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章 静夜思 上
月华如水,朦胧着玄武湖湖面的水气。
徐徐夜风轻拂,带来了嫩柳儿的清香。
傅小官正与夫人们坐在陶然亭中,他正在讲着《西厢记》的故事。
“……这位张生的住所与崔莺莺所住的西厢房仅一墙之隔,一天晚上,也是像今晚这般的明月,崔莺莺同红娘正在园中烧香祷告,却听见隔壁的张生高声的吟诗一首:
月色溶溶夜,花荫寂寂春;如何临皓魄,不见月中人。
这崔莺莺一听,立刻和诗一首:兰闺久寂寞,无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叹人。
这一唱和,彼此便更增添了好感……”
包括苏柔在内,五个女子此刻都目不转睛的听着,傅小官却抬眼一看,贾公公正向他走来。
虞问筠嘟了嘟嘴儿,很是不满。
董书兰却轻轻的拽了拽虞问筠的衣袖,对其余几个女子使了个眼色,尽皆起身离去。
贾公公来到了傅小官面前,躬身一礼:“老奴打扰了殿下的好时光。”
“无妨,请坐。”
“谢殿下……三件事,老奴觉得殿下肯定会感兴趣。”
“说来听听。”
“这第一件事,老奴亲自去过一趟长公主府,并仔细的瞧过了殿下所说的那颗梅树,其根部确有开凿痕迹,但而今却无那藏着的东西。”
傅小官皱起了眉头,“这事儿我这些日子也有在想,说不过去呀!其一,以长公主的身份,她没必要成为拜月教的策门中人。其二,就算她是策门中人,她取了那东西,也不会蠢到将那颗梅树移植到她的院子里。”
“长公主是个极为精明的女人,我不相信她会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
贾公公点了点头,“老奴也不相信,这些日子派了两只兵蚁盯着,长公主去过尚皇后的蝶仪宫两次,去过宁贵妃的宫里一次,出宫去过四通钱庄一次,还去过琉国那使馆一次,皆无异样,不过……”
贾公公一顿,想了片刻,又道:“不过长公主确实不好男风。”
“这话……”傅小官吃了一惊,贾公公低声说道:“琉国使馆里的那位樱花姑娘……而今是长公主殿下的、新欢!”
傅小官愕然的张大了嘴,难以置信!
那位樱花姑娘这之前可是喜欢过他的,怎么而今这口味儿却变了?
这世道……当真有些疯狂!
这是人家的自由,傅小官当然没有说什么,只是这位殿下曾经受了情伤却变成了现在这样,傅小官还是为她感到惋惜。
贾公公也没有再八卦这个话题,而是用更低的声音说道:“老奴得到一个消息,恐怕会牵涉到尚皇后。”
傅小官顿时看向了贾公公,视线沉重。
“蝶仪宫中前些日子……四月二十五夜里,死了一个宫女。这名宫女也就在那个夜里去了一次水月庵,她独自一人驾着马车去的,大致是在子时。她在水月庵呆了半个时辰左右离开,那马车直接驶入了蝶仪宫,然后那宫女就死了,尸首却埋在长公主府后花园的那片玫瑰园中。”
傅小官足足沉默了半晌,问了一句:“这消息,你如何得知?”
“水月庵旁边住着的是一个姓崔的老人,名叫崔月明,是陛下、也就是傅大官当年放在金陵城的人。”
“什么?你说那胖子那么早就安排了人在监视水月庵?”
傅小官难以置信,那个憨厚的胖子究竟知道多少事情?
可贾公公却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对于拜月教之策门,这天下恐怕没有人比武帝陛下知道得更多。”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那宫女的尸首埋在长公主的后花园里?”
贾公公咧嘴一笑,“因为那个姓崔的老人是个追踪的高手,那夜里,他就藏在马车的底下,他进了宫。”
“那他听见了什么?”
“他听见了尚皇后吟了一首诗。”
“……”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傅小官觉得这特么简直像一出迷局,“这诗是我写给尚皇后的。”
“老奴知道,但老奴以为尚皇后喜欢这首诗并不是因为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那是为何?”
“是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这一句。”
傅小官的眉间锁成了川。
那是宣历八年十月初一,他初到金陵,那日殿试,他因为那篇策论被陛下召见去了金殿。
散朝之后,宣帝将他留了下来,就是那一天,他第一次去了蝶仪宫,第一次在蝶仪宫中用了一顿饭。
那时候的尚皇后还是尚贵妃,就在后花园的秀春阁里,看着那满园的秋菊,他为尚皇后写下了这首诗。
“这首诗,本宫甚喜,不可外传。”
这是尚皇后在看了这首诗之后说的话,所以这首诗至今未曾传颂。
那个性子恬淡的齐州才女,那个喜爱种花的丈母娘,而今却和拜月教的策门挂上了关系,这实在令傅小官难以置信。
“所以你的意思是她有苦难言?”
“既然欲辨已忘言,想来她确实有苦难言。”
“宣帝可知道?”
贾公公点了点头,“正是宣帝下令处决的那名宫女。”
“为何今日才告诉我这件事?”
“回殿下,因为那位崔姓老人的身份,这之前蚁群也不知道。今日才收到武帝的飞鸽传书,故而今日蚁群才从那位老人嘴里知道这个消息,另外就是在武帝的信中,他说……此事到此为止!”
傅小官一怔,“不查个水落石出?”
“既然陛下说此事到此为止,那便无须去查个水落石出了,老奴以为……那石头真露出来未见得是个好事。”
傅小官沉默了半晌,如此看来尚皇后和拜月教之策门,是定然有关系的,只是她欲辨已忘言,看起来当初是身不由己,所以胖子老爹将此事就此终结。
但策门的大长老究竟是谁?
尚皇后又为何要将嫁祸于长公主殿下?
“这是陛下给您的亲笔,请殿下过目。”
第六百六十一章 静夜思 中
贾公公取了一封手书递给了傅小官,傅小官接过来拆开一看:
“吾儿小官,虞朝破事多,有没有搞烦了?
拜月教而今已成昨日黄花,无须再去深究。她是你丈母娘,人不错的,千万别去刨根究底。
宣帝那个人是个小心眼,反而不太靠谱,望我儿谨记,三年!三年之内,你务必回武朝!
老子为你买了许多的田地,明年开春,你得派人将那稻谷的种子和红薯的种子带来武朝,种在咱们自家的田地里,这样才踏实。
……
南宫飘雪那姑娘爹看着不错,屁股大好生养,所以爹把她给送到你身边。你即将前往沃丰道,爹担心你孤枕难眠,那姑娘懂事,能为你排忧解难。
另外就是老子把宁思颜也派来了,让他跟在你的身边,爹放心一点。
好了,就这样,一想到明儿一早卯时又要上朝老子就脑壳痛,你早点回来吧,让爹安享晚年可好?”
傅小官看完了这封信愣了十息,悠悠一叹,这胖子老爹倒是有心了。
“他哪里来的那么多的银子买那么多的田地?”傅小官很是好奇的问道。
在这封信里,胖子在武朝买下了六万余顷的田地!
那可是足足六百万亩!
犹记得曾经问过胖子,他说家里拢共也就一百多万两的银子,但六百万亩的田地只怕需要一个亿!
“他是不是贪污了国库里的银子?”
傅小官很是担心的又问了一句,毕竟胖子的本质是个大地主,见了国库中白花花的银子打了主意这似乎不足为奇。
可贾公公却咧嘴一笑摇了摇头,“周同同曾经来信和老奴聊过,陛下曾经确实想打国库的主意,但周同同仅仅说了一句话,他就放弃了。”
“周同同说了啥?”
“他说……陛下若是把国库掏空了,殿下以后回去该怎么办?”
