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二 渊极真君
“于师弟不必担心我无法发挥山河鼎的力量,得到山河鼎后,我觉醒了前世记忆,我的前世乃是山河派覆灭之前的某一代大弟子。”
李青竹的语气波澜不惊,仿佛这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之事。
“原来是这样。”知道李青竹是山河派某一代大弟子转世之身后,于无谓忽然明白自己等人进入仙府的时候,九曲山河阵会突然发生变化,能够轻易推算出一条可以进入的通道了。
那变化正是李青竹引起的。
一般而言,这等留给后人传承的仙府,都会有类似的设置。只要能找到那派传人的转世之身,就能借助转世之人的力量很轻易地通过防御的禁制。
李青竹在强行破解九曲山河阵之时,曾经遭受严重的伤势,她的鲜血便不可避免地流入到了九曲山河阵中。
想必那九曲山河阵,便是感受到了血脉中隐藏的灵魂气息,所以才会发生变化。
实际山,若是众人早知道李青竹前世乃是山河仙派门人的话,当时就不必那么麻烦了。
但相应的,山河仙府中绝大部分的传承,也会依照玄门千万年来形成的规矩,归于李青竹和骊山派所有。
只是让于无谓不解的是,骊山派中不乏修为通天的地仙大能,过去未来的因果之事都难逃其法眼,李青竹又是骊山派大师姐,难道就没人知道她乃是山河派门人转世?
若是知道,又为什么不告诉她?
疑惑在心中一闪而过,于无谓并没有过多地去思虑其中缘由,因为那并不是当前需要考虑的事。
既然李青竹能够发挥出山河鼎的力量,那么刚才找出的那个破绽,也许就能利用起来。
于是于、李二人便以此为方向,联手推衍起来。
最后的结果差强人意,若是那根据九曲山河阵修改而来的奇怪阵法没有更深层次的变化的话,那李青竹说不定真能强行打穿出一条路来。
这边推衍完成之后,两人各自分开,嘱咐同行的众修破阵事宜。
很快,一切准备完毕。
破阵一事前期一如所料,进行地相当顺利。
当李青竹带着山河鼎飞上天空之时,于无谓才开始紧张起来,不断打量着其他修士有没有完全按照自己的嘱咐行动,又放出神识,探察周边环境,避免被魔修偷袭。
成与不成,能不能离开仙府,就看李青竹接下来的行动了。
作为焦点中心的李青竹倒是显得很平静,一袭紫衣的她,踏足剑光之上,面无表情,凤目波澜不惊。
山河鼎就在她的身前,李青竹心念一动,山河鼎迎风见长,最后化作一个接近两丈高低,仿佛小山般的一口巨鼎,身量高挑的李青竹,在其旁边也渺小地仿佛一个小孩。
一股苍凉古朴的气息从上面逸散开来,哪怕已经是第二次见到山河鼎,于无谓仍旧感觉震撼非常,而且这次山河鼎展露出了其本来面貌,比先前在李青竹手中,仿佛一个小小茶杯时,更让人心生敬畏。
李青竹没有多余动作,径直将山河鼎朝着下方的阵法砸去,山河鼎巨大无比,速度更是快的惊人,在空中带起一股疯狂呼啸的大风。
“轰!”巨大的山河鼎落下,与下方的阵法撞到一起,激荡起狂暴的灵力风暴,阵法中不断有风云雷雾、飞沙走石、虚幻的珍禽异兽、乃至魑魅魍魉各种攻击发出,但是最后都被山河鼎一一击溃。
见此情景,众人皆振奋不已,觉得此次行动极有可能成功。
击破了表面的禁制,李青竹操纵着山河鼎继续朝深处进发,山河鼎灵光大盛,先是升起一条虚幻的滔滔大河,汹涌的浪潮将前方一切阻拦全部冲刷。
接着,鼎上又有巍峨山峰升起,古老的山脉跨域时光而来,坚定不移,镇压万法。
即使隔着数百丈远,于无谓仍然能感受到山河鼎带来的那种灵魂颤栗,这就是曾经的九炼法宝,几乎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光的强大法宝,即使如今品阶掉落,已然具有令人难以匹敌的强大力量。
他心念一动,忽然对山河鼎的来历有了几分好奇。正好如今山河鼎全力施为,最容易窥见其根底,于无谓便开始在神魂当中,调动混沌阴阳符,开始推算起来。
其实于无谓并没有想过要推算出多少东西,只是现在恰好是一个极适合推衍山河鼎根底的节点,他不想机缘平白浪费。
然而这次推衍得到的东西却出乎意料地多,推算到最后,于无谓神意突然一振,恍恍惚惚之间,竟然看到了残留在此方小世界间的一些时光印记。
对这等难得的机缘,于无谓自不会错过,在确认这并非魔修营造出的陷阱之后,于无谓心念一动,神识投入到了那时光印记当中。
……
“山河将倾,再难反复!”
雄壮的山河之上,一座巍峨的天宫漂浮云雾之间,然而此刻,那座天宫内,却是死气沉沉,一片荒凉孤寂。
一个头戴云冠,身着羽衣的中年修士卓立天宫之上,神情悲怆。
天外,一道平淡地声音传来:“渊极,山河派上下,已尽数成为我魔国眷属,你还要负隅顽抗么?”
被称作渊极的男子冷笑,道:“眷属?谁是你的眷属?我山河派八百弟子,没有一个人在你的魔国当中苟活。
寂妙,我承认是我棋输一着,还连累了山河派上下,但你若是觉得这种手段,就能坏我道心,那就大错特错了!
闲话多说无益,寂妙,你想要吞我道基,想要将山河派转换成你的魔国,那就尽管来罢了,吾等已经做好一切准备,只等你大驾光临!”
“好!好!好!”寂妙魔主连道三声好字,然后便失去了踪迹。
神识覆盖之下,山河派的一切,都逃不过渊极真君的眼睛,他目光悠远深邃,低声呢喃道:“已经完了么?寂妙,你想要,那便那取吧!”
语罢,大袖一振,消失在了云空中。
章四三 山河往事
只有一千字,我一会儿补全再看。
“这是……寂妙魔主,另一人,想必就是当年山河仙派倾覆之时的主事人渊极真君了。”三劫前的故事,于无谓所知甚少,可从那两人的对话当中,于无谓也能推测一二。
眼前一阵恍惚,于无谓眼前的景象已经变换,云雾之中的宽广天宫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山河仙府中的亭台楼阁。
只是仔细看来,眼前的山河仙府和于无谓见到的真实山河仙府却有所不同。最大的区别就是,眼前的山河仙府并非混沌虚空中的一片孤立建筑,而是矗立在青山绿水之间,一派仙逸美景。
渊极真君一脚踏出,身影出现在一座宽阔的大殿当中,此地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尊巨大的三足圆耳鼎置于主位。
巨鼎上绘山河湖海,花鸟虫鱼,古朴而大气,正是山河鼎。
“渊极,你来了!”大鼎发出沉闷的声音。
“事不宜迟,开始吧,山河。”渊极真君一到此殿当中,顿时不复先前道骨仙风的模样,脸上黑气阵阵,神色憔悴。
山河鼎长声叹息道:“想不到,山河仙派,会亡于你我二人之手!”
渊极真君道:“总比亡于寂妙之手来得强。他们今日转世而去,来日还可从头来过,再立门庭。若去和寂妙死拼,只会被魔染他化,沦为天魔眷属,从此断绝道途!”
“唉,出手吧,渊极!”山河鼎再度长叹,语调悲怆苍凉。
尽管明知此乃三劫前发生的事情,可是于无谓还是因为眼前看到的一幕而感到悲凉黯然。
渊极真君和山河鼎,一个乃是大劫法宗师,一个更是地仙级数的法宝,能被称作天君的存在,可是面对寂妙魔主淫威,却连正面对抗都不敢,只能躲在这隐秘的小世界中,助门人弟子转世重修,将希望寄托在未来。
眼前再度恍惚,场景还是原来那个场景,可是渊极真君的脸色却更差了,他脸上的神采已经完全消失了,本来丰润如玉的面目,此刻却如泥塑木偶一般,死寂而呆板。
“渊极……我也快不行了,你送我一程吧。”断断续续的声音从山河鼎中传来,就像垂死之人,还吊着半口气,在交待后事。
“看来山河鼎也被寂妙魔主魔染了,难怪偌大一个山河仙派,上万年的底蕴积累,却连一战之力都没有!”魔主之力,恐怖如斯!于无谓不由得心生感慨。
山河鼎作为九炼法宝,早已生出自己的灵智,能够化形,和地仙修士无异,这本是一件好事,可是面对魔主之时,这却成了最大的破绽。
九炼法宝,空有地仙之威,却无地仙之心,其心性修为不足,加之山河仙派没有地仙大能,无法给山河鼎提供神魂上的庇佑,所以他也和山河派的其他修士一般,被寂妙魔主的魔意侵染了。
渊极真君此刻同样被魔意侵染严重,但作为一步一步度天劫、斩魔劫、祛人劫而上来的劫法宗师,渊极真君心性修为明显要比作为法宝真灵的山河鼎更强。
他强行压住心中魔意,施展山河仙派秘术,毁掉了山河鼎中的第八层、第九层符箓种子。
山河鼎灵光一黯,由此,便从九炼法宝,跌落成七炼法宝,其灵智不再,只剩下存粹的法器构型,魔意便失去了存身之所,消失不见。
章四四 危机
“那前辈的意思是?”于无谓略带迟疑地道。
“呵。”李青竹轻笑一声,道:“于道友不必多虑,我并非怀疑你的身份,只是既然有人提出了疑惑,那我总要给大家一个交代。”
李青竹说这话时,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眼何静及他旁边的几名修士,似乎意有所指。
“于道友大概还不知道吧,其实你们回风观和我们骊山派,两家乃是同盟呢。”她笑道。
“啊,还有这种事!”于无谓眼睛微微放大,略带惊讶地道,此事他确实不知。
李青竹轻笑道:“这毕竟是三劫之前的事了。最近三劫,都没发生过需要你我两家召唤盟友的大事,因此哪怕是两家弟子,知道此事的人也不多。”
“原来如此,那就请前辈证明晚辈身份吧。”于无谓恍然,既然两家是盟友,那李青竹想要证明自己身份就很容易了。
在归元界,玄门之间的正式盟约,都有天庭诸神的见证,尽管天庭实力未必就比人间宗门强大,但至少是相当公正和强有力的第三方保证。
正式盟约缔结之后,盟约宗门之间还会通过一系列约定俗成的结盟程序。
其中一项就是,盟约宗门的弟子互相之间可以通过身份令牌确认对方身份。
于无谓拿出自己的身份令牌,令牌篆字灵文,龙飞凤舞,上书两个大字“回风”,边缘角落,另有三个小字,镌刻于无谓名号。
李青竹同样唤出自己的身份玉玦,玉玦和令牌一靠近,皆发出莹莹灵光。李青竹和于无谓二人也从各自身份令牌中知道了对方的基本信息。
比如于无谓得到的信息就是:“李青竹,骊山派四十八代大师姐,擅长阵法。”
而李青竹得到的信息则是:“于无谓,回风观三十四代弟子,擅长符法。”
优势特长一项是由修士自己填写的,可详可略。
李青竹收回玉玦,对旁边的祁水观何静等修士道:“好了,刚才的事大家也看到了,这下子诸位道友对于无谓的身份来历应该再无怀疑了吧!”
