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8章 只要是你
八层血狱底层一片漆黑,唯有尽头的房间有一盏耀灯在发亮,驱散了寂静的黑暗,温暖了孤独的人心。
其他牢房里的寂静囚犯静静看着这一幕,不少人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嘶哑声,仿佛是灵魂被拧干滴下来的哀嚎。干涸的眼眶时隔多年,涌出回忆的泪水。
这群本以为自己已经认命,已经麻木,甘心在黑暗里做蛆虫的囚犯,在绝望里浸泡得太久,因此哪怕只是微小的温暖的幸福,都能深深刺痛他们。
怎么会有人愿意深入到八重血狱里救人……住在牢房尽头的那小子,上辈子是拯救了世界吗!?
然而此时此刻八重血狱里最幸福的家伙并没有感到多高兴,相反,他久违地产生一丝局促。明明仙血体质已经令他不会感到尴尬,然而乐语还是觉得空气忽然令人窒息。
青岚虚掩牢门,落落大方地坐在床边,拿起乐语刚放下的《血衣侯》翻了两页,问道:“好看吗?晴眉睡觉前喜欢看这本书,我看了几页,感觉文字间的戾气和怨恨太重了就没看下去。”
“非常血腥暴力,圣人看了会心生怜悯,好人看了会心生畏惧,坏人看了会心生欢喜,人渣看了会想效仿。”乐语道:“所以挺好看的。”
“晴眉给我推荐了那么多次,都不如你这番话好使。”青岚合上书:“那就将它加入我的睡前读物里。”
乐语看着青岚那张宜嗔宜喜,顾盼生姿,魂萦梦绕的俏脸,下意识想伸手过去捏一下。青岚身体颤了一下,但依然倔强地看着乐语,双眼毫无畏惧地跟乐语对视,不闪不避。
然而在指尖快要触碰到皮肤的前一瞬,乐语就像是害怕破坏什么易碎品一样,猛地将手抽回来。
青岚看见这一幕,不知不觉绷直的身体也放松下来。她嘴角上翘,伸手抓住乐语的手掌,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溜进乐语的指缝,十指相扣,紧紧相牵。
“这么久没见,就算地点不适合,我还以为你肯定会按捺不住要将我融化,甚至当场水乳交融也有可能。”她挑衅地扬扬眉毛:“没想到你连亲热都不敢,你这样会让我以为我猜错了。”
“你猜到了什么?不对,应该是你还想知道什么。”乐语就像是一个被临幸的小妃子,茫然地被青岚牵着走,叹气道:“你有什么疑惑都可以说出来,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会回答你。”
“我的疑惑?关于你为什么会参加寻剑争位?关于你为什么不回东阳?关于你为什么会被关进血狱?关于你跟那位未来的女皇到底是什么关系?”
“还是说……关于你究竟是谁?”
乐语轻声说道:“你想知道吗?”
“我知道啊。”青岚牵着他的手晃来晃去,眨眨眼睛:“你其实是红月堡垒里死的那个刺客,对吧?”
乐语微微有些讶然,笑道:“没想到你还记得阴音隐。”
“原来那个刺客就叫阴音隐……”青岚恍然大悟:“怪不得白夜那些人在知道我不认识阴音隐后都表示难以理解,他们一直觉得是我在帮你跟阴音隐牵线搭桥。”
“我其实很早就感觉到你……或者说荆正威性情大变。我那时候虽然跟荆正威也没认识几天,但里面突然换了个人,就像是专门情感故事的晴眉突然调去新闻部撰新闻稿,哪怕是我也能感觉出来不同。”
“但我那时候并没有多想,直到后面喜欢上你,我才开始揣摩你性格大变的缘由。”青岚噗嗤一笑:“我一直以为是你喝冰镇蜜糖五花茶喝太多了,所以整个人都变甜了。”
乐语一阵无语:“你喜欢喝椰奶又不见你有奶味。”
“胡说,你尝一下试试?”青岚伸出小舌舔了一下嘴角,眨了一下左眼,目光流转媚态天成。
不过她很快就收敛笑容,说道:“但我毕竟是一个普通人,无论我怎么想,也没想到你居然是如此奇特的状态——就连幻想小说都不敢用这么大胆的设定。”
“所以,你真的……从阴音隐变成了荆正威,然后又从荆正威变成了琴乐阴?你究竟是谁?”
乐语看着面前这位第一个令他思考余生的女子,他没经过仔细思考,更没经过仙血体质的杀毒检测,平静地吐出自己最大的秘密:“我叫乐语。”
他简单描述了一下“死而替生”的能力,哪怕不提系统面板,也足以令青岚惊叹不已。
“虽然我早就有过很多猜测,但你还是超出了我的预料。”青岚说道:“我想过的最恐怖的情况,莫过于你其实是一只怪物,平时就披着人皮在人类中活着,人皮坏了就换一张人皮……”
青岚说到一半就停下来,但乐语显然不在乎:“没错,在普通人看来,我就是你所说的怪物。我只是在披着别人的人皮,没有自己的身份,没有自己的身体,甚至没有自己的感情……”
“但你的手还是暖的。”
青岚牵着他的手贴住自己的脸庞,还轻轻蹭了蹭掌心,摇头道:“只要我还牵挂着你,你就绝对不是怪物。”
“那你可要牵住别放手,不然怪物就会从摇篮里醒来。”乐语笑了笑:“放心吧,我没有自暴自弃,我只是在解释我为什么以前没告诉你——除了你以外,估计所有人都会认为我是一个怪物。这是我必须保守的第二个秘密。”
“那你第一个秘密是什么——算了,别告诉我。”青岚抱怨道:“我也是有好奇心,公子,你这是在玩火。”
“等我们都老了,我就将第一个秘密告诉你。”乐语笑道:“你是什么时候猜到我换身体的秘密?”
“其实早在你不愿意回东阳,非要逗留炎京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的身体肯定出事了。”青岚说道:“然后白夜那边传来,琴乐阴疑似击杀荆正威、诗家仆人亲眼看到荆正威尸体等情报,我也以为是谣传,毕竟你那时候正在跟我通信。”
“直到无双榜在东阳发行,琴乐阴提出‘银血八奇’这个概念甚至登上了我们《青年报》的讨论版,我就强烈地意识到,你跟琴乐阴肯定有难以言喻的隐秘关系。”
“为什么?”
“因为无双榜和银血八奇都过于惊世骇俗,并且充满了你独有的恶趣味。”青岚说道:“像你这么恶趣味的男人,就像是夜晚里的萤火虫,无论怎么隐藏都是那么的出众。”
乐语嘴角抽动:“我跟你说这段话的时候,可不是让你用来骂人……”
“直到‘银血五奇青岚’的消息传到东阳,我就彻底断定,琴乐阴就是你。毕竟,就算琴乐阴跟你合作,他也没法这么不要脸地往我脸上贴金。”
“谁说你配不上银血五奇这个称号?我帮你打爆他狗头!”
青岚浅浅一笑,凝视着乐语的双眼:“所以,你不愿意回东阳跟我重聚的原因,是……你不知道该怎么跟我解释吗?”
“不,我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乐语摇摇头:“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
“啊,《你的名字》!”青岚如梦初醒:“你这半年来写的那些小说,都是灵魂交换题材。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多看看这种小说,等我对灵魂交换有所了解,心里做好准备,然后才跟我表明一切?”
听出青岚的揶揄语气,乐语难得有些羞涩:“怎么,不行吗?我的思路难道不正确吗?你之所以能猜到我的秘密,肯定有我写的那几篇小说的功劳!”
“行,当然行!”青岚噗嗤笑道:“我只是没想到你经历过那么多事,居然还能天真得这么可爱。”
“但我担心的难道是假的吗?”乐语幽幽说道:“你到现在都还没能接受我,对吧?哪怕你知道真相,哪怕你知道我是谁,但那个你朝思暮想的爱人,是我的三号机‘荆正威’,而我现在,是四号机‘琴乐阴’……”
“三号机四号机什么意思?”
“代表荆正威是我第三个死替的人,琴乐阴是第四个。”
青岚点点头,低头想了一会,再次点头:“虽然我知道琴乐阴的灵魂就是那个我喜欢的人,但如果跟琴乐阴亲热,确实是感觉怪怪的。”
“所以我才一直拖着不让你来炎京,”乐语说道:“如果你接受不了,或者畏惧我的能力,我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说服你。总不能将你关在房内,硬生生征服你吧?”
“老实说,我觉得你说的方法挺有可行性的。”青岚反倒是兴致勃勃。
“但我总不能每死替一次就重复征服你的过程吧?”乐语轻声道:“没有心理准备的话,我觉得你以后会过得很难受。”
“你怎么说得你好像又要换身体一样?”
“谁知道呢?”乐语看着桌上那盏耀灯,忽然觉得暖黄的光辉也有点刺眼。
青岚端着下巴沉思,良久没有说话。乐语想挣开被她十指相扣的手,但她牵得很紧,乐语也只能作罢。
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问道:“那你本来是想用什么理由说服我的?”
乐语一怔,想了一下说道:“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只会死替高大帅气的男人。”
青岚一愣:“什么意思?”
“就是让你起码在视觉上能获得良好的享受。”乐语说道:“如果你有什么特殊要求,我会尽量满足你的愿望,为你私人订制。”
青岚的表情越来越诡异:“你的意思是……你想色诱我?”
乐语点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青岚跟他对视片刻,嘴角止不住地上翘,直接噗嗤一声笑出来,掩住嘴巴暗笑不止,最后连遮掩都懒得遮,直接用拳头锤着床板,笑得腰都弯起来:“啊不行了不行了,笑到我肚子痛。”
乐语有些茫然:“你笑什么?”
“没什么。”青岚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水,坐到乐语身前,伸手抱住了他。
就跟以前一样。
没有一丝差别。
乐语忽然觉得,他之前提起的那么多心防,思考的那么多忧虑,似乎都失去了意义。再坚固的城墙,在柔情之下都变得摧枯拉朽,不堪一击。
他环住她的腰,顺势倒在床上。耀灯照不到他们的脸,两人在黑暗中看不清楚对方的外貌,只能看见对方瞳孔里的喜悦与爱意。
“只要是你,就算没那么帅也可以的哦。”青岚笑道。
第549章 如果能重来
“所以,你跟明水云是什么关系?”
乐语觉得青岚的眼神突然犀利了起来。
不过他于心无愧,平静说道:“合作者的关系。”
“只是合作者?”
“不止是合作者。”
乐语苦笑道:“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对她抱有什么感情——不是情情爱爱——而是我不知道我对她的感情,究竟是真是假。”
“我之所以会找到这里来,一方面是我要求白夜帮我找你。”青岚说道:“另一方面,是你的妹妹们——千雨雅和琴悦诗,希望白夜能让你离开血狱,去见明水云。”
“她们说,你有办法令明水云不需要执掌圣剑辉耀,也能镇压外面的十万叛军。这才是白夜会倾尽全力将我们送进来见你的根本原因——虽然白夜也不想炎京毁于一旦,但他们更不想出现一位执掌圣剑的新皇。”
“据说,历史上但凡是亲手执剑的皇帝,都必定能开创盛世,压制党争,缓解矛盾,成为一代明君。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好事,但对白夜来说,所谓的明君只不过是这个落后国家的修补匠,以绝对暴力令这个国家续命百年,所以历史才不停重复。”
“他们宁愿出现一位昏君,也不要出现一位执剑明君,但他们也不希望炎京罹难战祸,而你可以满足他们的需求。所以他们选择满足我和千雨雅她们的要求,送我们进入八重血狱救你。”
“不过,你不去见明水云也是可以的。”青岚眨眨眼睛:“白夜那些人你也知道,都是一群可以欺之以方的蠢蛋。我们跑了不干活,他们也不会报复我们。”
“你好坏哦。”
“当然,我可是你教出来的。”
青岚忽然想起什么,媚眼如丝嗲声嗲气地说道:“琴~老~师~”
“啊不对,我是不是应该喊你乐老师?”
“老实说,这不在我的兴趣范围内。”乐语说道:“但反过来就不一样了。”
“啊?我看你有那么多关心你的女学生,我还以为……”
“如果关心我的是男学生,那不是问题更严重吗?”
青岚一愣:“差点就被你绕进去了……好,我信你对女学生不感兴趣。那女教师呢?”
“当然没有!”
“我听说你跟皇院最美女教师颜伊好像有些绯闻。”
“我跟她绝对是清清白白,日月可鉴!我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
“所以你到底对哪位女教师感兴趣?”
乐语眼神游离:“我当然对青岚老师感兴趣。”
青岚‘呵呵’两声,冷笑道:“算了,反正等我们回到东阳,我就把你关在屋内不让你招蜂引蝶。”
“真的吗,青岚你终于愿意养我了吗?”
“真的,我会把你关在小黑屋里,让你一天为《青年报》写十万字小说。”
“青岚,你变得陌生了……”
“以前你养我,你要我怎样我都听你,现在我养你,我当然要连本带利要回来。”青岚哼哼两声:“这就叫做风水轮流转。”
“然后,你不是一直想要找神魔之井吗?我们可以在报纸里颁布悬赏广告,听到确切消息,我们就踏破山河去寻找天地秘境的踪迹。老实说我以前是不相信有天地秘境的,但跟你的能力相比,天地秘境都变得相当可信了。”
“未来辉耀可能会发生大规模战乱,还能旅游吗?”
“但你实力不是很强吗?难道你保护不了我?”
“你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就算苦练也得修炼到登峰造极境,到时候辉耀之大,无处不可纵横。”
“你说我们生几个孩子好?”
“随便,我不太在乎这个。”
“也是,你到现在都还像是个孩子。”青岚喃喃道:“最好是一男一女,但我又不想生两次,能不能生个龙凤胎呢……”
“连神兵都没法满足你这样的要求。”乐语道。
“你不在的时候,我跟晴眉讨论了很多关于婚礼的计划。我不明不白就跟着你,你这次总得给我一个名分吧?”
“没问题,你们随便搞,我反正人到场。”
“啧,你这什么态度?你以为我很在乎婚礼吗?我在乎的是你的态度!”
“我态度很好啊。”
“你态度不好!”
“我态度哪里不好了?”
“你到现在都不肯说一句‘我不去找明水云’。”
八层血狱里一阵静默,青岚开口道:“你还是要去,对吧?”
“我不知道。”乐语轻声说道:“我没法下决定。”
“这可很少见,你不是那种会犹豫不决的人。”
“我刚才说,我不知道我对她的感情是真实还是虚假,这并不是形容,而是描述。圣剑印记在我和她之间建立了主仆羁绊,会令我对她产生极大的好感,甚至将她视为亲人。”
乐语紧紧抱住青岚:“这是我最害怕的事,因为死而替生的原因,我什么都带不走,唯一能带走的就是记忆和感情。现在连感情都不知道掺杂了多少来自圣剑的杂质,我——”
“我明白。”青岚轻抚着乐语的发丝:“你真的很努力,辛苦你了。”
明明只是很简单的一句安慰,然而乐语内心里被仙血压制在最深处的那些委屈、悲愤、悔恨却如同银瓶乍破般滴了当啷地碎满一地。然而仙血体质控制着他的身体,他连眼泪都挤不出一滴,只能重重地点头:“嗯!”
“因为你无法确认自己感情的真假,所以才无法行动?”
“嗯!”
青岚想了想:“我开车的时候,如果遇到道路崎岖难以通行的情况,就会停下来看看倒后镜,后退几步,说不定就有办法了……既然你决定不下,那就往后面看看吧。”
“后面?”
“我其实有个问题想问你很久了。”青岚说道:“如果你当初就预料到火烧玄烛那一夜,如果你当初就知道自己可能会死在暴乱之中……你还会不会暗通白夜,组建工会,叛逆银血?”
“又或者,老老实实当你的荆家家主,享受一辈子荣华富贵,跟我共度余生?”
乐语微微一怔,沉默片刻,说道:
“如果能重来,我估计还是会那么做。“
“为什么?”
“因为我无法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受苦,人命不该那么卑贱,世道不该如此残忍。当我那晚看见那个名为霜叶的侍女被管家随意地杀害,我就注定只能成为一名刺客,必须亲手终结这残暴的欢愉。”
“那么,你现在在犹豫什么?”
是啊。
他在犹豫什么?
跟感情是否虚假无关,跟圣剑辉耀无关。
但明水云是那么地相信他,从来都不会怀疑他的别有用心;她认真地完成乐语每个命令,明明乐语提了个点子就当撒手掌柜;她甚至愿意为了乐语的前程而牺牲自己的未来……明水云是这么一个那么依恋他那么需要他的女孩……就算是一切真的是逢场作戏,他又怎么能袖手旁观?
乐语站起来,过去拉开牢门。青岚过去挽住他的手臂:“决定好了吗?”
“你不是来阻止我的吗?”
“我什么时候阻止过你?”
青岚笑道:“我虽然希望你会为了我改变主意,但你如果不改变主意,我也会觉得你很帅。别忘了,我是你教出来的。”
“抱歉,青岚。”乐语说道:“明明已经经历了那么多事……”
他大步踏出牢房,钢底长靴的脚步声响彻八层血狱的寂静间!
“但我还是没有丝毫长进。”
第550章 最后一顿饭(上)
“《刑律》第二百三十六条规定,凡私闯血狱者及其同谋,处以无期以上徒刑,最高可判处死刑,通缉判定最低为二红……第二百三十六条规定,协助血狱囚犯逃亡,处以无期以上徒刑,最高可判处死刑,通缉判定最低为三红……”
刑部血狱的狱长办公室里,黎莹看着那个被五花大绑的蓝衣监狱长,咽了口唾沫:“所以我们现在已经是七红级别的通缉犯了?”
辉耀将犯罪行为划分为黄、橙、红三个级别,轻罪为黄,重罪为橙,死罪为红。因此黄橙红又被称为‘三恶色’,跟紫蓝黑‘三贵色’形成鲜明对比。
黄级通缉,最低赏金为100钱,这些通缉巡刑司基本会委托给大名鼎鼎的赏金猎人;橙级通缉,最低赏金为1金圆,属于巡刑司的主要业务对象,是他们不能放弃的肥肉;而红级通缉,最低赏金为10金圆!
“你怎么就只记得这些细枝末节。”林雪挨着窗沿,注视着不远处的血狱入口,随口说道:“袭击朝廷纯蓝干员才是不可饶恕的死罪,连无期都没机会,直接死刑,通缉判定最低为五红。”
“二加三加五……所以我现在已经是价值一百金圆的超凶罪犯了!?”黎莹抱着奎念弱瑟瑟发抖。
“是不是感觉你这辈子从来没这么值钱过?”琴悦诗坐在监狱长的软椅上,翻查监狱长藏起来的账本,哇哦一声:“这监狱长还真是生财有道啊……不过如果换我来,我至少能将这群肥羊再榨出三倍的利润,这哪里是监狱啊,这明明是养鸡场,里面全都是下金蛋的鸡……对哎,监狱这么好的生意,为什么银血会里没人想到呢?”
看着琴悦诗淡定地进入老资本家模式,林雪平静地观察外面动静,黎莹都有些无语——我们这是在劫狱啊!在犯法啊!能不能慌张一点?当过革命乱党和资本家就这么了不起吗?
幸好还有念弱垫底……黎莹刚这般想着,下一秒她就被奎念弱推开了:“黎莹你能不能别这么慌?没事干的话去洗手间洗个脸,或者吃几口屎冷静一下。”
黎莹震惊地看着奎念弱:“你怎么这么冷静——你居然还对我说脏话——”
奎念弱叉着腰,骄傲地挺起胸脯:“不然呢?我们可是劫狱罪犯,黎莹你这么慌张实在是太丢人了!”
“等等等,你以前没这么嚣张的啊!”
“那是以前的我,现在的我已经是坏女孩了!”奎念弱握紧手铳,兴致勃勃地挨着墙壁,故作高深冒出小半个脑袋盯梢外面的情况。
黎莹顿时明白了:奎念弱她循规蹈矩太久了,突然让她干坏事,她非但不会害怕,反而会觉得特有意思,叛逆的快感主宰了她的理智,装帅的愉悦令她无所畏惧……说得好听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说得难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可恶,那我这下子岂不是变成这个圈子里最废物的那个!?
悲愤的黎莹也只好翻找起监狱长的抽屉,发现里面居然藏着一大袋韭菜玉米煎饼,一看就是监狱长准备拿来当宵夜的,她便闷头吃起来——等下将监狱长打醒问问是哪里买的,还挺好吃。
办公室大门忽然被敲了三下,奈霓裳推门进来着急说道:“逆旅同志问要不要再派人下去找琴乐阴,天都快要亮了,我们没多少时间——”
林雪忽然说道:“她们出来了!”
血狱入口的通道里走出三个人影,正是千雨雅、青岚和乐语。因为两天没洗澡,甚至还穿着那套破破烂烂的‘血战污装’,乐语显得脏兮兮的,肤色也因为两天没见太阳,泛起病态的苍白。
但一看到乐语的出现,就连黎莹心里的担忧都散去了不少。
在不知不觉中,她们都已经习惯依赖这个老师,以至于都快要产生一种错觉——只要有老师在,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老师!”
“琴老师!”
“大哥!”