所以胖子为了自己以后回去有银子花就放弃了那念头?
傅小官有些小感动,心想这胖子老爹终究还是为自己考虑得更多一些。
贾公公没有回答傅大官从哪里弄来了那么多的银子,他岔开了这个话题,说道:“这第二件事是神剑一旅两千人在荒人的土地上打草,于四月二十六日夜里突袭了岑岭山下的军械局……”
贾公公顿了顿,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那一战,神剑一旅以上百个热气球送了三百特种兵飞抵了军械局的上空,炸毁了荒国的军械局,经事后从荒国得来的消息,炸死了荒国工匠共计两千三百余人,彻底摧毁了那处燧发枪的研究中心,但是……”
傅小官心里一紧,贾公公声音愈发低沉,他深吸了一口气,道:“但是神剑一旅两千将士却陷入了荒国第一军的包围之中,拓跋蓝策以十万大军,消灭了神剑一旅那两千将士……据查,拓跋蓝策的第一军以死亡两万余人为代价,神剑一旅无一生还。”
傅小官豁然一惊,双眼怒火熊熊!
“那两千将士以谁为将?”
“原一团团长钟大锤为主将,原二团团长范冬临为副将。”
傅小官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过了许久才睁开来。
荒国……老子一定会灭了你!
他的面色忽然狰狞,看得贾公公心里一颤,低声说道:“殿下……第三个消息是夷国大将军封冼初已抵达和荒国接壤的高阙塞,兵力正在集结,看起来是要出塞而取荒国的蓝旗之地。”
对这一消息傅小官并不以为意,鄢良择而今已经握住了权柄,他需要做的是向夷国的人民证明他当这皇帝的能力。
丢了沃丰原,他便去抢了更大的蓝旗领地,这和当初傅小官给他出的主意吻合,只要这厮不来沃丰原添乱,荒国随便他去怎么折腾。
“神剑一旅另外两千去岭南的部队还有多久抵达蒙山?”
“大致还要十日。”
“给陈破送个消息。”
“殿下请讲!”
“活捉彗亲王,他亲王府里的其余所有人,全部杀光!回来之后,让陈破率部前往凤临山。白玉莲我调去了武朝,估计也还要十余日才会抵达。令陈破从虞问道手中接管神剑军,三万神剑军设为一军,分为三个师,每个师分为两个旅,每个旅分为五个团。
白玉莲为神剑军军长,在白玉莲暂离的这段时间,由陈破代领。
告诉陈破,明年初,我要这三万人形成战斗力——无论是山野作战,还是平原马上作战,他们都必须是最顶级的战士!”
“明年三月,这三万神剑军,务必抵达燕山关!”
贾公公一惊,傅小官这是要对荒人动手了!
荒人而今有四十万大军,荒国之地多为草原,两军对垒几乎是平推,三万神剑军再厉害恐怕也占不到多少便宜。
“这打下来的土地……可就属于虞朝了。”贾公公换了一个委婉一些的说法。
“武朝之东北边境不是和夷国接壤么?把夷国往西北方向再挤挤。”
这是同时要发动两处战争?
以虞朝之兵力去打荒国,以武朝之兵力去打夷国,夷国同时又在和荒国开战……这有点乱啊!
不过如此一来,夷国和虞朝同时在进攻荒国,想来荒国难以抵挡,那么必败。
夷国和虞朝将分享荒国的领土,而武朝却又侵占了夷国的领土……好像可以。
贾公公极为佩服的看了看傅小官,心里想的是白玉莲去武朝之目的,显然是要训练一支更强大的军队了。
殿下身在虞朝,却已经在为武朝而谋划,无声无息之间,这天下似乎就要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当真是了不得的天才!
幸亏他是武朝的主人!
傅小官写了一封手书交给了贾公公,这是关于对陈破的任命以及神剑军的改编。
“西戎那边有没有消息传回来?”
“回殿下,费安亲帅二十万大军于四月三十起兵前往西戎,神剑三旅苏墨于五月初六剿灭拜月教,于五月初七占领了那处金矿。”
“好,给苏墨传一封信,开采的所有金矿,没有我的手书,无论是谁,皆不可动!”
贾公公忽然想起陛下允了四通钱庄发行银票之事,他裂开嘴笑了起来。
宣帝若是知道了,恐怕会哭!
第六百六十二章 静夜思 下
“另外蚁群飞鸽传书还送来了一个消息。”
“五月初六剿灭拜月教之后,大师兄苏珏却突然急匆匆昼夜不停的赶往上京,大致这一两天他恐怕就到了。”
傅小官停下了笔,皱起了眉头,“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贾公公摇了摇头,“估计还是和拜月教有关。”
傅小官沉吟片刻,低头继续给苏墨写信,“明日西山的炸、药就将运抵夫子庙,注意让蚁群暗中护送好,千万不能出了岔子。”
“老奴遵命……那宝藏,当真在夫子庙下?”
“想来错不了,等安排好之后炸开瞧瞧就知道了。”
“……行,那老奴告退!”
贾公公拿着两封信起身离开,傅小官独自煮了一壶茶,慢慢的喝着,才忽然想起胖子老爹那么多的银子从何而来并没有得道答案。
他讪讪一笑摇了摇头,心想若是回归武朝,整个武朝都是自己的,胖子老爹花了那一个亿买那些田地……这是不是银子太多烧得慌呢?
一个亿啊!
这能做多少事情?
哎……好吧,胖子高兴就好。
他并没有对贾公公说白玉莲具体要做的事情,目前只有胖子老爹知道。
等白玉莲抵达了观云城,他将成为十万血衣卫的最高统帅。
他给白玉莲的时间正是明年三月,白玉莲只有十个月的时间去特训那十万人。
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白玉莲带去武朝的还有西山研究院的所有成果,自然包括了燧发枪,另外就是白玉莲还带了一个人去武朝,他就是平陵县的那个周作仁,周铁匠!
这个人极其重要,钢铁对于工业的发展有着举足轻重之作用,对于武器军械的提升也极其重大,这样的一个人,傅小官而今不敢把他留在虞朝。
武朝派工匠来西山研究院,这瞒不过宣帝,但白玉莲此刻带走的那些东西和那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宣帝却绝对不会知道。
如此,到时候假若宣帝将西山研究院戒备,将平陵冶铁局没收,而武朝的军械局已经可以生产所有的火器了。
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他又想到了拜月教,想到了尚皇后,既然胖子说此事到此为止,他本来也即将启程前往沃丰道,那这破事情他也没打算再去寻根究底。
贾公公说大师兄这两日将抵达金陵……难道他在拜月教总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无论拜月教还有什么惊天秘密,傅小官觉得都已经不再重要。
总坛已经一锅端了。
就这两天把夫子庙一炸开,陈朝的宝藏落在了虞朝的手里,那策门,就算存在也毫无意义!
……
……
道院所在的青云山。
今夜月圆,道院里的的那方荷塘里的荷花已然含苞,仿佛正吸食着这皎洁月华,静待绽放。
观主大人长身立于荷塘边,他的手里抓住一把粟米,此刻他将手伸了出去,手里的粟米洒落在水里,便见许多的鱼争先恐后的游了过来,激荡起道道涟漪,将倒影在水面的原本平静的月,给撕得粉碎。
“圆圆。”
“弟子在!”高圆圆恭敬的行了一礼,便听观主徐徐说道:“这么说来……有人先你们一步进入了那密室?”
