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我代替你
“我对不起你们，”林筠爬起身，露出了一个轻松的微笑，“你们尽管恨，也尽管怨，我不会解释也不会后悔，我会承担你们的怨恨，坠入最深的地狱。”
说罢，林筠屈起五指，抓向自己的心脏。
他是这个世界唯一拥有心脏的机器人，也是一切错误的源头。
尖锐的指尖深深的嵌入皮肤，手指上沾染了不属于他的红色血液。
“孟叶，你怎么样？”
孟叶的小臂被林筠的五指贯穿，留下五个鲜红的血洞，破损的皮肤边缘，还有可怖的焦黑。
疼痛过于剧烈，孟叶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的开口。
“我没事，”手掌将小臂上的伤口覆住，孟叶却不知自己此时的脸色有多么的难看，“你先别急，我有别的方法，听我说。”
“不是已经做好决定了吗？”林筠以为孟叶只是想要拖延时间，“为什么现在又反悔？为什么要伸手来挡？”
“我真的有新的办法。”
孟叶用手肘撑地，半靠在林筠怀中，疼痛让她直不起身，不过这样可好，这样就能让她心安理得的享受这片刻的幸福。
“什么办法？”
林筠心中闪过一丝不安，他似乎能猜到孟叶要做什么，却又无法清晰的抓住那个念头。
“把手给我。”
一时间，窄小的房间似乎被分成了两个世界，孟叶和林筠在依依惜别额，而旁人却带着疑惑，豁出生命的战斗。
“手？”
林筠疑惑的生出手去，孟叶的吩咐，他向来都会遵从，哪怕他的心中满是不安。
“对，相信我。”
修长的手指伸到孟叶面前，立即被握紧，随后掌心便传来了针刺的痛感。
林筠庆幸自己没有关闭痛觉开关，才能及时的察觉到不妥之处。
“你要做什么？！”
“交换人生，”孟叶扬起脸，露出了一个安心的微笑，“我来替代你。”
“代替什么！你放手！”
林筠拼命的甩着手，可他从来不知，孟叶竟有这般大的气力，能将他紧紧攥住不放。
眼睛越发干涩，心脏的痛感也越来越强烈，有水珠从睫毛落下，顺着脸颊滚到衣衫上。
“林筠，你怎么哭了？”孟叶笑道，“你这样可不像个男子汉。”
他哭了吗？
林筠下意识的缩手去摸脸颊，却发现原本被孟叶紧握的手，重新拥有了自由。
他顾不得去探究自己的变化，连忙将倒地的孟叶拥进怀里，“你怎么样？你到底做了什么？”
“江明用在孟秋身上的微型连接器，被我拿来了，”孟叶扬起手，虚弱却颇为得意，“你看我是不是很聪明。”
“你到底想干什么呀......”
林筠埋在孟叶颈间，放声大哭。
从前他没有泪水，也不会哭泣，可孟叶说他流泪了，他也发现自己真的能够哭出来了。
原来哭泣的感觉这么好，这么痛快，能将人从痛苦中解脱出来。
“你忘了？我和你一样，也有一半‘机械心’呀。”孟叶两眼发黑，只能凭着感觉摸上林筠的脸颊，“三十年前，你给了一半‘机械心’给我，现在我也给一半‘机械心’给你，我就用这一半代替你完成该做的事。”
“不，”林筠哭的难以发声，只能单调的重复一个音节，“不，不！”
“你放心，江明用的程序，是哥哥三十年前从你身体里提取的，我走了，李柠、许蔚他们、还有总部的所有人都不会消失，李衍......”
“我知道，我会用以前的方法再次唤醒李衍。”
“李衍真倒霉，”孟叶笑了笑，“他又要在空白中度过一段惊吓的时光了。”
“你能不能不要走，”林筠固执的搂着孟叶，“你不要走，不要走。”
再殷切的挽留也抵不过心脏衰竭的速度，孟叶的手从林筠的脸颊滑落，重重的坠在地上，发生微小却令人心惊的声响。
另一边的战斗终于停止，江明应声倒地，逐渐缩小成一个干瘪的老头。
众人警惕的观察了一会后，李柠大着胆子上前，小心的探了探江明的脉搏。
“怎么样？”
“死了。”
成功来的太突然，令人难以置信。
机器人讲究逻辑，只有韩宵这个人类只管为着胜利欢呼，他三两步冲到窗边，探头看了看楼下。
“楼下机器人也没动静了。”
对于机器人是否该觉醒，韩宵没什么立场，他不过是在向他们通告一个与之相关的事实。
韩宵话刚说完，李衍身子颤抖了一下，也扑倒在地上。
“你做了什么？！”李柠拿着带血的刀，三两步冲到孟叶面前，质问道，“起来，告诉我你做了什么！”
可惜不论她怎样怒气冲冲的质问，孟叶都无法回答李柠的问题，她已经将所有往事和未来都抛到了生命之外，沉睡在一片宁静的黑暗中。
“我会重新唤醒李衍。”
林筠放下怀中的孟叶，平静的开口。
“点化者，你受伤了！”
额前的伤口里，不断的流出晶莹剔透的传导液，顺着眉骨落到睫毛上，积聚多了才滚到脸颊边，最后滴进孟叶手臂的伤口里。
这根本不是什么眼泪，他从来都不会哭泣。
永远也不会。
“我没事，”林筠任由传导液从伤口渗出，“一切都结束了，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
“你说清楚！”
李柠不依不饶。
“李柠，你太放肆了！”许蔚第一个表示不满，“想打架就来！”
“来就来！”
就在二人快要动手之时，林筠漠然的开口说道，“孟叶走了。”
“你说什么？”
李柠显然不能从人类的角度去理解“走了”的意思，明明孟叶就在眼前，她怎么就走了？
“孟叶走了，她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胡说！”
“点化者，这怎么可能呢？”
“究竟怎么回事。”
没有人相信，也没有人明白，好端端的人怎么会突然从这个世界消失？
“她是代替我死的，”林筠的语气毫无生机，“解决江明，就得解决拥有源代码的我，是孟叶将数据转移，代替我，拯救了所有人。”
第一百三十六章 又三十年
长海大学，美术学院的报告厅。
年轻的学生搬动着桌椅，热烈的讨论着即将召开的讲座，虽然长海的美术院在国内数一数二，可能请动这位老先生，真是谁也想不到的。
“咱们今天可真幸运，协助工作就可以离梁老更近了。”
“是啊，说不定咱们还能跟梁老合个影呢。”
“.……”
一旁整理桌椅的男生，不屑的翻了这白眼，这白眼显然落尽了旁人眼中。
“江飒，你这什么意思啊？”
“就是！你知不知道，你这不是对我们翻白眼，你这是对梁老翻的，可不看看你配不配！”
“我配不配不好说，”江飒撇了撇嘴，“你们能不能看懂他的画就更不好说了。”
“你什么意思你！”两人恼羞成怒，对着众人挑唆道，“江飒这是说咱们不懂画呢！大家评评理，有这么膈应人的吗？”
“就是！”
江飒不想搭理这些人，跳下台坐到观众席上，来长海上学是他父亲的意思，为得就是他有个正儿八经的文凭，能够更好的融入社会。
可眼下这情况，难说。
“怎么了这是，半日了还没弄好？”辅导员站在台下，气冲冲的吼道，“知不知道梁老已经到校门口了？！这么点事办不好！”
“怎么净说我们，不说江飒？”一女生小声嘀咕道，“真是偏心。”
“怎么能怪人家偏心，人家爸爸可是学校的大财主呢！”另一人凉飕飕的接道，“哪像你我，只能凭自己很本事进来。”
“还不是暴发户。”
这话一说，惹得众人捂嘴偷笑，学校里本来就疯传江飒凭关系进来的，他入校后又不肯跟人打交道，更是惹了众怒，成了众人的靶子。
“还聊！快点弄好了下来。”
辅导员指了指他们，却听见门口已经鸣笛，连忙招呼学生到礼堂门口迎接梁老先生。
黑色的轿车上，先是伸出了一个拐棍，随后下来一个穿着西服的中年男子，学生你看看我，我望望你，又伸着头向车里看了看。
待确认车里没其他人后，才明白这是他们翘首以盼的梁老先生。
“咦？”梁念秋伸长了脖子，“这是长海美院1班的学生？”
“是的，”校长收回伸了一半的手，殷切的说道，“待会还要请您多指点呢。”
“咦？怎么不见我小侄儿？”
“在呢、在呢，我给您找。”
“看到了！”梁念秋踮起脚，对着躲在人群后的江飒挥了挥手，激动的大喊，“江飒！我在这！快来快来！”
“江飒？”
默立的众人瞬间炸开了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听过江飒跟梁老有什么关系啊？
“就知道躲不过。”
江飒认命的摇了摇头，慢慢的走到了梁念秋面前，小声的和他问好。
“梁叔叔。”
“哟，你这小子，难得这么乖。”
“梁叔叔，”江飒躲开梁念秋伸到他头上的手，“你再这样，我可告诉我爸妈了。”
“你小子这脾气还真是像那位，跟你爸妈一点也不像。”
“不许你说他！”
“好好好，我不说行了吧？”梁念秋搀着江飒，“这么久不见，可把叔叔给想坏了！”
“上周您还赖着我家吃茶呢。”
“行了行了，咱们也别互相揭短了。”梁念秋一手扶着江飒，一手招呼身后跟着的人，“大家一起进礼堂吧？”
“好好好。”
虽然答应了长海开讲座，但是梁念秋一点系统的准备都没有，他信奉的绘画准则，从来都是真情实感。
“看到什么，感受了什么，画下来就得了。”
“梁老，”一个学生举手提问，“您的成名作流传甚广，解释甚多，可从来没有听您自己给出确切的解释，今天您能否为我们大家解惑呢？”
“这个嘛……”梁念秋笑了笑，说道，“其实这幅画没什么深意，只是对机械时代的一种纪念。”
“机械时代？”
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机械时代已经逝去三十多年，只存在于书本上。
自从上一次的机器人大事故后，机械时代就正式结束了，所有的机器人彻底消失在人类的生活中，一开始人们在不适中渴望着机械时代重新降临，后来时间渐渐带去了这种妄想。
“没错，我是从机械时代过来的，对那个时代有着深深的眷恋。”
梁念秋追忆起往昔，年轻的岁月仿佛昨日的旧梦，清晰又遥远。
“那画中的人是？”
“哦，”梁念秋的回忆被猛然打断，“那是一个机器人。”
“机器人？”
学生们再一次炸开了锅，他们都不到二十岁，机器人对于他们来说是那么的陌生和遥远。
“那时我和她跟认识不久，那天我们一起去酒吧，离开的时候，我看着她的背影，那么的坚毅、那么的孤傲，让我有了作画的灵感，事实证明，她真的是我的缪斯。”
“听您的口气，不像是在描述一个机器人，倒像是再说一个人类。”
“她怎么就不能是一个人类呢？”梁念秋笑着眨眨眼，“难道机器人就不能拥有自己的想法吗？”
惊世骇俗的理念，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只除了江飒。
“好了，”梁念秋撑着拐杖下台，“画画嘛，不用总想着向别人学，你们可以自己摸索，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就这样吧。”
