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家奴
明军在扬州府的临时军营之中,张铭和一众京营军官围坐在长桌周围相顾无言,军帐内的气氛异常尴尬而沉默。
不时有人偷偷瞥一眼长桌正中央那张空荡荡的位置,本来应该是张维贤坐在那里主持大局的。
可谁都没有想到,原来四万余明军主力在叛乱初期就出兵镇压还能吃败仗的,而且损失惨重之余还把自己主帅给丢在了敌人手里。
突如其来的惨败让所有人都有些猝不及防,再加上没有主帅的指挥,现在的明军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
有人想退又不敢说出口,有人想打又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打,所有人都只能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大眼瞪小眼。
“张副将,这里离那些贼人还是太近了,如果那伙贼人来夜袭什么的可就不妙了。”
整整一炷香的沉默过去后,终于有一个年岁稍长的将官忍不住开了口。
由于张铭执意就近安营扎寨、伺机反攻,明军的临时营地离义军的活动区域相当近。
这样反攻是方便了,但义军来偷袭也能方便不少,以明军现在刚刚吃了个败仗的萎靡士气,恐怕夜里有人做噩梦大叫两声都能引发炸营,这要是再被那群反贼给偷袭成功的话乐子可就大了。
“是啊,不如我们再往后撤个几十里地吧?”
“还是先把溃兵收拢起来、再向朝廷请求援军吧,谅那些贼人也不敢拿张将军怎么样......”
“不是弟兄们打仗不卖命,实在是敌人太过狡猾了啊......”
见第一个人开了口,在座的其他军官也纷纷七嘴八舌地表示赞同,哪怕是还想继续作战的将领也只是皱着眉头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京营确实是中央军没错,士兵待遇和武器装备比普通卫所军强了不是一星半点,再加上庞大的数量,京营的战斗力从理论上来讲应该还是不错的。
但土木堡的惨败埋葬了一大批有经验和能力的军官,京营之后又深陷政治斗争的漩涡之中,新上任的将官和勋贵满脑子都是怎么站队,谁都没有能力、也没有那个心思去重整军队。
现在的京营真的已经烂到了一种地步,否则一向忌惮和防备武勋的文官们也不会放心地让张维贤挂帅出征。
而且张铭之前在峡谷入口处斩逃兵以督战,这件事已经在士兵和军官中激起了普遍的怨恨,再要逼着士兵们打下去的话......战场上背后中枪战死也不是没有可能,因此主战派军官也十分犹豫。
“安福王朱载尧、怀仁郡主朱翊铃、英国公世孙接连失陷在这些贼人手里,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叛乱了,不在扬州府将这股叛军一举荡平,你们以为朝廷会只追究将军的责任吗?”
不同于其他将领的犹豫和退缩,张铭猛地站起来大声斥责这种退缩的言论,这里的任何一个将领都可以现在拍拍屁股走人,但唯独他张铭绝不能抛下张维贤逃走!…
张铭的出身跟祝先很像,两人的父辈都为主家勤勤恳恳地效力一生、颇得主家信任,主家也需要一些忠诚可靠的年轻人来辅佐自家的后辈。
因此他们从小就被养在祝广昌和张维贤身边,和公子一起习武、读书,虽然张铭明面上只是张维贤的副将,但他的真实身份却是张家的家奴。
元朝时期,江南地区一度出现了极为严重的蓄奴现象,士绅富豪们趁着天灾人祸、地价暴降的机会大肆兼并土地和逼迫平民卖身为奴。
一个普通的士绅名下的农奴少则数百、多则上千,大量农民在天灾中失去了自己所有的财产乃至自由,彻底沦为了士绅和富豪们的私有财产。
而且为了防止奴仆与后院妻妾偷情,士绅富豪们纷纷仿效宦官制度,在江南地区人为地制造了大量的太监,民间对蓄奴的怨言极大却又无可奈何。
明太祖朱元璋这时候勇敢地站了出来,他认为这种现象不仅不符合儒家“仁爱”的思想,更是对劳动力的极度浪费!
你看这天下初定,长城要修葺、宫殿要维护、道路和河堤都该翻新重修,就连边境地区都需要大量的移民来维持朝廷的统治。
我老朱正因为人口不够发愁呢,你一个士绅富商居然敢蓄养成百上千的奴仆、还把他们的生殖器给割了?大明明年的生育率不够你们负责吗?
