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寻剑争位
“恕我直言。”乐语挖了挖耳朵,一脸难以置信:“皇家学院,是我这种人也能当教师的地方?”
乐语这番话倒不是自卑自怜,而是正确认识——好说歹说,炎京皇家学院也是辉耀第一学府,能在第一学府当教师的人,至少得是学术大牛,国家栋梁,半壁江山。
就像清华北大的教师,能是普通人?
琴乐阴虽然是乐语目前最好的超跑,但毕竟还是个二八芳华的小伙子,又不是皇家学院的毕业生,相当于‘野鸡本科’;战法方面也没有登峰造极境,血饮八稻流想来也不能在学院里传授,相当于‘没有学术成就’;社会地位就是东阳来的难民,相当于‘社会闲散人员’。
一位野鸡本科、没有学术成就的社会闲散人员,能进清华北大教书吗?乐语觉得不行。
拜狱也认可乐语的想法:“诚然,若是以正式教师标准,红乐你至少还得奋斗十几年才有可能被皇家学院聘用。”
“所以,礼卫为我准备的身份不是正式教师?”乐语问道:“助教?辅导员?染发老师?”
“说起来,你的红发是必须的吗?”拜狱问道:“我没有指责的意思,但如果你可以黑红切换,相当于一个高效的乔装手段——习惯红发的熟人,看见黑发化妆的你很可能认不出来。”
乐语揉搓自己略长的猩红发丝,点点头:“算是必须的。”
琴乐阴会一点点藏剑战法,真的是一点点,连初级都算不上,系统都不认可。
但就是这一点点,以及他为自己头发染的红色发光染料,让他在纷争面纱制造的黑暗里仍有一击之力,对荆正威造成了致命伤。
仅仅是为了提防藏剑刺客,真的有必要如此大动干戈吗?但乐语想到为此割了个肾的蓝炎,决定延续琴乐阴这份谨慎——而且红发真的很酷嘛。
拜狱对此没再说什么,从抽屉里拿出两张纸。
“这是三年前的选修课表,这是今年的选修课表。”
乐语先看三年前的,发现总计多达几十门选修课,从比较学术功利的《行坐动静中的战法修炼》、《如何更好快速地渡劫》,到非常扯谈的《光之分身术研究》、《新战法·闺房之乐研究》——有一说一,乐语有个朋友想去上最后那门选修课。
真的,诗怀风肯定会想上这门课。
而今年的选修课,乐语眨眨眼睛,确认只有不到二十门,而且闺房之乐战法研究课没了。
“选修课除了正式教师开展,也有学院专门邀请各界人士开设的兴趣课。”拜狱说道:“军将、执政官、郡守每四年就会调职晋升,期间至少有半年时间会滞留炎京,学院会趁这个时候请他们来上课,他们也乐于与未来的国家栋梁交好。”
“直到皇帝驾崩,朝廷发布敕令,各区官吏以镇压逆光分子之名拒绝调职,互相蚕食,终成军阀。”乐语笑道:“说起来,我一直很好奇,朝廷为什么会发布那道敕令?天际叛乱真的耗尽了炎京的有生力量?”
虽然乐语的问题相当犯禁,在大街上说甚至会被物理404,但他们这种地下谍报人士显然没那么多顾忌,拜狱想了想,说道:
“跟炎京兵力无关,跟先皇驾崩有关,跟朝廷百官有关。”
“你觉得,如果没有他人协助,刺客真的有可能接近一国皇帝?”
他叹了口气:“天际叛乱,逆光组织纷起,国家矛盾已经到了不得不解决的程度,而先皇一直在着手进行改革。”
在没有增量的社会里,改革,就是宰上层的肉喂下层,又或者宰下层的肉喂其他下层——很显然,辉耀皇帝没有选择衮衮诸公希望的那条路。
乐语眨眨眼睛:“所以,现在的乱局正是朝廷……”
“我们辉耀四卫,正是为了拨乱反正而存在。”拜狱淡淡说道:“历史科普到此为止,我们为你准备的身份,便是选修课教师。”
“虽然你只是一介商人,但你见证了银血会最后的疯狂,而且熟悉东阳风波里的两位关键人物:荆正威,蓝炎。凭借这份历史资本,你就有资格来皇家学院开设选修课。”
“你开设的选修课需要与此有关,但关系多大你就自己衡量,百分百,百分之一,都没问题,只要你讲得舒服就够了。”
乐语皱眉道:“我之前没当过教师,也没有教导别人的经历……”
“你可以在开学之前好好练习,而且讲的烂也没所谓。”拜狱说道:“这个身份只是方便你在学院里行事罢了。”
“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乐语坐直了身子,认真问道:“礼卫到底需要我在学院里完成什么任务?”
“先皇驾崩的时候,非常迅速。”拜狱忽然转移话题:“首席医官连续用出‘天赐’‘死而不僵’等禁忌秘术,都无法挽留陛下的生命。”
“圣剑辉耀,因此传承断绝,而传承重续,需要间隔二十年光阴。”
“先皇没有子裔,谢尘缘两年,皇位空悬至今。朝廷百官已经为下任皇帝人选争吵两年,各位继承人也是浑身解数,阴谋诡计层出不穷,依然难分胜负。”
“毕竟这次情况实属罕见,先皇遭遇刺杀、传承断绝、没有子裔,过去顶多就出现其中一项,这次三项特殊条件同时满足,根本没有继承人拥有决定性的优势,而死于争位的皇室宗亲已经有两位之数,朝廷大臣因此下狱也不在少数。”
乐语挑了挑眉:“然后他们想出一个能降低伤亡的法子?”
“正确来说,这个办法是太皇太后提出的。”
拜狱说道:“有感于皇位纷争不断,太皇太后选择任命了一位执剑人,这位执剑人将会埋藏圣剑辉耀,最先找到圣剑辉耀的继承人,就是下一任辉耀皇帝。”
“???”乐语满脸问号:“执剑人?寻宝游戏?这未免也太儿戏了吧?”
“不,这并不儿戏。”拜狱摇摇头:“事实上,‘寻剑争位’早有先例,历史上至少发生过三次,只不过都不会记录在史书上,普通人无从得知。”
“而凡是通过‘寻剑争位’登基皇帝,无一例外都开创盛世——当然,这也跟他们登基时天下已经一片糜烂有关。”
“而且,虽然辉耀四卫没有记录,但‘寻剑争位’,似乎是皇室留下的底牌手段,甚至可能是圣剑辉耀的另外一种使用方式。”
“虽然百官并不认可,但太皇太后已经将圣剑辉耀交给执剑人,他们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那么,你知道‘寻剑争位’的地点在哪吗?”
乐语毫无犹豫指了指下方:“皇家学院!”
“正是。”拜狱笑道:“因为皇帝要二十年后才能执掌圣剑辉耀,因此他的年龄不宜大于三十岁,而十五岁以下的皇室成员,除非是皇帝遗诏传位,否则一概没有继承资格。”
“二十五岁以上的皇室成员,因为年龄大,人缘好,几乎都在前两年死绝了。”
“目前幸存的七位继承人里,恰好都是十七岁到二十三岁,而且都是适宜入学皇家学院的年龄。”
“按照‘寻剑争位’的规则,寻剑者可以利用身边一切资源,但如果跟其他寻剑者正面战斗,他/她就只能跟自己选择的‘剑鞘’一起行动。”
“剑鞘要求实力不能大于融会贯通境。”
“执剑人会监视所有寻剑者的活动,但凡寻剑者与寻剑者战斗,却有非剑鞘人员参战,执剑人会进行击杀。但凡执剑人没有动手,则视为合法手段。”
拜狱比了个七的手势:“七名寻剑者,七柄剑鞘,一把圣剑,一座学院。”
“一场游戏。”乐语说道。
“是的,虽然是游戏,但这的确是将伤亡降到最低的皇位争夺游戏。”拜狱说道:“而且皇家学院是天然的角斗场——外人是无法肆意进入学院,除去执剑人这个奇妙的存在,至少有两位登峰造极境在守护学院,而他们不会插手寻剑争位任何事项。”
乐语眨眨眼睛:“也就是说,执剑人要在两位登峰造极境的监视下,监视寻剑者,插手寻剑者的战斗,并且还能保证自身的隐秘?”
“假如执剑人没有暴露出来的话……的确如此。”
“我怀疑执剑人是圣剑辉耀成精。”
“我也有过这种怀疑,”拜狱坦然道:“如果真的是,那这场游戏就无可避免——这是它亲自挑选自己的下一任主人。”
乐语理顺思路说道:“所以说,我的任务就是以选修课老师的身份,成为某位寻剑者的‘剑鞘’,参与这场‘寻剑争位’的游戏?”
“除此以外,礼卫还需要你在学院里发展新成员。”拜狱说道:“作为剑鞘,你的暴露是迟早的事,因此抛头露面的事都由你来负责。”
“如果你能将学院里的学生发展成礼卫门徒,对你的任务也多有裨益。在外人无法进入的学院,普通学生是最好的侦察兵。”
乐语连忙推迟:“我口才很差的,不擅长拉拢别人。”
“尽力即可,就算失败,也只是你少了个助力。”拜狱说道:“礼卫不介意的。”
乐语啧了一声:“那有人选吗?而且四卫的加入方式不都是以老带新吗?怎么还有劝诱新成员的?”
“这个成员名额是专门拨给你的,”拜狱淡淡道:“为了让你能更好地完成任务,钧座特意匀出一个成员名额,允许你将一名学生发展为门徒。”
“至于人选,目前只有一个,不过她跟你有些关系。”
“跟我有关系?”乐语一怔。
“你前些日子让我们调查某个人,我们派人跟踪调查后,发现对方是白夜庇护的学生,但根据门徒的反馈,她的资质、野心、心性、天赋都非常好,学业成绩也名列前茅,是礼卫间谍的好料子。”
“虽然对方有可能已经加入白夜,但若是你能劝诱成功,那我们就能获得一位潜力无穷的双面间谍:既是白夜,也是礼卫。”
乐语越听越不对劲,一种奇妙的预感几乎要跳出他的脑袋,他连忙站起来说道:“好饿啊,我们先去吃饭吧……”
“你先看完这份资料吧。”
拜狱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推到乐语面前。
虽然乐语万般不愿,但视力绝佳的他,还是一眼就看到纸上最关键的信息——
“千雨雅,女,2085级,近卫系”
第283章 极端逆光分子,温和逆光分子
“既然知道是白夜行者,为何不直接抓起来呢?”
冰血静静在血脉里流淌,乐语轻轻用手指一捺,千雨雅的档案便滑回拜狱面前。从看见那个名字开始,他的表情就没有丝毫变化,发出忠臣般的疑问。
“这是你对礼卫路线的试探吗,红乐?”拜狱十指交叉,微笑道:“盟友不一定就是盟友,敌人不一定就是敌人,特别是在我们需要蛰伏的时候。”
“在辉耀四卫拨乱反正之前,白夜可以为我们很好地牵制朝廷,义卫、智卫都因为白夜而获益甚多。在白夜贡献出最后一滴力量之前,我们都没必要对他们赶尽杀绝,甚至有时候还需要支持他们——正如你在东阳区协助荆正威。”
“可以说,你为礼卫矗立了一个极好的榜样:树立残暴强大的敌人,扫清旧时代的残党,发起华丽的背叛,截获胜利的果实。”
“借刀杀人,不沾恶名,不积因果,享尽荣誉。”
“你这几个月的行动计划,已经在整理保存。待到你光荣退休后,这份资料想必会成为礼卫的重要参考资料。”
《谍报人员历史必修(礼卫版)》·第五课·如何正确地背刺盟友,具体事例“东阳玄烛银血讨伐战”,攻略作者:琴乐阴,序言:天意难违……
乐语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居然感觉有些与有荣焉。
虽然他在这个例子是作为那个被背刺的盟友。
辉耀四卫与白夜的共识,乐语也早有预料,因此这个发问只是为他接下来的话作为铺垫:“正如你所说,白夜只是我们可以利用的棋子,但他们之所以是棋子,是因为他们无法被收服。”
“你我都知道,白夜都是一群固执愚昧的理想主义者,如果千雨雅真的愿意加入我们,那她更有可能是白夜的双面间谍,而不是我们的双面间谍——我相信你不会怀疑白夜那近墨者黑的‘精神污染’能力。”
“还是说,你有什么可以确保千雨雅不背叛我们的方法?”
乐语声音低沉,活像意图拐卖美少女的恶徒:“比如说,我们新获得了可以支配别人的神兵?还是研究出能够洗脑女孩子的战法?”
拜狱笑道:“红乐,我之前不知道你那么喜欢兰陵出版社的作品。”
乐语微微一怔:“兰陵出版社是什么?”
“这个出版社专门出版一些无法在书局销售的作品……算了,我觉得专门解释一句幽默笑话显得很蠢。”拜狱收起笑容,说道:“红乐,我们从未低估白夜,但我们也从未高估人性。”
“这位人选是一位聪明人,既然是聪明人,那就存在弃暗投明的可能。”
乐语脱口而出:“为什么?”
“参加白夜的有两种人,一种是傻子,相信理想,荣誉,未来,人民,傻到能自己感动自己,傻到认为自己是不惧死亡的英雄。”
拜狱耸耸肩:“当然,白夜这份洗脑同化能力确实不错,当我们找到一个白夜行者的时候,就意味着至少存在几十个我们仍未发现的白夜傻子。”
“而另外一种人,是聪明人。他们未必就不相信白夜的理念,但他们之所以寄身白夜,那是因为他们找不到其他可以更好实现人生抱负的地方了。”
“就像某个人发现周围都是丑陋愚蠢的异性,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正常人,就迫不及待地结婚了。然后这时候他忽然发现,有一个更加漂亮优秀的异性朝你示好,你认为他会不会抛弃旧人娶新人?”
乐语没说话,平静地看着拜狱,拜狱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这个例子的漏洞:“当然,当然,婚姻里只要你能力足够强,你可以拥有多位伴侣,但势力之间不可以。而且人都一样,有了新欢,谁还会理会旧爱呢?”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乐语悠悠说道:“反正我不是,你别代表我。”
“那只能说明你人格高尚,或者说你一开始就找到了自己的最爱。”拜狱摇摇头:“我们从不高估人性。”
乐语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们让对方知道我们辉耀四卫比白夜更有前途,对方就会弃暗投明?”
“正是如此。”
“我并不认为我们一个‘尊王’组织,会得到逆光分子的嘉许。”
拜狱忽然用很奇怪的目光看着乐语。
“你真的认为逆光组织,反的是辉耀皇室,反的是皇帝吗?”
“不然呢?”乐语一愣:“其他逆光组织不知道,但白夜我也有过一点点了解,在他们的政治纲里明确指出要反帝制,反皇室。”
“宣传上当然如此……嗯,怎么说呢……”
拜狱忽然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报纸,乐语一看,看见《青年报》的几个大字,不知为何,他心里已经失去吐槽的想法。
他已经习惯别人用他的魔法来对付他了。
“这位迅哥儿的文章里有一句话说得特别对,‘人总是喜欢折中调和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白夜也一样,他们一开始就先说反帝制,那么他们其他极端举措都可以得到理解。”
“但实际上,真正反帝制的极端逆光分子,在白夜里恐怕也十不存一,绝大多数温和逆光分子,最多就是想反朝廷,清君侧,架空皇权,改革吏治……”
拜狱摊摊手:“跟我们目的差不多是一致的。”
乐语对此毫无发言权——千羽流对此根本没所谓,冷血妹控闹革命只为妹妹;阴音隐也从未认可白夜思想,他只是想做白夜的舔狗;荆正威、琴乐阴就更不用说了。
似乎注意到红乐行走仍有疑惑,拜狱指了指外面的太阳。
“辉耀皇朝,已经延续两千年了。”
“辉耀之前的历史,毫无意义;辉耀之后的未来,毫无疑问。”
“对辉耀人来说,辉耀就是他们头上的太阳,每天的阳光,如月之恒,如日之升。你能想象有一天太阳不再升起吗?你能想象有一天天地颠倒吗?”
乐语并不赞同:“让高高在上的跌落尘埃,本来就是人性的欲望。”
“但组成辉耀的,除了高高在上的贵族皇室外,还有这千千万万的人民本身。辉耀不仅仅是天上的太阳,还有湖里的蓝天,麦穗的金黄,万家的灯火。”
看见乐语还想说什么,拜狱举起手:“就让我们对此保留各自的意见,但至少在我们讨论的这位人选身上,她应该不是极端逆光分子。”
“只要她不是彻底的反帝制分子,那她与我们的共同利益就没有冲突。”
“白夜能给她的,我们也能给她,而且更好:
我们是辉耀正统的传承组织,名正言顺;
我们接掌朝廷无需像白夜推翻一切在废墟上重建,而是在现有基础上削肉剔骨进行改革;
我们可以赐予‘奈瑟之心’,让她更快到达自己的极限;
更重要是,我们是胜利者的这一边。”
拜狱淡淡说道:“就算是最乐观的白夜极端分子,也不会认为在二十年内就必定能推翻皇室,改天换日。而只要二十年时间一到,圣剑辉耀就会高悬于炎京之上,结束所有纷争,大权重归皇室。”
“我找不到聪明人拒绝辉耀四卫邀请的理由。”
的确如此。
至少在谍报组织这一行里,辉耀四卫确实是龙头大佬的地位,福利高,待遇好,精英化高,人员稀少,不用担心中年危机,属于有志青年抢崩头都想挤进去的好公司。
也正是因为这样。
乐语才一直找理由拒绝招揽千雨雅。
“如果她有亲人因为革命而牺牲——”
“冤有头,债有主,如果是体制的错,就让她参与进来改革体制;如果是具体到哪个人,那就更好办,等她加入进来获得‘奈瑟之心’复制品,就可以快速修炼,亲自报仇;如果想限制皇权,那就更好了,我们也想。”
毫无破绽,乐语完全找不到千雨雅拒绝的理由,这辉耀四卫完全就是吃皇粮造反的组织,简直是全员二五仔。他自己甚至都想内推青岚进辉耀四卫占便宜,夫妻档一起薅羊毛。
“红乐,你对她有所了解?”拜狱也注意到乐语的异常:“你似乎不太愿意招揽她进礼卫?”
乐语当然不愿意。
无论是当白夜行者搞革命,还是当辉耀四卫反朝廷也好,都是掉脑袋的活。
虽然乐语对千雨雅的感情算不上多深。
但至少。
在火车站分别的那一天。
乐语是真心希望她能平静快乐地活下去。
歌颂青春,享受校园,谈谈恋爱,培养兴趣,有一份轻松又很能赚钱的工作,组成一个平淡但幸福的家庭,最好将那个冷血妹控给忘了,一生过得一帆风顺不用被生活毒打,临死之前可以由衷说出‘生而为人,我很幸福’就再理想不过。
而不是作为皇家学院卡池里的SSR,被辉耀四卫觊觎。
第284章 近卫天灾,天辉夜魇
拜狱道:“如果你不愿意招揽她,我可以派其他门徒去做这事。”
“不,我很愿意。”乐语说道:“最后一个问题——万一她背叛了礼卫,怎么办?”