高圆圆转头看了看七师弟苏洋洋,苏洋洋连忙说道:“回师傅,弟子四人被苗小小阻拦了片刻,待我们杀了苗小小找到那密室的时候,弟子发现那密室的机关已然被破去。”
“弟子四人进入了那密室之中,在那桌上确实看见了一个白玉盒子,那盒子上的机关同样被破去,而盒子里面已经空无一物。”
观主大人微蹙了一下眉头,他手里的粟米已经洒完,最后一尾鱼在水面翻腾了一朵浪花儿沉入了水底,水面渐渐平静,又见月圆。
“如此看来,那名册落到了有心人的手里。”
他抬起头来望了望天上的月亮,忽然悠悠一叹,“看来,师傅我得出去走一遭了。”
高圆圆好奇的问道:“师傅,您说那盒子里装的是名册?难不成就是拜月教策门的名册?”
“或许是吧。”
“师傅要去哪里?”
“夫子庙!”
高圆圆师兄弟四人不明所以,观主大人也没有解释。
“树欲静而风不止,水欲平而鱼不愿,既然如此,为师就去平了这风,杀了这鱼!”
“你们留在此间,这封信,若是你们的小师弟傅小官来了这观里就交给他!”
他话音未落便长身而起,一身月白麻衣在月光下翩然,起落间,他消失在了青云山。
他并不知道苏墨和苏珏进入了那密室之后,却在那密室中的那白玉盒子里,见到了那本名册。
此刻的苏珏一身风尘,冠帽歪斜。
他同样在月色下赶路,他甚至没有时间停歇片刻去正一正那冠帽。
他很急!
急着赶到金陵,急着将怀里的这本名册交给小师弟瞧瞧。
而此刻的夫子庙已经被数万禁卫给围了起来,禁卫们已经彻查过整个夫子庙。
山顶上的断壁残垣里那座茅草屋依然存在。
那茅草屋外曾经打坐疗伤的人,却已缥缈无踪。
长岭山脉里的剑林,洗剑池旁,剑林掌门陆啸风此刻正和剑门二长老梅里雪红四目相对。
“策门大势已去,无足重轻!”
“但拜月教余孽并未肃清,若不趁此机会斩草除根,老夫恐再成隐患!”
梅里雪红皱起了眉头,“掌门师兄恐怕不是为了将策门斩草除根吧?”
“那师妹以为为何?”
“师兄怕是为了铲除道院……刀山掌门宋擎天的话,师妹不信!”
“那名册怎能有假?”陆啸风忽然一笑,“师妹莫非还真喜欢上了那个肉团子?”
梅里雪红杏眼一紧,背上的长剑“锵……!”的一声离鞘而起,她目光如剑,“师兄慎言!”
“围攻青云山,此事关系到天下武林,本掌门已经和刀山掌门联合发布了武林帖,苏长生乃是拜月教策门大长老,以及尚皇后乃是策门二长老之事,就在今日已宣告天下……”
他负手而立,望着天上明月,“你,阻挡不了这天下大局,苏长生必须死!道院……必须灭!至于尚皇后,那是虞朝自己的事。”
梅里雪红豁然蹙眉,“若我非得阻止呢?”
陆啸风声音冰冷如霜,“那就看剑!”
第六百六十三章 劫道
这一夜的寅时。
距离金陵城百里之地的官道上,西山快运的十余辆马车正趁着月色在赶路。
负责本次运送的头领名叫江流,他带着足足一百人的护卫队,护送着这批炸、药前往金陵交给少爷傅小官。
这一百人都是从神剑军的训练中淘汰下来的,他们被白玉莲安排在了西山护卫队中,他们的身手算得上矫健,并且他们还配备了燧发枪。
这批货西山而今的大管家春秀交代得无比慎重,少爷很急,时间很赶,还不能出现任何意外,所以江流骑着马前后的走着,给护卫和车夫们打着气:
“明儿一早,咱们就能到上京城了。”
“到了定安伯府,少爷会亲自接见咱们,你们不是一直想知道少爷长什么模样么?咱们的速度再快点,就能更快的见到少爷了。”
“都打起精神来,明儿见了少爷之后,少爷自然会安排咱们好吃好喝再好好的睡一觉!”
“我可告诉你们,听说金陵城那青楼的娘们一个个可是细皮嫩肉,娇滴滴粉嫩嫩一捏就能捏出水来,和下村小荷做的那豆腐一般。”
所有人大笑,江流自己也笑了起来,“若是少爷一高兴打赏下来,我看啊,你们一个个恐怕都能去那青楼里消……”
他的话未曾说完,此刻马车正行进在一处山道之中。
这山不高,道不长,但偏偏就在此刻!
一篷箭羽从那林间倾泻而来!
“嗖嗖嗖……”
“啊……!”
“砰砰砰……!”
“敌袭!”
江流虎眼一瞪,一声大吼,“就地掩护,所有人下马,迎敌!”
敌袭在那一瞬间而来,没有任何人会料到这官路上居然会有敌人,这一篷箭雨足足带走了二十多条生命。
江流翻身下马,一箭咻的一声从他的头顶而过,吓出了他一声冷汗。
他拔出了枪,敌人却并未从林间出来。
紧接着又是一篷箭羽,数十匹战马中箭,津嘶嘶挣脱了缰绳狂奔而去。
“准备,射击!”
江流慌乱之后镇定了下来,随着他的一声大吼,活下来的护卫们各自迅速的找了掩体,拔出了燧发枪。
“砰砰砰……!”一轮齐射,林中传来了一阵阵的哀嚎,射中了!
看不见敌人,但燧发枪的射程比弓箭更远。
“换弹,小心!”
林中有强人飞了出来,江流换上了弹药却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在他们所有人瞄准了前方敌人的时候,他们的身后却飞来了铺天盖地的箭羽!
两边都是敌人!
江流的心在这一瞬间冰冷。
“射击!”
他发出了最后一声号令,又是一阵枪声响起,十余强人中弹,但护卫队却有足足三十余人中箭。
前后的强人蜂拥而出,刀光闪烁中,眼见护卫队即将全部覆灭。
就在此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骤然响起,前方的官道上疾驰而来数百玄甲骑兵。
他们在那一瞬间直立而起,张弓搭箭,江流心里一片绝望,没料到那些骑兵的箭羽却尽皆射向了两侧扑来的强人。
他在那一刻猛然惊醒——这批骑兵怕是少爷派来接应之人!
“换弹,自由射击,不要误伤,注意保命!”他再次一声大吼,一个翻滚躲在了一辆马车的后面,手里的枪瞄准了扑来的一名敌人。
“去死吧!”
“砰……!”
一枪正中那强人的脑门,他从空中落下,死的不能再死。
骑兵队的人在射出了一轮箭雨之后尽皆拔出了腰间的刀,他们长身而起,如夜枭般向左右两边的强人袭杀而去。
战斗瞬间惨烈,鲜血挥洒,残肢断体满地翻飞。
贾公公从最后的那辆马车里走了下来,他抬头看了看微亮的天光,又看了看前方的战场,最后将视线投入了左侧的林中。
他的身子一展,落在了林间、
这里坐着一个人,他的面前放着一壶酒,他的身边插着一把巨大的刀。
“宋擎天!”
“贾南星!”
“你不去琢磨如何破碎虚空,反而跑这里来劫道……”贾公公摇了摇头,“一代刀山掌门干这活,有失身份!”
宋擎天咧嘴一笑:“说来你不信,我还真破碎虚空砍了一刀,但没砍透,然后想了一年才想明白为什么没有砍透。”
“说来听听。”
“心魔!”
“谁是你的心魔?”
“苏长生!”
贾公公沉默片刻,笑了起来,“二十年前,夫子庙一战,苏长生一剑把你给劈了下去,那年你三十二,然后在次年也就是三十三岁,一刀断水而入圣阶,我还以为你会感谢苏长生的那一剑,倒没有料到他反而成了你的心魔……所以,你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杀死苏长生?”