“梁老，合个影吧！”
“不了、不了，你们自个回去画得了，”梁念秋被人围在中间，踮起脚尖对着江飒挥手，“江飒，过来呀，约好了你爸妈今天一起吃饭的，快来！”
“真是，”江飒硬着头皮挤到梁念秋身边，一路顶着或艳羡或嫉妒的眼神，“梁叔叔你就不能低调一点？”
“我就是想让你出出名，改改你这臭脾气，跟那谁一模一样！”
“梁叔叔！”
“好好好，我不说了，”梁念秋举手投降，“你这个小白眼狼，明明是我小时候带你最多，谁晓得你现在竟然最喜欢的不是我。”
“您那是带我吗？您是拿我取了，整天给我涂得乌漆嘛黑的，难怪我妈老揍你呢。”
“嘿，别提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朱楼重建
长海大学的南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在海边有一座朱红色的小楼，没有任何招牌，可这座城市的人，没有不知道它名字的。
“海风阁，”梁念秋从车里钻出来，“朱楼重建，真叫人欣慰啊。”
说话间，一辆白色轿车停在了他们身后，随着车门打开，带着墨镜的长发女子出现在众人眼前。
女子下车后在，整了整身上的白色套裙，一只胳膊夹着手包，另一手利落的取下大大的墨镜。
“江夫人！”
梁念秋扔开拐杖，三两步跑了过去，却在热情的张开双臂时，被无情的推回。
“离我远点。”
“你也太无情了吧？”
“你这个假瘸子，每天拿着拐杖招摇撞骗。”
梁念秋大笑两声，低头捡起拐杖，用衣袖擦了擦，“我这是给自己增添点长者的气息。”
“得了吧，”女子绕过梁念秋，冲江飒伸出手，“飒飒，见到妈妈怎么也不高兴呀？”
“妈，”江飒气得跺了下脚，“能不能别喊我飒飒了？”
“怎么？他们能喊，”女子一指海风阁，“我是你妈，反而不能喊了？”
“行了，这醋吃的没完没了了？”梁念秋张望着海边的路，“老江呢？没和你一起来？”
“他去接护士长了。”
“护士长从国外回来了？这么些年世各地的做公益，倒是没怎么见过她。”
“可不是，我也难得一见呢。”
“说来也怪，怎么你和老江走到一起了？”梁念秋攀上女子的肩膀，“李柠，你们是什么时候碰撞出的火花啊？还领养了江飒这么一个小天使当儿子，人生赢家啊。”
“有这酸我的时间，还不如给自己找个老伴。”
“老伴……”梁念秋的被李柠扎的抬不起身，“我也有这么老吗？”
“自己照照镜子不就知道了？”
说话间，又一辆车从海边的大路驶进了海风阁的院子，车上的人正是江亭和国外归来的护士长。
“老朋友，好久没见了。”
护士长和众人热情相拥，一别多年，见多了生死别离的她，对生命有了新的理解，学会了思念，也学会了珍惜，不单单珍惜他人，更要珍惜自己。
“护士长，这些年还没自己取个名字呢？”梁念秋挤上来，嬉笑道，“在国外，人家也都喊你护士长？”
“我有一个英文名了，jessica，”护士长腼腆的笑笑，“不过你们还是叫我护士长吧，这样更加亲切。”
“好了好了，”江亭挽起护士长，“咱们先进去，进去再聊好不好？”
“江飒？”李柠将呆呆站着的江飒招呼过来，“扶着护士长一起进去。”
就像一个普通人类，招呼着自己的孩子与长辈见面。
而江飒，也像很多普通家庭的孩子一样，硬着头皮走到多年未见的亲友身边，害羞的打了个招呼。
“这些年不见，江飒都这么大了。”
“可不是，人类真是神奇，长大的真快，”李柠笑着看了一眼江亭，“他老爸老得也快。”
“老了老了，”江亭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脸上的皱纹，“如今我可是个老头了。”
“嘿嘿，咱两难兄难弟呀！”梁念秋拍了拍江亭的背，表示赞同。
众人大笑一阵，方簇拥着护士长，一起走进了海风阁。
一进大门，一扇高大的屏风便阻去了众人的视线，那画上的海浪在黑夜中汹涌起伏，令人心惊恐惧，无声的画却能让人感受到海风中，波涛的怒号。
“这是江明的手笔吧？”
“是我的，”梁念秋拍了拍胸脯，得意道，“怎么样，不错吧？”
“确实是大师手笔。”
转过屏风，青石铺的大厅里，摆着几张旧竹椅，四面的墙壁上，雕刻着抽象的壁画，可在场的人都知道，那是三十年前，机械时代的历史。
它们被永久的保存在了这面石壁上。
“旧事如梦，竟已过去三十多年。”
“别说这些了，”提及往事，众人心中唯有心酸，“难得一聚，还是说些开心的事情吧。”
“点化者呢？怎么不见？”
“许是在老宅吧？”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沉默，所有人的生活都走上了光明，只有点化者还在过去的岁月里，艰难的挣扎着。
“我不如许蔚，”护士长叹息一声，“他倒是忠心耿耿的留在点化者身边，我一人跑去了国外，
音讯全无几十年。”
“别这么说，”李柠安慰道，“林筠也不希望你们为他牺牲，许蔚留下也是做着自己的事业。”
“是谁想我了？这么念叨我？”
“许蔚？！”护士长激动的与许蔚相拥，“这些年过的怎么样？点化者还好吗？”
“你到底是关心我还是关心点化者啊？”许蔚假装生气，“这么多年不见，一点音讯也没有，知不知道我们牵挂着你呀？”
“这不是忙吗？”
颠沛流离的岁月，忙于漂泊的人生，第一次寻找到自己生存的意义，护士长确实忘记了和国内故友联系。
但是每个十五的月夜，她都会抬头看向夜空，让思念在心底翻腾。
“借口。”
护士长告饶，“真的不是借口，真是忙。”
“得了，我也不折腾你了，咱们赶紧去楼上吧，海风阁今日不招待外客，都给你们留着了。”
“最近盈利如何啊？”梁念秋开口问道，“这海风阁经营的有声有色呀。”
“仰赖您的名声。”
“不敢不敢。”
梁念秋与许蔚这一对活宝，假装互相吹嘘，将众人逗得是哈哈大笑。
二楼的楼梯拐角处，李柠狠狠的拽了一下许蔚的衣服，将他留了下来。
“许蔚，怎么没看到李衍啊？”
“他是你哥，你怎么来问我？”提到那死缠烂打的李衍，许蔚就气不打一处来，“你就不能劝劝他，别老往老宅跑，那是他家吗？”
“我怎么觉得你接管海风阁后，一点医生的理智与冷静都没有了，”李柠反唇相讥，“现在管的比海都宽，林筠都没说什么，你倒是叽叽歪歪个不停。”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天光照亮
“林筠、林筠的叫，这么些年，你真的把点化者的恩情全都抛之脑后了？”
“直呼其名就叫忘恩负义啊？”李柠双手抱胸，冷笑道，“这几十年，江氏可没向市场投放过一个机器人！你以为机械时代为什么结束？还不是因为我们？”
“得了，谁还不知道你的心思，”许蔚丝毫不留余地，“没有唤醒机器人的方法，你投放市场无非是给人类输送奴隶，你是在帮谁，你自个心里清楚。”
“嘿，我说你就不能看见点别人的好啊？”
“不刺刺你我怕你又犯浑。”
两人说罢，对视了一眼，忽然一起笑了开来。
三十多年前，与江明的那场决斗中，孟叶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平息了祸端。
她保全了林筠，代替他牺牲。
可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她想保全的不只是林筠，还有他们这些被林筠唤醒的机器人。
她用自己的生命，为持续了三十多年的纠纷仇怨画上了句号。
也为包括李柠在内的几千名机器人，平息了燃烧三十年的怒火。
针对孟秋、针对孟叶、针对所有人类的怒火。
孟叶用自己的生命证明，在这个世界上，有人类将机器人当作真正的生命去尊重去爱护。
只要有一个人，哪怕只是一个人，他们就无法再次肆意对全部的人类简单的怨恨。
“不会啦，”李柠悠悠的叹了口气，“我现在是借鉴了‘机械心’的方法，在研究新型机器人，可那已经不是为了统治世界这种中二的梦想。”
“真的？”许蔚微微挑眉，显然不是很相信，“你不会是口是心非，阳奉阴违吧？”
“你就不能想我点好？三十年了，你见我做什么出格的事了吗？”
亲眼见着一个人类，为了保住他们这群‘废铜烂铁’本就不该存在的‘生命’，牺牲了自己，她怎么可能再次硬起心肠，做这忘恩负义的事？
李柠只希望，有一日，机器人能以平和的姿态走进人类的生活。
这也许很困难，但不是不可能，他们这群人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你呀，是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不过你能不能管管你哥？”
“我现如今要见李衍，那都得提前十天半个月约他，你让我劝她？”李柠撩了一下长长的卷发，“不可能。”
“我思量这老宅也不是他的宅子，一天天的赖那干嘛呢？白扎人心。”
“扎心？”李柠疑惑道，“怎么说呢？”
“罢了罢了，这事不提也罢，”许蔚推着李柠上楼，“这许久不见，他们该来找咱们了。”
“你不说算了，我也没心思打听那八卦。”
李柠最是知道许蔚的性子的，你越逼他，他越是不说，可你若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他可就心里痒痒，不吐不快了。
“你怎么也不追问追问？”许蔚上钩了。
“又不是我的事，我有什么要追问的？”
“你就不想知道你哥干啥了？”
“一个江氏我还管不过来，我操什么闲心呢？”
“江氏？你那乖老公，乖儿子撑着，还用得着你？”
“真是看人做事容易，”李柠一把推开许蔚，指着海风阁道，“你这么个海风阁，就忙得不过来，我顾一个江氏那是容易的？行啦，不诉苦了，快说李衍怎么了？”
“半年前，他就基本天天赖在老宅了，你知不知道？”
“知道又怎么了？”李柠翻了个白眼，“何止是半年前，这三十年，他跑老宅跑的不够勤呐？怎么这会子你倒看不惯了？”
“那能一样吗？你不知道半年前……”
“我还真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
“你就耍无赖吧，”许蔚气得直指李柠，“你和你哥都是无赖！”
“妈，许叔叔，聊什么这么半天？”江飒小跑到楼梯口，“大家都等着你们叙旧呢。”
“来了来了。”
“乖飒飒，”许蔚摸了一把江飒的脑袋，“今天在学校有没有出风头呀？有什么小女生对你芳心暗许？”