“一般而言,门徒与行走之间是单线联系。如果她真的背叛了,那也只有作为上级的你会被牵连。”
“我没问题了。”乐语微微颌首:
“我保证会让千雨雅成为辉耀四卫的忠实力量。”
乐语忽然意识到,就算他能挡住辉耀四卫这边的压力,但千雨雅很可能已经加入白夜了。
她说不定还会认为这是继承‘兄长的遗志’,继续艰苦奋斗——果然妹控和妹妹是不可能互相理解的。
既然千雨雅已经铁心要闹革命,那么能阻止她步上千羽流后尘的方法只有两个,一个是乐语先一步闹革命,选择一个势力并取得最终胜利。
可惜乐语的系统不够智能,没有延伸出‘王霸之气’、‘geass’、‘神罗天征’之类等战略级能力,此路不通。
另一条路,就是让她强大到足以在两个地下组织之间周旋也能游刃有余。
总之帮她先骗一个‘奈瑟之心’复制品,只要她足够强,死亡几率就……乐语眨眨眼睛,感觉强者的死亡几率好像并不比弱者低。
但至少可以让千雨雅死得比较有骨气……吧?
反正只要乐语不死,他就能保证千雨雅的安全,总好过让其他人接触千雨雅。
如果可以的话,就想办法帮她弄一个神兵。
……哎?
乐语忽然意识到,他对千雨雅好像比青岚好太多了,要是被青岚知道,怕不是能把嘴翘到可以挂醋坛子,然后酸溜溜说什么‘我不介意两女共侍一夫’之类充满陷阱的试探性发言。
但乐语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因为他可以陪青岚走下去,但千雨雅得开始自己新的生活。他自己可比神兵强太多了——至少乐语自己是这么想的。
那么,他为什么要对千雨雅那么好?仅仅是因为那十五天的兄妹情分?
是的。
在乐语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是陈辅和千雨雅让他感觉到一丝安心,仅仅是这个理由,就足以让他珍惜这些短暂的羁绊。
而且,善待别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伤害别人才需要。
其实乐语‘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名单’还可以加上阴音隐和蓝炎,但他们两个玩弄了乐语那颗孤独寂寞的少年心,乐语将他们永远记在黑名单里。
蓝炎你就等着吧,我一定会捧红你,让你成为战场上最靓的仔,有最响的名头,挨最多的毒打!
“对了,你们是不是将奈瑟之心都用了?”拜狱忽然问道。
乐语点点头,琴乐阴将奈瑟之心用在暴打荆正威上,诗怀风则是用在袭击完溪沙车队上——就因为诗怀风临时晋升为登峰造极境,所以他们才能将临海军完全歼灭。
“什么时候可以补充?”
“暂时没有多余的复制品,新的复制品至少要半年时间才能制造,而且前面也有人排队。”拜狱摇摇头:“两年之内就别想领到新的复制品。”
奈瑟之心制造复制品时间很长,哪怕原料充足,产量也就一年两个,而且还是优先供给新成员,老成员如果用了,要很久才能补充。
至于为什么不制定一个培训制度,譬如每个人只能佩戴三年复制品,三年后马上交给新人,从而扩大辉耀四卫的数量……这当然是因为辉耀四卫是地下组织,而不是战争学院。
还有一点可能,那就是四卫武者没了复制品,战法可能就再无寸进,甚至可能倒退——这就是快速升级的代价,根基如同空中楼阁,因此辉耀四卫执行编制制度,一个萝卜一个坑。
两人再进行了一会儿有的没的闲聊,便一起去校外吃饭。
在路上,乐语看见一座大楼名为‘近卫军团’,不禁一愣,好奇问道:“刚才我看见千雨雅的介绍了有一个‘近卫系’,那是什么意思?是指她主修战法吗?”
“不是。”拜狱介绍道:“在皇家学院,课程是自由选择,系只是用于划分学生间的对抗阵营以及上课地点。”
“对抗阵营?”
“是的,近卫系在‘近卫军团’上课,天辉系在‘天辉森林’,天灾系在‘天灾焦土’,夜魇系在‘夜魇王座’。学院里会举行一些大型活动,就用四个系来划分学生阵营,互相竞争对抗。”
也就是第一教学楼到第四教学楼的名字咯……乐语眨眨眼睛,问道:
“这些系的名字……真的是……很有想象力。近卫天辉也就罢了,但天灾夜魇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词吧?”
“实际上,想去天灾夜魇的学生更多。”拜狱笑道:“他们认为邪恶的势力名更有意思。”
乐语卷了卷自己的红发,表示可以理解。
“那你们怎么分系?”
“按照校长的心思。”
“啊?”
“校长每年都会在入学试试卷里加几道题,然后会根据回答进行分配,他总是能将相同特质的同一类人分到同一系。”
乐语有些好奇:“那四系的各自特质是什么?”
“近卫守护,天灾任侠,天辉秩序,夜魇智慧。”拜狱的语速很快,似乎已经说过这个话题很多次:“当然,你也可以将它们简称为——”
“忠、义、礼、智。”
……
……
蹭了拜狱一顿午饭后,乐语便踏上寻找战牌决斗场所的道路。
在路过一间名为‘幻世录书局’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什么,进去问道:
“老板,有没有兰陵出版社的书?”
中年老板瞥了他一眼,从柜台下面拿出五本:“就只剩下这几本了。”
乐语一瞥,书名分别为《支配头盔》、《魅惑战法》、《快快与我击剑》、《主人的任务》、《名人集》。
乐语翻了一下,居然还有插图,而且质量还不差,比得上青年报的封面了,炎京人民精神生活多姿多彩啊。
他看了看名字最正常的《名人集》,第一章标题就是‘地下室的衔蝉尘尘’,心想胆子真大;
又翻了几十页,第十四章标题是‘被抓住的白发刺客女首领’,心想这出版社老板居然还没死;
又翻了几十页,第三十章标题是‘中了阴阳逆乱之毒的皇帝’,写的是皇帝其实还没死,只是中了神兵剧毒变成女孩,为了重夺皇位而拉拢群臣的温馨小故事……还紧追时事呢。
乐语合上书,问道:“哪本卖的最好?”
老板答道:“你手里的那本。”
炎京人民牛逼,兰陵出版社牛逼。
“你要买哪本?可以丰富你的夜生活哦。”
“我看上去像是没有夜生活的吗?”乐语骂道,掉头就走:“我才不买呢!”
老板耸耸肩,刚想把书收起来,就看见一个蒙头遮面的人走进来。
“给我这本和这本,用黑色纸皮包起来。”
第285章 双职工家庭
‘寻剑争位’将于皇家学院的下半学期开始。春天为第一学期,秋天为第二学期,距离乐语正式上岗还有将近一个月时间。
除此以外,礼卫还得帮乐语办入职手续,虽然只是选修课老师,但该走的流程一个也少不了,插班老师也没有那么好插的,毕竟学校又不是他们家。
这就是‘寻剑争位’的第一道考验——寻剑者当然可以直接走后门成为学院学生,但如果剑鞘们连混进去当教职工的资格都没有,那就只能在校外经营小卖部了。
本来乐语还想早早跟自己的‘剑人’——剑鞘的主人——培养一下感情,商量一下战术什么的,最好用这个月特训默契,组成‘镜音双子’‘黑风双煞’‘水镜双奇’之类的战斗组合,到时候在寻剑里直接平推其他队伍,岂不美哉?
其他不说,乐语对自己的战力还是蛮有自信的,毕竟剑鞘的战力限定在融会贯通境,他不说自己必定赢,但绝对不会输。
我可是跟老牌强者铁先生交过手(指远远甩神枪),
正面交锋反杀过琴乐阴(指系统外挂杀),
说自己是半步登峰造极境,不过分吧?
打其他融会贯通境,能当小朋友吊打,不过分吧?
作为机体的他性能是如此优越,只要另外一位机师不要太拉胯,乐语感觉这盘寻剑争位已经稳了。
虽然乐语接下这个任务的时候是不情不愿,但既然来都来了,乐语也只能想想自己能不能从中获得好处。
然后他发现,这波只要自己干得好,好处可谓是无穷大。
这世界回报率最高的投资是什么?琴乐阴当初就曾经跟他讨论过这个问题,并且给出了答案——投资皇帝。
只要他能扶持自己的寻剑者取得胜利,就相当于有从龙之功,患难真情,再跟皇帝要个闲职,譬如‘天地秘境调查司司长’之类的职位,那么在辉耀皇朝彻底垮台之前,他都能过得舒舒服服安安稳稳。
等几年过去,乐语估计孩子都有了,说不定神魔之井也找到了,到时候再看看局势如何随机应对。
不过,乐语的风险也很大——万一他支持的寻剑者没有胜利,那他可不认为新皇帝会善待自己这位竞争对手的剑鞘。
好一点的可能是剥夺政治权利终生,
差一点的可能是被逐出炎京,
最坏的可能当然是送入监狱惨遭蹂躏然后问斩。
高风险,高收益,高回报,但值得一赌。
然而拜狱拒绝了他的‘求战心切’。
理由也很简单——其他寻剑者的剑鞘现在也没有出现。
“寻剑争位其实早就开始了。“拜狱这么说道:“现在寻剑者是安全的,因为一旦有寻剑者死亡,执剑人会直接自己选择一位寻剑者继承圣剑辉耀,相当于从‘争夺’变成‘抽奖’,任何一位对自己有信心的寻剑者都不愿意这样。”
“但剑鞘却没有这种保障,在剑鞘踏入学院之前,所有人都可以对剑鞘出手。事实上,但‘寻剑争位’传出去的那一天,炎京就死了十三位融会贯通境的武者,无一不是能隐隐摸到登峰造极境门槛的天才武人,后面又死了十几位,直到融会贯通境武者开始外逃,这场屠戮才停止下来。”
“别说让你跟寻剑者接触,我们甚至不会让寻剑者知道你的存在——万一对方说漏嘴了,那你就等死吧。”
本来乐语还以为寻剑争位是比较和谐的游戏,然而拜狱让他认清楚残酷的现实——对寻剑者而言是游戏,对工具人而言就是生死。
都还没开始呢,‘有资格’成为工具人的武者就死了一大批了,真就是‘我得不到别人也不能得到’。
那时候乐语忽然意识到什么,问道:“我一来炎京,礼卫就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难道是因为……”
拜狱没说什么,只是竖起两根手指。
礼卫有两位可以成为剑鞘的武者,也死在盲狙之下。
他们之所以选择琴乐阴,既因为琴乐阴这座机体相当优异,更因为他们选择的余地不多。
往阴暗点想,说不定礼卫觉得自己扶持的寻剑者胜利几率不大,所以让刚刚调任炎京的新人来负责这份美差——如果赢了,礼卫自然大占便宜;如果输了,凭借辉耀四卫的特殊性,礼卫只需要抛弃乐语这个弃卒就能保全自身。
因此乐语这个月只能自己分配时间了,虽然拜狱建议他好好修炼和备课,但乐语显然不会这么做——修炼是不可能修炼,只有靠冰血体质的自动战斗才能维持得了生活。
但备课乐语倒是有做准备。
他想出了一个绝妙的点子,
准备了一份潜力极大的大纲,
然后交给琴月阳来补全后面的一点点细节。
其他时候,乐语都在侦查炎京地形,调查各种情报。
简称逛街。
“收信人是东阳区,玄烛郡,青年报报社总编青岚,对吧?”
逆风邮局里,负责人扶了扶自己的眼镜,凝视面前这位蒙头遮面的怪人。
“是。”
“按照炎京最新的规定,邮寄需要留下发信人的信息……哦?”
负责人话还没说完,乐语就从裤袋里抽出一枚金圆递过去。
“地址和名字是必须的……”
又一枚金圆。
“……但至少也得有个名字。”负责人收走两枚金圆:“当然,我们毕竟只是邮局,没有能力去辨别名字与地址的真假。”
乐语想了想,写下他其中一个笔名——
“树人先生”。
离开逆风邮局,乐语便脱下兜帽,一如既往地去打牌。
跟之前的决定不一样,乐语重写了一封信,并且要求青岚先留在玄烛郡,跟他保持书信联系,除非有他通知,否则不要来炎京——如果她还在玄烛郡的话。
一旦进行‘寻剑争位’,那乐语就真的是天天在刀锋上跳舞了,要是不小心死了,那岂不是让青岚多爽一个老公……不对,那岂不是让青岚又得重新熟悉他的新皮肤?
最惨的情况莫过于乐语没死,但寻剑争位输了,届时乐语逃亡炎京的时候,若是还带着青岚这个累赘就麻烦了,还不如先让青岚在玄烛郡好好经营一番。
如果乐语投资成功,青岚就可以过来享受荣华富贵;
如果乐语投资失败,便轮到他过去抱青岚富婆大腿。
为了提高抗压能力,乐语认为双职工家庭比较妥当。
而且如果青岚来了,乐语还真没有什么妥善的安置办法。
带回家吧,琴月阳琴悦诗那边不太好交代——他们可是看见荆正威的尸体,会认为乐语有曹操之类的癖好,虽然乐语想斩断这两份羁绊,但不想斩得这么难看。
万一被白夜发现了,那就更麻烦,事实上青岚过来炎京必定要借助白夜的力量。
当白夜发现青岚跟琴乐阴在一起,乐语认为会有以下三种可能:
①尊重自由恋爱;
②荆正威尸骨未寒,好一对狗男女;
③莫非青岚跟琴乐阴早有私情,共同喂荆大郎吃药了?
乐语就算不为自己着想,至少也得为青岚的名声着想啊,而且这还是建立在青岚愿意接受乐语的新皮肤‘赤发白雪君’的前提下。
万一青岚接受不能,过来就是想喂琴大郎吃药,那乐语就只能叹息‘所以爱会消失对不对’。
根据种种考虑,乐语发现让青岚的上京时间延迟半年,好处多多:
第一,到时候寻剑争位已经结束,乐语的新皮肤基本尘埃落定,省去了青岚可能要换两次老公的麻烦;
第二,虽然不可以暴露“死而替生”的秘密,但像灵魂互换、灵魂转移这种类似桥段,乐语认为可以开几个新坑,提高青岚的接受能力,顺便为青年报创收,譬如搬运《你的名字》、《回到过去变成猫》,并且让青岚清楚意识到枕边人意中人真的还活着;
第三,他可以用这半年时间跟琴家兄妹分家,争取当一个孤儿,未来就可以高高兴兴继续跟青岚过二人世界。
这个计划唯一的漏洞,就是异地恋过于危险,所以乐语在信里还给青岚提出了许多建议,譬如贩卖新式女性内衣、出连环画报纸、开公众议事留言板——为了我成为一个996的企业家吧,青岚CEO!
工作太多就会没时间谈恋爱,这是乐语上辈子实践出来的真实。
思考着异地恋计划里的各种细节,乐语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完美战牌对战场”。
跟玄烛郡只有一个战牌馆不一样,炎京总计有八间对战场,都有自己的积分制度,而且每一年八间对战场都会派出自己的最强选手,进行“炎京战牌邀请赛”,选手将代表各自的对战场争夺冠军,胜利者将获得八间对战场共同出资的丰厚奖金。
距离琴家比较近的对战场有三家,分别是浩方、妖妖、完美,但因为完美是上一年的冠军对战场,所以乐语选择成为完美对战场的会员——看,这就是夺冠的宣传效果,普通玩家更愿意掏钱做冠军对战场的会员。
在等待排位赛的过程中,乐语忽然感觉到身体有点冷。
冰血遇到刺激了……乐语微微抬起眼睛,悄无声息地观察对战场里的路人。
这些日子,乐语偶尔会发现冰血遇到刺激,这代表有人在怀有恶意地监视他——这个“侦查恶意”的新能力是最近才出现的,乐语认为是自己的精神力达到一定程度,连带着“冰血体质”也跟着进化。
但跟前几次不一样,乐语感觉身体越来越冷,这表示监视者并非看一眼就了事,而是怀有强烈恶意地盯梢着他。
是白夜吗?
第286章 赤发白雪姬·乐·琴乐阴·语
乐语的第一怀疑对象就是白夜,毕竟琴乐阴一头红发实在太好辨认了,乐语就算能用无相战法整容,也不可能将自己的头发整成其他颜色。
几天过去,玄烛郡的新闻也该传到炎京白夜手里了,他们只需要知道“诗琴两家成功逃离玄烛”、“琴乐阴与荆正威关系密切”、“临海军军费被截胡”这三个情报,自然就会对琴乐阴产生怀疑。
更严重的情况,莫过于诗家有人出卖了他们,将诗琴两家截胡军费这件事暴露出去。
虽然法律上显然只有蓝炎可以追责,但很显然法律不可能成为琴乐阴的挡箭牌——白夜完全有理由怀疑,是诗琴两家掀起玄烛郡暴乱,截胡军费,令白夜和人民的好朋友荆正威至今下落不明。
所以乐语这些日子也很小心,晚上基本不出去,而且让琴月阳和琴悦诗都在天黑之前回家。
他可没想到白夜居然敢大白天闹事,真就炎京正统在白夜?
眼看着身体越来越凉,说明对方的杀机已经达到想要动手的程度了,乐语果断取消排位,一个箭步溜出完美对战场。
到了大街上,乐语为自己的果断暗暗点一个赞。
因为此时街道两边同时有两组人往门口走来,眼看就要进完美对战场包抄了。
但就这点人也想刺杀我,未免太小看我了,看我用血饮八稻流将你们撕成碎片——
就在这时候,乐语看见这两组人都将手伸向外衣内衬,拿出黑不溜秋的短铳,并且顺便打开保险。
溜了溜了。
乐语果断钻进人群溜进小巷里,谁?要跟持铳武者打啊,而且还是一打多,一个不好怕不就是阴沟里翻船。
看见赤发白雪君迅速逃离,跟踪者对视一眼,果断追了上去,并且掏出一个烟花直接原地点燃。
啪~!
乐语瞥了一眼后方天空绽放的烟花,眼珠子都要崩出来了——不是吧,白夜大白天就敢发烟花这么嚣张?这还有王法,还有天理吗!
到了下一个三角岔道,乐语看见有人从大路那边追过来,并且抬铳瞄准了乐语!
砰!
乐语轻而易举就避开了这发射击,但后面的追击者也跟上来了!