祁水观一名修士则出来打哈哈:“没怀疑,没怀疑,我们从来就没怀疑过,何师叔那也是谨慎嘛!”
李青竹没理他,转过头对于无谓笑道:“你是三十四代,我是四十八代,按我们两家渊源来算,你我乃是同辈,你以后也别一口一个前辈了,就叫我师姐吧。”
于无谓当即道:“李师姐!”
能和骊山派当代大弟子平辈相交,这等好事,于无谓自然不会拒绝,何况,和李青竹搞好关系,对自己此行同样大有好处。
这时候,归海道人也凑了过来:“你管青竹道友叫师姐,那也别把我喊老了,以后我们也平辈相交。”
于无谓搞不清楚归海葫芦里卖地什么药,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反正都是好事。
“这个归海道人,之前还很正常,怎么一遇到李青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于无谓还不知道归海和李青竹之间的渊源,但也猜到这两人关系大概非同一般。
此时白日高悬,仙府则要等晚上才会开启,于是众修在李青竹带领下,进入道观当中,将之作为临时落脚地。
诸修各行其是,或独自静修,或结朋交友,或与同道交流心得。中途陆陆续续又有修士前来,在李青竹调度下,一切都井井有条,并未出现混乱情况。
知客堂内修士最多,那些不安寂寞,高谈阔论的修士皆在此处,你一言我一语,或是吹嘘自己的惊险经历,或是谈论道听途说的杂谈秘闻。
有精明的修士甚至借机做起来生意,在道观内出售灵茶。
高谈阔论久了,难免口干舌燥,因此灵茶的生意反而意外的不错。
于无谓也混迹于此,他手里端着一杯灵茶,左走走右逛逛,不时抿一口茶水,驻足聆听。
“你们知道吗,山海城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一名长眉细眼的修士道。
“哦,什么大事?”有人好奇。
于无谓也停下脚步,想听听是什么大事,他在溪口村静修数月,和外界断了联系,正好借机了解修行界的情况。
长眉修士对听众反应很满意,正要开口卖弄自己见识,旁边忽然有人嗤笑一声,然后道:“能有什么大事,不就梦凌姬给柳月真君怀了个儿子么。”那声音懒洋洋的,言语里充满了不屑。
“唉哟,那可还真是件大事,这下山海城可有好戏看了。”
“可不是,梦凌姬是柳月真君最疼爱的姬妾,又听说柳月真君早就对长子不满,奈何……”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有的人心中已经在盘算,能不能从这件事中捞到些好处?
原本的话题中心长眉修士被人抢了风头,心头不爽,眉头上挑,对着抢他话那人怒目而视。
于无谓一直在观察长眉修士,此时循着他目光朝抢话的人看去,没想到对面也刚好转过头,和他来了个眼对眼。
抢话的修士看到于无谓,眯着的眼睛突然睁大,焕发神采,露出夸张的笑容。
“诶,这不是于无谓小兄弟么,我正要找你呢,走走走,我们去那边,哥哥请你喝酒。”抢话的修士身手倒是不错,灵活的穿过拥挤人群,走到于无谓面前,伸手就要拍他肩膀,一副自来熟的模样。
于无谓微微侧身,躲开他伸出的手臂,抢话修士脸上有些尴尬,旋即又堆起笑容,向于无谓拱手道:
“散修九迎风,见过于道友,于兄弟先前那招御气生霞,飘然灵动,老哥我很是敬佩。正好我这里有一坛二百年的枫林醉,苦于没有酒友共品,一直没有开封,今天见到于兄弟,我心中灵机颤动,知道一直等候的酒友终于来了。”
枫林醉是中州道门红枫谷的秘酿珍品,乃十大灵酒之一。
二百年的枫林醉,在好酒之人眼中,价值堪比中品丹药,而且只高不低。
于无谓笑道:“道兄盛情相邀,贫道怎能拒绝?”
章四五 飞云灵剑
于无谓把自己在时光印记中见到的景象以及自己猜测,一并同李青竹、归海还有天真说了。
三人皆惊。
归海下意识地望向李青竹,后者苦笑一声,道:“你看我有什么用,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办法了。”
天真静默片刻,沉声道:“或许我有办法。溪口村在我派藏春云阵感应范围之内,若我以飞云灵剑传书,或许能够穿破空间阻隔,请求师门长辈支援。
只是如果那道魔影真和寂妙魔主有关的话,即使飞云灵剑无质无形,恐怕也难以瞒住他的感应。到时候还需诸位道友助我,再攻一次大阵,引开那道魔影的注意力。”
在归元界,但凡稍微有点规模的宗门,都立有护山大阵。护山大阵除却守护宗门之外,另一个作用便是方便宗门修士巡检四方。
民间传说中,天庭有两位神明,一个叫做顺风耳,一个叫做千里眼,能代天帝探查人间发生的一切事情。
实际上,天庭的势力远没有凡人想象中那么强大,在归元界,人间并不归属天庭管辖,在天庭中,亦无千里眼和顺风耳两位神明。
但空穴必有来风,凡人的传说其实也是有根据的,据于无谓所知,守护天庭的九霄神禁当中,便有一件名叫照神鉴的至宝,拥有类似的功能,不仅能看到天上地下,更能探查古往今来。
那九霄神禁,实际上就是天庭的护山大阵,和藏春云阵并未根本上的不同。
只是凡间并不是天上,西湖剑派虽然也是与世同存的古老门派,但其势力终究比不过天庭。
可溪口村距离西湖剑派山门所在足有近千里之遥,西湖剑派的藏春云阵能感应到如此遥远的距离,亦远非寻常宗门可以比拟的。
似于无谓自家的回风观,护山大阵能感应到的范围,也不过一二百里罢了。
于无谓先是心生赞叹,旋即又心中生出一种理应如此之感。
西湖剑派就算日渐衰颓,但毕竟仍是当世第一大派,自归元界开辟以来便存在于此界的传承,其底蕴之深厚,绝非寻常宗门可以想象。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好事一件,若非有天真在此,他们恐怕连向外界求援的机会都没有。
归海对此倒是一点也不惊讶,他对天真道:“书生你尽管放心便是,经过刚才的交手,我对如何战胜那条魔蛟已经有了些思路,破阵很困难,但若只是吸引那道魔影的注意力的话,问题应该不大。”
天真和善地笑道:“归海道友果真天纵之才,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于无谓看着天真如沐春风般的笑容,也不知其中有多少真诚,又有多少虚伪。反正归海很是受用,似乎完全忘了两人不久之前还在打生打死的事情。
李青竹道:“我听说哪怕是西湖剑派真传弟子,一生中,也只有三次使用飞云灵剑传递消息的机会,天真道友果真要使用?”
还不及天真讲话,归海先嚷嚷道:“姐,这你就不要替书生操心了,我敢打赌,凭他地位,这飞云灵剑想用多少次就能用多少次。他若是想要,他们门派里那些老学究绝不会说一个不字。”
李青竹白了归海一眼,后者悻悻后退,天真笑道:“归海道友说笑了,天真在门派中还没有那么重要。不过青竹道友亦不必为我担忧,这次事关寂妙魔主,我提前把消息传回去,肯定会有些奖励,飞云灵剑必是其中一物。”
李青竹这才点了点头。
三人的对话听起来很是寻常,于无谓却从中听出了不少信息:一是西湖剑派并没有算到山河仙府中发生的事情,二是归海在宗门当中必然极为得宠,三是飞云灵剑相当珍贵。
“珍贵好,越珍贵,消息传递出去的概率才越高。”于无谓心道。
四人定下计策,沙果果还有另外三个骊山派弟子也过来了,于是李青竹言简意赅地打算谈下事情的起源和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岂知说到一半的时候,众修突然感受到一阵强烈的灵气与魔念波动。
“小心!”李青竹高呼,同时袖子一甩,众人周围升起一紫一青两道大阵。
身处危险之境,李青竹自是小心之至,刚才和众人交谈的时候,她已经暗中布置下“心性”与“生机”两道大阵。
阵法当中泛起一阵黑雾,先前那头魔意黑蛟再次冲了过来,它巨口一张,汹涌浓烈的魔意烟雾便喷了出来。
这原是要打众修一个措手不及的,好在李青竹事前布置下了阵法,众修才没有陷入被动当中。
黑色的魔雾撞到紫色大阵上,却没能将之突破,只能缓慢腐蚀,但此刻,后面的生之阵中,已有青光袭来,青光过后,先前还漆黑如墨的魔雾顿时淡了许多,看上去就像被稀释掉了一般。
归海冷笑道:“我正要去找你算账,没想到你反而先送上门来了。”
他先是祭出一面铜镜,那铜镜飞上高空,朝着黑蛟落下一道杏黄色的光芒。
黑蛟虽无生命,但它毕竟乃是大能的阵法造物,感受到危险,当即蛟身一摆,躲开了杏黄色的光芒,反而以极迅猛地姿态,朝着众修所在位置而来。
那魔蛟魔意精纯,它愈靠近,李青竹布下的性之阵与生之阵便越难稳定,好在天真及时出手,两道极细的剑光闪过,魔蛟身形顿时一愣,头颅又被分成四块。
然而魔蛟既然敢再度冲出来,又怎会被同一招数击败第二次?
