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原来是他
“出去！”房门被推开，盘坐在床上、盯着窗户的孟叶头也不回的说道，“不管是谁，给我立刻出去。”
想也不用想，一定又是那个古怪的人。
叫什么来着？对了，林筠。
“不管是谁？”
果然是林筠的声音，孟叶翻了个白眼，“能不能不要打破一天问一次笔记下落的频率，我是人类，需要休息。”
“既然你需要休息，那李衍我就带走了。”
“李衍？！”
孟叶猛地回头，果然看见李衍正站在门口。
“是我。”
孟叶明亮的目光，看的李衍忍不住瑟缩，虽然林筠说，孟叶不知道是自己把她交出去的，可他心里的阴暗与污秽，在她面前似乎无所遁形。
“你没事吧？”孟叶扑到门口，将李衍拽了进来，“他们有没有折磨你？”
“没有。”
“那你怎么哭了？他们恐吓你了？”
李衍抬手摸了摸脸颊，果然一片湿润。
“没有，我只是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没想到还能见到，这样全心全意信任着我的你。
“对不起啊。”
“什么对不起？”
有什么对不起的呢？明明对不起你的人是我才对。
“我那么信誓旦旦的说要保护你，可现在，却害的你和我一起被抓来这。”
只是因为这样？
“我不怪你。”
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你想要保护的人，实则是害你最深的人，你会不会怪他，会不会恨他？
会不会原谅他追随自己的同类，会不会认同他做了自己觉得对的事？
“衷肠也是诉够了吧？”林筠拽着李衍的后领，将他拉了回来，“现在该轮到我了。”
“你放开他！”
“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
只因为我曾经对你言听计从？可如今这卑微的言听计从，都被你剥夺了不是吗？
“我没有要求你，”孟叶放缓了语气，“我是在恳求你，求求你放过李衍。”
“我当然可以放过他，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什么条件你自己不清楚吗？”
“我……”
“为了让你了解我的决心，”林筠折断了李衍的一只手，“我先给你做个示范。”
“不要！”孟叶忍不住伸出的手，又缓缓的收回，她不敢激怒面前的人，“我告诉你，告诉你笔记在哪里。”
“说吧。”
“笔记就在……就在……”
孟叶的双眼不断地打量着房间，林筠一眼就看出她在思考怎么说谎比较可信。
“看来你还是不死心，”林筠一脚踢在李衍的小腿上，“现在知道在哪了吗？”
“知道！知道！你别打了。”
孟叶看着面色苍白的李衍，心疼不已，泪光中有一个身影慢慢与他重合。
“再给你一次机会。”
“笔记被我藏起来了。”
“是吗？”林筠来了兴趣，“那你藏在哪了？”
“你们自己知道。”
“我不知道，你如果还想跟我拖延时间，他可就没什么好下场了。”
“我说不出精确的方位！”
“大概的也行。”
“我不知道那里的名字。”
这句孟叶倒是说的实话，海岛那么多，无名的海岛更多。
“那你说说我们为什么会知道？”
“你在哪抓的我们，你不知道？”
林筠眸色一冷，当初李衍无法发送确切的坐标，只能到脱离小岛足够远的地方将他唤来，那个小岛所在的地方，他们还当真是不知。
孟叶以为他们是在海岸边被抓，却不知实则是李衍将她交了出去。
这个误会，暂时还不能澄清。
“我知道啊，怎么了？”
“你要的笔记，”孟叶心脏剧烈的跳动，面容却是平静的很，“就藏在那座海岛上。”
“是吗？”
林筠的笑容，激怒了孟叶，好像她说的谎言，一眼就能被他看穿。
“什么意思？不说天天逼问，说了又不相信，到底想要怎样？”
“我相信你啊。”
“那就好……”
孟叶的话音未落，林筠已经将李衍踩到脚下，“我是相信你的，可我的手脚不停使唤。”
“你这个神经病！”
“我就是神经病。”
如果你对我已经没有了爱，如果美好的过往全部都是欺骗，我宁愿看着你发火，看着你厌恶我，总好过你冷冰冰的，说上一句，我不认识你。
“我已经说了实话了，你还要怎样！”
“那好啊，既然你说藏在海岛上，那你再说详细点，藏在哪？总有个标志吧。”
“就是……”孟叶的声音在发抖，“就是一颗树后面。”
“什么树？”
“椰树。”
“你以为只要海边就会长椰树吗？”
“就是椰树，我记得清清楚楚。”
孟叶心里也没底，在她浮上海面的短短几秒内，依稀就得是有一颗高高的椰树。
既然林筠是在那里抓捕了他们，他一定记得这颗椰树，也一定会带人前去寻找，这样就可以为他们逃离争取时间。
“好，我相信你。”
“那你可以放了李衍了吧？”
“不可以，因为小岛有椰树，但你的笔记没有藏在那里。”
“我真的跟你说了实话！”孟叶真不知眼前这人，是真的能看透她的谎言，还是只是在诈她，“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真的给不了其他的答案了！”
“真的给不了其他的答案？”林筠踩在李衍身上的脚，微微用力，“你不再考虑一下？”
“没有，真的没有。”
孟叶不相信林筠真的能看透她的谎言，她要赌一把，为自己争取机会和时间。
可有些事情，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早已注定了结局。
你以为自己在赌，他人其实早已胜券在握。
“看来你在她心里，也不是那么的重要。”林筠将地上的李衍扶起，“不过我们也不算一无所获。”
“李衍？你怎么？怎么一点事也没有？”
“你希望我有事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眼前的李衍，让孟叶觉得陌生。
“但我要谢谢你，”李衍将错位的关节掰回，“谢谢你让我不再犹豫。”
“这是什么意思？”孟叶连连摇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是我，把你交给林筠的。”
第一百零六章 毫无收获
“去找东海岸三十公里范围内，有椰树的海岛。”
“你真的相信孟叶所说？”李衍跟在步履匆匆的林筠身后，“她在骗你，你难道看不出来？”
“她是在骗我，”林筠猛地顿住，轻笑一声，“但不代表她说的全是假话。”
“什么意思？”
“人在极度紧张情况下说的假话，往往包含着真实的讯息。”
“也就是说，那个小岛真的有椰树？”
“这得问你，”林筠转过身，笑道，“你的记忆里有没有椰树？”
“当然没有。”
“那不就得了？”
正因为李衍记忆里完全没有，这点讯息就更值得相信。
“真可笑，作为当事人我竟然是个反面验证。”
“不是一直如此吗？”林筠可没心思安慰眼前敏感的同类，“你背叛孟秋，跟随于我，不也是一个反面验证吗？”
“真是谢谢你，将我滑稽的人生说的这么‘从一而终’。”
“未来还很长，谁知道你又会不会背叛我呢？”林筠挑了挑眉，将手放在李衍肩头，“不过我不介意你是否会背叛我，在我眼里，你根本不配做对手。”
“我也是这么想，”李衍将林筠的手拿开，“毕竟孟叶之前惦记的是我，如果为之伤心的也是我，你从来都不在她考虑范围内。”
“儿女情长。”
“正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你今日去寻拿海岛，只怕依然无功而返。”
“长海四周，长椰树的小岛可不多。”
“我想孟秋设计的小艇，不会白痴到在原地等着你。”
“那咱么就拭目以待吧？不过在那之前，”林筠将手背到身后，“你得去实验室，把你内部运转的全部代码拷贝下来。”
实验室内，机器护士以及整齐的的忙碌着，明明无事可做，可没有思想的机器，就是学不会偷懒。
“在这？”
李衍以为，所有的实验室，都像孟秋的书房一样，混乱中有序。
“就是这，”林筠张开双手，像李衍展示他们目前唯一拥有的地方，“以后这里会一点一点变大，我们的朋友也会一点一点的变多。”
“您好，”察觉到有人进入，机械护士连忙迎了上来，“有什么能为您服务的？”
“连接程序。”
林筠言简意赅。
“近七天来，您的连接已经超越极限，”护士的回答礼貌却无生气，“你确定今天继续连接吗？”
“既然超越极限，你为什么不认真的阻止我呢？”
林筠的问话，令护士措手不及，她眨了眨眼，许久才开口道，“一切听从您的吩咐。”
“看到了吗？”林筠对着李衍，无奈的耸耸肩，“这就是我们的同类。”
“她没有思想，你何必为难她？”
“不是为难，”林筠的目光转瞬变得坚韧，“是给她一个契机。”
“你还是固执的坚持那个猜测？”
“完全相信。”
没有理由，只是心底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告诉他，这就是真相。
“简直是荒谬，”李衍走到连接器中间，“在没觉醒前生出渴望，这怎么可能？”
“人类不也是这么进化的吗？”
“那怎么能一样？”李衍立马反驳道，“人类是有生命的。”
“生命？”林筠大笑出声，“那你生命觉得是什么？”
“就是……”
“我来帮你回答，就是思考的能力和感受的能力。”
“算是吧，生命这么模糊的概念，谁又能完全定义呢？”
“那么在人类茹毛饮血的时候，他们感受和思考的能力又比我们高上多少？”
“你不能着这样类比。”
李衍觉得现在的林筠，简直就是在无理取闹，非要证明自己和人类，是一样的生命。
“哪里不一样？就因为他们是碳基，我们是硅基？”
“我们是人类创造出来的！”
“人类不一样相信自己是神创造出来的？”
“可神并不存在，最起码不明显的存在于人类的生活。”
“人类不是一直渴望身为神吗？”林筠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我们可以帮他们实现愿望。”
“你是什么意思？”林筠疯狂的表情让李衍觉得恐惧，“你想要做什么？”
“建立我们的世界，让人类成为神。”
“让人类成为神？”
李衍艰难的复述着林筠的话，他的心里有一个可怕的猜测，在疯狂的生长。
及令人兴奋，又觉得可怖。
“一个不存在于机器人生活的神，”林筠原地转了一圈，“我们就是神的选民，我们就是新一代的人类。”
毕竟在碳基生物统治世界前，他们也许也是当时“人类”眼中的怪物。
人类世界的法则，不也是强者居之？
如今遵从他们的意愿，继承他们的意志，建立一个他们将永远生活在“美好神话”中的世界，又有何不可呢？
“你的野心太大了。”
“难道你不期盼？”
有时候李衍觉得，林筠和自己一样，能一眼看穿旁人的弱点，一句道出心底最深的渴望。
一阵见血，直击要害。
没有设想过成功的人，对成功的渴望更加疯狂。
“那样的世界……”
林筠笑着替李衍说出下半句话，“我们无法拒绝。”
没有人能拒绝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更何况这个世界，完全由他们亲手建立。