看着她们四个直接从楼上跳下来,乐语有些惊讶:“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在家里等消息也只会睡不着觉,而且白夜也缺人手。”林雪说道:“万一老师你根本不愿意让我们救你,我们也可以一起挨骂。”
说话间,她们四个根本没看乐语,而是注视着站在乐语旁边的青岚——或者说,注视着青岚跟乐语十指紧扣的双手。
哦呼。
她们心里暗呼一声好家伙,判断了一下青岚的属性战力,再跟水云对比一下,然后纷纷摇头——
看来这次水云真的只能强抢了。
虽然当她们知道有一位东阳女子执意去面见琴乐阴时,她们心里就已经有所猜测,但看见青岚居然这么嚣张地宣誓主权,她们还是忍不住咂舌——要知道,琴老师在天亮之后就会成为皇帝的男人!
不过,青岚居然能在白夜护送下来到炎京,说明她身份也不低,估计是东阳的大人物,也就是说……炎京跟东阳未来可能会因为争夺老师而发动战争?
一个赤发白雪君,引发了朝廷和外区的战争,就算是最大胆的野史也不敢这么野啊。
不过她们都不知道青岚是谁,就连琴悦诗也不知道——虽然青岚不算深居简出,但除了报社以外的人也没几个见过她,她也没参加过任何宴会。倒不是乐语不带她去,而是乐语自己也没参加过什么宴会,除了荆家家宴。
但荆家人几乎都死绝了啊。
“虽然想说很多感谢的话,但现在不是感谢的好时间,你们也能猜到我会说什么,所以我就不说了。”乐语看了一眼静悄悄的血狱管理楼,“我们先离开吧。”
“我们这就通知白夜。”林雪刚回头,就看奈霓裳在窗户里跟她挥手。
“你们先走,我们处理好剩下的事就会离开。”
“走吧。”乐语说道:“血狱里也关了不少白夜的人。”
正在啃饼的黎莹惊了:“也就是说他们这次是顺带将老师你救出来?”
“不论是顺手而为还是全心帮助,论迹不论心即可。非要论心,这天底下就没几个好人。”乐语说道:“这次我承了白夜的恩,以后会还;你们的情谊,我也记在心里。放心吧,我会找你们算账的。”
“老师你是想说报恩吧,我懂我懂,你以后也是朝廷大臣了,你看朝廷里有哪些钱多活少还不用上班的职位,给我留一个就好……”
“我没说错,就是算账。”乐语瞥了她一眼:“你们这次竭尽全力救我出血狱,我很感激。但你们这样不顾个人前途,跟白夜沆瀣一气劫狱救人,也得好好管教。”
“我也不说‘为你们好’这种屁话,但这次如果不给你们一点颜色瞧瞧,你们以后肯定还会自作主张干出类似的大事。”
“就像水云那样?”林雪忽然说道。
“就像水云那样。”乐语平静说道:“所以我这次就是要去找她算账的。”
第551章 最后一顿饭(下)
他们此时已经走出血狱禁区,虽然没有特意指路,但所有人都知道该怎么走——厚重的皇庭是炎京夜里最为闪耀的存在,皇庭墙上五步一盏十步一柱,无论你身处炎京何方,都能远远看见那照亮黑夜的皇庭之光。
“时间紧迫——有什么我应该要知道的消息?”
“当第一缕阳光照破皇庭,便是水云宫登基之时。”奎念弱说道:“水云现在肯定已经在皇庭中央的登天台上准备,等天一亮,她就会执掌圣剑,镇压叛军!”
“离天亮还要多久?”
琴悦诗拿出怀表看了一眼:“大约还有一个小时。”
乐语点点头,瞥了一眼远方仿佛快要燃烧起来的城墙:“叛军在连夜攻城?”
“是。”林雪说道:“十万大军包围了炎京,从昨天下午开始就在猛攻南北二门。不过据说是雷声大雨声小,虽然炎京现在已经没多少守军了,但逃回来的近畿将士和十二禁卫也能勉强组建起防守,再加上一些世家大族的家丁打下手,凭借炎京的城坚墙厚以及充裕的守城器械,抵挡个几天不成问题。”
“完全没有连夜攻城的必要,也就是说……”乐语说道:“他们怕了。”
“怕了?”奎念弱有些惊讶:“为什么怕了却还要攻城?怕了不应该要撤退吗?”
“正确来说,不是叛军首领怕了,而是叛军士兵怕了。”虽然来炎京不久,但青岚显然很了解炎京的局势:“我不知道拖延三天登基是出于礼仪还是其他原因,但这三天时间,足以让这个消息传出炎京,在叛军之中引起骚动。”
“哪怕士兵是出于不满或者对将军的崇拜,又或者是被军队裹挟,不得不作为叛军进攻朝廷军队,但他们无一例外心里都怀着对圣剑辉耀的敬畏。甚至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在犯掉脑袋的大罪,他们更容易被圣剑辉耀的消息刺激。”
“无论城内还是城外,所有人都知道,一旦圣剑辉耀普照万里,这所谓的‘靖难’或者‘叛乱’,都会如同冬雪春融般迅速瓦解。没人可以挑战圣剑的权威,没人可以抗衡辉耀的镇压!”
“因此当知道新皇将要登基甚至要执掌辉耀,叛军的士气肯定是一落千丈,甚至会出现逃兵——新皇登基之时,便是叛军人头落地的忌日!”
“为了挽救士气,叛军将领肯定会宣称消息是假的,圣剑不存在,但仅仅这样还不够,他们必须表明自己的态度。因此连夜攻城,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将领必须身先士卒挑战炎京,表明自己根本不相信炎京的消息,才能激起士兵心中的血气,才能让大家相信自己就是胜利的一方,才能令大家放弃思考赌上性命!”
黎莹恍然大悟:“这居然是一条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计谋!”
“可惜失败了。”千雨雅平静说道:“现在唯有圣剑落下,才能唤醒他们心中的恐惧。”
“那个,其实我一直想问一个问题。”奎念弱举起手,弱弱问道:“既然叛军都那么怕圣剑辉耀,为什么朝廷不能跟他们谈判呢?”
“因为他们不信!”林雪说道:“我都能猜到叛军将领是怎么说服其他士兵——自古以来,圣剑空悬就必须经过二十年时间沉淀才能再次显圣!两千年来,数百位皇帝的传承,没有一次例外!没有!”
“别说叛军不信,其实炎京城内也有很多人不信。”琴悦诗补充道:“很多世家贵族豪商都已经收拾好细软,聚集在东西两门附近的宅邸里——一旦破城,他们就会让护卫保护他们冲出炎京,逃离近畿,去其他地方卷土重来。”
“甚至还有很多人本来就跟叛军串通,这就是为什么世家大族的家丁只能在城防工作里打下手的原因——朝廷也怕他们直接开门放叛军进城!”
“这等自古未有的事,谁会愿意相信?”黎莹叹息道:“而且叛军首领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们本来就是趁着圣剑空悬二十年的空档期,试图挑战皇室的位置。他们干的就是掉脑袋的活,现在或许是他们唯一能攻陷炎京的机会,他们怎么可能会相信圣剑的威胁而坐下来谈判?”
“也就是说……”奎念弱得出结论:“必须要有人挥下圣剑辉耀。”
街道上突然只剩下脚步声,学生们偷偷观察乐语的表情,但未能从那张帅脸上看出什么情绪。
虽然没人问,但所有人都很好奇,乐语到底有什么办法去拯救炎京,拯救明水云……因为这是一个悲剧故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死结。
咻!
忽然一声尖啸划破夜空,乐语他们往后看,发现血狱那边升起了一朵深红色的烟花,深深在黑夜里划出几道刺眼的血痕!
“看来,血狱那边也做好了我越狱的准备。”乐语说道:“看来一个小时时间不太够啊。”
“血狱不远处便是刑部。”千雨雅看向另一个方向:“在白夜的情报里,这些天刑部一直有武柱驻守——”
“无脸,我宣判你死刑!死刑!”
一声宛如天诛的雷鸣震吼突然响彻天边,紧接而来的是略带讽刺的笑声:“崔阎,你已经是过去时态了,就别干涉现在的事了!”
刑部方向那边的光线忽然湮灭,整个地区都化为一片漆黑,显然是有两位武柱在战斗,以至于所有光线都为他们所有,一滴都漏不出来!
“白夜的逆旅会为我们挡下刑部武柱。”千雨雅接着说道:“但也仅仅只挡下刑部武柱,除此以外,白夜不会再为我们做更多的事。”
“我明白了。”
乐语停下来,回头看向她们几个,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现在,是分开的时候了。接下来的路可能会遇到危险,甚至会发生战斗,我只能独自一人走下去。”
奎念弱不满说道:“我们也很强的,我们不会拖累你的!”
“但你们会影响我出招的速度。”乐语笑了笑,注意到奎念弱还想说什么,他伸手揉了揉奎念弱的脑袋:“乖,以后我带你们去炸白金塔,到时候我让你第一个上。今天就让我一个人,独自去耍帅吧。”
突然被老师温柔对待,奎念弱都有点手足无措起来,弱弱地哦了一声。青岚瞥了乐语一眼,眉毛扬起。
林雪问道:“那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帮忙吗?”
“虽然我觉得你们太过鲁莽不顾后果,但你们也确实展现出独立勇敢的一面。”乐语说道:“我被关在里面三天,对局势判断可能出现失误,所以你们自己说说,分开后你们打算怎么行动?”
琴悦诗:“我会回家整理细软,如果真的出事,我就跟诗家一起从东门逃跑。”
林雪:“我去找白夜询问有没有其他出城小道,去皇院询问留校老师的计划。无论如何,我都会去琴家留口信。”
奎念弱:“我,我回家收拾大家的东西,然后带去琴家!”
千雨雅指了指青岚:“我护送她去琴家。”
乐语看向黎莹,黎莹眨眨眼睛,忽然灵台一阵清明,全身都放松下来,脸上露出自信的微笑,叉着腰说道:“我是废物。”
“听不出什么问题,那就按你们的想法去行动吧。”乐语说道:“时间紧迫,我——”
“等等!”
青岚忽然看向黎莹,指了指她手上的煎饼:“好吃吗?”
“啊?”黎莹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半块韭菜玉米煎饼,点点头:“好吃。”
“好。”青岚直接抢过黎莹手里拿着的煎饼袋子,掏出一个饼递给乐语:“吃点东西吧,不然路上会饿的。”
乐语一怔,接过饼子啃了一口:“啧,可惜蜜糖五花茶喝完了,这吃得有点干。”
“那你只能吃口水了。”青岚瞥了他一眼,乐语顿时回忆起一些闺房乐事,嘴里突然分泌了不少口水。
青岚顺手将煎饼分给众人,刚好能分完,人人拿着一块饼啃。黎莹看着自己手里的半块饼,进食速度忽然慢下来,争取跟大家同时吃完饼。
“这是不是老师第一次跟我们吃饭?”奎念弱忽然说道。
众人一怔,才突然反应过来——乐语好像还真没跟大家一起吃过饭!她们去饭堂的时候,乐语基本都吃完了,就算没吃完也会赶紧吃完,非常地不给面子。
但一想到这第一顿饭居然在这种情形下吃,没人能高兴地起来。
“第一顿饭,也可能是最后一顿饭?”乐语笑了笑,两口将煎饼吃完,“既然你们都做好心理准备,那我也顺势将一些以前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吧。”
大家顿时好奇起来——老师这么毒舌,还有话憋在心里?
“林雪同学,奎念弱同学。”乐语看了一眼她们两个:“虽然我没做错,但我觉得还是需要跟你们说一声抱歉。”
“黎莹同学,好好锻炼那份仙血法力。只要你掌握了力量,哪怕世道再乱,你肯定也能活得很好。”
“琴悦诗,祝你找到如意郎君。”
“雨雅。”
乐语看向千雨雅,沉默片刻,伸手摸了一下千雨雅的脑袋:“真的,辛苦你了。”
他跟青岚相视一笑,转身踏入灯火阑珊的胡同,脚步声逐渐飘忽消散。
“刚刚琴老师吃完饼,满手都是油,小雨你的头发好像也泛起油光了……”黎莹开了个玩笑想热闹一下气氛,但她忽然注意到,已经几个月都维持一张死人脸的千雨雅,脸上居然漏出了情绪波动。
千雨雅吃完最后一口煎饼,呆呆看着乐语离开的方向,感觉心里有什么融化了。
第552章 起床气比较大
“目标将要闯入皇庭破坏新皇登基仪式,绝对不能让他得逞,一旦失败我们也不说什么惩罚,因为那时候惩罚你们的将会是外区那群逆贼!”
“以下是你们必须牢记的要点——”
“不允许动用铳械,不允许致死致残,不允许后退半步!”
“只求生擒,其次阻截,再次缓步!”
“重复一遍——绝对!不许!让琴乐阴受到不可逆的损伤!此乃内阁四相印令,金石之誓!”
凡内阁发出的政令,都必有阁臣辅相的签印,大多数情况都只有一相印,相印越多,代表朝廷越重视。级别最高的自然是六相印——辉耀内阁最多只能同时存在六名阁臣辅相——如果内阁所有阁臣辅相都签印,则代表这道政令是皇室与朝廷的统一意志,皇室为金,朝廷为石,谓之金石之誓,违背者视为对抗朝廷!
但就算没有这道金石之誓,统计司所有干员也知道不可伤害那位刚从血狱里逃出来的。跟水云宫登基消息同时传遍炎京的,还有水云宫与她的追随者琴乐阴的亲密关系。
不过大家一开始只是将琴乐阴视为枭臣奸相之流,但随着血狱发出求援信号,队长们将这道金石之誓通告全体,大家暗暗刷新了对琴乐阴的认知——这哪里是枭臣奸相,这明明是祸国妖后啊!
别说伤害了,大家已经在思考等下遇到琴乐阴,怎么在阻拦他的同时尽可能地放海——他们也不求琴乐阴会记得自己的善意,只求琴乐阴吹枕边风害人的时候别想起自己就好。
“督察,已经将金石之誓告诉大家了。”
军车里,衔蝉尘尘嗯了一声,说道:“那就出发吧。”
照夜白坐进主驾驶位里,四辆军车便沿着大街朝血狱方向行驶,随行的还有二十位踩着疾刀靴的干员。他们在黑夜的炎京里穿梭,惊醒了无数居民的噩梦,不少人还以为叛军已经打进来了。
“督察,你打算怎么办?”照夜白一边开车一边说道:“趁机公报私仇?但无论你伪装得再好,新皇都肯定不会放过你;按照命令阻截琴乐阴?你们本来就有私怨,这样一来琴乐阴肯定会记恨你,等琴乐阴上位后你的日子就难过了。”
“很简单。”狸奴冷笑道:“你现在写封遗书说自己跟琴小狗有私怨,然后等下一铳将他打死,这不就结了吗?牺牲你一个,造福你我他。”
照夜白干笑两声:“督察你还不愿意放过我啊……但我也没办法啊,那是钧座的命令。”
妖变之夜那晚,衔蝉尘尘敏锐察觉到琴乐阴会有危险,然而当他准备过去救人的时候,却因为吃了照夜白的昏睡糖果而睡了一晚。
第二天醒来的衔蝉小猫自然是有很大的起床气,然而“奈瑟之心”传来的消息告诉他,照夜白执行的是钧座的命令,琴乐阴的被抓是计划的一部分,照夜白只是为了防止计划被破坏才不得不迷倒衔蝉尘尘……
衔蝉尘尘能怎么办?钧座可是四卫首领,就连谢尘缘也只是钧座的属下,而且在四卫成员看来,这世界上最为诡秘恐怖的人莫过于钧座——他们不仅不知道钧座是谁,他们甚至不知道有几个钧座。
最常见的猜测是有四个钧座,统率四卫;也有人认为只有一个钧座,掌握奈瑟之心本体;甚至有人认为有五个,四个统率四卫,一个统率其他钧座……
这个闷亏狸奴虽然吃了,但他肚皮太小显然消化不了,哪怕不能真的将照夜白煎炒闷炖,但恶言恶语明嘲暗讽自然是少不了,像照夜白坐下来的瞬间突然将椅子抽走这种操作三天里发生了九次,简直跟充满坏心眼的小猫咪似的。
不过照夜白很擅长捋顺他的毛,转移话题道:“不过琴乐阴为什么要越狱呢?他就算能面见水云宫又能如何?内阁为什么这么怕他?上面一张嘴,我们跑断腿……”
果不其然,衔蝉尘尘马上转移火力吐槽起肉食者:“就是,明明是事关炎京乃至全国安危的登基大典,社稷大事,却愣是被琴小狗和内阁弄成了一场闹剧!如果不是不知道内情,别人还以为我们是去拦着琴小狗不让他抢婚呢!”
“好好的家国大事,愣是被搞成了儿女情长,这一个个简直都不知所谓,琴乐阴不知道轻重,就连内阁也为了迁就水云宫胡作非为……说着说着我都快能理解那些逆光分子为什么要造反了!”
“最可气的还是我居然不得不摊上这些破事!”狸奴狠狠一锤车子,整辆车都震了一下:“不许杀人不许致残的抓捕,哈,朝廷咋不给我们统计司戴个口塞呢?我们说不定会咬死琴小狗的!”
照夜白安慰道:“总比上战场好吧。”
“我宁愿上城墙跟叛军拼命!”衔蝉尘尘骂道:“如果不是武柱都在城墙上防守,随便一个都能过来将琴小狗吊起来抽,还用得着劳烦我们?所以刑部那边到底在干嘛,崔判官不是在值守刑部吗,怎么还能让琴小狗跑掉的?难道血狱里有狗洞?”
“此时能在血狱里救出琴乐阴的,估计也就只有白夜。”照夜白分析道:“大司寇应该是被白夜武柱拦截了。”
衔蝉尘尘气得往空气打拳:“白夜,朝廷,琴乐阴,一个比一个离谱!”
忽然,远方街道一道黄色烟花绽放,是提前过去侦查的队员发信号了,代表目标琴乐阴就在这个位置。
“所以督察你打算怎么办?”照夜白真心诚意地提醒道:“琴乐阴可是一个烫手山芋。”
“偏偏让我碰上这种麻烦的脏活……”狸奴咬牙切齿。统计司大部分干员也被抽调去城墙防守了,司长谢尘缘以及斗鸦青等三位督察也在前线助战,留在炎京维护治安的恰好只剩下衔蝉尘尘这些人。
其他部门也差不多,本来就负责守护外城的羽林卫自不必提,就连金吾卫也抽调了大部分。
然而炎京守卫即使是只剩下这些老弱病残,也绝对不是区区一个琴乐阴所能闯过去。如果不出现奇迹,琴乐阴绝对进不去皇庭,起码得在外面吃个早餐才能看见水云宫。
就在这时候,另外一条街道冒出了几辆军车,同样也有疾刀干员随后,人数比统计司这边多得多。不过统计司这边是青衣,那边是黑衣——是巡刑司的人。
抓捕逃狱者本来就是巡刑司的本职工作,如果说其他部门还能偷懒,那巡刑司必须用出括约肌的力气去拦截琴乐阴——前司长陌雨在妖变之夜因为成为铁狼而被锤死了,现在代管巡刑司的阴天判官崔阎。没有陌雨的保护,崔阎绝对敢用玩忽职守的名义将他们全部降级,主要负责人甚至直接入狱!
狸奴看了他们的车队一眼,忽然说道:“撞他们的车。”
“啊?”
“我说,撞他们的车。”
“督察,迷倒你是钧座的命令,我真的没办法,你就可怜可怜一下小女子吧……”
“我说,撞他们的车。”衔蝉尘尘平静说道:“这已经是第三遍了。”
照夜白微微一怔,瞥了一眼衔蝉小猫的表情,确认他没开玩笑,顿时露出奇怪的表情:“督察你要不打开抽屉,右边那盒糖没有下药,你吃颗糖冷静一下……你为什么要帮琴乐阴?”
衔蝉尘尘还真就拿出右边那盒糖吃了一颗,随手将左边那盒糖扔出车外:“你不是刚才帮我分析好了吗?我既不能杀琴乐阴,也不能拦琴乐阴,那我唯一的选择不就只有放琴乐阴过去了吗?”
“但,但督察你跟他不是有仇吗?”
“这事得怪你啊。”狸奴悠悠说道:“如果你那晚没有迷倒我,让我去救琴小狗一次,还了他在白金塔的救命之恩,那现在我就能毫无顾忌地将琴小狗踩进泥泞里。”
“借口!”照夜白直接反驳道:“督察你才不是这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而且你想报恩直接走慢几步就是了,何必还得帮琴乐阴拦巡刑司的让你。”
“原因自然有很多重因素。”衔蝉尘尘说道:“譬如我也很好奇琴乐阴到底还有什么底牌;譬如朝廷白夜一个个都在乱来,我也想乱来;譬如我想麻痹琴乐阴,日后等我位高权重以及他失去水云宫的宠爱,我就将他彻底打落凡尘……”
“也有可能是……我想报复钧座!”狸奴发出低声咆哮:“他居然怀疑我会为了琴乐阴而违抗四卫的命令?他居然不相信我,宁愿要你来监视我?我为四卫立过功,我为四卫流过血,他居然敢这么对我?”
“普天之下,除了琴乐阴,还没人能让我吃亏而不付出代价的!他不是不想让琴乐阴过去吗?可惜啊,他让我睡着了,我没法执行他的命令!”
“现在,给我,撞过去!”
照夜白转动方向盘,军车便突然拐过去将巡刑司的车撞向旁边的墙壁,后面的巡刑司车辆刹车不及,连环追尾撞了头一辆车,将头车屁股也撞裂了!