这些人本来都应该为了我老朱家的江山辛勤劳作的!这是我朱元璋的江山,哪轮得到你们这些士绅富豪来剥削平民?闪开、让我来!
因此出于天子的“仁爱”,明太祖朱元璋在立国之初就严禁民间私自蓄养奴仆,朝廷不会承认和保护任何形式的奴仆关系(除了卫所)。
但英国公这样的功勋贵臣虽然也被禁令约束,但一品大员仍可以获得二十名合法的蓄奴名额,张铭就很幸运地、也可以说很不幸地是其中一员。
换句话来说,张铭现在就是张家的家奴,自身的荣辱富贵乃至性命都跟主家牢牢地绑定在一起,英国公张溶就算把他当街打死都是可以的,因此张铭绝不可能弃张维贤于不顾。
“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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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副官,你救主心切的情绪我们可以理解,但你也不能把大家一起拖下水吧?”
见张铭说话这么不客气,刚刚率先提出撤兵的军官也不再顾虑什么、直接冷笑着把张铭的责问给顶了回去。
作为一个成熟的政治工具,京营将官们的成分极为复杂,有纯粹的武人出身、有勋贵家臣、还有跟着文官混饭吃的,张铭一个英国公家的家奴还真镇不住场子。
“你在那里阴阳怪气地说些什么?张将军难道就不是我们京营的主帅了吗?主帅失陷,我们这些做部下的岂有落荒而逃的道理!”
“就是!我看刚才就你们先锐营的人跑得最快,该不会是跟叛贼有牵连吧?”
见张铭镇不住场子,与勋贵们私交甚厚的将官们纷纷出言相助,军帐内的火药味瞬间就浓重了起来,一帮人开始熟练地往对方头上扣各种帽子。
正当各执一词的军官们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一个传令兵突然掀开军帐的帘子满脸兴奋地大喊起来。
“好消息!张总兵回来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动员营兵
空荡荡的军帐之内,原本列坐在长桌两旁的军官们此时纷纷不见了踪影,只有张维贤和张铭还沉默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张维贤低垂着脑袋、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他一回来就把所有将官都从军帐里赶了出去,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他一时间还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这群下属。
为了防止自己在情绪激动之下再做出什么蠢事,张维贤只好让所有人都出去,自己先跟张铭商量出对策再说。
“公子......所以您到底是怎么回来的?”
一旁的张铭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这个最关键的问题,他原本以为自家公子失陷贼手、大军吃了败仗之后还闹内讧已经足够糟糕了,局势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
但事实证明他还是太年轻了,现在比张维贤被活捉更糟糕的事情来了:张维贤完好无损地从敌人手里逃了回来。
再联系到之前在战争的关键时刻,朱翊钧手里提着张维贤、亲率骑兵从侧面以一个漂亮的突袭结束了战斗,真的很难不让人怀疑张维贤是不是跟叛党有什么勾连。
虽然后世经常用“水太凉”来调侃我大明文官的气节,但在对别人的道德要求这块上,大明的文官们一向是拿捏地死死的,在外领兵的将领稍有不当的言行,文官们第二天就能给他喷成筛子。
而张维贤在南直隶这几个月的表现已经不能用“不当”形容了,托朱翊钧这个超级内鬼的福,张维贤在南直隶的表现堪称“战犯”。
要不是现在正赶上天子与首辅不和,文官们忙着站队和收集情报、分析局势,张维贤这种表现早就被夺去兵权、押解进京了。
“我.....我趁那个匪首一时疏忽,把他打伤之后夺下战马逃了回来。先不说这个,京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张维贤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把朱翊钧临走前说的那番话告诉张铭。
毕竟思维再怎么跳脱的正常人,终究也很难把一个反贼跟天子近侍、乃至天子本人扯到一起,他现在说出来的话容易被张铭怀疑是吓疯了,等他真收到费瑛那边的消息了再说也不迟。
张铭追随英国公家多年,他当然看得出张维贤对自己有所隐瞒。
但自己又不能强逼着公子把一切都说出来,张铭只好轻叹一声,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各样文书开始为张居正分析眼前的局势。
在朱翊钧率军完成了侧面包抄之后,堵在峡谷入口处的四万明军很快发生了总崩溃,他们四散奔逃、互相践踏,像受惊的无头苍蝇般四散而逃,把自己毫无防备的后背暴露在了叛军骑兵的马刀之下。