贾公公摇了摇头,一声叹息道:“可惜,你依然不是苏长生的对手。”
贾公公没料到宋擎天居然点了点头大方的承认了,“你这老太监说的对,我依然不是苏长生的对手。但是……如果苏长生是拜月教的策门大长老,天下武林豪杰齐聚青云山……你说苏长生还能不能长生呢?”
贾公公豁然蹙眉,“你居然使了这等龌龊的手段?”
“你这话不对,因为苏长生确实是拜月教策门大长老,你看,傅小官要将夫子庙那座山给炸开,我觉得这样不好,对那宝藏不够尊敬。
傅小官是苏长生的关门弟子呀,他应该去找苏长生要那钥匙的,却没料到他居然会用这等粗鲁的手段……所以我想要劫个道,请定安伯去找苏长生要钥匙,岂不是更好?”
“但现在我来了,你这计划就落空了,还有什么后手说来听听?”
“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等你吗?”
贾公公心里一沉,宋擎天拧起酒壶喝了一口酒,徐徐站了起来,“因为剑林的五位长老此刻已经进入了金陵城,你这一走,那宫里可没有了高手。”
“你想弑君?”
“我不想,但是剑林的人想,因为他们原本属于夷国,现在那长岭山脉却划归了虞朝……何况尚皇后是策门二长老,你说一国之君娶了个拜月教余孽,而今还贵为皇后,和那奚太后有何分别?”
说完这话,宋擎天以为贾公公会火速赶回宫里,可他未曾料到贾公公此刻却笑了起来。
第六百六十四章 月下煮酒 上
“你这脑子……”
贾公公摇了摇头,一字一句的说道:“定安伯说世上有两种人值得特别关注,一种是用脑子做事的人,这种人善谋,布局草灰蛇线伏行千里。这种人所谋皆是大事,轻易不会出手,出手必是雷霆。
另一种是专心一道之人,这种人心志坚定,咬定青山不放松,追求将所做之事做到极致。
这种人的可怕之处在于认真二字,比如行走于阴暗里的刺客,也比如痴迷于剑的剑客。这种人将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所爱之事,他们能够在各自的领域里将一件事做到登峰造极。
定安伯说除了这两种人之外,其余的人,哪怕是圣阶,也不足为惧。而其中最愚蠢的一种人就是像你这样的,本该拿刀,却偏偏想要握笔,还自以为是能够写下一篇好文章的人。
他将你这种人称之为……傻笔!”
宋擎天脸色陡然一变,他听不懂傻笔是个什么意思,但他隐约觉得这好像是在骂人。
贾公公此刻的表情很是淡定,如此说来,他只怕在宫里已经有了安排。
这行动如此小心,他是怎么知道的?
……
……
丑时三刻。
蝶仪宫,前院凉亭。
傅小官煮着一壶酒,宣帝和尚皇后皆在此间,他的身后站着徐新颜。
“那消息而今想要遏制住已经来不及了……”傅小官为宣帝和尚皇后倒了一杯酒,又道:“但在小婿看来这不是什么大事。”
说着他抬头看向了尚皇后,尚皇后的面色有些黯然,他淡淡一笑:“岳母大人何须将这等小事挂在心上,把那些武林强人杀了就完事了,至于流言,这人杀得足够多,那流言也就自然杀没了。”
宣帝深吸了一口气,“这些该死的贼子,此事,你全权处理,该杀的人,给朕斩尽杀绝!”
“小婿遵命,他们蹦跶不了几天。陛下,小婿有个建议您不妨听听。”
“说吧。”
“这江湖中人习武是禁止不了的,莫如借着这机会设立一处武林管理局,可称为……六扇门!陛下下一道旨意,着虞朝所有江湖人士在各地六扇门处登记造册,领牌子而行走江湖……”
“没有牌子的江湖人士视为流民,官府可将其直接捉拿入狱。如此一来,那些江湖人士才会有了规矩,以武乱禁之事,才不会发生。”
宣帝眼睛一亮,他不明白为什么要称为六扇门,只是这意思他弄明白了,“善!此事明儿早朝朕就宣一道圣旨。”
寂静的皇宫中忽然响起了几声枪声,傅小官未曾抬头,他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剑林的人看来已经来了,但这枪声一响,恐怕也就走不了了。
尚皇后抬头向夜空中望了一眼,她忽然看向了傅小官,说道:“若本宫当真就是策门的……二长老,你会怎么办?”
傅小官也看向了尚皇后,嘴角一翘,“小婿不知道什么策门二长老,小婿只知道娘娘是我的丈母娘。”
尚皇后笑了起来,脸上的黯然之色消失不见。
她看着傅小官的眼神充满了柔情,仿若这初夏和煦的夜风。
“本宫没有看错你。”
“我那未曾见面的师傅……他当真是策门大长老?”傅小官好奇的问了一句。
尚皇后摇了摇头,“他不是。”
傅小官微微一怔,“那谁才是?”
尚皇后端着酒杯浅饮了一口,“这个重要么?”
“额……我那胖子老爹说,这些都不重要。”
“那就得了,策门早无大长老,那开启宝藏的钥匙……也早已遗失。本宫这么多年一直在打探那宝藏的下落,也在打探那钥匙在何处,却终不得知。反而是你去西南一战,将这消息给打了出来,所以呀……”
她抬眼看了看宣帝,又道:“所以你当真是虞朝的福将!”
“本宫希望你和陛下之间,君臣无间,翁婿亲密,为虞朝开创一番太平盛世。”
傅小官连忙拱手一礼:“这是小婿之本分,得陛下信任,小婿定然得为陛下分忧,为社稷解愁。”
对于尚皇后的这番良苦用心,傅小官自然明白,但当真能够君臣无间,翁婿亲密么?
这个,也不再重要。
就在此刻,霍淮谨急匆匆走了进来,他躬身一礼,说道:“启禀陛下,贼子五人已被击落,死三人,重伤二人。”
“彻查这些贼子的家人,诛九族以示天下!”
“臣,遵旨!”
霍淮谨转身离去,此间事了,傅小官也起身告辞。
他回到了定安伯府,府上早已寂静,但陶然亭中却坐着一个人。
她是张沛儿!
傅小官坐在了张沛儿的对面,看着那张风尘仆仆有些疲倦的脸,歉意的笑了笑,又煮上了一壶酒。
“这事儿多亏了你送来消息,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张沛儿捋了捋耳际的散发,有些不自在的看了傅小官一眼,“我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赶来,你就说不出一个谢谢?”
傅小官尴尬的一笑,“咱们……说起来算是很熟了,这谢谢二字显得有些生份……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张沛儿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瞥着嘴露出了一抹苦笑,她忽然觉得鼻子有些酸,眼泪儿在眼眶里打着转,却没有流出来。
“还好吧……记得两年前,在临江书院外面的马车里,你说我太小,长了两年,至少长大了两岁。”
傅小官这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当时初临这个世界,思想和这个世界终究有些格格不入,他没有料到自己的那番拒绝会导致张沛儿跳了江。
“那事,我对不起你。”
傅小官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张沛儿,张沛儿接过一口饮尽,“你确实对不起我!”
“……”
“去岁听说你在武朝大雪山出了事,我下了山,去了临江。临江还是那般模样……”
张沛儿深吸了一口气,“我没有回家,但我却去了一趟傅府,看了看那门楣,又去了一趟临江楼,坐在你曾经坐过的那位置上,独自吃了一桌酒。然后去了一趟半山书院,看了看那风动石。”
“我真以为你死了,没料到却在平陵又见到了你。”
张沛儿收回了视线,落在了傅小官的脸上,她很认真的看着这张脸,忽然说道:“你若真死了……多好!”
第六百六十五章 月下煮酒 下
徐新颜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张沛儿。
傅小官摸了摸鼻子,“你就那么想我死么?”
