的眼眸里找不到一丝狂喜。
曾经幻想过的天赋,温暖,钱财,所有的所有好似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实现,可牢网却愈发束紧,让人更加心惊。
艾斯沉默去想,发觉找不到源头,也听不清大脑中徘徊的声音。
他低头看茶杯中漂浮的红色果核,一片雪花盖在头上,融化成水不见踪影。
在这番如镜般的涟漪中,他又见着了某个少女的俏脸,竟露出一丝轻不可觉的笑。
“把这个吃了。”
一只老手递来个紫丸,艾斯抬头一看,直接把这味道巨苦的丸子吃了进去。
老车夫弯腰坐在他身边,抽口烟斗,直接明了的讲:“我后天要出去一趟。”
“有危险吗?”艾斯面无表情的咽下紫丸,把茶杯放在边上。
“你帮不上。”老车夫摆摆手,声音很淡,“再厉害的人也只是人,比得上大炮和火器么。”
艾斯听得微微一笑,摸摸短发;问:“之前那个觉醒者,他为什么可以?”
“那更不是你该问的了。”老车夫用鼻腔滤烟,直视着艾斯说,“在我家乡,有一种鹞子能发出很好听的尖叫,但它最烦人的,就是会不断去学别的叫声。最终不但一点没学会,连自己的声音也忘了。”
“你家乡可真多故事。”艾斯笑的搓搓大腿,忽而出声问,“之前来营中的那个人,是他砍了你的手吧?”
“是。”老车夫抬抬眼皮,仅存的右手握了起来。
艾斯平静注视老头的模样,转过身,一本正经的继续发问:“你为什么这么帮我?”
“你值得。”老车夫弹弹烟灰,把烟斗收了起来,“你有不同于你心性的天赋,我不想浪费。也可能是我老了,不想一身本事就这般传不下去。”
艾斯眼眸轻闪,止住了还要问的想法。
“你太聪明了。”老车夫看住少年的眼,语中有轻微的叹息,“也是这种聪明,让我很犹豫。”
“我又不会害你。”艾斯无聊的侧过头,有一没一的继续说,“杜瓦那一家怎么办,这是你让我埋下的。”
“不用太担心,你只需要做好你的事。”
“哦。”艾斯呆呆点头,撑住脸的手指轻点脸颊。
老车夫见此眉头一皱,忍住愠怒说道:“你究竟是如何养成这个性子的?”
“杀人杀的呗。”艾斯歪头对师傅一笑,看起来是如此的温暖阳光。
第七十章 她与他
雷利王都,一袭华贵锦衣的米尔顿依靠在松软的靠椅上。
“还没有答案?”她放下手中的情报,抬眸看着跪地的仆人。
“整个边境都没有这方面的传闻,若是真有这番年纪的初级武士,我们会第一时间得知,其余武院没有这种苗子入学。”仆人垂头作答,听出主人言语中藏着的怒。
“继续找。”米尔顿深吸口气,端起香茶抿了一口。
待到仆人退去,站在一旁的孟提莎弯下腰,出声建议道:“主人,这艾斯本是贪图名利钱财之辈,如今还未找到,他会不会是?”
“不可能。”米尔顿轻轻摇头,换了一个坐姿,“他这般人,没这么容易死。”
“难不成……”
“那边还没回信?”米尔顿放下茶杯,把玩新买的小珍珠手链。
“很难找。”孟提莎沉吟片刻,说,“那人既然有这般本事,想必人脉圈也算广,要想藏,那找出需要一段时间。”
米尔顿将手链戴上,再看眼桌上的情报,出声下令另一件事情。
处理完手头的三三两两事务,门外走进一仆人;孟提莎上前一问;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少女。
米尔顿对此只是美眸轻垂,摆摆手,起身下楼迎客。
“你来了。”
富丽堂皇的客厅中查尔斯端然稳坐。
他抬起头,对眼前这靓丽的人儿露出迷人微笑:“前些日子去学院找你,听他们说你身体有恙,是哪里不舒服么。”
“只是有点累。”米尔顿坐在旁边的沙发上,表情平静,薄唇粉嫩可人。
眼前的佳人愈发水润动人,查尔斯悄无声息的收回视线,再一看孟提莎,继续保持这份彬彬有礼的做派。
孟提莎恭敬站在米尔顿身边,弯腰出声想要告退。
“留下。”米尔顿止住老仆,拿出小扇;用十分淡漠的眼去看查尔斯,“你呢?是有什么事吗?”
话一出,始终贵族风貌的查尔斯忽而有一丝僵硬:“我们……”
“我有点累了。”米尔顿好似听不出对方的意思,侧头看了眼孟提莎。
“查尔斯阁下。”孟提莎见此咳嗽一声,坚定传达主人的意志。
“那我就不打扰了。”查尔斯干笑的站起身,一步一步的往门边走,后在门前回头,深深记住心上人此刻的模样。
自己曾送的美戒,已然找不到了踪影。
清风吹拂的铃儿悠悠发响,米尔顿收扇看向茶几,藏在袖边的手慢慢攥了起来。
……
拉姆贝特小镇,一身黑袍的艾斯正在执行他的下一个任务。
“就只有这点了吗?”
他单手扛起三袋粮食,再回头看眼这粮洞。
“是的。”一边的老婆婆点点头,佝偻的身子矮的连艾斯的大腿根都够不着。
艾斯十分轻松的把这些粮食扔上木板车;转身伸手,将这矮婆婆一同拉了上去。
“谢谢你了年轻人。”老婆婆笑的拍手鼓掌,裹得严实的头巾为她驱散周边的寒冷。
艾斯微微摇头,走到木板车前,继续充当苦力。
小车被拉的慢慢在冷泥地上行驶,老婆婆有些吃力的弯腰坐在粮袋上;长舒口气,对艾斯的背影念道:“小娃娃,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
“那和我大孙子差不多大了。”老婆婆敲敲腿骨。
“那你孙子人呢?”回想起那间空荡冷清的房子,艾斯回头看眼这孤独老人。
“死了。”老婆婆微笑回应,倒没有任何悲伤的神色,“之前打仗,父子两都死了,而后那些抚恤金,也都给他妈妈拿去养最小的儿子;一起搬到大镇子里去了。”
“那你怎么不一起去?”艾斯控制好木车的扶手,让车板少一些颠簸。
“住久了,不习惯了。”老婆婆叹息一声,又和蔼的问道,“你爸妈呢?”