幸好那些反贼在进行追击时,匪首“李自成”不知为何突然离开队伍将指挥权交给了自己的副将邓元飞,这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叛军追击部队的短暂混乱,给了张铭重整部队的机会。…
而邓元飞的指挥才能显然远不如匪首“李自成”,他有统御小股骑兵的能力,却过于沉迷快速迅捷地击杀明军,以至于忽略了要及时察觉并击溃聚集起来的敌人。
当邓元飞察觉到事情不对时已经来不及了,张铭和几名将领此时已经聚集起了一批亲兵和敢战之士。
在短暂的交战之后,邓元飞果断放弃了这块难啃的骨头、转而去围剿其他溃散的明军。
张铭因此保住了自己重整部队的资本,他率军撤退到一处丘陵后就地扎营、尽可能地收拢溃兵,将损失控制在了最小范围以内。
明军在这一战中损失了足以装备近两万名士兵的各式军械,勋贵们高薪雇佣来的淮泗营兵在峡谷内被围歼,张铭在峡谷入口处的强攻造成了近两千名士兵的死伤,死于互相践踏和追杀的明军不计其数。
经过张铭的全力补救,现在张维贤手下还有一万五千余名士气涣散、稍有风吹草动就会直接炸窝的士兵,和一群各怀鬼胎、成分复杂的各级军官。
不过好消息是绝大多数损失来自溃逃,真的死在战场上的明军只有五千上下,其余士兵只是趁机逃离了军队而已,只要时间足够,张维贤可以将大部分溃兵重新聚拢起来。
听完报告的张维贤沉默良久,哪怕是以他并不丰富的军事经验来看,南直隶的叛乱也已经严重到了无法靠京营和卫所军自行扑灭的程度,他已经没有能力面对这样的乱局了。
“看上去我们已经没有选择了......你来起草上交朝廷的题本吧,将南直隶的一切都如实写上去禀报朝廷,请朝廷尽快下达动员营兵的命令。”
说完这番话之后,张维贤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一般软软地瘫在了椅子上,如果一切正常,那这大概就是他最后一次领兵作战了。
虽然大明卫所军武备废弛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但到了嘉靖——也就是朱翊钧爷爷那一朝,卫所军的腐败已经达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高度腐败的卫所军几乎无法胜任绝大多数作战任务,嘉靖三十四年,一伙七十余人的倭寇在杭州登陆,他们在浙江、江苏一带横行,甚至一度包围了南京城向守军挑衅。
虽然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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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倭寇最终还是被恼羞成怒的大明歼灭,但他们横行数地、杀伤四千余大明军民的事迹让朝廷丢尽了颜面。
众人这才猛然发现:内地的卫所军原来已经腐败到连治安军都无法胜任了。
问题严重到这种地步,哪怕是惰政如嘉靖帝也终于忍无可忍了,时任内阁首辅的严嵩被要求立刻给出一个解决的方法。
但以大明如今的财政状况,别说九边军饷了、就连燕京百官的俸禄有时候都要拖欠,招募并维持一支精锐部队的费用根本就是无法接受的。
因此作为折中的解决方法,朝廷选择了推广营兵制度——即从已经烂透了的卫所军中把敢战之兵扒拉出来另成一军。
从此卫所军负责地方治安和部分行政事务,营兵专责野战和支援,如果朝廷要调兵作战,那基本就指挥调集营兵外出作战。
除此之外,独立出来的卫所军仍旧挂靠在原本的卫所名下,后勤和兵源也完全来自原卫所,基本就是简化精炼之后的卫所军。
战斗力比原来要强,但仍旧强得有限。
所以一旦朝廷动员营兵,那就基本不可能只小打小闹地动员个几千人,正如朱翊钧期望的那样——大的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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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时还没有群,以后可能会建......啥时候这条留言底下有五十个回复就建
会一直写下去,十八号恢复正常更新,尽量每天六千字,无论如何都会写的
感情戏......知错了,会尽量缩掉除了必要剧情以外的感情戏,把更多戏份聚焦在改革上,从二百九十章开始,大家就会知道为什么主角是封建暴君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白莲教、晋党与蒙古人
朱翊钧下意识地用指关节轻叩石桌,思索片刻之后,他果断开口让出了对话的主动权。
“让我们开诚布公一些:以你的人脉、身家和手段,应该用不着铤而走险去和一伙叛贼合作吧?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些什么?”