江飒就知道，梁叔叔莫名其妙答应了长海的邀约，背后肯定有他不知道的理由，原来关窍是在许叔叔这里。
“许叔叔，您知道我对美术没太大兴趣的，何必呢？”
“这跟美术没啥关系，”许蔚对着江飒挤了挤眼，“这是让你拓宽一下异性缘。”
“我对这些没兴趣。”
“那可不行啊，你小子别跟你林叔叔一样，孤家寡人三十年，更何况你林叔叔其实也不是真的孤家寡人，要不是孟……”
“许蔚，话没完了是吧？”
被李柠打断，许蔚也不恼，三两步赶上她，一起往包间里走去。
站在门外的江飒，垂头看着地面，三十年前的往事，他并非真的一无所知，就算大人们再讳莫如深，也无法阻挡少年好奇的心。
更何况近日来，这紧紧的口风明显有了松动。
江飒知道，他一直的林筠叔叔，一直藏着一个深深的秘密。
那个秘密就在老宅的地下室，在那个江飒从来没有踏足过的地方。
不只是江飒，这些年来，除了缠人的李衍舅舅，再也没有人能进入那个禁区。
江飒小的时候，是跟着爸爸妈妈去看林筠叔叔，林筠叔叔很年轻，也很美丽。
在遇见林筠叔叔之前，他觉得李衍舅舅是世上最好看的人，可见了林筠叔叔，他才知道世上还有人的容颜，那么美丽又那么忧郁。
小孩子都喜欢美丽的人，不满三岁的江飒，开心的向林筠叔叔伸出了手。
后来的二十年，每年他都会随着李衍舅舅一起，拜访林筠叔叔。
在李衍舅舅面前，冷静的林筠叔叔像是变了一个人，他会发怒、会生气，也会开心的大笑。
但更多的时光里，林筠叔叔的神情总是忧郁的。
他喜欢看着远方，看着玫瑰丛外的大海，站的久了，梧桐叶便落到肩头。
远处的蓝色大海，总经过一艘白色的轮船，沉闷的笛声会划破蒙在蒙在天空的黑布，让天光透进来。
江飒希望，这笛声，有一日也能划破林筠叔叔心中的黑布，让天光照亮他的世界。
第一百三十九章 文竹玫瑰
“刚老宅来消息了，今儿是来不了这了，”许蔚安抚着起哄的众人，“你们也不必这我这起哄了，如今这情况大家也都知道的，理解理解。”
“李衍呢？”江亭关心自己的大舅哥，“他也不来？”
“李衍这什么情况你不比我清楚？他还不见缝插针的挤在那边？”
“怎么说话这是？”李柠第一个不服，“我哥那是搭把手去了。”
“用得着吗？”
“各位各位，能不能说说清楚？”
护士长站起身，分开红眼鸡似的李柠与许蔚，从前在总部，许蔚就总是故意跟李柠不对付，这么些年过去了，往日的爱恨都已经消散成灰，倒是这相处的模式完全没变。
“那位呀，”江亭第一个跳出来，给护士长含糊的解释，“就是林筠一直等着的那位。”
“可她不是已经……”
“是啊，三十年来一直不死心，我们都劝了多少回了，就是不肯放弃。”
“还好北医的冬眠仓技术成熟，一直在里面‘睡着’。”
“那点化者？”
“你走的时候在研究‘机械心’，三十年如一日，从来没变过。”
“就这么一直窝在老宅？窝了三十年？”
“可不是，我们都替他憋得慌。”
众人七嘴八舌，为护士长答疑解惑，也为江飒勾勒出一幅更加清晰的图景。
趁着众人不注意，江飒偷偷的溜出了包间，不知道为什么，心底一直有一个声音，催促着他去往老宅，在那里他能得知真相。
所有人都知道的真相，除了他。
从海风阁到老宅，驱车需要半小时。
午后的海边大道，除了偶尔滑翔的海鸥，再也没有其他过客。
江飒任由海风吹乱他的发丝，朦胧间他似乎看见自己一直想要见到的那个人，得知他一直渴望的真相。
院子里的玫瑰依旧热烈的开放，梧桐的枯叶旋转飘落，砸在树下空空的藤椅上。
“林筠叔叔？”江飒推开篱笆门，“李衍舅舅？”
无人应答，只有满室的寂静。
穿过前屋，后山坡上是改建的玻璃花房，花房里种的不再是红色的玫瑰，而是碧绿的常春藤，细细长长的爬满了屋子，阳光一照，绿的扎眼。
“舅舅？”
李衍正弓着身子，修剪着桌上的文竹，听见声音，忙放下剪刀，回头冲着江飒笑了笑。
“你怎么来这里了？”李衍向江飒的身后看去，“一个人？”
江飒乖乖的点了点头。
“我听说梁念秋今天去你们学校开讲座了？”
“时间很短。”
“想必让你很烦恼吧？”
江飒又点了点头，李衍舅舅总是这么了解他。
“别怪他，他就是不着调，为了弥补下你的烦恼，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秘密？”
“梁念秋那幅成名作，你猜猜画的是谁？”
“是谁？”
那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江飒知道是机器人，可他没想到这个机器人不是一种抽象的代表，而是真实的存在。
“是你的母亲，李柠。”
“妈妈？！”
“对，在那个酒吧，你妈妈和你爸爸做了一个约定。”
“私定终身？”
“这就不是我能说的了。”
李衍拿起剪刀，将一只红色玫瑰修剪后，和剪下的文竹叶一起供在细口瓶里。
“舅舅，你怎么这么吊人胃口啊？”
“放心吧，会有一天，你能得知所有的故事。”
“故事？”
“没错，”李衍点了点头，“旧时的事。”
“林筠叔叔呢？你不说我去问问他。”
“如果你胆够肥，确实可以问问他，”李衍耸耸肩，“可惜他虽然已经七老八十，但脾气依旧火爆。”
七老八十？江飒虽然知道林筠的年纪，却从来没把这个词和他联系在一起过。
“说谁七老八十？”
江飒听到林筠的声音，连忙回头，却见林筠正扶着一个年轻的女子，一步一步缓缓的走过来。
而在他愣神之际，李衍舅舅早就跑上去迎接了。
“小心点，”李衍托住女子的手臂，“慢点走，慢点。”
“李衍？”女子轻轻的开口，声音带着些嘶哑，“你是李衍吗？”
“你想起我了？”
江飒相信，自己看到了李衍舅舅脸上不断滚落的泪水，同时也闻见了林筠叔叔不断散发的醋味。
眼前这个人是谁？她会是一切秘密的根源吗？
“我记得你，你喜欢剪下玫瑰，和文竹放在一起。”
“不是我喜欢，是你喜欢，你记得吗？”
“行了行了。”
林筠推开碍事的李衍，将女子抱到藤椅上，让她在常春藤下享受日光。
“这里好像不是这样的，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有印象？”林筠激动的追问，“你还记得这里？”
可结果并不如林筠所愿，他再也没有得到任何有意义的回答。
“林筠叔叔，”江飒小心的开口，“这是谁呀？”
“她……她叫孟叶。”
孟叶！
一个被尘封在湖水底的名字。
在江飒很小的时候，有一天夜里，外面雷声轰鸣，他抱着枕头走向妈妈的房间，却听见父母在激烈的争吵。
“林筠疯了！孟叶已经死了！他要做什么？！”
江飒第一次见到这么歇斯底里的母亲，一反往日的温柔平和。
“他想试试，我必须同意，不然他会发疯的！”
“他已经疯了！孟叶死了！回不来了！”
“别说了，你就放过他和李衍吧？”
“他们这两个疯子，要毁掉所有人的生活吗？”江飒看见母亲掩面痛哭，“为什么孟叶要牺牲自己，为什么……”
那时候江飒还不明白，什么叫做活着的人更痛苦，他只是惊惧的站在门外，好奇的看着屋内，脚下像是生了根，动也不能动。
“哭吧，哭一会，”父亲将母亲拥入怀内，“由得他们胡闹吧，孟叶死了，他们的心也跟着死了。”
躲在门外的江飒，终究是被父亲发现了，他紧紧的捂着嘴巴，听从父母的建议，将“孟叶”这个名字埋进最深的心湖底，永不提起。
直到三十年后，在这个一直存在的老宅里，从他林筠叔叔的口中，再次听到了这个名字。
第一百四十章 初见孟叶
“孟叶？”江飒犹豫的开口，“她就是……”
“她就是你林筠叔叔一直在等的人。”
李衍开口，帮江飒说出了他不敢说的话。
那你呢？
江飒很想问问李衍，难道她不是你等待的人吗？如果这一切与你无关，为什么又这样关心呢？
可冲到嘴边的话，终究是被吞了下去。
“你是谁？”
像一个好奇的孩子，孟叶眨着眼睛，疑惑的看着面前的江飒。
只是这一眼，就让江飒察觉出了不妥，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神态……
“我是江飒，”江飒双眸低垂，努力不让心底的疑惑露出来，“我的爸爸是江亭，李柠是我的妈妈。”
“李柠？我记得她，”孟叶抬起双手，比划了一个婴儿的大小，“江亭？他不是才这么大吗？”
“孟叶，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他们都长大了。”
江飒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温柔的林筠叔叔，在他的记忆中，林筠叔叔总是沉默、冷静，眉眼间挂着万年不化的寒霜。
可此时，他竟然温柔的蹲在地上，满面含笑的纠正着孟叶的错误。
好像只要是孟叶说出口的话，哪怕再奇怪、再荒唐也是值得一听的。
“你认识我的爸爸妈妈？”
“认识。”
江飒还想追问，却被林筠拦了下来，李衍也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再多言。
“孟叶最近才苏醒，身体很不好，不能多想往事，”林筠紧握着孟叶的双手，冲她笑道，“你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还是回房间去休息？”
“我不饿，”孟叶的回答，冷酷又直白，“也不会累。”
好似一道晴天霹雳，将林筠与李衍的希望完全粉碎。
而一旁的江飒，则像是在云里雾里飘摇，看不清真相，心底的猜想太过可怕，他不想、也不敢去证实。
“回去休息吧。”
江飒相信，自己听见了林筠叔叔的叹息，他想，这一刻需要休息的，并不是这个陌生的孟叶，而是他的林筠叔叔，还有李衍舅舅。
孟叶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江飒视野，他转头向李衍舅舅问道，“既然孟叶已经醒来了，这么大喜的事，为什么不告诉其他人呢？”
“他们都知道。”
知道？
既然知道，为什么大家还是讳莫如深，不敢明言？
“那你们为什么今天不带着她一起去海风阁呢？多年不见，大家应该都很思念她吧？”
“那你又为什么来老宅呢？”李衍反问道，“你是偷偷溜出来的吧？”
“我……”
江飒放弃抵抗，无奈的点了点头。
“那你应该就明白了，”李衍拍了拍江飒的肩膀，“答案就在你心里，或早或晚，它都会钻出来了。”
此时的江飒，心底虽然有了朦朦胧胧的猜想，可并不能真正的明白李衍的意思，但他并不着急，有些事情的答案，是值得等待的。
他已经等待二十多年了。