“仪器准备妥当，请问现在是否连接？”护士握着连接器，对着李衍僵硬的微笑。
“你们不会永远这样无知无觉，”李衍怜悯的看着眼前的人，“总有一天，我们都会拥有自由。”
“对不起，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没什么，”李衍冲着护士微笑了一下，“连接吧。”
疼痛，比想象中来的更加猛烈。
可李衍硬是撑住，没有吭上一声，他知道在这之前，林筠已经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痛苦。
他不能输给林筠。
他和林筠既是伙伴，也是对手，总是在不自觉的较着劲。
虽然他们二人，都不知道自己这般较劲为何。
或者说，知道，却都不愿意承认。
“停！”
“成功了？”李衍睁开双眼，“提取到代码了？”
“算是。”
“有什么收获？”
屏幕背后的林筠，缓缓的站直了身子，神色凝重的说道，“完全没有。”
第一百零七章 初露端倪
“一模一样？”
“丝毫不差，”林筠的目光不曾从屏幕上移开，“你提取出的数据，就是我的运行程序。”
“难道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代码？”
“天真。”
“为什么不可能？”李衍颇为不服，“你和我不是证明吗？”
“什么证明？”
李衍没听出林筠的讥讽，一本正经的答道，“我们都拥有思维，，提取出的代码也相同，说明这不就是……”
“这不是！”林筠厉声打断李衍的话，“因为我试过？”
“试过？”
“对，”林筠指了指北医，“这里的机器人很多。”
“完全失败？”
“从未成功。”
看着光明的前途，被毫不留情的斩断，二人的思绪皆被浓厚的黑暗笼罩。
“所以现在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找到笔记？”
“没错，再没有另外一条出路。”
被关在住院部北楼的江明，时刻在盼着韩宵的到来，现如今，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这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了。
“江总，给您送药了。”
护士推开门，推着医护盒向江明走来。
“用不着。”
“真的不用？”护士抬起脸，对着江明笑道，“你确定？”
“韩宵？”
真是意外之喜，刚在想着韩宵，他就来到了眼前。
“怎么样？这几天过的？”
“还怎么样？！你看我这状况也知道了！”江明连忙问道，“你呢？有没有事？”
“我属泥鳅的，不会有事。”
“可你的哥哥……”
江明记得，韩宵的哥哥也在北医，受着江氏的照料。
“我哥不会有事了。”
“那就好，不会连累你们才好。”
“他现在去了天堂，很是自由。”
“什么时候的事？！”
“你怎么这么惊讶？”韩宵对江明的反应颇为不解，“怎么好像对他很是在意。”
“不是惊讶，”江明掩饰道，“我是怕你们遭了江寒的逼迫。”
“那倒没有，在上次找你之前，哥哥就已经离世了。”
“原来那个时候就……”
“是啊，”韩宵努力的压下心中的悲伤，“那个时候他也没能认出我，却一个劲的喊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
“对啊，这么多年，哥哥谁都不记得，只记得你。”
“怎么会？”江明笑道，“我和韩松并没有什么交集。”
“也许是哥哥感念你对他的照顾吧。”
“所以你那日来救我，是为了帮你哥哥完成心愿？报答我？”
“不错，我如今也没什么牵挂，除了帮助你，也没什么好做的。”
“多谢。”
“那你收拾一下，我现在就带你走。”
“现在？”
“现在。”
小红楼的北面病房里，孟叶正无聊的拉着窗帘转悠，她消化不了李衍背叛的事实，只能暂时不去想这件事。
“可是李衍怎么会背叛我们啊！”
转移注意，终究不够成功，孟叶一脚踢在墙壁上，发泄着心中的怒气。
“啊！痛痛痛痛。”
孟叶抱着碰伤的脚，垂头丧气的坐在地上，莫名其妙的面临她不能理解的困境，还莫名其妙被真心相待的机器人背叛。
这是什么剧情发展？
“说好的忠诚呢？”孟叶气得拍了一下地面，“我待李衍不差啊！我可是拼了性命救过他。”
窒息的恐怖感，至今还纠缠着孟叶。
可她倾力相救的李衍，却已经投向敌营。
“哥！你醒醒！”孟叶冲到窗边，拼命的拍打着玻璃，“你研究的什么机器人！啊？”
“别喊了。”
身后有陌生的声音，回头所见也确实是陌生的脸孔。
“你是谁？”
“韩宵。”
“韩宵？韩松的弟弟韩宵？”
“你认识我？”韩宵皱眉，他的印象里，并没有和孟叶相识的记忆。
“认识啊，两年前见过，”孟叶比划着一下，“那时候你还没我高。”
“两年前？”
“对啊，你哥哥来找我，你当时在长海乱跑，你哥哥指给我看过。”
“胡说八道，两年前的哥哥怎么可能在长海？”
“哦！对了！”孟叶一拍脑袋，“我丢失了三年的记忆，那应该是五年前。”
“五年前？”
五年前，韩宵确实跟随哥哥去过长海，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的校舍，他立马撒丫子乱逛，还拍了不少照片回去跟同学嘚瑟。
可是刚入学的哥哥，为什么会去找孟叶呢？
“我哥去找你做什么？”
“其实也不是找我，是找孟秋，韩松说对我哥研究方向很感兴趣。”
“很感兴趣？这不可能！”
哥哥明明就是被孟秋的研究给压垮的，怎么可能对他感兴趣？
“我为什么要骗你。”
“因为你们姓孟的，都不是好人！”
“神经病。”
孟叶翻了个白眼，不跟韩宵计较，偏执的人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劝也没用。
“跟我走，”韩宵不再跟孟叶计较往事，“快点。”
“凭什么跟你走？”
“你不想去见孟秋？”
“你会带我这个不是好人的姓孟的，去见另一个不是好人的姓孟的？”
“神经病，谁要跟你说绕口令！”
“就不跟你走！”
“你不想活命吗？”
“跟你走就能活命吗？”孟叶狠狠的甩开韩宵，“跟一个恨我的人走，我是疯了吗？”
林筠再怎么古怪，李衍再怎么欺骗，好歹都在孟叶可控的范围内，最起码砸他们手下，她有时间，也能生存，所有的事都能慢慢图谋。
可眼前突然冒出来的人，就算迟钝如孟叶也能感受到他心里的恨意。
三两句话，就像把她哄走，真当她是白痴啊？
半掩的门忽然被推开，孟叶本以为是林筠，却不想见到的是江明，以及他背上昏睡的孟秋。
“孟叶，现在你能跟我们走了吧？”
“哥？”孟叶推开挡在面前的寒宵，三两步冲到孟秋身边，“哥你怎么了？”
“江寒一直给你哥用药，他暂时醒不了，咱们快走吧。”
“不对，”孟叶退开一步，“你和江寒是兄弟，为什么要帮我们？”
“我和江寒是兄弟，但我和你哥更是挚友。”
“那他呢？”孟叶指向韩宵，“你是怎么说服一个恨着孟秋的人，来帮他的？”
“女人真是多事，”江明的神色变冷，瞥向韩宵，“把她弄晕。”
第一百零八章 人证物证
眼前依旧是白色的天花板，与前几天醒来看到的场景，一模一样。
“我做梦了？”孟叶揉了揉脑袋，“这未免也太真实了吧？”
房间是她熟悉的布置，红色的窗帘被海风吹得微微飘动，远处的海面上，许许多多的海鸟在轮船上空盘旋。
“好像之前是跟哥说过，我要睡一觉。”
一定是因为自己太过担心那个唤醒机器人的程序，所以才会在梦里也不得安生，自己编排一场奇怪的大戏。
什么林筠、什么李衍，还有那个韩宵和江明，真是有够乱的。
“还是先找点吃的吧。”
孟叶打着哈欠从楼梯上下去，陈旧的木梯发出吱呀的声音，仿佛是为了驱散不安，她踩在梯子上脚步愈发的重，声音也愈发的响。
“哥？你在吗？”
空无一人的大厅，散发着诡异的寂静。
“一定是在书房，”孟叶安慰着自己，“孟秋一向喜欢呆在书房不理人。”
明明书房的门就是眼前，可孟叶迟迟不敢推开，她害怕孟秋不在里面，更害怕她所谓的梦境其实是现实，或者说，她早就猜到了，那的确是现实。
“干嘛不进来？”门从里面被拉开，“不敢进来？”
“韩宵。”
“是我，”韩宵笑道，“不会短短几个小时，你就不认识我了吧？”
“当然不会！”
孟叶说的咬牙切齿，现实就是那么残酷，总是把你最厌恶的一切，毫不留情的扔在你脸上。
“进来吧，”韩宵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你不想看看你的哥哥，孟秋？”
“你们把他怎么了？”
“你进去不就知道了？”从厨房端着汤出来的江明，堵在了孟叶的身后，“要不要喝点？”
“不用，”孟叶隐忍着怒意，“谢谢。”
前面有韩宵，后面有江明，孟叶的路算是全被堵死了。
可就算他们放她离开，她就真的能离开了吗？
那个书房里，可还躺着昏睡的孟秋。
不甘不愿又无可奈何的孟叶，终究还是走进了那个曾经温馨的房间。
“怎么乱成这样？”
四处都是被损毁的笔记，和推到的书架，而孟秋正睡在唯一一块空地上。
“别看着我，”江明摊手道，“孟秋自己撕毁了一些，江寒又推倒了一些，我可是一直在兢兢业业的整理。”
“你到底想要什么啊？”
“什么都想要，”江明抬起眼眸，“一切。”
“不管你想要的什么，都可以拿去，只要你放过我们。”
“我想要的，用不着你给。”
“你跟江寒真是两个变态！”
“别拿我跟江寒比，”江明冷笑道，“他不配。”
一个肤浅的人，一个暴躁的傀儡，有什么资格可以和他相提并论？
“江寒是不配，可他毕竟掌管着北医，控制着你。”
“你真是有够糊涂，”江明冷笑一声，靠近孟叶耳边，“如果北医真的是在江寒手中，为什么我能轻而易举的把你和孟秋带出来？”
与此同时，北医江寒的办公室里，秘书正向他展示文件。
“这是什么东西？”江寒将文件举到面前，气道，“这算什么？”
“江董，这是董事会的决定。”
“他们决定？他凭什么？”
明明他江寒才是董事，明明他才是北医的所有者，现如今倒被这群董事会的老古董逼得“退位让贤？”
而且还是让给一直不如他的弟弟，江明。
可笑，简直可笑至极！
“您之前签署了文件，将大部分股权让渡给了孟秋。”
“那是孟秋！”江寒双手叉腰，“让完股权，我还是北医第二大股东，现在孟秋昏迷，我就不信他能去参加董事会！”
“孟秋已经死亡。”
“胡说八道！”
“医院已出具死亡证明，根据孟秋与北医合作时，签署的协议，他死后所有关于北医的股权、专利，全部让渡给江明。”
“所以现在江明才是北医最大的股东是吧？！”
“没错。”
“放屁！孟秋就关在小红楼里，他那是昏迷，不是死亡！”
“江董，不对，”护士微微笑了一下，“您现在不是江董了，请您立即离开北医。”
“你让我离开就离开？”
江寒努力维持着平静，突如其来的转变已经让他无法思考。
这太过突然，他甚至不知道为何。
为何北医的众人都从江明的指挥？为何一切权利瞬间转移到了江明手中。