这年头干什么都需要钱,就算朱翊钧是天子也不例外,燕京那边很快就会需要海量的白银和亲信来完成自己接下来的谋划。
有了徐四的船队和关系,他的亲信和资源才能及时从南直隶和望海卫送到燕京,这样才能将风险降到最低。
然而朱翊钧让出主动权之后,徐四却没有急着将自己的心思和盘托出,而是笑吟吟地开始给朱翊钧讲故事。
“浙党倒台之后,晋党就成了朝中仅次于清流的第二股势力,张四维这些年更是借着首辅的势为自己攒下了足够的资源,如果首辅大人有点什么意外,那接替首辅之位的很可能就是张四维。
但首辅与晋党的合作只是权宜之计,以首辅大人的手眼通天,他对晋商们的肮脏勾当不可能一无所知,因此他从来都不信任张四维和他背后的八大晋商。
试想一下,如果你是我们的首辅大人,你想不想让可疑的晋党份子滚蛋,而让自己党派里可以信任的后辈接班呢?”
朱翊钧听得眼皮猛跳,他是真没想到、一个走私行贿的奸商开口就是下任首辅人选这种高度机密,朝廷的保密工作简直就跟屎一样!他倒要看看一个奸商能对朝廷大事了解到何种程度!
“但张四维这几年的表现似乎很好?他可是没少帮首辅大人的改革摇旗呐喊,分配给他的任务也完成地十分出色。”
“张四维自己可是晋商出身,而且张家在山西树大根深、富可敌国,这样的人成了内阁首辅,你怎么敢相信他对朝廷和陛下的忠诚?”
“......你有办法扳倒晋党?”
朱翊钧沉默良久,最终默默地侧过脸去将话题岔开。
连徐四这个奸商都知道张四维不可靠,看来此人确是不堪大用,日后自己还是得去找申时行。
这就好比在后世,你能想象国X院的下一任领袖有一个对钱不感兴趣、但喜欢福报的马姓亲弟弟吗?这种人最起码的政治背景就是不过关的。
历史上张居正倒台之后,接替他成为内阁首辅的正是晋党的灵魂人物张四维。
而张四维的行事作风也丝毫没有超出大家对于商人的刻板印象,他既无张居正之才、也无申时行之德,比起调和阴阳的内阁首辅更像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
张居正活着的时候他极力奉迎,张居正一死,张四维立刻启用被张居正贬斥的官员、推翻张居正改革的内容,还撺掇着万历皇帝对张居正的家人反攻倒算,堪称把“忘恩负义”、“谄媚小人”这八个字刻在了脸上。
要不是此人执掌内阁一年之后父亲病死、他被迫回乡丁忧,首辅的位置还真没申时行什么事。
“怎么可能!徐某只是个商人、哪有这种手眼通天的本事......只是徐某经常帮一些大人物处理手尾罢了,所以多多少少知道一点内情。”
徐四也没有在“张四维”的话题上过于纠结,他笑吟吟地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账册,这才是他以身犯险、主动接近朱翊钧的目的所在。
朱翊钧接过账册后飞快地扫了一眼:箭矢一万支、鲁密铳二十杆、熟练工匠七人......
这本账册上记录的物资名目繁杂,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绝不可能得到朝廷授权的非卖品。朝廷不会容忍这种级别的交易被私人把持。
“晋商的富可敌国相信大帅早有耳闻,但晋商们远不满足于这些正规生意,他们的根基在山西,山西离俺答汗的草原只有薄薄的一道长城。
翻过那道长城,任何铁器、草药和工具都能在那里卖出起码十倍于内地的价格,而且买家会以内地最紧俏的资源——皮革、马匹和禽肉支付,你可以狠狠宰那些野蛮人一顿。”
“我记得朝廷从隆庆五年开始就开放了边境贸易?如果蒙古人有需要,他们完全可以去官方经营的榷场......”