他直接运用凌虚步伐在墙壁间飞檐走壁,试图跑到屋顶开辟上层地图,但子弹风暴疯狂压制他的上升势头,并且乐语往后一看,发现追击者里也有凌虚武者在抢先霸占屋顶优势位置!
他顶多只能运用凌虚步伐的空间移动能力,尽量闪避射击,但无法完全逃离追击——特别是追击者将他往小巷胡同里赶!
乐语心里越来越惊,他意识到人声越来越远,说明他已经远离闹市区了,而且经过的所有岔道都有追击者埋伏——这代表这是一场有周密计划的伏击!
白夜并非是试探性袭击,而是将自己的主场优势以及人员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力求一次性将他拍死啊!
不就是害死荆正威、截胡军费、破坏了东阳区第一次工人联合,至于这么大仇吗?
更重要是这些事又不是我干的……
真就是乐阴努力飞,有锅乐语背……
乐语心里疯狂吐槽,好不容易逃除胡同,却发现外面街道两旁居然都布满人手,当乐语一出现,他们马上抬铳!
但因为乐语的出现过于突然,他们根本下意识抬铳已经是极快的反应,而思考‘要不要射击’让他们至少发生了足足一秒的延迟!
凭借这个延迟,乐语直接越过将近十米的街道,钻入正前方的胡同里!
“快追,那里是死胡同!”
确实,这个胡同是死胡同,但胡同尽头可没有隐藏的追击者啊!
乐语直接运用凌虚步伐越过青砖绿瓦的墙壁,如同鸿毛般落到里面的院子。
在乐语面前的,是一处经过修剪的万紫千红的烂漫花园,不远处竖起了好几座诗情画意的屏风,蒸腾的雾气氤氲而起,阳光落入其中仿佛化为盈盈流转的光河,风铃般的笑声与噗通的水声从中响起。
“他进去了!堵住这里,见敌必杀!督察已经去拜府搜查了!”
堵门?拜府?白夜在炎京的势力已经大到这种程度了吗?千羽流当统计司队长时候的威势也不过如此……
等等,督察?
乐语一怔,回忆起一路上有意无意的伏击围堵,忽然意识到自己又被坑了。
就在此时,屏风后面响起几个娇憨的声音:
“外面好吵啊,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好像是在追捕犯人?”
“怎么会追到这里的,姐姐你府上的侍卫是不是不够?要不要我匀点给你?”
“好啊,我真的是很缺人,颜妹你将你的剑鞘借给我吧~”
“我也想借,但我真没有……”
淦,早知道我还不如冒着被开一两个洞的风险直接杀出去算了!
衔蝉尘尘,算你狠!
不就是摸了一下你的小脑袋,至于这么狠吗?
乐语眨眨眼睛,冰血体质在他体内流淌,他的思绪开始高速运转,刹那间数百个念头浮起,弹指间数百个计划破灭。
逃出去?一排铳手在等着呢。
藏起来?衔蝉尘尘到时候地毯式搜索,被抓住就死得更惨。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荆正威、千羽流、阴音隐、琴乐阴,借我力量与智慧,借我经验与战绩!
乐语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不是一个人!
在短短数秒的思考后,乐语猛地睁开眼睛,他直接脱掉靴子藏起来,撕开下半裤子,然后双手往小腿和大腿一抹,将腿毛全部褪干净。
他撕开自己的衣袖,将腋毛也抹干净了,顺便将衣袖里的绳子抽出来,将自己的红发绑成一个小小的马尾。
然后他咬破大拇指,往两瓣嘴唇一抹,嘴唇轻轻舔舐,再往土里扒拉两下,往脸上涂抹两下。
眨眨眼睛,微调一下仪容仪表,挤出几滴眼泪,再用无相战法将自己的喉核隐藏起来,将自己的衣服弄得破破烂烂。
他深吸一口气,运用合气战法调整声音,然后冲出花丛。
只见一位双足赤裸,外貌狼狈,高挑迷人的赤发白雪姬跑到正在泳池嬉戏的众女面前,脸色悲怆声音哽咽地说道:
“求姐姐们救妹妹一命!”
第287章 我又被弄脏了
我是一片连月亮都唾弃的墓地。
“衔蝉督察,双鲤宫有请。”
衔蝉尘尘从前厅的椅子上跳下来,小脸红扑扑的,额头有些微汗,似乎是被惹出来的。他昂起头看着管家,脆生生问道:“我可以带队员们进去吗?我们在抓捕的那个可恶的卑鄙的坏蛋,可能就在附近呢!”
管家笑着摇摇头:“不可以,双鲤宫指名只有衔蝉督察你可以进去。”
“哦……”衔蝉尘尘失落地低下头,旋即又握紧拳头:“放心吧,如果真的遇到那个坏蛋,我一定会保护好大家的!”
“请随我来。”管家在前面引路,衔蝉尘尘脱下靴子,露出穿着白袜子的小脚丫,一边大步跟着管家往里面走,一边好奇地东张西望,路过的女仆侍卫都忍俊不禁笑起来。
不一会儿,管家便引他到庭院外的走廊,两位侍女正看守走廊门户。管家停在外面不敢接近,示意衔蝉尘尘上前。
衔蝉尘尘一路小跑跑到亮堂的门户前,用故作老成的声音憨憨说道:“统计司督察衔蝉尘尘,求见双鲤姐姐!”
“过来吧!”
两名侍女好笑着拉开走廊门户,其中一人还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衔蝉尘尘生气地将自己的督察帽子戴好,气鼓鼓地走下去,但这只会让两位侍女更加兴奋。
青砖铺路,河卵石填平两侧,阳光晒在波光粼粼的泳池上,化为光河流转庭院。
数名穿着泳衣的少女正在里面嬉戏,或是矫健潜泳,或是躺在泳池里,或是坐在浮起的空气垫上,或是坐在岸边扑腾扑腾玩水,水上还浮着托盘,托盘上有冰饮,俨然一副夏日清凉的场面。
衔蝉尘尘用小手捂住眼睛,但眼睛却从手指缝漏出来咕噜咕噜地转:“见过双鲤姐姐,水云姐姐,朝颜姐姐……”
“狸奴!”一位漂亮丰满的长发大姐姐宛如美人鱼般从泳池里走上来,盈满荣光的水迹几近化为她的长裙,似乎足以比拟天空的曜日。她蹲在岸边,朝衔蝉尘尘招招手:“过来过来!”
衔蝉尘尘微不可查地抽了抽嘴角,接着便犹犹豫豫地走过来:“司长教过我,男孩子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不可以接近那么多姐姐……”
话音未落,长发大姐姐便伸手捏住他的脸庞,一边捏一边发出心满意足的低吟:“好嫩好滑~狸奴你还是这么可爱!”
“我也要摸!”
“狸奴你别当什么督察了,姐姐养你!”
“呜呜呜我要把狸奴关在地下室里!”
“你们怎么这样,快放开他,让我来!”
“狸奴你究竟多少岁啊~算了,多少岁我都喜欢~”
就像是被狂风暴雨蹂躏的洋娃娃,帽子被弄飞了,衣服脸上头发全是水,眼看着自己快要绷不住了,衔蝉尘尘才扭来扭去弄开她们胡来的手,然后小跑躲在走廊门后,仅仅露出半个身子,眼里泪水打转,声音打颤地说道:
“我,我以后再也不来了!我已经二十几岁了,你们不可以这样对我!”
走廊里的两位侍女已经笑得在捂住肚子了。
“别别,是姐姐们太激动,狸奴乖。”
“狸奴过来过来,我们保证不碰你了!”
“真的,再碰你双鲤姐就是狗!算了,双鲤姐当狗就当狗吧,反正又不是我当狗。”
衔蝉尘尘自然是不会再下去了,直接说道:“各位姐姐,我是在追击一个坏蛋的时候,发现他跳进你们院子里,我想要搜查双鲤姐的院子将那个坏蛋找出来!”
“哎~”长发大姐姐又跳入泳池里,来回游了一圈才冒出头,眨眨眼睛说道:“但我们没看到有人进来啊。”
衔蝉尘尘握紧拳头:“那个坏蛋很厉害的,肯定趁姐姐们不注意就偷偷潜伏到院子里,现在也不知道躲到哪里了,说不定躲在换衣间等着偷窥姐姐们换衣服!”
躺在空气垫上的女孩好奇问道:“所以那个人的罪名就是偷窥女换衣间吗?”
“不是,那个坏蛋据说是从东阳流窜到炎京的逃犯,非常凶狠狡猾,我们统计司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的蛛丝马迹,将他逼入到死局里,姐姐们赶紧出来,让我们将躲在这座院子里的坏蛋找出来!”
“不要!”长发大姐姐趴在岸边,摇头道:“我才不愿意让一群臭男人搜我的房子呢,除非他们跟狸奴你一样可爱。”
衔蝉尘尘微微一怔:“但那个穷凶极恶的坏蛋……”
“我们一直在院子里玩,根本没有看见你说的红发人。”正在用脚玩水的娇小女孩忽然说道:“或许她已经跑到其他地方了,根本不在双鲤姐的府上。”
衔蝉尘尘眨眨眼睛,犹疑着点点头:“也有这个可能……那……我继续追捕坏蛋了,不打扰各位姐姐。”
“不打扰,狸奴你要来一起游泳吗?”
“不了不了,司长说过我不可以玩水的!”衔蝉尘尘连连摆手,正要离开的时候,一位可爱的小侍女拦在他面前,伸出手,掌心有一颗被包装的糖果。
“要吃糖吗?”小侍女雀跃地问道,一脸期待地看着衔蝉尘尘。
“嗯!”衔蝉尘尘点点头,欣喜地拿过糖果,拆开糖纸,将奶糖扔入嘴中,“谢谢姐姐!”
小侍女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以后你还来的话,姐姐会准备更多糖果的。”
“别揉我的头,再揉会长不高的!”衔蝉尘尘一脸不满地拍开她的手,扶正自己的帽子,但小侍女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嘻嘻傻笑起来。
“管家再见,姐姐们再见!”衔蝉尘尘逐一告别,然后昂首挺胸地走出这处宅邸。外面的统计司干员看见衔蝉尘尘的笑容,根本不敢说话,低头跟着狸奴督察离开。
当离这处宅邸足够远的距离,衔蝉尘尘脸上那童真的笑容才慢慢消失。等他拐入一个拐角,彻底离开了贵族富人聚集的居住区琉璃胡同,表情已经阴暗得能滴出墨水。
他喉咙咕咚几声,直接蹲在水渠上面,呜哇哇地吐起来。
奶糖,食物残渣,甚至连胃液都被他呕出来了。
他呕得撕心裂肺,呕得满头大汗,呕得连眼泪都哗啦啦地掉下来。
统计司干员沉默地围住他们的督察,然后背对,没人敢围观这个娇小孩子的怄气,除非他们连眼睛都不想要了。
等呕得差不多了,衔蝉尘尘拿出手帕擦了擦嘴,直接扔掉,伸手说道:“烟。”
一根点燃的放到他的中指与食指指间,他吸了两口,被呛得连连咳嗽,便直接将一根好烟扔掉了。
他不会吸烟。
他不是不愿意学,只是司长告诉过他,有烟味的孩子就不可爱了。
可爱,这个他无比厌恶的特质,却也是他无坚不摧的利器。
统计司里,唯一能与各个朝廷权贵搭上线的人,只有他衔蝉尘尘。
其他督察做不到,就连司长也做不到。
但可爱的孩子做得到。
衔蝉尘尘可以不服,可以拒绝,但他会被淘汰。
人类之所以愿意做一件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原因只有一个——为了未来。
道理衔蝉尘尘都懂,但他依然很难受。
撒娇卖萌的自己,好恶心。
自认为可爱的自己,十分恶心。
居然真的从那种扮演里获得一丝丝快乐的自己,简直是恶心他妈带着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我是……一片……连月亮都唾弃的……墓地。”他看着水渠里的融化一般的奶糖,低声呢喃。
衔蝉尘尘拍拍手站起来,平静说道:“收队,回去吧。”
有统计司干员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罪犯……”
“抓不了,非要抓就等于得罪诸宫,没必要。”衔蝉尘尘冷声说道。
当水云宫说‘红发人’的时候,衔蝉尘尘就知道诸宫是在故意包庇琴乐阴——他根本没说琴乐阴长什么样,但水云宫却点出他最明显的特征,红发。
虽然不知道琴乐阴到底用了什么诡计,居然能短短时间内取信于诸宫,但衔蝉尘尘显然是只能撤退了。也得亏是他,换作其他人来,根本连诸宫的脸都看不到,直接吃闭门羹了。
统计司能短短两年内在炎京建立赫赫威名,自然不是靠修桥补路做善事,而是杀人放火杀出来的威势,别说民间不待见他们,就连皇室贵胄对他们也没什么好脸色。
只是炎京老鼠太多,统计司又是先皇扶持的部门,大家不便动手罢了,这也是炎京白夜越来越壮大的原因——猫为了保护自己,自然是得让老鼠吃得白白胖胖,才能让主人心惊胆战。
但养寇自重终究不是办法,这也是衔蝉尘尘要陷害琴乐阴的原因。
摸头捏脸之仇只是占了极小一部分,衔蝉尘尘还不至于为了这点事跟礼卫行走打生打死。他之所以苦心竭虑逼琴乐阴跑到这座院子,目的就是让琴乐阴彻底失去成为剑鞘的资格。
这次寻剑争位里,辉耀四卫好不容易才成为其中一位寻剑者的赞助商——真的非常不容易,朝廷百官对辉耀四卫的忌惮丝毫不亚于白夜,在大家希望延续‘皇上圣明’‘众正盈朝’的传统时,辉耀四卫这把专属于皇家的利刃,也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辉耀四卫只能出一把剑鞘,而这份差事落到礼卫头上,这是四位钧座的共同决断——智卫无需出人,他们就是寻剑者明面的赞助商,功绩点已经刷满;忠卫向来难知如阴,也不参与这种竞争。
而义卫因为之前独吞统计司的果实,恶果这便出现了——他们失去了ROLL点资格,【剑鞘】这个重要任务直接分给劳苦功高的礼卫。
但这样一来,义卫就真的刷不到从龙之功了,全场边缘游走躺赢,贡献为0!
若是辉耀四卫支持的寻剑者失败了,那倒没什么好说的;但若是成功了,她只会扶持智卫,扶持礼卫,绝对轮不到义卫上位!
衔蝉尘尘可不仅仅是想做一个混吃等死的朝廷干员!哪怕是一丝希望,他也要爬上去,做到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甚至在这二十年内,他有可能成为内阁大学士,乃至太师,相父,摄政王!
而琴乐阴的战力,他已经亲手试探过了。
融会贯通境小圆满,在同境界里,没几个人是琴乐阴的对手。
而且他是外来的东阳人,炎京里的人不会注意到他,在寻剑争位正式开始前他都是安全的——据衔蝉尘尘所知,其他几位‘疑似剑鞘’,现在都不知道躲在哪里,甚至可能躲到其他区里,就是为了躲避刺杀。
衔蝉尘尘敢打包票,琴乐阴就是礼卫准备的剑鞘!
虽然他要琴乐阴失去资格,但做事也不可以太过,要有一个底线。
像直接泄露琴乐阴情报这种事,他要是敢做初一,礼卫也敢做十五,到时候义卫礼卫直接双双出局。
辉耀四卫可以内斗,但也只能内斗,绝对不能拉外人暴打自己人——不然钧座都保不住衔蝉尘尘。
因此他才精心布置这次陷阱,打听到诸宫今天聚会,逼琴乐阴跳到双鲤宫的宅邸里,最好的结果当然是琴乐阴伤到其中一位,那就哦呼,名正言顺将琴乐阴抓进统计司暴打一顿。
次好的结果就是他跟琴乐阴大战一场,然后琴乐阴逃跑,被诸宫看出他的融会贯通境下第一人的战力。
最差的结果,也只是琴乐阴突破统计司的封锁逃离,但诸宫也会知道有一个红发人在附近闹事。
衔蝉尘尘如此思虑周祥,根本目的就是要让诸宫认识琴乐阴。
只要她们跟琴乐阴建立联系,并且有统计司干员在旁佐证,那么自然会有朝廷官员对红发人展开调查。
现在正值‘剑鞘人人自危’的恐怖时期,无论琴乐阴离不离开炎京,他都不可能继续当剑鞘候选人了,剑鞘名额自然就转移到义卫手上。
而衔蝉尘尘顶多也就被钧座惩罚一下他的‘顽皮’——他只是想打琴乐阴一顿,并没有泄露情报,谁叫琴乐阴一头红发,外貌特征过于明显?
风险低,收益高,衔蝉尘尘的计划明明很完美。
但还是出了差错。
诸宫居然愿意庇护琴乐阴,是他意料之外的情况。
“琴乐阴,别让我见到你……”
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衔蝉尘尘骂道:“车呢!”
“来了来了。”统计司干员连忙道。
一辆轿车行驶到他们面前,衔蝉尘尘钻进后座,想了想说道:“你们直接收队回统计司,如果司长问起,如实相告即可。”
说完他便关门,说道:“去海心沙浴场。”
干员一愣:“督察,现在才下午,去浴场会不会太早了……”
“你如果不想开车,我可以换个人,将后视镜别过去。”
干员打了个寒颤,别过后视镜,老老实实开车去炎京最大最豪华的海心沙浴场。
衔蝉尘尘看着车窗外的风景,脸色变得越来越委屈,双手抱住自己的肩膀,低声喃喃:
“我又被弄脏了……”
第288章 这事我还真没见过
“感谢各位老铁的拔刀相助。”
在衔蝉尘尘离开不久,躲在屏风后面的乐语便跪坐泳池边上,满脸感激地说道。
“老铁是什么意思?”躺在空气垫上的少女扑腾着水花,好奇问道。
“这是我们那边的家乡话,就是好姐姐好哥哥的意思。”
乐语站起来说道:“各位的大恩大德,我下辈子做牛做马再来回报,我得走了,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
啪!
一只手猛地从泳池里伸出来,抓住了乐语的脚裸。宛如美人鱼的长发大姐姐冒出来,笑道:“你不会给我们添麻烦的,别这么急着走嘛,大家都很好奇你为什么会被统计司追杀呢……你叫什么名字?”
乐语一脸无奈,这时候长发大姐姐笑意盈盈地说道:“对了,问别人名字前应该要先自我介绍,我叫双鲤,这里是我的房子……你反正衣服都破了,不如直接脱了下来游泳吧?”