太阳被卷起的海浪吞没时，江飒拿起钥匙，打算驱车回家。
老宅这边是不开火的，江飒是个人类，不像李衍和林筠，坐着充电就可以获取能量。
“你去哪？”
“回家，”江飒扬了扬手里的钥匙，“我开车来的。”
“别走了，留下吃个饭吧。”
江飒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老宅竟然要做饭？他不敢相信的看向林筠叔叔，见他也点了点头，才确信今晚确实会有他从未尝过的手艺。
江飒有点受宠若惊，可他忘了，如今的老宅，又多了一个孟叶。
“原来是给孟叶做饭，”江飒垂头丧气的坐在桌边，“我都忘了她也是人类，还以为这是给我的特殊待遇呢。”
“人类？”这个词语显然勾起了孟叶的兴趣，她再一次推开林筠夹菜的手，“我们是人类吗？要这样称呼自己吗？”
“乖，先吃点东西。”
“我不饿。”
孟叶执着的推开林筠，她对这些汤汤水水的食物，十分的反感。
“吃一点，不吃就没力气，影响你的恢复。”
“可我觉得很恶心。”
江飒惊讶的看向对面的孟叶，又小心的看了眼林筠叔叔，他珍后悔今天留在这里吃饭，面对这么尴尬的场景。
但显然，林筠叔叔的心理素质比他想象得要好的多。
“那我们换一个菜？”
江飒从来没见过林筠叔叔对谁这么耐心过，他一定很爱面前的这个人。
其实从父母过往几十年的只言片语中，江飒也能稍微推断出一些往事：孟叶用自己的生命换得了众人的平安，所以她的朋友都想念她，也拼尽全力的救治她……
现在总算取得了一个好的结果了，不是吗？
虽然这个结果，好像看起来不算完美，甚至有点奇怪。
“我喜欢吃冬瓜火腿汤。”
孟叶终于开口说出了自己想吃的食物，江飒发现，那道冬瓜火腿汤就摆在她的面前，可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看也没看那道菜一眼。
“我帮你盛！”
“好恶心，”递到面前的汤碗被推开，孟叶连连摆手，“不要拿过来。”
“可你刚刚明明说喜欢的啊？”
江飒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后悔，因为林筠叔叔和李衍舅舅的神色，一下子都变得很难看。
“我是喜欢，”孟叶自己似乎也不解，“但闻起来真的很恶心，人类的食物。”
“人类？”
第二次听到这个词，江飒敏锐的察觉出背后的深意，一个人类，是不可能自称人类的。
可这三十年来，江飒再也没有见过新的机器人诞生，虽然他的妈妈、叔叔、舅舅，都是机器人，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但机器人的技术，已经彻底的被封绝。
哪怕母亲躲在最深的地下室做研究，研究的也不是完整的、如人类一般逼真的机器人。
所有人都将机械研究当作一种禁忌，他们心照不宣的将秘密埋在了心底深处。
孟叶绝对不可能是机器人，江飒拼命的摇头，想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驱出。
“她三十年前就存在了，只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类。”
夜风如水，却无法涤去江飒心头落下的尘埃。
第一百四十一章 她的宽容
“我回来了。”
江飒坐在门口换鞋，后背猛的被拍了一掌。
“你去哪了？”
“妈！很疼啊。”江飒手身后背后，使劲的揉了揉，“我还能去哪？”
“去老宅了？”
“对啊，”江飒换好了鞋，起身对着母亲撒娇，“你既然不找我，肯定是早就猜到了，干嘛还打我？”
“我劝你啊，最近还是别去老宅的好。”
“为什么？”
江飒很是不解，这么些年来，母亲说话总是这样含含糊糊的，以前他不追问，可现在真相已经就在眼前，他不能不追问了。
“总之最近最好别去，李衍和林筠已经疯了。”
“这是怎么说？”
“以后你会知道的。”
江飒知道，母亲不想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是跟孟叶有关是吗？”
“我不是让你把话拦在肚子里了吗？”
距离那个雷雨夜，已经过去了二十年，可江飒没忘记，他的母亲李柠也没有忘记。
“我今天看到她了。”
“谁？”
“孟叶。”
江飒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母亲那一刻的神色，惊讶、恐惧、愤恨各种情感掺杂在一起，将她的面容都扭曲了。
“他们真的那样做了？”不待江飒回答，她已经接下了自己的话，“我就知道，他们这群疯子，林筠和李衍就是疯子，他们怎么对得起孟叶！”
“妈，你在说什么呀？”
什么对不对得起的？虽然今天餐桌气氛，十分的诡异，可江飒再也没也见过更耐心、更温柔的林筠叔叔了。
怎么会说到对不起孟叶呢？
正在江飒不知所措的时候，他的父亲江亭，听到了动静，从楼上的书房走了下来。
“怎么了？”父亲三两步冲下来，将母亲抱住，关切的问道，“没事吧？”
“林筠疯了，李衍疯了。”
看着母亲伏在父亲肩头，江飒心中也心酸不已，可他还是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爸妈，林筠叔叔对孟叶很好，为什么你们反而……”
江飒想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他觉得真相和现实之间隔着一层古怪的纱布，一旦纱布揭开，一切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转变。
“你真的见到孟叶了？”
“是啊，”江飒肯定的点点头，“我怎么可能说谎？”
“那好吧，你先去睡吧。”
“爸？为什么你们又要像小时候一样打发我？为什么就不能把真相告诉我？”
“因为这一切和你无关。”
“如果无关，为什么这一切会纠缠在我的生活里！”
这样的借口，显然不能让江飒满意，他已经长大，是个成年人了，希望得到尊重，渴望得知真相。
“好吧，明天你和我们一起去老宅，到那里，我们会把一切的真相都告知于你。”
“真的？”
“真的，只是得知真相是要付出代价的，你不能逃避，也无法逃避。”
“我不会的！”
那天夜里，江飒在床上辗转难眠，想到明天就会知道他好奇了二十年的秘密，他是激动又紧张，一直到天亮，才在一个混沌的梦境里，短暂的眯了一小会。
早上八点，江飒顶着黑眼圈冲下来，原本生怕父母反悔，可看清客厅里坐着的人后，他彻底的放下了悬着的心。
“江飒？你醒了？”
许蔚叔叔正在泡茶，护士长、梁叔叔，还有他的爸爸妈妈正围坐在一起。
“来喝一杯？”
凝重的气氛里，只有梁叔叔还不改本性，觉着水杯招呼楼梯上的江飒。
“今天大家一起去老宅吗？”
“你收拾好了吗？”
众人齐齐起身，仿佛只是在等他。
“好了好了。”
江飒一手抓起面包塞进嘴里，一手端起红茶一饮而尽。
“那走吧。”
平日从家到老宅，只要二十分钟，今日不知是开车的母亲太过犹豫，还是江飒盼望的心情太过急切，他总觉得这段路走了很久很久。
今日老宅的篱笆门，并未关上，也许屋里的人，早就料到会有朋友来访。
前院没有人，众人穿过屋子，驾轻就熟的来到了后山的花房。
透明的玻璃房内，美丽的女子正靠在藤椅上午睡，她的对面，面容清隽的男子正低头说着什么，而花房外的海崖边，还有一人静坐看着碧蓝的海水。
“林筠！”率先推开玻璃门的，是江飒的母亲李柠，“她是谁？”
“你们来了。”
对于众人的到访，林筠显得一点也不惊讶，他合上手里的笔记，放在堆满了玫瑰的茶几上。
“点化者，好久不见了，”护士长上前一步，握住林筠的手，“您这些年还好吗？”
“我很好。”
虽然得到了这样的回答，可护士长知道，这些年他过的并不好。
而自己，当初也是为了逃避过去的阴影，才去往国外，十几年不与旧时朋友联系。
“林筠，我在问你，这是谁？”
许是母亲的责问太过激烈，江飒看到，屋外看海的李衍舅舅，推开对面的玻璃门，走进了花房，回答了这个问题。
“难道你看不出来，这是孟叶。”
“孟叶？”显然这样的回答，并不能让母亲满意，江飒看着母亲举起手指，指向地下，如果她是孟叶，那你告诉你，地下室躺着的那个人，又是谁？！”
“李柠！你闭嘴！”
在旁人开口之前，父亲早一步的呵斥住了母亲。
可江飒更加疑惑，什么叫地下室躺着的哪一个？难道地下室还有什么其他秘密？
“我凭什么闭嘴？我是她的对头，我都看不下去这样的事！今日我就是要问问，他们究竟把孟叶至于何地了！”
“她就是孟叶。”
江飒突然发现，林筠叔叔和母亲一样，都固执的可怕，母亲执着于自己的认知，而林筠叔叔执着于自己的谎言。
“三十年前，孟叶嘱咐过什么，你们是不是都忘了？”
母亲不会流泪，却字字泣血。
“她说，让我们一定要好好活着，不要恨，她还说，机器人究竟该不该拥有思维，不是她能决定的，而是由我们、由我们这群真正的机器人决定，不管我们做什么选择，她都不会后悔、更不会恨，只是希望我们，能够真正的审视内心后，再做决定，我想问问你们，今日这番决定，你们审视自己了吗？你们对得起她的宽容吗？”
第一百四十二章 撞破秘密
江飒从没有见过那样的林筠叔叔。
往日他虽然忧郁、哀愁，却是平和而充满希望的，可今天，江飒只看到了羞愧，而那羞愧也在转瞬之间化为绝望。
可母亲依旧不依不饶，推开一直制止她的父亲。
“我恨孟叶，恨她牺牲了自己斩断了我的执念，”母亲用手指了一圈，“可我更恨你们、恨自己！为什么过去了三十年，还是放不下这一切？为什么就是不能向前？为什么还要把我的飒飒拖进来！”
“我？”
焦点一下子集中到自己身上，江飒脑袋发懵，原本是来寻求真相的，为什么会与他有关呢？
在场的众人皆是沉默，没有人能解答江飒的疑惑。
除了他对面站着的林筠叔叔，除了他。
“因为你和我是一样，”林筠叔叔淡淡的开口，“我们都是在不属于自己的群体中长大。”
江飒大概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他的生活中，虽然也有很多人类，但是占据他生命更多的，反而是机器人。
有时候，江飒甚至忘记了自己是一个人类，他想，父亲应该也和自己一样吧？
可这与林筠叔叔有什么关系？
“我是这个世界上，诞生的第一个有思维的机器人。”
不待江飒开口询问，林筠已经主动回忆起尘封了三十年的往事......