“统计司你们干嘛!”头车里走出一个额头流血的巡刑司队长:“你们会不会开车啊,怎么突然撞过来!”
“你们吼这么大声干嘛?”
戴着帽子,穿着青衣的幼小身影从车里下来,稚嫩的脸庞满是狰狞的笑意:“陌雨都被打死了,你们巡刑司还敢在我们面前这么大声说话?嗯?”
看见是最凶最恶最难以揣测的狸奴督察衔蝉尘尘,巡刑司队长不禁后退一步,语气也放缓了几分:“我没有不敬的意思,但你们为什么突然撞过来……”
“你们这是什么态度,什么时候你们这群刑部下面的狗也敢在统计司面前乱叫乱吠了?”衔蝉小猫冷笑道:“拿下他们!让他们好好认清楚自己的食物链位置!”
统计司干员没有犹豫,直接动手暴打巡刑司干员。他们虽然也知道这好像不太对,但统计司向来蛮横惯了,闹破天也有上头顶着,自然不会迟疑。
巡刑司队长看得目眦欲裂,但面对这飞来之祸他也无可奈何——他也打不过衔蝉尘尘啊!他只能悲愤地吼道:“何至于此!”
“其实不关你的事。”狸奴正了正自己的帽子:“只是我刚睡醒,起床气比较大。”
第553章 擅长
轰!
碰碰车刺耳的钢铁撞击声响撕碎了夜色的宁静,正在前进的乐语往发出巨响的方向瞥了一眼,心里微微一转,便知道应该是巡刑司或者统计司出事了。
目前炎京里有能力拦截自己的部门只有四个:刑部判官、统计司、巡刑司、金吾卫。其中金吾卫驻守皇庭,不需要开车;判官人数稀少,更加钟爱踩疾刀靴通行炎京,因此深夜里开车的部队必然是巡刑司或者统计司。
是谁在帮自己阻截巡刑司和统计司……不知为何,乐语心里浮现出的第一个人选,居然是衔蝉尘尘。
明明他们之间有无法化解的仇怨,明明衔蝉尘尘这次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帮助自己,然而乐语更知道,衔蝉尘尘是一个极其神经质的感性动物,他固然有隐忍残虐、欺善怕恶、玩弄弱小等‘理智特性’,但更有追求愉悦、病态自卑、好战癫狂等‘野蛮兽性’,真可谓是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他就是一只狸奴,你永远无法预测他的下一步。
凡是能捋顺他毛的,譬如谢尘缘和照夜白,他都会乖乖听从吩咐;而凡是触及他雷区的,哪怕当场不敢炸毛,以后也必定十倍奉还!
谢尘缘故意冷藏狸奴也是有道理的,他根本不敢派狸奴独当一面,没有主人帮忙撸毛的衔蝉尘尘就是一包点燃的烈耀火药,随时都可能拆家。
衔蝉小猫固然没有帮乐语的必要,但他很可能有拆家的理由!
‘如果真的是衔蝉尘尘帮了我,那我就跟他和解吧。’乐语心想:‘等我掌权之后,罚他给校长盖一万座公厕就当我们之间无事发生过。’
乐语避开了所有主干道,在胡同里左穿右拐。刚才一位夜晚值守的巡刑司干员在遇见他的瞬间就发了烟花信号,然后转身就跑,乐语也没空追杀这个野生的小怪,但既然位置暴露,他自然只能走小道来避开战斗。
但这条通往皇庭的路,似乎注定充满荆棘。
嗒。
一个披着黑袍的人影,出现在小巷的路上,迎面朝乐语走来。在这只容两人并肩的窄道里,没有任何可以避开的空间,必须踏着一方的尸体才能过去。
乐语放慢了脚步,两人针芒对麦芒地相对而行,黑袍人伸手摸向后背,似乎在抽出兵刃;乐语双手垂下,流光凝聚指尖,光爆一触即发。
在两方不足三米的时候,两人同时出手,朝着对方扑杀而去!
轰!
刀光斩碎了夜空,光爆惊艳了胡同!
两名趁机偷袭的刑部判官,被一刀一拳直接击飞,撞碎了墙壁陷入附近的民宅里,昏迷不醒!
“我在被关进去之前就听说你疯了。”乐语说道:“你现在砍人居然用刀背砍,看来确实是疯的很严重。”
来人掀开了黑袍,露出墨发脏辫的天际人外貌,以及一柄等身高的长刀:“他们收到的命令是不能对你下死手,将他们打得失去战斗能力即可。若非必要,请勿杀戮。”
“这话从你这个百战老兵嘴里说出来,真是莫名的有说服力,涅若。”
来者,正是剑鞘中最强的刀客涅若!
“如果你也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过,你就知道善良其实是生存的必需品。”涅若平静说道:“兽性可以毁灭一切,人性可以让自己不被毁灭……维持不了人性的,终究只能回到那个熟悉的战场上,成为死人堆里的一员。”
“疯狂面具戴多了居然能让人变成哲学家?”乐语笑道,脚步不停走出胡同,“你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为什么要帮我?”
“双鲤宫知道你的学生想救你出来,让你去见水云宫。”涅若紧随乐语:“对于水云宫登基一事,她始终心怀愧疚。她认为今天登基的人应该是她,执掌辉耀的人也应该是她……一切都是因为她的不作为,所以水云宫才被迫坐到那个位置。”
虽然听起来很嚣张,但这确实是明双鲤的风格——她连愧疚都愧疚得这么自信满满。
“所以她让我过来为你出一份力,哪怕只是让你见到水云宫,对她而言也是莫大的安慰。”涅若说道:“当然,她也在期待……期待一个奇迹。”
两人冲出了胡同,直接沿着大路狂奔。既然判官已经找到了乐语的方位,战斗不可避免,走小道失去意义,那还不如走大路将麻烦事都堆在一起解决!
还没走几分钟,四面八方的胡同里就纷纷钻出戴着纯白面具的刑部判官。他们并没有马上冲过来拦截乐语,而是不近不远地缀在后面,封锁乐语其他逃逸路线,将乐语往皇庭方向驱赶过去。
很快,乐语和涅若明白了判官的意图——只见大路尽头,判官们堆积杂物组建了一条简陋的防线,虽然不堪一击,但也足够拖延乐语的步伐,给前后判官两面开花前后夹攻乐语的机会!
哪怕不能杀伤乐语,但俗话说烈女怕缠郎,几个大汉前后一起缠住乐语,满身大汉的乐语难道还能跑得掉?
然而乐语见状并没有迟疑,反而加快步伐,双手凝光,完全就是一副要正面硬撼的架势!
“涅若。”他这时候忽然说道:“寻剑争位之前,有几个天际刺客找到我家刺杀我,那是你们的人吗?”
“是。”
“不辩解?”
“哪怕不是我的授意,受益人也是我。”涅若说道:“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实在是不想再爬回去……我们都是天际兄弟会的人,我以前跟随的上级是龙王陈风暴。”
“如果明双鲤登基,那风暴军——”
“不可能,双鲤宫只是风暴军最坏的选择。若有机会主宰自己的命运,天际人绝不会将未来赌在中原人上。”
“那你不是应该劝明双鲤……”
“你或许以为是我保护双鲤宫,但实际上是双鲤宫拯救了我。我虽然是天际人,但我更是双鲤宫的剑鞘。”
乐语叹了口气:“那些刺客,杀了一个很爱护我的长辈。”
“放心,我这就把命还你。”
说话间,两人已经逼近判官组成的防线,而后面追杀的判官也迅速跟上。十几名武者一起凝聚光爆,区域内的所有灯光都变得昏暗朦胧!
就在此时,防线后的判官们忽然大喝一声,简陋的防线被他们自己破坏掀翻,在杂物的碎片风暴里,一根根旋转锋利的大枪形成并排的燎原枪阵,占据了街道上的所有空间,以排山倒海之势朝乐语涅若突进而去!
这些判官,居然都是燎原武者!
在成建制的军队武者里,最全面莫过执剑,最凶残莫过燎原!在铳械出现之前的年代,燎原武者就是凿穿一切军队的矛,撕碎一切防线的枪!
乐语跟涅若脸色剧变,然而已经没有他们回避的余裕了,要么后退被后面的判官缠住,要么硬撼枪阵突破防线!
即将交锋之际,涅若突进一步,挡在乐语身前,长刀劈向燎原枪阵,刀鸣铮铮,风声潇潇!
一声长啸破空:“你们以为天际人会害怕身上再多几个洞吗!?”
轰!
就在此时,街道旁边墙壁轰然爆碎,一团包裹着烈焰的巨石突然炮弹般横向冲击燎原枪阵。判官们根本反应不过来,就被巨石连环砸中,如同木牌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
一个踩着疾刀靴的人影从墙壁跳出来,朝乐语两人招了招手,主动在前面开路。
乐语跟涅若没有迟疑,马上越过防线继续前进。后面的白面判官破口大骂,只留下一个人照顾伤员,其他所有判官使出浑身解数追截乐语!
“接着。”
乐语顺手接过,发现是疾刀靴的刀锋组件——将刀锋组件绑在自己的鞋上,就能组成一对简陋的盗版疾刀靴。
虽然肯定没有原版好用,进行剧烈战斗甚至会因为组件损坏而当场狗吃屎,但如果只是用来赶路的话却相当实用,而且装备原版疾刀靴需要三四分钟,而刀锋组件只需要十几秒就能绑好。
乐语看了一眼这神兵天降的救援者,苦笑一声:“还是你想得周到……但后面追兵追得这么紧,我也没有停下来组装的余裕啊。”
突然扔出火焰巨石,砸碎判官的燎原枪阵的人,赫然便是琴乐阴的弟弟,蒸汽商会总负责人,琴家二爷,琴月阳!
琴月阳放缓疾刀速度,跟乐语并排前进:“有一部分判官在前面拦截,如果你不尽快穿疾刀靴冲过去,必然会被判官拖慢速度……离天亮只剩下不到半小时了。”
“也就是说,需要人断后了。”涅若淡淡说道:“这种脏活累活一听就像是天际人的工作。”
“过了前面的路口右转,有一个狭窄的胡同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地。”琴月阳说道:“我和他留下来断后。”
非常完备的计划,乐语也挑不出半点毛病,点点头说道:“好。”
在路过一个公厕的时候,琴月阳随手点燃了一小包火药扔进去。这里可是炎京居民区附近,公厕里可是积累了附近居民一整天的量,被火药一炸,整片区域顿时变成了金蝶游乐场。
后面的白面判官暗骂一声,哪怕理智告诉他们应该直接冲过这片金雨,但身体却还是很老实地左闪右避起来,为乐语等人争取了不少时间。
来到琴月阳所说的胡同口,不仅十分狭窄,而且两旁还是高楼建筑,根本没法绕过去,甚至连路灯都找不到这里,确实易守难攻。涅若停下来拄刀不动,蕴养刀势。
乐语直接坐下来朝钢底长靴绑刀锋,琴月阳也蹲下来帮他帮另一只脚。刀锋组件完美贴合乐语的钢底长靴,似乎是特意剪裁过的。
“月阳。”
“嗯。”
“你是不是早就察觉到我变了?”
正如青岚所说,经常接触的至亲之人,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乐语死替后的异常?当初若非琴悦诗主动疏远乐语,她肯定也能迅速发现乐语的不对劲。
而琴月阳不仅仅是琴乐阴的至亲,更是琴乐阴的亲密战友,亲密下属,亲密工具人,可以说这个世界就没有人比琴月阳更了解琴乐阴,估计琴乐阴洗澡时间延长了都会让他感到奇怪,而乐语满身都是破绽,琴月阳怎么可能没有察觉?
“嗯。”
乐语本来还想问问他为什么还要一如既往地执行琴乐阴的命令,但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说,只能沉默无言。反倒是琴月阳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本十分破旧的笔记,递给乐语示意他快看。
乐语翻开来一看,发现里面没有多少内容,都是关于一篇小说的设定。这是一篇传奇小说,关于焰皇琴月阳、血皇琴乐阴、剑皇琴悦诗的传奇故事,琴月阳的武器名为“愤怒锁链”,外表就是一个手铐,可以压制住琴月阳平时的怒火,但一旦解封,琴月阳的怒火就会化为实质燃烧一切;琴乐阴的武器名为“深红拥抱”,外表是一件十分华丽的红色风衣(会发光的那种),通过形成鲜血武器杀伤敌人;琴悦诗的武器名为“散华夜叉”,是一对琉璃制造的发光长剑……他们三兄妹的目标是要逆天,虽然不知道天得罪了他们什么,但总之就是要逆天,要成为救世的英雄。
但皇的道路并非一帆风顺,三兄妹都会在经历劫难后才能明白自己的使命。琴月阳在小时候因为劫难而掌握了‘愤怒之火’的能力,然而当他准备烧毁一切的时候,琴乐阴却提前保护了他,所以琴月阳才从第一形态‘炎魔’蜕变成‘焰皇’。
现在琴乐阴和琴悦诗仍处于第一形态‘血子’和‘剑奴’,所以他们还是坏人,但只要他们经历了相应的劫难,就会从第一形态蜕变至第二形态,通过七情战法掌握自己真正的能力云云……
笔记只有薄薄几页,除了背景设定以外连第一章都没有,看得出琴乐阴也是那种写设定福至心灵下笔有神,写正文前顾后盼一字无成的写作爱好者。
但乐语已经明白他的想法了。
“你是觉得我是因为经历了七情战法的‘情劫’,所以才性情大变?”
琴月阳点点头。
乐语苦笑道:“令你失望了,我并没有经历情劫,更没有掌握七情战法衍生的神通……我不是你期待的血皇。”
琴月阳想了想,问道:“所以,你只是单纯地变成了一个好人?”
“嗯。”
琴月阳站起来,伸手将乐语也拉起来。乐语将笔记还给琴月阳,琴月阳看着这本自己的作品,僵硬的脸庞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真好啊。”
然后琴月阳伸手一推,踩着疾刀靴的乐语就顺势滑了出去。乐语回头,看见琴月阳朝自己挥手。
“兄长,我的英雄,欢迎回来。”
琴月阳走到胡同口,看着已经追上来的判官部队,指尖冒出一丝火苗,将手上的笔记燃烧殆尽。
涅若看了他一眼:“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很重要,所以我要亲手埋葬它。”琴月阳说道:“既然梦想已经实现了,那就不需要再念念不忘。”
“而且,”他低声呢喃:“我真的不擅长写作。”
“你们两兄弟真是令人搞不懂,一个拼了命去做一件完全没希望的事,另一个拼了命让前一个更好地拼命……”
“你不也是这样的人吗?”
“说的也是。”涅若握持长刀,在右边墙壁划出一道剑痕:“右边是我的,左边就交给你了,有问题吗?”
“没问题。”
琴月阳双拳泛起炽烈的火焰:“我一向擅长断后。”
第554章 登天
走过狮坊桥,沿着西大街来到耀钟楼广场,左转便是门前大街。
门前大街的‘门前’,指的是便是皇庭南门天阳门,绝大多数仪式、祭典、公告基本都是自天阳门开始,因此天阳门也被视为皇庭正门,朝廷象征,炎京绝大多数人对权力的印象就是那一座宏伟崇高的天阳门。
随着疾刀的滑动,乐语踏入门前大街,首先映入眼眶的,是大街两旁那一一棵棵红亮的树,树枝上长满了银色的花,哪怕没有路灯,光是靠这种闪亮的植物,也足以照亮整条街道。
本应只生长在河旁的火树银花,被硬生生移植到门前大街上,耗费之高自不必提,甚至工部麾下的“火银司”就是专门维护这些植物,然而哪怕朝廷在困难,都没人会提议裁撤火银司——当你的视线随着闪耀的火树银花一路望去,看见尽头那座恢弘庄肃的天阳门,后面是古朴厚重的耀钟楼,你就感觉辉耀二千年的历史直接糊到你脸上,凡人望之热泪盈眶,青年望之豪情万丈,枭雄见之野心勃勃……不知多少辉耀人杰,都是站在门前大街上找到自己的人生目标。
并非所有华丽都是修饰,总有些不朽需要仪式才能体现。
进入皇庭,走门前大街就是最快的一条路。乐语望了望东边,发现黑夜已经开始消退,黎明的蔚蓝先锋悄无声息地占据天沿。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沿着门前街道滑行,乐语发现火树银花之下有不少跪拜的民众。他们面朝天阳,以额触地,在街道两旁排成两列,似乎都跪拜了一夜,有人已经跪着睡着了,但更多人是双眼赤红地不停叩首,充满希望地等待明天的到来。
不仅仅是因为外面有叛军攻城,更因为民众渴求真正的安稳。不是辉耀人应该无法理解,新皇登基关普通人什么事呢?然而辉耀皇帝不仅仅是统治者,她更是这个国家的最后一道防线,是所有人头上倒悬的利刃,当皇帝在位,圣剑凌空,无论是官吏、武者、贵族、世家,都至少会忌惮圣剑的锋寒,不敢放纵自己的暴欲,甚至连白夜都只敢暗中行事。
皇位空悬两年,直接引发外区大规模暴乱独立,逆光组织蜂拥而起,统计司崛起,救国纾难会发动妖变……或许变革是必然的结果,灾乱是历史的螺旋,积累的矛盾迟早会爆发,但人都是渴求安稳的生物,他们宁愿回到千年不变的和平旧世,都不愿意主动踏入动荡时代。
人们渴求新皇,人们渴求新皇燃尽,人们渴求新皇延续时代。
在无数民众的侧视下,乐语穿过火树银花的街道,在门前大街中段停了下来。
如同墓碑的锦衣武士们站在街道中央,沉默地封锁了门前大街的道路。与此同时,四面八方的小巷胡同陆续走出锦衣武士,不漏丝毫空隙地围向乐语。
“你们应该是皇庭里最后的金吾卫了吧。”乐语说道:“令将离将你们全部派出来了?他真不怕出事?”
“皇庭仍有两位武柱,令老相公便是其中之一,更何况皇庭除了金吾卫,还有木兰侍,皇庭无危。”站在大街中央的金吾统领说道:“奉内阁金石之誓,于此迎琴先生。还请琴先生稍待片刻,待登天仪式结束,鄙人便引琴先生入宫面圣。”
“有趣,也就是我以后去见明水云还得先派人通报了?”乐语笑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女穷啊。”
“还请琴先生不要让鄙人难做。”金吾统领一边说一边手放在剑柄上,哪怕面对未来的内阁首辅,他们也没有丝毫退让之意。
在辉耀四卫的情报里,乐语知道皇庭金吾卫、木兰侍都是皇室从小培养的侍卫,除了将臣遗孤也有勋贵子弟,在培育过程中使用了大量精神影响手段,爱国教育的洗脑几乎是每日任务。
而且千年皇庭里的精神海实在太多了,这些侍卫在成长过程中长时间接触关于‘忠义’的精神海,他们的感情欲望被压制得宛如荒野白地,意志堪比看涩图而心不动的戒色宗师,每一位都是只知遵守皇室命令的工具人。
虽然听上去似乎不太人道,但金吾卫木兰侍向来是炎京世家贵族子弟的第一选择。毕竟可以跟皇子皇女共同成长,有一个跟皇帝亲近的侍卫,可保家族数十年无休。
不过没有感情的侍卫其实是很难培养,不仅需要从小养成,而且一旦脱离了皇庭环境,各种感情欲望很快就会雨后春笋接连生长,甚至有不少侍卫年纪大了回家之后,很快就申请回归皇庭当一辈子侍卫——像工具一样活得单纯何尝不是一种快乐?更何况因为他们的忠诚,皇室对他们的赏赐向来是不吝规格。
但这也意味着,除了武力镇压金吾卫,乐语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哪怕金吾卫不打算使用铳械,但他们至少都是登堂入室境,甚至有好几个融会贯通境。其实乐语并没有经历过这种以少敌多的战斗——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是以多欺少,恃强凌弱。
他蹲下来准备解开长靴绑着的刀锋组件,就在这时候,乐语忽感后颈一凉。
一阵熟悉的森寒杀机,激起了他全身鸡皮疙瘩。
下一秒,铳响!
砰!
铳弹穿过膝盖,打出一团血花!
金吾统领闷哼一声,跪下来捂着膝盖上的伤口,大声吼道:“注意遮挡,有狙击手!”
砰!
又是一声铳响,最靠近乐语的一名金吾卫被射爆了膝盖,哀嚎一声倒下,被旁边的队友连忙拖进胡同里治疗。金吾统领勉强站起来,但下一声铳响,将他另一个膝盖也射穿了!
他的双腿再也支持不了他的体重,沉重的身躯只能无能为力地倒下,旁边的锦衣武士果断抱住统领撤向附近的遮蔽物,然而金吾统领却是紧紧盯着乐语身后,拿出一个信号烟花对准耀钟楼发射,高声说道:
“是瞬灭者!位置在耀钟楼顶端!注意隐蔽!继续任务!”
瞬灭者!
乐语忍不住回头看向后方高耸的耀钟楼,然而下一秒,一颗铳弹打爆了他脚后跟的地板,爆裂的余波推动乐语的疾刀靴继续往前滑动。
“有我们在,还能让你受累?”
耀钟楼顶端,巨大圆形时钟圆心的位置,悄无声息伸出一杆幽蓝蝶翼花纹编织的长铳。圆心后面,是耀钟楼的修理室,此时宁心媛整个身体伏在修理室的地上,眼睛、准星、目标三点一线,呼吸心跳微弱近无,整个人仿佛变成一座死寂的瞬灭炮台!