乐语马上危襟正坐,咳嗽两声,装出一副柔弱少女的模样:“我叫乐语,是东阳逃过来的流民。”
“统计司为什么要抓你?”岸边玩水的星星发夹少女好奇问道。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发色。”乐语叹了口气:“我头发从小就是一片赤红,可能是因为统计司追捕的犯人发色跟我一样,我又是东阳流民,在炎京无亲无故,所以他们想抓我回去交差吧。”
“是吗?”双鲤御姐端详他的赤足:“但你的脚看上去很干净,不像是流民的脚……”
“因为我懂一点点凌虚战法,平常也经常洗脚,不然我也不可能逃得过统计司的抓捕。”乐语脸不红心不跳:“双鲤姐姐,你能不能松开手,我那里比较敏感……”
“真的吗?我不信。”双鲤御姐笑嘻嘻地将乐语的脚拉下水把玩,乐语身体一颤,一副受不了的羞涩模样,心想自己到底是闯入什么混世大魔王的宅邸。
就连统计司督察都得像猫咪一样被她们玩弄,甚至还得卖萌撒娇,这份能让衔蝉尘尘卑躬屈膝的权势,乐语心里也隐隐有所猜测——若非皇室贵女,就是贵族名媛,总之来头极大。
如果能不惹事,就尽量不惹事……他转移话题:“姐姐你们好有钱啊,在炎京有这么一座大房子,还有私家泳池,肯定很厉害吧?”
“不厉害不厉害,我们都是炎京普通家庭。”
一直在游泳就没停过的运动系女孩停下来,甩了甩飒爽短发,笑道:“而且这间房子只是双鲤姐的,我们可没那么有钱,都是靠双鲤姐接济才能维持得了生活的样子。”
双鲤御姐豪气说道:“等我以后发财了,不会忘记姐妹们的!”
“哦。”
“我信了。”
“嘻嘻。”
虽然乐语感觉泳池里这七位姐妹的气氛好像不太对,但现在显然不是关注宫心计的时候,他看准机会猛地将自己的脚脚抽出来,说道:“我其实找到门路离开炎京,得赶紧过去,真的不能继续逗留了,谢谢各位姐姐的照顾。”
“何必继续逃亡呢。”用脚玩水的少女挑了挑眉:“我家里正缺一个女仆,不如乐语你来我家当女仆吧。我们救了你一命,你以身相许,不是更好吗?”
“那为什么是许给云妹你啊,论救命之恩,明显是我最大吧!”双鲤御姐趴在泳池边上仰视乐语,但乐语却感觉自己在被她俯视:“能逃过统计司的追捕,你的实力肯定也不错吧,不如来做我的守护女仆,以后说不定还能成为内宫大……”
“双鲤姐,你连她底细都不知道,就让她做你的守护女仆?”一直懒洋洋躺在竹奴椅子上晒太阳的女孩说道:“不怕谋财害命?”
“她这么漂亮,怎么可能是坏人嘛!”
“双鲤姐你也很漂亮啊。”懒女孩不阴不阳地笑道,斜着身子观察乐语:“你到底是为什么被狸奴追杀啊?我想想啊,狸奴那么轻而易举就愿意放过你,想来也不是什么严重的罪行,但他居然亲自出动,那就是说明你的身份来历不小……你到底是什么人?”
乐语沉默片刻,长长呼出一口气:“姐姐们知道玄烛郡前几天发生的‘银血燃烧之夜’事件吗?”
众女面面相觑,懒女孩举手:“我知道,但她们估计不知道,你说说。”
乐语简单说了一下银血燃烧之夜事件,然后语气沉重地说道:“其实,我是荆正威会长的女仆,所以我知道,荆会长本意就是拆散银血会,从根子上解决玄烛郡的剥削问题,缓解社会矛盾,谁料那银血奸人,在走投无路之下,居然掀起动乱自杀,也要带着荆会长一起下地狱,呜呜呜……”
“那时候荆会长带着我们一起逃离内城区,为了抵挡邪恶资本家派来的登峰造极境杀手‘铁先生’,他拼死抵抗,断后抗压,让他的未婚妻和我们先逃,然而铁先生居然直接打崩了内城海角门,我们跟荆会长从此天人两隔,呜呜呜……”
“在失去荆会长的音信后,我要执行他最后一个命令——在逃跑的时候,他认为我凌虚战法学得最好,让我来炎京找一个人,那个人是他好友的妹妹,他让我看看好友妹妹过得好不好,如果不好,就带她回玄烛郡投靠未婚妻,如果好,就不要打扰她,呜呜呜……”
在乐语的娓娓道来下,荆正威赫然成为一个重情重义、英勇赴死、深谋远虑、专一深情的绝世好男人,听得大家都入神了。
当乐语说到荆正威隔着海角门的火焰废墟,笑着朝众人挥手,留下一个伟大的背影,走向残忍邪恶的铁先生,不少人都掉眼泪了。
先不提‘冰血体质’可以令乐语撒谎不眨眼,更何况乐语说得内容十有八九都是真的,唯一的区别只是他在用第三人称描述,这群涉世未深的少女们自然听不出问题。
“所以荆正威死了吗?”星星发夹少女忍不住问道。
“不知道,我离开的时候,还没找到他的尸体。”乐语一脸悲伤地说道:“希望人没事。”
“那你找到好友的妹妹了吗?”
“找到了,她过得很好,我没有打扰她。”
懒女孩忽然问道:“你知道的这么详细,所以你真的是荆正威的女仆?”
“是啊,所以统计司就因为想抓我——荆正威筹集的庞大军费,在半路上被人截了,他们可能认为是荆家黑吃黑,想抓我拷问一下情报,呜呜呜……”
“那你知不知道荆正威跟白夜合作这件事?”
乐语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困惑脸:“白夜?怎么可能?我们都怀疑暴乱是不是有白夜推波助澜,荆会长怎么可能跟他们合作……”
“也可能是荆正威养虎为患……”
“你!”
乐语气得站起来,擦了擦眼角流出来的鳄鱼眼泪:“各位姐姐,我真的不能留下来,玄烛郡还有人在等我……山高水长,有缘再见!”
“卿云,你怎么可以非议死去的人!”双鲤生气地抓住乐语的脚裸:“道歉!”
懒女孩耸耸肩,“好咯,对不起,我不应该妄自揣测的。”
乐语低头看着自己又被抓住的脚,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双鲤姐姐……”
“别急,我不是阻止你,但你也不能这样出去啊。”
双鲤御姐说道:“你一头红发太明显了,至少要戴个头纱吧?而且衣服都破破烂烂的,你一个女孩穿成这样走在大街上实在太危险了——在炎京,你穿得越华丽,就越没人敢惹你。”
乐语连忙拒绝,同时心里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我可以保护自己……”
“女子不立危墙之下嘛!我觉得白色头纱不错。”
“那再配个白色蓬松长裙?”
“不不不,应该戴一顶黑色小礼帽配白色头纱,再穿一身黑色长裙……”
“那也太严肃了,而且白色头纱往往都很薄,很容易就透出她的红发……其实我们说这么多都没用,还不如去看看双鲤姐的衣柜。”
“好!走!”
……
……
“给我来一份爆肚。”
背着衣物袋的琴悦诗一边吃着荷叶盛放的爆肚,一边回家。爆肚是把鲜牛肚或鲜羊肚洗净切成条块状,用沸水爆熟,蘸油、芝麻酱、辣椒油、酱豆腐汤、香菜末等拌制的调料吃,质地鲜嫩,口味香脆,这几天琴悦诗在武道社集训回家,都会在路上买上一份,简直是每天快活一刻。
不一会儿琴悦诗就吃得额头冒汗,满嘴是油,忍不住舔掉嘴唇上的香油。她忽然听到几声笑声,发现是小朋友在笑她吃相不雅,她马上瞪回去。
她现在心情正差着呢,在加入武道社后,她赫然发现自己居然是社里最弱的成员,那种落后的感觉瞬间化为强烈的羞耻心。
她越加认识到,自己过去跟荆正武谈恋爱究竟浪费了多少时间——倒不是说谈恋爱不对,但她谈恋爱一颗心都牵挂在爱人身上,什么事都认为荆正武会解决,根本没花时间提升自己。
羞耻心化为内疚感,内疚感又变为强劲的动力。
比起毫无意义的优雅姿态,琴悦诗更加在乎自己有没有浪费时间。
这些日子,她化妆时间越来越短,吃饭时间越来越快,走步更是不再温润碧波,而是健步如飞干脆利落。
她的同龄人都在抛弃她,她要挤出所有时间用在学习上!
正吃着爆肚,琴悦诗忽然瞄到自己前面走着一位苗条优雅的美女。
她穿着一袭纯黑蝴蝶结头纱,宛如黑猫的耳朵;上衣是一字露肩的灰色泡泡袖黑色短裙,腰部穿着两根特别凸显纤腰的皮带,下身则是紧绷的长裤,高耸的长筒靴踏地有声。
走在夕阳的余晖下,她简直美得惊心动魄。
优雅、神秘、妖艳、可爱。
琴悦诗脑海里顿时涌出几个互逆的形容词,虽然这几天她也是见过不少美少女,但没有哪个光是背影就给她如此强烈的印象——炎京真是人才济济啊。
虽说十分好奇,但琴悦诗也不至于跑上去看看对方正面长啥样。她在后面欣赏着这个动人的背影,顺便帮她赶走后面跟着的狂蜂浪蝶——后面有不少人用着恶心的目光追逐那个黑玫瑰般的身影。
走着走着,琴悦诗发现对方跟自己的方向一样,心想她也住在喧嚣胡同?难道是哪位贵族的妻女吗?
很快,她们前后脚走到喧嚣胡同门口,就在此时,琴悦诗看见她径直走向琴府。
琴府两位看门仆人先是露出惊艳的目光,然后露出惊讶的目光,紧接着一脸畏惧地开门让黑玫瑰进去。
嗯?
琴悦诗一个箭步追上去,看见黑玫瑰施展凌虚步伐,宛如魅影般跑入后院,她也跟着进去。
后院里十分安静,琴悦诗没看见黑玫瑰,只看见二哥正借着最后的夕阳养炼身体。
“二哥,你有没有看见……”
“没有。”
琴悦诗看着琴月阳。
琴月阳看着琴悦诗。
她还是第一次见自己的二哥露出这么复杂的表情。
她一脸茫然地回房洗澡,
一脸茫然地吃晚饭,
一脸茫然地睡觉,
一脸茫然地起床,
一脸茫然地吃早饭,
一脸茫然地去武道社,
一脸茫然地开始对练。
啪!
武道社的前辈,一记荒咬将琴悦诗打趴下了。
看着神游太虚的琴悦诗,前辈将琴悦诗拉起来,平静问道:“你有心事?”
点头。
“跟家人有关?”
点头。
“要找人倾诉吗?”
琴悦诗一脸复杂地看着前辈,将她拉到一边,咽下一口唾沫,说道:“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你千万不要惊讶。”
“我经历的事远比你想象得多,什么事都见过,就不会惊讶了。”
“是这样的,我有两个哥哥,大哥我很讨厌他,因为他……害死了我喜欢的人。而且他战法强,智商高,算无遗策,心狠手辣,做什么事都比我厉害,我非常非常讨厌他。”
“哦。”
“然后我昨天,我看见我大哥,我大哥,他,他……”
“他怎么了?”
“他穿了一套非常漂亮的衣服,而且,而且比我好看多了……光是背影,就已经让我自惭形秽……呜呜呜……我居然连女色都比不过他……”
“……这事我还真没见过。”
说到这里,琴悦诗忽然抬起头,仔细端详了一会前辈的相貌。
“千前辈,他甚至比你还好看。”
千雨雅眨眨眼睛,歪了歪脑袋:“(⊙?⊙)?”
第289章 你喜欢的人好奇怪哦
“这是什么药?”
“止痛药。”
“有什么副作用吗?”
“第一次吃了之后会死,以后就不会了。”
玄烛郡巡刑卫的地下监狱,最深处最肮脏的牢房里,浑身如无骨烂泥的中年人看着地上那颗褐色小药丸,嘴唇蠕动:“我家有人可以活下来吗?”
“经过调查,除了七位未年满十岁的孩子实证没有劣迹,其他人都得在公审大会上走一遭。”牧晴眉抱着双手俯视着他:“该死的,都会死,该活的,终究会活下来。”
“我们不会因为要跟你做交易而放过任何一个需要审判的罪犯,也不会因此而威胁你的家人……这颗药,就是让你交出兰家工艺的酬劳。”
“你若是愿意,我喊人过来记录,顺便为你准备一餐好饭;你若是不愿意,直接吃了就行——除非你为了苟且偷生短短几天,愿意在公审大会上走一遭。”
听到‘公审大会’这个词,囚犯身体颤抖了一下。
他费力地侧过脑袋,视线越过牧晴眉,看向那位不应该出现在肮脏牢房里的盛放白莲:“望海宫,你能保证,让我们兰家香火不至于断绝吗?”
披着白薄头纱的呼延丝萝点头,轻声说道:“我保证。”
囚犯伸手拿过药丸,端详了足足几分钟,期间牢房里没人说话,直到牧晴眉开始不耐烦了,他才说出一个地址:“……兰家这百年的手艺,都记录在那间地下室的秘本里。秘本有很多专用名词,你们拿给工匠们看就行了,如果还有不懂……就问问还没死的,三十岁以上的兰家人。”
说罢,他就迫不及待地将药丸吞进去。
牧晴眉轻轻一弹指,一道神枪霞光便贯穿了囚犯的脑子,在他连痛觉都还没来得及感受之前就让他失去意识。
她转过头,迎向呼延丝萝惊讶的眼神,摊摊手:“我们哪有吃了就死的毒药啊,这么好用我们早就用来下毒了。但他吃了药,死得很快,体验很好,没有差评,这效果不也差不多嘛,我还付出了人工服务呢。”
呼延丝萝噗嗤一声笑了,伸手牵着牧晴眉离开,小声说道:“谢谢你来陪我。”
“哎呀跟姐妹客气啥呢,这点事算什么。”牧晴眉骄傲地拍了拍胸膛,又说道:“而且你也只是见得世面太少,像这种事算什么,过两天我带你去看看冥鸿拷问犯人,去靶场看看枪毙,你什么胆气都练出来了……”
呼延丝萝脸色黯淡:“兰叔叔……他小时候跟我父亲是好友,经常来我家做客,还专门给我定制了一辆小车,让我在院子里开着玩……”
牧晴眉身形一滞,尴尬地挠挠头:“那……那我是不是该给他留个全尸?”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他有现在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呼延丝萝揉了揉发红的眼睛,鼓起笑容道:“虽然我没看过二当家拷问犯人,也没去靶场看人枪毙,但这些日子每一场公审,我都没有落下过。”
“能死得这么平静,已经是对兰叔叔莫大的仁慈了。他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连最后一顿饭都不愿意吃,直接就咽下药丸。”
“活得卑鄙无耻,如果还死得心安理得,未免对那些被他们一辈子踩在脚下的人太不公平了。”
呼延丝萝低声道:“其实,我也该跟他们同一个下场……”
“别傻了!”牧晴眉猛地一拍呼延丝萝的屁屁,后者惊呼一声,“你跟每一个毛孔都能流出肮脏血液的资本家不一样,你跟我们一样都是正义的伙伴。”
“在你那一晚宁愿对铁先生说谎也要保护我们的时候,我就认定你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妹妹了!”牧晴眉嘻嘻笑道:“别觉得自己跟那些人是同胞,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叫,叫‘出淤泥而不染’!他们是烂人,不等于你就是烂人!”
“但我从出生开始,吃的是美味珍馐,穿的是锦罗绸缎,出入都有仆人服侍,享尽富贵荣华。”
“在我开着兰叔叔送的小车在院子里转来转去的时候,外面有几百上千个跟我同龄的孩子在温饱线上挣扎,其中就包括晴眉你。”
“你们流离失所的时候,我睡在温暖舒适的床铺里,有娘亲为我读故事书。”
“二当家亲手杀死你们大哥的时候,爹爹兄长为我庆祝生辰,送礼的人踏破了我家门槛。”
“你日夜修炼战法吃苦流汗的时候,我在和其他同龄女孩举行茶会,讨论什么衣服好看什么首饰漂亮。”
呼延丝萝说这番话时很流畅,显然她已经在过去无数个难眠之夜里,翻来覆去思索过很多遍:
“我以前对这一切都心安理得,因为这是父母对我的爱。但如果他们的爱是建立在罪恶之上,我所享受的一切都建立在你们的痛苦之上,那我跟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晴眉你的手比我粗糙多了,因为我从来没劳动过。如果说我父亲至少对维护了玄烛郡的稳定,那我就是毫无贡献的米虫。以前的荣华富贵我一个都没落下,但我现在却腆着脸接受你们的保护——”
飒!
牧晴眉抱住了呼延丝萝,呼延丝萝听到她的鼻息呼到自己的耳垂上,耳朵传来的微痒感瞬间止住了呼延丝萝的所有话语。
“没有人生来就有原罪,没有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出身。”
“你那些洪水猛兽的情绪,虽然不至于,但我理解。人每每活到某个时候,就会开始讨厌那个弱小的自己。”
呼延丝萝伸手环住牧晴眉的腰,低头靠着她的肩膀,轻声道:“晴眉你也讨厌过自己吗?”
“当然有。”牧晴眉说道:“我第一次讨厌自己,是当年冥鸿一身血回家的时候,跟我说大哥死了,我把他打得很惨。“
“实际上,我其实是希望他能将我好好教训一顿,如果我当时年纪没那么小,如果我战法再强一点,如果我跟着他们去……说不定一切就有挽回的可能。”
“只是冥鸿真的太弱了,还不还手,我一不小心,差点把他打死了。”
“而我第二次讨厌自己……是在那天晚上,我隔着海角门的废墟,远远看着他跟我们说,‘保护好阴音隐’。”
“对自己的厌恶,都是源于自己的无能。”
“每一次讨厌自己,都是一次长大。”
牧晴眉按住呼延丝萝的肩膀,凝视她的双眼:“恭喜你,你也变成一个肮脏的大人了。”
“但是……”
“如果你真的心存愧疚,就好好工作,为重生的玄烛郡添砖加瓦吧。”牧晴眉笑道:“也不要觉得这种情绪是不好意思的。你跟那些需要去公审大会走一遭的人相比,正是你内心道德法则所衍生出来的这份罪恶感,才令白夜愿意相信你。”
“只有抱着枕头哭过的人,”她轻轻拭去呼延丝萝眼角的泪迹:“才能学会什么叫温柔。”
“如果你真的愧疚得想要做些什么补偿的话……那我就收点利息吧!”
“啊?晴眉你别闹!”
牧晴眉将呼延丝萝转了几圈,头埋在她怀里蹭来蹭去,一边蹭一边傻笑:“丝萝你抱起来好舒服啊——这大好身躯不知道未来要便宜给哪个禽兽——还是先便宜我吧!”