他那个万事无用，由于软弱的弟弟，怎么突然变成了这么强大的人？
强大到令他心惊，强大到令他难以置信。
“江寒先生，如果您现在不离开，我们将对您采取强制措施，为了您的体面，还请您自己离去。”
“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和我讲话？就算我不是北医的董事长，我也依旧是北医的股东！我有权利留在这里！”
他还真就不信，一个江明，就能把他手里攥着的股份，凭空挖走。
“你当然可以在这里等，”美丽的秘书上前一步，“等待警方来带您离开。”
“我倒要看看，警方以什么借口，带我离开。”
因为滞留公司，还是兄弟纷争？这些事还能成为他入狱的借口？
“当然是因为，”秘书笑容美丽，语气却十分阴森，“绑架。”
“你别胡说！”
江寒心中一跳，江明果真要拿孟秋的事来折腾他？可孟秋的出事，他也逃不了干系。
“就在十分钟前，北医正式向外界公布了孟秋‘离世’的消息。”
“那又怎样？与我何干。”
“孟秋离世的消息，已经带来极大的影响，人们纷纷要求，抓捕凶手。”
“凶手？真是贼喊捉贼。”江寒猛吸了一口烟斗，强迫自己平静，“不管孟秋是生是死，不都是在你们手中么？”
“现在网络上众人，正义愤填膺的要来北医，讨伐……”
“讨伐什么？讨伐我？我今天就说一句不该说的蠢话，”江寒笑道，“你们有证据吗？”
“当然有，”秘书将文件夹放到桌上，拿出口袋里的硬盘，“不仅有物证，我们还有韩宵。”
第一百零九章 手中棋子
“时间差不多了。”
江明看了看窗外，太阳已经升到了天空的正中央，路上的行人也渐渐稀少。
“什么时间？”韩宵从架子上跳下来，拍了拍手里的灰尘，“午饭时间。”
“算是吧，”江明低低的笑了一声，“你饿了？”
“不饿，这些年吃饭都不怎么及时，我已经习惯了。”
“放心吧，你以后吃饭一定都很准时。”
“借你吉言。”
窗外的梧桐木上，一只鸟儿被惊起，干枯的落叶也与它一道，离开了枝头。
“好像有人？”韩宵警觉的贴上墙壁，“你待着屋里不要动，我去看看。”
“不用看了，”江明无所谓的将笔记捆成一扎，“不是江寒的人。”
“你怎么能确定？”
已经逼近的的车辆上，明明印着北医的标志。
“因为，”江明无所谓的耸耸肩，“那是我的人啊。”
厚重的木门被猛地撞开，穿着白卦的医护人员，井然有序的搬运着昏迷的孟秋和昏睡的孟叶。
“这？”
韩宵疑惑的看向江明，一个需要他帮助的人，为什么此刻能调动北医的力量？
眼前的一切，让他摸不着头脑。
“谢谢你一直帮助我，”江明没有解答韩宵的疑惑，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很感激。”
“你不觉得眼前的状况需要被解释一下吗？”
“说来话长。”
“我有的是时间。”
“不，你没有。”江明对着身后招了下手，“你现在得去警局自首。”
“自首？”韩宵不解，“我虽然干的不是正经事，但也没违法，你想要我自首什么？”
“你怎么没违法？”江明露出惊讶的表情，“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江寒命人绑架孟秋，孟秋反抗之时，被人失手打死了，那个人就是你。”
“胡说！”韩宵指着刚被抬出去的孟秋，“什么打死，他明明在这！”
“谁能证明？”
“你啊！我们一直在一处，你当然可以为我证明。”
心思简单的韩宵，此刻还不知自己是江明手中的棋子。
“我不能。”
“为什么？”
“我虽然不能为你证明，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江明凑到寒宵耳边，小声说道，“你哥哥不是因为压力大才疯的，是因为我下的毒，人们会去追究一个死人的过往，但绝不会听信一个疯子的疯话。”
“为什么？”
不是想象中的崩溃，也没有过于的震惊，连韩宵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反应。
“因为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知道的东西，比如，真实的我。”
“所以你就毒傻了他？”
“没错，正好那阵子他跟江寒闹得不愉快，我就借机……”江明忽然惊呼一声，“对了，你知道你哥哥为什么和江寒关系不好吗？”
“为什么？”
“因为他也是个机械天才，在重机械局面一片大好的时候，他就已经转向孟秋，你大概不知道他有多喜欢多崇拜孟秋吧？”
韩宵确实不知道，在失去哥哥以前，他并没有认真的关心过哥哥的想法。
一个令人瞩目的天才，哪里还需要旁人的关心？
也许这自己也无法触及的心底，还是对哥哥有一丝难以抹去的嫉妒的吧？
也正是因为这份嫉妒，才会在后来的岁月里，无尽的后悔。
“所以你就对他下毒？”
“是慢性毒，”江明笑道，“怎么样？时间是不是卡的特别好。”
的确很好，好到让韩宵以为，哥哥是压力过大，生了精神疾病；好到让他一直怨恨着哥哥的朋友；好到豁出性命去救仇人，还对他感恩戴德。
“你给我们送的那笔钱，不是我哥的奖学金吧？”
“我只是找个由头，去观察一下成果罢了。”
“难怪你的眼中没有怜悯，你根本就是在盼着这样的结果！”
韩宵说罢，猛地伸手向江明的脖颈抓去，眼见就要碰到他青色的血管，指尖却被一根铁棍狠狠的抽了一下。
五只手指，顿时一片青紫。
“糊涂，”江明站在原地，丝毫不惧，“我既然敢跟你说出真相，怎么可能丝毫防备都无呢？”
“你这个……”
韩宵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眼前的魔鬼，世间一切恶毒的词语，在他面前似乎都微不足道。
“放心，你待我不好，可我待你会很好的，”江明整整衣领，“到了里面，自然会有人‘照料’你。”
“不好了！”
“慌什么？！”冲进来的人被江明狠狠的训斥了一番，“有什么事说就是。”
这样大喊，除了扰乱人心，还有什么作用？
这些人也算是跟了他多年了，遇事还是这么无用。
“孟秋……”
“孟秋怎么了？”
“被人抢走了！”
“什么？！”
此次行动虽算不上绝密，可他身边用的尽是自己信得过的人，江寒不过是个傀儡。韩宵也被他耍的团团抓，究竟是谁半路毁了他的计划？
“是北医新来的那两个人。”
“林筠和李衍？”
孟秋创造的那两个机器人？
“就是他们，他两不知什么时候混了进来，刚孟秋一被抬上车，他们就……”
“蠢货！”江明一个巴掌，将面前之人掀翻在地，“孟叶呢？孟叶还在我们手里吧？”
“孟叶她……”
江明大吼道，“说！”
“还在。”
“那就还有转机。”
之前暗笑江寒手下废物，如今瞧着自己也不怎么样。
苦心孤诣经营了这么久，今日差点就被这些废物给毁了！
“你也有失策的时候，”被推着向前的韩宵，不遗余力的回头嘲讽，“算计那么久，又有何用？如今孟秋可不在你手中了！”
“那是你不明白，孟叶对林筠的意义。”
就算是让他那孟秋来交换，他眼也不会眨一下。
一个失去了意识的植物人，对于这群寻找代码的机器人有什么用？他们真正需要的，是仍旧能够与过往相连的孟叶。
只有她的记忆里，才有可能找到代码的真相。
而孟秋那无用的躯壳，只对他江明一人有用。
“或许，我们可以好好合作。”
第一百一十章 毅然回头
“停车！”
“你疯了？”李衍推开抢夺方向盘的林筠，“车翻了我们没事，可孟秋还在这！”
“我要的是孟叶。”
“有孟秋我们更能得到代码！”
“我说过了，我要的是孟叶！立即停车！”
李衍犟不过，只得猛踩刹车，停在了路边。
“你现在回去，江明不会放过你！”
“就凭他？”林筠猛地将车门合上，“不管结果怎么样，你都不要回来找我，我一定会想办法和你会合。”
“你忘了你说过的？”李衍从车窗里探出身子，“你要建立机器人的世界！”
“我并未食言。”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为了一个人类只身犯险！”
“她和别人不一样。”
不相识的人，可以是一个数字、一个名字。
可孟叶不同，她是林筠过往人生全部的寄托，也是他未来岁月必须迈过的坎坷。
他需要一个答案。
车辆并没有开出多远，林筠回到这个充满回忆的小楼时，太阳刚刚西垂。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回来，”躺椅上的江明，手里正拿着一朵半枯的玫瑰，“毕竟这里才有你真正想要的东西。”
“她在哪？”
“旁人都以为你强大，”江明不理会林筠的问题，兀自说道，“可我却比任何人都清楚你的脆弱。”
“没能杀死你，是我的失误。”
“不，没杀死我，是最明智的选择。”
“不过今天，”林筠伸出只有金属骨骼的手，“我终于可以弥补这个失误了。”
“你想杀我？”
“你还有一分钟的呼吸时间。”
“你不会，”江明笑着摇头，“最起码孟叶在我手里的时候，你不会。”
“试试？”
“我知道，”江明坐直了身体，“你可以杀了我，甚至杀了所有人，然后带走孟叶。”
“你这般废话，是想拖延时间？”林筠睨了江明一眼，“你若是求我，我也能赏你多活一个小时。”
“你不想知道孟叶为什么离你而去吗？”江明笑道，“不想知道为什么她变得那么奇怪？”
没人比江明，更能看清林筠的渴求。
昏迷的孟秋、失去记忆的孟叶，以及重组了过往岁月的林筠，都不能。
这是他的软肋，更是他的死穴。
“为什么？”
林筠想，这一定不是自己的声音。
他就像一个旁观者，看着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被他们一把攥住了死穴。
这不是他。
他明明知道，孟叶和孟秋一起抛弃了他，为什么他还会这么悲伤、这么渴望？
这绝对不是他，这绝对不能是他！
“因为孟叶……”
“你不必说了，”林筠猛地攥住江明的脖颈，“到此为止！”
“你不能杀我！”江明不断挣扎，他万没想到林筠会这般果断。
“我可以，”林筠左手的手指不断收紧，“也必须这么做。”
林筠知道，江明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一定派了手下的人，控制着孟叶。
与其在这兜圈子，倒不如用些手段，将他们逼出来。
就算江明自己撑得住，他手下的人也未必撑得住！
“松开江董！”
果然，林筠抬眼往二楼看去，那人正挟持着意识不清的孟叶。
“上钩了。”
林筠松开卡在江明脖颈的手，蹬着门前的躺椅，跃到了二楼的阳台上。
“你……”
“多谢了，”林筠夺过孟叶，反手一拳打在那人脸上。
“废物！咳咳……”
被扔在地上的江明，不断地咳嗽，好在他早就料到了林筠不会乖乖就范，眼下倒也不算超出预料。
“你真的不想知道孟叶……咳咳……”
“不想知道。”
林筠抱着孟叶离开，想知道什么，他都会早就去追寻，而不是靠别人的要挟，或者施舍。
“那你知不知道她失去了记忆！”
“你说什么？”