“如果你是朝廷的官员,你会把生铁、草药乃至熟练工匠足量供应给蒙古人吗?朝廷利用朝贡和边境贸易来制衡蛮夷的手段十分娴熟,蒙古人永远不可能从朝廷这里得到足够的战略资源。
想要铁器,想要农奴,想要汉人的熟练工匠,你就必须去和八大晋商合作,这些疯子为了白银什么都敢卖。
而这本账册上,就详细地记载着八大晋商在启元五年和俺答汗的秘密贸易——我是说一个月的量。”
朱翊钧不禁头疼地咬了咬牙,那些人居然一个月就敢把这么多物资倒卖到草原上,就连鲁密铳这种军国利器都能搞到手......看样子九边的将门也不太干净。
他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晋商和蒙古人的交易清单,其中有一项特殊的商品引起了朱翊钧的兴趣。
“蒙古人要入境文书干什么?”
“我不知道......大概是白莲教什么的?听说白莲教的人在河套地区帮蒙古人开垦田地和训练工匠,还顺带提供对大明的情报和渗透服务,有个姓柳的已经混到了国师的位置。”
朱翊钧此时已经彻底麻木了,晋党、将门和蒙古人已经够麻烦了,现在白莲教又扯了进来......
不要小瞧了白莲教,很多人喜欢把白莲教和后世的洪门划上等号,但拿一群黑帮份子和白莲教相提并论,这绝对是对他们最大的侮辱。
大明朝的白莲教是彻头彻尾的反政府组织,他们对内以黑帮延伸势力、以宗教蛊惑人心、以金银美人拉官员下水,堪称邪教、黑帮和恐怖分子的集大成者。
在嘉靖年间,一群在内地被锦衣卫们追得走投无路的白莲教徒出塞投奔了蒙古人。
俺答汗对这些白莲教徒十分重视,他们不仅教蒙古人定居耕田、还主动帮蒙古人从内地绑架熟练的工匠,后来俺答汗率兵南下时,白莲教徒更是充当了带路党和急先锋,为蒙古人的军事行动提供了不少情报和便利。
总而言之,这是群苍蝇、瘟疫、灾难,跟白莲教扯上关系的问题一般都性质恶劣而不致命,但不重视的话又真的会给朝廷带来巨大的损失。
第二百九十二章 借将军搏一场富贵!
八大晋商、人口贸易、边境走私、将门腐败、白莲叛贼......
朱翊钧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手里的账册,这一个个令人触目惊心的词汇现在居然就浓缩在这本小小的账册上。
与这本账册背后的秘密比起来,自己六年前处理的那起“暗网”危机简直不值一提,这将是一场足以颠覆大明的政治生态、甚至足以改变东亚局势的空前危机。
再次将账册翻阅一遍、将其中内容记了个大概以后,朱翊钧将账册收进贴身的口袋里放好,而后郑重其事地在徐四面前端正一番坐姿和衣衫,这个商人的价值值得他严肃对待。
“既然你是那些人的白手套,那就应该明白那些人的能量到底有多大。万一我们今天的谈话被泄露出去,天下将再无你的容身之所。”
晋商在朝中的势力树大根深,在张四维等后起之秀的带领下大有后来者居上的架势;
白莲教在大明民间经营百年,手下有的是奇人异士和杀手毒师,只要晋党在官面上帮着遮掩些,弄死一个商人简直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徐四能拿出这种程度的关键证据,这就说明他不仅和晋党与白莲教牵扯颇深,还很有可能就是这张暗网里关键的一环,那他就更应该明白这些人的手段才对。
连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拿出来作赌注,这家伙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白手套......从未听说过、却格外贴切而形象的词汇,是大帅自己的发明吗?现在的卫所军官真是一个比一个爱读书了啊。”
“白手套”这个词似乎引起了徐四一些不好的回忆,他不紧不慢地嘬了一口手中早就没了热气的黄酒,而后才缓缓开口。
“这让我想起了屠夫,他们剖开肥猪的肚子、从肮脏血腥的环境里搜刮肚肠和肥肉,等屠夫把肥猪肚子里能吃的东西搜刮完毕,他们就脱下手套把它丢进垃圾桶里。
徐某现在既是那副手套、也是那头躺在砧板上的年猪,我不知道自己究竟什么时候会被处理掉,也许就是明天、也许永远都不会,但有一点是十分明确的。”
讲到这里,徐四笑眯眯的脸上忽地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阴毒。
他生得白白胖胖,大笑时脸上白花花的肥肉几乎把眼睛挤成一条缝,但他眼中迸射出的阴狠和决心又是那样刺眼,简直像裹在一大团棉花里的毒针。
“我不会允许自己继续活在这样的恐惧之中!”