“死了。”艾斯不带任何感情的答上。
老婆婆敲腿的手一顿,彻底沉默下来。
一路将老婆婆拉到镇中心的房子,此时正是下午,街道上的行人还算多,听的耳朵稍微吵闹。
把板车推进仓库,艾斯一手揽起三袋粮食,一手抱住矮婆婆的腰;像拎小物件一样走进屋。
“东西放哪?”
他左右打量周围的环境,发觉这屋虽然老旧,但也打理的挺好。
“就堆进厨房吧。”矮婆婆颤巍巍的用拐杖撑住身子,越过暖炉,其上正摆放着一张一家六口的画像。
艾斯瞧着她这弱不禁风的样子,把粮食都倒入厨房的大缸;察觉到了墙壁边的小洞:“这些老鼠要帮忙赶走吗?”
“好。”矮婆婆跟着来到艾斯身边,又露出和善的笑,“谢谢了。”
“没事。”艾斯蹲在洞前,直接伸手往里探;两指灵活的掐住吱吱叫的老鼠,一看就知经验老道。
这毛发粗糙的大鼠张嘴便要咬,艾斯用大拇指顶住它的心窝,再往下一摁;老鼠立马口鼻是血的没了动静。
老婆婆有些不适的看着眼前这幕,发觉少年还未停息,又继续往里掏,竟把这一家子鼠一条一条的挖出来摁死在地板上。
“你以前经常这样做?”老婆婆用帕子捂住口鼻,出声对拨动老鼠尸体的艾斯问。
“这都是很好的粮食。”艾斯捏起一只还未长出毛发的幼鼠,眼眸平静的想起曾经的寒冬。
老婆婆慢慢挪到艾斯身后,伸手拍了下艾斯手背,有些疼惜的说:“这能吃吗?”
“还行。”艾斯回头看向她,轻笑起身,用脚尖把老鼠都踢进旁边的撮箕中,再用小木板将这鼠洞封住。
做完这一切,艾斯又帮老婆婆将暖炉里的柴火换了一批;看看上方的画,把所有垃圾都打包收拾好便要道别。
“这些你留着,要是没吃的就来找我,别去挑这些。”老婆婆一拐一拐的跟住他,提起悄悄准备好的袋子。
艾斯皱眉看着袋子里的鸡蛋蔬果,摆摆手,语气有些不耐:“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吃罢。”
“拿着。”老婆婆执拗的将袋子推进艾斯手中,又佯怒的拍了下对方的腰,“你年少活着不容易,我又用不上这么多东西!”
“不用。”艾斯抬手要拒绝,可一见老人这瘦弱至极的模样,怕自个不小心伤着了她。
两人推来推去,还是被老婆婆闹赢了一筹。
眼看又白拿了许多东西,艾斯忍住心底的异样,立刻转身消失门后。
“没事就来我家坐坐。”矮婆婆兴高采烈的送到老屋门口,抬手对少年的背影道别。
“真是个贴心的小伙子呀。”
老人慈祥的感慨一句,转身进屋,却发觉客厅的桌上躺着两枚漆黑精美的钱币。
到此,这栋许久没有生机的老屋响起一道苍老的叹息。
第七十一章 养气
老车夫已外出了几日,妹妹被施了睡咒,这紧凑精致的小庄园终是清冷了下来。
暖光溢满客厅角落,艾斯在火炉前吃着自己做的午饭,愣愣的神游天外。
窗外的雪沉甸甸的往下砸,柴火噼啪燃烧的样子倒映在少年的眼瞳里,好似一抹黄金色的光。
这老头儿。
他忽而笑哼一声,两口扒完盘子里的饭;看眼桌上怀表,动作麻利的收拾好餐具,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十分认真的将这古书放在桌上。
“学武,你需得心诚。”
老头的声音在脑中回荡,艾斯拂袖退后一步,直接俯身跪在地毯上,动作虔诚的默念真武大帝的名号。
再三跪拜并调整好所有的心态,艾斯起身坐在桌边,屏气翻动这篇无上经书。
片刻后,他的表情就精彩万分,左右翻动古书的第一页;一双眼瞪得比铜铃还大,差点就干成脑血栓去世。
“我敲尼玛!!!”
他再三确认开篇的七个大字;万分粗鲁的把羊皮卷扯到眼前。
“放羊的十种心得?!这什么东西啊!!!”
气到极点的艾斯一改虔诚平静的心态,粗着脖子捶打桌面,再往后翻了一页,直接两眼一翻,双腿蹬直。
牧羊为人族兴盛的根基农业之一,自有天地生灵的作息道理,本书经过数百年的探索考证,发觉人体气血的管理方法也可从中借鉴许多,估特注此书为后人养气炼体,还望吾辈武道长存,振兴族群。
“我……”
艾斯拉起一卷长长的羊皮卷从头看到尾,咬牙切齿的握紧拳头,全然失去对老头外出的担忧,巴不得对方立马死在路上。
“这是人练的东西吗?!”他左右翻看,越看越觉得写这本书的人就是来搞笑的,“妈的,难怪你这老东西被人砍下一臂,练这种东西打得过别人就有鬼了!”
艾斯一想到此,直接把这破烂扔在地上,立马就要按照之前军营的方法锻炼身体。
可人刚迈出一步,忽而又想起楼上被施咒沉睡的妹妹。
这老不死的!