只见那被分成四块的魔蛟头颅,形状一转,竟然变成了四条稍小些的魔蛟,速度丝毫不慢地又冲了过来。
天真称作冷静,剑光二分为四,四分为八,结成一道剑网,朝着魔蛟网去,四条魔蛟果真不敌,又被斩断,然而这也仅仅是重复先前的过程而已,魔蛟每次被斩断,都会新生一条出来,最后反而变成了一个九头蛇一般的怪物。
“这可怎么打啊?”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被李青竹护在阵法中的骊山派弟子们此刻才刚刚祭出各自的法器,看见那魔蛟越大越多,不经愕然。
章四六 喜惊
很快,骊山派弟子们就不感到困惑了。
只见一个人头大小的紫电光团突然从性之阵中冲出,朝着九头魔蛟撞去。
“那是?归海!他不要命了?即使他身化雷霆,一头撞入魔蛟身躯的话,也是会被魔意侵染的!”这一瞬间,众人心中都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但是很显然,归海尽管有时候行事幼稚,却并非是个鲁莽冲撞,拿性命逞英雄的人。
眼看归海身化的紫电光团就要和魔蛟外围的魔意碰撞到一起时,紫电光团突然爆炸了。
一道耀眼的光柱从光团中心升起,同时,强烈的雷电风暴以之为中心扩散开来,摧枯拉朽般地朝四周席卷而去。
李青竹和天真提前得到了归海示警,此刻已经放出法器,将雷暴的余波隔开,但是数十条魔意蛟龙的下场就比较惨了。
紫霄神雷本就具有强大的祛魔褪邪效果,此前只是由于魔意过于庞大,归海每次出手,都只能伤其皮毛,难动根本。
但现在魔蛟分散开来,反而等于让归海的紫霄神雷能均匀地攻击到每一寸魔意之上,效果自然不可与先前同日而语。
然而即便如此,也只能伤及魔蛟头部罢了,魔蛟的躯干和尾巴,依然是如同参天巨蟒一般粗壮的魔意,此刻仍旧完好无损。
眼看魔意躯干开始重组,魔蛟的头颅又要重新长出来,归海嘴角突然闪过一丝笑意,天空中高悬的铜镜顿时大放光明。
杏黄色的光芒落下,一股沉重却又带着勃勃生气的玄光打在魔蛟躯干之上,这时,魔蛟的身躯变化速度立刻放缓了。
“这是?戊土杏黄气?虽然未必是先天玄黄气,可这面铜镜,也是相当珍贵了。”于无谓此刻终于认出铜镜放出的玄光性质。
所谓“戊土至柔而动也刚,至静而德方,后得主而有常,含万物而化光”,即使是后天戊土杏黄气,也拥有包容一切、生长万物的大德,正是寂妙魔主那种“颓废、死寂”魔意的克星。
当然,事物的相生相克乃是相对的,就像李青竹的生之阵,同样具有祛散寂妙魔意的特效,可一旦魔意的具象物魔蛟靠近,生之阵反而会逐渐濒临崩溃,便是这个道理,因为它的相对力量太过弱小了。
仅凭铜镜放出的戊土杏黄气,同样不足以击败寂妙魔意幻化的魔蛟,所以才需要李青竹、天真、归海三人联手,先将他削弱。
此刻戊土杏黄气趁虚而入,才能一击建功,把正要重生的魔蛟定住,令其不能再度幻化。
有此机会,天真、李青竹,包括尚在阵法中的于无谓等人,自然都不会放过。
天真出手最快,就在魔蛟被定住的一瞬间,他的剑光快速分化,青光闪过,魔蛟前后身躯瞬间被切成数十段。
紧接着,李青竹身前本命金匮光芒大盛,生之阵中冲出一条青龙,扑向魔蛟。
沙果果座下仙鹤,也尖啸连连,尖喙中吐出道道刃光,仿佛万剑齐发一般,朝着魔蛟身躯斩去。
于无谓的攻击后发先至,他符咒已成,魔蛟身周顿时风雷劫火大作,把天真和仙鹤切割下来的魔意断块二次分割并且消灭。
最后,归海也恢复过来,又是漫天雷云密布,一团巨大的紫色雷光落下,和李青竹生之阵中幻化的青龙一道,把冲出阵法之外的魔意摧残地干干净净。
“诸位,我们现在乘胜追击,一鼓作气,就把这魔阵给破了!”李青竹英气的剑眉一条,凛声道。
“好!”众修齐声答应。
其实于无谓知道,他们此行的主要目的,还是帮助天真将飞灵云剑送出去。但是表面上,仍得装作不知阵中内情,打算破阵的模样。
谁有知道刚才被消灭的魔意,是否在某处还有残余,并且成为了阵法当中那位的耳目呢?
于是,天真、归海以及骊山派的弟子们站定,摆出破阵的姿态,李青竹亦祭出山河鼎,朝魔阵发起了攻击。
有些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这次破阵过程相比第一次,并无任何变化。
魔阵似乎根本不像有人在操纵的样子。
加上先前有过一次破阵经验,这次李青竹的进攻可谓势如破竹。
于无谓心中不禁升起一个念头:“难道魔阵中央的魔影真的只是一道虚影,其中并无灵智存在?那么,真正的魔主分身去哪里了?”
不管他怎么想,魔阵中的魔意由于方才被众人消灭了十之七八,因此现在根本不能对李青竹造成任何威胁。
很快,他们便再次见到了阵法中央的魔影。
那魔影淡淡地,根本看不清面目,一见到李青竹的山河鼎,他又是一挥袖子,催动阵法里的魔意,化作一头魔蛟朝李青竹打去。
但是魔意先前在外边就折损了许多,此刻却根本不是山河鼎的对手,李青竹唤出山河鼎中的水龙法相,上次水龙法相被魔意蛟龙绞碎,这次却直接如同滔滔江河一般,铺天盖地直接压了过去,把魔蛟镇压其中,难以动弹。
天真心中同样疑惑,但他行事谨小慎微,不欲冒险,故而仍旧趁机将宗门秘传的飞灵云剑发了出去。
不知是李青竹的攻击吸引了魔影的注意力,还是那魔影中根本就没有神意存在,总之飞灵云剑就这样顺利地发了出去。
收到天真传回的消息,众修均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既然西湖剑派已经收到了天真的传信,那么援军想必很快就会到达,自己等人只要再坚持一段时间,当可脱离这个危险的地方。
李青竹更是感到振奋,她向众人传音道:“这道魔影中似乎并无意志,我打算继续进攻,如果能击破这道魔影,眼前的魔阵就能破解,就算没有西湖仙派的前辈们相助,我们也能出去。”
于是,水龙过后,山河鼎上又有勾陈和螣蛇法相升起,操纵戊土与己土之气,朝着魔意刷去。
戊土为阳,主土之坚韧厚重,己土为阴,主土之变化包容,勾陈与螣蛇法相并起,那魔意左支右绌,果真难以抵挡。
就在众人欣喜,以为将要破阵之时,下一刻,异变又起。
章四七 风雷印
远远的,一道阴沉地笑声传来:“你们真以为自己走得了?”
众修心头一惊,来人速度极快,呼吸之间,已经进入众人神识感应范围。
可是没有人能察觉到他的具体位置,因为神识感应一旦靠近那人,便只能感受到一片死寂般的虚无。
好在神识感应与神识的关系更类似于人的声音与耳朵,而非触觉与手掌,否则光是这一瞬间,众人恐怕就会被魔意侵染掉。
“何方宵小?”归海冷哼一声,抬手布下一片雷云,那死寂的虚无甫一靠近,便被万雷轰顶。
与此同时,天真也放出剑光助阵,他根本不需要感应到对手具体位置,炼剑成丝的剑术令他的剑光能够以一化万,他的剑光就像一张大网,纵横交错,躲无可躲。
感应到这等精纯的寂妙魔意,于无谓才刚提起来的心顿时又沉了下去,既然寂妙魔主的分身不在魔阵当中,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在来人身上。
“如果李青竹能立刻消灭魔影,攻破魔阵,那么我们还有一线逃脱希望。”
想归这么想,于无谓却并非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人,假如来人真是寂妙魔主分身,那么他也只有一搏而已。
“为今之计,必须要动用这个东西了。”于无谓先是祭出山河图鉴守御己身,接着手中又出现一方纹理细腻、造型朴拙无华的玄青色法印。
在凡俗中,印体现着权力与个人意志的统一。在修行界中,法印则象征着修行者个人意志与天地神灵的权柄,以之调动天地灵气,具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而于无谓以符法见长。
“符箓者,布精气、书图像以通神也。气通天真,独具其神,可以为符。窍窍相通而灵光焕然,则符成亦。”(注一)
这三句话,乃是上古一代符宗解良总结出的,画符最要紧的三件事。
其中第一句话说得是“何者为符”,第二句话说得是“符之关键”,第三句话说得则是“如何画符”。
由此也可以看出,成符,最关键的三个要素:气、神、窍。对这三个要素的掌握程度不同,就造成了同一种符,由不同的人画,不同的人来使用,最后产生的效果就不尽相同的情况。
窍的数量与结构都由所画符箓本身决定,成窍的质量则与修士符道修为有关,皆是短时间内难以改变的。
而气和神则不同。
气指的是天地间的灵气,或者说符箓周围的灵气环境,以及修道者神意调动天地灵气的能力神则指神意同符箓本身的契合程度,是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
而借助一些外物,比如符盘、法印、法剑等法器,都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修士在“气”和“神”两道的能力。
于无谓手中这枚法印就有这样的能力。
此印名叫风雷印,它并非法器,而只能概略地称之为一件灵宝。
因为此印乃是回风观中一件八炼法宝风雷神印的仿制品,威力奇大,但却只能使用大约一个时辰。
风雷印乃是于无谓离开山门游历时,他的师父云霄子赠予他的护身之宝。
不过于无谓估摸着,这风雷多半也是云霄子从其他同门处得来的,因为云霄子与他一样,擅长符法,却对炼器之道涉猎较少。
尽管道门之中,大部分修士都会自己给自己炼制一件本命法器,但若要炼制一些特殊的法器,尤其是风雷印这样的灵宝,却非得精擅炼器的高手才能做到。
于无谓在外游历两年,风雷印已经用掉了一刻钟左右的时间,现在只剩大约三刻钟的时间可用,所以非到现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他绝不会动用。
于无谓左手捏着风雷印,右手拿出一沓的符箓,开始快速地布置起符阵来。
符阵很快布好,但还缺少一道符箓作为中枢,调控一切。
这一道符箓并未记载于任何符经当中,乃是于无谓方才以自身符法修为,结合七星阵推衍出的一道符箓,或可称之为七星符阵法箓。
“七星符阵法箓,却只能由我自己当场绘制了,好在天真和归海实力强大,为我争取了时间,否则哪怕有风雷印相助,我也绝对没有机会布置下符阵。”
念头思索之间,于无谓已经将七星符阵法箓绘好。虚空中最后一道灵光落下,以七星符阵法箓为中心,数百个大的符窍与上万个小的符窍一道贯通,七星风雷阵,终于成了。
阵法一成,于无谓松下一口气,符阵兼具阵法与符法的优势,能够为阵法中的符箓源源不断地补充天地灵气,这样一来,他总算也有了一些自保之力。
“希望西湖剑派的人能尽快赶到的吧,否则我就算还有机会布下符阵,手中的成品符箓也不够使了。”
进入仙府之前,于无谓手中有好几百张低阶符箓,但三次符阵下来,他手中的符箓存货却也块见底了。
于无谓叹息一声,一边以山河图鉴守御己身,一边操纵着符阵发出道道风雷劫火,策应归海和天真的攻击。
天真和归海虽强,但对面那人实力更是恐怖,漫天雷火和无处不在剑光似乎很难对他造成多大危险,仅仅令他前进的脚步稍稍放缓而已。
就在此时,忽有狂风乍起,风中雷光阵阵,归海放出的雷云本来已经快要散去,此刻被那狂风一吹,竟然又复凝聚起来,而且其中落下的雷电,威力相比从前还更甚一筹。
归海循着风来方向,很容易便明白这是于无谓在襄助自己,他心中有些惊讶,于无谓使出的这一手,无论是他符阵中放出的风雷劫火,还是令自己的雷云重新凝聚,都远远超过通神修士的能力极限了。
甚至说,便是普通还丹修士也难以办到,但论这风雷劫火涉及的层次,几乎可与自己和天真这等大派的还丹上相比拟了。
“回风观何时有了这样强大的法门?”归海一边操纵雷光阻击前方的魔修,心中一边惊疑。
当他目光落到于无谓手上的风雷印时,脸上才露出了恍然之色:“原来是借用了灵宝之威,如此一来,倒也勉强能说得过去。
但即便排除风雷印,于无谓本身的实力同样非同小可,倒颇有几分我当年的风范。对回风观这等门派来说,着实难得。”
注一:语出《问镜》第八十章。
章四八 白衣少年
“大家再坚持片刻!”李青竹青丝飞扬,一袭紫袍在空中舞动,她的身前,山河鼎如同高山峙立,镇压八方。
山河鼎外,勾陈法相抵挡魔意侵袭,螣蛇法相镇压魔影幻化,水龙法相则释放出磅礴的水灵清气,打得魔影节节败退。
阵法中心拿道魔影就要把击溃,忽然,远处的风雷劫火中,传来一道玩味的声音:“你们是不是认为,只要把我挡在这里,你们就有机会逃出去?”