时针滴滴答答的行走，一个小时就这样偷偷的溜走了。
江飒就这么站在原地，听完了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的秘密。
“所以你们领养我，就是为了帮你们来做一个决定？”
“不是做决定，只是一个参考。”
从向来和蔼的李衍舅舅口中，听到这么残酷的话语，江飒一时难以接受，他下意识的向母亲求助却发现母亲离他那样的远，目光也极为的冰冷。
真的是母亲的目光冰冷，还是因为自己心中生出了怨恨？所以看到的这个世界，都是令人害怕的，这些熟悉的人，都变得冷漠又无情。
“参考？”江飒苦笑一声，“这么说，我的人生什么也不是？那些过往的美好，不过是你们随手布置的假象？”
“江飒，我们从来没有这样说过，”父亲显然有点生气，“难道我们对你的爱还能有假？”
“可你们说了，我只是你们的一个参考，一个实验！”
江飒拒绝相信，委屈充满了他的内心，人就是这么脆弱，一丁点的痛苦就能将整个心海变成一潭死水。
也许自己的反应太过激烈，可江飒抑制不住心底滋生的阴暗想法。
“你们不是我的亲生父母，你们根本不会真的对我好，你们都是一群没有情感的机器！就算你们能够自己思考，也无法真正明白人的感情！怪物！”
言如利剑，沾满能够腐肌烂骨的毒药扎进了众人的身体，他们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虽然都是钢筋铁骨，但他们早已生出了柔软的心。
一颗柔软的，看不见的心。
“你现在一定觉得很绝望，觉得过往的一切都是一场骗局，你的世界颠倒了也坍塌了，可我还是想问问你，这一刻对于机器人，你有什么想法？”
江飒讶异林筠的冷静，他很想问问林筠，为什么不能过来抱抱他，哄哄他，陪着他一起将心底的魔鬼赶出去？
父母也在审视着他，众人都在等着他的答案。
“我希望你们从来都没有存在过！”江飒恶狠狠的开口，“我希望你们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说罢，他推开挡在面前的李衍，转身往门口跑去。
“那未来呢？”
“什么未来？”江飒伸出的手顿了一顿，“我不明白。”
“现在你想让我们消失，我完全理解，因为曾经的我，和你的反应是一模一样的，但是我们想知道的是未来，未来的你会怎么选择？”
“未来的我怎么选择，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现在不后悔！”
江飒说完这句气话，立马跑出了玻璃花房，他逃离了那个他认为可怕的地方，那个地方夺走了陪伴了他三十年的亲友，夺走了他最尊敬的林筠叔叔。
一路狂奔过草地，江飒的气力在跑进老宅时，彻底用光。
他跌坐地上，垂头仔细辨别身后的声音，除了风吹落叶，再也不闻其他声响。
“果然没有出来追我。”
赌气的锤了一下地面，中空的地板发出一声脆响，江飒忽然想起母亲刚才发怒时责问过，地下睡着的那个人算什么？
老宅有一个不小的地下室，江飒是知道的，但出入口在林筠叔叔的书房里，那个从不让任何人踏足的书房。
“反正他们也没把握当回事，我就去看看怎么了，”江飒在给自己找借口，“他们不也伤害我了么？凭什么让我一个人做好人？”
地下室并不如江飒想的那般黑暗，宽阔的楼梯旁整齐的立着明灯，轴对称的设计让房间布局一目了然。
“合成材料？新改建的？”江飒抚过墙壁，看了看不染纤尘的手指，“看来他真的很爱惜这里。”
江飒已经不愿开口提及那人的名字，他曾经多尊敬他，现在就有多怨恨他。
“还问我未来，什么未来！”
江飒自言自语，转过一个又一个房间，将各种仪器敲得叮当作响。
“真无聊，什么也没有。”
江飒正欲转身离开，却被一个昏暗的房间吸引住了目光。
与别的房间不同，这间屋子布置得十分温馨，就像一个普通的人类的居所。
浅米色的窗帘长长的拖在地上，一把白色的椅子靠在窗台，地上是故意做旧的斑驳地板。
江飒小心的推开门，房间的全貌彻底的呈现在他的眼前，与他设想的不同，房间内并没有与之相配的舒适床铺，而是一个连接着各种仪器的冬眠仓。
“怎么会这样！”
在看清舱内沉睡之人的面容后，江飒被吓得连连后退，惊慌失措撞上了与冬眠仓相连的控制台，也不知是按下了什么按钮，冬眠仓竟然缓缓的打开了。
舱中的白雾慢慢散尽，露出了女子年轻的面容。
正是那本该在上面花房里的孟叶。
第一百四十三章 回望往事
“你在做什么？”
“我……”
江飒不知该如何回答，说他自己也不知道？那面前这个被开启的冬眠仓要怎么解释？
说自己是无心的？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前一秒在吵架，下一秒就损毁别人珍视的东西，这不是报复，又是什么？
一时之间，竟是百口莫辩。
“飒飒，你做了什么？”
母亲急冲冲的跑来，握着他的肩膀，可心中仍存怨气的江飒，忽略了她眼中的关心，只听到她语气中的责问。
“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们会信吗？”江飒的目光，扫过欲言又止的众人，冷笑道，“就知道你们不会信，我自己也不信，实话说吧，我就是故意的。”
“江飒！”
“李柠，你冷静点！”
“你让我怎么冷静？江亭，你难道不知道冬眠仓一共就留下两个，你说我要怎么冷静！啊？”
“既然还有一个吗，拿出来用就是了，”江飒固执的假装冷漠，用无所谓的口气说道，“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你这孩子怎么变成这样？”
母亲扬起的手，终是没能落下，是林筠叔叔帮他挡了下来，江飒看着他空洞的目光，心中升起一股惧意。
此时的江飒，才意识到他做了多大的错事，他把林筠叔叔心中唯一的一点光，也给掐灭了。
“林筠叔叔，”江飒怯怯的开口，他心里的那点怨与恨早就飘到了九霄云外，“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出乎江飒的意料，林筠叔叔非但没有责备他，反而安慰般拍了拍他的肩膀。
“点化者，你不要怪他，他只是个二十多岁的人类，要让他面对这样的真相与选择，实在是……”
那是江飒第一次听到母亲称呼林筠叔叔为点化者，他本想跟母亲说，自己已经不小了，是个成年人了，可以承担任何责任。
可在看清众人眼中的痛苦后，他才明白，自己看到的、认识的、感受的一切，与他们相比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父母并不是在隐瞒什么真相，而是在呵护他成长。
“一切都是天意，”江飒听到林筠叔叔叹了一口气，“我知道这一天总会来，也许我也盼着它来。”
此时的江飒并不明白那话里的深意，他被父母推搡着离开老宅，他们虽然脚步稳健，可江飒觉得他们简直是在逃命，不是在逃自己的命，而是在逃他的命。
那天夜里，江飒和父亲，坐在院子的草坪上，对着月光进行了一次长谈，虽然未曾抬头，可他知道，母亲就在二楼的窗边，凝视着他们。
“在老宅的时候，你已经得知了过往几十年，机器人与人类的一些纠纷，”父亲缓缓的开口，“但还有一些事，你并不知道。”
诚如父亲所言，林筠叔叔只是简单的给自己介绍了，机器人诞生的缘由，以及与人类斗争的经过。
但这一切都太表面，没有涉及到具体的“人”，更没有涉及到他一直好奇的孟叶。
“您打算把这一切都告诉我？您也是亲历者？”
“不，”父亲摇了摇头，“我只是一个旁观者。”
“我可以先问问孟叶的事吗？”
出乎江飒的意料，父亲并没有问缘由，也没有犹豫，直截了当的将往事告知于他。
“孟叶，是一个奇迹的开始。六十年前，她与孟秋创造了第一个机器人，就是你的林筠叔叔。”
“她是孟秋的妹妹？”江飒不敢相信，“是她创造了机器人，创造了林筠叔叔？”
孟秋，一个存在于历史书本的名字，一个已经离去六十多年的人，竟然是冬眠仓里，年轻女子的哥哥！
“没错，一个‘机械心’计划，让机器人诞生在世界上，同时也埋下了深深的祸根。”
“所以大家都称呼林筠叔叔为点化者，因为只有他才能唤醒机器人？”
“可惜那时的他不知道这个事实，别说是他，就连孟秋、孟叶也不知道，他们曾经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但苦难的命运早就悄悄跟随在他们身后。”父亲似乎想起了什么，对着江飒笑道，“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林筠与孟叶是一对恋人？”
“我猜到了，”江飒早就想到这一点，“就像你和妈妈一样，人类和机器人？”
“是的，可惜后来，他们反目成仇三十年。”
“为什么？”江飒难以想象，他能感觉到，林筠叔叔深深的爱着那个叫孟叶的女子，“如果说人类和机器人不是同一个世界，可你和妈妈不就相处的很好？”
“比起我和你母亲，林筠与孟叶爱的更深。”
“那为什么会反目成仇？”
“也许这就是人世间难以改变的真理吧？凡事太过，便不得长久。当然这其中更多的是人为，是江明导致了这一切。”
“江明，是不是就是北医上一个董事？”
“除此之外，他还是孟秋的至交、我的叔叔。”
“可我从来没有听您说过。”
“因为那确实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父亲叹了口气，“江明布局三十年，就为了得到孟叶‘机械心’的操作方法，从而进行思维移植，可他失败了，也暴露了，在最后关头，曾经各有战线的我们，联合在一起，只为了打败他。”
“你们成功了？”
“我们没有成功，成功的只是孟叶，”父亲苦笑一声，“她既打败了江明，也抚平了众人心中的恨意，一举两得。”
“可是孟叶只是一个人类，你们联手都打不退的敌人，为什么她可以？”
“因为她有机械心。”
“那又如何？”
“你知道，她的这颗心脏是哪来的么？”
“既然是她创造了‘机械心’计划，想必是她自己设计的？”