在宁心媛旁边,颜伊用单筒望远镜观察着门前大街的动静,说道:“坚记面店招牌,下五,右三。”
砰!
“安南书斋招牌,下四,左四。”
砰!
“菊下楼招牌,下一,左一。”
砰!
“万世辉耀牌匾,下五。”
宁心媛没有射击,颜伊啧了一声:“我又不是让你射他,你射他脚边的地板也可以啊。他怎么还不走,不相信我们吗?”
说话间,颜伊全身忽然冒出漩涡闪电,轻轻往后一跃,如同雷狐般越过整个修理室,恰好将刚要进来的锦衣武士捏住脖子压倒在地,轻轻一记手刀,直接将锦衣武士打晕过去。
她回到观察手的位置,通过单筒望远镜注视着那个正在朝她们挥手致意的红发男人,轻声笑道:“走吧,有我们在,保你一路平安。”
乐语停下挥手,奋力滑动疾刀靴,一往无前毫无顾忌地朝着天阳门冲锋。
途中但凡有金吾卫想要冲出来阻截乐语,都会先一步被追魂夺命的瞬灭射击打穿膝盖。
仅仅是一杆长铳,一位瞬灭,就足以镇压长街十里,无人敢动!
就在金吾卫的众目睽睽之下,乐语如入无人之境穿过门前大街,距离皇庭只剩一步之遥!
天阳门前,是高祖雕像广场,年轻英俊的辉耀高祖背对皇庭,面朝南方,双手拄着圣剑辉耀,神情骄傲昂扬,眉目慈悲怜悯,据说是太宗时期就建成的雕像,历代修葺不止,已经俯瞰世间两千年。
这时候,乐语也终于停下来。他不是因为被高祖雕像所震撼,也不是因为紧闭的天阳门忽然隆隆开启,而是因为天阳门里走出一个人。
一个老人。
一个穿着金丝长袍,银发长须,红靴流苏,腰杆挺直的老人。
乐语默默拆下刀锋组件,毫无畏惧,一步一步走向老人。越是接近,乐语就越是紧张,全身肌肉绷紧,双手流光溢散,脑海里掠过千百种决斗战术。
然而没有一种战术能达到1%的胜率。
在这巨大到堪称天堑的战力鸿沟下,所有诡计都不过是一触即破的泡沫,所有技巧都宛如小孩子惹人发笑的喵喵拳。
双方距离,二十米,十米,五米。
终于,乐语跟老人面对面了。
下一秒,老人跟乐语擦肩而过,完全没有理会赤发白雪君,大步流星往远方走去。
乐语愣在原地三秒,猛地回头望向老人:“校长,你去哪?”
“前线。”茶欢头也不回:“学生们都在战场上拼命,现在也该轮到我这个校长了。”
乐语问道:“你不拦我?”
茶欢嗤笑一声:“你知道我最光辉的时刻是什么时候吗?不是我成为校长,也不是我成为学系首席,而是我逃出炎京的那一晚……那一晚下着雨,夜空很黑,郊外看不见路,后面还有追杀我的追兵,我摔倒了很多次,但我每摔一次我都在笑,每走一步就觉得身体充满了勇气,因为我贯彻了自己的意志!或许我这辈子当不了文斩道那样的千古名臣,也成不了徐武夫那样的武道宗师,但我哪怕当场咽了气我都甘心,因为我活成了我自己,活成了独一无二的茶欢!”
“所以,做你想做的事吧。就算天塌下来,校长也能帮你扛一会。”
说罢,茶欢猛地跃起扶摇直上,飞行靴乘风而起,以极其嚣张的姿势漫步于炎京之上,冲向火光冲天的城墙。
乐语注视着茶欢的背影,忽然感觉仙血也沸腾起来,身体充满了力量。他昂首挺胸,穿过了天阳门,迈进辉耀的权力核心——皇庭!
皇庭里静悄悄的,脸容秀丽的木兰侍伫立在四周,但她们没有理会乐语,任由乐语越过金桥,经过前庭花园,穿过金銮殿,一步步接近皇庭最高的建筑——登天台!
嗒!
当钢底长靴的声音响彻登天花园,跪拜的朝廷百官纷纷回头,用难以置信的眼神迎接乐语的到来。
满朝紫蓝分列两旁,面朝登天台跪拜。天空已经泛起湛蓝,乐语没有丝毫停留的空隙,大步流星走上青砖长道,在两旁重臣注视中,朝着登天台迈进。
跪拜在最前方的大臣,赫然便是金边紫袍的内阁首辅,也是目前皇庭唯一武柱令将离。但他似乎没有听见乐语的脚步声,任由乐语在他身边经过,哪怕旁边其他阁臣实相暗呼不止也一言不发。
登天台旁,一位雍容华贵的老妇人坐在玉座上,神情复杂地注视乐语的到来。但她也没有任何话语,默许乐语的所有行动。
嗒!
当乐语踏上登天台的白玉石阶,紫蓝大员们终于忍不住骚动起来——按礼仪而言,登天台唯有皇族才能踏足!登天台就跟皇座一样,是皇权的象征体现,绝对不容许丝毫的僭越!
然而皇太后和内阁首辅没有言语,他们也只能按捺住心中的怒火,眼睁睁看着赤发白雪君步步登天!
登天台共百阶,乐语远远望去,只见登天台的尽头有人影伫立。他一步步登上去,炎京在他脚下匍匐,众生在他眼中渺小!
当第一缕晨光刺穿黑夜,越过城墙,穿过天阳门,落到登天台的顶端,乐语也终于跨越百阶,登临天台。
耀眼的阳光越过他的肩膀,照在他的眼前人身上,所泛起的闪耀居然刺眼得令乐语不禁眯起眼睛。
这一刻的明水云比所有时候都要明艳动人,秀发别着鎏金双凤步摇,身穿无数金饰珠摇流苏点缀的雪白礼装,若轻云蔽月,若流风回雪。晨光照耀,皎若太阳朝霞,静而观之,灼若芙蕖渌波。
神圣而纯洁,华贵而高傲。
然而比服饰更加夺目的,是凌驾于阳光之上的神圣炽光,在她身上流转不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哪怕是拥有仙血体质的乐语在直视她的瞬间,都感觉到一股苍茫伟力在排山倒海地镇压精神,震慑灵魂!
明水云注视着乐语,嘴角一点点地扬起,眼里的光却慢慢地暗下去。她朝乐语伸出手,轻声说道:
“你来了,我的剑鞘。”
乐语牵住她的手,宛如臣子单膝跪下。
“我来了,我的饲主。”
第555章 问题
炎京崇圣门的城墙上,铳弹乱飞,喊杀不绝,已经上百年不曾经历战火的炎京防线,再一次接收到鲜血铳弹弓箭炮火洗礼,和平的灰尘被洗刷殆尽,露出万古不变的战争要塞。
“停止射击,停止!那是余指挥使和谢司长!别误伤他们!”
在守卫们惊恐的眼神里,他们依赖崇拜的两位武柱被重重击飞,余客用两杆大枪拄入地面阻住自己的退势,差点就被打出城墙摔下去;谢尘缘甚至被打得撞破角楼的墙体,砸伤了角楼里正在射击的士兵,生死未知!
“看来这两位是非要留下我这位客人了。”手持双剑登上城墙的蓝炎回头看向银古月:“你率领先登队去扩大战果,优先摧毁耀石聚能炮。”
“不愧是被誉为无双榜第一的战神。”余客抖擞精神,双枪一横,足以横扫城墙上的所有空隙,一人便能守住通道:“辉耀之大,人杰之多,炎京岂能囊尽英豪?炎京余客,请指教!”
“炎京谢尘缘,向战神讨教。”谢尘缘从角楼里走出来,右手五指弹出剑丝,将最近的叛军先登战士撕成六块:“战神宽宏大量,不介意同时指点两位学生吧?”
“不介意。”蓝炎昂起下巴:“再多一位老学生也不介意。”
余客和谢尘缘意识到什么,抬头看去,便看见一位华丽老人宛如流星划破湛蓝的天空,坠落到城墙之上,吸引无数人的视线!
天空一声巨响,茶欢闪亮登场!
“是校长!”
“茶校长!”
“兄弟们,将敌人打下去,别让校长看扁了!”
“别给校长救我们的机会,要是让校长救了我们,他肯定会很嚣张地嘲讽我们,你们想想是不是都觉得快要气死了?”
“对!”
“没错!”
“我都毕业了,绝对不能再受校长的恶气!”
“冲啊!”
因为余客和谢尘缘被击退而衰落的士气,在面前这个白袍老人出现的瞬间,居然被拉升到了极致!
蓝炎眯起眼睛:“茶校长,有兴趣跟其他两位一起参加蓝某的课外指导吗?”
“激将法?看来你对我不太了解,我向来不太要脸。”茶欢冷笑道:“兴趣自然是有,非常有,你可是临海军的贼首,你一死临海军必然溃散。”
“谢小子,余小子,配合我先杀了他!”
“最近跟校长联手的机会突然多了好多,”余客双枪舞出枪花,说道:“仿佛回到学院里似的。”
“能同时接受战神和校长的指导,是谢某的荣幸。”谢尘缘十指舞动,无形剑丝斩破阳光:“无论谁光荣战死,谢某都不会失望。”
“银古月,留下来帮我。”蓝炎笑道:“炎京人不讲武德,我们临海人也得团结起来。不过,茶欢你如此老迈,真的不是来拖后腿的吗?”
茶欢嘴角扯动,太阳穴旁青筋暴起,随手从城楼上的兵器架里抽出一柄长剑:“前几晚有一个自称仙人的家伙被我们打了半夜就受不了自燃了,希望你耐打一点。”
“那你肯定不会失望。”蓝炎双剑交十:“不知为何,我最近多了一个我不太喜欢的绰号,你们喜欢称呼我为……”
“不是人!”
金戈爆鸣,城墙上厮杀再起!
……
……
“从最深的血狱里爬出来,而后直达天位。”
登天台上,明水云后面响起一个平静的声音:“琴乐阴,如果这是你送给水云宫的礼物,我相信她会穷尽一切来报答你。如果你渴求权力,那么未来十年,天下归琴。”
“但你看起来,似乎并不迷恋权力。”
登天台用来祭祀的祭坛上,茶世隐正盘腿坐在上面,宛如亵渎祖先的不敬者。
他身体泛起微光,正源源不断地流向明水云,不过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而是好奇看着乐语:“世间人物百中千样,或求名,或重利,或痴情,或仗义,但我看不出你到底在追求什么。”
“你辛辛苦苦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了让水云宫开心,还是为了满足你的自尊心?”
乐语站起来,在明水云担忧的眼神里微微摇头,轻轻推开明水云,在炎京的最高处,跟茶世隐面对面:“我是来询问几个我好奇的问题,然后完成我从一开始就制定好的计划。”
“我会尽量满足你的愿望。”茶世隐笑道:“只要我能回答上来。”
“第一个问题,”乐语说道:“如果以不死心驱动圣剑辉耀,是不是就能消除圣剑辉耀的负面影响?或者我问的更直白一点——为什么你没有亲手执掌圣剑,守护辉耀?”
“从你知道我那个名字的时候,我就在想你在地下大厅里的时候是不是听到我们的谈话,没想到你居然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装晕……”茶世隐恍然大悟:“很好的问题,不过我得反问你一句——你为什么觉得我能执掌圣剑?”
“你为什么不能?”
“我为什么能?”
“因为你是明世隐,辉耀高祖的三弟,不死心的拥有者!”
旁边的明水云听得有些茫然,或者说这些话她都听得懂,但她很难接受或者理解这些话的真实含义。不过她也没有出声,静静站在乐语旁边,偷偷摸摸地用指尖触碰乐语的手。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茶世隐轻轻摇头:“这世界上,水云宫可以执掌圣剑,茶欢可以执掌圣剑,就连你都可以执掌圣剑。在两千年的时间尺度下,皇室血脉早已流传天下,哪怕是万里之外的西大陆,说不定也有人蕴含高祖血脉,拥有执掌圣剑的资格。”
“但唯独我,是绝对不可能执掌圣剑。”
乐语一懵,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高祖他爹绿了?
“别想太多。”茶世隐似乎看穿乐语的肮脏想法,解释道:“或许你们这些活在太平盛世的人应该无法理解,在那个人均寿命不到二十五岁,人类朝生暮死,大地处处杀机的百族时代,拥有血脉联系的家庭都是极易破碎的珍稀品。自生自灭的孤儿随处可见,人类得过且过地活着,根本无法组成稳定的家庭。”
“我们四兄弟,都是养父母收养的孤儿。”
第556章 三个愿望
“时间实在是过于久远,小时候的事我已经忘记许多了。只记得父亲和母亲都是猎人,他们从被屠灭的人类村落里找到我们这些生还的孩子,将我们带回深山老林,抚养成人。”
“母亲没有生育能力,或许这就是她为什么喜欢小孩子,在那个世道也愿意养育我们的原因。她和父亲都是很厉害的猎人,虽然山林里缺衣少盐,但我们四兄弟还是健壮长大了。”
“那时候,我既不姓明,也没有名字。”
说到这里,茶世隐忽然露出一丝笑意,身上的微光都随之起伏:“我问你们一个问题——四弟叫阿四,我叫阿三,二哥叫阿二,那大哥叫什么?”
明水云小心翼翼答道:“阿一?阿大?”
“不,他叫明辉耀。”茶世隐露出追忆的目光:“他是真正生而知之的人,他说日月为明,所以取明为姓;他说日耀月辉,所以取辉耀为名。他脑海里有许多点子,他总是在领导我们,哪怕是身强体壮蛮横的二哥,只要大哥一瞪眼,二哥也会乖乖听话。正因为有大哥存在,所以父母才会放心出去打猎,让大哥照顾我们。”
乐语心里一动,隐隐意识到什么。茶世隐看向他:“这就是我为什么无法执掌圣剑辉耀的原因——圣剑辉耀永世与大哥血脉相连,跟大哥没有血缘关系的我,最多只能借用圣剑的威能,根本无法执掌圣剑的权限。”
“第二个问题,绝神兵是怎么制造出来的?”乐语问道:“这一点史书记载都有冲突,有的说是高祖制造的,有的说是高祖意外得到的,而《高祖纪事》里,则说四绝神兵是你们四兄弟从神仙里得到的!”
“你看出来了。”茶世隐笑道:“《高祖纪事》是我写的。”
“虽然不是从神仙里得到,但其实也差不多。不过那是一个对现在毫无意义的故事,二十四神兵便是世间绝响,你真的要听吗?”
乐语牵住明水云的手并举起来,只见一道清晰的流光之桥在明水云与茶世隐之间搭起,仿佛有什么无形的馈赠从茶世隐身上转移到明水云身上。
“在仪式结束之前,你应该有很多讲故事的时间。”
“这个故事,要从大哥往家里搬来一块陨石说起。”茶世隐说道:“虽然说是陨石,但外观看起来就像是无数片黑色的圆圈堆叠而成,那种独特的工艺美感,哪怕这个时代都没有匠人能复刻出来。”
“只要大哥抱着那块陨石睡觉,第二天就能拿出许多好吃的食物跟我们分享。炸鸡,烤翅,锅烧……我最喜欢的是名为布丁的甜品,二哥喜欢吃特别多油的炸物,四弟更喜欢那些甜甜的饮料……”
“而且大哥的实力也越来越强,他带着我们下山,轻而易举剿灭了一个蛮族部队,救了一个人类村庄。”
“在追随大哥的日子里,我们一边享受大哥的好处,一边对那块陨石好奇起来。”
乐语问道:“然后你们也接触了那块陨石?”
“不,大哥千叮万嘱不许我们碰陨石,哪怕我们心里痒痒,也不敢违反大哥的命令。”茶世隐摇头:“直到我们从外面回来,看见家里只剩下父亲一个。”
“似乎是大哥杀戮蛮族部队引起了蛮族的注意,有一个蛮族小队进入了山林,遇到了正在狩猎的父亲母亲……他们选择分开跑,然而母亲故意制造声响引开了蛮族……只有父亲活下来了,还断了一只手。”
“那一天,我们第一次跟大哥发生了争吵。二哥认为,如果大哥让大家都拥有力量,母亲就不会死,父亲也不会断手。大哥没有反驳,治好了父亲的断臂,但仍旧勒令谁都不许接触陨石。”
“但我们三兄弟都打定主意,夜晚偷走了陨石,试图获得跟大哥比拟的力量。”
“后来发生的事,跟《高祖纪事》里记载的差不多。”
乐语回忆了一下:“你们对陨石许愿,然后就能得到神兵?”
“我到现在都无法准确形容那一晚发生的事……”茶世隐叹息道:“那个陨石,似乎是一个……可以充能的工具。它告诉我们,它现在能源不足,所以只剩下一个名为《献祭》的游戏,如果能源充足,它能提供更多游戏……”
“我们三兄弟在它的指引下,进入了《献祭》。《献祭》会根据我们想得到的宝物,而给予我们相应的试炼,我们完成试炼就能获得宝物。”
“它还告诉我们,一旦持有《献祭》的宝物,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所以建议我们不要自己持有……但我们不拿宝物,我们又何必接受试炼呢?”
“二哥想复活母亲,他进入了名为“啖吞百骨”的试炼;四弟想逃避世间的争斗,他进入了名为“善恶相杀”的试炼;而我想活下去,进入了名为“逢鬼必斩”的试炼……”
“后来,我们都活着出来了,拿着自己想得到的宝物。”
说到这里,茶世隐忽然停住了。明水云悄悄跟乐语咬耳朵:“他是不是编不下去了?听上去好假啊。”
“水云宫,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正因为听上去太假,所以才是真的。”茶世隐笑道:“我想了想,还是不要将试炼里的内容说出来。不仅毫无意义,说出来连我都觉得恶心。”
“后来呢?”乐语问道:“你们大哥发现你们的私自行动,应该很生气吧?”
“是的,所以他直接将陨石砸碎了。”
茶世隐说道:“他本来只希望由自己承受所有代价,却不料还是让我们深陷其中……当然,那时候的我们并没有领悟大哥的善意,只觉得他实在是太专横,太凶恶。“
“那些碎片被收集起来,由太宗锻造成八幻神兵。剩下来边角料又被烈宗拿去,锻造成十二极神兵……这就是二十四神兵的由来。”
“这世上或许还有不少碎片琐屑,但已经不足以作为神兵主材了。”
“这就是神兵的故事。”茶世隐看向乐语:“你信吗?”
乐语沉默片刻,没有回答相信与否:“第三个问题——”
“你为什么不登基称帝,成为永生不死的皇帝,令天下永远安享太平?”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没当过皇帝?”茶世隐笑了:“而且永生不死的皇帝,跟天下安享太平有什么关系?”
“你有足够的能力与智慧,你的寿命可以令你处于权力巅峰,你——”
“然后我就能成为令世间永远保持太平盛世的明君?”茶世隐忍不住扑哧一笑:“琴乐阴,我本以为你还挺聪明的,没想到你居然抱有这种愚昧的英雄史观……你可知道历史上,除了高祖之外,谁在位时间最长?”
乐语还真没怎么读过书,他看向明水云,明水云脱口而出:“烈宗!”
茶世隐说道:“水云宫,那你还记得烈宗的历史评价如何吗?”
“英雄盖世,但老来昏庸。”明水云复述皇院里学到的知识:“烈宗一朝后期党争激烈,世族土地兼并严重,朝廷乌烟瘴气,又因为无嗣问题弄得皇室纷乱,直至烈宗禅位文宗,荡涤朝野,方有‘烈文之治’。”
乐语顿时明白了,问道:“英雄盖世的烈宗,为什么后来昏庸了?”
“因为他是人,不是政治机器,更不是神。”茶世隐叹息道:“信任的人欺瞒,他无法察觉;喜爱的臣子犯错,他不忍惩罚;忙碌的政务令人厌烦,因此他越来越少看奏章;皇庭的丝竹声如此悦耳,因此他听不见外面的民间疾苦。”
“很多人认为,如果仁君名臣能永驻朝野,天下将永远太平,但这是错误的想法。很多时候,天下兴衰是历史规律,英雄只是推动者,而非主宰者;反倒是健康的政权交替,可以有效减缓社会矛盾,促进阶级流动。”
“所谓的‘一朝皇帝一朝臣’,既是政治班底的交替,更是阶级流动的必然。”
茶世隐注视着乐语:“你这些问题,其实都是一个问题——你认为我有能力控制世间兴衰,并且觉得我不愿意去做,坐视天下溃烂至此。但事实上,我已经做过了很多尝试,然而现实告诉我,我只是一个长生不死的……庸人。”
就在此时,明水云身上炽光大盛,每寸肌肤似乎都有流光覆盖,举手投足之间似乎都有莫大威能,甚至连她的眼神都能让乐语感到炽热。与之相反,是茶世隐身上光芒尽散,明明外表是二十几岁的年轻,然而却散发出风烛残年的暮气,仿佛下一秒就要枯萎腐朽。
“第四个问题。”乐语问道:“取消圣剑空悬的方法……是什么?”
“我的命。”
“但你是不死的,而且你的命跟圣剑有什么关系?”