他气急败坏的坐回椅子,一搓脸颊,又想到别的歪主意。
学武入初级有三大步骤,开穴煅骨通八门,完成这三步,体内气血流转便能四通八达,整个人儿都通透万分,可以开始尝试更进一步的养气法门,将这些奔腾无阻的气血按照法门的指挥调度锤炼,达到更深一步的武学造诣,当养足的气血长到一定层次,便能尝试凝势的更高级武士层次。
可帝国关于学武之类的书籍都贵的离谱,像寻常的武道书籍都得数十枚红晶,若是像此般养气的功能卷轴,最低价格也到了两百枚红晶左右。
若要再窥得上方风景,除了从大权势手里卖命换取,那便只有在顶尖武院里拔得头筹。
可这些,都是一等一的难。
富学武,这三个字终究不是白念的。
“草!”艾斯一锤桌面,强迫自己把情绪都平复下去。
再捡起《放羊的十种心得》,这少年竟是不断的自我催眠,慢慢把手里的书想象成一堆堆红灿灿的钱币。
“这么多钱这么多钱这么多钱这么多钱……我要学我要学我要学……”
艾斯不停默念自创的清心咒,手里的羊皮也愈发烫手。
“这可是好几百万啊!”
催眠成功,艾斯两眼放光的捧住红灿灿的钱山,一字一句的琢磨其中真意。
人之气血为活动根本,气血越强,人体的多项感官与素质也就越蛮横,本法如同牧羊,需先入空灵之境;沉浸感知全身气血所在,清点体内“羊数”,达成第一步契机。
“意思就是让我先入定?”
艾斯目光灼灼的放下功法,深吸口气,按照其上描绘的坐姿盘膝坐在地毯上,闭眼放空起来。
十分钟……
二十分钟……
一个时辰……
端坐在地毯上的艾斯又睁开眼;十分无奈的拿起《放羊的十种心得》,看看里面有没有取巧的法子。
很不幸,他一无所获。
“这些太难了吧?”
他有些烦闷的抓抓脸颊,又想闭眼,可脑海里的这些杂乱思想根本挥之不去。
对此,他只能时间来积累。
三日后,冥想想到魔怔的艾斯终于是困到了极点;眼皮沉重的垂下头,嘴里还在念叨催眠的话。
“我有钱我有钱,我有好多好多的钱,钱,钱,我要钱……”
少年的念叨声越来越低,火炉的光温暖照在他身上,好似一层薄毯盖在这入定的人儿身上。
呼……
悠扬的鼻息自胸膛起伏,大脑不知有何想,原先绷紧的身体也放松沉下,余得一颗心脏跳动的声音咚咚作响,直至振聋发聩。
咕咚!
放空的幽暗中有潮汐卷起的声音响彻,艾斯在半睡半醒的神妙界限中终是感觉到了体内的点点不同。
可就在这临门一瞬,一双眼不由自主的睁开了来。
“怎么这么难啊。”艾斯神色萎靡的看向火炉,其内柴火已然烧到了根部。
他再次深吸口气,这股玄之又玄的感官始终萦绕在心头,不可深究,又不可分神。
于是,他又开始新一轮的尝试。
……
卡伦悼尔的湾区码头,一条长有四翼的狂啸伸爪降落,生有双层皮膜的龙嘴张开;发出一道十分霸气的尖锐龙吟。
周边的船只军官对这幕皆震撼不已,全然不敢发声,生怕惹怒驭龙之人。
“放去悲鸣龙区。”龙背上的长袍人弹出一枚紫晶,接着翻身而下,伸手摸了摸硕大的龙头。
“是!”
早已在旁边准备好的训龙士握钱砸胸行礼,上前安抚这四翼狂啸,接着骑龙飞往指定的巨龙场。
龙已走,衣上有六芒星图案的长袍人迈出一步,时间定格。再一瞬,他来到一张木桌前,弯腰坐在了长椅上。
“找我何事?”他伸手摘帽,露出一丝不苟的背头银发,以及那双压迫感十足的深邃鹰眸。
“帮我点忙。”坐对面的老人右手端烟,左边袖子空荡荡。
“想好治手了?”银发巫师见此眉头紧皱,敲敲桌,其上摆放的果酒自动入杯。
“有什么好治的,都快入土的人了。”老头叹息一声,目光平静的与巫师对视,“我要一捆安神香,三朵冰川南莲,一粒古树子,七颗干乌眼,再借我两月贪食紫壶。”
“好。”这巫师想都未想的就开口应下,然后举杯与老头碰了个。
两人喝尽杯中酒,银发巫师面色红润的长呼口气,终是笑的说道:“早些给你送的药材还不够,此番又是几味治罪圣物,那觉醒者不会在你手里吧?”
第七十二章 怨鬼
“没有。”
老车夫轻轻摇头,把这如火般的酒顺入胸腔深处。
“那这是?”银发巫师闻言挑眉,抬指点了点相交多年的老友,“你这老武夫不会也学着骗人的把戏了吧。”
老车夫也是无奈微笑,再给自己倒上一杯:“只是一小孩受刺激埋下心病,染上了贪食和懒惰这两宗原罪。”
老头话一出,巫师变得更有兴趣:“小孩?你有徒弟了?”
“这是那徒儿的妹妹。”老车夫又抿口酒水,接着看向对方问,“你在这边游荡了这么久,也没找到那觉醒者的踪迹?”
“难。”老友沉吟的捏捏眉心,把最近的情况全部坦露,“那神仙的心意很坚定,早先来此的几个武尊都与她交手多次,前日里花点代价进行预言,总算是把这尊大神伤着赶回了中庭。可整个边境都打的热火朝天,我们都怀疑这觉醒者是不是死了。”
“君王之令呢?”
“王都预测此人是神语系觉醒者。”
“哦。”
“那你呢?你这关门徒弟又是什么货色?”
“也就这样。”老车夫举杯又与巫师相碰,风轻云淡的回了句,“不过就一古兰神体,也才十六岁的光景,路还长。”
“噗!”