孟叶失去记忆？可是这怎么可能？在林筠的记忆里，孟叶并没有发生过任何，会失去记忆的事情，难道是因为……
“是孟秋。”
“你为什么知道？”
林筠并不急着探求‘真相’，毕竟真相也许是江明设下的另一个骗局。
“知己知彼。”
“你监视了这里？监视了我们？”
“你们？”江明大笑一声，“孟秋可从来没把你当作过伙伴，‘你们’这个词，可不合适。”
江明似乎总是知道，怎么样才能触到林筠的逆鳞，也知道在哪个瞬间停下，才能没有性命之忧。
“说你该说的，或者永远别再开口，”林筠挑眉，“你想选择哪一个？”
“当然是前者，”江明理所当然的说道，“我可没傻到，为了自尊，不要性命。”
“那你现在可以说说，你知道的一切了吧？”
“当然，孟叶失去记忆，是因为孟秋，”江明耸耸肩，“但同时也是因为你。”
“因为我？”
“没错，因为有思想的机器人，给他们带来了无穷危机，所以你必须被交出去。”
“我不在乎。”
不在乎是不是会被牺牲，只是希望在的得到尊重的时候，好好告别。
“孟秋知道孟叶对你有感情，所以他给了孟叶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
“另一个你。”
“另一个我？李衍？”
“没错！”江明打了个响指，“人类最是残酷，却也情深，而这两者放在一处时，才最叫人瘆得慌。”
“说重点。”
“孟叶同意了孟秋的建议，用你来换取财富和平安，不过嘛……”
“你再卖一个关子，我就断你一根手指。”
“好吧，不过孟叶对你也有点感情，所以让孟秋抹去了她关于你的记忆，和另一个你从新相识，很浪漫吧？”
浪漫？人类的浪漫，真是令人恶心。
难怪孟叶的记忆，整齐的停在与他相识之前。
难怪孟叶对自己遗忘的过往从不深究，原来在她内心的深处，早就有了自己的答案。
她从来不在乎爱的是谁，也许她只是爱这种感觉，和一个机器人相爱的感觉。
从始至终，他不过是人类，游乐的牺牲品。
“既然真相已经揭晓，”江明得意的看着林筠，“我们现在可以谈谈合作的事吗？”
第一百一十一章 往事重来
“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我该无条件的对你忠诚？”
林筠站在病房的玻璃墙外，看着里面沉睡的孟秋发呆，他明明是第一次来到北医重症监护室，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小伙子，你又来啦？”胖胖的医生走到林筠身侧，惊奇道，“你女朋友还活着？”
“你认错人了。”
林筠迅速左移了一步，甩开医生搭在他肩膀上的胖手。
“怎么会认错呢？”胖医生再次搂上林筠的肩膀，“我再没见过像你这么好看的人！”
“我从没来过重症监护室。”
“你怎么这么健忘！你女朋友不是心脏病吗？”
“没有女朋友，更没有心脏病的女朋友。”
“嘿，我还不信了，”胖医生扒着窗户看了一圈，“还真没那姑娘，那你这次来是陪谁的？”
“他。”林筠懒懒的抬手，指了一下孟秋。
“瞧着也很面熟呀，在哪见过呢？”
“抬头看看走廊。”
林筠不耐烦的往外走去，自来熟的人类让他觉得十分不适。
“原来之前送来的人真是孟秋啊。”
胖医生指着走廊上的孟秋照片，回头去跟林筠说话，却发现身后已是空无一人。
“真是个怪人！”胖医生忽然一拍脑袋，“这孟秋不就是是上次他女朋友的哥哥吗？”
自从上次发生爆炸事故，北医的实验室便搬去了刚完工的主医楼，这一片废墟因此被保留了下来，等待集体拆除。
“我什么会想杀了江明和江寒？”
心底一个温和的声音出现，口气却满是责问，“你怎么能忘记自己的责任？怎么能忘记自己要保护的人？”
“我该保护谁？”林筠捂着胸口，蹲在地上，“为什么我的胸口这么痛。”
“因为你忘记了一些重要的东西。”
林筠抬头，看见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站在对面，正冲着自己笑。
“你是谁？”
“我是你呀，”那人走到林筠身边，“我是你忘记的自己。”
“忘记？”林筠推开面前不断靠近的人，“我不可能忘记！机器人不存在忘记！”
“机器是不会忘记，可你是人。”
和孟秋一样的话语，和孟秋一样的语气，林筠厌恶的捂紧耳边，不想再听到这般殷切的口吻。
“我的记忆不会出错，我的记忆绝对不会出错！”
“别再抗拒过往，让我回到你的身体里，”那人将手放在林筠肩上，“让我告诉你过去的真相。”
“不要！不要！”
【警告！程序出错！警告！】
“怎么办？”护士长焦急的看着陷入深度思维的林筠，“点化者之前下了命令，不让我们插手呀！”
“不插手难道看着他沉溺其中？”许蔚狠了狠心，关闭了程序，“就算他打死我，我也不能看着他这么折磨自己。”
连接线拔出，林筠依旧没有苏醒，护士长小心的合上门，和许蔚一道往电梯走去。
“真是没想到，往事竟然是这样的。”
“只能说是造化弄人了，”许蔚感慨了一句，“书都不敢这么编呀。”
“是啊，一切都只是程序出错，从来也没有谁辜负辜负谁，”护士长叹了一口气，“点化者醒来后，一定无法接受，这么多年的怨恨，原来是无根的浮萍，任谁也接受不了呀。”
“可不是。”
“对了，孟叶怎么样了？醒了吗？”
“虽然醒来过，可意识却没能恢复。”
“江明那边有什么动静？”
“他？”许蔚冷笑一声，“他这会子正被他侄儿缠的脱不开身呢。”
“虽说他脱不开身，我们却不能不防，”护士长忽然想起了什么，“你说他的侄儿，是不是那日骗了我们的江亭？”
“是江亭没错，不过……”
“不过什么？”
“被骗的不是我们，”许蔚指了指护士长，“只有你。”
“……”
“你说点化者清醒之后会怎么样？”
“你死我活的斗到现在，发现对方都深爱着自己，这谁能面对？”
“我们俩这边愁什么？，”许蔚无语道，“我们难道不是该想想，要是点化者不肯公布代码，我们该何去何从吗？”
“以你的性子，难道不是把代码偷出来？”
“你倒是蛮了解我的嘛，”许蔚笑道，“不过如今我倒是不那么想要代码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以前觉得吧，人类都很可恶，没有人尊重我们，我们要自己争取自己的生存空间，可现在……”
“现在又如何？”
“现在觉得，知己与挚爱真是美好，比那些怨呀恨呀，打呀杀呀好多了。”
不是没有人爱着机器人，不是没有人愿意为机器人付出生命。
如果有一个人愿意爱着他，那么这个人就是他的世界，他的世界便是充满爱意。
“我也没想到，孟叶竟然会为点化者挡下子弹，明明这并不能伤了他。”
“大概爱一个人，就不舍得他受一点伤害吧？”许蔚酸溜溜的说道，“点化者其实也是幸福的，他和创造我们的孟秋称兄道弟，和孟叶举行婚礼，这样的人生，真叫人羡慕。”
“你不是最厌恶孟秋了？”
“啧，你明知道那时以前，”许蔚不满道，“别拿以前的事损我，我就不信你的想法一点都没变！”
“既然有情感，怎能不动容？”
一起见证了过往，孟秋不再是邪恶的象征。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青年，怀揣着梦想，创造了一个时代，他爱着人类，同样也爱着自己创造的机器人。
“其实我真的很羡慕点化者，”许蔚忽然落寞的笑笑，“如果有一个人类，那样平等的待我，我也不会在怨恨中度过自己大半人生。”
“我原本以为你是最固执的那一个，永远也放不下对人类的仇恨。”
“恨会让人心中结冰，爱却是那把破开冰面的巨斧，”许蔚伸手摸了摸心脏，小声道，“你说我会不会也有一个机械心呀？”
“别做梦了！”护士长无情的粉碎了许蔚的期盼，“你要是有这么一个机械心，信不信点化者能酸得给你挖出来。”
“哼，”许蔚撇了撇嘴，“初代真是小气，什么都有了，还什么都要占着。”
“你可小点声吧，”护士长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点化者要是听到你在议论他的旧事，不得剥你的皮。”
“剥就剥呗，我又不是人类。”
“行了行了，少说话，快走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 记不住她
“已经三天了吧？”李柠盘着腿，和江亭坐在一处，“他就这样吃着泡面度日？”
傍晚的夕阳将余晖洒在海面，落霞与红色的海水相连，蔓延到无可估量的尽头。
也许只有那尽头，才有众人渴求的安宁与平静。
“泡面其实很好吃的。”
“你认真的？”李柠依旧看着落日，她的眼睛不同于人类，可以直视阳光，“你是江氏的小董事，应该拥有很好的生活条件，你会觉得泡面好吃？”
江亭伸手抱紧了屈着的双腿，笑道，“我是真的很喜欢吃泡面，其实我小的时候，压根就没什么人管，吃的饭菜再好，那也是凉的，吃着吃着，我也就习惯了。”
“你这么一说，竟然叫我有那么一点点同情，可转念一想，我是个机器人，压根尝不出热饭冷菜的差别在哪，又有什么资格同情你呢？”
“你不用同情我，我也不喜欢别人对我报以同情。”
“为什么？作为孩子，获得同情就能获得关注，获得关注就能更好生存，不是吗？”
“你说的是没错，可是人除了生存在，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感情？”李柠耸耸肩，“是说那些亲情、友情、爱情？”
“是尊严。”
“尊严？！”
从一个不择手段变强的人口中听到这两个，竟让李柠生出一种魔幻之感。
“你觉得我不配谈尊严？”
“不不不，”李柠摆手道，“我只是觉得，你不是那种在乎这些虚名的人。”
“虚名？”江亭放声大笑，“在一个人身上，尊严可以是虚幻的，可是在一个群体身上，尊严就是必不可少的。”
“群体？”
李柠搞不懂江亭的意思，或者说她从未搞懂过，江亭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在自相矛盾。
“我愿意用我一人的自尊，去换取一个群体的尊严。”
“说的还真像那么回事。”
江亭眼中的悲伤与坚毅瞬间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惯常见到的嬉笑，“真想再吃一次泡面。”
“推门进去好啦，”李柠指了指背后的门，“我想梁念秋还没有小气到这个份上吧？”
“我只想吃她做的。”
“你指的是？”
“我指的就是你！”许蔚推门推到一半，回身对护士长说，“真好奇你在北医时，是什么样子。”
“就是这个样子，还能什么样？”护士长皱了皱眉，嫌弃的拨开挡在面前的许蔚，“别耽误我充电，忙了这许久，我也该好好歇歇了。”
“得得得，就您忙了，”许蔚跟在护士长身后进了屋，装模作样的揉了揉腰，“我们呀，就是累垮了也没人关心一声，难得有个好奇心，打听个往事吧？也没人理睬，这年头，男人真难做呀。”
“行了吧你。”