“我是不死,但不等于我不可以失去生命。”茶世隐笑道:“至于我的命为什么能取消圣剑空悬……你认为圣剑辉耀到底是怎么驱动万里天光的呢?用你所掌握的知识猜,圣剑的原理其实很简单的。”
乐语思考片刻:“掌控光线的前提是充足的精神力……所以圣剑本质上令剑主获得足以偷天换日的浩瀚精神力。“
“正确。”茶世隐点头:“但精神力并不会凭虚而生,更何况那是千万倍于自身的精神力……这些精神力来自哪里呢?给你一个提示,第一宪章。”
乐语恍然大悟:“民众!”
“圣剑辉耀的本质,其实只是一个接收精神力的工具。”茶世隐说道:“为什么圣剑辉耀能操控万里天光?因为挥剑时的人不仅仅是皇帝,而是辉耀土地上生活的千万百姓!”
“你知道这一点后,就会明白圣剑辉耀那些奇奇怪怪的规矩。为什么皇帝无嗣暴甍就会圣剑空悬?因为圣剑传承的本质,除了血脉以外,更重要是民众的认可!”
“皇位正常交替,就算皇帝死了,民众也知道下一代皇帝之谁,精神力会通过圣剑辉耀与新皇连接;然而皇帝无嗣暴甍,民众根本不知道谁是下一任皇帝,当他们不知皇帝,就会断开跟圣剑辉耀的联系,从而导致圣剑空悬!”
“为什么圣剑需要空悬二十年才能再次使用?二十年其实只是一个虚数,本质上是当大多数民众渴求圣剑辉耀镇压世间时,圣剑辉耀就能焕发威能,而一旦经历十几年的乱世,民众自然就会渴求圣剑辉耀的拯救。”
“那么,”茶世隐问道:“你现在能猜到为什么我的命能取消圣剑空悬了吗?”
“因为你是辉耀烈宗。”
乐语彻底明白了:“民众的精神力除了流向皇帝,还会集中流向民间千年传颂的明君,譬如高祖,譬如烈宗。我虽然不知道你怎么做到的,但你似乎想欺骗圣剑辉耀,让它将民众流向你的精神力,视为流向明水云的精神力!”
茶世隐微笑颌首:“除了愚蠢的英雄史观外,其他地方你还是挺聪明的。”
“那你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我已经说了,我的命。”
“你是不会死的。”
“但我会形神俱灭。”茶世隐耸耸肩:“欺骗圣剑辉耀的代价可是很重的。”
乐语微微一怔:“那你要怎么活过来?”
茶世隐反问道:“你觉得我长生不死的能源是来自何方?”
这个问题没有第二个答案,乐语指向东边的太阳:“光。”
“我形神俱灭之后,或许十几年时间,或许几十年时间,或许在辉耀,或许在西大陆,光就会重新编织我的身体。”
“绝神兵,是绝不会让持有者通过死亡而逃离献祭。如果绝神兵不让你死,你就绝对死不了。”
茶世隐嘴角露出苦笑:“希望我回来的时候,还能跟你再见一面。”
乐语心中再无疑惑,平静说道:“会有机会的。”
茶世隐此时的身体已经若明若灭,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风吹走。然而他此时却是双眼发光,紧紧盯着乐语:“那么,琴乐阴,在我沉睡之前,你就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你到底是来这里干什么?”
乐语看向明水云,明水云露出笑容,然而吐出的却是虎狼之词:“琴乐阴,给我跪下!”
啪!在圣剑辉耀的加持下,明水云与乐语的君臣联系被加强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在乐语反应过来之前,他的身体就已经执行完明水云的命令。
“我很早就想这么试试了。”明水云吸了吸鼻子,嘻嘻笑道:“这么听话才能算是我的剑鞘嘛。”
乐语抬起头想说些什么,却看见明水云张开双臂抱住他的脖子,这一刻仿佛直接从早晨到了夜晚,铺天盖地的黑暗席卷整个世界。
“别生气了,原谅我吧。”
说罢,明水云松开了乐语,朝天空伸手,一柄炽光组成的圣剑迅速在她掌中凝聚。她看向南方,高举圣剑,如同代表天神君临,制裁世间逆臣!
这时候,赤发白雪君的声音在她后面传来:“水云,还记得我跟你契约时,我跟你许下了三个愿望吗?”
明水云微微一怔,笑道:“当然记得,你的第一个愿望是:“从今往后,你既是我的剑主,也是我的饲主”,说是要定期吸我的血,但除了那一夜以外,你之后根本就没吸过第二次。”
“现在,我要许下第二个愿望。”乐语说道:“让我摸一下圣剑辉耀。”
明水云轻轻咬唇,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这算什么愿望,就算你不许愿我也会让你摸的……喏,摸吧。但执剑人已经告诉我你的想法了,圣者遗物是无法复制圣剑辉耀的,你已经……很努力了。哎呀,你别这样啦,我又不是马上就会死,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们未来可以一起努力,去实现我们的理想……”
单膝跪地的乐语,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圣剑辉耀。他伸出手指,轻轻触摸那炽光组成的健身,脸上露出决然的表情。
“现在,我要许下第三个愿望。”
他抬头看着明水云,五指猛地按住圣剑辉耀的剑身。
“第三个愿望是,君要臣死……”
“臣不得不死。”
在明水云惊呆的眼神中,乐语主动将自己往圣剑辉耀送去,剑锋贯穿了他的喉咙,带出淋漓的鲜血!
第557章 圣剑,落下
呼。
圣剑带出丝丝风声,那是脖颈里溅出的血的声音,像风声那么寂寞。
在旁边目睹一切的茶世隐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在漫长的岁月里他见过太多不讲逻辑的突变,历史上那些不为人知的真相,往往比小说剧情还离谱,比野史还要野。别说琴乐阴自裁,就算琴乐阴斩杀明水云,也顶多只能让他感叹一声年轻人真会玩。
更何况,他看得出琴乐阴根本没死。琴乐阴脸上没有丝毫痛苦,甚至连呼吸都没有紊乱,前者是因为他的冷血体质,而后者……
““死灵书”的死而不僵吗……等等,不仅是死而不僵!”
茶世隐发现‘琴乐阴’忽然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明水云’,他的表情从茫然变得惊慌,从惊慌变得悲伤,眼神里露出深深的哀求。
然而‘明水云’却忽然变得高傲冷漠,平静地注视着‘琴乐阴’,深邃的瞳孔里是毫无妥协的决然。
仿佛在一剑之间,‘明水云’成为唯我独尊的剑主,而‘琴乐阴’化为唯唯诺诺的剑鞘……
又仿佛……
……他们换了个人似的。
“竟然如此……原来如此……”茶世隐身体颤抖起来,哪怕面对明皆尽也无悲无喜的他,这一刻彻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像普通人一样失态了:“……如此真是……”
“太好了!”
他紧紧盯着‘明水云’,嘴角止不住地上翘,眼里露出发自内心的喜悦,但笑容里满是浓墨般的恶意,声音里透着一股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怜悯:
“……我在未来等你。”
清风吹过,茶世隐的身体如同尘沙般被吹散,只剩下衣袍落在祭坛上。
登天台上,只剩下‘明水云’和‘琴乐阴’。
“你的内景战法学得不错,真是太好了。”乐语蹲下来,手掌泛起微光,治疗对方脖子上的剑痕:“我可不会内景战法。”
“你……我……”水云嘴唇颤抖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又忍不住看着近在咫尺的女皇,脑海里一片空白。
她变成了琴乐阴!
琴乐阴变成了她!
如此荒诞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普通人根本没法反应过来。水云没掐一下自己的脸检查是否做梦,已经算是她的心态很好了。
直到乐语治好了剑痕,水云终于回过神来。她似乎已经观察出了答案,又或者她从琴乐阴的记忆里找到了真相,她没有询问那些多余的问题,而是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就是我最开始的计划。”
乐语轻声说道:“别去寻找我的记忆,认真听我说……你知道吗,我一开始根本不想参加寻剑争位,我有一个名为青岚的爱人,我的梦想是寻找神魔之井,辉耀里的纷争我根本不想理会。权力、功业、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我虽然喜欢,但并没有喜欢到愿意付出努力的程度,除非喂到我嘴边。”
“哪怕后来参加寻剑争位,我也是抱着观光的心情,打算随便玩玩,直到我遇到了刺客,遇到了拜狱。也并不是因为拜狱救了我,所以我就想实现他的梦想……而是,该怎么说呢……”
乐语抿去水云脖子上的血迹,说道:“他们为之赴汤蹈火的理想,他们死而后已的目标,他们哪怕咽气也在所不惜迈向的未来,对我来说,是举手之劳。”
“只要我愿意,我可以实现他们的梦想。”
“只要我愿意,我可以消弭世间的战争。”
“只要我愿意,我可以让大家都不用哭泣。”
“只要我愿意。”
“不仅因为我有能力,更因为我知道未来的答案。我知道怎么拯救辉耀,也知道怎么让辉耀进入下一个历史进程,更知道世界未来的走向。”
“我并没有伟大的理想,也不是热衷于拯救世界的好人,但如果辉耀真的需要一个救世圣人,我就会觉得……”
“除了我以外,还有谁有这个资格呢?”
“如果命运希望我这么活着,那么,就要好好活下去。”乐语说道:“所以,我主动踏入名为命运的浊流里,与你签下了契约。”
“你也感觉出来,我从一开始就打算疏远你,甚至希望你厌恶我,憎恨我,仇视我。”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心无愧疚地进行计划;只有这样,才能为我的最终一步埋好伏笔。”
“我最初的计划,就是扶持水云你登基上位,平叛天下,然后……”
乐语握住水云的脖子,冷声说道:“死而替生,取代你,成新皇!”
“辉耀虽然已经腐朽,但终究是万民信仰,并且拥有圣剑辉耀,推翻重来杀生过多,而且连年战争只会让众生苦不堪言。若论乱武世间,白夜等逆光组织,又跟蓝炎之流有何区别?”
“当然,若无死而替生,我应该会支持白夜,将一切推翻重来,再造乾坤。但死而替生给了我一个更好的选择——帮助新皇镇压天下,然后取代新皇,自上而下,改政革命!成为这片大陆唯一的主人,乃至整个世界的共主!”
“最初计划里,你就是我登上皇位的阶梯,执掌至高权力的媒介!”
“我对你的好,都会在未来千倍万倍地奉还回来,因为,我终将成为你!”
听着乐语如实说出他内心里最幽暗的想法,然而水云并没有丝毫愤怒,更没有恐惧,而是哭着笑着反问道:“是因为我很可爱,所以你改变了主意?”
“可能是因为圣剑印记吧。”乐语云淡风轻地说道:“不过,就算我对你的感情真的是被圣剑洗脑,我也不介意……只要你对我的好是真的,你的话是真诚的,那我就要偿还你。我孤独地来到这个世界,也未曾想带着遗憾离开。”
“等事情结束,我会用圣剑辉耀彻底解开你的印记。”水云抓住乐语的双臂,认真说道:“然后我们回到第一天,没有圣剑,没有契约,重新开始。”
“你不是已经知道我有一个未婚妻吗?”
“我可是皇帝哎,而且只是未婚妻又还没结婚,如果看见劲敌就想投降,我又怎么会参加寻剑争位跟双鲤姐竞争?”水云擦了擦眼眶的泪水,露出甜甜的笑容:“那就这么说定了?”
乐语怔怔看着她,点点头:“就这么说定。”
嚓!
圣剑穿过了纯白金煌的皇袍,乐语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发现自己右手的圣剑已经消失,圣剑辉耀出现在水云的手上,被她用来贯穿了自己的胸膛。
“所以,把身体还给我!”水云的声音就像是钉子钉进木头,比她过去任何时候都要坚定,都要坚强:“开创我们未来的人,只能是我,必须是我!”
“哪怕换了身体,我仍旧有执掌圣剑的资格……一切事了,圣剑可以归你,但此时此刻,圣剑的主人只能是我,必须是我!”
“我不会让你……再付出任何代价!”
“选择吧,老师!”她伸出左手抚摸乐语的脸庞,冰冷的铁手环贴着乐语的肌肤:“用死而不僵让我活下来,还是让我因为你的死而替生死去?”
乐语嘴角流出鲜血,微笑道:“你这样总算是有点饲主的样子,你居然想驯养我……你笃定,在我们的赌桌上,你不可能成为输家。”
“我赢定了。”水云说道:“但在我生命走到尽头之前,你都会是赢家。”
嚓!
在圣剑抽离的瞬间,两人灵魂再次互换,乐语回到琴乐阴,水云回到了明水云。
明水云瞬间远离了乐语,左手泛起微光治疗胸脯的伤势,右手伸向虚空呼唤圣剑:“老师,一切都将结束!”
“是的,一切都将结束。”乐语轻笑道。
明水云愣住了,她的右手摸不到圣剑的剑柄,圣剑辉耀不听从她这个正牌剑主的呼唤!
“如果你有更多时间阅读我的记忆,你就会看到我跟茶世隐的那一番对话,也会知道这也是我计划的一部分。”乐语左手的铁手环开始变形,化为一柄华丽的繁金剑鞘:“你愿意主动‘杀’我,倒省了我一番功夫。我本来就打算在你身体转一圈就回来……我可没做好变成女性的心理准备。”
只见圣者遗物幻化的繁金剑鞘里,冒出一柄神圣炽烈的纯白光剑。无论明水云如何呼唤,圣剑辉耀依然牢牢藏在乐语的剑鞘之中,仿佛在贪恋片刻的虚荣。
“怎么……可能!”明水云懵了:“我才是皇帝,我才是剑主!”
“我很早就知道,神兵认主跟随灵魂,而非身体。”乐语说道:“所以只要我在你的身体里转一圈,我自然也会拥有圣剑辉耀的权限。”
“但这也意味着,这世上同时出现了两名圣剑剑主,那么谁会有更高的权限呢?茶世隐告诉我,圣者遗物是圣剑辉耀的剑鞘,是皇帝的剑鞘……虽然这毫无意义,圣剑辉耀又不存在实体,剑鞘又有什么用?但我敏锐地意识到,如果同时存在两名剑主,圣者遗物或许能让我占得一分优势……就像现在。”
乐语手轻轻站在圣剑剑柄上:“只要我还拥有圣者遗物,你就永远不可能夺回圣剑辉耀。感谢你,让我回到了这副身体。”
“还给我!”
明水云急了,直接冲过来想抢回圣剑辉耀,乐语轻轻一闪,左脚一勾,就将明水云绊倒在地。
啪的一声,明水云整个人摔倒在地上。她愣愣看着白玉地板,仿佛不相信乐语会这样对待她,顿时泪眼朦胧,小嘴一撅,委屈地直接趴在地上哭了出来,甚至气得用拳头锤地板,就差在地上打滚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阻止我……我只是想,只是想为你做一点事……我也想你可以获得幸福!我也想你不用哭泣!这明明是我唯一可为你做的事!”
“你可以为我做的事,还有很多,很多。”乐语拔出圣剑辉耀:“但这里面绝不包括,牺牲一个十几岁学生的未来,成全我的权力之路。”
“我可是乐语,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乐语,受不了这样的委屈。”
“而且,我觉得……”乐语看着炽光组成的圣剑:“我或许是这世上最适合执掌圣剑的人。”
当他获得圣剑的权限,他就明白挥舞圣剑辉耀为什么会损伤寿命。
所谓的损伤寿命,并非是伤害身体。事实上历史上挥舞圣剑的皇帝都没出现过身体急剧老化的丑态,往往都是在最为璀璨的英年逝去。因为死得相当好看,没有痛苦,遗体英俊,因此他们的尸体又被誉为‘圣遗骸’,是皇室里极少数没有焚化火葬的遗体,而是选择进行遗体保存,时隔数百年仍栩栩如生,放到未来甚至可以直接当圣遗物使用。
挥舞圣剑辉耀损伤的,是灵魂。
皇帝挥舞圣剑时,千万百姓的精神力加诸于身,就像是气球被塞了过量的空气,膨胀到千万倍之大,虽然因为圣剑加持而没有立刻爆炸,但气球的材质已经因为过度扩张而坏掉了。挥舞圣剑之人,灵魂会被浩瀚精神力磨得宛如玻璃般脆弱,所以活不了多久就会一命呜呼。
乐语并非是单纯良心发作想替明水云折寿,而是他觉得,“死而替生”会保护他的灵魂。
仔细想想,灵魂转移这种事怎么可能不损害灵魂,你换条新内裤都可能被内裤磨伤,更何况换了个身体?然而乐语死替了这么多次,却没有感到灵魂的丝毫异样,说明他的灵魂在“死而替生”的庇佑下坚如磐石。
退一万步说,就算乐语的灵魂真的被圣剑撑坏了,他也可以用“死而替生”转移身体修复灵魂。虽然无法确证,但年轻人成长时会持续增强灵魂,年轻人精神持续增长就是最好的证据,也就是说乐语只要连续找几个年轻死囚养魂,是有可能将灵魂恢复至最佳状态。
当然,以上都只是猜测。其实乐语之所以敢登天夺剑,是因为他以为圣剑辉耀会损害身体寿命,那他就真的可以随便乱用了——琴乐阴寿命耗尽关我乐语什么事?
如果乐语的猜测全都错误,挥舞圣剑不得不付出最惨痛的代价,那乐语……也可以接受。
他在这个世界挣扎求生到现在,留着这条命,可不是为了活成茶世隐那样可悲的人,而是为了活成他自己的模样。
不需要拼命的时候,就不择手段活下去;需要拼命的时候,那就将命豁出去吧。
“或许,我并不能改变这个世界。”
乐语高举圣剑辉耀:“但我,绝对不能被这个世界改变。”
神圣光柱刺穿云霄,辉耀万里!
炎京的百姓,连连跪拜祈祷;
城墙上的浴血守卫,已经忍不住抱在一起欢呼;
正坐在涅若身上,压住涅若手脚不让他发疯的琴月阳,面无表情抬头望天;
耀钟楼里的宁心媛和颜伊,相拥着望向曙光;
东城门外的街道上,青岚、千雨雅、琴悦诗、黎莹、林雪坐在琴家车队里,神情复杂望向天边;
外军骚乱不止,蓝炎拉着银古月的后颈直接从城墙上跳了下去,其他外军也紧急撤退,但没有人追杀他们。茶欢、谢尘缘、余客、百雨金……所有武柱将军都静静望着那一道庇佑辉耀千年的光辉,准备见证史诗的一瞬。
“有道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乐语说道:“刚才我是臣,所以我死。”
“现在我是君,所以……”
“诸逆臣皆当死去。”
圣剑,落下。
(本卷完)
本卷总结以及预告(必看)
为什么【忠臣卷】在乐语尚未死替下一个对象就完结了?
简略回答:因为在这个时间节点会延伸出两个分支。
一个分支通向【忠臣IF线】,为大团圆的好结局。
一个分支通向【下一卷】,为真结局。
以下是为什么要写两个分支以及本卷总结:
-----我是听日有病的分界线-----
或许有不少读者已经看出来,《死而替生》这本书其实是听日的发病之作。
毕竟除了有病这个原因,你很难解释为什么会有作者会用这么不可理喻的核心设定写网文。网文有千百种赚钱的写法,然而我居然非要选这种,那必然是我有病。
能看到这里的读者,十分感谢你们对这本发病之作的支持,我觉得读者作者这些名词已经无法描述我们的关系,我听日愿尊称你们一声‘病友’!
虽然说是发病之作,但为了病友们获得良好的阅读体验(掏钱订阅),其实听日一直在压制自己的发病,尽量写出符合市场的网文,剧情全糖无冰,多奶少茶,西米露椰果往死里加。
是的,《死而替生》现在这个鬼样,已经是听日∠(°ゝ°)压制病情的结果,你们根本没看过听日发病的全盛状态。
然而从《双面人》写到《刺客》,从《刺客》写到《忠臣》,听日越来越觉得,病情已经压不住了,要爆出来了。
说来有趣,乐语在这一卷最后一章说的‘最初计划’,其实也是《忠臣》的最初大纲。我本来想写乐语被女皇赐死的剧情,然而不知为何,写着写着又变成了,嗯,恋爱喜剧?
虽然我觉得这一卷既不恋爱,也不喜剧。
总而言之,∠(°ゝ°)听日意识到自己要发病,并且及时停下了自己的手。
从第一卷写到第三卷,我越写就越觉得,我以前在开书前就构思好的剧情,真的有病,真的痴线,完全不符合当前的市场规律。
我觉得我如果将这种有病剧情写出来,我就是傻子。
那么有没有将发病剧情改成正常剧情的可能呢?
老实说,有。
但问题来了——这本书本来就是用来让我发病用的,如果你不让我发病,那我为什么还要写?
然而大家都是看护我到今时今日的热心病友,我不忍心让大家在毫无心理准备的前提下品尝我全力发病制造出来的文字垃圾。
所以,我选择写两条线。
第一条线,就是【忠臣IF】,在这条线里,乐语过上了如同童话般的生活,幸福快乐是结局。
“普通听日病友”在看完【忠臣IF】后,就可以删掉这本书,对你们而言,这本书就完结了,结束了,十分感谢你们一路以来的支持,敬请期待听日的下一本不发病的新作!
而第二条线,就是【下一卷】,也就是真结局。
听日连续三卷压制的病情,会在第四卷里全力爆发出来。真的,有些剧情我在敲键盘的时候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脑缺脑,为什么自己会喜欢写那样的剧情?