“别闹,放我下来,你放我下来!”呼延丝萝羞恼喊道:“快到门口了!”
牧晴眉将呼延丝萝放下来,还细心帮她理了理胸口的皱褶,一本正经说道:
“望海宫你要注意仪态啊,万一外面的人看见你衣衫不整地监狱里走出来,怕不是引爆所有目击者的脑袋,然后明天小道消息就会传遍玄烛郡,后天关于你的‘特色短文’就会塞满报社的投稿邮箱,你可别增加我的工作量了……”
呼延丝萝一脸气恼地盯着牧晴眉,但牧晴眉一脸傻笑看着她,不一会儿呼延丝萝自己也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谢谢。”
“哎呀跟姐妹客气啥啊!妹妹你大步往前走呀,往前走莫回呀头~”
牧晴眉忽然想起什么,笑道:“说起来,你觉得冥鸿怎么样?”
“二当家?”呼延丝萝一愣,说道:“是一个很好,很认真,很成熟的男性,玄烛郡需要他。”
牧晴眉眨眨眼睛:“真的吗真的吗?那你需不需要他?”
呼延丝萝眼睛扑闪扑闪,轻轻哦了一声,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小声说道:“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唉~”牧晴眉叹了口气:“二狗子啊二狗子,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有心无力,我已经尽力了~”
呼延丝萝掩住嘴笑了:“但二当家好像也有喜欢的人吧?我看他跟文虹大医官……”
“这个嘛,我其实也问过文姐姐。但她的回答相当之……”牧晴眉想了好一会才吐出一个形容词:“……精彩。”
“她怎么说的?”
“我问她怎么看待冥鸿,她说,就当做一条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狗看咯。”
呼延丝萝眨眨眼睛:“啊这……”
“然后她又告诉我,狗其实很好的,放在家可以看门,带出去可以吓人,在床上喜欢舔人,不听话也可以绝育……反正我搞不懂她怎么想。”
“……是很精彩。”
“等等!”牧晴眉忽然盯着呼延丝萝:“你喜欢的人是谁?该不会是那个下落不明的人吧?”
呼延丝萝摇摇头:“不是。”
“那就好,”牧晴眉松了口气,忽然说出一句意义不明的话:“我可当不了两个人的抱枕……”
旋即她又一脸好奇地看着呼延丝萝:“那你喜欢的是谁?”
“不告诉你。”
“他是不是很帅很好看笑起来很甜的类型?”
“嗯~”呼延丝萝歪着脑袋想了想:“她是很自恋的类型呢。”
“你喜欢的人好奇怪哦!”牧晴眉皱眉评价道。
第290章 来信
牧晴眉牵着呼延丝萝离开监狱,踏入明亮怡人的外面,守在门口的两位巡刑卫敬礼道:“望海宫辛苦了。”
“你们也辛苦了。”呼延丝萝连忙敬礼回应,一路上遇到的巡刑卫都纷纷敬礼,早已等候多时的侍卫们连忙护送呼延丝萝离开巡刑司。
前后皆有侍卫开路断后,赫然是大人物出行的架势。
事实上,呼延丝萝现在就是东阳区名义上的共主,东阳执政官‘望海宫’。
在白夜和工人们解放玄烛郡后,他们面临的第一个问题,不是重建内城区,不是审判银血贵族,甚至不是接管东阳区,而是——要不要造反。
是的,关于要不要造反这个问题,玄烛白夜居然无法决断!
不是他们不愿意造反,而是工人们不愿意,老百姓也不愿意!
他们虽然反郡守,反执政官,反银血会,但他们可没打算反辉耀朝廷!
毕竟你真的很难让一群从小就听着‘六王毕,四海一。辉耀起,高祖出。传承二千零八十五年,横推万古’——其中的数字是每年蒙学都会更新的,普通人想知道今年是什么年份,早上去讲学广场听学童朗诵《辉耀赋》即可。
虽然说书摊会用流行小说吸引人气,但普通人听得最多朗朗上口的故事,依然是《辉耀演义》、《说烈全传》、《辉耀上下两千年》,随便你在街上找个大爷聊辉耀某段时期,大爷都能聊得头头是道。
谁都知道辉耀已经传承不绝两千余年。
谁都知道辉耀曾经几番起落。
谁都知道辉耀永远是最终的胜利者。
天灾,人祸,蛮族,起义,叛乱……所有灾难辉耀皇朝都经历过,但最后都挺过来了,依然屹立于大地之上。
这个强大得令人畏惧的现实,深深铭刻在每一个辉耀人灵魂里。他们敢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但绝不敢说‘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这并非是畏惧,而是认可。
对真理的认可。
如果说一个谎言说两千遍就会有人信,那辉耀皇朝这个现实已经存在了两千多年。普通人甚至无法想象辉耀皇朝会消失,‘改朝换代’这个词不存在于辉耀人的字典里。
辉耀人一生顶多活五十岁,也就是说有宗族的辉耀人,往上数十代,数到有文字记录的第一代祖宗,都绝不可能超越辉耀元年。
像古代华夏那种‘历经三朝不绝的望族’,辉耀里一个都没有,所有望族都熬不过辉耀皇朝。
所以造反这种事对于东阳人来说,是无法理解的。辉耀已经成为他们的精神象征,造反就等于斩自己的脑袋——为什么要斩自己的脑袋?斩贪官污吏的脑袋不好吗?
眼看着‘造反’都要影响工人复工复产,白夜迅速秘密洽谈,最后决定推出一位有资格统治东阳的执政官,来表明我们东阳人虽然杀郡守,杀执政官,公审贵族豪商地主一个都没放过,但我们依然忠于辉耀皇室。
而这位新东阳执政官,便是呼延丝萝。
她直接继承了父亲的爵位——没有上报朝廷,也不知道她逃掉的父亲兄长会不会去炎京投诉她——因为是女性,所以她不是‘望海公’,而是望海宫。
在辉耀里,凡是有继承权的皇子皆可雅称‘殿’,皇女则是雅称‘宫’。不过这是暂时的称呼,一旦失去继承权,就全都是普通人。
在王公侯伯里,如果是女子继承爵位,则‘王公’位同‘宫’,‘侯伯’位同‘主’。
望海宫、饮冰主,若莫如此。
至于为什么特意要将男女贵族名号分清楚,据说是以前有一位猛女公爵,她觉得用‘公’来形容自己一个女贵族实在太不雅了,便直接杀到皇帝面前要一个新名号,皇帝当场认下她当义女,宣布女王公皆可称‘宫’,女侯伯称‘主’。
东阳人民发现自己有了新的封建统治者后,纷纷安心工作了。
白夜对此也没什么不满,比起非要竖起叛逆旗帜赚个名声,现在这样闷声发大财,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的发展路线更能让大家安心——反正‘打响造反第一铳’的成就已经被隔壁邻居天际人抢了,他们没必要抢‘打响造反第二铳’的名头,因为没人会记住第二名。
而呼延丝萝也并非是傀儡,虽然白夜接管了绝大多数事务,但他们却也是按照规章制度呈报给呼延丝萝决断,至于呼延丝萝的话他们听不听,就看呼延丝萝批阅的理由是否够合理了。
之所以允许呼延丝萝占据一部分胜利果实,
第一,尹冥鸿、牧晴眉、文虹、青岚等一干‘革命功臣’的强势支持。呼延丝萝最后选择保护荆家,直接改变了白夜对她的定位,从‘可拉拢的旧时代残党’变成‘可扶持的新时代革命家’。
第二,白夜高等人才不足。虽然呼延丝萝外表柔柔弱弱,令人一看就想蹂躏一番,但她也是实打实的高材生,文化比白夜的人高到不知哪里去了,许多白夜摸不着头脑的问题,她可以直接引经据典找到解决方法。
第三,辉耀行政制度足够合理。
制度其实往往没什么问题,只是因为时代变了,人变了,所以才不合时宜。经过两千年的演变,辉耀制度已经足够合理,本来执政官和郡守只是代‘皇帝’管理地方四年,而且上有炎京督察,下有官吏约束,只有人人履行公职,早就天下太平了。
事实上玄烛郡执政官和郡守,也早就被银血会架空,一点权都没有。现在轮到白夜掌权,就更不可能执政官掌权了,可以安心借助呼延丝萝的能力。
当然,最根本的理由只有一个——白夜是一群理想主义者。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是他们的本能,既然他们信任呼延丝萝,就愿意对她委以重任。
就想你打《三国志》成功俘获劝降了诸葛亮,哪怕刘备势力没灭,但你依然会直接委任诸葛亮为军事重臣兼总军师——难道诸葛亮还能带着你的身家跑了?白夜对呼延丝萝的信任约莫如此。
别过呼延丝萝后,牧晴眉便回到青年报报社。
现在报社将两旁的店铺都买了,新增了一个记者部——《青年报》已经不仅仅是编故事的小报,而是跟踪玄烛郡重建、记录新闻大事、安抚民众的玄烛郡官方报纸。
不过青年报的‘知识讨论区’、‘奇葩趣事’、‘励志故事’倒是没取消,只取消了‘未来回响’和‘封面’这两个区域——无数人都对此相当遗憾,少部分人遗憾没了《未来回响》,大部分人遗憾以后没有新的施法材料。
因此《青年报》前几期的封面合集也变得千金难求,成为珍贵藏品,过个几十年说不定能成为古董涩图。
来到门口,牧晴眉看见一个帅气的穷青年在报社门口争吵,报社护卫拦住了他。
“让我见见总编!我没有说谎!”
牧晴眉过去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护卫耸耸肩:“他说他是荆正威。”
虽然没有恢复荆正威的名誉,但因为一直找不到他,因此青年报以及各个公告牌都刊登了荆正威的寻人令。
凡是找到荆正威的人,如果是尸体,可以获得100金圆,如果还没死,可以获得150金圆,如果是可靠消息,根据消息真假可以获得一定报酬,有消息者可以告知青年报社和巡刑司。
在寻人令发出去后,青年报社简直瞬间爆炸——占小便宜简直是东阳人的天性,无数虚假的消息直接淹没了青年报社和巡刑司,直到无数次无功而返后,白夜才不得不删去“根据消息真假可以获得一定报酬”这句话。
虽然没人来报假消息了。
但却出现更恶劣的事了。
“哦~?”牧晴眉抱起手看着那个穷帅青年,微微挑眉:“就是你说自己是荆正威?”
“没错,我就是荆正威!”
“但你长得不像啊……算了,我就问你,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我忘了。”穷帅青年真诚地说道:“在动乱的那一晚里,我最后跳河自尽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灵魂却穿越到这个人身上。我失去了以前的记忆,只知道我叫荆正威。”
“我不是为了钱,我只是希望能找回我的过去……”
譬如像这种装成荆正威过来李代桃僵骗钱骗色的,牧晴眉已经遇到十几个了,有时候甚至能一天遇到两个。
“去你妈的!”
牧晴眉一拳将穷帅青年打进地里面,拍拍手说道:“派人送他去医官司,医好之后送给二当家,让他劳教这个人半个月!”
“是,牧主编!”
在解放玄烛郡后,牧晴眉拒绝‘民兵队大队长’‘战法教练’等职务,依旧待在青年报社,不过职位从小编升职为主编——如果不是荆正威打压她,她早就能升主编了!
回到自己办公室(原荆正威办公室),牧晴眉双脚架在桌子上,助理马上过来奉上一杯冰水,说道:“寄给总编的信件都在这里了。”
牧晴眉点点头,喝了一大口冰水解暑,然后拿起拆信刀,开始看信。
她是主动要求帮青岚看信的。
青岚也答应了。
因为寄给青岚的信件太多了,她看不过来,而且……大多数信都不值得看。
这天下没有密不透风的墙,荆正威失踪,有荆正威消息可以告知青年报社,青年报社是荆正威的产业,总编是荆正威的未婚妻青岚,白夜强力支持青年报社……种种迹象表明,青年报社总编是一位孤独丧偶的美少女,而且权势不小。
好一点的信,是装作知道荆正威消息/装作自己是荆正威来跟青岚搭上关系;坏一点的信,直接就是谈情说爱了。
只想骗钱的,牧晴眉还能放他一马;想骗财骗色的,牧晴眉直接登记名字,让二狗子去快快滴干活,重建需要很多劳力,这种精力无处发泄的烂人,最适合让二狗子带走绝育劳教了。
哪怕是正儿八经,似乎真的知道荆正威下落的信,牧晴眉也不会告诉青岚,而是先让人去调查清楚。
没有结果的希望,比毒药更令人痛苦。就像是小女孩用来暖和自己的火柴,烧到最后只会剩下虚无的孤独。
“让我看看又有什么读者来信……嗯,满纸骚话,死刑。”
“死刑。”
“交给巡刑卫调查。”
“死刑。”
“……算了死刑。”
“淦,写得跟真的一样,看前半段我还真以为是荆正威自己写的,但你居然说他平时最喜欢的娱乐是看书而不是打牌,这不就穿帮了吗?死刑!”
眼看着又为尹冥鸿找了几十位劳力,牧晴眉并没有多高兴,反倒是有些失落,轻轻叹息道:“果然还是没有他的消息……吗?”
牧晴眉拿起一封信,看清楚地址和发信人名字,微微一怔。
“发信人:树人先生”
“地址:炎京皇家学院”
第291章 每一次死亡都是为了重逢
叩叩。
“请进。”
牧晴眉推门而入,看着青岚正在伏案工作,桌上放着一杯冰镇椰汁。她依旧眉眼如画白璧无瑕,一身青衣罗裳出尘脱俗,与以前的唯一不同,只有她盘起了一个垂鬟分肖髻,宛如燕尾。
“青岚姐!”
青岚抬头看了牧晴眉一眼,扶了扶眼镜,微笑道:“你来的正好。”
“有什么事要交代我吗?”牧晴眉关好门坐下来。
“荣曜他们的奴隶解放运动初见成效,现在玄烛郡已经没人再戴‘恩典锁’,你们需要写篇文章,让大家知道恩典锁只能用于防止家畜走失,凡是用在人身上都是恶性犯罪。”青岚递出一张纸:“重点都在里面,必须都写出来。”
牧晴眉一看,上面第一点就是“恩典锁炸掉的断肢不要扔,带着去医官司免费治疗,还可以接上去”,奇道:“都拆恩典锁了,怎么还会有人炸伤?”
“很多人做了一辈子奴隶,恩典锁对他们而言是真正的‘恩典’,是主家的赏赐,根本不愿意拆除。”
“那就让他们戴着——”
“恩典锁是需要特质光能进行补充的,但内城区大火的时候,许多光能补充器也受损报废了。他们的恩典锁没法获得补充,这几天就纷纷爆炸了……还有就是恩典工厂那边赶制的恩典钥匙太过粗糙,有时候会对不上,强行拆除也会爆炸。”
“还有,”青岚打开一个笔记本:“临海军那边派人来,说不会追究我们丢失军费以及护送队遇袭等事,与此同时他们已经撤离东阳了。现在很多人都害怕临海人会打过来,这个消息必须刊登在下一期报纸上。”
“好。”
“尹冥鸿那边的重建工作已经完成第一阶段,你通知记者部的人盯紧一点,有什么好消息都直接贴到十字路口的公告板上,粮油店的价格也要每天更新,不要让民众有人云亦云突发恐慌的机会,现在大家都风声鹤唳,一点事都会紧张过度……”
“嗯。”
“文虹那边的义务教育班已经在筹划了,虽然只包含几门战法,以及天机、术算、机械等基础理论知识,预计最迟下个月才能开班,但你也要开始为她们准备一个小版块,在报纸上介绍义务教育的同时,科普一些生活小常识……”
牧晴眉听着听着便拿出一个小本本记录,都快忘记自己过来的目的,直到她抬起头,看见青岚在偷偷用眼角余光瞄自己。
视线相触的瞬间,总编办公室变得鸦雀无声。
过了一会,青岚端起杯子喝一口顺滑的奶白椰汁,若无其事地问道:“对了,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你有一千个名字一万件事念在嘴边,只为了掩盖心里的那一个。
虽然生活似乎过得充实忙碌,你有足够的理由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但你没照镜子,看不见自己脸上有多么孤独和期待。
如果那天死的人是我,如果我就是他……牧晴眉脑海里忽然掠过奇怪的念头。她摇摇头,将奇怪的想法甩出脑海,拿出一封信:“我收到一封信,我觉得你需要看一下。”
青岚接过信,微微一怔:“树人先生?炎京皇家学院?”
“是啊,我还以为《未来回响》的作者树人先生还健在呢,所以就拿过来给你。不过……”牧晴眉皱眉道:“我怀疑这是一个恶作剧。”
“恶作剧?”
“你看看就知道了。”
青岚一脸茫然地抽出信件,她自然是知道树人先生的真实身份——那只不过是荆正威几十个笔名里的其中一个。
《未来回响》的每一篇初稿她都看过,他经常会让她校对一下文字,有时候写到一半不想写了,他就让青岚自己动——他直接给出一份细纲,美其名为‘锻炼你的写作能力’,让青岚去续写。
如果青岚愿意,她也可以写一下三个男主角的感情同人骗骗字数,因为他特别不擅长写感情线,因此就干脆不写了。
《未来回响》有几段特别细腻的故事以及男主角跟女角色的暖心互动,就是青岚写的。
甚至就连读者都看得出来,纷纷认为树人先生会不会是个女作者,却不知道作者是个替身使者,有时候自己写,有时候让替身写。
但荆正威完全没理由用笔名来通知青岚,隐藏身份对他毫无意义——他不会不知道,只要他一回来,哪怕头上得顶着呼延丝萝这位执政官,但他依然是东阳区毫无疑问的第一人。
论名望,论政绩,论能力,论白夜对他的信任,他一旦回来就真的是‘银血会已经伏法,东阳区如何处置,请荆战神吩咐’的节奏。
难道他不信任白夜?但青岚知道,他从一开始就是想将所有产业交给白夜领导的工会,他对白夜的信任,甚至让青岚也认为他是不是暗中成为了白夜行者。
因此青岚也下意识认为这封信是恶作剧了,但至少是一个高明的恶作剧——如果是愚蠢的恶作剧,早就被牧晴眉过滤了,根本来不到她眼前。
直到她将信拿出来。
“你也看不懂吧?”牧晴眉摊摊手:“上面每一个字我都认识,但连在一起我就看不懂了——根本没有语法可言!”