张沛儿的眼泪儿忽然扑刷刷的流了下来,“你明明知道我当时也在平陵,为何不愿意见我一面?”
她的声音有些激动,她的心里非常委屈,以至于她的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她咽了一口唾沫,数落道:
“我一路跟着你从平陵来到这金陵,得到的却是你十一月十八就要成亲的消息!我下山本来是想要杀你的你知道吗?”
“你不知道,我终究无法对你下手。”
“我在四方楼吃了一桌子的席面,吃得很撑,但我还是把那一桌子吃完了,却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她撩起衣袖擦了擦满脸的泪水,张开嘴长长的吐了一口浊气:
“你若早点死了,哪有我现在的劫啊!”
徐新颜再次看了看张沛儿,心里一叹,这又是个可怜的人儿。
傅小官忽然笑了起来,“口是心非,你若是真想要我死,就不会风尘仆仆的赶来告诉我这消息了……沛儿,我真对不住你。”
张沛儿咬了咬嘴唇瞪了傅小官一眼,“我这辈子本都不想再见到你的!”
去岁从上京黯然离去,她就本打算这一辈子呆在剑林,可偏偏没料到出了这么个事,师傅将她派了出来,并告诉她必须将这事告诉傅小官。
她一路都在想着,在他的面前要坚强,要无所谓,要当做根本不曾认识。
但她没有料到在见到傅小官之后,她内心的那脆弱的防线就这样崩溃。
这个男人,是自己从十三岁开始就喜欢的男人!
那时候的他还是临江一纨绔,就是街坊邻居们嘴里的痞子,可就算那样,她却已经深深的喜欢上了他。
但就是这个男人,却在一朝开悟,成了临江的大才子。
她自然更加欢喜,生怕他被别的女子捷足先登,所以她未满十五,却请父亲托了媒人想要促成这段魂牵梦萦的姻缘。
可他却无情的拒绝了,理由是自己太小!
然后自己做了一些荒唐的事,其实不过是想要引起他的注意罢了。
可他却未曾回心转意,也或许从来就无那意。
所以这仅仅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于是,在自己十五岁的那天晚上,一念不通,便投了江。
恨他吗?
张沛儿忽然发现自己的心里对他毫无恨意,反而在听到他死了的消息之后,就连心尖儿都觉得疼痛。
在临江楼上,她见到了董书兰,就连董书兰守寡她都是羡慕的,因为董书兰至少曾经拥有过他,而她……却什么都没有。
在平陵见到了傅小官,她的心忽然欢喜,以至于她神使鬼差的跟着傅小官来到了上京,得到的却是他要成亲的消息。
那一瞬间,她万念俱灰,于是离去。
但这一刻,她却又见到了傅小官,那灰就这样飘散,那火居然再次燃了起来。
这就是命么?
“你就是老天爷派下来给我的劫!”
傅小官站了起来,他走到了张沛儿的身后,双手落在了她的肩上。
张沛儿的身子陡然一颤,傅小官歉意的说道:“这两年……苦了你了,这以后,我用一生来还。”
张沛儿在这一瞬间脑子轰的一下变得一片苍白,她听见了傅小官的这句话,她明白了傅小官的意思,她未曾料到傅小官会说出这样的话,这句话直接击溃了她所有的委屈和所有的月下的思念。
她豁然转身,扑在了傅小官的怀里,小拳头捶打着傅小官的肩膀,一时间无语凝噎。
月已西斜,却依然明亮。
夜风中有新柳野花的香味儿,与这桌上酒壶里飘来的酒香混合在了一起,便是醉人心脾的味道。
……
……
金陵城外官道上的战斗已经结束。
宋擎天的大刀依然插在身旁,贾公公佝偻的身子渐渐开始变直。
“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规矩,逾越了规矩就得承受极大的代价。剑林必然覆灭,而你那刀山,也必须得倒下,事实上江湖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而你、就凭你这简单的像猴子一样的脑袋瓜子……”
贾公公摇了摇头,“宋擎天啊,你那夫人陈昭君是什么身份,你当真以为无人知道么?”
宋擎天豁然一惊,双眼怒视着贾公公。
贾公公微微一笑,“泰和五十年春,傅大官离开临江去了一趟夫子庙,他杀了你的夫人陈昭君。当然,傅大官也没有料到正是他离开临江的那段时间,武朝有个愚蠢的女人毒杀了徐云清。”
“你知道拜月教的许多秘密,但你不知道陈朝的宝藏究竟在何处,你也没有从陈昭君的手里得到开启宝藏的钥匙。所以你离开了刀山,出去走了一趟。”
“你杀了两个人,手法高明,但瞒不过我的这双老眼。”
“定安伯将不念师太的尸体给弄了回来,而陈左君的尸体又被细雨楼给弄了回来,正巧我都看过,摘叶飞花这是寻常的暗器手法,但被你使出来,却变成了刀法!”
“那是三刀!尤其是不念师太最后中的那一刀,堪称完美,正好和你的抽刀断水一模一样。所以你应该是中了定安伯一枪而受了重伤,哪怕经过了这些日子的调养,想来也没有痊愈,所以你一直未曾拔刀,因为你……不敢!”
贾公公好整以暇的看着宋擎天那张渐渐狰狞的脸,又笑道:“之所以说你是个傻笔,就是因为你明明知道我已经来了,这事就已经不可为,你却偏偏还不跑,偏偏以为我在听到了剑林的那几个蠢货去了皇宫我就会立刻离去。”
“那几个蠢货想来已经死透了,你捣鼓了剑林的那个蠢货去青云山,哈哈哈哈哈……”贾公公尖着嗓子大笑,仿若夜枭一般。
“在山里呆久了未曾修身养性,反而弄出了个盲目自大,谁给你还有剑林那个傻笔的勇气去挑战道院观主的剑?”
“像你这样的蠢货活在世上,简直是糟蹋了粮食,侮辱了圣阶的智商。”
“你可以去死了!”
贾公公的腰在这一刻正好站得笔直。
他抬起了一只手,缓缓的击出了一拳!
第六百六十六章 大鱼小虾
卯时初,贾公公来到了定安伯府。
徐新颜已带着张沛儿去了偏院休息,而傅小官依然在等着贾公公的消息。
“禀殿下,幸不辱命。”
傅小官瞧了瞧贾公公褴褛的衣裳皱起了眉头:“点子扎手?”
贾公公嘿嘿一笑,“一条大鱼,刀山掌门宋擎天,拼了十招。”
“打死了没?”
“他本就有伤……想来正是在剑门城外被殿下的神器所伤。没有打死,老奴最后一拳击断了他的刀,抓了个活的。”
傅小官大喜,“人呢?”
“老奴废了他的武功,快死了,送给了尚皇后。”
这个宋擎天乃是那武林贴的始作俑者,贾公公如此而为,一来是这个人对于傅小官已毫无意义,二来却给了尚皇后一个天大的人情。
傅小官相信尚皇后绝对有手段令这个曾经的圣阶高手改口,洗去她而今已被天下人知晓的那个身份。
对于傅小官而言,那个身份根本无所谓,但放在尚皇后身上却并非如此。
她乃一国之母!
她必须清清白白毫无污点,不然若是朝中有人从中生出事端来,拜月教策门二长老这个身份可是能够作出一篇大文章的。
“很好,你伤势如何?”