徐四身上突然爆发出一股坚决而狠辣的气势,哪怕以朱翊钧的心性和见识也不禁愣了片刻。
但他很快就收拾好心情,郑重其事地冲徐四点点头。
“我不知道你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但我可以保证:这会是你这辈子做过最明智的一笔投资。”
“那是自然,徐某走南闯北几十年,在投资这方面还从没做过亏本的买卖。既然徐某敢在大帅身上下这么大的注,那就自然有手段拿到自己想要的报酬。”
徐四奸笑着摸摸自己光滑而无毛的双下巴,而后冲不远处的清儿扬了扬下巴。
“今天就谈到这儿吧,不然大帅家的小祖宗可要等得不耐烦了。”
朱翊钧最后瞥了笑而不语的徐四一眼,揣着怀中的账册缓步离开,今天的收获颇丰,但他的心情却十分沉重。
虽然他早就知道大明现在的处境很糟糕,但大明面临的问题之多、程度之严重让人看了想自杀。
这已经不是什么突发事件和制度漏洞了,而是整个体系自上而下的全面腐败。
现在的大明有种“化神奇为腐朽”的超能力,无论高层做出怎样英明睿智的决定和政策,下面都能给你执行成一坨狗屎,难怪历史上就连张居正这样的贤才都只能缝缝补补、做个裱糊匠了事。
不远处的树梢上,清儿坐在树梢上百无聊赖地晃悠着自己纤细的小腿,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徐四和朱翊钧的方位,手中纤细的银针蓄势待发。
这是她和哥哥惯用的站位了,朱翊钧经常这样装出一副单刀赴会的模样获取对方的信任,而一般人也不会对一个小姑娘有太多的戒心,总是误以为朱翊钧真的毫无防备。
但在内力的加持下,清儿的听力和视觉远超常人,对面稍微有什么小动作、她就会一枚银针飞过去将那人的手掌钉在桌案上,而后朱翊钧的手刀就会把那个倒霉鬼的喉结砍碎,这一招简直屡试不爽。
见朱翊钧慢慢走回来,清儿立刻兴奋地从树上跳下来、一路小跑奔到他面前,扬起小脸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
“回来啦?”
“嗯,把贴身的东西收拾收拾,我们要走一趟南京了。话说安福王和怀仁郡主最近怎么样?”
朱翊钧摸摸清儿的脑袋、糟糕的心情有所缓解,在这么完蛋的世道里,也只有自家妹妹的笑脸才能让他感到一丝慰藉了。
“安福王挺老实的,每天该吃吃该睡睡、醒了就读书或是习武;但他女儿不怎么安分,一直在拿升官发财或是忠君爱国什么的劝说看押她的卫兵,貌似是想偷偷逃走。”
朱翊钧听到这话差点没笑出声来,对于安福王和怀仁郡主这两位贵客,他从来都是派自己从望海卫带出来的老兵严密看押。
不算斩首和打了胜仗之后的额外犒赏,这些老兵光是固定的年饷就有足足四十两,待遇跟明军军官都有得一拼。
而且这些老兵与望海卫牵涉颇深,他们的家人和亲朋大多都在望海卫开办的酒楼、当铺和工坊中工作,一个人不忠诚、一大家子都得跟着遭殃。
朱翊钧也很重视对这些老兵的思想教育,比如时不时带点米面粮油、医师药材去慰问他们的家小;握着士兵们的手嘘寒问暖;当众给大家展示剥皮萱草、五马分尸等对待叛徒的残忍刑法等等。
望海卫出身的老兵们从物质到思想上都被朱翊钧拿捏地死死地,能想到去劝说这些老兵背叛朱翊钧,只能说郡主大人思想很积极,但脑子不太够用。
“她人呢?我有点事要跟她商量。”
“应该还在那边的林子里吧?我刚才嫌她话多就把她麻穴给点了,现在应该刚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