对方嘴里的酒水喷出,老车夫弹指震碎这些水滴,还是这般平静的提醒道:“这酒可是花了大代价搞来的,别浪费。”
银发巫师伸手抹去酒渍,没好气的叹道:“你呀你,难怪一直在我这里拿些基础的炼体药材,原来竟是收下了此等不出世的苗子,他已得多少时日了?”
“八门已开,不算养气蜕神,一初级水平还是有得。”
“那后续呢,这大乘大集的圣体的七罪齐下,你可有准备了?”
“要是有这般苗头就好了。”老车夫压手放在桌前,眉头始终紧皱,脸上也从未有笑。
巫师见此也收敛起表情,抬指燃烧一张符咒。
老车夫再望眼与自己出生入死的老友,沉声递出一张血纸:“他神体到此,未有一罪赐下……”
“这不可能。”巫师闻声蹙眉,立刻对老车夫反问,“他生在何处,你可知晓他曾经往事?”
“就是鹰盾那个地方。”老车夫端起酒一闷,一张老脸露出病态的潮红,“往事不知,但我认识时,他已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狞鬼,可以说是贫贱之命,大都八字无一点贵气,可他偏偏能每次都逢凶化吉,一身邪火竟也愈烧愈旺,识人听事的聪慧也全都用在歪门邪道,为人睚眦必报,又喜蛰伏虐杀,真令我越看越惊心,差点就狠心杀了这恶童。”
“有这般事?”巫师闻言也是面沉如水,再看看老友这幅苦想挣扎的模样,不由出声劝慰,“那能活到十六岁不死,言传身教,总会有些作用,他的往事经历你最好再排清一次,若真是这种性本恶的怨鬼,那接下来的事就麻烦了。”
“刚从那边回来,倒也看见些好话。”老车夫再次长叹一声,白发稀疏散乱,看起来是如此的苍老孤寡,“我年事已高,也没什么求武的心头,得此璞玉,任是谁也会有几分念想,我肯教他,不外乎他对自家妹妹的善心,让我总觉有丝希望。”
“那我大抵知晓了。”巫师跟着轻叹一声,举杯安抚老人,“时也命也,竟然他有一丝机会向善,可能也是神灵派给你的考验罢了。”
“快算算罢。”老车夫摇摇头,已然不想再多说。
“好。”血纸燃烧,巫师张手握住这团火焰,而后将余烬铺在桌面上。
灰烬烧后的图案十分复杂,他凝神去看,一身长袍无风之舞。
嘣!
待到幽光刚刚亮起之时,这带有预言的灰忽然炸裂,把这巫师反噬的脸色一白。
“你也查不出原因?”老车夫对此好似早有预料,只得继续倒酒。
巫师轻轻摇头,想要去抓剩下的灰,可指尖刚触碰上去便被一道噼啪的电弧震退。
到此,这名帝国有名的巫师终于露出震惊的神色:“这怎么可能?!他还只是凝势阶段我都不能追溯往昔?难不成……这神体真有如此玄妙?!”
老车夫对此只是半喜半忧,推过酒杯;进而阐述这劣徒的根骨:“他的气血天赋浩瀚磅礴,五感灵敏如夜髹,上个月我还能用势压他,可如今,他已能破解我百分之一的势能禁制,而且七日维新,每次蜕变的血肉都如同怪物那般翻倍往上涨,看书写文亦是一点就透,若真放去武院学武,不知会中伤多少天才。届时君王一听,凭他资能,之后的事哪还由得我。”
“也就你能碰到这种烦恼了。”巫师仔细瞅了瞅老车夫的表情,一时也不晓得该用什么心态来看待这件事。
到此,他只能边喝酒边说:“七罪之身开不得玩笑,我这有块巨囊山褪下的皮,留着也没多些作用。”
老车夫闻言抬眸;沉思半响,伸手从衣口里拿出块红布包裹的石头。
“送你罢。”老头说完便饮酒,对面巫师的表情却一点一点的收敛起来。
“当真?”巫师望着老车夫的面容,再三出声确定。
老车夫只是侧头看景,右手捏住酒杯底。
两人沉默片刻,巫师忽而无奈哼笑,再举酒杯,对着老头摇头笑语:“你这老头,千算万算又算到了我头上。”
“这样罢。”巫师放下酒杯,取下尾指上的红宝石环戒,“他这七罪由我来处理开化,明日一早我让人把那柄缪屠脊骨送来,加上之前的七七八八,也不算占你便宜。”
“谢了。”老车夫看眼对方,毫不客气的拿过环戒。
交易达成,得到命物的巫师俨然又多了几分暖色,再次推杯换盏,桌上这坛烈酒立马见空。
酒越喝越深,人越谈越热,待到再取另一坛,二人眉宇间都有了几分醉意。
杯中物又见空,巫师低头旋转酒杯,少了平日里的严肃和生冷:“你用这般手笔关他两年,这神体只会酿的更醇,这般下去,变数太多。”
“但我已没什么时间。”老头看眼巫师,皱眉饮尽杯中酒,十分郑重的嘱托道,“我要真留下一个身背七罪又天赋恐怖的妖孽,你便帮我杀了他。”
“好。”巫师轻轻点头,指尖还留有许些灰烬。
第七十三章 年少
拉姆贝特小镇庄园,在客厅枯坐七日的艾斯又迎来一次新的蜕皮。
骨骼和血肉还是这般古怪蠕动,脸上血管宛如蚯蚓,艾斯神色诡异的仰起头;露出病态的陶醉笑容。
吃吧……
老车夫留下的药髓在体内发热发胀,咯吱怪叫的皮肉疯狂吞噬这股能量,连带五脏六腑一同扭曲;最终将这股热散布全身——开启这场饕殄盛宴。
艾斯舔舌品尝这股熟悉的剧痛,又伸手抓起旁边的药袋,全然忘了老车夫的嘱托,把整个月的份量全部塞入嘴里。
吃,我要吃。
他好似饿犬般趴在地毯上咀嚼药材,狭长的眸子里装满了狂暴贪欲,皮肤下的血管也亢奋突出,十分恐怖异常。
磅礴的药效开始发力,失去神智的少年继续舔食手指,周身八百三十个穴位发出不堪重负的闷响,瞬间将艾斯变成一个血人。
饿……
脑海深处的声音轻轻回荡,艾斯茫然的寻找吃食,又起身前往厨房,吞下一切能入口的食物。
身体开始发出哀鸣,艾斯吃无所吃,竟撕咬起自己的手指。
在这份恐怖诡异的血景里,他的瞳孔慢慢染上金色,连带浮现一圈古老驳杂的瞳纹。
嗡!