毕竟是圣阶,贾公公说的轻松,但傅小官却知道肯定极为凶险。
“尚好,调养两日当无碍。”
“你可别骗我,对了,大师兄不是就快回来了么?等他回来我请大师兄给你瞧瞧。”
贾公公心里一暖,“多谢殿下……现在有个问题,老奴工蚁的身份暴露了,再回到陛下的身边有些不妥,毕竟老奴在为武朝做事。”
傅小官笑了起来,“也好,你就来我这府上,我养着你。”
“这……老奴今儿得去宫里和陛下辞了宣旨太监这个官儿,殿下即将前往沃丰道,老奴是这么想的,殿下的身边有徐新颜和张沛儿两个贴身高手,另外还有宁思颜那小子,安全问题应该稳妥,反倒是这定安伯府,”
贾公公抬头望了望,“老奴就在这定安伯府当个门房吧,等殿下归国之际,再随殿下归去。”
……
……
傅小官随着贾公公一同入了皇宫。
贾公公独自去了御书房,而傅小官则去了一趟大理寺。
蚁群已经将谏院黄仲的破事整理了足足三张纸,傅小官当然得拿着这些罪证去做点文章。
大理寺的大堂正墙上悬挂着那副陛下亲笔书写的‘厚德明法,格物致公’八个大字,看上去这地儿似乎更有法度。
当然,原本极为威严的大理寺卿苏山岳依然极为亲切的接待了傅小官。
就在苏山岳的官署里,他又煮了一壶云雾,笑道:“瞧定安伯之脸色,颇有些疲倦。不是下官在这嚼舌头根子,这朝中的事是做不完的,定安伯尚且年少,可得多珍惜自己的身子,以后才能更好的为国为民做事啊!”
傅小官咧嘴一笑,“说来苏大人不信,算命的说我就是个劳碌命……今儿前来,一来是多谢苏大人将那些诽谤本官的老家伙给逮了,二来是本官想去瞧瞧那位黄仲黄大人。”
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道:“你说我这冤不冤?自从上次谏院的那些老东西弹劾了我之后,我没去找他们的麻烦,他们反而往我身上泼那脏水。”
傅小官摇了摇头,一声叹息道:“我这人最怕这种麻烦,所以呢,就想去见见这位黄大人,问他一句为什么?”
苏山岳那双倒八字眉一挑,心里铮亮,那位黄大人只怕要把牢底坐穿了。
“维护定安伯的名声,这是下官该做的,定安伯可千万别说那谢字,下官可承受不起啊!下官这就派人带定安伯去监牢里,那厮没有关押在大理寺狱,而是在刑部大狱。”
傅小官想了想,问道:“席寻梅退了之后,这刑部尚书而今是谁?”
“陛下还没有下旨,由原刑部侍郎杨鹏举暂领……”
苏山岳顿了顿,又道:“不过今儿个杨鹏举恐怕没在官署,昨儿宫里发生的那事,陛下令杨鹏举会同金陵府衙搜捕金陵城的江湖人士。”
傅小官点了点头,这事他自然知道,只是这位杨鹏举他没有多少印象。
金陵府衙宁玉春调去了沃丰道担任知州一职,而今的金陵府尹是就地提拔起来的金浩支,曾经的金千户。
这厮也是流年不利,才刚刚上任,就遇见了这么大个事,若是昨夜宫里真出点什么问题,他丫的脑袋这时候恐怕都搬家了。
“虞问书,而今关在何处?”
“宗人府里,定安伯,您可别去接近这个人。”苏山岳认真的说了这么一句,他颇为担心眼前的这个年少的大官去动了别的心思。
“我就随口一问,可没想和这厮再有接触。”
“如此甚好。”
……
阳光从监牢的那扇小窗口中洒下,黄仲却蜷缩在阴暗牢房的角落里。
他觉得有些冷。
两天前,他的儿子来看过他一次,说有强人闯入家里,从他的书房中带走了一个盒子。
他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仿佛觉得这天都塌了下来。
儿子说来的是强人而不是金陵府衙的官差。
那些强人没有动家里的银钱丝毫,仅仅带走了那个盒子!
这说明了来人的目的非常明确,并掌握着他的命脉。
一击致命!
那盒子里放的是两处房契,那两处房子是秦会之秦大人三年前送给他的!
而那两处房子里还养着他的两个外室,那两个外室,也是秦大人送给他的!
难道是秦大人交代了?
肯定是秦大人交代了!
不然那些强人为何会直接找到了最要命的东西?
这该死的老贼!
老子为了他不惜开罪了傅小官,当初言之凿凿事成之后将老夫调任黄河南道去任一方知州,没料到他却翻了船,反手就将自己给卖了!
他生无可恋,觉得这原本极为珍贵的阳光也变得更加刺眼。
这监牢的门嘎吱一声开了。
黄仲如惊弓之鸟一般的抬起了头来,定睛一看……心里陡然更加绝望。
傅小官施施然走了进来,蹲在了黄仲的身边,笑了起来。
“黄大人,咱们又见面了。”
第六百六十七章 迷雾
果然是傅小官!
黄仲原本的猜测在这一瞬间明了,他也在这一瞬间更加绝望。
他从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带着一身的茅草。
傅小官依然带着微笑,但眉间却皱了皱,“黄大人,你是言官,是文人,看看你现在的这般模样儿,像个文人的样子吗?圣学被你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些许挫折算得了什么?文人气节大于天!哪怕断了这头颅,也应该拼死和本官一怼才对呀。”
黄仲看着傅小官的视线里充满了惊惧,就像看着一个恐怖的恶魔一般。
这些日子他想了许多关于傅小官的事,眼前的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少年,直接或者间接死在他手里的人居然难以数计!
他就是个恶魔!
谁惹上了他谁就将坠入万丈深渊的恶魔!
面对傅小官这只恶魔,他此刻哪里还有什么文人气节,他只想苟延残喘的活着,活着就好。
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傅小官的面前,瞬间声泪俱下:
“小人瞎了狗眼,小人千不该万不该招惹定安伯……”忽然他似乎觉得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跪着向前行了两步,一把抱住了傅小官的小腿,吓了傅小官一跳。
傅小官的脚一撂,将他摔倒在地,他却再次爬了起来,依然跪着,“小人要举报,求定安伯给小人一条生路!小人当对定安伯感恩戴德一辈子!”
他“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来时,那额头上已血肉模糊。
所以没有人不怕死。
傅小官拖了一条小板凳坐在了黄仲的面前,“说说看,你要举报谁?”
“秦会之,小人要举报秦会之!”
傅小官皱了皱眉头,而今秦会之依然关押在大理寺狱,苏山岳说审问尚无进展,因为他需要从虞问书的嘴里知道他们勾结的信息,但陛下还没有下旨,这位四皇子他就还不能审。
“说来听听。”
……
……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傅小官对这位黄大人没有任何怜悯,他将在刑部大狱里的所闻简单的给苏山岳说了说,便离开了皇宫回到了傅府。
也就在此刻,大师兄苏珏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
陶然亭。
苏珏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就从怀里取出了那本小册子递给了傅小官,神色极为严肃的低声说道:
“小师弟,这是从拜月教总坛的密室中所得,事关重大,我和苏墨都拿不定主意,只能给你瞧瞧。”
傅小官接过这小册子翻开仅仅看了一眼,苏珏本以为傅小官一定会极为震惊,却没有料到傅小官却云淡风轻的将这小册子给放了下来:
“大师兄一路辛苦,先去沐浴一番看看三师姐。”
“……不是,小师弟,这里面说师傅是拜月教策门的大长老!而尚皇后是策门的二长老!”
“我知道,这消息现在恐怕已经在虞朝传开了。”
苏珏一怔,喃喃说道:“如此说来,我依然回来晚了。”
“不,是有人比你们更先得到了这个消息而散布开来……大师兄,这不是什么大事,你莫要放在心上。”
苏珏举起双手正了正冠帽,看着傅小官很认真的问道:“这还不算大事?如果师傅当真是策门大长老,道院可就是前朝余孽!而尚皇后贵为国后,她若是策门二长老,万一对陛下不利……这后果,不堪设想!”