闻言,于无谓心中蓦地一惊:“事情果然没有这么简单么。”
他朝声音来源处看去,浓厚的乌云之下,无尽的风雷劫火中,一个眉目清秀,身量消瘦单薄的白衣少年静静地站着,一双好看的眉眼,正笑着打量众人。
无论是天上落下的雷霆,还是呼啸而过的狂风,或是无处不在的剑光,似乎都不能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于无谓暗道不妙,连忙以神御符,操纵着七星风雷符阵收缩回防,那人却根本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白衣少年伸出白葱一般素净的手指,然后在那满天的雷火下,在无尽的狂风中,一桠雪白的梅花开了。
白衣少年轻轻将枝桠甩向天空,在狂风的作用下,枝桠就像一只无助的蝴蝶,飘飘荡荡地远去了,粉嫩的花朵被扯下桠枝,在风中四散零落,飘荡飞舞。
“不经历绝望的灌溉,又怎会开出坚韧的花朵?”一声轻叹在众人耳边响起,就像年少时,青梅竹马的咿呀耳语。
那些四散的梅花都被天真的剑光分割四散,归海也落下雷光,想要将梅花烧灼粉碎。
他们成功了。
一脱离枝桠,梅花就变得脆弱无比,就像一张品质低劣的黄纸,只需稍稍用力,就能将之扯成碎末。
可是他们终究还是失败了。
这一瞬,他们收到了李青竹略带沮丧的传音:“那个魔影它,又恢复原貌了。”
于无谓心头一惊,朝着魔阵那边看去,果然,在大阵的中央,山河鼎的下方,原本已经虚幻地不成样子的魔影,此刻又凝聚起来,变得清晰无比了。
“山河鼎,三劫不见,你可还好?”白衣少年叹了一口气,然后就在众修的注视下,带着他身周的虚无死寂魔意,在风雷劫火中消失不见。
然后,就在李青竹惊讶的目光当中,漆黑的魔影,变成那个眉目清秀的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大袖一振,片片梅花飞出,就像隆冬腊月的暴风雪一般,朝着勾陈、螣蛇法相以及水龙虚影打去。
只在呼吸之间,勾陈、螣蛇法相就在梅花风暴当中,化作精纯的土灵精气,然后块块碎裂,水龙虚影以及它身周的汹涌大河,则真仿佛身处极寒隆冬,蓦然间便被冻结。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当玄门诸修反应过来了,心神无不震撼莫名。
观其气息,不过步虚修为,甚至还远远达不到步虚上的程度,可谈笑之间,就能躲开众人的全力阻隔,袖袍一挥,三大法宝法相呼吸之间就被击破。
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白衣少年,实在太过恐怖!
而当前,面临着最大危机的,还不是在一旁吃惊的众修,而是身处山河鼎之后,魔阵当中的李青竹。
只见那白衣少年一步跨出,已经到了山河鼎面前,可李青竹却仿佛被眼前不可思议的场景震慑住了一般,愣在远处,凤目圆睁,竟然毫无反应。
“姐!”归海怒吼。
“大师姐!”骊山派的年轻弟子们也关切地出声。
……
东海之滨,吴越国,国都余杭城千里之外,有一大泽,因其在余杭之西,故名西湖。
西湖纵横数百里,波澜壮阔,湖面云烟浩淼,云烟之中,十余座山峦若隐若现,山湖之间,偶尔可见潜龙、翔凤等仙灵异兽之影。
世人皆言,西湖当中,是住着神仙的,因而每年都有着许多慕仙访道之人,来此寻找机缘。
若真有人驾舟进去湖心探察,除却白茫茫的水面之外,却又什么都见不到了。千百年下来,也不曾听说有谁真在其中求到了仙缘的。
但世间传言,尽管大多捕风捉影不足为信,可却总归有其来源,绝非完全凭空臆想捏造。
在这西湖之上,确实有一处仙家圣地。
西湖剑派,藏春楼内,一名书生打扮的修士正闭目修行,忽然他心生感应,眼睛睁开,伸手往旁边一探,一支细长仿佛女子银簪的小剑划破虚空,正好落到他的手里。
“发生了什么事,竟然需要用到飞灵云剑传输。”书生接过小剑,脸上露出危急之色,他丝毫不敢怠慢,抓着飞灵云剑袖子一振,身形便消失不见。
呼吸之后,书生出现在了藏春楼最顶层的一个房间当中。
当值的长老感受传送法术的波动,当即也从修行状态中退出,一起身,人已经出现在书生的面前:“你有何事?”
书生先恭恭敬敬地向长老行礼,然后双手将飞云灵剑奉上:“是天真师兄的飞云灵剑,弟子不敢擅启,请师叔祖查验。”
飞云灵剑事涉重大,按照宗门规定,必须由藏春楼当值的长老亲启。
当值的长老接过飞云灵剑,然后取出藏春楼当值令牌,两相核验之后,才催动神识,按照宗门秘传的法诀,破开飞云灵剑之上的禁制,查探其中的信息。
而此刻他查验到的一切信息,都会通过他手上的当值令牌,完整无误的记录下来。
“寂妙魔主!”看完飞云灵剑上的信息,当值长老脸色亦是一沉。事涉魔主,就绝非他能够作主的了。
于是当值长老手中白光一闪,多出三把形制和飞云灵剑有些类似的小剑来。
神念一动,三把小剑当中已经留下了他的神意。当值长老将飞云灵剑附在当中那把小剑之上,飞云灵剑当即消失不见。
紧接着,当值长老心念一动,三把小剑也化作三道白光,飞出了藏春楼,最后消失在了虚空当中。
章四九 易安
阳光透过竹帘落进屋内,洒下一片斑驳的暗影。
光影之外,一名峨冠博带的儒生正在专心绘画,他画的,是一丛墨竹,竹姿挺拔,枝叶之间,却有点点残缺。
一支银白色的小剑穿破虚空而来,落在儒生的面前。
接收到小剑中的神意,儒生绘画的手明显顿了一下,如此一来,弯折的竹节反倒显得更加雄劲有力。
儒生顺势一挥,干燥的笔头在纸上刷过,画下最后一笔枯竭的墨意,那墨竹,便如锋刃一般锐利了。
儒生收笔,将竹图收起,不见动作,留下空荡荡的桌案,和满地斑驳的阳光。
与此同时,西湖剑派的另一处洞天内,春意盎然,百花齐放,虫吟蝶舞,鸢鸟啼鸣。
两个垂髫小童正在一个高大的松树下玩着蓍草游戏,一个披头散发,身着素丽道袍的女子醉意微醺,双颊泛红,裸着雪白的玉足,半倚在阑干上午睡,她右手悬在阑干另一侧,一只白玉葫芦正摇来晃去。
银色小剑停在女子的面前,她扬手一握,将小剑抓在手中。
然后,道装女子眼睛蓦地睁开,慵懒的气质为之一变,一股强烈的威压四散开来,刚才还蜂鸣鸟啼的园林,顿时安静下来,就连两个垂髫小童也放下了手中的蓍草,好奇地朝着女子这边看来。
女子没有说话,玉足轻点,霜雪一般的剑光落在她脚下,恍惚之间,人已不见踪影。
园林,又恢复了生机与欢乐。
……
九天云霄,神霄、青霄、碧霄、丹霄、景霄、玉霄、琅霄、紫霄、太霄。
太霄之上,从天帝开辟九天云霄至今,已是十劫过去,此地仍旧一如往昔,放眼望去,除了洁白的云气之外,一无所有。
当道装女子洁白的玉足踏上太霄的云气之时,她一眼就看到了手持一幅卷轴,负手而立的西湖剑派掌门和仲天君。
“易安,此事你怎么看?”和仲天君转过身,将手中画卷徐徐展开,那是一幅竹图,天空中,乌云盖顶,气氛压抑而沉闷,天空下,一丛剑般锐利的墨竹微微弯曲,仿佛背负着青天。
被称作易安的女子拢了拢垂落眼前的散发,淡淡地道:“无他,唯杀耳!”
易安本以为会被和仲天君斥责“戾气太重”,没想到对方却点了点头,道:
“是该展现下我们西湖剑派手段的时候了,否则,别人恐怕会以为我们西湖剑派都是些行将就木的衰朽之辈呢!”