“是林筠给的，孟叶给林筠一颗心脏，林筠还了她半颗，也因为这失去的半颗心脏，你林筠叔叔思维组件受损，重组了碎片记忆，也因此在错误的怨恨里，折磨了自己的爱人三十年。”
爱与恨，从来都是一线之隔、一念之间。
第一百四十四章 求你醒来
“原来是这样，”江飒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所以在孟叶牺牲了自己以后，林筠叔叔一直寻找为她延续生命的方法？”
“没错，但很可惜，生命真的是最珍贵、最脆弱的东西，就算是最好的胶水，也无法将其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这个我明白，可为什么会有两个孟叶呢？”
江飒想起在花房看到的那个女子，她明明和孟叶生着一样的面容。
“很简单，因为那是一个机器人。”
“机器人？！”
“这些年来，林筠一直在研究‘机械心’，希望能够救活孟叶，但是移植手术进行后，孟叶并没有任何醒转的迹象，林筠无法，只得开启另一个冬眠舱，将孟叶保护在那里。”
“为什么要开启另一个冬眠仓？”
“为了保证冬眠仓不被歹人利用，江氏后来研发的冬眠舱在开启后会自动失效，随着机械时代的过去，那些能制作的材料逐渐消失，因而林筠也只有一个备用舱。”
“那今日我……”
如果孟叶只能在冬眠仓内存活，而这个冬眠仓已经是世上的最后一只，那他岂不是害死孟叶的凶手？
此时的江飒，才明白他的林筠叔叔面对的是什么，那不是一次失误带来的惊吓，那时和挚爱的永别。
“没关系的，也许林筠自己也预见了这一天。”
“可是我……”江飒悔愧难当，起身道，“不行，我要去跟林筠叔叔道歉，不管他要我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不会有任何怨言。”
“我想此刻，林筠最需要的是和孟叶告别，而你，”父亲拍了拍草坪，示意江飒坐下，“可以继续听我把故事讲完。”
江飒犹豫了一下，他心知父亲说的不错，此时去见林筠叔叔，除了能让他自己心里好过一点，并不能改变任何事，只得无奈的盘腿坐下。
“‘机械心’失败后，林筠依旧不肯放弃，我和你母亲明白他的执念，所以尽力的搜集机械材料来供给他，直到十几年的雷雨夜。”
是江飒第一次听到“孟叶”这个名字的雷雨夜，那一夜，母亲歇斯底里的命令他，将这个名字烂在心底。
“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江飒今日终于能将心底发酵了十几年的疑问说出口，“为什么母亲的反应那么激烈？为什么那时起，你们就断了给林筠叔叔的供给？”
“因为那一天，你母亲在林筠的实验室里，见到了孟叶。”
“什么？！”
“是机器人‘孟叶’，她的举止、神态都十分的逼真，但你的母亲，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她都能认出来，林筠又怎么会看不出？说到底，是他心里的盼头没了，熬不下去了。”
“如果他愿意用一个机器人来代替孟叶，又谈什么熬不熬？”
江飒言语愤慨，虽然他没有表态的资格，但得知了所有的往事后，他坚定的站在了孟叶这一边，人可以死亡，但不能被取代。
“人心里有个盼头的时候，不管多黑暗的时光，都能支撑着走完，这世上最难熬的，就是梦碎之后的人生，什么盼头都没了，还得一步一步的走下去，太苦了。”
“这就是他用一个机器取代孟叶的理由？”江飒揉了揉红红的眼睛，想将泪水搓回去，“皮囊一样，记忆一样，也不代表她就是孟叶，再说了，机器人也是独特的个体，他们也有自己的思想。”
“儿子，真高兴能从你嘴里听到这句话。”
江飒知道，父亲还记着今日在老宅时，他说的那些气话。
江飒也明白了，为什么林筠叔叔要冷静的问一句“未来呢？”，他是在问他，在心中的冲击与怨恨过去后，是不是还会排斥机器人。
对于这群孤独的机器人来说，他的决定代表了人类的态度。
如果一个和机器人生活了几十年的人类，依旧无法接受他们的存在，无法接受机器与人类共存，那么他们也许真的会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这个世界吧？
“林筠叔叔，真的放弃真正的孟叶了吗？”
“我不知道，”江飒听见父亲叹了口气，“但今天我们见到的那个假‘孟叶’，她没有思维，只是一个简单的记忆容器，也许……”
“林筠叔叔还是爱着真正的孟叶是吗？”江飒急促的问道，“所以他才不会为了自己的思念，创造一个有思维的机器人，他在守着和孟叶的约定。”
“或许是吧。”
二楼的窗户里，母亲的身影已经不见，原本黑暗的厨房亮起了灯，食物的香味阵阵飘来，江飒还在想着明日的计划，他要去往老宅，和林筠叔叔道歉，然后和他一起想办法，一定会有办法……
深夜之时，大海也陷入了梦乡，安静得不起波澜。
林筠跪坐在地上，上身伏在孟叶开启的冬眠仓旁，眼也不眨的盯着她的面容。
快有二十年未曾相见了。
冬眠仓里总是充满了白色的雾气，无论他怎样的调节双目，都看不清孟叶，更无发触碰。
但今日，他终于能握着孟叶的手，和她说说话了。
“孟叶？”
没有人应答，她当然不会回答。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吗？你是我苏醒的缘由，今天，你能不能为了我醒来呢？”
沉睡的人儿，双眸依旧紧闭，心脏的跳动渐渐变缓，林筠不想去听这个声音，可这声音却一下一下敲在他的心上。
“我遵守了和你的约定，没有为了自己的私念唤醒机器人，可我实在太想念你了，我做了一个和你一样的机器人，你会原谅我吗？”
“你一点也不嫉妒是不是？如果你嫉妒，你早就该醒来了。”
这么些年，不论林筠做什么，孟叶的脸上只有安详的微笑。
“她根本就不像你，容貌再像有什么用？灵魂是不同的，其实我只是想让你嫉妒，我多希望在我陪着她的时候，你能冲过来将我们分开，你可以质问我，责骂我，打我也好、恨我也罢，只要你醒来。”
“只要你醒来。”
第一百四十五章 时间背后
“我已经把她关掉了。”
李衍站在门口，身躯笔直，仿佛是有一股力量在支撑着他。
林筠自然知道，李衍所说的那个‘她’是谁，在为‘她’输入记忆的那一刻，他和李衍都看出了对方的抗拒，他们渴望着也排斥着，回避着称呼‘她’为孟叶。
知道那天，江飒来到这里，无心的逼问着“她”是谁。
那一刻，林筠笼罩的阴云的内心，终于被天光破开。
没有人能代替孟叶，没有人。
“你去和她做个道别吧。”
林筠从李衍身边走过，往屋子后面的实验室走去，那个实验室现在是自己的，但曾经是属于孟秋。
这六十年，他从来没有这样的大方过，留给李衍与孟叶独处的时间。
曾经他视李衍如仇敌，可现在他明白，李衍就是这世上另一个自己。
实验室半沉在地下，林筠走下台阶，停在入口处，仰望着那幅油画。
不论他怎样的爱惜保存，六十年的时间，依旧在油画的表面留在了痕迹，近几年来，他索性将油画重新挂到了它本该在位置。
长久的锁在无法相见的地方，并不比短暂的朝朝暮暮的好。
就像他和孟叶。
林筠还清楚的记得，这幅油画画好后，孟秋不停的摇头，挑剔着他笔法的完美僵硬，不似人类的缺憾技法中饱含着独属于个人的情感。
他不懂，但是现在他明白了。
林筠踩着梯子，攀到高处，将那副油画斜斜的拉起，露出里面的的保险箱。
玫瑰钥匙就在他的怀里，一直放了三十年。
很多次他都想来打开这个保险柜，看看里面放着什么，可他不敢，他像一个人类一样，怕自己的情感干涸，怕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孟叶的模样，以及对她的爱恋。
机器人拥有清晰的记忆，却依旧像人类一样，无法永远的保存情感体验。
漫长的时间，是难以逃避的毒药，一点一点夺取他紧抓不放的东西。他必须保留一些东西，在漫长的岁月里一点一点的刺激他的情感，能让他在残酷的岁月里赖以生存。
轻轻旋转的钥匙，带动锁芯打出咔嚓的声响，保险柜门猛地弹开，将所有的一切呈现在林筠面前。
“笔记？”
草绿色封皮的笔记，静静的躺在保险柜里，除此之外再无别物。
保险柜里空空荡荡，被锁在里面六十年的空气，瞬间被屋内的气体取代，就像林筠的心中存在了六十年的期盼，终于下坠、消失。
但这有什么关系？世上的空气，本来就存在了亿年，它们不断的更新，却永远也无法从过去抽离，永远息息相关。
林筠坐在梯子上，就着紧靠头顶的灯光翻开了笔记，仿佛只有这样的靠近，才能让他看清楚里面的每一个字。
“海边是挖不到笋的，笋在山上，我央着哥哥开车去超市采购，哥哥买了许多食材，但我只提走了两大包笋干，”林筠小声的念着，就像一个旁观者，怕惊扰了书中人物的生活，“超市的人都用奇怪的目光的看着我，哥哥也一脸莫名其妙，但我无所谓。”
“虽然‘机械心’已经顺利的移植到12号身体里，但他没有任何思维觉醒的迹象，哥哥似乎很轻易的接受了这个结果，毕竟成功没有那么容易，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很难过，也许因为这是我的提议？”
“我惧怕黑暗，但今夜我却感谢黑暗，因为黑暗的掩护，我才能为12号重新设置‘机械心’，一个又两瓣心脏组成的心脏，他会苏醒吗？为什么我如此渴望着他苏醒？”
“我开始坐在12号面前吃饭，每一个空闲的时间，我都会来到他的身边，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每一个被用来试验思维觉醒的机器人，在失败后都会被销毁，我不能让他经历同样的额命运。”
“十天过去了，12号还是没有反应。”
“明天哥哥就要销毁他，可在这等待的时光里，我已经为他取好了名字，叫做林筠，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只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呼喊着他。我就像那个爱着雕塑的皮格马利翁，可是谁又能将生命的恩典赏赐给林筠呢？是的，我爱他。哪怕他只是一个没有思想的机器。”