傅小官思忖片刻,又拿起了这本小册子,翻开了一页对着阳光眯着眼睛仔细的看了一会儿。
苏珏不明白他在看什么,心里的焦虑依然未曾放下。
贾公公说道院观主大人并不是拜月教策门大长老,真正的策门大长老是宋擎天的夫人陈昭君,泰和五十年就死在了傅大官的手里,那么这本册子自然是假的。
果然,对着阳光,他看见了微不可察的印痕——那名字,是从古书中剪下来采用了特殊方法贴上去的!
技术极好,几乎难以察觉其中的破绽。
他笑了起来,“大师兄,你过来瞧瞧。”
苏珏不明所以,走过去也对着阳光一看……“这、这也能行?”
“当然可以,所以现在你应该放心了吧。”
“但尚皇后的名字却不是贴上去的!”
“忘了告诉你,尚皇后当年为了寻到陈朝宝藏,故而入了拜月教成了策门二长老。这事儿是陛下允许的,所以尚皇后是卧底。”
“……”
苏珏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你不知道,当我和苏墨看到这册子的时候,魂都差点吓飞了。”
“现在放心了吧,这册子我留着,你先去和三师姐见见,她可想死你了!”
苏珏老脸一红,起身向偏院而去。
傅小官却拿着这小册子又对着阳光很仔细的看着,这次看了很久。
陈昭君死于泰和五十年春,距今已有十二载,拜月教策门没可能不再选出一位大长老。
苏长生这三个字确实是贴上去的,但并不是新近所贴,透过阳光,可见已经泛黄,这说明这三个字已经贴上去了很久。
这本策门名册干系重大,就连拜月教的圣女都不知道策门有些什么人,说明那密室极少有人能够进去。
所以若说有人在十年前就故意造假弄上去了苏长生这个名字,傅小官不太相信。
也或许那密室的门,本就只有策门大长老才能开启。
这个假设极有可能成立,那么陈昭君会不会在死前曾经回去过拜月教,并落下了苏长生这个名字?
也就是说当时陈昭君已经将策门大长老这一职位送给了苏长生,但她为什么不是用笔写上这名字,而是用的贴呢?
胖子是苏长生的师弟,他为什么又要杀掉陈昭君?而且还是在夫子庙上杀的呢?
傅小官将这名册收入了怀里,眉间微蹙,百思不得其解。
能够肯定的是,拜月教其它人根本未曾见过这名册,不然薛定山造反之前,拜月教大可将尚皇后是策门二长老这个消息散布出来而令虞朝庙堂混乱。
就在傅小官沉思之际,霍淮谨急匆匆走了进来。
“那些炸、药已布置妥当,何时炸山?”
傅小官一听,立马将拜月教这破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陡然站起,搓了搓手,满脸兴奋,陈朝宝藏啊,那是多么大的一笔财富!
第六百六十八章 寻宝 上
傅小官的高兴在于,陛下可是答应将那财富的两成给沃丰道!
有了那些银子,沃丰道修路之事想来便迎刃而解。
对于这东西,傅小官当然极为期待,
“走,咱们一起进宫,想来陛下也正翘首以盼。”
皇宫承天大殿。
此刻已近午时,但今儿的这场朝会却还没有结束。
昨儿夜里发生的那件事,宣帝很生气,尤其是那些武林强人将尚皇后那隐秘身份给散布了出去,这让他非常恼火!
“武林管理局就设在刑部门下,新成立一个部门,名为六扇门!”
“这六扇门的官署放在金陵府衙,设门主一人,秉笔二人,编制红衣卫三百。”
“这六扇门中的所有人,包括秉笔,皆为武林中人,朕要用武林中人去对付武林中人,这第一任门主……定安伯怎么没有来?”
宣帝的视线在群众中扫了一番,这小子又跑哪里去了?
六扇门这个主意可是他提出来的,这人选他却没说,谁来担任门主比较好呢?
就在宣帝恼火的时候,傅小官和霍淮谨走了进来。
“傅小官!”宣帝一声大吼,吓了傅小官一跳。
他连忙挤了进去,躬身一礼,“臣在!”
你小子倒是来得及时,咦,霍淮谨也来了,想来是夫子庙之事已经妥当。
宣帝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他的思绪一家伙就飘到了夫子庙,陈朝宝藏啊!
虞朝立国两百三十多年,一直在苦苦寻找的陈朝宝藏,今儿个就能重见天日了!
朕之国库将再次充盈,朕之内帑……对,这陈朝宝藏得抽出至少两成充实到内帑,这样一来,朕的私房银子可就充裕了,那后宫群殿也能着手翻新了。
宣帝顿时走了神,傅小官抬起头来傻愣愣的看着他,群臣也在这一刻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陛下叫定安伯干啥呢?
怎么忽然没了下文?
“啊……”宣帝过了足足数十息才醒过神来,这六扇门晚点在御书房再议,现在紧要的是那宝藏。
“定安伯,夫子庙之事是否已经妥当?”
“回陛下,臣和霍将军前来,正是为了此事,已经妥当,请陛下下旨。”
群臣一脸懵逼,夫子庙什么事?
那地方早已破败不堪,难不成陛下还要重建夫子庙?
宣帝笑了起来,极为骄傲的挺直了胸膛,他在龙台上走了两步,好整以暇的说道:
“现在,朕告诉你们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群臣一听,顿时打起了精神。
一个个竖着耳朵寻思着还能有什么好消息呢?
他们的视线落在了傅小官的背上,心想恐怕又是这位定安伯弄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不然陛下为何此刻阴霾一扫而光?
“朕的尚皇后,于泰和五十年打入了拜月教,成了拜月教策门二长老!”
这时候江湖传言可还没有传到这些朝臣们的耳朵里,这也是傅小官昨晚之计,要将尚皇后洗白,这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但此刻群臣一听却吓了一大跳!
什么?
尚皇后是拜月教策门的二长老?
打入拜月教?
那么尚皇后岂不是卧底?
宣帝没有容这些朝臣多想,又道:“历经十三年,现在已经查明陈朝宝藏所埋葬的位置,就在夫子庙!”
此话一出,群臣顿时轰动!
“陈朝宝藏?”
“我的个天,居然就在夫子庙!”
“据说陈朝当年可是埋葬了富可敌国的宝藏啊,那得有多少金银财宝?”
董康平的眼睛都绿了,银子啊!
那可是天量的银子,若是史书记载无误,陈朝宝藏折算成银子,比傅小官从夷国弄到手的一亿八千万两至少多出十倍!
那是什么概念?
这皇宫都可以镶金边了!
这国库都得再建两处了!
燕北溪此刻也激动无比,有了钱就有了一切,放出银子鼓励百姓大胆的生孩子!
生一个奖励纹银百两,这能生多少?
虞朝一直低下的人口问题迎刃而解,有了更多的人,就有了更多的劳动力,就能够创造出更多的财富,这样循环下去,虞朝盛世指日可待!
宣帝此刻欢喜的看了看傅小官,这个女婿好啊!
如此大的功劳,他全给了尚皇后,还倒贴了那么多炸、药。
嗯,待取出那宝藏,私底下得给他一点,这小子不是爱财么?他的官儿现在无法赏赐了,那就赏真金白银!
“肃静……你们一个个都是这朝中的老臣了,不就是陈朝宝藏么?如此激动有失体统。”
宣帝心情很好,借此时机又道:“此乃尚皇后之大功,但是,而今那些江湖强人,却将尚皇后那身份给宣扬了出去,朕担心有不明事理之人借机作乱,故,着全国各地之捕快,有发现散布谣言者,直接给朕抓了。”
“务必追查谣言之源头,将罪魁祸首斩首示众以告天下!”