末了,和仲天君又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易安道:“你对我说句实话,寂妙魔主的算计,你到底知不知道?”
易安苦笑道:“天真是我亲传弟子,我若是早就算到寂妙魔主的谋划,又怎会让他以身涉险。”
和仲天君点了点头,似乎认可了这个说法:“我只怕你是故意让他犯险,毕竟在他身后的,除了我们西湖剑派,还有横断绝岭那位。”
易安摇了摇头:“我确实素来不喜那位,但我也不想去招惹她,这一点,掌门师叔大可放心。”
……
溪口村。
十余道剑光落下。
一个身负阔剑,虬髯长须的中年男子,和十余位儒生打扮的修士,在村西头的道光上方显露出身形。
“冯师伯,我们这次真是去对付寂妙魔主的?”一名还丹修为的青年修士道。
此行就属他修为最低,年纪也最小,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更别提对付魔主级数人物这种事,更令他热血沸腾,兴奋不已。
好在这位冯师伯是出了名的豪爽大气,好说话地很,所以甫一落地,青年就急不可耐地把自己疑惑问了出来。
要换作宗门里其他师长,他却是万不敢如此放肆的。
冯师伯拍了他肩膀一巴掌,笑骂道:“就你小子身上这几两肉,还想对付寂妙魔主?寂妙魔主是什么级数的人物,你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
青年男子委屈道:“冯师伯你拿我当小孩子呢,寂妙魔主又不吃肉,他要吃,也是把神意转换成魔念来吃。”
冯师伯对他抬手就是一个暴栗,然后正色道:“记住了,我们此行是来救人的,一会儿若是遇上魔修纠缠,绝不可贪功恋战,务必以救人为重。
另外,魔修狡诈,大家一定要谨守心防,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尽量做到心绪平静,不要被情绪支配着走。面对魔修,才是真正考验你们心性修为的时候。”
末了,他嘿嘿两声又道:“你们可别仗着自己有法诀法器守御心神,防备魔意侵染,就可高枕无忧了。想要长生久视的,若是心性修为不够,有再好的外物,悟了再多的修行道理,也帮不了你跨过长生劫难。”
此言一出,人群里有几个年纪较大的修士,纷纷惭愧地地下了头。尽管冯师伯没有指名道姓地说他们,可他们却都有种如芒在背之感,好像其他人都在用异样的眼光在看着自己。
见此,冯师伯也只能暗中叹气,对常人而言,懂荣辱、知羞愧或许是好事,可对修士而言,能由衷地做到宠辱皆忘,才算是心性修炼入门的第一步。
眼前这些弟子,从根骨来说,无一不是良材美玉,毕竟能入得了西湖剑派门墙的,没有哪个会差得了。
只是道诀易懂,道念易悟,道法易修,唯有道心,却是玄之又玄,难以修持。尤其是那些多年修行下来,思维想法都已定型的,最难度过这一关。
从这个方面来说,魔修的存在,对玄门炼气士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佛魔问心,佛问己心,魔误他情,在和魔修的争斗过程当中,在和各种情绪幻念之术对抗的过程当中,有时候反而能突破心中多年樊篱,在心性修持上有所进步。
想什么来什么,就在这一刻,冯师伯忽然赶到有一股强大而隐秘的魔意,正在朝自己这边袭来。
“大家小心,魔修来了!”冯师伯怒吼一声,背后阔剑出鞘,然后只见云空中,一股风暴般的剑气,以无可匹敌之势,朝着远方斩去。
章五十 心死
白衣少年一步踏出,到了山河鼎面前,李青竹却毫无反应。
“姐!“
“大师姐!”
远处的众修皆为李青竹的处境担忧。
“难道李青竹已经被魔意侵染了?”于无谓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念头刚落,只见那白衣少年一手轻扶山河鼎,转过身来,对着这边的众修微微一笑,然后道:“不用担心,我暂时还不会杀她。何况,你们和她,马上就能相聚了!”
白衣少年右手袖袍一甩,魔阵中一股滔天魔意升腾而起,庞大的压迫感四散开,于无谓感觉,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因此凝固了。
这并非错觉,庞大的魔意之下,空气的水汽正在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凝结成一道道美丽的冰凌水晶。
白衣少年出手的一瞬间,归海当即身化雷霆,朝远处奔逃,天真也御剑而遁,想要魔意的侵袭。
于无谓遁法远不如此二人,好在他身周有一道庞大的符阵,于无谓心念一动,那符阵就变化成球形,以风雷劫火将他包裹起来。
这样的阵法对抗飞剑法宝或许无用,但辟易万邪的雷火,面对魔意这等精神力量却正好能起到作用。
可是无论归海天真还是于无谓,都远没有预料到白衣少年的实力有多恐怖。
他们只看到了有形的魔意铺天盖地涌来,却没有注意到无形的魔意早趁他们方才数次情绪波动,根植在了他们的神意当中。
此刻只待白衣男子外部的魔意稍加引导,那神意中的魔意便如星火浇上了烈油,顿时汹涌的燃烧起来。
内外的魔意两相应和,一瞬间,就将归海和天真护佑神魂的法器防御攻破,而他们神意中蕴藏的防御道法在抵挡片刻之后,也接连溃散。
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归海和天真的神意就门户洞开,沉沦到寂妙魔意构筑的幻象当中,丝丝魔念从他们身上逸散出来。
若他们不能从心神幻境中挣脱出来,最后就只有一个结局:神魂被完全榨干,转换成可供魔修吞噬修炼的魔念。
归海和天真尚且如此,修为传承都不如他们的沙果果还有骊山派的几名通神弟子,更加难以幸免,全部都沉沦到了魔意幻境当中。
于无谓神念中的魔意也爆发了,七星风雷符阵也没能挡住所有外部魔意,所以和归海天真一样,在魔意爆发的一瞬间,于无谓也陷入到了一片幻境当中。
“值此关键时刻,我怎么又睡着了。”于无谓满头大汗,从睡梦中醒过来。
他侧身朝窗外看去,乌云盖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但是没有下雨,空气很干燥,其中隐隐透着一股硫磺味道。
“二十八年了,黑龙崖还是这般模样。修行求长生,我的长生路才刚起步,难道就要这般结束吗?”于无谓喃喃自语。
他推开洞府的大门,想要出去散散心,门口有数条小径,均以火山喷出的青灰色玄武石铺就,延绵向回风观中的各处远山。
在黑龙崖上,雷云风暴常年盘踞,即便是还丹步虚高人,也很少御空飞行,于是这些原始的小径,反而在黑龙崖群山之间繁密起来,成为回风观的主要交通道路。
望着前方的五条小路,还有远方层层叠叠的山脉,于无谓犹豫了、彷徨了,他不知道自己该踏上哪一条路,就像此刻的他,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会和走向何方。
“不,其实命运早已决定,还有三天,我又能做什么呢?唯有一死罢了。死难道是很难接受的事吗,这天下的绝大部分人,绝大部分生灵,来到这世上,最后不都走向了死亡么?”
于无谓觉得自己其实早就已经死了,在他六年前,他带着重伤之躯从山河仙府逃回黑龙崖时,他的生命,他的修道生命就已结束。
死亡,可以是任何一个平凡生灵的归宿,但死亡绝不能是一个修道人的归宿,绝不能是一个立志在长生路上所求之人的归属。
当一个修道之人面临死亡的时候,那就证明,他毕生的追求,都将在那一刹那,化作泡影,无论他曾经取得了多么惊天动地的成就,可不能长生,就是彻头彻尾的失败。
自打六年前重伤逃回,于无谓就知道,自己多半无法在三十岁前成就还丹了。
但他心底,终究是存着一点希望的,一点对还丹的希望,一点对生命的希望,一点对长生的希望。
可随着大限之日越来越近,他内心就越发地绝望了,很多次修行到深夜的时候,他都回反复问自己:
“这样的坚持有意义吗?我是不是应该放弃,或许,放弃才是最好的选择,哪怕只剩下几年的生命,可我还有道法,还有神通,到俗世去,还能建功立业,甚至留下子嗣,由他们替我完成未完的梦想。”
于无谓最终也没有挣脱对长生的心结,说是一种执念也好,说是一种常年修行的惯性也罢,他就那样在按部就班,又或者说浑浑噩噩中,一天天的,修行过来了。
可是他的修为,却早已在通神后期止步多日了,根本看不到任何元气和神魂合一,气反还丹的希望。
所以,最近一段时间,他终于困倦了,懈怠了,甚至修行的时候,竟然会不知不觉地沉睡过去。
对任何通神修士来说,在打坐中睡着,都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啊,哪怕是他还没有成就通神的时候,还是一个小小少年的时候,也不会在打坐的时候睡着。
尤其是,现在时间如此的紧迫,还丹不成,他就只有身死,六年前的重伤,令他失去了退路,哪怕是师祖玄真元君也没把握护持住他的性命了。
因此,每次醒来,于无谓又会陷入深深的自责当中。
今天也是一样,可是今天,他没有多次地责怪自己,“也是,自责又有什么用呢,反正还有两天,我就要死了,既然如此,就让我走得安详平静一点吧。”
于无谓心里想着,不知不觉中,已经在一条小道上,走了很远。
章五一 心劫
黑龙崖的风景,与其他仙灵福地是大不相同的。
这里缺少草木,到处都是光秃秃的,空气干燥,灵力也远不如东边那些名山大川温润平和。
于无谓沿着蜿蜒的山道麻木的走着,前方出现了一群年轻的面孔,他们边走边笑,见到于无谓,其中一人笑道:“于师兄,听说你要下山去了?”
下山的含义有很多。
出门游历称为下山,外派任务也称作下山,修行不成,被打发回到凡俗,亦是下山。
于无谓是最后一种。
前日他去面见云霄子,后者对于无谓也不抱有任何希望了。
就道:“你若愿意,我就请师祖出手,在你兵解之时,出手将混沌阴阳符禁锢住。我们师徒一场,却连来世之缘都没有,这是我能替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至少,能让后来人少些你这样的不幸。当然,其中的利弊,你自己要想清楚,毕竟,这也是一件了不得的宝物。”
于无谓将要面临的结局是神魂破损,一点元神溃散,这样的死法是没有转世机会的。想要转世重修,至少也要保持一点元神完整。
至于于氏,于无谓是没有什么感情的,于氏是碎叶城大族,而于无谓只是茫茫族人中最普通的那个。
于家大宗在凡俗中自然是荣耀万分的,但那和于无谓没有什么关系。
于无谓尽管心灰意冷,察言观色的本事却也还在,他道:“混沌阴阳符就留在宗门吧,以师祖之能,若非顾惜我的性命,肯定早就破解混沌阴阳符上的禁制了。”
云霄子点点头,于无谓告退,然后于无谓将要下山的风声就传了出去。
混沌阴阳符的事情,只有宗门的几位劫法宗师以及云霄子知道。
所以于无谓是不方便死在宗门的,否则总难免会有宗门杀人取宝的风言风语流传。尽管祖师们并没有这样的想法,可在修行界中,在某些门派,这样的事情可谓屡见不鲜。
对面一个年轻修士道:“若不是运气不好伤了神魂,又怎么会……于师兄,难道你神魂的伤,真的没法治么?”