当然,那些常规毒点不会出现,听日只是发病,并不是想恶心人,在这一点上你们还是可以相信听日的人品。
所以听日想写的剧情,就是不恶心你,但会让你看得很难受的那种……
而第四卷的主题,在第三卷里就已经提出来了:
“诅咒并非是用来杀人,而是要令人生不如死。”
我已经说到这里,所以,如果你认为自己是“资深听日病友”,那你可以对新一卷浅尝辄止。一旦感觉不对劲,就马上删掉这本书,别让我这个发病的作者玷污你心目中那个美好的听日。
我事先说到这样了,如果你看的不爽,不快乐,想砍人,可别来怪听日,听日已经知道自己要发病,尽可能提前警告各位病友了。
自知之明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所以你们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开书友群了吧?
然后接下来是本卷总结,其实也没什么好说,这一卷其实写太快了,所有暗线都汇聚到炎京,我只能将它们全部掀开,然而还是漏了很多应该详写的内容,至于是什么就不说了。
而且乐语的实力也膨胀得太快了,在这一卷的末尾,他实际上已经通关了这本书,这也是为什么要写【忠臣IF】线的原因——在这个节点,确实可以完结了。
如果按照升级流写法,乐语应该在外区再换两次地图,然后再去炎京终结一切。但这本书成绩一般般,我又不想写长,所以直接快进到炎京。
绝神兵最初的设定并非是现在写的那样,是我偷偷看了本章说,心想‘还有这种操作’,然后就抄了病友们的点子,谢谢病友们的支持。你们可以猜一下第四把绝神兵的原型,跟逃离有关,是dota最著名的道具之一。
对了,因为我不看评论区不看后台的原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忽然多了几个盟主,真希望还能再多几个……不对,是十分感谢各位盟主,以及所有打赏听日的病友们的热情。
为了让盟主打赏得物超所值,听日在此点名表扬:新手村村长泰帕尔、书评管理员、花满心时亦满堂、用微波炉做末日派、星辰依然在上铁甲、佛系陈二哈、为决胜全面小康社会而奋斗、喰封、jkzz、猫墨墨、梨花看海棠。谢谢你们,是你们让听日吃得起炸酱牛腩捞伊面。
感谢投稿彩蛋章的各位书友,因为听日不爱看后台,所以很多时候未能及时翻牌,非常抱歉。
最后,如果听日写完【忠臣IF】线,忽然感觉心中惆怅,又适逢春分佳节,那听日有可能直接就此完本,不再折腾乐语了,让乐语也过个好年。
但也有可能,因为所有要素已经齐备,听日还是忍不住要发病,不小心将第四卷这种文字垃圾制造出来,到时候还请大家看在听日有病的份上照拂一二。
我再警告一遍——喂,前面可是地狱啊。
而下一卷(如果有的话)的卷名,在开书之前就已经想好了。
第四卷,战神。
第558章 忠臣IF·琴乐阴的葬礼(一)
多年以后,当晨风大企业家荆正堂动笔起草自传的时候,准会想起那一趟参加葬礼的炎京之旅。那是一个炎热的下午,当他和妻子霏微乘坐“星刻-炎京”特快火车抵达炎京,从火车停下来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忙不迭地逃离铁板烧的座位以及宛如蒸笼的车厢,汗流浃背地涌入炎京崇圣站。
那是最坏的时代,也是最好的时代,更是一个还没有空调的时代。
幸好车站里有小商店,里面最多的冰镇饮料自然是蒸汽商会生产的“五花可乐”,而且用的是晨风特别少见的琉璃瓶包装,喝完必须将琉璃瓶放回去。
虽然蒸汽商会的琉璃制品早已通行辉耀,价格低廉得连乞丐都可以用琉璃碗讨饭,但小商店居然用琉璃瓶装饮料还是忍不住令荆正堂暗暗吃惊——炎京人已经有钱到不会偷琉璃瓶了吗?
荆正堂其实并不爱喝甜的,但太阳实在是太火辣,当一口冰饮沿着喉咙凉遍全身,荆正堂顿时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他环视一周,忍不住深深吸一口气,然后连连咳嗽起来。
“不愧是炎京,就连空气都弥漫着工厂的香甜……”荆正堂揉揉鼻子,旁边霏微拿出手帕先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再去擦荆正堂的汗。
相爱多年,虽然霏微私下脾气依旧很差,但在外面绝对不会让荆正堂丢脸。
两人拾掇完毕便去排队出站,出站前还需接受身份检查。排到荆正堂的时候,他们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身份证明:两页四折页的证件,正面首页印有“辉耀居民身份证”,下面是持证人的所在地、姓名、性别、出生日期、本籍、编号、颁发日期,以及当地巡刑司盖印的印章,后面三页登记了他的职业、黑白照片、父母子女、行程等信息,几乎囊括了他的所有个人信息。
虽然还有很多人没有办理身份证,毕竟黑白照片是一个巨大的门槛,但身份证明与火车使用权挂钩,特别是到炎京的火车,没身份证是绝对不可能上车的,因此荆正堂两夫妻早早就办理好身份证,不惜花费高价去星刻郡唯一一处可以自费拍照的“一瞬永恒”照相馆拍下他们的照片。
甚至还顺便用照片办理了结婚证,他们的结婚证是晨风区第一张结婚证。这是荆正堂这几年来花的最值的一笔钱,仅次于他对星刻白夜的资助——霏微为了这张证件开心了好几天。
如果不自费的话,等巡刑司的照相馆慢慢排队,哪怕蒸汽商会已经尽可能加大照相机的产能,但至少要再等一年。
由此可见,现在能有身份证件的,要么是在巡刑司那边有关系,要么是有钞能力。
“荆正堂,荆霏微……”
巡刑司人口监察部的黑衣干员瞥了一眼他们的身份证,一边登记一边问道:“来炎京有什么事吗?简单说一下就可以了,探亲,工作,观光?”
荆正堂迟疑了一下:“接受了朋友的邀请,来见他一面。”
“那就是探亲,你最多只能逗留三十天。一旦超过三十天,正规旅店不允许继续接受你的入住,当你选择火车等国家交通工具离开,也需要说明自己为什么逗留时间超出。但如果你找到工作,可以拿着工作场所给的证明去最近的巡刑司将暂住时间延长至一年。”黑衣干员嘴皮子像铳械一样哗啦啦说出一大段提示,在身份证第四页的“行程”里写上今天的日期,然后拿出印章在手写日期上面重重印下红色的“30天”。
“沿着通道往前走,看路牌指引离开。”
荆正堂低头说道:“谢谢,辛苦您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暗暗递出一张印有“辉耀人民银行”的紫宝票。
其实辉耀早就有金行,譬如东阳的银血金行,晨风的临海金行,苍蓝的猎人金行……但金行往往是当地资本家、世家、官员的所有物,而金行的主要服务对象也是当地居民。虽然也有纸质货币,但更多时候是需要‘刷脸支付’,得人票合一才可以给钱,各区之间的交易还是得通过金圆和散钱。
炎京自然也有银行,是朝廷户部开设的通商银行,但是在女皇登基改革后就变成了人民银行,而得益于工部侍郎颜伊创造的新防伪技术“圣光印记”,人民银行流出的宝票可以通过最简单的方式检查证伪:晒太阳。在太阳底下会浮现刺眼亮光的宝票为真,否则为假。
这种防伪技术在本时代几乎无法破解,而且据说还是利用了镇国神器“圣剑辉耀”的权能,更别提目前朝廷权威空前鼎盛,有连续三年丰收的粮仓作为宝票兑换的底气,因此圣光宝票一经推出,便获得无数百姓信赖。
宝票分为金紫蓝黑四种,黑宝票1钱,蓝宝票10钱,紫宝票100钱,金宝票1000钱,金圆不再作为常规货币。
在这个一口家庭只需要十几钱就能一天三顿吃好喝好的现在,一张紫宝票的价值不言而喻。
果不其然,黑衣干员在收走紫宝票后,脸上的疲惫和冷漠尽去,露出笑容说道:“沿着通道出去就是欢迎大厅,如果有人接你,肯定会在那里等你们。如果没人接待你们,继续出去就是公交车站,我推荐你们坐11号车直接到达射阳大街,那里是炎京市中心,旅馆酒楼很多,虽然不便宜,但绝对不会坑骗外区人。”
老实说,光是这一句‘不会坑骗外区人’就已经价值一张紫宝票。要是不小心住进那些黑心旅馆,被骗钱倒罢了,这场旅途惹了一肚子气才是最亏的。
荆正堂再次道谢,牵着霏微的手沿着通道前进,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幅巨大的“炎京欢迎你”的牌匾。
这时候霏微戳了戳他的腰窝,指了指大厅里一处挂着旗子服务台,只见旗子上写着:“持有告别邀请函的客人请来此处登记。”
服务台里居然坐着一位蓝黑干员,三位黑衣干员,不明真相的旅客们都暗暗侧目,心里对‘告别邀请函’产生了各种幻想。
霏微盯着荆正堂,荆正堂轻轻摇头,牵着她背着行李快步离开了欢迎大厅,来到人头涌涌的公交站台,排队坐上11号车,在摇摇晃晃中迅速进入主城区。
途中,荆正堂看见窗外时不时就有穿着疾刀靴的人穿过,几分钟间已经不下十几人,忍不住说道:“疾行者也太多了吧。”
“外区来的?”
坐在他前面的短发女子饶有兴致地回头说了一句,但旋即就笑着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但外区人往往会因为这里疾行者过多而产生误解,其实他们没那么危险。”
“不危险吗?”荆正堂问道:“他们的速度比车还快,还敢在路上随意穿梭。如果一不小心互相撞上,手手脚脚断裂倒还好说,但一旦身体甩出去受到撞击,内脏会被动能震成肉糜,直接七孔流血死在路上,甚至可能因为撞到头,头像冬瓜一样炸开……我见过不少死在这上面的人,死得很难看。”
“虽然他们看起来是到处穿梭,但其实还是遵守一定规则,只能在公路上飞驰,绝不能跑到人行道上。”短发女子说道:“而且想要购买民用疾刀靴,就必须经过一定培训并且得购买头盔上路,不然被巡刑司交通部的人抓到,会直接没收疾刀靴——那是普通人无法承受的损失。”
“当然,这些举措也无法避免意外发生,但至少能避免他们当场死亡。只要不是当场死亡,旁边的人就可以进行救助,而且医官司对这种交通重伤患者有很大的优惠力度,最多修养半个月就能活过来。”
“相比交通意外发生的伤亡率,疾刀靴带来的交通效率提升可高太多了。”短发女子说道:“城外区能短短几年就高速发展起来,跟疾刀靴的大力普及离不开关系。像这种东西只用在战争上是极大的浪费,而给民众使用,却能让他们摆脱土地的束缚,拓展他们的可能性。”
荆正堂道:“但让民众被土地束缚,不是辉耀千百年来的国策吗?”
“《青年报》里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短发女子说道:“此乃两千年未有之变局。”
“西大陆已经率先一步开发新大陆,若辉耀继续故步自封,维持弱民疲民愚民政策,迟早会被金发蓝眸的外族人轰开国门,逐步蚕食。我们已经慢了一步,只能不惜一切代价追上去。”
“只是,这步子也迈得太大了。”荆正堂幽幽说道:“这几年的变化,比过去一百年都要大。”
“人生苦短啊。”短发女子轻声说道:“毕竟人这种东西,实在是太脆弱,说不定什么时候,突然就没了。”
荆正堂脸色毫无变化,拱手说道:“感谢小姐的答疑,不知道有何请教?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抱歉,我只是觉得你跟我的一个属下长得很像,所以才忍不住跟你搭话。”短发女子笑道。
“不知小姐是……”
“姓柳,名月宴。”柳月宴说道:“这几年一直在东阳工作。”
“原来是东阳巡刑督察使!”荆正堂恍然大悟:“跟我长得很像……莫非你认识我同父异母的弟弟荆正风?在下荆正堂,这是内人霏微。”
“你们还真是兄弟啊。”柳月宴:“荆正风下个月要结婚了,你知道吗?”
“不知。”荆正堂苦笑道:“老实说,我跟他已经许久没联系了。”
“既然是你们的家事,那我也不好说什么,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去参加他的婚宴。”柳月宴笑道:“他是一个很渴望家庭温暖的孩子。”
“我会考虑了。”
公车停下,售票员大声报出站名,柳月宴告别离开:“我先走了,祝你们在炎京有一段愉快的时光。”
荆正堂目送她的背影直至公车启动,脸色变得有些阴沉。
直到分别,柳月宴都没有问他为什么来炎京,是没兴趣,还是……有所预料?
当公车来到射阳大街站,荆正堂牵着霏微下车。哪怕两人都是见过世面的人,也饶是被射阳大街的繁华糊了一脸:街道宽敞足以来让六辆车并排行驶,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人头涌涌摩肩接踵。
而且这里的店铺琳琅满目,各有特色,譬如荆正堂走了两步,就看见一个“卡牌交易”店,里面的墙壁上挂满了‘无双榜’附赠的人物卡牌,并且下面都有出售标价,其价格高昂足以令荆正堂怀疑购买者是不是聪明得不够明显。
然而旁边还有一个卡牌收购公告,收购价最低一张蓝宝票,最高收购价赫然是五十张金宝票,其悬赏的自然是初回无双榜附赠,全辉耀仅有九张的闪卡,‘战鬼’蓝炎!
询问了最近的旅店在哪,走过去的时候,荆正堂还发现炎京里有很多打牌室,只需要交一点点钱就能在里面打一整天的牌,店家会提供标准包、风包、林包、军争包齐全的《无双杀》,而且还会帮忙组建牌局,八人局、五人局、三人局应有尽有,这让最近刚迷上无双杀的荆正堂不禁感到有些手痒。
但他仍记得自己这趟旅程的主要目的,迅速来到旅店,用身份证登记开房,放好行李关好门窗。这时候霏微终于忍不住问道:“崇圣站那里不是有人接待我们吗?为什么不去?”
“你还记得我们来的目的吗?”
“不是因为你收到了邀请函,所以前来参加琴乐阴的葬礼吗?”
“对。”荆正堂说道:“但你觉得,琴乐阴是那种甘心死得风平浪静的人吗?他可是‘隐相’琴乐阴,白夜党的第三录事,让全辉耀的贵族世家商人官吏成为他‘不惜一切代价’里的‘代价’,将辉耀玩弄于掌心的阴谋家!”
霏微这几年一直在帮丈夫经营商会,自然知道朝廷这几年的施政,后面全是琴乐阴的影子,被丈夫这么一说她也反应过来了:“你怀疑这是一个阴谋?”
“我甚至怀疑琴乐阴其实没死。”荆正堂说道:“不过也不用害怕,就算有什么阴谋,也不可能是针对我们,我们还没那么大的能量……但贸然掺和进去,却也难免成为琴乐阴的棋子。”
“高进现在是炎京纪律检查司的干员,以我们跟他的关系,他会跟我们坦诚相待。我今晚去见他先询问情况,就算出了什么事,他也会保护我们。”
霏微也紧张起来了:“有这么严重吗?”
“其实,我反倒希望琴乐阴还活着。”荆正堂苦笑道:“我本以为他大权在握后,会变得更加慎重,就算他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他的家族考虑。”
“但没想到他的行动越来越暴烈,步伐越来越急促。当年的火烧玄烛,跟他这几年的所作所为比起来,居然变得不值一提!”
“琴乐阴就跟我大哥一样,他们这种人,没办法死得风平浪静,只能轰轰烈烈地迈入坟墓!
“如果他真的死了,以他的作风……”
“他绝对会拉着所有敌人,一起陪葬!”
第559章 忠臣IF·琴乐阴的葬礼(二)
“天杀的老不死!”
灰发的魏卫微骂骂咧咧地离开了白金塔,正要找校长汇报工作的陈裂谷听到魏卫微的抱怨,等他离开后赶紧进入白金塔到七层,找校长说道:“校长,我刚才听到魏卫微在外面大骂天杀的老不死。”
“居然有这样的事!”茶欢震怒:“我夙兴夜寐,鞠躬尽瘁,老骥伏枥,天天向上……我不就是让他成为第一届全国普通高等学校统一招生考试的执行委员吗,至于这样吗!你喊他回来!”
“好!”陈裂谷屁颠屁颠地将魏卫微喊回来,茶欢毫不客气,厉声质问道:“你刚才是不是在外面大骂天杀的老不死?”
“是啊。”魏卫微说道:“我听到校长你说内阁对第一届高考招生多有阻扰,执行委员会里更是只有我一人代表皇院,谁看不出令将离那群世家大族贼心不死,仍旧想染指高考招生,阻断平民的晋升之路?所以我才忍不住骂他一句天杀的老不死。校长,你以为天杀的老不死是在骂谁?”
“原来是这样啊。”茶欢恍然大悟,看向陈裂谷:
“那陈主任,你以为天杀的老不死是在骂谁?”
……
……
等汗水涔涔的陈裂谷汇报完工作离开后,白金塔七层忽然响起一个戏谑的声音:“校长,没想到你终于长大了,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一个穿着黑色干员制服的男人从窗外跳进七层,看上去似乎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底层干员,然而他头上却戴着一个极其诡谲的头盔,几乎将他半个脑袋都包裹住,眼睛和鼻子都没露出来,脸上只有一张嘴巴。
“哎呀呀,这不是炙手可热的朝廷红人,内阁学士,白夜党中央第二录事,炎京巡刑司司长安惧吗,真是稀客啊。”茶欢平静说道,端茶慢饮:“我可不记得你有会面预约。”
“还是叫我无脸吧……但我以前找你也不需要预约啊。”无脸拉开椅子坐下来,他顿了顿,低头看向屁股下面的椅子:“我是不是真的太久没来了……你这里居然还有第二张椅子?”
“没办法,这些日子来找我商量工作的人太多了。”
“这里不是你的办公室吗?难道过去几十年没人找你商量工作?”
“你说对了,过去几十年普通校务都是铸颜帮忙统筹,我就算工作也会在外面,根本不会在这里办公。”茶欢说道:“这几年我坐在这里的时间,比过去几十年都要多。”
“谁能想到堂堂死狂武柱也会愿意为朝廷奔走呢?”无脸笑道。
“他提出的百年计划我无法拒绝,“茶欢悠悠说道:“虽然有生之年我估计都看不见他描述的未来,但哪怕只是能离未来更近一点,都足以令我热血沸腾起来……我甚至开始抱怨自己为什么出生得这么早,要是我再年轻一点,能活得再长一点就好了……”
“校长长寿百岁,何必自怨自艾?”
茶欢冷笑一声:“如果真有人可以长寿百岁,那这个人绝不应该是我。”
七层顿时沉寂片刻,三秒后无脸缓缓说道:“凡人因看见而相信,伟人因相信而看见……哪怕身死,但他也已经为一切打好了基础,为未来画好了蓝图,只要我们按步骤办推进,继承他的理念,继续他的工作,纵使披荆斩棘历经千劫,终究会抵达我们约定的彼岸。”
“想必他在临终之际,会听见孩子的欢声笑语,会看见辉耀的国泰民安。”
茶欢抬眉瞥了他一眼:“说起来,‘仙种计划’进行得如何?”
“跟野蛮……跟妖族的谈判依然艰难,石磐陀对血精石的归属权咬得很死,完全不肯放手,哪怕我们在夏暮自治区里多多让步他们也不愿意。如果谈不下来的话,那只能在夏暮区建立龙象战法学院。”
“跟蛮族合作……放在几十年前,这简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无论是民间还是朝廷都只会有一个方案:以武制蛮,杀尽蛮族,从它们的尸体上找出血精石。”茶欢感叹道。
“时代不同了,发展生产力是第一需求,为此可以压倒下其他矛盾。”无脸说道:“西大陆足足有数亿无休无眠不知疲劳的死灵劳动力,人人都是死灵术士,我们不可能在民力上与他们竞争,另辟蹊径是最好的选择。若是连蛮族这些具有特色的劳动力都无法运用,辉耀的国力根本不可能追得上西大陆。”
“而且仙种的培养离不开妖族,妖族血气强盛,恢复力强,远超人类,一妖所提供的血气是数十倍于凡人。毕竟最后一头比蒙已经死了,我们可以尽情用妖血培养仙种,不用担忧会出现第二次‘妖血变’。”
茶欢忍不住叹息道:“微笑绝对想不到,他的死亡会成为辉耀与蛮族合作的最重要的考量因素之一。”
无脸继续说道:“更何况,金辉区夏暮区的开荒也用得着妖族。精灵自治区、泰坦自治区已经是未来五年计划的一部分,不过朝廷对他们暂时没有需求,可以徐徐图之,将他们彻底纳入辉耀的体系之中……嗯,用他的话来说,就是统领各族,成立辉耀命运共同体。”
“辉耀要长大了。”茶欢轻声说道:“在舒适区里待了两千年的辉耀,终于能鼓起勇气去尝试新鲜事物。”
“校长你不也一样。”无脸笑道:“像陈裂谷搬弄是非的小人,你可是最为厌恶无法容忍。换做以前,眼睛里容不下沙子的你早就把他打出皇院了,怎么可能还让他窃据教务之位?”
“此一时彼一时,”茶欢说道:“公平最重要是人权公平,人权公平最重要是教育公平……若不让天际人在教育系统占据一席之地,又怎么能让天际区相信朝廷会一视同仁,冰释前嫌?”
“难道没更好的人选吗?”