是的。
这是一封乱码信。
譬如第一行是‘狗听日打刀塔二不更新啦’——什么乱七八糟的。
更可怕的是,整封信没有隔空,没有分段,整整一页满满当当都是20*40的文字,看得人头晕眼花。
但青岚注意到,信上有很多黑色的圆点。黑点很规律地分布,并非墨水不小心滴下去,似乎是写信人的故意为之。
她又看了看信封,发现信封上有奇怪的涂鸦。几个正方形格子在信封背面陈列,互相相隔得很远,不远处有两个黑色的圆点。
汹涌的回忆如洪水般袭上心头,青岚下意识呢喃道:“超级冒险小虎队……”
“什么?”牧晴眉眨眨眼睛。
青岚没有说话,拿出一把剪刀,将信封背面剪下来,然后将正方形格子和黑色圆点也剪出洞口,不一会儿她就得到了一张有正方形洞洞、黑色圆洞的卡片。
就跟记忆里的一样。
……
那是一个无聊的晚上,青岚心情很差——她忘了自己为什么心情不好,总之就是心情不好,打了十盘战牌一次都没放水,十盘连胜将他给零封。
不过他也没生气,或者说青岚都没见过他生气的样子。
他没有说话,自己爬到书桌上干活。这样令青岚更加生气,心酸地想着我都这样了你为什么还不来抱抱我,果然是不爱我了云云……
不一会儿,他就拿了一张满是乱码的纸和一张有洞的卡片过来,青岚别过头不理他,他示意青岚用卡片对准纸上那两个黑色的圆点。
怀着一丝好奇,青岚将卡片对准黑点,便发现卡片洞口漏出来的字可以组成新的句子。
“恭喜你达成超越神灵的杀戮/奖励一个我”
在约莫一个小时后的中场休息时间里,青岚好奇问他怎么会知道这种秘密联络小技巧,他说他是小时候从一本书里看到,那本书的主角们叫超级冒险小虎队……后面青岚就听他说了一晚上冒险小虎队的奇妙故事。
……
那张纸和卡片,早已在大火里化为飞灰。但那份共同的记忆,以及无数个共同度过的日日夜夜,已经化为她成长的养分,推动着她走到今时今日。
青岚将这张新做的卡片,对准信上的黑点盖上去,便看见空格里出现语法正常的句子。
她读得很慢,很认真。
牧晴眉在一旁看着,她一直注视着青岚的脸庞,上面出现过疑惑,出现过惊讶,出现过喜悦,也出现过不爽。
等青岚抬起头,牧晴眉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有……那个人的消息吗?”
青岚没有回答,而是打开抽屉拿出一个打火机,将信封和信件都点燃了。
“青岚姐,是不是知道他在哪了!?”牧晴眉激动地挽起袖子:“告诉我,我这就找人把他带回来,保证天黑之前送到你床上!”
“不是。”青岚嗔怪道:“而且你说法好怪,编故事归编故事,日常说话别用你编故事时的口吻。”
“那信上究竟写了什么啊?是不是树人先生写的啊?”
“说~了~什~么~呢~”青岚坐在椅子上晃来晃去:“其实树人先生只是在信里写了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青岚站起来走到窗户旁,看着临街的车流行人,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他说,这世上有一种生命,每一次死亡都是为了重逢。”
“什么意思?”牧晴眉一脸疑惑:“有什么暗喻吗?”
青岚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展颜笑道:“不告诉你!”
回眸一笑百媚生。
牧晴眉感觉自己仿佛在喝一碗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当啷响,人都看迷糊了。
这时候青岚忽然想起什么,点着嘴唇说道:“晴眉,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啊?哦,是啊是啊,能不能减少点我的工作……”
“我不是说工作。”青岚不好意思说道:“这些日子都麻烦你跟我一起睡觉……但我总不能一直麻烦你,我又不是小孩子,以前也是一个人睡觉,只是被他宠惯了……”
牧晴眉眨眨眼睛:“所以……你睡了我几天就腻了,想抛弃我了?”
青岚噗嗤一声笑了:“但你总是跟我黏在一起,我怕我耽误你啊。毕竟你也是二八芳华的好女孩,也该谈谈甜甜的恋爱了。我看好像有不少人对你有意……”
“切,那些人连我都打不过,还敢打我主意。”牧晴眉吐槽一句,大吐苦水:“其实我晚上回家也没什么事干,还不如陪青岚姐工作看书聊天,而且青岚姐你的床比我家舒服多了,我更喜欢跟你待在一起……”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那就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吧。”青岚眨眨眼睛:“感觉像是多了一个可爱又厉害的妹妹,以后就靠你保护我了。”
“你永远可以信任白夜牧晴眉!”牧晴眉一本正经地抱拳,噗嗤一声笑道:“以后就由我来保护青岚姐了!”
哪怕只是作为他暂时的替代品。
哪怕只是小女孩点燃用来取暖的火柴。
哪怕只是一个注定要带到坟墓里的秘密。
但只要能守护这个令人怦然心动的笑容,那就值得。
第292章 人能为正义付出多少代价
“我跟晴眉同睡的时候,仍会误以为睡在你怀里。”
很好,果然异地恋的运营安全还是得靠闺蜜日常维护,乐语心想。
在乐语的信寄出去大半个月后,终于收到了青岚的回信。
在他写的‘密信’里,自然是写了一个可以邮信的炎京地址,其实乐语已经做好第一封信送不到青岚手上的准备——天知道玄烛郡现在是什么情况,在这个世道收不到信也很正常。
从前车马很慢,信也难到,一封信就得送一辈子。
在青岚的回信里,大篇幅都在说自己的生活状况和东阳区现状,并且已经按照乐语所说的隐瞒了荆正威的生存信息,并提前做好半年后赶赴炎京的准备。
乐语提出的‘商业建议’,她打算将这些点子交给其他人来办,光是报社就已经让她忙不过来了。
至于乐语为什么不回玄烛郡,为什么要隐瞒死讯,为什么要待在炎京,她没有问,或者说,她相信了乐语的说辞——为了她们的未来,乐语需要在炎京出差半年。
“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陪你到最后。”她的回复好冷淡,连一句亲爱的都不肯说,哼,女人。
不过青岚倒是跟乐语有相同的忧虑——她非常关注乐语会不会在出差期间出轨,果然大家都信不过异地恋。
鉴于这种事无法监控无法控制,因此青岚也只能抛下一句充满杀意的话:“我不管你有没有找其他女人,反正只要半年后我来了,晚上就依旧打牌,规则跟以前一样。”
哼,以为这样就能恐吓我吗?乐语一边看信,一边喝了口冰镇蜜糖五花茶泡枸杞。
不过收到青岚的来信后,乐语着实是松了口气,特别是看到她和牧晴眉和呼延丝萝组成女强人好闺蜜联盟,感觉这份异地恋得到有力的保障——其实人往往能从同性交流里获得更多快乐,无论男女皆是如此,异性恋反而是比较特殊的人际关系。
有两个好闺蜜陪着,至少是不会感到寂寞了。
相比起青岚的幸福生活,反倒是乐语比较惨,只有一个工具人弟弟,和一个整天恨不得生啖他血肉的妹妹。
而他还没办法出去打牌。
自从那次被衔蝉尘尘坑了一次后,乐语自然是直接转职成自宅警备员,打死都不出去了,坐等这个暑假的结束。
上次是运气好,又有荆正威、阴音隐的丰富经验指导,所以乐语才成功蒙混过关,但那套‘黑玫瑰礼装’依然给乐语的心灵带来了不可磨灭的创伤。
衔蝉尘尘,此仇不报,不共戴天!
乐语一边在心里暗暗发誓,一边躲在家里吃蜜瓜烧烤,度过了一个悠然夏日。
将青岚的信来来回回看了三遍,确认没有其他隐藏的情话,乐语才不情不愿地点火将信烧掉。他可没兴趣触发‘兄长的秘密信件被弟弟/妹妹找到’的这种特殊剧情,而且情侣间的来信,被外人看见还蛮尴尬的。
当然,更可怕的莫过于被弟弟妹妹误以为兄长假装成荆正威撩他的未婚妻……虽然的确是如此,但又不仅仅是如此,只能说乐语是一个可悲可叹可怜的纯爱战神。
关灯,睡觉。
躺在床上,乐语开始思考三天后的寻剑争位。
距离皇家学院下学期开学只剩下三天了,等三天后乐语进入皇家学院,就代表他安全了——至少不怕走在外面就被衔蝉尘尘带一群人追杀,或者被路过的登峰造极境秒杀。
在学院里,乐语的敌人就是其他六把剑鞘。
只要其他剑鞘是融会贯通境的武者,乐语还是有几分信心的。
至于胜利,乐语只能说尽力而为。
赢了固然好,输了顶多就换号。
至于谁当皇帝这一点,乐语反倒不在乎——都是一群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能有什么治国经验?
就算登基了,也不过是朝廷百官或者辉耀四卫的傀儡,至少在他能掌控圣剑辉耀之前,都不会有多大实权。作为一个名义的吉祥物,谁来当又有什么关系?
就算乐语来当也没用,皇帝的权力,在由下至上的认可,而寻剑争位选出的皇帝,自然是不可能获得百官的忠诚。
跟空谈自己当了皇帝如何如何的键政家不一样,乐语是当过银血会会长后,才明白自己没有掌管权力的才能——帝王心术、权衡各方利益、驱使人为自己办事、如何不让底下人的阳奉阴违……
太复杂了,乐语宁愿用荒咬打爆一切都不愿意玩那套尔虞我诈的游戏。
但青岚对这种事反倒是兴致盎然……怎么又想到青岚了,还睡不睡了。
乐语嗯哼一声,直接运用冰血体质清空思绪,老老实实躺在床上睡觉。
在一片虚无的清明中,他忽然感觉到一丝异样,紧接着便听到房门响起‘吱呀’的声音——
“是我,火狱。”
穿着黑色斗篷的拜狱关上房门,伸手阻止乐语的开灯动作,坐在一旁说道:“不要开灯,我说完就走。”
乐语坐起来问道:“怎么这么晚过来找我?出事了?”
“没有,我早就该来找你,但这几天我被人盯得很紧,又不能暴露你跟我的关系,只能夜晚过来了。”拜狱说道:“先跟你说一下,义卫那边已经处罚了衔蝉尘尘。”
“什么处罚?罚他去讲学广场跟蒙童们一起朗诵《辉耀赋》吗?还是罚他穿童装上班?”
“……你的想法很有创意,但义卫那边没那么狠。”拜狱摇摇头:“只是罚了他几个月俸禄,并且要求他以后不可以再接近你。”
“他怎么接近我?他跳起来都打不到我膝盖。”乐语吐槽一句:“这处罚跟没有一样,辉耀四卫鼓励内斗吗?他差点就害死我了,结果处罚就这?”
“衔蝉尘尘不一样,如果是其他人做出这么恶劣的行为,肯定会被降职甚至外派,但他对于义卫,甚至对于辉耀四卫都十分重要。”拜狱耸耸肩:“有时候就是这样,我们不得不向生活低头。”
乐语:“那他下次还来惹我怎么办?该不会我不仅不能还手,还得蹲下来让他打脸吧?”
“……如果衔蝉尘尘在这里,他肯定拼着被降职也要打死你。”
拜狱都忍不住笑了:“放心吧,三天之后你就是剑鞘,剑鞘的地位远远高于衔蝉尘尘,如果他出现在你面前,你直接脱掉他裤子打屁屁都行。四卫绝对不会追究你,就像他们不追究衔蝉尘尘一样。”
“你说的我都开始期待他出现在我面前了……”乐语笑道:“还有什么事吗?”
拜狱:“嗯,还有另外一件事,就是确认你是否真的愿意参加寻剑争位。”
“现在才确认?”乐语笑了:“难道我还能拒绝吗?”
“当然可以,因为这是需要你拼上性命的战斗。”拜狱说道:“如果让一个不愿意的人走进死斗场里,不论是对你,还是对我们而言,都是不负责任的做法。”
啊,这是来问我要军令状了……乐语自然是能听出拜狱言语里的潜台词,无非是想知道乐语到底愿不愿意尽全力战斗,哪怕是牺牲生命。在关乎下一任皇帝的‘游戏’里,如果剑鞘没有这种觉悟,他们还不如换人。
有那么一瞬间,乐语真的想答应了,但他又想到拜狱在说这事之前却提及了衔蝉尘尘。
前后联系一下,这不就是‘如果你不努力成为剑鞘,那衔蝉尘尘要打你屁股你也只能忍着’的威胁吗!?
这间谍组织的威胁还真是够隐晦的……乐语调整一下情绪,庄肃说道:“我想光彩夺目,我想名留青史。为了走上历史舞台,为了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宰,我必然会不择手段,来让我的剑主获得圣剑辉耀的垂青。”
他的声音逐渐低沉:“终有一天,我要让衔蝉尘尘悔不当初,让蓝炎俯首称臣,让白夜烟消云散,让天下因我颤抖!”
“辉耀四卫是我的踏脚石,寻剑争位只是我的试炼。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绝不会就此夭折在这里!我的目标,是朝廷至高的位置!”
说罢,乐语静静在黑暗里跟拜狱对视。
不一会儿,掌声响起。
“多么伟大的野心,听得我都热血澎湃起来了。”拜狱鼓掌笑道:“当然,红乐你的能力,配得上这份野心。”
我不说这么大的野心,你们怎么可能对我放心……无欲则刚的人才无法利用,像乐语刚才发言的野心家,恰好是最好利用的。
就像只想考公务员不结婚不恋爱安稳度过下半生的人,你怎么利用?只有想留在一线城市住大房子跃升阶级的人,才会成为996福报的利用对象。
“但我觉得你在说谎。”
乐语一怔。
“有这么漂亮华丽野心的人,不像是会为了救一个女孩,而贸然得罪衔蝉尘尘的正义路人。”
“那是我初来乍到,不知道……”
“路见不平,所以拔刀相助吗?”拜狱笑道:“这样听起来更可怕了。”
“我——”
“红乐,你是不是认为,像我们这样的人,没资格说什么为国为民,泽被苍生的话?只配拥有卑贱的野心,不甘的灵魂?”
黑暗里,拜狱的话语低沉沙哑:“朝廷里的衮衮诸公,满口仁义道德,句句天下苍生字字大道为公;阴沟里的辉耀四卫,满手血污仇恨,不是争权夺利就是尔虞我诈……”
“但那些朝廷栋梁,并不相信他们的字字珠玑;而我们这些阴沟老鼠,也并不只为了荣华富贵。”
“红乐,礼卫的剑鞘人选,不止你一人。是我向钧座压上了我的所有筹码,才让你成为唯一的人选。”
乐语愣愣看着拜狱,他没说话,拜狱也看不到他的眼神,但他想说的话已经弥漫在空气之中——为什么?
“因为你愿意抗击强权,保护弱小。”拜狱轻声说话,仿佛害怕打碎黑暗中的易碎品:“人能为正义付出多少代价?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来换来你的机会,你呢?”
第293章 好人有好报
“当我认识你的老师秦孝时,他已经是礼卫行走。”
黑暗的卧室里,拜狱点燃了一根香烟,闪耀的烛火刹那间照亮了他宛如磐石般厚重的脸庞。
他看了看乐语,背过身子,毫无顾虑地用后背对着乐语,深深吸了一口,吐出黑暗中仍隐约可见的烟圈。
“那时候我还只是一个门徒,而我的联络人死了,也就是我爹刚死了,所以我被分到秦孝手下。我以前见过你,但你肯定不会记得我。”
在礼卫里,有门徒、行走、钧座三个位阶,门徒都是跟行走单线联络,相当于行走的属下,像诗怀风就是琴乐阴的属下。
而行走之间也并不平等,像拜狱这种可以联系钧座的行走,地位自然就比琴乐阴高。
但无论如何,礼卫绝大多数人都是见面不相识,这也是辉耀四卫隐藏同伴的最佳方式——保护秘密的最好方法,就是不让你知道秘密。
这样就算有人被抓了,也顶多连累他的联络人,而更高层人物足以在这段时间里做出应对。
乐语想了想,说道:“送报人?”
拜狱微微一怔,笑道:“那是我其中一个身份。”
琴乐阴年少时,曾孤身跟着秦孝到炎京,领取奈瑟之心复制品和学习间谍知识。那时候他已经能威胁父亲不要伤害弟弟妹妹,所以才放心来炎京进修,其心机深沉自不必提。
乐语稍一回忆,就发现琴乐阴对年轻时的拜狱留有印象。
“我爹在炎京还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然也不能在礼卫里混出头,明面上的家业都是雇佣亲戚帮衬。他一死,那些亲戚就联合起来伪造欠据之类的东西,来我家分家产。”
拜狱环视一周,将烟灰抖落到掌心里,继续说道:“我倒不在乎老头子的财产,只是我刚死了爹,那群人模狗样的亲戚就反转猪肚就是屎,我自然生气得很。”
“初一见面,秦孝就发现我脸色难看,便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他用礼卫的力量帮你摆平了?”
乐语脑海里浮现出‘拜狱遭亲戚排挤扔下一句你们别后悔然后礼卫出现当场打脸’的名场景。
“没有,礼卫可不会帮助你解决家事。”拜狱笑道:“他问了问我的家族情况,然后建议我出钱资助家族里最穷的那些亲戚,让我暗示他们,我愿意带着大家一起发财,但我无法忍受那些白眼狼继续占我家便宜。”
“我照着他说的做,第二天,那些受我恩惠的穷亲戚便帮我看门,将前来分家产的白眼狼全部赶跑。白眼狼骂又骂不过,打又不敢打——他们已经小有积蓄了,自然不愿意跟那些穷得光脚的亲戚拼命。”
“然后我赶跑那些白眼狼,尽量扶持这些穷亲戚在我家混口饭吃。他们对我感恩戴德,虽然家业被那群白眼狼弄损失了一部分,但我也顺利继承了父亲的财富,家族也更加稳固。”
乐语点点头:“富裕上层联合穷苦底层攻击心怀鬼胎的中层,非常狡猾但有效的阳谋。
他在玄烛郡的计划,其实跟拜狱的做法相差无几——银血会会长联合底层白夜摧毁银血会,里应外合,自然无往不利。
但这样做的前提,是上层愿意付出一定利益,并且愿意相信底层。只是很多时候,人总是不愿意付出利益,更不愿意相信别人。
“狡猾的阳谋吗?”拜狱笑道:“当我将结果告诉秦孝的时候,他说,这叫做‘好人有好报’。”
乐语眨眨眼睛,拜狱耸耸肩:“我不知道秦孝有没有教过你这个理论,但在礼卫里,他这个理论曾经盛行一时——因为他用他的成功,为自己的理论做了最漂亮的注脚。”
“我对秦孝了解也不多,大多数都是从其他老行走里得知的。”
“秦孝没有领路人,他起初只是一位天际孤儿,恰逢四卫在天际区的分部被连根拔起,他遇到落难濒死的行走。”
“行走委托他传递情报,于是他远涉千里来到炎京,一路上做过短工当过乞丐甚至差点被人贩子拐走,但最终还是成功将情报送到四卫手上。”
“虽然情报早已随时间流逝而失效,但他苦劳依然获得了四卫的认可——至少礼卫钧座认可了。钧座问秦孝,为什么愿意帮一个陌生人远涉千里送一份情报,你猜他怎么回答?”