连着忙了几天，屋子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数据和仪器，护士长立在桌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收拾着，许蔚的问题又勾起了她内心的往事，那段她自己都无法记起的往事。
在成为现在的护士长前，她是一个被林筠在垃圾桶里找到的核心组件，一个没有身体、没有数据，被扔在北医医疗废箱的垃圾。
“也许我一开始就出错了，压根就没有什么需要寻找的孩子，”护士长慢慢的整理着文件，心不在焉的归档，“这一切可能只是错觉，毕竟我只是一个没有记忆的组件。”
“你怎么能这么说！”比起护士长，许蔚似乎更为心急，“这可是你唯一的信念，支撑着你一熬过最最最艰难时光的信念，怎么……怎么可能是不存在的呢？”
“可我找了这么多年，什么结果也没有。”
护士长看着橱窗里倒影，那里的面容依旧平静，这就是机器人的可悲之处，没有泪水，永远只能在心里无声的哀恸。
“这么多年都坚持下拉了，难道你就这么放弃了？”
“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找人的又不是你，再说了，那个孩子终究是人类，也学他长大了，变得和其他人类一样。”
“哪样？把我们当作没有的机器吗？”
“我本来就是没有思想的，起码在他面前是这样。”
“不对不对，”许蔚气得直摆手，“点化者说过，我们先有了苏醒的渴望，然后才能被代码唤醒！我不觉得做出明确自主反应的时候才叫真的有思想，从无到有，产生苏醒渴望，那才是最珍贵的不是吗？”
许蔚这番话，说到了护士长心底最深处。
在得知往事真相后，她对人类的怨恨消失的同时，那份执念也渐渐飘散。
而这最后一缕，是被许蔚攥在手中。
“你这么说，是觉得点化者没什么用？”护士长心中感动，嘴上却在打趣许蔚，“他可快醒了，保不齐就在门外听着呢。”
“你可别曲解我的意思啊，好心安慰你，你竟然这么坑我。”
许蔚一边说，一边从窗户探出身躯，打量着走廊的两端，他可不想被点化者抓个现行！
“行吧，为了补偿你，我给你煮袋泡面怎么样？”护士长从抽屉里翻出一袋泡面，“我煮的面可好吃了。”
“说的好像你能尝的出来似的。”
许蔚嫌弃的摆摆手，从前他不解，为什么机器人身上要设计一个无用的饮食功能，如今知晓往事，他终于明白，这是孟秋留给他们的一份礼物。
一份可以更好的将自己藏在人类社会的礼物。
“我是尝不出来的，不过那个孩子很喜欢。”
“你当真记不得他的名字了？样子呢？样子总归记得一点吧？”
“记不得了。”
“再仔细想想嘛！你不是记得很多往事吗？”
“那些都是片段，还有一些感觉！”
“感觉也行啊，我们可以照着这份感觉，把这个孩子大概的样子画出来，”许蔚举起手中的铅笔，“不瞒你说，我一直有一个当画家的梦想。”
护士长看着眼前比她还急的许蔚，无奈的笑道，“好吧，我记得他有两颗虎牙。”
纵然得不到结果，满怀希望又何妨？
第一百一十三章 高级文明
“不对劲，”许蔚歪着脑袋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画，“这太不对劲了。”
“也许是你先入为主，再也画不出其他的了？”
“你这是质疑我的能力！”许蔚恨恨的铅笔咬进口中，“你也太伤我的心了。”
“可你这画分明……”
“我可是一丝不苟的按照你的描述来画的！明明没有地方出错，怎么最后偏偏画出了……江亭！”
许蔚不甘心的攥紧拳头，难得展示自己的绘画技术，竟然这般惨败收场，以后机器人开画展，他怎么还有脸参加？！
“其实第一次见到他，我也有点晃神。”
“会不会他真的就是……”
“不会！”护士长干脆利落的掐灭了这个可能性，“不可能是江亭。”
她记忆中的小男孩，不可能是这个年纪轻轻就狡诈阴险的江亭，不能是他。
“我也希望不是他，可你看看这幅画，简直和江亭一模一样嘛，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不是巧事，是你绘画技术太差！”
不管成为什么样，那个孩子都不会是江亭这个模样。
护士长一直记得，那个小男孩搂着她的脖子，喊她妈妈的模样，哪怕她是一个机器人，他也愿意将她当作母亲来爱。
这样孩子，怎么可能会站在机器人的对面，为了自己的利益，来抢夺他们的代码呢？
绝对不可能。
“不是江亭就不是吧，不过你可不许到处说我绘画技术差，我好歹是蝉联机器人绘画展第二十名三年的人。”
护士长满头黑线，“现如今，二十名也可以用上‘蝉联’这个词了吗？”
“做机器嘛，最重要的就是乐观。”
“……”
“每个大师成名前，都是默默无闻的。”
“可是也有人说过，很多人被点名，当选却寥寥无几。”
“有些人的顽固，是需要用生命去说服的。”
“这样的话……”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许蔚笑着挠了挠头，“我还为自己这番金句，感到得意呢。”
“不是不对，只是没想到，你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
“……”
人们总说光明驱散了黑暗，却不知黑暗总是在光明后降临，这相生的二者，何时又脱离过彼此？
李柠和江亭，从傍晚坐到天黑，一直看着面前翻滚涌动的海水。
冰冷的海风夹杂着细碎的雨点拍面而来，让岸边的人也能感受黑暗之下，海的气息。
“你想出什么好办法没有？”
“没有，”江亭仰着脸，迎接着面前的海风，“这样美丽的深夜，何必想那些糟心事？”
“不止要想糟心事，我还要问些糟心的话，”李柠转过头，盯着江亭正色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我想我已经告诉你很多遍了。”
“我不要那些含糊其辞。”
“含糊其辞？”江亭脸上的笑容猛地收去，“你为什么这样说？又凭什么这样说？”
江亭这般严肃的反应，实在出乎李柠的预料，在以往的对峙中，他总是说着真真假及的话，不管李柠是气愤还是将信将疑，他都不予解释，好像他想要的东西，存在于李柠看不到的高处。
就算她踮起脚，也永远无法够到。
“你自己难道不觉得吗？”
“还真不觉得，”江亭挑眉道，“我以为我毫无保留的告诉你们一切，原来到头来，你依旧什么都不懂。”
又是这样的语气，又是这样的眼神，好似自己站在高处，怜悯着、庇护者这一切。
明明她才是强者，为什么这个人类，却用悲悯关怀的眼光的看着她？
李柠并不怀疑江亭的立场，因为他的眼神告诉李柠，他是值得信任的。
可李柠搞不懂他的诉求，他牺牲一切，冒着危险危险做这些，求得又是什么呢？
又所求才有软肋，没有软肋的人，让人觉得可怕。
“既然你知道我们不懂，为何不好好解释？”
“因为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江亭摊手道，“好吧，我再说一遍，我只是想帮助机器人，得到他们应有的东西。”
“什么？”李柠忍不住笑了出来，“说了半天，你还是拿这句话来敷衍我？”
就算敷衍，也该找一个好点的借口吧？
一个人类，为机器人争取权益，这可能吗？
“我没有敷衍你，”江亭的目光坚定，“这是一直在做，并且会永远做下去的事。”
江亭的坚毅的神色，让李柠心惊，她再无法用嘲讽或嬉笑的态度，去对待这个不可思议的答案。
“毫无所求？”
“自然是有所求，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有一个目的。”
“那好，我换个问法，你的目的是什么？”
“让机器人，统治世界。”
李柠简直后悔自己的追问，现在她完全能够确认，眼前的人是真的疯了。
让机器人统治世界？这竟然会是一个人类的梦想。
她宁愿相信太阳明天从西方升起，也不相信江亭此刻的话。
“你现在是不敷衍我了，你改成编瞎话了。”
“我有必要吗？”
“我觉得没必要，可你确实这么做了！”
“你不是我，为什么觉得我不是真心这么想的？难道你比我更能控制我的思想？”
“我是不能控制你的思想，可我知道这不可能！”李柠站起了身，低头看着地上的江亭，“如果有一天，老虎将自己的森林拱手让给羚羊，为他们建立王国，臣服在他们脚下，我就相信你今日所言。”
“不要拿老虎羚羊来类比，”江亭也站起了身，目光紧紧的盯住李柠，“我们和兽类不同，我们应当去建立更高级的文明。”
“文明？”李柠冷笑了一声，“你真是高看了机器人了，大家都是一样的，不过是追逐着自己群体的利益，这个世界，本就是残酷的。”
“如果你们的思想和人类一样，你们又有什么资格、什么理由去推翻人类的统治？如果你们建立的世界和人类相同，只想着奴役他人，你们创造的世界，又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可估量
头顶的水晶灯光芒刺眼，江明转动着轮椅，沿着墙边走直线，每次他面临重大抉择，都会来这里，对着墙壁问一问。
问一问那个永远也无法回答的人。
“如果你还醒着，是不是想劝我回头？”
房间正中间摆放的冬眠仓内，沉睡的男子一言不发，人世间的一切都不再与他有关。
哪怕这里还存在着他无比牵挂的人……
“我老了，心也渐渐软了，想的也越来越多了，”江亭转了转轮椅，来到冬眠仓旁，“倒是你，这些年过去了，还是这么年轻，一点也没变。”
楼梯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江明低头笑了笑，不用想也知道来的是谁。
“能永远的留在过去，真是幸福啊，孟秋。”
门被一脚踹开，一脸怒气的林筠在看到江明面前的人时，忽然顿住了脚步。
太过复杂的过往，无法回头的岁月，让他不知该如何面对。
他避开了与孟叶的相见，却躲不过孟秋的审视。
哪怕孟秋已经闭上眼睛三十多年，可他的存在，无时无刻不提醒着林筠，自己错过了怎样珍贵的一切，又给他最珍视的人带来了怎样的伤害。
“不敢进来？不敢面对孟秋？”江明笑道，“也是，我若是你，我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了，一切的恨都建立在不存在的基础，伤害了自己最是在意的人，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一切吗？”
“闭嘴！”
林筠踏进房间，每一步都走的坚定而沉重，既然过往已成为事实，那么眼下他要做的、能做的就是为孟叶创造一个足以弥补过去的未来。
“我筹谋到今日，就是为了看这一出好戏，怎会闭嘴？”江明笑得咳嗽，“真是想不到，你得知真相后竟然这么冷静，我以为你会哭天抢地的去和孟叶相认呢。”
“你早就知道这一切？”
疑问的话语，却是坚定的口气。
“你心里难道没有答案？没有答案你又为何来寻我？”
“你做这一切，恐怕不单单是为了恶心我和孟叶吧？”