“林筠苏醒了，他成为了一个奇迹，甚至一个物种的起源。哥哥欣喜若狂，但我却觉得惧怕。”
读到这里，林筠的手颤抖了一下，为什么孟叶会惧怕他？她不是一直期待着的吗？
“我在林筠的眼中，看到了他对我的眷恋，但我忍不住逃避，我害怕，也不敢面对。”
林筠猛地合起笔记，他不想再看下去了，为什么过了六十年，还要让他得知那时残酷的真相呢？孟叶并不爱他，不是因为孟秋抹去了她的记忆，而是从一开始，她就是十分的畏惧，时刻想要逃离。
未知的真相虽然残酷，却也有着极大的诱惑，林筠终是翻回了那一页，继续的读了下去。
“每天忙完了实验室的事情，我就躲进花房，侍弄玫瑰能够让我心情平静，但有一天，林筠来到了这里，他想要帮我，却被我推出门外，慌乱间一支开的硕大的玫瑰被折断，第二天，他就做了一只钢铁的玫瑰送给我。接过玫瑰的那一刹那，我就知道自己已经无法逃避，我爱他，永远爱他，哪怕他并不是真的爱我。”
“怎么会！我怎么会不是真的爱你，”林筠急促的辩解，哪怕孟叶无法听见，他也要在第一时间剖白自己的心迹，“我爱你，从我未曾苏醒，便爱上了你。”
六十年前的孟叶，早就在下一页，答复了林筠今天才有的疑惑。
“我知道，在林筠还没有苏醒的那一刻，他就爱上了我，因为这一切都是我卑劣的手段，但当这个手段真正的发挥作用时，我却害怕了，畏惧了。林筠睁开双眼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做了多么荒唐的事，他是一个人，一个本该拥有自由思想的人，但我毁了这一切。”
第一百四十六章 寻找人生
“一切的灵感都来源于那个古老的故事……”
“雕塑家皮格马利翁，爱上了自己的作品，诚心感动了天神，天神给与了雕塑生命，让他们长久的在一起。这个世界上没有天神，我知道我的决心再大，也不可能将一个冰冷的机器唤醒，可如果这份期盼是来自机器人呢？如果是他们拥有了这份渴望呢？”
“我重新给林筠设计了一个心脏，在那个心脏里，一半写入了对人类世界的向往，一半植入的是让他爱我的程序。确认心脏运转良好后，我突然开始害怕，如果林筠真的因为我设置的程序苏醒，又该怎么办？”
“时间慢慢的过去，林筠没有任何变化，就在我既为能放下这份担忧而欣喜，也失落于自己研究的失败，我的心情十分矛盾，不知如何是好。”
“林筠醒了，可我却不敢面对，我不断的欺骗自己，这一切与我无关，他爱的是这个世界，可是真相就摆在眼前，我无法逃避……”
“一切都是假象，没有人知道，连林筠自己也不知道，我只能负起责任，将黑暗中所做的一切事情抛之脑后，怀着深切的愧疚，好好的爱他。”
后来笔记上记载的事情，都是在林筠与孟叶一同经历的，他的记忆比孟叶的文字记录更为清晰。
林筠急匆匆的略过中间部分，翻到了最后一页，他记得六十年前，孟叶曾向他展示过这把玫瑰钥匙，她一定在这个笔记上，留下了给他的话。
“林筠，当你看到这本笔记时，相信我们已经举办过婚礼了。原谅我现在才把真相告知于你，因为我很害怕失去你，怕你愤怒的离开我。因为给了你思想的我，恰恰是偷走你自由的人。在这本笔记的后面，记载了我在你心脏内设置的代码程序，以及核心组件的连接方式，你这么聪明，大概猜到我的意思了。现今你拥有了自己的思维，唤醒你的契机就像一个用过的工具，已经不再重要，如果你想要离开、如果你想要自由，就对照着笔记的内容，解开我在你心脏里留下的‘设计’吧，不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支持。最后，我想跟你说一声抱歉。”
原来是这样，原来这才是一切的开始。
林筠疯了似的冲出实验室，往老宅书房的地下室跑去。
还有办法，还来得及！
林筠深悔自己没有早点打开这本笔记，白白的在思念里等待了三十年，他本可以不用等、他根可以找找的和孟叶相聚。
“林筠，你怎么了？”
突然冲进来的林筠，将沉浸在悲伤中的李衍，吓了一大跳。
“我有办法了！”林筠一边将李衍推到门外，一边欣喜的喊道，“孟叶会活过来！孟叶会活过来的，你明白吗李衍？！”
“我不明白，”李衍用手拦着门，“我只知道你疯了！你疯了！”
“我没有，你会明白的。”
林筠将笔记塞到李衍手中，趁他抽手去拿的功夫，大力将门合上。
被隔在屋外的李衍，无奈的走到门口，倚着门柱坐下，慢慢的翻看起笔记的内容。
夜幕悄悄的降临，李衍却丝毫不觉，他垂着头凝视着笔记，思绪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
“也许孟叶不这么做，林筠依旧会以这样的方式醒来，”李衍叹了口气，“就像那年的月夜，被放置在橱窗里的我，嫉妒的看着外面相依相偎的他们。”
李衍明白了为何林筠这般激动，他找到了拯救孟叶的方法，也许机器人苏醒的渴望是不是诞生在心脏，林筠是不是发自内心的爱着孟叶，李衍无法确定。
但是人类不同，人类的心脏是他们至关重要的器官，所以这个方法并不一定在当初改变了林筠，但一定能够作用于今日的孟叶。
今夜寒风凛冽，漆黑的大海愤怒的嚎叫着，李衍就这么坐在门外，守护着屋内的人不受黑暗的侵扰。
也许明天，就能看到苏醒的孟叶和苏醒的林筠了吧？
安静的早晨，花朵摇动绿叶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李衍听见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他却不敢回头，不敢询问结果。
“天亮了。”
林筠走到李衍身边，慢慢的坐了下来。
“是啊，天亮了。”
李衍同样的附和着，他们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又都转过了头去，凝视着地面。
“你……”
“我……”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你先说吧，”林筠看向李衍，“你想问什么？”
林筠用了“问”这个字，显然他也准备好了答案。
“有用吗？”
“我不知道，”林筠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也许有用，也许没用，我在等。”
等？就像他们过往三十年做的那样？是等着她苏醒，还是等着她离去？
“笔记本里面写的……”李衍思考了一下，如何说比较得体，可到最后他还是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你是真的爱孟叶吗？”
“我爱她。”
“哪怕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虚假的开端上？”
“是。”林筠的语气十分坚定，“谁也不能保证，孟叶的设计真的能在机器人身上起效果，也许就算没有这个设计，我也会为她醒来。”
“但那只是也许。”
“现在是肯定，”林筠抚上自己的心脏，“我只知道，我爱她。”
曾经的开端已经无法追寻，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问问自己的心，是不是爱着孟叶？
林筠听到了自己内心肯定的答案。
只要答案是肯定的，其他的就什么也不重要了。
就像孟叶说的，那只是一个诱发苏醒的工具，工具只能起到工具的作用，最后的决定还是由他自己来做。
“你能跟我保证，会永远对孟叶好吗？”
“还用得着保证吗？”
“既然这样，我要离开了。”
“你去哪？”林筠抬头看着李衍，“你不等着孟叶醒来了？”
“不了，”几十年的执念被放下，李衍一下子轻松了许多，“我会挂念着你们，然后去寻找自己的人生。”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大结局（he）
春天来的时候，孟叶还在沉睡。
万物生长的季节，就连海水也变得丰盈。
阳光一照，就像天神洒下了黄金，被大海无私的托起。
最近复古的潮流席卷了整个社会，家家户户都以拥有田园为荣，劳动成为了人们消遣娱乐的新方式。
林筠在院子里辟出了一小块地，学着书本上教授的方法，在院子里种上了许多人类爱吃的蔬菜，萝卜、青椒、小青菜。
等着种子发芽的时候，他也在等着孟叶，好像只要长出来了果实，孟叶就会欣喜的来品尝似的。
篱笆上的常春藤，一直长到院子里，林筠摘下草帽，坐在新翻的泥地上，闭目聆听海浪的声音。
现在的他，越来越像个人类了。
“林筠叔叔？”
是江飒，很多时候，江飒都会来给林筠帮忙，除草、疏苗，他一向对这些很在行。
“你来了？”
林筠拿起篱笆上的毛巾，擦了擦手，为江飒拉开了门。
“妈妈让我给你把信送来，”江飒扬了扬手里的信封，又伸头看了看菜地，“出芽了？”
“才出的，这是费了好一番功夫。”
“去年冬天我来帮你收红薯的时候，没见你抱怨累呀？”
“大概等待的过程，是最辛苦的把。”
林筠一语双关，江飒虽也明白他的意思，却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只得勉强的笑道，“等待是苦了点，可果实尝起来是甜，去年那红薯是又糯又甜，我现在想起来还流口水呢。”
“都在地窖里放着呢，回头你走的时候，带点回去。”
“好咧，信给你，”江飒笑道，“我去看看孟叶？”
“你去吧。”
林筠坐在门廊下，打开了李衍寄回的信件。
半年来，李衍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寄两张明信片回来，一张是给李柠，另一张便是给林筠的。
“雪山？”
林筠仔细的打量着图片上的李衍，皑皑大雪中，他穿了一件蓝色的冲锋衣，明明不畏惧寒冷，却把自己包的像个粽子，想到这里，林筠忍不住笑出了声。
图片上除了李衍，还有一对穿着五彩缤纷的人，林筠知道，那是李衍的队友，他们一起结伴探险，去人迹难至的角落。