旁边另一人也道:“于师兄天纵之姿,可惜,可惜!”只是话里却听不出任何可惜之意。
于无谓过去的修行速度,在回风观三十四代中也排名前列,加之他又是玄真元君的嫡传,所以相比这些普通弟子,他的地位是要隐约高出一筹的。
过去这些人见了于无谓,都是相当恭敬的。
当然,今日也没有多少放肆。毕竟于无谓在同辈中的人缘尽管没有多好,可他也不是那种嚣张跋扈之人,在宗门里很少与人结怨。
只是不管他们什么心态,于无谓如今都懒得管了。
他随口和这些人说了几句,然后便神色木然地告辞了。
远去后,于无谓似乎还能听到风中传来的感慨声音:“于师兄也挺可怜的。”
另一人道:“大道崎岖,我们自当以之为鉴,勇猛精进,却不可疏忽大意。”
将要下山,于无谓的地位,就大不如前了,一个“之”字,就能将之取代。
若是寻常人,遇上这等情况,总难免要哀叹一番。可是于无谓心湖平静,波澜不兴,那闲言碎语,就像耳畔的清风,左边进来,又从右边出去。
他觉得自己似乎遇上了叹息劫。
玄门修士在修行过程中,会遭遇各种各样的劫数,除了天劫、人劫、魔劫等有迹可循的劫数之外,还有一种,则是发自修士内心的劫难,称作心劫,叹息劫就是心劫的一种。
心劫和魔劫有相似之处,心劫由修士内心自发,魔劫则由外魔挑动内心情绪变化产生,在一定条件下,二者可以相互转化。
实际上,不止是心劫和魔劫,天劫、人劫等每一种劫数之间,都有重合的部分,有可能相互转化。
只是相对而言,心劫和魔劫之间的联系更紧密,一个正在经历心劫的修士,是最容易被魔劫侵染的。
心劫种类很多,细分下来,究竟有多少种,恐怕就连天轩阁、蓬莱派等道门圣地都不一定请楚。
比较常见的,则有力劫、胜劫、情劫、叹息劫、崩劫等几种。
修士一生修行中,究竟会遭受哪些心劫,是因人而异的,或许一种也没有,或许会经历一两种,也可能会经历数十种。
数量不一而定,但能踏上长生之路的修士,道心必然都比较完整,于各方面都少有欠缺。
心劫固然是长生路上的一种劫难,但若能度过,则可令道心在某一方面再无欠缺,从此很难被人从此突破心防。
从这个角度而言,若是有人能够将所有心劫都经历一遍,并且顺利度过的话,那么其道心之完整,必然超越任何修士。
就算是魔主级数的人物,恐怕也很难从其心神上打开缺口。从此以后,任何魔劫以及绝大部分人劫与天劫都不能对其造成困扰。
不过,这只是一种理想状态,因为若无足够的修为与经历,根本就无法遍历所有的心劫。
但实际上,并非没有采用这等修行理论的宗派,只不过其并非道门,而是佛门。
佛门中有一流派,称为禅宗,此派僧人不修法,只修心。所谓“一朝顿悟、见性成佛”,就是此派。
佛门在归元界中传承不多,影响最大的,就是禅宗一派。
而所谓的叹息劫,就是指修士在修行过程中,由于种种原因,即使耗费大量的精力去追求,却难以继续上进,过度地损耗了自己的兴趣和热情,勉强而为。
以至于到达某个阶段之后,内心疲惫。虽然想再进步,尝试了很多次依旧认为自己不行,看不到前路,认为自己不是这块料,同时又恐惧前路所需付出的精力,也就停下了。
叹息劫多因修为停止不前而引起,本身又同样令修为难以进步,二者互相影响,是修士修行过程中,最难克服的一种心劫。
这是每个修士都可能面临的劫数,但一般而言,只有还丹以上的高阶修士,才会遇上这等劫数,而且越是修为深厚的修士,越容易产生叹息劫。
当然,不管是不是叹息劫,于无谓如今也没有任何机会了。
堪破心中迷障是无比困难的事,何况是叹息劫。
章五二 破劫
于无谓神色木然地在山道上飘荡着。
他没有方向,没有目的,没有表情,也没有内心波动。
他就那样走着,走着,忽然,虚空中有一道平淡的声音传来:“既然心死,何不投入我的神国?”
平静无波的心湖中,倒影出一个白衣少年的身影。白衣少年温润如玉,丰神俊朗。
“是你。”来人正是五年前,害得于无谓道途断绝的罪魁祸首,寂妙魔主,或者说,他神意的化身。
于无谓本该激动的,本该怨恨的,可是他没有,他很平静,就那么平淡地说了两个字。
这一刻,于无谓忽然想明白了许多事,比如他为何会落入今天的境地,他为何会有现在的心态。
这一切,都是寂妙魔主的谋划。于无谓早在山河仙府中,就被寂妙魔主魔染了。
魔意深种在神魂当中,伴随着他的修行,生根发芽。
于无谓的修行越是困难,他便越心急,心急于克服这种困难。
可是他又不敢心急,他心知,越是心急,自己的修行就越难进境。
所以他就压抑自己的心急,刻意让自己陷入一种平静的心境中去。
若是平时,这样的做法当然没有任何问题。
可是现在,他的神魂当中潜藏着寂妙魔主的魔意,那魔意便在于无谓刻意营造的平静心境中,不断壮大着。
否则的话,在于无谓时时梳理神魂的情况下,这缕魔意绝无潜伏太长时间的可能。
而随着于无谓修行进度的长期停滞,他本身也逐渐有了一种破罐破摔的心态。这种绝望与放弃的心态,正是寂妙魔意发展壮大的最佳食量。
于无谓此刻能够见到寂妙魔主神意的化身,说明他的神魂中潜伏的魔意,已经发展壮大到了魔种的地步。
有魔种,就是魔主的信徒。哪怕自己本身没有意识到。
现在,于无谓意识到了。
可是他的心,已经再也兴不起波澜了,哪怕已经想通自己失败的原因,想通自己现在的状态。
他说:“你若是想要,那便拿去吧。”
于无谓已经不想去选择了,他听起自然。
他心想,这大概就是命运的安排。
“那么,来吧。”白衣少年转身,留下一个虚幻的背影,在心湖中中荡漾飘散。
于无谓心神恍惚,就要跟随白衣少年而去。
可是这一瞬间,天空中,忽然降下瑞气千条。那是不断往复循环,生而复灭的阴阳二气,于无谓的余光看到了那从天垂落的阴阳二气,然后,他的顿了一下,心中似乎想起了什么。
于无谓停下了脚步,他的神魂不再继续朝魔种转化,他觉得自己应该有什么东西需要记起,那件事,是被他遗忘在心底的,已经好多年了。
心底的冲动催促着于无谓,催促朝着魔种转化,那是他的神袛,他的神袛在召唤他。
这种召唤难以抗拒,于无谓想要全身心地,投入到神袛的怀抱当中去。
在他答应白衣少年那一刻,信徒与神袛的联系就建立起来了,从此,他的身心,他的灵魂,他的血肉,他的一切,都不再属于他自己,也不属于凡尘的任何人,而是属于他的神袛。
他获得了去往神国的权利,失去了作为独立个体存在的凭依。
从此以后,他所信奉的神袛,就是他的神主,而他是神主的仆人。
可是,这种联系是刚刚建立的,似乎并不很稳定。
即使,神主呼唤他朝着神国而去,可是那阴阳瑞气却仿佛拥有着不可思议的伟力。
它并不耀眼,也不够美丽,只是简单的黑白变化,可是它是如此的引人注目。
于无谓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自己的神意仿佛要在其中沉沦了。
那黑白的光芒,仿佛蕴含着天地的至理,任何一个有志于求索的修行者,都在它的光芒移不开眼。
于无谓尽管已经成为了一名神仆,可是他的修行者的根基仍在,他的神意,他体内的元气,一切基础,由基础延生而成的结构,都还是道门修行者的。
所以此刻,他的神魂就像被两个正在角力的大力士拉扯的绳索,一会儿想要追随神袛的旨意而去,一会儿又想要沉沦到那黑白二气当中,一探四方古今、天地变化的的奥秘。
在两大伟力的拉扯中,于无谓的一点本我元灵终于在夹缝中,撕扯开魔意的裹挟,清晰地显露了出来。
他意识到到底什么不对了。
“我是有混沌阴阳符的。可是它为什么没有能帮我祛除魔意。”一点本我元灵心想。
一直以来,他都将这件关系着他命运的关键之物忽略了。
“我因何求道?又为何向死?”他的一点元灵发出疑问。
这两个疑问一出,他终于确定,混沌阴阳符并非自己虚妄的幻想。
他是自己将要死去的罪魁祸首,可是罪魁祸首的奇妙功效,却被他刻意忽略。
一念既生,于无谓,今日之前,从山河仙府归来之后的记忆,忽然又模糊了。
曾经以为永远不会的遗忘的记忆,现在刻意搜索下,却都只是虚妄的残影。
于无谓明白了,他知晓了。
一切都只是幻境。
他从未离开,他还在山河仙府中,所谓五年难得寸进的修为,只是寂妙魔主制造的幻觉。
目的就是令他真正被魔意侵染,然后将他神魂力量转换成魔念。
一切明了。
于无谓的一点本我元灵大吼道:“混沌阴阳符何在?”