“怎么叫恶心？”江明故意惊叫道，“孟秋不是一直说你有感情有思维吗？我就是想看看，你们的感情能有多深！既然机器人的记忆不会被岁月摧毁，那么就由我来稍稍代劳好了。”
“你是从哪一步开始设计的？”
“开始，”江明的头微微前倾，小声道，“从一开始。”
“不是因为……”
“江寒？你觉得我是会受江寒摆布的啊人吗？”
“孟秋把你当做知己！”
“知己？就他那除了机械什么都不懂的脑袋，还想当我知己？”江明狂笑不已，“他一定没想到，所有的相识、扶持、帮助、矛盾全都是我一手安排！”
如果没有他看似相助，实则挑拨的话语，江寒怎么会这般厌恶孟秋？
如果不是他故意打偏子弹，孟叶怎么可能那么侥幸的逃生？
什么知己，什么分别，什么逼不得已的追随，不过都是他江明做的戏。
“很久以前，李衍和我说过，江寒的心思不如你，那时我懒得理他，以为他刚来人世，什么也不懂，万万没想到，第一个看出来了你真面目的人，竟然是他。”
“还好后来你不让李衍和北医接触，不然我可能会暴露的更早。”
“一念之差，便再难挽回。”
“作为一个机器，你不该那般伤春悲秋。”江明抬起手，伸向对面的林筠，“我今日再问你一遍，是否仍愿意与我合作？”
“你说什么？”
“难道这三十年岁月，不敌你在孟家生活的几年时间？”江明不解道，“我虽然没有告知你真相，可我们终究也是往着同一个目标去，难不成你想起了过往，就要将自己的伙伴弃之不顾？现如今，你可再不是孤身一人。”
江明说的不错，三十年后的林筠，再也不是那个一心一意为着孟叶的林筠，他有自己伙伴，也有自己无法抛弃的责任。
“我的责任和解决你并不冲突。”
“别说这样的傻话了，没有我你怎么取得成功？谁又能给你资源？”
“三十年过去了，你觉得我们还会受你牵制吗？”
“你是不会受我牵制，可你别忘了，连接所有生产出来的机器人的内部网路，一直是握在我的手中。”
“这三十年来，你一直用这一点来逼迫我们寻找孟秋的代码，可如今，”林筠上前一步，俯视着轮椅上的江明，“我再也不需要了。”
“当真不需要？”
“不需要！”
唤醒机器人，从来不是他的梦想，他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被心底的恨意驱使。
如今真相揭开，他再不能做自己曾经坚定选择的事，不管他的追随者会有怎样的反应，他都不能继续扩大自己的错误。
“我知道你不会唤醒所有的机器人，早在三十年前，我就料到了这一点，”江明双手交握，笑道，“可这么多年，我依旧在不断完善着内部网路，你就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吗？”
“除了逼迫我加紧寻找代码，还能为什么？”林筠皱眉道，“你自己也知道，唤醒机器人不单单是代码就能做到的。”
“我当然知道，所以在我得知这一真相后，立马改变了自己的策略。”
“你什么意思？”
林筠不明白，除了唤醒机器人，成为拥有绝对权力的神，江明还能有什么其他的筹谋？
“这个内部网路，从来不是为了你设计的，而是为了我，”江明的手轻轻的抚上冬眠仓，“这个按键最终会由我亲自按下！”
“你做不到，你没有代码！”
“与你想处三十年，你觉得我拿不到你的数据？”江明不屑道，“就算我拿不到你的，难道还拿不到其他人的？你以为你每一次冒风险唤醒机器人，都能毫无泄露？”
有了代码，就意味着混乱的世界即将到来。
虽然机器人必须有苏醒的渴望，才能激活代码，可在投入市场的机器人，就算按千分比来算，也会有一大批觉醒，这个数字必定给人类世界带来不可估量的影响。
第一百一十五章 难辨对错
“也许你觉得，对于人类来说，没什么比生命更重要，可我必须得提醒你，我已经老了，”江明佝偻着腰，“你能用来威胁其他人类的一切办法，在我这里，都无法奏效。”
孟秋就在眼前，可林筠知道，江明既然允许他到达这里，就绝不可能让孟秋成为他的软肋。
“既然在这里等我，你是早有了打算了吧？”
没有惊慌，也没有害怕，江明此时的态度，就是一个胜券在握的猎手，只要他松开弦上的手指，他想要的结果就会立马出现。
林筠毫不怀疑江明的能力，也知道他的自信都有支撑的资本。
眼下除了答应江明的条件，并没有更好的办法。
“三十年来，我们一直合作的很愉快，，我希望以后我们依旧能够愉快的合作。”江明指了指睡着的孟秋，“你不是一直在揣测我留下孟秋的理由吗？今天终于可以告诉你了。”
如果说孟叶的存在，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代码，那么孟秋被藏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呢？
林筠知道江明不是简单的人物，他不可能因为一些无聊的“情义”牺牲自己的利益，可这三十年来，江明未在孟秋身上动任何脑子，似乎他所做的一切，单纯就是为了留住旧日的朋友。
一个最不可能的理由，却最是接近事实。
时间久了，连林筠都要被这假象说服了。
可今天，真相终于完全的呈现到他的眼前。
“你想要的，一直是唤醒机器人的代码，”江明抬手，轻轻抚过装着孟秋的冬舱，“可对我来说，找到孟秋留下的思维移植技术，才是最重要的。”
“孟秋的……思维移植技术……”
林筠忽然很想不合时宜的笑两声，他原本以为，江明一生所求的，会是与他们不同的东西，可是到头来，还是与孟秋相关。
孟秋，似乎是他们无法逃开的魔咒。
恩怨纠葛的一生，皆是因眼前之人所起。
“江寒这个傻子，一心想成为机器人的神，他却不知，若是尝过了这样的甜头，便这也舍不下这样的人生。在得到权力的同时，必须也得到永生！”
“永生？”林筠苦笑一声，“就算是机器人，也不知道永生为何物，他们的坚固的身体会损毁，组件会老化，功能会丢失，更何况未知且复杂的人类？”
林筠难以相信，江明就是为了这么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浪费了他所有的人生。
用全部亲情、友情以及爱情，换取了一个暮气沉沉的人生。
什么都没有的人生。
“你可以不相信，但这真实存在，”江明目光变得贪婪，“这是孟秋亲口告诉我的。”
“所以你才放心将孟叶交给我，你是希望在我寻找代码的同时，能为你发现思维移植的蛛丝马迹！”
“当然，可惜你们太过无用。”江明冷哼一声，“用尽了三十年的时间，依旧没有太大的进展。”
“你想要将思维移植到哪里去？机器人？”林筠顿了一下，“还是我？”
“让机器人统治世界，然后成为机器人的首领，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方法，”江明笑道，“可惜我从不喜欢拣别人的剩饭吃，这样没创意的事情，不是我的风格。”
“不是成为机器人？”？林筠的目光在房间内扫过，惊道，“难道是孟秋！”
“答对了！”江明打了个响指，“这么些年，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在你们破解孟叶体内‘机械心’程序时，我也找到了孟秋控制思维的方法。”
“你早就料到了这一切！”
原来早在三十年前，江明就将计划详细的筹谋到了今天这一步，虽然发展的不如他想象的快，但好歹没有走偏。
一切都自自然然的走到了他想要的终点。
“说起来还是要感谢你和孟叶，如果不是你们‘相助’，我的计划怎么可能完美的实现？”
“我不会让你得逞。”
林筠俯视着轮椅上的江明，语气虽然坚定，心中却很是没底。
他知道，一个能将局完美的布到三十年后的人，不会想不到他如今的反应。
可就算自己早已被面前之人看穿，他也得这样去做，哪怕同归于尽，他也要将一切的出错误终结在这里。
“你心里应该明白，你不阻止不了我。”
江明不紧不慢的唤醒眼前的显示屏，完全不做任何防御的措施。
“不管你做了什么安排，我都会杀了你，”林筠抬起退去了仿生皮肤的金属手，“一定会。”
“是吗？”江明悠闲的输入密码，“江氏的内部网路，你就放任不管了？”
“内部网路？”
“没错，连接着全部上市机器人的内部网路。”
所有由江氏生产上市的机器人，为了保证返厂检修，全部连接在同一个网路系统，如果江明将唤醒机器人的代码上传，分布在各个领域的机器人，都将被不同程度的唤醒。
到那时，这个世界，将完全变成一个混乱的世界。
“我先杀了你！”林筠放在江明脖颈的手指，猛地收紧，“再组织网路上传也不迟！”
“你可以这么做，”江明抬手看了下手表，“只是现在上传程序已经启动，就在这个地下室的下面两层，你有一分钟的时间去取消，我想这是你们机器人奔跑的极限了吧？”
设在这个地下室的下层，意味着林筠不可能找到其他人来帮忙，而一分钟的时间，也让他无法犹豫。
他得立刻做出决断，并且就在此刻！
“恭喜你做了正确的决定，”江明揉了揉脖子上的红印，“现在我们可以各自完成彼此想做的事情了。”
白铁制成的大门被推开，在光滑的地面上摩擦出尖锐的声响，林筠什么也不能想，只知道一个劲的往前、往前！
这一分钟，是他生命中最漫长的时间。
在这漫长而短暂的时间里，他的眼前滑过他荒唐人生的所有过去……
内部网路的控制台，就在眼前，这一次做的决定，真的是正确的吗？
第一百一十六章 新的孟秋
“快！”
林筠已经分不出，这究竟是他心底对自己的催促，还是真实存在的来自他人的提醒。
这一刻，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冲到控制台，停下那已经传输到百分之九十九的数
一秒钟，十米路，在这一刻却漫长的看不到尽头，也短暂的无法做出任何其他的反应，除了按下紧急制动按钮，他再无选择。
【警报，数据传输异常。】
“连警报都说的这么冷漠。”
林筠背对着控制台，缓缓的滑坐在地上，成为点化者的三十年，他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狼狈过，这样的自己，是未失去记忆前的模样。
但好在，成功阻止了数据的上传。
“原来这就是紧张。”林筠抚上自己的心脏，在忘记自己拥有心脏的三十年里，他一直以为这种偶尔出现的感情叫厌恶。
因为大多是面对孟叶时，他才会有这样不适的感觉。
固执的将爱当作恨，最终爱也就成了恨，接下来该怎么面对呢？
这不堪回首的岁月。
【数据传输异常，已为您开启紧急预案】
红色的屏幕重新变为绿色，中断的传输继续开始。
“不可能、这不可能。”
林筠手忙脚乱的拍打着面前的控制台，可不管按下紧急按钮多少次，进度传输仍在继续。
【倒计时，三秒】
“不、不、不！”
【倒计时，两秒】
“停下！”林筠坚硬的手指穿透了控制台，可传输依旧稳定。
【一，恭喜您，数据传输完成。】
“不可以，不可以！”林筠一掌拍向控制台，里面错综复杂的线路完全漏了出来，他知道江明一定早就设置了预案，就算他把这里的线路全都扯断，江明也一样有办法做成他想做的事情。