乐语说道:“因为这是男人间的承诺?”
拜狱摇摇头:“他说,‘因为那个人一看就是大有来头,做这件好事肯定能获得好处,大不了就来炎京讨饭’。”
“听起来很现实。”
“毕竟他只是一位孤儿嘛。”
拜狱的烟头熄灭了,乐语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一个从来没用过的杯子,拜狱道了声谢,倒下烟灰烟头,又开始抽第二根:
“然后钧座就让他做了门徒。”
“他在炎京学习,成长,甚至进了皇家学院。那时候老人都认为他一个天际口音的小乞丐肯定会被炎京人排挤,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在同学间风评很好,甚至当过近卫系的首席——说一句他当时就是炎京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也绝不过分。”
“在他成为朝廷干员后,顺利完成了礼卫的许多秘密任务,以最快速度成为一名炎京行走——你也知道,炎京行走和外区行走是不一样的,就像我可以联络钧座,但你不能。”
乐语表示明白:“你好厉害哦,我好羡慕哦,真希望我有朝一日能取得跟火狱行走一样大的成就,比心心。”
“谢谢。”拜狱云淡风轻地承受了乐语阴阳怪气的夸张:“在当时的四卫里,秦孝都算是一个特殊人物。你也知道,朝廷百官有派系之分,利益交织根深蒂固,有时候一站队就是一辈子,秦孝通过四卫的路子加入了其中一个派系。”
“一般炎京小官,要么低调行事积累资历,要么高调行事邀功请战,而秦孝两者都不是,或者说他两者都是。”
乐语有些疑惑:“什么意思?”
“他高调广交好友,但从不干涉朝廷大事。”拜狱笑道:“还记得你来炎京的第一站同船渡口吗?在十几年前,那里虽然也是渡口渔村,但附近可荒芜得很,周围都是烂泥地,可没有你看见的鱼乡雨景。”
“秦孝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提上一些毫无营养的民生小事,然后调查主管部门官吏的爱好,故意迎合以成其事。”
“比方说他想将同船渡口发展起来,首先就要通路,这事得靠工部交通司来负责。于是他刻意接近交好交通司司长,哄开心了就提起这件小事。本来就是日程表上的事项,交通司司长自然允诺。”
“待路修成,秦孝就鼓动村民自发做个锦旗,雕个路碑来歌颂交通司司长的功绩。秦孝还带交通司司长去同船渡一趟,遇到的百姓无不感恩戴德跪拜称谢。”
“交通司司长有面子,他跟秦孝的关系自然更好了。”
“就是这样,在朝廷诸公为天际区问题上互相攻击的时候,秦孝在底下默默交好办事部门的官吏。他外貌好,处事圆滑,又有同学四卫人脉,要求办的事也是职责范围内的民生小事,只是因为与其他部门合作不顺所以才拖拖拉拉搁置下来,有了秦孝这个‘润滑油’,炎京这个老锈机器便再次齿轮咬合般运作起来。”
“与此同时,秦孝也为自己编织出一张庞大的关系网,许多困难任务到了他手上,他只要找朋友喝喝酒,就能得到想要的情报。而他也逐渐进入朝廷大臣的眼中,有资格参与最高层的政治博弈。”
虽然拜狱说得很简单,但乐语似乎能通过这只言片语看到一个朝气蓬勃八面玲珑的年轻官员——调查爱好,迎合他人,调和全局,说起来简单,但其中有过多少委屈、多少白眼,又岂是他们这些局外人所能知晓?
像乐语这种眼睛里留不得眼屎的人,看见讨厌的人要么躲开要么打死,怎么还可能‘调查迎合他的爱好’?
那么秦孝就没有讨厌的人吗?
怎么可能没有。
所以,能将讨厌的人变成自己的朋友,真的是一项很厉害的本事。
“钧座对秦孝的工作能力感到惊奇,因为在四卫里,名气、效率、人缘这三者,最多只能同时有两项。”
“名气大、效率高、人缘就不会好,名气大、人缘好、效率就绝对不高,效率高、人缘好、名气就绝不能大。而秦孝打破了这个常识,四卫高层自然也好奇他有没有什么间谍秘诀。”
“秦孝也没有敝帚自珍,他写了一本小册子,简单描述了一下他的方法理论。红乐,你知道他的理论核心观点是什么吗?”
乐语平静地陈述道:““好人有好报”。”
拜狱点点头:“跟其他人一样,我看到开篇的第一句话时,都认为秦孝是不是在愚弄我们。但看完秦孝的阐述后,很多人——至少我是动摇了。”
“他说,人都是渴望被认可,被善待的。”
“他说,最高明的自私,就是让人都以为你无私。”
“他说,衣食保暖娇妻在怀的朝廷官员,他们没有生存压力,所以更渴望获得认可和崇拜,所以官员追逐权力。但除此之外,政绩也是他们能力的体现,所以他鼓动配合官员办实事办好事,并且让官员获得实时的感激反馈,可以令官员获得道德上的满足感,从而拉近双方的关系。”
“他说,大家之所以满口仁义道德,并非是不信,而是相信但不敢追逐。因为大家都知道自己是多么卑劣,而仁义道德又是多么高尚,而他所做的,就是让大家知道仁义道德并非是多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只要大家付出一点力量,就会发现自己也能当一个好人,并且能获得‘充足的回报’。”
“他说,大家读《辉耀赋》,听《说烈传》的时候,都曾动过心头血,想过自己有一天能成就无双国士,建功立业流芳百世。然而这一点心头血,总会叫功名利禄磨去一点,光阴蹉跎磨去一点,世道叵测再磨去一点,磨来磨去,满腔热血俱化冷血,但冷血也有重燃时。”
“他说,人心向善,所以好人有好报。”
“只要我们能善用人性的善良,也能获尽利益,甚至有朝一日登上大雅之堂。”
沉默片刻,乐语问道:“那你们相信吗?”
第二根烟燃到尽头,拜狱又点了一根:
“有的人信,有的人不信,但秦孝的例子就摆在我们面前,四卫以功绩论英雄,无论我们信不信,我们都会尝试照着做。”
“你很难想象那时候的风气……不仅仅是四卫,甚至整个炎京都变得如沐春风,虽然依然有很多矛盾没有解决,虽然依然有很多利益纷争,但大家似乎少了许多戾气,斗争也缓和下来。”
“先皇也是这个时候组建自己的班底,开始试探性地进行小范围的改革。”
“一时间,大家都以为秦孝的理论是正确的,甚至称他为‘最无私的自私者’。”
乐语微微挑眉:“所有美好的故事,最怕后面有一个但是。”
“但是,”拜狱的声音仿佛从十几年前响起,显得沉重而空灵:“十五年前,发生了一件事。”
“天际区发生民变,杀官造反。”
“当消息传到炎京,先皇召见内阁进行紧急议事,商量是否要……”
“歼灭天际。”
第294章 辉耀很好,下次还来
在琴乐阴的记忆里,秦孝并不像是传闻中粗鲁强壮的天际人。
他温文儒雅,就像亲切的邻家大叔,甚至有点话唠,跟谁都能聊上半天。当琴乐阴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正在玄烛郡外城区教几个小屁孩读《辉耀赋》。
看见琴乐阴身上不明显的淤青,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忽然将文化课改为战法课,教几个小屁孩如何在身高压制下对大人造成有效伤害。那天他被小屁孩们扳倒了好几次,还请大家吃绿豆汤。
琴乐阴回去之后,就用他在街上学到的招数,第一次扳倒了自己的父亲。
他爹十分惊讶,然后用战法将琴乐阴打得更惨。
当琴乐阴脸青鼻肿地去找秦孝,秦孝似乎早有准备,喊了一个医官过来帮琴乐阴治疗,然后开始教他战法。
一个喜欢坑小孩子的间谍,这就是琴乐阴对秦孝的初始印象。
“其实天际杀官造反这种事每隔几年就发生一次,没什么值得惊奇的。”拜狱说道:“炎京都将去天际当官的人当成是祭品,等天际人杀了祭品,自然就会偃旗息鼓。”
“但那年不一样。”
乐语:“什么不一样?”
“政治局势不一样。”拜狱说道:“先皇想要改革弄活辉耀这盘死水,朝廷派系互相对峙但也不肯让皇室侵吞他们的利益,所以天际就成为了一个突破口。”
“炎京禁卫不能动,所以朝廷打算抽调七区精兵,组成新军征辟天际。因为禁卫早已被朝廷百官污染渗透,先皇想要组建一支听从自己命令并且具有战力的部队,外区联合军是最好的选择。”
“而朝廷各派系也没有反对,虽然皇帝的心思大家都知道,这此举却是能削弱外区战力,对外区豪族心怀担忧的炎京世家自然愿意。而且新军这份大餐,真的会由皇帝独享吗?大家各怀鬼胎,通过了这道政令。”
“一时间,除天际外的其他七区皆派兵支援炎京,组成三万新军。有趣的一点是,先皇之所以有底气组建新军,秦孝功不可没。”
乐语有些愕然:“这跟秦孝有什么关系?”
“他那些年对炎京的修修补补,让国库重新丰盈起来。而且联通铁路,修桥补路等方面,秦孝功不可没。”
“如果没有他,新军绝对不能组建得那么快,甚至不会通过这个提案。”
拜狱笑了,但声音里没有任何笑意:“很可笑吧,正是因为他的努力,所以朝廷才有信心组建新军,歼灭他的家乡。”
乐语忍不住问道:“其实镇压叛乱不就好了吗?为什么非要发动歼灭?”
歼灭,光从字眼上就能看出这个词的残酷——这意味着要杀光所有有反抗能力的成年人,只留儿童。
辉耀很少会发动歼灭战,除非是对蛮族作战,但就算是对蛮族作战也很少见,因为千百年来的防御坚守已经将蛮族打残了。
但在辉耀开国初期,歼灭战这个词倒是挺常见——毕竟辉耀八区不是充话费送的,比起劝化野人,辉耀人更愿意彻底肃清所有蛮夷。
对于正规军来说,就算蛮夷能躲在荒山野岭,军队难以通行,但他们只需要派出登堂入室境武者组成的精锐小队,就能将那些没练过战法的野人一劳永逸地解决干净。
拜狱抖了抖烟灰,说道:“如果镇压叛乱,根本不需要新军,直接让天际军队自己镇压就好,顶多就是费时费力了点,但毕竟是本地军队,效果更好。”
“或许是组建新军总得需要通过战火来进行一番磨练,又或是朝廷对天际区的频频民变感到不耐烦了,想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不想继续以前的怀柔政策……当然,也有可能是大人物们的一时兴起。”
“反正,朝廷里又没有天际籍的官员,毁灭一群跟自己无关但又经常闹事的人,大家当然都不在意……除了他。”
“直到秦孝在朝议上站出来,大家才知道他居然是天际人。”
拜狱耸耸肩:“蝼蚁岂能当车?所有与他相熟的好友,包括我都劝他别顽固不化,他怎么可能对抗得了朝廷强权?你一个孤儿在天际又没家人,就算有,你接过来就是了,干嘛顶撞满堂朱紫?”
“大家都同意的事,你不同意,你算老几?”
“然后他就让大家知道他算老几。”
“他动用了自己的人脉,他既能让润滑油令炎京这台老锈机器运作起来,自然也有办法让这座机器失灵故障。虽然不敢明面上支持秦孝,但他的朋友——包括我——都拖慢了新军出征的步伐。”
“那时候不是铁路脱轨,就是太阳灯故障没人换,粮草、军械、衣物,一切物资准备都拖拖拉拉的,成功延误了新军的速度。”
“当然,这些事只是为了拖延时间,秦孝的真正目的,是寻找忠卫钧座。”
乐语一怔:“忠卫钧座?”
拜狱点头:“据说,每一任忠卫钧座都是与皇室有亲密关系的人,只有忠卫钧座可以直接影响朝廷决策。没人知道他有没有找到忠卫钧座,但结果就是,歼灭战取消,天际自行镇压叛乱,风光一时的秦孝被外派到东阳区。”
“至于他在东阳做过什么,你比我更加清楚。”
是的,乐语很清楚秦孝在东阳做过什么。
他带来水烟,直接毒害了银血会整整一代。
他与荆青蚨暗谋,试图官商联合摧毁银血会。
无论是乐语,还是琴乐阴,都认为秦孝是一个野心勃勃的政治家。但现在,乐语对他有了新的认识。
忽然,乐语心中一动,问道:“他怎么死的?”
这既是乐语的问题,也是琴乐阴的问题。琴乐阴来炎京的诸多目的里,其中一个就是先调查秦孝的死因,然后为他报仇。
“先皇认为秦孝是一个有才能的人,而且还是一个得罪了诸多派系的人才,他想召秦孝回来当孤臣。”拜狱轻声说道:“但其他人畏惧他。”
“畏惧?”
拜狱呼出一缕轻烟:“秦孝在拖慢新军时暴露的能力,让满朝文武都心生警惕。他凭一己之力,就能调动炎京所有部门,也就意味着如果皇帝直接清理掉朝廷所有大臣甚至整个内阁,秦孝都有能力让朝廷继续运作!”
“而且,他没有家族,没有妻女,对皇权造成不了威胁,他会成为皇室最锋利的刀,最坚固的盾!”
“一个有心改革的皇帝,一个无牵无挂的人杰,谁不害怕,谁不畏惧?”
“秦孝回京闲置了一年,辉耀四卫、朝廷派系、皇室也暗中交锋了一年。我这种小人物,并不知道他们达成了什么利益交换,但结果就是,秦孝下狱,罪名为逆。“
“逆?”
“也就是收买人心,图谋不轨。”
乐语忍不住笑了:“这就是好人有好报?”
“我当初去牢狱里见他,也是这样问他。”拜狱也笑了:“你猜怎么着?他居然点点头,说这就是好人有好报。”
“如果不是之前建立的关系,他怎么可能拖慢新军的步伐?如果不是他的劳苦功高,钧座又怎么会愿意阻止朝廷决策?”
“有付出就有收获,好人就有好报,这很公平。”
“他说最大的遗憾,就是得知这个消息太晚了。如果给他足够的运作时间,他说不定能成为新军元帅,将丧事办成喜事……但就连钧座都没答应他的请求,因为皇帝不会将新军交给一个与自己意见相左的人。”
烟头熄灭,拜狱浑然不觉,喃喃道:“毕竟是十年前的对话,很多内容我都忘了,但我还记得,我问他,有后悔吗?”
拜狱声线一变,仿佛在复述某个人的话:“后悔是难免的,只求无愧于心。”
“我本来就是一个平庸的人,能用生命消弭一场战争,已经很值了。我们留着命,不就是为了在某个时候为了某个理由豁出去吗?”
“哈哈,好久没见拜狱你这个眼神了。一般在你用这种看傻子的眼神看我后,我就会说出我做这件好事会有什么好处……但很抱歉,这次真的没有实质好处,非要说的话,我只能说我很高兴。”
“是啊,好人怎么会有好报,这世道哪有这么公平?好人有好报,只是统治者用来维护民间稳定的谎言,文人墨客用来剥削平民的诅咒……以及普通人朴素的愿望。”
“我不想当英雄,只想当一个专家,能解决普通人麻烦,踏踏实实办事的专家,但不知为何就走到这一步,可能这就是天意难违吧。”
“嗯?哈哈,‘好人有好报’这个秘诀当然是骗你们的,你现在才发现吗?”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当然是因为我知道大家都是自私的人。或者说,哪有无私的人呢?”
“但自私和无私并不是对立的,它们是可以互相包容的……既然大家都是自私的,那我就给你们理由,让你们怀着利己的目的去做好事。效果也不错,不是吗?”
“我做这么多事,当然是因为我想出人头地,功成名就,权倾朝野,以及……我很爱国。”
“你又用那种眼神看我了……确实,我一个天际孤儿,一个阶下囚,一个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有什么资格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
“现在大家都喜欢当自私的人,当然这是因为世道的原因,只有当自私的人才能活下去,无私的人早就死光了……而且,爱国不应该是大人物的权利吗,像孤儿、屠夫、工人这些底层,有什么资格爱国呢?”
“我小时候也是这么想的,直到我在那个雨夜,遇到那个只剩下半截身子的行走,耗尽最后一丝生命力,恳求我传递情报。”
“那个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有些东西是凌驾于生命之上的。那位行走传给我的,不仅仅是情报,还有他的意志。”
“我将这份意志藏在心底,我越是长大,意志就越来越坚定。辉耀的文化,历史,勤奋的人民,宏伟的建筑,一切一切都在我心里沉淀。但既然世道如此,我也只能适应世道,用自私的方法去做无私的事。”
“我不忠于朝廷,不忠于四卫,不忠于皇室,只忠于辉耀。我希望这片土地以及活在上面的人能过得越来越好,不再被饥寒、战争、剥削所折磨。”
“拜狱,你别哭了,真的很丑……还有,你无需因为感动而追随我,你履行你的本分即可。这个世界不需要英雄,只需要专家,如果大家都各司其职,早就天下太平了。”
“不要怨恨皇帝和钧座,钧座没有义务继续救我,而皇帝是个有野心的人,但他的野心可以令世道变得更好。我的死亡是难免的,或许因为我做了那么多好事,所以我才能多活几年。”
“我的那个学生,以后或许会来炎京,你照顾一下就可以……或许不需要你照顾,他也是个狠人。”
“所以真的别哭了,你哭的我都想流泪了……虽然我说我有后悔,但如果能重来,我应该还是这个样子。”
“想做的事就要努力争取,这样就算失败了,就可以尽情埋怨这个世界,而不必恼恨自己。”
“我为我的正义而生,我为我的正义而死。”
“辉耀很好,下次我还会来的。”
拜狱说罢,卧室只剩一片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
乐语忽然意识到,拜狱要求不要开灯,或许是预见到此时此刻。
又过了好一会儿,拜狱才用一如往常的声音说道:“我说这么多,并非是要求红乐你继承他的意志,而是想让你知道过去的历史。”
“面对一场需要付出生命的游戏,你究竟做了怎样的觉悟?在知道秦孝的下场后,你真的还愿意挤进这场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吗?”
乐语感觉到,拜狱很纠结。
他既惊喜于琴乐阴跟秦孝有相同的特质,又害怕自己亲手将秦孝唯一的学生送入死地,所以他在开战前夕找到琴乐阴,说出自己隐瞒的一切,让琴乐阴对他做出制裁——无论是答应还是拒绝,对他而言都是惩罚。
就在乐语思考如何回答的时候,忽然外面传来破碎的声音。
啪啪啪啪——
窗外朦胧的灯光逐盏熄灭,刹那间整个卧室黑暗无光,仿佛置身于深渊之中!