明信片的背面，依旧是短短的几句话，除了问候外，还有一句不变的话。
“孟叶醒了吗？”
对于李衍的疑问，林筠从不回答，他知道李衍也没有在等他的答案。
也许在一开始，李衍确实牵挂着孟叶是否醒来，可发展到后来，这更像是一句礼节性的问话。大约在李衍的心底，那个善良、温柔的孟叶，一直无声的陪伴着他吧？
中午的时候，林筠下厨做了一碗面，还烤了几个红薯给江飒当点心。
“我瞧着孟叶的状况比起以前要好得多了，”江飒吃完最后一个红薯，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心跳平稳有力，呼吸也正常。”
除了无法苏醒。
“我听说你换了专业？”林筠转开话题，“学了机械？”
“我本来就是对机械感兴趣，”江飒撇了撇嘴，“之前学美术，还不是被梁叔叔给逼的。”
“梁念秋以前是学医的，后来他自己自学画画，成了今日家喻户晓的美术大家。”
“啊？真的啊？”江飒没想到，梁叔叔成功背后还有这样一段曲折的故事，“那他干嘛逼着我学美术啊？他应该明白我的心情呀，爸妈也是的，也和他一条战线。”
“大概是长辈，都不舍得孩子受苦吧。”
“林筠叔叔，我学机械了，你能不能指导指导我啊？”
“我？”林筠轻轻的笑了笑，“我是被学机械的人创造出来的，你见过椅子指导木匠的吗？”
“你太谦虚了吧。”
“你如果真的想找人指导，我建议你回去缠缠江亭。”
“爸爸？”
林筠点了点头，起身帮江飒收拾碗筷，“既然学机械，说明已经下了决定了？”
江飒认真的点了点头，“也许要很久，也许会很难，但是我会成为机器人与人类之间的桥梁，让他们更好的与彼此沟通，总有一天，我们会互相理解。”
那天下午江飒走后，林筠一直呆在孟叶安睡的地下室里，与她絮絮叨叨的说着这半年来的事。
“李衍今天又给我来信了，”林筠为孟叶掖了掖被角，“他现在在雪山上爬着呢，有他在，不管遇上什么危险，那些同行的人类的也不会出事。”
“自从上次做了一回讲座，梁念秋可尝到了甜头，现在满世界的乱窜宣传他的成名作，你知道吗？他说那是一个机器人，现在对于这个机器人的议论可多了。”
“不过这可惹恼李柠了，江氏的慈善事业都是由她出面的，梁念秋这么一搅和，她只好退居幕后，生省得叫人认出来。”
“许蔚如今把海风阁经营的可好了，他现在是大厨，许多人千金难求他动手，不过只要你想吃，一百道、一千道他也给你做，吃了以后你可不能嫌弃我的手艺。”
“护士长又跑了几个地方，我们穿短袖的时候，她穿的是棉衣，我们这穿棉衣了，她倒穿起了裙子，真是永远不在一个调上。她现在身边，总是围着一群小孩子，不知道江亭看了，会不会嫉妒呢？”
“应该不会吧？江亭现在有了妻子、孩子，你能想到吗？李柠竟然和江亭成了一对，世事真是难料，没想到她最后的归宿在这里。对了，他们一起领养了一个孩子，叫做江飒。”
“今天来看你那个年轻人，就是江飒，他都二十几岁了，每次跟他妈妈走在一起，都被人家认成姐弟，没办法，谁让机器人不会变老呢？”
“孟叶，你放心，”林筠轻轻的为孟叶拢了拢发丝，“不管未来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爱你，我会大大方方的牵着你的手，就像你曾经对抗着世界来爱我。”
“我去煮点银耳汤。”
准时的三餐、下午的茶点，已经成为了林筠的习惯，他坚持做这些事，是为了在孟叶醒来的时候，能让她感受到家的温馨。
灶上的小炖锅里，煮得粘稠的银耳汤咕嘟咕嘟的冒泡，林筠系着围裙，用勺子轻轻的搅动着。
身后的厨房门，忽然被人被人推开，他回过头去，只见金色的夕阳下，一直等待着人正冲着自己微笑。
“终于可以给李衍回信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故事的开始（be结局）
“孟教授，上班啊。”
“是啊。”
孟叶对着来人匆匆的打了个招呼，随即裹紧了风衣，冲出了大楼。
枫城的秋天总是阴雨连绵，枝头飘落的红枫，被雨水黏在地上，呼啸而过的汽车将树叶压得更紧，一层叠着一层，倒了后来，竟像是画在地上似的。
817路公交车，总是会在早晨晚点，孟叶躲在公交站的雨棚下，思量着是不是该打车去公司，毕竟今天，上头会派一个新的领导来。
听说是姓林？
飞驰而过的出租车，压起了一道高高的水花，污水溅了孟叶满身。
“总是这样。”
817路一如既往的迟到，老旧的身躯，似乎不堪人类的重负，孟叶是在被人的推搡下挤进来的，她捂紧了包，随波逐流的在人群中乱晃。
不是没有打车的条件，只是习惯了节俭。
更何况，最近总公司对她的研究很不满意，派新的领导下来，大多也是在针对她。
孟叶所在的公司，是枫城最大的机械研究所，近年来一直在研究普及型机器人。
之所以说普及型机器人，是因为现在市场上投放的机器人，都是针对金字塔顶尖的那一小撮人，除了他们，无人能消费得起。
本来一次都进展的十分顺利，但三个月前，总部研究的尖端机器人出了大问题，因为普及型机器人的开发，也被叫停。
据说，是机器人逃走了。
敏锐的孟叶，从这短短几个字里，分析到了不寻常的信息。
一个机器人，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的逃走？
与其说是逃走，倒不如说是，觉醒。
【枫城研究院站到了，请下车的乘客，拿好您的行李，有序下车，谢谢。】
广播里的女声，甜美动听，孟叶左避又闪，终于挤出了人群。
“其实机器人有什么好怕的？”孟叶将包甩到身后，“我们不是一直与他们共存吗？”
马路对面的大楼，便是枫城研究院，孟叶站在原地挪不动脚，她不知道自己的实验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也不知道新来的林先生，会不会有这个耐心听她分析。
“孟教授？”同事李柠对着她招手，“一起走啊？”
“来了。”
藏有最高端的技术，必然有最严格的秩序，孟叶掏出手中的卡片，在门禁上刷了一下，又进行了虹膜识别，才被放行。
李柠就没那么好运了，每次虹膜识别，都会耽误她很多时间。
“真够麻烦的，”好不容易赶上了电梯，李柠抱怨道，“就因为这个虹膜识别，每天得早起两分钟。”
“等新领导来了，说不定就给换了。”
“谁知道呢。”
孟叶的实验室在十一楼，她做了一个月的计算机模型，今日就会出成果，作为一个实验者，她一向严格的按照程序进行，不掺一丝水分。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格外害怕，害怕最终的结果，是自己不想看到的。
计算机还在照常运行，实验室里却多了一个陌生男子的身影，孟叶拉开门，警惕的盯着那人，问道，“你是谁？”
男子回过头来，一双美丽的眸子撞进了孟叶心底，不待那人答话，她已经红着脸别过头去。
这么美丽的人，连梦里都不曾见过。
“你是孟叶？”男子饶有兴致的打量了她一眼，随后伸出了手，“你好，我叫林筠，是总部派到枫城的。”
原来这个人就是那位林先生？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孟叶刚伸出手去，立马被林筠热情的攥紧，拽得她脚下不稳，栽在了面前人的怀中。
“你没事吗？”
“没事没事。”
真是丢人，第一次见面就闹这样的笑话。
“我看了你的实验记录，”林筠扬了扬手里的笔记，“很有想法，能不能请你为我详细的解释解释？”
“你是指‘机械心’实验？”
孟叶是在没想到，这位林先生竟然会主动了解她的实验。
“没错。”
“其实很简单，我用计算机模拟了一个世界，”讲起自己的实验，孟叶立马变得兴致勃勃，“根据人类世界和机器人的情况，我设计了一个随时触发各种变量的系统，也就是您看到的‘机械心’实验。”
“你觉得爱情可以改变机器人的想法？缓解他们与人类的矛盾？”林筠抱胸笑道，“这样也太肤浅了吧？”
“肤浅？难道您觉得感情俯拾皆是吗？”孟叶难掩怒气，“更何况我的设计根本就不是简单的男女之情，在这里也有很多其他珍贵的情感。”
“一个被与自己创造者相爱的机器人，在失去记忆后与爱人为敌三十年，最终因为人类的牺牲，放下了怨恨，寻找自我。”
“你已经看过我的模拟结果了？”
“是啊，”林筠耸耸肩，“难道你自己还没看？”
“我当然没看！我才刚刚到这里！”
“我看你那么信誓旦旦的说着爱的重要，还以为你早就知道结果，或者说早就设计好结果。”
“设计？！”
一个研究者最大的耻辱是什么？
就是被别人怀疑数据造假！
“看你的反应，你也不知道总部研发的自主思维机器人出问题吧？”
“你说什么？”
短短几秒钟内的讯息，已经将孟叶砸的七荤八素，无法思考。
真的有自主思维机器人存在？还是总部自己研发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这么说你什么也不知道？”林筠为难的皱了皱眉，“这就难办了。”
“你想干什么？”
看着步步紧逼的林筠，孟叶吓得攥紧了手里的雨伞，如果这人敢杀她灭口，她就跟他拼个鱼死网破！
“别那么紧张，就算你手里有刀也伤不到我，更何况是一个折叠伞？”林筠迅速移到孟叶身边，双手握住她的肩膀，笑道，“本来我就是从总部来接你的，你的实验我们很喜欢，其实用在人类身上同样适用，说不定，机器人融入人类世界的计划会飞速进展呢。”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总部要让机器人融入人类世界？”
“怎么你连总部是谁创立的都不知道？至于为什么让机器人融入人类世界嘛，自然是因为……”林筠凑到孟叶耳边，小声笑道，“我就是机器人啊。”
枫城研究院的对面，是隶属于总部的长海医学院，西南角的主医楼正与孟叶的实验室相对，那楼顶矗立着巨大的文字标牌。
林氏长海。
孟叶猛然想起，总部的创始人，正是叫做林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