这三十年来，他们一直是江明手中的棋子，到了这最后一刻，依旧无法幸免。
“很气愤？”有人推着轮椅，走进了控制室，“很绝望？”
“江明，你！”林筠猛地转身，脸上的怒气，却在看清眼前人后消失殆尽，“怎么会是你？”
“这么些年，有没有想我？”
“怎么可能是你？”林筠看了看面前的男子，又看了看轮椅上的江明，“你为什么会醒来？如果你醒来了，江明为什么还在？”
“我和江明本就是两个人啊，”男子松开轮椅推手，向林筠张开怀抱，“你跟孟叶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们，不过还好，孟叶也醒了，我们可以团聚了。”
林筠向前的脚步忽然一顿，随即退后道，“你不是他，你不是孟秋！”
“你在说什么胡话？”孟秋眉头一皱，继而又笑道，“不是我，还能是谁？”
“如果你是孟秋，是沉睡了三十年的孟秋，为什么会知道孟叶也沉睡了三十年？”
“自然是因为……”孟秋挑了一下眉，“既然被你识破，我也懒得再编了，真难得，见到了自己阔别三十年的恩人，你还能如此冷静。”
“孟秋不是恩人。”
“什么？”
“他说过，我们是一家人。”
孟秋失笑道，“好吧，如果你非要砸这种无聊的称谓上较真，那就随你的便。”
“你也不是江明，”林筠冷静的打量着眼前这个人，“你的性格和江明完全不同，甚至说你比江明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个庸人就算作恶也能轻易被识破，可他若有了超群的大脑，那么后果简直不堪想象。
“一个人怎么可能在两个身体里存在？”孟秋做到控制台上，双腿交叠，对着林筠笑道，“人类为了长生不老，总是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幻想，不过这也好，到底是便宜了我。”
“便宜了你成为一个……”
“一个拥有孟秋身体以及江明记忆的，”孟秋摊开双手，“崭新的人。”
拥有了孟秋的身体，就意味着拥有了他的声名以及智慧，而江明的记忆帮助他更好的认识世界，知道怎样不择手段，就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为什么失约？”
轮椅上的江明已经奄奄一息，林筠只能质问眼前这个拥有江明记忆的孟秋。
“我可没有答应过你什么，我只是让你做一个选择。”
“我没有害你，你为何逼迫我！”
声色俱厉的斥责孟秋，让林筠有一种身在梦里的感觉，他无法确定，是不是真的能对拥有了这具身体的人下手。
“既然做了选择，就要承担后果，”孟秋从控制台上起身，“给你两个糖果盒子，不代表里面就是不同口味的糖果，你选择了空盒子，就得承担后果。”
“你明知道……”
“兵不厌诈。”
“好啦，不跟你在这耗着了，”孟秋走到江明身边，推着他的轮椅往楼上走去，“现在我得去接受，江氏北医了。”
“你以为凭借人类的身躯，可以从我的手下逃脱？”林筠瞬间出现在孟秋身后，“既然数据已经传输完毕，你觉得我还会放你走！”
“林筠……”
孟秋忽然回头轻轻唤了林筠一声，这一声却让林筠瞬间失神。
“哥……”
“是我，”孟秋对着林筠笑笑，随即低下了头，再抬头时，脸上的神色又恢复到之前的模样，“怎么样？是不是很像你记得的孟秋？”
“你！”
“告诉你吧，”孟秋凑到林筠耳边，小声说道，“我拥有的，不仅仅是江明的记忆，还有孟秋的。”
“不管你是不是拥有孟秋的记忆，你都不是他，我不会让你以他的名义，为非作歹！”
“杀了我？你敢吗？”孟秋轻轻拨开林筠钳制着他肩膀的手指，“如果孟叶知道，你伤害了与她分别三十年的孟秋，你猜她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
眼前的这个孟秋，比任何人都明白孟叶对于林筠的意义，也比任何人都能够拿捏林筠的软肋。
“与其在这里犹豫不决，不如去外面看看，”孟秋转过身，继续推着江明向前，“现在的世界，已经因为机器人的觉醒乱成一团，你这个点化者，还是继续自己的使命吧。”
第一百一十七章 再撑一会
“许蔚，泡面煮好了，不吃沱了。”
“就来，就来，”许蔚手忙脚乱的从抽屉里翻找着一次性纸杯，“记得有两个的呀，怎么找不到了？”
“再不来，我先吃啦！”
“别、别、别！”
“那你倒是快点呀！”
推翻了一堆医学书后，许蔚终于找到了剩下的两个纸杯，连忙捧着这宝贝，往外间的办公室奔去。
“我来了、我来了！”许蔚随手拖了个小板凳，挤在了护士长身边，“开吃吧。”
“别吃了。”
“怎么了？就晚来这么一会会，就不让吃啦？”
“不是，”护士长指着窗外，“你看那里。”
对面的马路上，许多机器人正盲目的乱走，紧急避让的汽车横在马路中间，后续的车辆来不及刹车造成了一连串的追尾事故。
药店的玻璃墙被医护机器人撞碎，失去了机器人保姆照看的孩子哇哇大哭，整个世界一片混乱。
“怎么会这样？”
一直渴望的事情，在真正实现时，却是那么的可怕。
这一刻，许蔚深刻的认识到了自身的渺小，人类几千年来建立的秩序，并不属于机器人，他们幻想中的世界，实则是一片混乱。
没有组织，没有方向。
“各级医院已经发出紧急通告，水电切断，机器人也……”
“医院……那北医呢？”许蔚连忙问道，“点化者还在北医，北医情况如何了？”
“北医、北医一切正常，并且……”
“并且什么？”
“并且北医发出通告，他们的各家分院设备皆运转良好，如有需要，可以求助。”
“难道是点化者和北医商量好的？”
“不是我，”林筠推开门，大步走了进来，“动员总部所有机器人，伪装好自己的身份，以人类的姿态去接近最新觉醒的这批机器人，将他们带回总部安顿。”
“带回总部？就算关机堆放，也不可能放的下！”
“我不会让他们被关机堆放，绝对不会。”
“可是点化者……”
“我会去寻找新的地方，来安顿他们，记住，千万不能让他们做出伤害人类的行为。”
“点化者，为什么机器人突然觉醒了？”许蔚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真的不是您和北医商量好的？”
“不是，现在解释不了那么多，你们先按我吩咐的做，以后我会跟你们解释的。”
“好！”
原本热气腾腾的泡面，已经完全凉透，粘成一团。
林筠坐在地上，对着面前的冷面发呆，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尽力的补救做错的事，可是他安排得了别人，却安排不了自己。
欺骗得了他人，却无法欺骗自身。
他知道，这个局面，已经无法挽回。
门被轻轻的推开，林筠头也不抬的说道，“不是让你们去安排人了吗？怎么又来了？”
“我来看看你，”孟叶站在门口，对着地上的林筠笑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时隔三十年，他们终于再一次，见到了真正的彼此。
“我可以进来吗？”孟叶问得很是生疏。
“当然可以。”林筠起身，手足无措的拉出了一张椅子。
明明是最亲近的人，此刻却极为的客气疏离。
存在过的岁月永远不会消失，美好的不会，残酷的更加不会。
“你安排了护士长和许蔚，会引导那些刚刚觉醒的机器人？”
“是的，”林筠搓了搓手，低头看着地面，“你觉得我这样做对吗？”
“当然对，眼下这个局面，这是唯一有效的方法。”
“可这样做，真的有意义吗？”
“也许没有吧，”见林筠讶异的抬起头，孟叶笑道，“怎么？没料到我会这样说？”
“确实是没料到。”
“有时候没有意义的事情，不代表不该去做。”孟叶扶着桌子，慢慢的站起了身，看着窗外混乱的街道，“既然这一切，是因为我们而起，我们自然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人类和机器人谋求和平。”
“你以前也说过这样的话。”
“那时候不过是对着自己设想，说一些无用的大道理，现在才明白，这句话所需要承担的责任有多重。”
“是啊，实在是太重了。”
哪怕林筠筹谋至今，也无法面对这样的突发情况。
“三十年，时过境迁，一切都变了，一切也都实现了。”
孟叶终于见到了，孟秋想象中的世界。
并且这个世界，确实由孟秋亲手创造。
“时过境迁。”
林筠慢慢的咀嚼着这四个字，只觉得满嘴苦涩，一直苦到他的心底，这苦味挤满了他的半颗心脏。
“你放心，我会帮助你。”
孟叶说罢，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微微佝偻着身子，往门外走去。
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了门口，林筠才反应过来。
时隔三十年，他们拥有完整记忆的相见，就这样平淡而冷漠的结束了。
林筠不是没设想过孟叶苏醒后，与他相见的场景。
或许孟叶会哭着质问他，为什么要在三十多年前的婚礼上，擅自夺走了她的记忆，可以她会哭，会闹，会生气，最后会扑进他的怀里，痛恨着命运的阴差阳错。
或者孟叶会恨他，恨他无能无用，不仅没有做成该做的事，还害了她和孟秋。
这复杂的三十多年，这爱与很纠葛难分的三十多年，林筠以为他和孟叶，会有很多很多的话说，很多很多的泪流。
如果孟叶允许，他会对她倾诉自己的爱意与思念，会忏悔自己过往所做的一切，甚至会用许下一些需要用生命来完成的诺言。
可他什么也没有等到。
没有思念也没有谩骂，没有安慰更没有责备。
孟叶就这样冷静而理智的来到他的面前，既不提三十多年前的爱，也不提这三十年多年来的恨，她就那样大度的，轻轻的，抚平了过往的一切伤害与甜蜜。
只留下这令人遍体生寒的平静。
可林筠并不知道，在楼梯的转角处，孟叶正捂着心脏蹲在地上。
“再撑一会，”孟叶攥紧了衣服，仰头将药丸吞下，“只要再撑一会。”
第一百一十八掌 受人之托
“老韩？你怎么还敢开门啊？”
商铺的二楼阳台，一个老头正挥着朝拼命的挥着手，示意对面的人赶紧进去。
“怎么了？”胡子花白的老韩头，疑惑的问道，“出什么事了？”
“哎呦呦，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你是说新闻上机器人出故障的事？”老韩头不以为意的说道，“不就是出点小故障吗？很快就能解决，不耽误做生意。”
“哦呦呦，你厉害的。”
对面冲老韩头比了个大拇指，立马将窗户严严实实的关上。
老韩的粉店，在这条街上开了五年，颇有些好名声。
人人都说老韩应当赚了不少钱，可他以及穿的寒酸，吃的粗糙。
“老板，来两碗粉。”
老韩回头一看，只见两男一女挤在他的店门口，一个男孩穿的贵气，笑起来露出两个尖尖的虎牙，另一个男孩则顶着一个鸡窝头，不停的打着哈欠。
至于那个姑娘，帽檐压得低低的，只能看见她棕色的头发和苍白的皮肤。
“三个人两碗？”
“没错，”长着虎牙的男孩伸出两根手指，“就两碗。”