紧接着,他们便听到房门响起‘吱呀’的声音。
第295章 七情战法
黑暗,寂静,虚无。
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只有房门因为惯性发出的‘吱呀’牙酸之音在空气中余音袅袅。
静得仿佛这间卧室根本没人。
静得乐语都想放个屁活跃一下气氛。
在房门被推开的瞬间,乐语和拜狱就瞬间进入战斗状态并且屏住呼吸。哪怕借着房门被推开的稀薄月华,他们也没看到人影——这代表不速之客在开门的刹那就已经闪身进入卧室里。
他们没有开灯,而是以极其缓慢的方式移动身体,往房间边缘移动。开灯固然能照见来者,但既然他们一来就打碎了所有灯盏,就代表他们拥有在黑暗刺杀的能力。
白发刺客,这是乐语和拜狱下意识浮现出的念头。
没有人比白发刺客更懂灯光,作为黑暗中的主宰,他们自然明白灯光对自己的威胁,几乎每一个白发刺客都会将灯光作为首要攻击对象。
如果对方真的是白发刺客,那么在乐语开灯的瞬间,对方准备的远程道具(铳、飞刀、雷震子)就会瞬间砸向光源,彻底湮灭刺杀对象的所有希望。
在阴音隐的记忆里,他最喜欢的就是看见刺杀对象急匆匆地在黑暗中点燃光源——这不仅能让他瞬间锁定目标的位置,而且点燃光源这个动作意味着对方至少一只手无法防御。
凡是可以接单营业的白发刺客,他们完全能做到同时甩出两个远程道具,分别攻击光源和对象的致命要害,甚至这招就是藏剑战法里的常用杀招‘藏剑·双飞燕’。
大家都知道白发刺客的弱点,但弱点也能成为陷阱。
当你认为自己可以反杀刺客的时候,你就已经踏入这个耗费千年时间铺设的认知陷阱之中。
你用自己的业余刺杀知识,去挑战刺客把脑袋挂在腰上的专业刺杀技巧,自然只能死得愚蠢又无知。
辉耀四卫里,对白发刺客的唯一对策就是——逃。
在绝对黑暗中,藏剑刺客一样视线受限,只是大多数被刺杀者往往惊慌乱叫,用声音标记自己的头颅,才会让习惯于黑暗中听声辨位的藏剑刺客如入无人之境。
但绝对黑暗范围不大,藏剑刺客也只会在室内进行刺杀,如果你悄悄地,静静地离开,到达空阔地带运用凌虚战法逃跑,即可瓦解白发刺客的刺杀。
刺杀的反义词不是反杀,而是生还。
当你遭遇刺杀,就意味着刺客有十足成功的可能。就算你拿出底牌,也可能被早有准备的刺客破解,而你为了反杀,却是赌上自己的性命。
不要在刺客准备的战场里跟他们战斗,这就是辉耀四卫的对藏剑者策略。
乐语认为这段箴言十分有道理,在他的认知里,的确没人能躲过藏剑者的埋伏刺杀,除了蓝炎——但蓝炎他也是肾之藏剑者啊。
要用藏剑者来战胜藏剑者。
可惜的是琴乐阴只是一个赤发白雪君,在黑暗中只有一击之力,而拜狱也是个中年老男人,众所周知白发刺客是一个非常年轻化的群体,拜狱显然没资格成为其中一员。
风轻轻流动,将房门进一步推开,稀薄的月光进一步渗透室内,忽然一个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藏剑者不会接关于我的生意,所有隶属于皇家学院的师生都不会成为刺杀对象,我不认为我的价值能让藏剑首领破坏这份默契。”
合气战法生活小技巧·名动四方……乐语心念一动,仔细聆听周围的动静,但入侵者并没有因为拜狱的声音而露出破绽。
“在三天之前,炎京所有登峰造极境就已经处于监视之下,十二禁卫指挥使余客、统计司司长谢尘缘等朝廷武柱大排筵席,以武会为名软禁炎京强者,并且时刻监视是否有外区武柱不告回京。依他们的能力,就算心怀鬼胎,在此等情况下也不可能放走一人。”
“我常年居于学院,哪怕有所纰漏暴露身份,但也绝没人敢闯进学院加害于我,再加上炎京夜间宵禁严律……”
“所以。”忽然,卧室里响起另一个沙哑难听的声音,同样是四面八方而来:“你到底想说什么,拜狱?”
“就算你瞅准我夜行的机会在学院外刺杀,但你们能用之人绝对不多,不可能超出融会贯通境,不可能大于三人,不可能是白发刺客。”拜狱斩钉截铁地说道:“你制造黑暗环境,让我们误以为你是白发刺客,但你只是以此对我们造成心理压力,并且拖延时间等你的同伴过来!”
“你根本没能耐对付我们!”
“天、命、在、我!”
在拜狱说出最后一个字的瞬间,卧室忽然亮灯,他的声音刹那间飚高了几个度,宛如雷鸣般爆响,震得就连乐语都失神了刹那,甚至有些反胃,而他的话语在空中几乎形成声浪,朝正前方奔袭而去!
合气战法·雷鸣爆弹!
这就是合气战法的一个缺点:音波攻击不分敌我!
但拥有冰血体质的乐语对这种晕眩效果有极高免疫力,一个呼吸就回过神来,而他也看到这位半夜三更闯寂寞男人闺房的不速之客究竟是谁——
他穿着黑色夜行衣,脸上包裹着素白绷带,仅仅露出五官,戴着一个狰狞的哑光黑盔,正站在茶几旁边。
被拜狱的雷鸣爆弹正面命中,绷带刺客直接陷入强烈晕眩,呆滞着就要跌倒下来,乐语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双脚一跨便越过数米距离,双手凝起光爆挥落,宛如两只雷狼龙撕咬而来!
咬战法·双荒咬!
与此同时,拜狱也将转轮手铳对准绷带刺客,刹那间连发三铳,尽皆瞄准敌人的要害!
凌虚战法·黑色三连星!
子弹后发先至,打中了绷带刺客的心口、喉咙,脑袋那一铳被头盔弹飞了,仅仅打出了一个凹陷。也正是这一重重致命杀害,让绷带刺客终于从晕眩之中清醒过来!
灰白色的光爆从他身上沸腾爆现,乐语的双荒咬光爆宛如冬雪遇春般消融!
“你竟然——”
乐语急剧后退,但绷带刺客也同时猛地双手抓向乐语,速度奇快,但毫无保留中门大开。如此大的破绽,就算乐语不是处于冰血自动战斗里,都忍不住出手反击了!
“认为我——”
左手画圆抓住他的虎口,右手掌吐打碎他的心肝脾肺肾!
咬战法·宇咏洪吐!
咚啪!
“没能耐——”
然而乐语抓到了他右手的虎口,手掌也确确实实印在他的心口上,手掌几乎深陷他的血肉里,肋骨都没给他留下一条完整的!
但绷带刺客却似乎完全不受影响,左手直接抓住乐语的手肘一捏,乐语便听到自己的手臂发出宛如炙烤脆皮五花肉的‘滋滋’妙响。他狂暴的力量,像拎小鸡一样将乐语拎起来,直接砸向正在射击的拜狱!
“——对付你们!?”
看着乐语飞过来,拜狱直接闪身躲开,任由他砸到灯盏上,啪的一声房间又陷入黑暗之中。
乐语毫无迟滞马上翻身起来,凝视着那头他看不见的黑暗中的猛兽,右手往抽屉里摸索,忍不住问道:“老哥你的子弹是用棉花糖做的吗!?“
“我用的是最毒最狠的尖头铅弹,有效射击距离短,但一旦命中就会陷入体内绽开,造成后患无穷的伤害。”拜狱冷静说道:“我也很费解,或许是某种我没听过的禁忌战法?”
“啊,啊啊啊啊,为什么啊……”绷带刺客忽然发出奇怪的呢喃:“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乖乖让我杀,我都这么乖了,我都没说话了,我都这么温柔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这情绪管理,的确像是某种禁忌战法。”乐语摸出一瓶红汁,琴月阳发现的遗留红汁很多,乐语喝得又少,喝了一个月都没喝完。
他迅速给自己来了两口,便感觉到手肘上的烧伤开始愈合:“我的手还被他烫伤了,这战法是烧烤师傅用的吗?”
“烫伤?”拜狱的声音露出一丝疑惑:“就算是禁忌战法也不可能产生这种效果……”
“我左你右。”乐语低声说了一句,便撒开腿往房门那边跑!
开玩笑,他跟这个刺客闹什么呢,他可是炎京良好市民,跟统计司衔蝉尘尘督察关系匪浅,直接跑出去喊巡刑卫统计司过来围殴刺客不爽吗?干嘛要跟一个练禁忌战法的疯子拼命?
“居然还敢跑!?”
绷带刺客怒吼着追杀过来,乐语丝毫不惧——他现在可是红乐琴乐阴,红发附带的储光能源槽,足以让他在黑暗中打出一击。
虽然只有一招,但也足以奠定胜负!
除了藏剑刺客,他在黑暗中就没怕过谁!
咬战法·荒咬!
黑暗中光影掠动,乐语的拳头直接命中了绷带刺客的掌心,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指骨直接戳穿了绷带刺客的血肉,绷带刺客在黑暗中连抵消他的光爆都做不到!
然而,一股焦臭味瞬间散发开来,乐语感觉到自己的右拳血肉在迅速溶化脱落,发出‘滋滋滋’的油脂交响曲!
砰砰砰!
黑暗中连续三声铳响,全部打在绷带刺客的手臂上,令他不得不松开乐语的柔夷。乐语连忙闪身躲开他的扑咬,但绷带刺客也趁机过去关上房门,连一丝光线都不让透进屋内。
“你射了我六铳,六铳!”他发出野兽般咆哮的声音:“居然敢射我这么多铳,居然敢逃跑,居然敢反抗,居然敢开灯……呜呜呜啊啊啊啊你们真的好烦啊!我要撕开你们的胸膛,粉碎你们的脑袋!”
乐语不停给自己灌红汁,动了动已经快露出指骨的右手发现还能用,惊叹道:“这不是烫伤,烫伤的速度没这么快,这是腐蚀伤!什么禁忌战法可以做到在黑暗里还能保持这种恐怖破坏力?”
“这不是禁忌战法。”
拜狱的声音压抑不住惊讶,甚至乐语从中能听出一丝恐惧:
“这是七情战法。”
第296章 情动,心死
七情战法,乐语已经好久没听过这个名词了。
上次听见,还是他作为千羽流暴打高进的时候,高进用七情战法朝他射了一道不疼不痒的绿光,乐语当时还以为是精神伤害。
乐语也从来没在系统面板里见过七情战法,几乎没人会将这门战法练到登堂入室——或者说,这门战法就没什么境界可言,怎么练都一样。
非要说的话,七情战法其实是一个交易系统,只要你献祭足够的情绪,就能获得足够的反馈,但绝大多数的情绪都是没有价值的。
易怒、自怜、愉悦、焦虑……这些日常生活里可以出现无数次的普通情绪,哪怕普通人将其视为洪水猛兽,甚至因此失眠多梦白带异常肾虚腿软,但也不过如此。
因为你能撑过去,你能坚持下来,你战胜了这些情绪。
在这场战争中,你赢了。
七情战法所需要的代价,是你无法战胜的情绪。
这也是见多识广的乐语为什么到现在都没见过一个正儿八经的七情武者,因为被情绪打败的武者,多半已经被社会淘汰了,根本活不到他眼前。
在乐语对战法了解越深,他对七情战法就越感到困惑。因为在七情战法的要求里,就连琴日的荆正威、血饮的琴乐阴、藏剑的阴音隐,都是够不着七情战法的门槛,哪怕他们都被禁忌战法折磨得欲生欲死,——
他们还是能靠自己活着。
就算活得人神共愤,活得无比难看,活得人格分裂。
但他们还是战胜了自己内心中的黑暗。
只有无法靠自己活下去的人,才能依靠的战法,这就是乐语对七情战法的最新理解。
但听到拜狱的发言,乐语认为自己又到了知识库更新的时间。
然而拜狱并不在乎旁边有个对知识饥渴难耐的小可爱,冷声问道:“你是谁的剑鞘?”
绷带刺客的碎碎念戛然而止,他沉默片刻,用冷淡的声线说道:“我不是剑鞘。”
“我不是剑鞘!”
“我不是剑鞘为什么不是啊!!!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输给那个人!”
“为什么我那么蠢,那里我应该用肘击转荒咬的;为什么我那么弱,只要我的拳头再硬一点就能打爆他的脑袋;为什么我沦落到干这种杂活,为什么我连剑鞘都不是,为什么!”
只听得咚的一声,乐语听得身体一震,感觉是绷带刺客打了自己一拳,从高音透中音准低音沉的通透感判断,打得应该是自己的太阳穴。
太狠了,大家愤怒的时候,弱者挥刀向更弱者,强者挥刀向更强者,只有狠人才对自己下刀。
“你们怎么关注到我的?”拜狱一边轻手上子弹,一边问道:“我自问藏匿很深,表面上完全没有牵涉进寻剑争位。”
“我们只是将所有教职工都调查了一遍,今天晚上,所有拥有面见校长资格的教职工,都处于监视之中。”绷带刺客忽然又平静说道:“武会软禁了所有武柱,但也代表炎京再无枷锁,我们等这个机会等了很久了。”
“哈哈哈哈你肯定以为这段时间很安全吧?所有联络人都会趁这个时间最后会晤剑鞘,我们就是等这个机会!”
“想往学院安插新人,就一定要经过你们原教职工的手,于情于理你们都是最好的联络人,你以为自己有多么高明吗!?他就是剑鞘吧?他这样也能当剑鞘!?为什么他能当剑鞘而我不能!?”
说着说着绷带刺客又狂暴起来了,说话毫无逻辑可言。乐语想嘴臭他,但看了看自己的手还没长出新肉,便忍下这口恶气。
隐忍!
三分钟!三分钟不许说脏话!
“这不很明显吗?”拜狱说道:“你只是做到了‘情动’,却做不到‘心死’。现在的你连学院都进不去,怎么当剑主的剑鞘?”
拜狱顿了顿,他似乎知道要为乐语拖延时间,便解释道:“在十八战法里,七情战法是最特殊的一门。它的修炼过于简单,它的门槛过于高难,它的实际用法更是谁都想得到但谁都不会这么做。”
谁都想得到?谁都不会做?
“先让自己的情绪越过阈值,触发七情战法的效果,然后在不需要的时候再让心情恢复如初。”拜狱轻声说道:“听起来是不是很简单?但光是第一步‘情动’就已经难倒无数人,我们辉耀人过于坚强,太少东西能打断我们的脊梁……但更难的,是第二步‘心死’。”
绷带刺客静静听着拜狱说话,或许是他的傲慢,又或许是他也想从拜狱口中知道什么。
“遏制住自己的所有情绪,让心情宛如死了一般平静,便可以脱离七情战法的影响,在非战斗状态也能过正常生活,在需要的时候再‘情动’,自由切换自己的心情。”
“七情战法,其实是两道劫:‘七情劫’与‘死心劫’……但就算无法越过‘死心劫’,光是通过‘七情劫’,就能让武者获得闻所未闻的诡异力量。”
“最著名的七情武者,莫过于一千多年前的‘寂灭剑子’,朝学剑,暮破千军,留名千古……他的七情劫力污染了他的精神,他的精神化为实质影响他的思维,通过剧烈燃烧他的生命,让他的悟性达到非人境界,一日达到登峰造极境。”
“听出来了吗?七情战法的诡异之处,就在于能改变精神力。”
“普通武者就算想燃烧生命提高悟性,他也做不到。因为普通武者的精神力除了提升各种感官直觉外,在无光状态下几乎没有杀伤力,但被七情战法污染过的精神力就不一样,它甚至可以化为实质,衍生出各种近乎奇迹的能力。”
“这就是七情战法为什么至今流传的原因。”拜狱无声无息间上好子弹,合上转轮:“它是一个会回应绝望者的奇迹。”
“所以,”乐语伸展了一下手掌,感觉恢复一定战力了,说话也硬气起来:“我们要面对的,是一个会用奇迹的疯子?”
“你说你不是剑鞘,”拜狱忽然说道:“那战胜你成为剑鞘的,不仅能‘情动’,还能‘心死’?若不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根本没资格参加寻剑争位。”
“为什么要问这种让我觉得很痛苦的问题……”绷带刺客的声音低落下来:“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和我作对,为什么一切都这么令人厌恶……”
乌云散去,月光照入卧室。借着稀薄的月华,他们看见绷带刺客痛苦地抱着脑袋,脸目狰狞而凄惨而瞪着他们,月光在他身上流转化为一股恶煞,光是看着就让人眼睛刺痛。
乐语将红汁一饮而尽,扔开瓶子:“既然你这么痛苦,就让我们来帮你解脱吧。”
“我还有另外一个选择……”
绷带刺客的喉咙发出一声低沉咆哮:“就是让你们也感受一下我的痛苦!”
……
……
“公子能不能帮帮我?”
走廊上的琴月阳停下来,他拿着灯笼往走廊旁边的岔道一照,便看见一个楚楚可怜的妙龄女子在旁边。
她身材高挑,哪怕是穿着夜行衣,但愣是穿出秘密搜查官的感觉。她抬起头,露出一张花容月貌的娇俏脸庞,双眼迷离动人,樱唇垂涎欲滴,用期盼的眼神看着琴月阳:“公子,妾身好害怕。”
“害怕什么?”
“妾身害怕完不成任务,”她嘤嘤嘤说道:“害怕杀不光这里的人,害怕放走了剑鞘,害怕回去被人责骂,害怕没饭吃,害怕被惩罚……呜呜呜……”
说着说着她就哭出声来,双肩不停抖动,大颗大颗晶莹的泪珠滴落下来,宛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般发出‘啪啪’的声音。
那是一颗颗冰珠掉在地上的声音。
琴月阳低下头,发现地面不知何时结了一层冰,寒气甚至开始蔓延到他的靴上了。
“公子,你能帮帮我吗?妾身好害怕……”她鼻子抽了抽,露出可爱又可怜的眼神,简直看得人都要融化了。
琴月阳看了看她后面被冻成冰棍的仆人,点点头:“没问题。”
扑腾一声,灯笼忽然自己燃烧起来,化为十几条火龙烧向琴月阳的右手,就像是调皮的猫咪在扑向自己的主人。
火焰驻足,凝实,缩小,最后化为一小截悬于指尖的火苗,照亮了琴月阳无悲无喜的脸庞。
“我一向擅长善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