喷涌而出的血被不知名的伟力压下;那些在经脉中横冲直撞的药力也被死死摁进生门,而濒临破碎的身躯正以肉眼所见的速度平稳。
再抬头,艾斯竟是恢复神智的打了个饱嗝,嘴边勾勒出戏谑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他打量了会身上的血渍,再看看被咬破皮的手指,忍不住捂嘴偷笑,宛如一个疯癫掉的人儿。
“这就是神威么。”
血色指缝中,淡金色的瞳纹无声消退。
艾斯放下遮在脸前的手;弓起背,又发出神经质般的笑声。
……
第二日中午,收到传话的艾斯神色正常的开门外出,迎着小雪来到之前那个老婆婆的家。
轻轻敲门,屋内传来的湿冷让他微微蹙眉。
“你来啦。”裹着层层披巾的老婆婆拉开木门,抬头向艾斯露出亲切的笑。
“怎么不生火?”
艾斯看向矮婆婆背后的客厅,迈步关门,屈膝蹲在火炉前。
“没柴了,家里柴都烧完了。”老婆婆笑眯眯的拿出一个熟鸡蛋,走到艾斯身边递了过去,“来,吃点。”
“我不用。”艾斯生冷拒绝,无视对方直接起身;打开后门走进仓库,一张脸阴沉更甚。
他那日明明抱了几大捆干柴放到这里,怎么就全没了。
对此,艾斯回头向跟来的老婆婆发问:“我不是寻了一个月的木柴放这里,都去哪了?”
“都卖给别人了。”矮婆婆摆摆手,兴许能与人说话便是高兴,“他们送了我许多奶酪,还是一桶果子,也是很好的人呢。”
“我看看。”
艾斯闻言挑眉,抬步走进厨房掀盖,而后拿起里面的奶酪放在鼻前一闻,又把旁边木桶里的果子扒开来看底层,脸上终是有了一丝笑意。
妈拉个巴子。
他握指将这坏透了的果子捏碎,再把有些腐烂的奶酪盖好,转头对蠢笨的老婆婆没好气的说:“你花了多少钱买的。”
“就几枚黑晶,这么一大桶奶酪和水果呢。”老婆婆笑容满面的出声作答,又走向木桶去挑果子,“你等会拿一半回去吧,再帮我弄些柴禾,这么多我吃不完怕坏了。”
艾斯沉默看着老婆婆的忙碌背影;深吸口气,上前握住了对方的手臂。
“走,你带我去那个店子看看,我也要买这么多奶酪和水果。”
“好。”老婆婆把围巾弄的更严实一些,刚要拿拐杖,自己这佝偻的小身板便被艾斯单手环住挂在腰上。
两人一同出门,艾斯顺着老婆婆的指示一路东转西走,来到一家街尾的水果店。
“就是这个老板。”被抱过来的矮婆婆两脚落地,有些难受的咳嗽一声。
“他不是关门了吗?”艾斯皱眉看着店门上的标识,又低头对矮婆婆问,“难不成他直接拖东西带去你家卖的?”
“对。”
老婆婆话音刚落,艾斯直接一脚踹倒店门,然后拎起矮婆婆的衣领往里面走。
“谁?!”
踩着店门进店,艾斯在果香四溢中环视周边的水果篮,然后抬头对从里房出来的店老板问:“是你卖的瓜?”
满脸胡茬的店老板皱眉看着这一老一少,身后响起几道脚步声,原来是他的几名伙计也走过来看。
“这人是谁啊,怎么把门都踢坏了。”
“诶,我们今天不做生意,要买东西后天再来。”
“这小伙子怎么把门踢了?你什么意思啊?!”
对方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喝骂,被拎着过来的矮婆婆有些害怕的靠在艾斯腿边,也责怪的问:“你不是买东西吗,怎么把别人门搞坏了。”
“对不起。”矮婆婆看向已经面色不善的店老板,讨好的拿出小钱袋,“我这孙子不懂事,你这门多少钱。”
“八百。”店老板摸摸胡茬,不理面露惊讶的老婆婆,直面艾斯的面容说,“是我卖的瓜,怎么了?”
艾斯平静与这大汉对视:“那奶酪也是你卖的?”
“对。”店老板扭扭脖子,身后已有人拿起草叉。
艾斯见此一笑,松开放在老婆婆身上的手,转身挑个水果,边吃边说道:“我不是这老不死的孙子,她买东西的钱是我丢的,现在都放你这买东西,我要退货把钱拿回来。”
“你!”矮婆婆佯怒上前拍打艾斯,“你怎么这样说话!快跟他认错。”
“跟我有什么关系。”店老板看看艾斯的身板,扯袖露出粗壮的手臂,“你们事自己去扯,门八百,把钱留下。”
“拿钱!”另一个马尾成年人也凑近一步,看住艾斯的后方。
矮婆婆见此步履蹒跚的走向店老板,双手合十的想要讨饶。
“没你事!”店老板十分不耐的伸手一推,本就身子骨脆弱的老婆婆立马被掀翻在地,露出痛苦的表情。
店老板继续得理不饶人的来到艾斯面前,面贴面的直视这双狭长的眼。
“今天不拿钱,你别想出去。”
漆黑的眼珠慢慢转动,艾斯有些僵硬的看了眼倒在地上的矮婆婆;转过头,眉头紧皱的微张嘴,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
“我给你脸了?”