“还真没有,天际乱了太久了,有志之士都知道学文是救不了天际,全都去从武学战,大多数人的教育水平就是能读几本流行小说。陈裂谷是陈风暴的堂弟,从小身体虚弱再加上背靠家族,才有时间有资源学习文理。但就算如此,他的教育水平连皇院一年级生都不如。”
茶欢耸耸肩:“不过,他也不是没有真才实学,他负责的助学基金运营良好,天际学生入学人数逐年增长,学生们对他也颇为认同……相比之下,他喜欢钻营权谋,搬弄是非,野心勃勃这些缺点,倒是不值一提。”
“最重要是,有他在,其他学生也不敢过分排挤欺负天际人了。”
无脸说道:“校长你终于明白了制衡之术。若是回到以前,皇院学生依旧以近畿、晨风、夏暮、雷音四地学生为主,便会导致教育失衡,进而导致政治失衡,最终便会步入历史的轮回——只有保持平衡,才有可能可持续并且健康地发展。”
“均衡,存乎万物之间。”
茶欢放下茶杯,静静注视了无脸好一会儿。
“你想说什么?”
“均衡已经被打破了。”无脸说道:“琴乐阴死了,旧时代的残党即将卷土重来,我们需要掌握更多力量。”
“我就知道,明天就是他的葬礼,你选择这时候来找我,肯定不是来请我吃饭。”茶欢冷笑道:“掌握力量?你们白夜党已经成为朝廷的中流砥柱,外区官吏与白夜党几乎是二而一一而二,估计过不了几年,辉耀里就会变成非白夜无以为吏,非白夜无以为官!”
“都是他的功劳。”无脸叹息道:“他完善了我们的政治纲领,赋予了我们的名义,让我们自己团结基层获取权力……如果他还能再活二十,不,再活十年,有他为白夜掌舵,届时白夜必定能彻底成熟,那样我就算死也瞑目!”
“但他死得太早了,白夜也太年轻了……虽然因为他的帮助,白夜能光明正大进入朝廷中枢,为大多数民众发声,影响辉耀执政,但白夜也因此缺少腥风血雨的磨练,如同被细心呵护的孩子,迟早会被世间险恶所吞噬!”
“玉不琢不成器,凡是轻而易举获取的东西,迟早也会轻而易举地失去!”
“事实上,目前已经出现些许征兆,白夜内部贪污腐败的案件越来越多,甚至就连纪律检查司那边也出现了腐败分子……残党们的力量是如此强大,哪怕琴乐阴曾经巡游辉耀,手持圣剑杀得人头滚滚,天下世家十不存一,贵族人人自危,地主剥皮塞草,奸商悬挂路灯,但还是不够!”
“再完美的制度也会被找到漏洞,再璀璨的精神也敌不过人心的贪婪。”无脸说道:“只有掌握绝对的暴力,才能保证未来能及时修正!批判的武器,代替不了武器的批判!”
“你什么意思?!”茶欢脸色剧变。
“圣剑辉耀!”无脸说道:“为什么琴乐阴孤身一人就敢收服五区?为什么他一声令下就能让世家授首,贵族跪服,地主惊惧,民众追随?死在他手里的何止万人,若非白夜在各地有人才储备,好些地方都快被他杀得无人管理了,然而就算是这样,也没人敢造反,没人敢反抗,全都乖乖接受审判。甚至连逃跑的人都少,更多人选择在他到来之前就选择在家中自杀!”
“只因为他执掌圣剑辉耀!”
“因为圣剑,武柱在他面前也瑟瑟发抖,千军万铳不过等闲。”
“因为圣剑,民众近乎狂热地追随听命,世家贵族生不起半点叛心。”
“哪怕自从那一天后,他就没再挥出过一剑,但所有人都知道一旦他们敢残害百姓剥削民众,那柄圣剑会再次落下!”
“所以,我们需要圣剑辉耀!”无脸声音里透出狂热:“只有圣剑在众生头上悬起,方能辉耀天下,镇压魑魅魍魉!”
“圣剑自然会悬起,”茶欢说道:“女皇陛下——”
“明氏没这个能力!”无脸说道:“他们是至高无上的皇族,生来就享受荣华富贵,他们惜命,他们求稳,他们贪恋权力,他们不是众生!没有人会相信他们会挥下圣剑,没有!”
“别忘了,宪宗皇帝死了还不到十年呢。如果那些残党真的害怕拥有圣剑的皇室,那他们为什么还敢弑君?因为他们知道,就算新皇掌握了圣剑,也必然会用政治手段去夺取权力,而不是冒着英年早逝的风险用圣剑辉耀!”
“校长你看过《青年报》连载的那篇科幻小说吗?你知道什么是威胁度吧?如果说琴乐阴的威胁度是100,那女皇的威胁度连10都没有!这还是建立在外面传的都是谣言,女皇并没有琴乐阴孩子的前提下……如果她真的有孩子,威胁度怕不是只有1!”
“圣剑,只有掌握在敢挥动的人手里,才有辉耀的可能。”无脸说道:“所以不仅仅是皇室,琴家也不行。”
茶欢冷笑道:“所以应该是由你掌握?”
“你我也不行。”无脸说道:“但我们可以根据圣剑的传承方法设计一个使用流程,确保在有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派人挥下圣剑;也让全体国民知道,圣剑从未空悬,辉耀始终守护众生!”
“你什么意思……难道你以为琴乐阴将他执掌圣剑辉耀的方法告诉我了?!”
茶欢终于听出无脸的潜台词,大声骂道:“安惧你这臭小子,你怎么不问问女皇陛下?她肯定知道琴乐阴为何能以外姓人与皇帝共掌圣剑!”
无脸说道:“琴乐阴肯定知道圣剑辉耀在皇室手上毫无意义,如果他想为辉耀留下一道保险,普天之下,除了校长又有谁有资格成为他的保险?”
“夸我也没用,臭小子,”茶欢哼了一声:“琴乐阴死得干净利落,根本没有给我的遗书,也没有让我成为什么保险……我怀疑你是不是头盔戴太久导致脑子发育受阻,我都是半截身子埋进棺材的人了,他留保险也不至于留到我身上啊。”
“说不定明天的葬礼……”
“不会不会,这个绝对不会!”茶欢想挥走苍蝇一样摆手:“他如果真想告诉我什么,绝对生前就会告诉我,不会死了之后还遮遮掩掩像个傻逼似的……你以为他跟你一样戴了头盔吗?他会将这么重要的信息以那么高风险的方式传达给我吗?”
“其实你心里也明白,琴乐阴多半只是机缘巧合,他的奇迹是不可复制的。如果能复制,他肯定早有准备了。”
无脸沉默许久,说道:“如果他真的有留下什么,明天葬礼是最大的可能。还请校长多加留意。”
“你刚才说的很对,你们的确就是被细心呵护的孩子。”茶欢讥讽道:“他生前想方设法让你们不依赖他,不依赖圣剑,结果你们依旧是一群巨婴。”
“你不明白。”
“那就说吧,我可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之一,甚至可能没有之一。”
无脸沉默片刻,说道:“其实我也知道,结党营私,拉帮结派,抱团取暖,利益输送,政治联姻,血统纽带,子承父业,代代相传,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社会常态,白夜迟早会陷入相同的轮回。过去两千年里,像这种事已经发生过很多遍,都是打破旧的,然后再造一个旧的出来。”
“但这次不一样,因为他来过,因为我们来过。就算我们离开了,他们还是得造学院,建工会,修医官司,体谅民众,惧怕民众,不得不在乎民众的感受……只是,如果能在民众这一边多加一点筹码,就能让另外一边堕落得慢一点。”
“为什么白夜支部能在各地如雨后春笋迅速出现?为什么民众愿意加入白夜,发出自己的声音,抗衡不公的世道?”
无脸站起来说道:“因为他们头一次发现,圣剑辉耀,愿意站在大多数人的这一边。圣剑给了他们的勇气,给了他们的希望,而我们白夜……只是圣剑的化身。”
“打扰了,我没钱请校长吃饭,先走了。明天葬礼上见。”
说罢,无脸直接跳窗离开。
茶欢久久沉默,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他的视线忽然看向桌面上的相框,里面有一张黑白相片,相片里的老人和青年勾肩搭背,像两个过期的孩子。
良久,他忽然发出嘲弄的笑声:
“该死的人没死,不该死的人倒死了。”
第560章 忠臣IF·琴乐阴的葬礼(三)
秋风萧瑟,枯叶落尽,阴天沉沉。
琴家门外,没有任何特殊标识,只是在门口挂了两盏白灯笼。
守在门口的侍温呼出一口浊气。用他老师的话来说,在这种天气还要上班上学,那是真的惨。
“老温,居然是你负责护卫。”穿着白色素衣的丹赤霞过来打招呼:“我还以为会是金吾卫负责这里的安保,毕竟陛下也在这里……”
“金吾卫在里面呢,你走进去就能看见指挥使在接客——不过他待遇比我好,起码有张椅子坐。”侍温抱着双手说道:“你有没有邀请函?没有就圆润地滚滚滚。”
“你怎么还是这臭脾气……”丹赤霞叹息一声,掏出一张黑底金边的邀请函给门口的巡刑司干员登记。
他刚走进去没两步,又犹豫地回头,靠近侍温低声说道:“等下还要来很多大人物,说不定会有人带家眷来……听我一句劝,你最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不是来雅,换作她两只眼闭着都可以,反正都看不见。”侍温冷笑道:“我侍温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秉公执法,用权力和道理将那些趾高气扬的人间垃圾踩在脚下,让他们知道什么叫铁板,什么叫南墙!”
“想走后门,谈私情?”侍温举起手臂,露出他的鱼骨护腕:“我这件盔甲每时每刻都在提醒我,这就是私情的代价,腐败的礼物,堕落的后果!”
丹赤霞叹了口气,心知劝不动侍温。
自从五年前在琴乐阴课堂上争锋相对后,丹赤霞意外地跟侍温有了些交情,成为侍温屈指可数的朋友之一。离开学院后,丹赤霞成为了羽林禁卫,侍温则是加入了巡刑司,这时候丹赤霞才知道他为什么宁愿折寿短命也要学习战法——他想追查当年自己村子为什么会突然遭受火灾。
当年茶欢救下侍温和来雅后,也曾尝试追查起因,但最终还是不了了之——茶欢空有武力,既无人缘,也不在体制,偏偏还有原则,斩人救人他自然是冠绝天下,但追查缉凶这种事,恰好是他无能为力的领域。
换作其他时候,或许侍温到死都找不到真相,然而他的老师偏偏是万人之上,甚至也是一人之上的‘隐相’琴乐阴,令侍温拥有了无人敢欺的背景;更重要是,这几年斗地主批贵族,许多官吏纷纷落马,将许多陈年旧案都翻出来。
如此得天独厚的境遇,令侍温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当年的真相——其实也是很寻常的故事,平时吃惯山珍海味的公子哥儿来到小村庄,忽然看上了乡下的清水豆腐,然而用强不成,反而被乡野鄙民弄伤,恼羞成怒之下便纵火屠灭了村庄。
但这不算什么,人渣什么时候都有,真正令侍温往牛角尖死里钻的,是当时朝廷的态度。因为公子哥儿的父亲是朝廷大员,巡刑司彻底沉默,所有人都默契地抹去信息,将村庄大火定性为意外,就连茶欢都问不出些许端倪。
侍温甚至没办法复仇,在妖变之夜那一晚,那个公子哥儿就变成了一头畜生被其他人砍死了。
也是从那时起,侍温全身心投入到巡刑司的工作中,日以继夜,从不休假,被他抓捕的犯人数以千计,被他击毙的囚犯有不少权倾一时之辈,以至于五年过去,丹赤霞只是一位普通的羽林禁卫,而侍温却是巡刑司大队长。
而且,侍温始终没脱下琴乐阴送给他的那套鱼骨盔甲。上百根铁针无时无刻都在刺穿他的血肉,刺激他的神经,酝酿他的痛苦,丹赤霞完全不理解他为什么还要这样作践自己——明明仇恨已经终结了。
“他一直想为了什么赌上性命,然而现在却连下注的理由都找不到了。”来雅聊天时这么说道:“别打扰他,让他逃进现实里吧。”
丹赤霞一直很佩服这个蒙眼少女,她的智慧几乎超出他见过的所有同龄人,来雅的成就更是那一届皇院学生里最高的——她已经是内阁的事务秘书。
但他却没法像来雅那般镇静,能眼睁睁看着侍温自寻死路,忍不住劝道:“侍温,你过去当然可以尽情用法律,用道理,用规矩去执行正义,但现在不一样了……老师死了!”
“你除了跟来雅跟我有些交情,你跟其他人有交情吗?我都不提陛下了,当年琴悦诗会长、教育司林雪、户部黎莹、吏部千雨雅,跟我们有同窗之谊,但你可曾走动过?这几年你见茶校长的次数,够得上一掌之数吗?还有许多许多……你从来没建立自己的人脉!”
“以前老师在,你在炎京里横冲直撞大家都愿意给你大开方便之门,但现在不一样了,你如果再继续这样得罪人……是,你不会撞到墙,你甚至不会有敌人,但你绝对会陷入泥潭里什么事都干不成!就跟以前的校长一样!”
“老师门下的学生,最多最多只会在你要死的时候拉你一把,但绝对不会主动帮你。你可以不讨人喜欢,但你不能讨人厌!”
丹赤霞拍了拍侍温的肩膀:“为自己打算一下吧。”
侍温平静地看着他,指了指门后:“进去吧。”
“唉。”丹赤霞叹息一声,不再言语,但却站在侍温旁边,一起在琴家门前站岗,意思已经非常明显。
侍温眼神复杂,冷哼一声:“好,反正我也站累了,接下来就由你来看门吧。”
丹赤霞对他的态度也不以为意:“说起来,老师的葬礼规模也忒小了吧?以老师的功绩,我觉得哪怕进行国葬都不过分,然而这……”
“他向来喜欢低调,你又不是不知道。”侍温对此并不奇怪:“哪怕朝廷里人人都知道是谁在内阁发号施令,但他就是不在内阁挂名,身上更是只有一个“掌剑使”的皇庭闲职。以前我还觉得他是为了大局稳定,才让令将离那老匹夫继续坐稳首辅之位,但现在看来……”
“咳咳!”这时候丹赤霞忽然咳嗽两声。
侍温不解地瞥了他一眼:“干嘛?喉咙痒?想喝水自己进去倒一杯。话说回来,现在政局早已稳定,女皇也已经亲政,令将离到底什么时候下台,我手里掌握了一大堆令家的黑料,就等着痛打落水狗……”
“咳咳,咳咳咳,咳咳!”丹赤霞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仿佛要把肺咳出来似的。
“请问这里是琴家告别仪式的入口吗?”侍温后面,传来一个不阴不阳的苍老声音。
侍温转头看见一个阴鹫老者,面无表情说道:“邀请函呢?”
令将离从衣袖里掏出一张邀请函,丹赤霞连忙挤开侍温,打着哈哈道:“首辅今天怎么不带侍卫不坐车,旁边两个侍候人都没有,阁下乃国之柱石,万一出了什么意外……”
“侍卫和车都是朝廷配备,老夫今天休假,自然是没有侍卫座驾,不然岂不是公器私用了?”令将离平静说道:“首辅之位如履薄冰,可不能再增加会被人落井下石的黑料了。”
丹赤霞脸上的笑容都挂不住了,侍温冷哼一声:“请!”
就在这时候,天空忽然传来一声长啸:“天杀的老不死,堵在别人门口欺负小孩子了?”
令将离回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拱手说道:“茶校长别来无恙。”
看见茶欢到来,丹赤霞顿时松了口气,就连侍温都暗暗放下心来。要知道令将离不仅仅是内阁首辅,他更是一位武柱,哪怕是隐而不发的精神气势,都足以令他们两股颤颤,心神不灵!
茶欢随手拿出一张邀请函,搭着令将离的肩膀说道:“走吧老不死,我们这些老头站在这里,其他人都不敢进来了,怕把我们磕着碰着……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
令将离有些讶异看着茶欢,他倒不是惊讶茶欢这浪荡性子,事实上这几年茶欢有返老还童的迹象,他的事业越成功,他的心理年龄就越趋近年轻人,不少人都觉得茶欢有望成为近代以来第一位活过百岁的老人。
真正令内阁首辅惊讶的是,茶欢虽然言语里很不客气,但态度上毫无疑问却是比以前亲近多了。以前茶欢都是瞪他一眼然后扭头就走,哪还会勾肩搭背的?
令将离心里一动,轻声说道:“看来你是真的将他当儿子看待。”
“就他?他给我当孙子我都嫌弃他年纪太小。”茶欢冷哼一声,拉着他往里面走:“别误会,我只是觉得下一次参加的可能就是你的葬礼,所以现在才多跟你说几句话,免得以后没机会了。”
“有司马火在,老夫没那么容易死。”令将离说道:“放心吧茶欢,我们肯定都会比你活得长,不会给你在我们死后抹黑我们的机会。”
“我抹黑你们还需要等你们死?”茶欢不屑一笑,“那你可要好好活下去。”
“哪怕是我,看着一个没有熟人的炎京,也会被悲哀吞没。”
等两位重磅级大人物进去,琴家门口的干员们都放松下来,然后陆陆续续进去了更多来宾。
“谢执政!”
看见身穿白色素衣的谢尘缘,丹赤霞不给侍温得罪人的机会,率先打招呼道:“没想到你回炎京了。”
如果说得罪令将离还有救,那得罪这个就等着退休吧——谢尘缘现在已经是幽云区执政官,未来内阁学士的种子选手,最早响应并且大力推进改革的急先锋,甚至在白夜党初初踏入政坛就马上改旗易帜加入其中,五年内数次政治投机大获全胜,本人更是能力非凡,将幽云区治理得整整有条,去年幽云区的生产总值更是翻了一倍!
“琴掌剑的邀请,谢某可没有拒绝的资格。”谢尘缘瞥了一眼刚进去门的两夫妻,“那两位好眼生,是最近的炎京红人吗?”
“不,他们是来自晨风的荆正堂夫妻,似乎是老师以前的银血故人。”丹赤霞说道。
“银血故人……银血七奇荆正威的兄弟?”谢尘缘恍然大悟:“能被琴掌剑看重,想必也是一时人杰。对了,有来宾名单吗?我想看看有谁不认识,免得等下得罪了炎京贵人……”
“抱歉谢执政,这个似乎不太合规矩……”丹赤霞挡在侍温面前,委婉地拒绝了这个要求。
“反正我进去后也知道来宾里有哪些人,现在让我看看又有什么关系呢。”谢尘缘温和说道:“当然,如果真的不合适,那就是谢某冒昧了。”
丹赤霞微微有些动摇,就连侍温都没有吱声。然而不等他们答应,谢尘缘却是忽然看向街道另外一边。
“他怎么也来了……呵呵,这下有意思了。”谢尘缘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快步进入琴家,仿佛在避开什么。
丹赤霞和侍温有些不明所以,但很快,当那位戴着眼镜的儒雅男人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也几乎难以维持脸上的镇定!
“请问,这里是琴家吗?”
侍温深吸一口气,点点头:“是,有邀请函吗?”
“有。”
侍温打开检查了一下,平静说道:“请进,蓝提督,里面会有人接待你。”
蓝炎朝他们微微点头,平静地踏入琴家。等他离开视线,侍温和丹赤霞都忍不住大喘气——蓝炎居然回炎京了!?
五年前进攻炎京的叛军自然都受到应有的惩罚,不过在‘执掌圣剑’的底气下,朝廷宽宏大量地给了他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不仅没有处决叛军首领,甚至还允许他们带着忠心部曲离开辉耀——没错,就是赶他们出海远征,探查其他大陆!
本来大家都以为这是近乎流放的死刑,但不成想蓝炎率领的船队满载而归,并且带来详细海图,甚至抓了几个西大陆的俘虏,让朝廷彻底意识到西大陆的威胁。
一来二往,蓝炎数年来屡立奇功,哪怕履历上有巨大污点也难掩其光辉,更何况朝中还有琴乐阴的帮衬,因此蓝炎短短数年就东山再起,去年更是晋升水师提督,统辖辉耀三大水师之一!
但跟蓝炎的功绩相比,侍温、谢尘缘等人之所以这么在意他,更多是因为琴乐阴对他的评价!
“乱世之奸雄,治世之能臣。”
“只要圣剑不绝,蓝炎绝不敢反;一旦圣剑空悬,蓝炎绝不甘心。”
“老师怎么会邀请蓝炎回来参加他的葬礼……”侍温眼神闪烁:“难道是担心他死了之后蓝炎会反,所以把他骗回来杀?”
然而此时他们两人都已经意识到,今天这场葬礼,绝不会风平浪静。
内有令将离、茶欢、安惧这些朝廷重臣,外有谢尘缘、蓝炎等封疆大吏,按照琴乐阴的性格,他将这些人聚在一起,必然是另有所图!
忽然,内宅里传来一声悠扬的钟声,预告仪式即将开始。侍温马上让干员关好大门,然后他和丹赤霞一起进入礼堂厅,首先映入眼帘的自然是那一尊厚重的柳木棺材。
所有来宾都已经入席,坐在最前面第一排的自然是女皇明水云、蒸汽商会会长琴悦诗、刑部侍郎琴月阳,以及吏部干员千雨雅、户部干员黎莹、教育司林雪、皇院教师奎念弱等亲密友人。
然后第二排便是‘无脸’暗惧、令将离、茶欢、谢尘缘、蓝炎等重量级人物。
再后面便是琴乐阴在生前特意点名要邀请过来的友人,譬如荆正堂、环境司执行委员衔蝉尘尘、东阳巡刑督察使柳月宴、外交司干员夏双鲤、封黛蓝、戚桃浪、宁朝颜、钟卿云等人(非皇族嫡系不许姓明)。
丹赤霞和侍温自然是得坐在后面,他们看见来雅旁边刚好有两个空位子,便安静坐下来等待开始。
这时候,女皇忽然转身将一张卡片递给后面的茶校长。茶欢看了一下卡片上面的内容,有些讶异:“我来?”