刹那间,他身周的山河风雷,整个黑龙崖以及无尽的远空,全部轰然破碎。
于无谓恢复神智,在神意当中,混沌阴阳符放出规律的黑白二气,将他的神魂一遍又一遍的洗涤。
于无谓的意识从本我元灵扩散到神魂当中,主动引导着混沌二气,将神魂中残存的魔意请楚干净。
然后又进一步扩展,引导着混沌二气,驱除最外层神识里的魔意。
神识易攻难守,最易受外魔侵扰,但收复起来,也最是容易。
清楚赶紧自己神意中的所有魔意,于无谓发现自己的神识明显比先前小了一圈,只是维持在刚刚踏入通神初期的水准。
看来,刚才已经有不少神意被转换成了魔念,好在于无谓祛除魔意及时,总归还能真灵显化,境界没有下跌。
安贞之吉,应地无疆
早上看到《宰执天下》完本了,普天同庆啊,我今天也恢复更新。
用九和用六是易经里两个特殊卦辞,其他卦都只有六卦(从初到上),只有乾卦和坤卦有第七卦,分别是:
用九:见群龙无首,吉。
用六:利永贞。
这两个卦辞是没有对应的卦象的。
不过数千年来,也有人对此解释,目前比较主流的说法是,六爻皆变,乾、坤两卦则参考“用九”、“用六”的卦辞。
我在书里讲过,六爻法占卜的时候,阳爻记为九,阴爻记为六,每一个卦象都由六个爻组成主卦和客卦。主卦和客卦都由三个爻组成,也就八卦。
所以为什么六十四卦是由八卦推衍而成,想必大家已经明白了。二的三次方是八,阴阳二爻由此组成八卦,八卦两两组合,八的二次方,组成六十四卦。
但是易经中,每个卦象都有六个卦辞(乾、坤是七),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组成八卦的阴爻和阳爻其实有两种,分别是阴、阳和老阴、老阳。
老阴、老阳就是阴阳之极,所谓物极必反,老阴老阳的爻就是动爻,也就是变数,所以得到一个卦时,该参考易经中的哪个卦辞,也就由此确定。
回到“用九”和“用六”两个卦辞,我们知道乾卦的六个爻都是阳爻,坤卦都是阴爻,也就是纯阳卦和纯阴卦。
什么时候参考“用九”和“用六”呢?六爻全部为老阳时,参考用九。六爻全部的为老阴时,参考用六。这就是为什么六十四卦中只有乾坤两卦有第七条卦辞的原因。
所以为什么说用九:见群龙无首,吉。其实就是这个卦“阳极生阴”,所以刚柔相济,吉。与之相类的,用六,利永贞,也是大吉之卦。
再说《宰执天下》,这里明显耍了一个花招,问是否需要皇帝,卦辞却是用六,利永贞。似乎答非所问。
但是我们仔细想想用九和用六的特殊性,就明白这里肯定还有一卦。
用九:见群龙无首,吉。这才是对是否需要皇帝的解释。
用六则是对议会的要求,利永贞,践行正道者,方能应和大地之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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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三 等人
于无谓回过神来,时间似乎并未过去太久,白衣少年仍在原地,归海、天真还靠着惯性朝着远处冲去,但是他们的情况并不好,眼神溃散、毫无神采,显然同样没能挡住白衣少年的魔意侵袭。
于无谓眼观六路,思考着眼下的应对方案。可白衣少年似乎已经发现他从魔意中挣脱出来了。
白衣少年袖子一抖,四周的魔意就像沙漠中的黑风暴一样,再度朝着于无谓席卷而来。
好在于无谓身周的符阵效果仍在,于无谓借着手中风雷印之力,催动符阵,一遍抵挡外界的魔意,一遍引来狂风,想要借机逃跑。
白衣少年冷笑道:“你的本事出乎我的意料,但若想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逃跑,你恐怕还差得很远。”
语罢,雾气一般稀薄飘荡的魔意忽然变成一道黑色的长鞭,“啪”,魔鞭抖动,抽到于无谓身周的符阵之上。
于无谓构筑的七星风雷阵着实厉害,哪怕是凝聚成实体的魔鞭,也没能将之攻破,反而魔鞭本身还在雷火冲击之下,产生了部分损伤。
白衣少年又岂会料不到这一点,于无谓的七星风雷阵已经用了好几次,根本无法对他造成任何困扰。
只见符阵被魔鞭裹挟着,在空中剧烈地旋转起来,然后连带着其中的于无谓,一起朝着白衣少年飞去。
于无谓拼命催动风雷印,运转符阵的力量,想要摆脱开来,因为他能感受到,阵法外的那条魔鞭,力量其实并不是特别强大,只是结构非常的精巧。
这和白衣少年类似,他的修为其实并不强大,可是他的目光,他的法术层次,都远在众修之上。
于无谓想要借助神魂当中的混沌阴阳符,计算自己的运动轨迹和魔鞭结构弱点,然后借机摆脱魔鞭钳制。
眼看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他就要被带到魔阵当中了。
事实上,尽管于无谓暂时靠着七星符阵这个乌龟壳,还没有生命危险。可眼下的情形,却比他过去遇到的任何一次劫难都更加危险。
西湖剑派援军迟迟不到,李青竹、天真、归海等人全部陷入幻境当中,白衣少年实力之强大,却远超于无谓,何况对面还有许多还丹魔修,此刻正在山河仙府当中到处搜刮。
于无谓就算侥幸逃脱白衣少年钳制,恐怕存活下来的希望也很渺茫。
符阵受限于符箓材质,用不了多久就要崩溃,仅仅依靠风雷印的话,于无谓不可能坚持太久。
但不管怎么说,于无谓都不可能坐以待毙,希望再小,他也要尝试一下。
白衣少年没打算给他机会。
离魔阵越近,白衣少年能调动的魔意也就越多,那魔鞭的力量很快就变强了数倍。
于无谓神魂中的计算构型才刚刚建立起来,魔鞭就再一次抽动了,这次抽动直接把于无谓送到了魔阵当中,落到白衣少年面前,和李青竹作伴去了。
白衣少年呵呵笑道:“你放心,你还有逃脱的机会,我不会这么轻易就让你们死去。最顽强的希望,才能产生最无力的绝望。”
此处的魔意比外面要多得多,于无谓被魔鞭束缚着,完全挣扎不动。
于无谓心知,以白衣少年表现出来的实力,符阵根本护佑不住自己。
但是白衣少年似乎真的没有杀他的意思,巨蟒一般粗壮的魔鞭只是将于无谓缠住,却并没有向符阵之内渗透。
于无谓不解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凭你的修为,难道还需要从我们身上掠夺魔念?”
白衣少年转过头瞟了他一眼,然后又回头继续看着李青竹,他道:“你倒是很镇定。怎么,想要拖延时间,等西湖剑派的人来救你们?”
于无谓面上表情不动,心里却相当惊讶,白衣少年连他们向西湖剑派求援的事都知道了,为何还继续拖延?
换成于无谓自己,肯定会寻求速战速决。
在归元界,总得来说,玄门的势力仍是占据上风的。
于无谓嘴里却道:“我只是想死个明白罢了。”
白衣少年呵呵笑道:“你不想死,你瞒不过我。”
他又继续道:“你不要想多了,我不杀你们,并非因为你们有多特别,只是因为我等的人还没有到。”
于无谓好奇道:“你在等谁?”
白衣少年正欲回答,于无谓却突然动了。
“渊极真君!是不是?”突然暴躁的天雷地火,松动了魔鞭的束缚,在呼啸的风声中,于无谓放声大吼,猛地从魔意包围中冲出去。
他借助风雷印之力,将还能坚持一段时间的符阵破环掉了,稳定的符阵构型破坏,雷火就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夹杂着泥沙土石,汹涌而出。
白衣少年面色一变,嘴里吐出的话却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错了,你以为这样就能唤醒他?”
他话音未落,四周的魔意已经冲向于无谓。
“你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没了符阵护佑,于无谓根本逃不开魔意的侵袭,哪怕他早就放出山河图鉴,可是此宝对魔意的防护效果非常微弱。
然而令白衣少年吃惊的事,魔意入体,于无谓却并未陷入幻境,尽管身体上已经出现黑色的魔斑,可是于无谓神思清明,仍在在朝远方逃窜。
在他的神意当中,混沌阴阳符黑白二气流转,在二元算经的构型影响之下,有条不紊地清除着入侵的魔意。
没有心魔引动,外魔根本无法突破混沌阴阳符的防御。
这下子白衣少年真的有些慌了。
他一步踏出,瞬间出现在了于无谓面前,然后伸出他霜雪一般洁白纤细的手掌,朝着于无谓天灵感抓去。
于无谓的神意怪异,可他的身体和其他通神修士并无两样,白衣少年却是步虚境界的魔修,身体经过玄真之英的淬炼,坚韧强硬远非还丹通神修士可比。
这一招若是打中,于无谓只有脑浆迸裂的下场。
但是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一个水盆模样的法器突然出现,挡住了白衣少年的拳头。
山河图鉴,此宝展开以后是一幅巨大的画卷,但其本体却是一个铜盆。
猛烈的拳劲令于无谓倒飞出去,可是白衣少年此刻却来不及管他。
因为,刚才的一瞬间,李青竹醒了。
章五四 算无遗策
对白衣少年而言,李青竹算不上什么威胁。
可是,李青竹的清醒,却远远超出了白衣少年的预料,而且,这也意味着,他接下来的行动,恐怕很难收场了。
“是你?”白衣少年怒了,不复先前谪仙人般高高在上的姿态,他终究不是寂妙魔主,哪怕极力伪装出寂妙魔主那样的姿态,却难逃凡人的感情。
白衣少年动了真格,抬手就是一片归墟意象,朝着李青竹压去。
这等威力强横,需要多名还丹魔修联手,耗费大量心神、时间和法力才能使用的神术,白衣少年使来却仿佛呼吸本能一般,根本没有任何消耗。
他想要趁着事情还没发展到最坏的地步,将李青竹镇压,哪怕这会令他接下来的行动很难办。
然而,白衣少年终究晚了一步。
一个中年道人出现在山河鼎上空。
他头戴云冠,身着羽衣,神色悲怆,目含太虚。
中年道人伸手一点,虚空中裂开一道缝隙,压顶而来的归墟尽管是幻影,却也难逃厄运,被虚空裂缝尽数吞噬。
“渊极!”白衣少年冷冷地道:“想不到,我费尽心思,却还是让你苏醒了。”
渊极真君笑了笑,道:“你终究只是一介凡人,哪怕得了寂妙的神眷,也不可能做到算无遗策,这不怪你。”
被人道破根底,白衣少年却反而冷静下来,淡淡地道:“你不过一介残魂,刚刚苏醒,还真以为自己是当年的渊极真君?”
说着,白衣少年又卷起一阵魔风,朝着渊极真君打去。
渊极真君依然轻松的将袭来的魔风击散,可是下一刻,又有一条巨大的魔龙朝他扑来。
这条魔龙并非魔意所化,而是白衣少年取凝成妖丹的蛟龙祭炼而成的法器,不仅材质非凡,坚固异常,而且能大大增强的法术效果。
渊极真君哈哈一笑,道:“比法器,难道我没有?”