“啪!”拳骨猛击脸颊的脆响声直接撕裂血肉,连带一颗沾有血迹的牙齿飞向屋顶。
第七十四章 驯
来自可图尔山脊的寒潮还未离去。
西贝思平原一片寒冷,风尘仆仆回到其上小镇的老车夫面沉如水,眉宇间更藏有一丝极怒。
“他就是看了这些东西,说也要去买些瓜果。”矮婆婆拿起块奶酪递给他看,布满皱褶的老脸写满担忧,“你是他爷爷,现在赶快想办法把人赎出来吧,这里的律查官甚是严厉。”
老车夫接过奶酪一闻,进而看向矮婆婆说:“这些奶酪已经吃不得,还有藏在下层的那些瓜果,也都坏了。”
“真的吗?”矮婆婆又拿了块僵硬的奶酪闻,却发觉不了任何异常。
“卖你的人往上面铺了油。”老车夫拍掉手里的奶酪渣,紧皱的眉稍稍松了些。
“那不是我害了你孙子,他们要钱吗?要多少钱。”矮婆婆语气愤怒的砸掉奶酪,气的直跺脚,“我现在去找我儿媳妇他们,拿钱把人赎出来!”
“不用,这些东西都留着别动,到时候能当证据。”老车夫摇头拒绝,转身往大门处走。
街道上堆积的雪很厚,老车夫一脚一脚陷入这松软的白色里,围住脖颈的黑色披肩做工粗糙,其上已露出许些小洞。
来到人事委,他刚进大厅,前方桌上的几名律查官正在讨论这个案情。
“卖水果的老板还没醒吗?”
“都伤情很严重,除去开始那个,剩下的都手脚骨骨裂,还下不了床。”
“家中去搜查过没,有没有钱物。”
“犯人说行恶有原因,法官还未判下来。”
“可这少年倒也狠辣,吃过这么多刑罚竟还和没事人一般。”
“还真是没见过这种硬骨头。”
“行刑的莫特昨天申请不再审问,好像有些畏惧那孩子的眼神了。”
“那还能有谁可以,其他人也都害怕。”
“所以案子难办啊,法官也听闻这孩子好似有些古怪……”
雪靴声入耳,正在热议的律查官们全都侧头,看着来到眼前的问老头:“有什么事?”
“放人。”老车夫抬手扔出一卷卷宗,目光平静的与众人对视。
……
小镇监狱,各式各样做工狰狞的吊笼摆放在这潮湿幽暗的走道上。
毛发肮脏的老鼠大摇大摆穿梭于牢笼间,细一听,周围全是犯人痛苦的哀嚎。
越往深处,那噼啪作响的鞭声和刑具声不绝于耳,是绝对黑暗残酷的寒冬。
过道里的脚步声来来去去,这些拿着刑具的刽子手们似乎都有些避讳前方,避讳前面那个单独规划出来的牢笼。
“喂,就结束了么?”
带笑的沙哑声音割裂烛光,抬头一看,那布满尖刺的吊笼里正站立一个浑身赤裸的少年。
周边的刽子手听到此语都不敢作答,只是各自沉默的加大手头的力道,这便苦了其他那些受刑的犯人。
干涸的血被舌头轻轻舔食,头上戴着邪教尖叉的艾斯有些戏谑的看着这些牛高马大的刽子手,再一动头,镶嵌于颈后的长钉立马冒出鲜血。
惩治鞋、邪教尖叉、木靴子、猫爪。这少年身上已然收到了许许多多常人无法忍受的酷刑。
一身体肤也是血腥恐怖,双脚十指都布满穿透过后的伤口。
对于此,这生有猫儿般眼眸的人竟没有丝毫疼痛的迹象。
“罗斯……”身材最为魁梧的刑罚汉闷声走到吊笼前处,拉开木椅继续进行招供工作,“我不知道这些事情的原委,这些都是工作,你不要怪我。”
少年闻声轻笑,竟在这布满尖刺的倒笼中贴身往前,任由尖刺扎进皮肉。
激烈的痛感进一步刺激神经,这宛如狞鬼的孩子颤栗享受这种病态;两眼放光的盯住刑罚官,好似碰见了老鼠的猫:“你以为这样就够了么?你以为……你们都不用死吗……”
吊笼开始咯吱咯吱的发出怪响,绕是经常做出折磨行为的刑罚汉也心头发憷,不敢面对笼里人的目光。
“我会一层一层扒了你们的皮。”笼内猎人再次出声保证,脸上露出神经质般的笑容,“我还要吃了你们的手,再把你们的眼珠挖出来……”
“这不是我的错。”刑罚汉低头打开卷宗,用发抖的手握笔论述,“根据帝国法律,你犯了伤人罪这一类私犯,需赔偿……”
“停一下!”过道尽头的大门打开,一名大腹便便的律查官快步走来,接着忙用手帕擦拭额头上的汗渍,“快放人!罗斯他无罪!”
“啊?!”刑罚汉松开手中的笔,身子忽然颤抖。
“放人!”官员再次出声喝骂,而后看向旁边的独臂老人,刚要谄笑解释。
老车夫无视周遭一切,直直走到吊笼前,看着满身是血的少年彻底沉默。
“你终于来了。”
笼里人的笑慢慢收敛,老车夫一听此声,抬起仅存的右手凌空一拳打去!
“铛!”束缚中少年的吊笼在拳风中炸裂,周围人刚松口气,那道血影已然俯冲到刑罚汉脸上。
“回去再说!”老车夫用手死死捏住这凶兽的后颈,再一迈步,带起阵风消失在监狱。
“啪。”刑罚汉手里的卷宗滑落,这满身肌肉的残酷刽子手,竟面色发白的裤裆湿润。
……
一缕风吹开小庄园的大门,老车夫松手一扔,摔在后院地上的少年立刻四肢并用的往门口冲出。
“停下!”