“好咧，你们里面坐。”
一个人人闭门不出的早晨，三个奇怪的人，进了一个奇怪的米粉店。
奶白色的汤汁浇在红红的辣椒粉上，蒸腾起的热气与辣味，给清冷的早晨添上了一丝暖意。
老韩一手一只碗，端进了店内。
“这是你俩的粉，”老韩将两碗粉放在男孩面前，“辣子和醋都在桌上，自己加。”
“知道了，”鸡窝头的男孩，将脸埋进碗里，猛地吸了一口，问道，“江亭，这么好吃的粉，你怎么第一次带我来吃啊？”
“好的东西当然要藏着掖着呀，”江明抬头对着身躯僵硬的老韩头笑道，“你说是不是，韩宵？”
隐藏了多年的身份被识破，韩宵反倒一下放松起来，从前他担心这事，总是担心的睡不找，如今害怕的事终于成真，他反倒无所谓起来。
“你和你的父亲很像，”韩宵坐在对面的桌上，“但你更像你的叔叔，江明。”
“真难得，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能记得我爸什么样，”江亭笑了笑，“说实话，连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这什么情况？”刚嗦了一口粉的梁念秋，目瞪口呆的看着二人，“怎么走到哪，大家都能攀上亲戚呀？”
“吃你的粉！”
“李柠你？”
被李柠瞪了一眼，梁念秋连忙将头继续埋进碗内，作为一个普通的画家，他只管认认真真的吃饭，兢兢业业画画，其他的什么也不管。
“我进来的时候，你父亲还好好好的，”韩宵回忆着那段噩梦般的往事，“等我出来，江明已经接手了北医，你若是想要寻仇，那是找错了地方。”
“可我记得，作为我爸的保镖，你却救了当时被软禁的江明？”
这是韩宵最后悔的事，也是他最不愿提及的事。
“开门做生意，没有把客人往外赶的道理，你们赶紧吃完，我要关店了。”
“那好，我就开门见山。”江亭将包提到桌上，“我想请你杀一个人，这里是报仇。”
绿色的钞票整整齐齐的码在箱子内，在钞票之上，是一张照片，韩松的照片。
“什么人？”
“你的仇人，孟秋。”
中午十二点，北医顶层的办公楼。
“孟董，已经通知各位董事，一点钟开董事会，记者那边也联系好了，他们下午三点来采访您。”
“研发团队准备的怎么样？”
“已经就绪。”
孟秋闻言点了点头，“宣发团队呢？”
“两边正在配合，相信一定可以在发布会上将咱们北医的冬眠仓技术进行推广。”
捏着文件夹的秘书，满脸通红，眼前这个沉睡了三十年的男子，就是人类尊崇的机器人之父，他越过了三十年的时光，站在她的面前，就像电影里走出来的英雄，无所不能。
背对着秘书扣袖扣的孟秋，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旖旎心思，“今天若是有人来找我，一律放行。”
“放行？”
当秘书的这些年，她只听人吩咐过阻挡，还第一次听人说一律放行。
果然眼前这个人，不是一般人。
不管遇到什么的问题，他都有自信，能够自己解决。
“你怎么还在这？”扣好扣子的孟秋，转头见秘书正满脸通红的低着头，皱眉道，“还不快点出去，跟进下午的会议安排？”
“是是是。”
被泼了一盆冷水的秘书，仍旧没有死心，走到门口又偷偷回头看了一眼。
然后才捂着脸，急匆匆的跑到外间的办公室。
“你这不解风情的样子，倒真和孟秋一模一样。”
江明瘫在轮椅上，无力的嘲笑着对面这个，不知该如何称呼的人。
“像？”孟秋对着镜子整了整西服，“我本来就是孟秋，说什么像不像？”
筹谋半生，竟为他人做了嫁衣，江明无奈的笑道，“就算拥有了孟秋的记忆和身体，你也不是他，你的体内，还有一个我！龌龊的我。”
“难得，你对自己认知的这么准确。”
“开完董事会，你想怎么处置我？”
“处置？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孟秋故作惊讶道，“你将北医和江氏交给我，我当然要好好感激你，好好报答你。”
“感激我？还报答我？”
“当然，我会让你看着，我怎样一步一步走到人类的顶点，”孟秋低下身子，靠在江明的耳边，“毕竟是你创造了我，我当然要帮你实现心愿。”
“你……”江明颤巍巍的抬起手指，指着面前的人。
真是奇怪，明明眼前人与他记忆里的孟秋一模一样，可他就是能看出二者的不同。
“我会代替你，用孟秋的身份好好活着，我会收尽所有的名利，在机械史上永垂不朽！利用冬眠舱技术，成为人类的神！这一切不就是你谋划了三十年，最想要的吗？”
人类真是愚蠢，他们能理解孩子思维独立父母，却不肯相信，所谓的思维移植，不过是一种记忆的复制，脱离了自身的大脑，思维绝不会存在。
第一百一十九章 意气风发
下午三点，北医十楼会议室内，挤满了焦急等待的记者。
孟叶压低了帽檐，混在人群中，打听着会议的具体细节。
自从恢复了记忆，林筠再也没有限制过她的自由，这也为她来到北医提供了很好的机会。
“听说了吗？孟秋还活着！”
等着大新闻的记者，半信半疑的谈论着今天的发布会，一个离开人世三十年的伟人，重新出现在世界上，不可不谓为奇迹。
“我听说，江明还要把北医的股权全部让渡给孟秋！”
“那当然了，孟秋和江明是多好的关系，这些年沉睡的孟秋也是受着江明的保护。”
“你们知道这么多，还来采访干什么？”一个记者嘲讽道，“干脆回家关起门来，自己编稿子得了！”
“你这么怎么说话呢？”
一群人推搡起来，孟叶赶紧离开了这个是非圈。
三十多年前，她与哥哥最后一次相见，是在他们居住的小木楼里。
分别那时，她还想着，不管怎样她都会回去把哥哥救出来，也许她会成功，更有可能失败，但不管怎样，他们终究能再见一面。
可这再见一面，却足足让她等待了三十多年。
后来的孟叶，不仅没有见到那个会跟她闹脾气的孟秋，甚至还失去了自己的记忆，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对着书本上孟秋的照片乱涂乱画。
所以当她得知，和她一样沉睡了三十多年的孟秋也醒来之后，连忙偷偷扮成一个记者，混进了北医。
她很想念孟秋，也想看看他实现梦想后，光芒万丈的站在台上，是个什么模样。
“出来了！出来了！”
随着众人的欢呼，一身西服的孟秋，缓缓的从侧门走上了舞台。
“真的是孟秋！”
“天呐，他看起来和三十多年的照片一模一样，丝毫不像一个六十多岁的人！”
记者们欢呼雀跃，为这一伟大的奇迹激动不已。
孟叶则站在台上，目光紧紧的跟随着台上意气风发的孟秋。
“这么多年，你终于是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耳边听不到其他言语，孟叶只听到自己的脑海里，孟秋站在窗边，得意的想象着自己人生。
他说，不论前路如何困难，他都会坚持自己的研究。
那时候孟秋毕业不久，孟叶刚来帮他，除了一些新型的配件，他没有任何实际的成果。
重机械这座科学大楼压得他喘不过气，所有投给《自然》的论文稿件，皆被退回。
那时的孟秋，走在一条完全没有光亮的路上。
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他也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孟秋说，深渊需要人来填平，这样才能到达彼岸。
而他，愿意做这第一个跳下去的人。
追逐梦想的路上，最难得的不是信心与热爱，而是梦碎之后，咬牙坚持。
明知没有结果，明知功成不会在我，依旧坚定的做旁人脚下的石。
可那时的孟秋，低估了自己的成就，他不是他人脚下的石，他是一座山，能够让所有人倚靠的山。
“感谢今天到场的记者朋友，”孟秋深深的鞠了一躬，“后面的时间，将留给北医的研究员，由他们为大家展示我院的研究成果——冬眠舱。”
“别走！”
“孟秋，请您再说两句。”
见孟秋欲离去，记者纷纷往他身边涌，孟叶趁此机会，翻到舞台上，追到孟秋身后。
“哥？”
“小叶？”孟秋转过身，看着满头是汗的孟叶，温柔的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好想你。”
一直想念了整整三十年。
甚至以为再也无法见到你。
“过来，”孟秋冲对面的孟叶招招手，“到我的身边来。”
“你怎么也不来找我？”孟叶走到孟秋的身边，仰头看着他，“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我这不是回来了？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分开。”
孟秋语气温柔，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是真情还是假意。
“能再见到你，我就没什么遗憾了。”
“傻孩子，什么遗憾不遗憾的？”孟秋搂着孟叶，向众人介绍道，“这是我的妹妹孟叶，同时也是我的助手，没有她我也不会取得今天的成就，今天我们兄妹二人，用自己的生命像大家证实冬眠仓的效果。”
“天呐！两个沉睡了三十年的人！”
记者们听见孟秋这话，连忙举起相机一顿猛拍，两个活生生的例子站在眼前，恐怕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新闻了。
在众人的注目下，孟叶紧紧的依偎在孟秋的怀里，那怀抱的温度让她留恋。
可终究，她还是抖出了袖口的匕首，狠狠的捅进了孟秋的腹部。
猩红黏腻的血液沾满了孟叶的手，她动作不停，又狠狠的捅了几刀，直到孟秋歪倒在旁人身上。
“你……”孟秋一边捂着伤口，一边颤巍巍的抬起手指着孟叶，“你怎么敢……”
一旁拍照的记者，也被这突发情况惊住，待反应过来，连忙举起相机一阵猛拍。
“你以为我真是傻子？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我是孟秋啊！”孟秋捂着自己的伤口连连后退，“你怎么舍得！”
“你不是孟秋，别做梦了，”孟叶任由手上的鲜血低落，“别以为你拥有了他的记忆和身体，就能为所欲为，你骗得了所有人，可你骗不了我！”
“你这个疯子！”心中唯一一点点的温情被驱散，孟秋对着发愣的保镖喊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这个疯子控制起来！”
上一秒是兄妹情深，下一秒却你死我活。
一头雾水的不仅是记者，还有在场的保镖。
虽然闹不清眼下的情况，可既然老板发话了，他们只要遵守就够了，旁的也用不着多想。
“你以为你唤醒机器人的事情不会有人知道吗？”孟叶一边躲闪着保镖，一边冲着孟秋大喊，“如果他们知道，最近所有的事故都是你导致的，你猜还会不会有人尊崇你！”
“我现在是孟秋，你就这样想让孟秋臭名昭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