“他说希望由你来主持。”女皇的声音带着一点柔软的哀伤。
茶欢没有推辞,他过去站在灵柩前面,面朝众人,这时候大家才忽然发现,今天校长穿着最朴素的白衣,没有添加任何其他颜色。
“各位亲属,同志们,朋友们。今日,我们怀着极其沉痛的心情,与琴乐阴进行最后的告别。他已经走完世间所有的路,守住世间所有的坚守,战胜世间所有的困难。我们深信,他将在您的照耀下得享安息,化为光辉永远注视我们。”
礼堂里响起抽泣声,好些女性都忍不住掉眼泪,就连侍温都忍不住眼眶红了。
“他是一位纯净的、美丽的、高尚的人,他的功绩永世长存,他的事业利在千秋,他将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砰!
忽然一声巨响,打断了礼堂里所有声音。
砰!
当第二声巨响爆起,众人的脸色变得惊恐起来,茶欢注意到他们在注视自己背后,他便缓缓转头望去……
砰!
在众人的注视中,棺材里发生爆响,棺材盖被震得差点要掀开了。
第561章 忠臣IF·琴乐阴的葬礼(完)
“哎,这里是哪里?好黑啊,好窄啊!”
“干嘛将我关在这里?我是掌剑使琴乐阴,白夜第三录事,炎京琴家家主,皇家学院副校长!谁这么大胆给我开这么大的恶作剧?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不少人都忍不住站起来了,黎莹擦了擦朦胧泪眼,脱口而出:“难道他还没死?”
“废话,我当然还没死,你们死光了我都不会死!”棺材里的声音中气十足,又锤了一下棺材盖:“反了你们,快放我出去,别惹我生气,不然等我出去将你们通通鲨了!”
听到棺中人甚至还能对话,礼堂里许多人脸色大变,或惊恐,或喜悦,或笑意,或愤怒,赫然是相信了八成。
黎莹和奎念弱甚至已经站起来准备走过去,然而她们被旁边的千雨雅和林雪拦住了。侍温和丹赤霞本来想直接冲过去,但他们也被来雅拉住了手腕。
虽然这事情实在是过于骇人听闻旷古未有,小说不敢这么编,野史不敢这么野,但大家都很快冷静下来——因为他们发现其他人都很冷静。
更重要是,离灵柩最近的茶欢,没有任何动静,只是平静地看着灵柩。
没人看见那位老人现在是何表情。
“怎么还不放我出去,好啊,我就知道你们一个个都恨不得看着我死。唉,真是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我的心都变得冰冰的……”
“……哼,不过我也无所谓,反正我也讨厌当什么隐相了。说得好听是隐相,说得不好听,其实就是我不想背锅。”
“老令啊,这些年辛苦你了,这些年我闯了这么多锅,都是你一把屎一把尿地帮我修修补补,然而大家都只知隐相不知实相。唉,他们也不想想我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虽然脑子比茶欢聪明一点点,但怎么可能会拥有驱动国家机器的能力?没有老成持重的辅相掌控大局,又怎能在短短五年创造那么多奇迹?”
茶欢冷哼一声,令将离面无表情不发一言。
“但政治这玩意就是云里雾里,身在局外的人只能阴谋化、简单化、标签化地看待这个全世界最聪明的人组建的游戏。说不定过个几十年,‘水云改革’的所有功劳都会被世人归功于我的英明,所有错误都会被世人归咎是老令你的过失——事实上好像已经有这种苗头了。”
这时候,令将离终于不再沉默,拱手说道:“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说,令某自求无愧于君,无愧于位,无愧于民,无愧于心。”
棺材里的声音继续说道:“不过我如果就这样走了,其实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点遗憾,毕竟我还是放不下二弟和三妹。”
琴悦诗微微有些动容,琴月阳脸色平静。
“你们不要误会,我不是担心他们的未来能不能幸福,我是担心他们未来会不会连累我的名声。”棺材里的声音十分毒舌:“三妹我已经放弃了,我明明都在她面前吊死了几十个资本家,让她知道剥削工人的下场,然而她明面上都说好好,暗地里还是想方设法钻漏洞赚差价,在这方面倒是学到我的半分真传——虚心认错,坚决不改。”
琴悦诗脸色一黑,感觉浑身不自在,甚至觉得后面那个叫侍温的巡刑司大队长似乎在紧紧盯着自己。
“不过看在劳动法是我主持颁布的份上,三妹多少会收敛一点,不至于落到挂路灯的下场……但也说不准,毕竟她也准备结婚了,到时候有了孩子,天知道她会不会用我的名字当挡箭牌获取十倍利润。”
“月阳虽然看上去挺老实,但他骨子里有一股凶性,就像是火山里的熔岩,如果不爆发当然是春暖花开,一旦爆发,自然是天雷地火……不过我也没见过他爆发过。”
“但我就是隐隐有股预感,在脱离我的羽翼后,月阳肯定会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唉,但我都被钉在棺材里,又能拿他们两个怎么办呢?正所谓江山易移,本性难改,琴家人血脉里流淌着就是诡谲的银血,我只希望历史可以给琴家一个公正的评价——”
“骂我的家人,可以,骂我,不行!”
琴悦诗忍不住连连咳嗽起来,仿佛想盖住棺材里的声音。就连琴月阳也嘴角微微扯动,极其罕见地流露出些许感情。
“我果然还是逃不出功名利禄的诱惑,还是会担忧自己的名声会被连累。”棺材声叹息道:“说来也是,大好男儿,谁不想干出一番连时间都无法磨灭,永远铭刻在历史里面的伟大事业呢?”
“蓝炎,谢尘缘,无脸,你们说是吧?”
大家心里顿时提起来——这里被点到的人,可是水师提督蓝炎,幽云执政谢尘缘,以及内阁学士兼白夜录事安惧!
而且这三人,都是身强力壮,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可谓是前途无限。如果不出差错,再过十几年,他们必然是辉耀的中流砥柱,甚至可能是权倾朝野的大人物!
有些聪明人更是想深一层:虽然白夜已经洗白转正,但安惧终究是革命出身,他本来就是要造反的;蓝炎就别提了,他已经造过反了;谢尘缘虽然名声比前面两人好一点点,但他也是趁宪宗遇刺崛起,作为屠刀迅速掌握权力,一看就是野心勃勃之辈。
也就是说,这三人要么走在造反的路上,要么曾经偷偷摸摸地造反,要么已经光明正大地造反!
棺中人这次点名,是有的放矢!
礼堂里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守卫在四周的金吾卫握紧了长铳,十二禁卫指挥使余客更是守在门口,阻断出入。
然而被当众点名的三人却是十分平静,蓝炎跟谢尘缘交换了一下眼神,无脸甚至一动不动——毕竟他戴着遮挡头盔,没有眼神可以交换。
“别以为我被钉在棺材里面就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棺材里的声音嘻嘻笑道:“你们肯定在想,我到底将执掌圣剑的法门交给谁了。或者说,你们在思考我留了什么后手,用来保证改革延续,天下安定。”
“我可以实话告诉你们,我确实是留了后手。像我这种以外姓人身份执掌圣剑的例子,并非流行一闪的璀璨,而是可以复制的奇迹!”
人们顿时耸动起来,就连令将离这种老臣也动容了,林雪等人更是倏地站起来——以她们跟琴乐阴的关系,她们自然早就询问过类似的问题,甚至希望自己成为琴乐阴的衣钵传人,成为第二代掌剑使,继续悬剑天下镇压山河。
当时琴乐阴的回答是‘不可能’‘没办法’‘告辞’三连,哪怕她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色,琴乐阴就是一口咬定没有,因此她们也信了!
然而你现在人都躺在棺材里,才跟我们说你以前是在骗人的?!
“在收到我的邀请函后,你们肯定在寻找谁是第二代掌剑使吧。”棺材板呵呵笑道:“你们也不想想,以我的智慧,难道会将传承放在一个你们能够触及的地方吗?”
“不仅我的学生不知道,我的朋友不知道,甚至连琴家也不知道!你们或许以为我会将这份力量交给我信任的人或者组织,但正所谓世事如棋,天意如刀,人心难测,我现在能信任的人,明年能信任吗?后年呢?大后年呢?”
“要知道掌握圣剑辉耀,就等于掌握了这个国家。水云以诚待我,我不能以身相许就已经很抱歉了,怎么还可以给她留这么大的漏洞?”
“那么,第二代掌剑使到底是谁,在哪里呢?”
棺材盖的笑意几乎能穿透灵堂:“你们猜猜?”
大家仿佛能看见赤发白雪君那张惹人拳击的邪魅笑脸。
“当然,你们也可以认为我在虚张声势。但对于你们这种来说,你们是绝不会打一场必输的战争,所以你们哪怕心中怀疑,但除非有出头鸟帮你们验证,否则你们绝对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你们也不用担心这场葬礼是勾引你们给我陪葬的陷阱,我可以大胆预言——”
“终水云一朝,你们始终都会是辉耀忠臣!”
礼堂里余音袅袅,蓝炎忽然一声轻笑,站起来朝着棺木重重鞠躬。
“蓝某终生愿为辉耀奔走。”
谢尘缘也立马跟上:“谢某终生愿为辉耀奔走。”
无脸的话稍微多一点:“只要皇室仁明,白夜便为辉耀白夜。”
“唉,我一个都被钉在棺材的人,怎么还要为你们这群活人考虑这么多呢?”棺材盖悠悠一声叹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执剑人说得对,我还是太执着于英雄史观,以为辉耀离开了我就转不了,但就算没了琴乐阴,难道就没有瑟乐阴吗?”
“我能有此番成绩,又岂是我一人功劳?在这里,我要感谢辉耀全体官吏以及白夜行走的支持,谢谢我亲爱的女皇陛下的信任,谢谢令首辅、茶校长等仁人志士的协助,谢谢大家!”
“所以……”
“就算没了我,我们伟大的事业,终究会延续下去。”
棺材盖笑道:“我知道你们这些人心里肯定在猜测我到底为什么要开这个葬礼,是不是还有什么阴谋诡计……没有,真的没有!被钉在棺材里面的人,就算智谋超绝更胜茶欢,又怎么可能算尽身后事?”
“我找大家来,只是想实现我多年以来的心愿……没错,就是邀请我生平有过一面之缘的熟人过来参加我的葬礼,然后……”
“我当场诈尸,吓你们一跳。”
“哈哈哈,是不是被吓到了?”棺材盖哈哈大笑:“但里面只是放着一个留音机,是我特意拜托颜伊做的,声音里一点杂质都没有,高音准,中音甜,低音劲,是不是听起来很像我的声音?”
然而众人并没有愤怒或者笑意,而是暗自叹息。留音机、收音机两年前就已经问世,当茶欢等人对‘诈尸’没有反应时,他们就猜到棺材里面的声音应该是源于留音机。
哪怕琴乐阴将这个葬礼弄得如此喜庆,但意识到琴乐阴真的已经死了,跟琴乐阴有交情的友人还是难免有些伤感。
“不过你们也别以为我真死了,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我无法容忍的事,我还是会掀开棺材盖回来的。”棺材盖幽幽说道:“这才是葬礼的精髓——我很期待我跟你们某些人再次重逢的那一天。”
虽然琴乐阴说得信誓旦旦不思其反,但大家却更加伤感了,没人认为琴乐阴说的是真话。
“好了,是时候开始告别了。”
这时候琴月阳拍掌两下,然后金吾卫从外面鱼贯而入,将手里的火把递给礼堂里的来宾。
“我这个人很懒,什么都不想留下。”棺材盖平静说道:“无论我跟你们过去是有恩,有恨,有情,还是有仇,现在一人一把火,抿去我们的恩怨,斩断我们的羁绊吧。”
“校长,你先来吧。”他轻声说道:“对不起,都到最后一刻了,还要麻烦你。”
“从认识你开始,你就一直在给我添麻烦。”茶欢盯着手上的火把,声音里有些哽咽:“这是最后一次了。”
火把在棺材盖上滚了两圈,落到棺材下面的稻草上。
“然后是林雪,黎莹,奎念弱,千雨雅,琴悦诗,琴月阳……来吧,不要客气,我知道你们平时对我颇有怨念,这是你们最后一次复仇机会了。”
除了千雨雅和琴月阳,其他人几乎都是红着眼流着泪扔下火把。
“颜伊,宁心媛……别拖延了,幸福的日子其实不多,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侍温,来雅,丹赤霞……祝你们前程似锦,当然就算没有前程也没关系,按你们喜欢的方式活下去吧,惹事了记得别说你们是我学生就行。”
“双鲤宫,卿云宫,月宴宫……涅若,灭堂牙……虽然说不上不打不相识,但你们的失败确实是我成功的基石,你们败在我手里,你们应该要感到自豪。”
随着一根根火把落下,稻草迅速燃烧起来,不一会儿棺材就被火焰彻底吞没。熊熊烈火令礼堂变得温暖,让人不禁回忆起火棺中人的一生——在过去五年,他就像这次葬礼一样,燃烧自我,温暖众生。
很快,礼堂里只剩下一个人还拿着火把。
“水云。”棺材盖的声音已经有些扭曲:“来吧。”
“为琴乐阴和明水云的命运,画上完美的句号。”
明水云沉默地看着燃烧的火棺,神色平静,投入最后一根火把。
熊!
“哈哈哈哈,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火焰中的笑声越来越清越响亮:“别误会了,我并不是输给了世界,我只是暂时……不想玩了!”
熊!
在众人复杂的眼神注视中,这个玩弄了全辉耀,将所有人都算计得死死的男人,连自己的葬礼都办得如此干净利落。
琴乐阴,死于辉耀历2089年。
……
……
夕阳西下,辽阔的平原上,一辆火车正往天际区疾驰,呜呜呜呜的笛鸣声响彻原野,惊起河塘的白鹭。
火车的特等舱里,一位相貌清秀的青年正挨着窗户眺望远方红霞。特等舱里其他座位都没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特等舱价格高昂,从一开始定价就是冲着割富人韭菜去的,平时自然没人乘坐。
但差异化价格自然也带来差异化服务,座位舒服不说,而且还有单独洗浴隔间,可谓是长途出行的最好选择。
忽然,青年嗯了一声,整个人蓦地放松下来。不一会儿,一个青衣绿萝的美丽女子扶着他的大腿站起来,橘红的夕光为她披上朦胧的薄纱。
他看了一眼,指了指嘴角。青衣女子一摸,摸出一根弯弯曲曲的黑毛。
她没好气瞪了青年一眼,嗔怒之间媚意天成,鼻子里哼了一声,一言不发走去洗浴间,过了一会儿便回来坐到青年旁边,抱着他就是一顿狂亲。
但很快她就停下来,直勾勾盯着青年看。都是老夫老妻了,乐语对这种闺房情趣也不在意,反倒是青岚此时的眼神让乐语感觉怪怪的,便问道:“干嘛?”
“我其实说谎了。”
“哪里说谎了?”
“我以前跟你说,只要是你,就算没那么帅也可以。”青岚苦恼说道:“但我觉得还是帅一点会更好。”
乐语脸色一黑,扭头哼了一声:“我本人长得没那么帅,真是对不起啊。”
“哎呀我开玩笑呢,你这么认真干嘛。”青岚嘻嘻哈哈抱环着乐语的脖子:“而且山珍海味也不能吃太多,还是平平淡淡的家常便饭适合我。”
“我是平平淡淡的家常便饭真是对不起!”
“是小女子说错了,公子别生气好不好?你大人有大量……”
“长得不够帅的人是比较小气的。”
“哼,小气鬼。”
火车特等车厢里的两人,自然便是乐语和青岚。
其中乐语现在用的身体,正是零号机——也就是他的原始身体。
他最初的身体自然早就被千羽流割断喉咙,现在都进入大自然循环里了。但他五年前挥下圣剑,战胜了外区叛军,同时也完成了系统挑战——指挥一场大型战争的胜利,要求总参战人数达到十万以上。
虽然乐语没指挥,但他一个人打败了十万人,自然是严重超标地完成挑战。
但刷新出来的挑战却又是那个‘屠戮一万人’的挑战,但这次乐语选择接受,因为他本来就要征伐天下,清理旧有阶级来推进改革。花了五年时间,乐语终于完成了这个挑战,借助系统威能创造了一具他完全自定义的身躯。
也就是零号机。
虽然外人都以为琴乐阴是因为挥舞圣剑寿命耗尽而亡,但其实是因为乐语死替零号机,那四号机琴乐阴自然就因为无人驾驶而自动销毁了。
“现在你的葬礼应该已经结束了吧?”青岚挽着乐语的手臂,问道。
“应该结束了。”乐语说道:“从此,我就斩断了世上所有羁绊,只剩下你——”
“和女皇陛下,以及千雨雅妹妹的羁绊。”青岚迅速接话道:“话说,你就这样跟我一走了之去寻找神魔之井,真的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乐语装傻:“反正我也腻了玩政治游戏,寻找神魔之井的旅程不是我们一开始就说好的吗?难道你恋上锦衣玉食,不愿意陪我旅游了吗?”
“那女皇陛下怎么办?”青岚扬了扬眉毛,咄咄逼人:“你不是不知道,皇室对她的婚姻催的很紧吧?以前有你在,大家以为女皇是你的禁脔,皇室才默不作声,现在你人都化灰了,你猜我们明年回来会不会看见女皇陛下抱着一个婴儿?”
“难道这是坏事吗?”
“坏就坏在女皇陛下现在有底气拒绝皇室乃至朝廷的逼迫。”青岚冷声说道:“皇室需要继承人,朝廷也需要宫主殿下安稳证据……你已经耽误了她五年,难道还想耽误她一辈子?”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乐语反问道。
“为什么问我?”
“因为你是我爱人啊,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反正你以前是这样教我的。”青岚点着乐语的下巴:“如果要二选一的话,你千万不要选我,我从来不做别人的备选项。”
“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乐语试探性问道:“二选二?”
“兴许还是三选三呢?”青岚冷笑道。
“你可别乱说,雨雅只是通过她的劫强行猜出真相,强行认我做哥哥,我跟她是纯洁的兄妹关系。”
“没有血缘那种?”
“谁说的,我们体内都流淌着冷血。”
青岚撇撇嘴,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静静挨着乐语,看着夕阳西沉,星空染夜。
“如果真的找到神魔之井,我就能跟你回家吗?”青岚忽然问道。
“只要我和你一起,天下何处都是家。”
“听起来好像乞丐。”
“没办法,毕竟我们都是无家可归的人。”
青岚噗嗤一笑,旋即又幽幽叹息道:“公子,我好害怕。”
“有我在,你怕什么?”
“我怕老,我怕死,我怕有一天红颜老去,我怕没法陪你到永远,留你一个孤零零地待在这个世界。”
“我不是跟你说,我已经做了不少实验了吗?”乐语说道:“有了“死而替生”和“死而不僵”,虽然不能大规模应用,但让三四个人通过不停替生获得长生不死,并非不可能——”
“但你也从实验里得知,灵魂是有损耗的。”青岚轻声说道:“除了你能借助“死而替生”保护灵魂,其他人都会在转移灵魂的时候有所损耗。”
“总有办法的。”乐语说道:“西大陆的死灵书,还有过几十年就会出现的不死心……这些都是能操控灵魂的神兵,说不定还有其他幻神兵极神兵也有类似威能,我们肯定能找到办法的。”
乐语抱着青岚入怀,温言安慰道:“先别担忧那么遥远的未来了,就算你真的没法陪我到永远,但是在那之前,我还有一辈子时间陪你慢慢变老。”
青岚的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的胸膛:“嗯。”
两人温存片刻,乐语忽然想起什么,从行李拿出两样东西。
“说起来,再不用可能就用不了,现在正是时候。”
青岚好奇地盯着乐语手上的那块黑色方形水晶,以及另外一块小一点的正方体:“这是什么?”
“从我家那边带来的,这是手机,这是手机电池。”
这些年来,手机虽然经历了许多磕磕碰碰,但奇迹般没有什么损坏,而手机电池当然是一早就抠出来,不然电池肯定漏电漏光了。但就算如此,数年过去,电池的电量情况也很不理想,乐语并不抱什么希望。
然而装入电池后,乐语发现他居然还能开机,定睛一看,甚至还有4%电量,一开机就提醒乐语赶紧充电。
“来,拍个照。”
青岚有些奇怪:“我们不是拍过很多照片了吗?”
“但那些是黑白照,这是彩色照片,而且清晰度非常高,可以将你的毛孔都拍出来……”
“那我先去化个妆——”
“别担心,自带美图效果,会把人拍的更漂亮。你看在手机的加持下,我是不是比琴乐阴更帅?”
青岚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眨了眨眼睛,连连点头:“嗯嗯嗯,是的呢!”
乐语高兴说道:“来,看着屏幕,露出你最好看的笑容,一,二……三!”
随着异世界手机里的快门声响起,两人幸福的笑颜在夕阳余晖下定格,时间为之凝滞,光阴在此止步。
一瞬,永恒。
(忠臣IF,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