看不见的势死死压住癫狂凶兽的四肢,这满身是伤的恐怖人儿却迎住威压抬起眼珠,竟一丝一丝的活动失去指甲的手指。
老车夫面容复杂的望着这一幕,还是狠不下心的闭上眼,解开了压制。
少年立马狂奔往外,可老车夫接下来的声音却好像真正的锁链拉住了他。
“你妹妹有救了。这次的事我会给你一个公道,你且安心看我。”
话停,老车夫拿出烟斗点燃。
已跑到门边的艾斯垂手而立,沉默之后,他回头看向教会自己一些道理的老头;一步一步走向对方。
老车夫眼神平静的直视少年血红双眸,刚吐口烟,眼前人猛地攥紧他的衣领,像要将他活活掐死!
“这就是你说的善良!这就是你说的正义吗!啊?!!”
艾斯对着他嘶声咆哮,一脸血污,看得车夫微微鼻酸;眼里也泛起丝丝欣慰的光。
“都怪我。”
老车夫单手环住少年的腰,把这伤痕累累的孩子拥入佝偻的怀。
接着,他的脸色慢慢发白。
原是怀中这只怨鬼死死咬住了他的手臂;用尽全身的气力去宣泄某种情绪。
殷红的血滴入雪中,朵朵梅花绽放,与后院之内的寒风呼啸共舞。
最终,遮住下方二人的身影。
第七十五章 是新生
雪势稍缓,平复下来的艾斯披着一件单衣坐在台阶之上,蜷缩起身躯,将下巴放在膝盖上。
老车夫在旁一口一口的抽烟,不知想些什么。
“你。”艾斯侧过头,在风里出声问,“你有多厉害。”
“一般高。”老车夫回神看向艾斯,语气平静的答。
“一般高是多高?”
“一层楼这么高。”
“能一拳打烂一层楼?”
“能打烂半层。”
艾斯闻言睁大眼,脸上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那你不是很有钱?!”
“这与钱有何关系?”
“这么厉害不就能赚很多的钱呗。”艾斯比划了下,干笑得道。
老车夫轻吸口气,看着这满脸是血的孩子,语气有些疲惫:“你究竟是怎么养成这种功利,之前的事还没长记性?”
“你不是说练武没用。”艾斯低头看着脚,自顾自的说,“再厉害也比不上军队大炮,那还不如钱权来的好。”
“这是这么好挣的?”老车夫气笑了,摇摇头,只当是少年的奇妙幻想。
雪还在飘下,艾斯摊手看着手指上的伤,再仰头看雪,露出淡淡的笑。
“我打小就爱钱,因为钱能买到很多好吃的,能给我妹妹穿新衣服,能让我们不挨饿,所以我很讨厌我的母亲,讨厌她为了一碗粥任人作为。”
老人闻声侧头,一双眼不再浑浊无光。
艾斯又笑,笑的露出牙齿。
“其实我最想杀的是那个父亲,他总是一声不吭,有时还责骂我。”
“只可惜……”少年声音放低,继而转过头,眼球里还残余受刑留下的血块,“诶,是不是人都会活的这么艰难?”
他轻声地问,一抹冰冷点上脸颊,化成淡红。
老车夫沉默端起烟枪,嘴唇微微发颤:“你杀了他们?”
“来不及了。”艾斯咧嘴一笑,笑得肺部刺痛;整个人蜷缩起来,疯狂咳嗽,“那,那天,家里又来了几个人。也,咳,咳咳咳!也牵了个孩子。”
艾斯咳出了眼泪,如猫般的眸子里有幽光跳动。
“我知道他想干什么,就带着妹妹往外跑。一路跑,一路捡些吃的。”
话到此,他好像想起某事,笑容张扬的发出冷哼。
“那是什么时候?”老人夹烟搓了搓脸骨,垂头闭上双眸。
“也是这般下雪的时候。”艾斯摸了摸裂开伤口的嘴,裸露在外的双足再次冻到发紫。
“但这也多亏了他;若不是他教我人只要肯跪,肯捡剩的,那我们还是饿死了。”
“可这一切跟我那可怜的妹妹又有什么关系?”
带有血块的眼珠慢慢转过来,迎着风,想要看清身边人的脸。
“她是这样的可爱。”
“这样的讨人喜欢,为什么她就没有活下去的权利?”
脸颊上的湿润更甚,艾斯双目大睁的念,念得风都有些微酸。
“因为我的无能吗?”
“那这世界……是她真的想来吗?”
“我大不了就是一死,为什么不让我去争呢?”
寒风戛然而止,雪内只剩一个声音在回荡。
“只要你能让她好好的,我一辈子都是你的狗。”
“我不需要。”老车夫抬起眼睛,猛吸口烟,伸手盖住少年的头,轻轻揉了揉其头皮,“你去罢。”
风再起,这老者已经没了踪迹。
桶内水沸,独自坐在台阶上的少年扯下单衣;踮脚踩着白雪上,一步一步走进浴桶里。
南莲水咬住他的脚跟,把人儿拖入滚烫之中。
无数剃刀刮动皮囊,这些血垢被融化吞噬,莲水愈加血红,其内人宛如新生。
……
夜深小镇议事厅,所有法官与律查都站立在圆桌之后。
整个大厅入座只有一人,他用独臂查阅这起伤人案的卷宗,虽穿着老旧,可周边人无一敢与他对视。
“现在都清楚了?”老车夫放下纸,抬头看向眼前的官员。
“知道了。”大法官小心点头,又不自主的咳嗽一声。
老车夫看了眼对方,有些疲惫的念叨:“他要公平,这是你们的职责。”
“那就好。”
所有人都长出口气,再无紧张神色。
老车夫到此又拿出一道令书,继续对官员说道:“我要一些职位,是圣罗学院的聘文,你们近期安排清理一下,赔偿的事我来。”
“好的。”大法官上前接过令书;仔细查看,脸上终是有了轻松的笑,“大人您高瞻远瞩,有此等安排,我们也不怕那恶,那少年扰乱纪律了。”
“他不坏。”老车夫深深看了眼大法官,终于站起身子,“学院法不用多赘述,往后两年,还望相安无事。”
“您放心。”大法官郑重点头,然后回头与后面的官员一一对视。
众人对此皆闭口不语,表情肃穆的点头回应。
……
回到家,老车夫轻轻推开房门,一言不发的看着睡在大床上的两个孩子。
烛光与神香的气味正浓,微光之下,他们熟睡的侧脸安详恬静。
松软的床下陷,老车夫弯腰坐在床边,用仅存的右手抚平少年的眉头,老眼里的光幽暗深邃。
少年似有所感的侧头躲避,身上这些狰狞的伤口竟随呼吸缓慢愈合。
老车夫掀开盖在他腿上被子;再用指尖一戳腿骨;忍不住深叹口气。
“这还算人类吗?”他看着艾斯皮肤下自主蠕动的血肉,最终端起烟斗起身,拿了把椅子在床边坐。
他从红宝石环戒里拿出所需的器具,抬手燃烧咒符,而后把书桌整理干净;摆好一尊雕有古怪笑脸的紫壶。
“阿帕忒,阿帕忒……”
古老神秘的私语在小卧室中回荡,紫壶应声飘出浓烟;化为一个双手叉腰狞笑恶魔:“献。”
老车夫伸出手腕用嘴咬刀割开,血液往上飘,全部钻入恶魔张大的鼻腔里。
“嗯~”恶魔闭眼咀嚼,发出满意的鼻息,再一看,对准床上的女孩鼓起胸膛;猛吹出一道紫线。
Έλαμαζίμου.