话音一起,山河鼎就出现在了渊极真君的头顶,砸向扑过来的蛟龙。
渊极真君和白衣少年打得难分难解,重伤的于无谓却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赌对了,渊极真君果然就在山河鼎当中。
白衣少年之所以不杀李青竹,其目的,就是通过李青竹魔染山河鼎中沉睡的渊极真君残魂。
“唉,见到时光印记时,我该想到。”于无谓感慨:“山河仙府中,除了渊极真君的残魂,还能有什么东西,是寂妙魔主会感兴趣的呢?”
寂妙魔主得到了渊极真君的大部分神意,但若不能将这残留在外的最后一点魔染,他的功行就难以完满,在归元界玄门势力越来越强的当下,寂妙魔主才愿意搞那么大的动作。
可惜于无谓没有早一点想到这一点,他以为渊极真君只是留下了一点元灵,却没想到他其实已经在山河鼎中新生。
直到他堪破心劫,将神魂中潜藏的魔意清楚掉时,才能不放过神魂中的每一个念头,将所有细节统筹起来,去思考渊极真君留下时光印记和一点元灵的真意。
进而通过术数手段,算出渊极真君想要借山河鼎重生的谋划,也明白了白衣少年为何始终不对李青竹下杀手的原因。
杀李青竹容易,可若失去李青竹这一媒介,凭白衣少年的修为,很难魔染因为品阶掉落而缺乏灵智的山河鼎,也更难进一步魔染山河鼎中的渊极真君。
若于无谓早想通这一点,就能让李青竹唤醒重塑身躯和神意的渊极真君。
可惜,他明悟的太晚,那时候李青竹已然陷入白衣少年的幻境当中。
为了避免白衣少年成功通过李青竹将渊极真君魔染。
于无谓只能冒险出手,自毁乌龟壳,借着符阵破坏产生的灵气波动掩盖,以风雷印催动清心咒,试图唤醒李青竹。
这是相当冒险的,尽管于无谓手中的清心咒出自宗门一名符法大家之手,又有风雷印增强效果,可李青竹和他之间仍有一段距离,清心咒这种低阶符咒有没有效果,于无谓很难预料。
还好,李青竹的道心足够澄澈,尽管只是一点点外力,也成功的让她摆脱了幻境困扰。
然后,就是于无谓和李青竹的密谋。
唤醒渊极真君需要时间,这段时间内,必须要瞒过白衣少年。
所以于无谓就成了肉盾,他故意和白衣少年拉扯,又以山河图鉴拖延时间,转移白衣少年的注意力。
而在白衣少年发现李青竹清醒的时候,渊极真君的复苏进程实际上已经无人能挡了。
这是一个精妙的计划,也是一场精妙的行动。
越是精妙的计划,就越容易失败,因为任何一点意外,都可能导致整个行动的崩溃。
于无谓就像一个走钢丝的杂耍艺人,容不得半点差错。
放在过去,他根本不可能完成这样的行动。
就比如说,假如渊极真君的苏醒长了那么一刻,在于无谓被打飞之后,李青竹没能及时吸引白衣少年注意力,白衣少年肯定会继续对于无谓出手,到时候,于无谓根本就不可能有任何保命机会。
可实际上,于无谓进行这个计划,却没有任何忐忑、不安,中途也没有发生任何失误与意外。
一切都在他的计算当中。
死里逃生之后,于无谓终于有了一点算无遗策的快感。
哪怕是魔主神眷之人,也被自己玩弄于鼓掌之间,这种感觉,很好。
但是于无谓现在很不好的是,之前白衣少年一拳将他打成重伤,哪怕于无谓以山河图鉴阻挡,又主动卸力,可现在仍然很难动作。
好在他没有忧虑太久,趁着渊极真君和白衣少年激斗之时,李青竹到了于无谓面前。
她取出一粒丹药,然后又辅以某种味道香醇的灵酒给于无谓吞下。
灵酒灵药入肚,于无谓身上伤势很快就好转,起码已经能够勉强行动。
李青竹将于无谓带到地面,又布下一道阵法将他护住,命其留在此处恢复自行疗伤,自己则朝着归海方向而去。
现在渊极真君和白衣少年几乎不分上下,若能得到归海和天真相助,必能战而胜之。
章五五 太素魔君
李青竹小心翼翼地提防着白衣少年,好在对方正和渊极真君斗的不可开交,根本没有心思理会这边。
于是她很轻松地就到了归海身旁,布下性之阵,试图把归海从幻境中唤醒。
归海一片赤子之心,魔染程度同样很轻,很快李青竹脸上就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她能感觉到,再有几个呼吸的时间,归海就可以摆脱幻境困扰。
就在此时,于无谓和李青竹同时皱起了眉头。
远处有两道魔修气息正以极快的速度朝此地靠近。
而那两道气息的主人,无论是李青竹还是于无谓,都相当熟悉。
是无畏魔宗的墨染尘和寂妙魔宗的陈季。
方才于无谓就疑惑为何不见魔门修士,此刻他们却在紧要关头出现,为此战结果再添变数。
墨染尘和陈季的实力,于无谓是了解的。
这是两个丝毫不逊色于归海天真的猛人,单论斗战能力,恐怕还是李青竹之上。
此刻两人联袂而来,李青竹单独一人,可能应付得了?
而且天真此时正身处幻境当中,若是魔修趁机发难,于无谓等人根本无力援救。
于无谓心中着急,可他身受重伤,实力又低微,根本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干看着而已。
方才虎口拔牙,从白衣少年手下救出李青竹的得意之情顿时荡然无存。
修行界总归不比凡俗,阴谋算计只是锦上之花,存身立道的根基,说到底,只有一样,那就是修为。
修为不济,再精巧绝妙的术法,也只是无根之木,浮水之萍。
于无谓明白墨染尘与陈季的危险,李青竹修行时日更长,自然也不会等闲视之。
她当机立断,取出一团雪白的纺球,纺秋张开,化作一张轻薄纤细,仿若透明的大网,覆盖在原本已经布好的性之阵和地之阵外面。
此宝名为天罗网,乃是李青竹取骊山月灵峰上特有的一种蛊虫,月灵蚕所吐的丝为主材祭炼而成。
月灵蚕以五金为主食,生灵血气为辅食,有每日吞吐月华精气。
所吐蚕丝非金非银,亦非草木纤维,遇水不浸,遭火不焚,能伸能缩,伸则坚逾金精,刀枪难断,缩则软绵如水,不惧锋刃,乃是一种炼器至宝。
天罗网才张开不久,李青竹神识感应中,又有三名魔修出现,他们速度比墨染尘和陈季稍慢,但从气息上看,同样是还丹后期修士。
而这三人,有一个是无畏魔宗的鬼铃子,还有两个则是于无谓等人此前从来没有见过的,显然,无畏魔宗和寂妙魔宗此次前来的实力比大家预想地还要强大。
数个呼吸之后,陈季和墨染尘已经出现在李青竹百米之外,李青竹没空搭理他们,只能稍稍分神,继续加强防备。
如果归海能够及时醒来,那么玄门修士还有一战之力,否则就只能期待渊极真君还隐藏着实力。
李青竹没有动作,白衣少年却发话了。
他一边聚集魔意对抗渊极真君的太虚法意,一边出声教训道:“怎么来得这么晚?回去以后我再收拾你!”
白衣少年的声音中蕴藏着怒意,面对突如其来的斥责,墨染尘没有丝毫动容,反而用他那非男非女的声音呵呵呵地笑起来,故作妩媚地掩面,娇声向白衣少年问好。
“太素魔君瞒地我们好苦,若是早知魔君在此,咱家就不来蹚这趟混水,安安生生在家过我的小日子了。”语罢,墨染尘又咯咯咯地笑起来了。
太素,是道门说法,只天地初始而未成体的一种状态,魔君,和真人真君等词一样,乃是对成就长生之体的魔修的称呼。
这两个词语,无论哪一个,用在白衣少年身上都显得违和。
但对白衣少年被称为太素魔君一事,哪怕是不明真意的玄门诸人,也并未感觉有任何不妥。
事到如今,大家也都知道了,白衣少年乃是寂妙魔主的神眷者。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就像是寂妙魔主的分身一样,将来是注定要成就天魔之体的人,也是注定要和寂妙魔主融为一体的。
用太素来形容白衣少年和寂妙魔主之间的关系,确实是相当贴切的。
至于另一方面,于无谓猜测,大概也和太素魔君一身白衣的卖相有关。
尽管魔门中人并非如同凡俗猜测那样,是对不守“道德”的修行者的称呼,但因为修炼魔功的关系,许多魔修在神智确实或多或少有些异于常人。
因此像太素魔君这样风度翩翩的人,在魔修中的确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与墨染尘的轻佻甚至略有一点挑衅不同,陈季先是愣了一下,似乎不明白平素冷漠的太素魔君为何生气,但旋即有恢复了平静的神态,不管原因为何,他都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愿,只能默默承受。
这时候于无谓也看出来了,无畏魔宗的人先前似乎并不了解太素魔君的存在,也就是说,寂妙魔宗的行动是单方面的,而无畏魔宗显然是被利用了。
果不其然,愣了片刻后,陈季就仿佛收到某种指令,开始向李青竹动手。而后来的另外另个寂妙魔宗还丹也毫不迟疑,加入了围攻李青竹的行动当中。
而墨染尘和鬼铃子反而退到一旁,一左一右把天真和沙果果围了起来,凌空负手,冷眼旁观,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尽管事态比预想地要好上不少,可是李青竹布下的天罗网还是没有坚持多长时间,不过十来个呼吸,就被攻破,李青竹只能将之收起,然后分出更多心神和更多法力到地之阵上。
于无谓在一旁看得干着急,差点冲动地想要冲出去,以自己作靶子,为归海和李青竹争取时间。
理智令他收回了这股冲动,因为凭于无谓现在的状态冲出去,陈季一招说不定就能把他解决,根本起不到任何效果。
于无谓只好在心中盼望归海赶紧醒过来,因为现在他又发现了一件更加糟糕的事情。
鬼铃子竟然已经开始从沙果果身上吸取魔念了,难怪太素魔君一直留着玄门诸修不杀,恐怕打得就是供养门人弟子的主意。
天真的神魂似乎还没有被完全攻破,因为墨染尘那边并未魔念波动传出,但假如当前的境况继续下去,天真恐怕也坚持不了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