永恒烙印触发,艾米全身亮起暗红色的经文。
守在侧的老车夫同时身子一痉挛;猛地伸手捂嘴,五指指缝渗出丝丝殷红。
之后,他的腰背更加佝偻;脸颊的皮肉也陷的更深。
与枯树无二。
“收!”
完成仪式,恶魔双手抱膀,庞大的身躯又变成浓烟钻入紫壶。
老车夫嘴唇发白的止住腕上伤口;将一旁的砂珠点燃。
极为沉醉的香气似美人慵懒拂袖,几道呼吸,床上的少男少女全然放松的吸入紫烟。
“除罪。”抹掉唇边血迹,老人伸指点在艾米眉心,将尾指勾住的一味秘药喂入女孩嘴里。
白秘入口,艾米闭眼流出眼泪,卧室竟凭空泛起阵阵叹息。
“避魔。”老人再伸手盖住女孩面容;苍老的身躯摇摇欲坠。
……
七日后,无声醒来的艾斯抬眸望着天花板;侧过头,一边的老车夫正翘着二郎腿-缝制衣物。
“楼下熬了粥。”老头手嘴并用的摆用针线,桌上紫壶悠悠冒烟。
艾斯瞧着对方沟壑纵横的老脸,一时竟觉得对方老了数十岁。
再回眸,枕边的女孩正贴住他的颈脖,脸颊红润白洁,是极度健康的模样。
少年掀被起身,走近遮住老头织衣服所要的光,想张口,却没任何言语的开门下楼。
老人垂目听着声响,又开始忙活手中事。
阴沉的冬拉低黑暗,年年岁岁朝朝暮暮,大雪寒风,数不尽的绿色在沉眠中发芽。
橘色灯光亮起,小镇到处张灯结彩,有些喜庆的红挂在不曾变脸的黑墙上,巡逻官们皆笑脸相迎,共同庆贺这日时节。
这是一年一度的圆满日,为纪念人族真武踏入大圆满之时,是所有帝国统一定下的武道狂欢。
镇内所有的商品都有些折扣,外出回来的艾斯捧住如山高的纸袋子;用肩把门轻轻推开。
“哥哥!”苏醒的艾米一身新衣,乌黑的头发扎成两羊角辫,大眼睛水灵灵冒光,说不出的可爱神采。
“洗手准备吃饭。”艾斯笑的将东西放在地毯上,把其中的一个盒子藏入衣袖。
有些生疏的切割火鸡,艾斯进厨一板一眼的学着书上的教导烹饪食物,身着粗麻布的老车夫只能站在一边看,手中烟未停。
“爷爷!”抱住袋子的艾米小跑过来,好似邀功那般抬头看着老头,“这是哥哥给你买的新衣!今天还会吃好多好吃的!”
老头抽烟的手一顿;只是笑的摸摸艾米的头。
丰盛的饭菜一道一道入桌,艾米淘气捣蛋的在客厅跑来跑去,时不时去掏纸袋里的东西,把一些零食偷偷塞入嘴里。
“吃饭罢。”
艾斯弯腰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烧鸡过来,再看看老头,声音轻的很。
“好。”老车夫放下烟斗,迈步拉开主座边的椅子。
“你坐这里。”
修长的手指止住他的动作,老头微微抬头,脸上的皱纹有些松弛。
“艾米!”艾斯坐在老车夫原本想坐的位置,开口对客厅里的女孩喊道,“快来吃饭了。”
“来啦!”趴坐在地毯上偷吃的艾米立马抹掉嘴边的糖,哼哧哼哧地跑到餐桌边,神情陶醉闭上眼;仔细嗅这些香喷喷的饭菜。
“哥哥我要吃那个!”
“等会再吃!”
手指点桌的声音不大不小,这乖巧懂事的女孩听声立马收起动作,走到主位上的老人身边鞠躬行礼。
“谢谢爷爷!”
女孩的声音奶声奶气,听得老车夫终于有了笑容。
“为什么谢我。”老车夫出声发问。
艾米闻言抬起头,看看哥哥,只能小心翼翼的说道:“因,因为哥哥说你救了我的命,所以我要谢谢你。”
“好。”老车夫笑的摇摇头,坐在一旁的少年立刻为他倒酒。
“这是他们逢年过节喜欢喝的果酒,我见很多人这样过,所以也学了学。”艾斯边解释边将酒杯倒满;又拿出藏好的礼盒,最终有些拘束的把手放在腿上。
老车夫无声瞧着艾斯的样子,再看看同样用大眼睛瞧瞧观察二人的女孩,笑得温醇。
屋外寒风依旧,可人心,甚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