群臣尽皆行礼,“陛下英明!”
一家伙将尚皇后洗白,宣帝的心放了下去,“今日是吉时,正当开启那宝藏,今儿的议事就到此为止,朕要亲临夫子庙,见证那宝藏的出世……诸位臣工,若是尔等也想去瞧瞧,就随朕一同前往。”
这当然得去看看呀。
群臣欢呼雀跃,宣帝走下了龙台,忽然说了一句:“定安伯随朕同乘龙辇。”
群臣一惊,这位定安伯,天大的圣恩啊!
傅小官却一脸苦笑,和这位老丈人同乘,他觉得不太自在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皇帝仪仗准备完毕,霍淮谨早已领着数千禁卫前后保护,金陵府衙也得到了消息,派出了南北两衙的捕快清理街道。
傅小官登上了龙辇,坐在了宣帝的对面。
“此大功,朕给你记着,等问筠生产之后,朕赏你万金!”
傅小官咧嘴一笑,“陛下啊,那铜钱……还是算了吧,占地方。”
宣帝瞪了傅小官一眼,“这次赏你的是真金白银!”
傅小官顿时乐了,“这感情好。”
可接着宣帝的话题一转:“朕本打算让贾公公去总领六扇门,但他今儿一早却向朕告老,理由朕无法拒绝,这六扇门门主,何人来当比较合适?”
傅小官想了想,“若陛下不介意,就由大师兄苏珏来当,臣以为比较合适。”
第六百六十九章 寻宝 中
宣帝微微颔首,同意了傅小官这一提议。
道院大师兄苏珏,圣阶,身端正而懂礼法,确实是六扇门门主的上佳人选。
“贾南星之身份,朕其实早已知道。蚁群在虞朝做了些什么,朕也知道一些。”
宣帝抬眼看了看傅小官,“知道朕为什么依然敢用贾南星吗?”
傅小官摇了摇头。
他相信宣帝是知道蚁群的,毕竟这里是金陵,细雨楼的谍子也无处不在,蚁群所为没可能完全瞒过细雨楼的眼睛。
而贾公公本就是稀少的圣阶高手,要查到他的身份并不是难事。
宣帝微微一笑,说道:“因为他是傅大官推荐给朕的。”
傅小官吃了一惊,“你就这么相信那胖子?”
“哈哈哈,胖子……他曾经不胖,还很是英俊。人们都以为他是十三年前从武朝跑去了道院,事实上他早已去了道院。
而十三年前,奚太后发动十里平湖血案,原本的计划是铲除正好回了武朝的胖子,却没料到文帝将这消息送去了道院。
当时的道院观主,也就是胖子的师傅,将他给救了出去,以至于就连武朝的人,也以为胖子是在那时候入的道院。
当然,自十里平湖血案之后,胖子再没有回武朝。他受文帝所托,在临江扎根,照顾着徐云清和你。”
“朕那时候还是太子,早在泰和四十年就已经和他认识。那时候他在道院,经常跑来金陵,因为他说道院的伙食不好。
朕与他初见就是在红袖招,那一夜我们一起喝了许多酒,就此成为了朋友……朕的一生朋友极少,但傅大官是朕最信任的朋友!”
“朕的这个朋友举荐了贾南星,朕信任傅大官,自然没有担心过贾南星会对朕不利。这么多年过去,朕没有看错这个朋友,贾南星虽然是蚁群的工蚁,他也没有做过任何对虞朝不利之事。”
“所以啊,贾南星告老离去,朕是真的不舍。”
宣帝悠悠一叹,“世人皆说天子无情,其实傅大官那个天子是有情的,而朕,也绝不是无情之人。”
傅小官安静的听着,忽然有些恍惚。
他不明白此刻宣帝对他说的这些话是为了安他的心还是肺腑之言。
他的警惕在燕北溪的那番告诫之后就从未曾放松,无论如何,命运得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宣帝一番感慨之后,看向了傅小官,又道:“朕知道蚁群查过水月庵之事,在这里朕要对你说,那宫女是朕下令处死的,她的尸首就埋在长公主的后花园里。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安排,这是长公主的主意,她担心有人借着这事对尚皇后不利,若是真的发生,她将把一切罪过顶过去。”
傅小官这才真正大吃了一惊,他看向了宣帝,“这不是什么大事,何须弄得如此麻烦?”
宣帝一愣,“这还不算大事?偌大虞朝堂堂皇后是拜月教余孽,这若不是大事什么才是大事?”
“若不是今儿个借着这宝藏之机将皇后说成是卧底,你信不信当那消息传入朝中,群臣定要朕给他们一个说法,罢黜皇后是最轻的,他们会逼着朕将皇后处死!”
“那后果,非但会要了尚皇后的命,就连虞问道继太子位也将不再可能……”
宣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有些后怕的又道:“说起来朕是天子,但天子也是要依靠这些朝臣来治理天下的。当所有朝臣真的逼宫,朕拿他们也无可奈何。”
傅小官明白了。
他觉得这是小事,这是站在他的思维角度去看待了这个问题。
在他的思维中,那劳什子二长老不过是个名头,甚至他还觉得有几分传奇色彩。
但放在宣帝等人的观念里,这就是来路不正,自身不洁。身不正无以正天下,堂堂一国皇后,却是匪人,其动机何在?
傅小官想了想,问道:“那棵树里,究竟藏着什么?”
“名册,朕已烧毁。”
宣帝并没有说那名册上有哪些人,但既然已经烧毁,那就必然有尚皇后的名字。
傅小官摸了摸袖袋中的这本名册,改日进宫,将这名册送给尚皇后,看看她会有何反应?
行辇在夫子庙下停了下来。
宣帝和群臣并没有上去,因为傅小官说呆会的爆、炸会很猛烈,怕出了危险。
傅小官和徐新颜还有霍淮谨拾级而上,来到了半山腰。
这里戒备更加深严,有上千的禁卫守着。
从悬崖往下搭好了五处云梯,傅小官攀着云梯落在了悬崖处,这里有工匠凿了一排极深的槽。
那些炸、药就埋在槽里,五条长长的引信牵到了那颗枣树下。
傅小官仔细的检查了一番,招呼所有人攀爬了上去。
“叫全部人撤离,这上面可千万不要留人。等所有人撤出完毕之后,这引信得你来点,点完你得施展轻功迅速离去,不然……我怕你会被炸没了。”
傅小官很慎重的对霍淮谨交代了一句,他带着徐新颜往山下走去。
徐新颜转头看了看那颗枣树,问道:“会不会把这颗树也炸没了?”
“难说。”
“哦……若是炸没了,这枣儿可就吃不成了。”
“嘿嘿,沃丰道也有枣树的。”
“嗯。”
傅小官回到了宣帝身旁,拱手说道:“陛下,一切妥当,大致一炷香的功夫之后,那宝藏可就重见天日了。”
宣帝捋着胡须强作镇定,周围的文武百官一个个翘首以待。
此刻的夫子庙下至秦淮河边,已经站满了金陵百姓。
前些日子禁卫封禁了夫子庙,今儿又有天子驾到,这夫子庙难不成还有什么秘密?
吃瓜群众们窃窃私语,却茫然不知。
秦淮河边停靠着一艘画舫,它是红袖招。
此刻胡琴胡大家站在了船首,她看了看浩大的天子仪仗,又看了看密密麻麻的人群,对身旁的柳烟儿吩咐了一句:
“叫船工起航。”
“去哪里?”
“离这地方远点,就去河心吧。”
柳烟儿不明所以,她走了下去,胡大家却看着那夫子庙,脸上忽然露出了会心一笑。
第六百七十章 寻宝 下
宣帝很是紧张。
郁郁葱葱的夫子庙此刻在他的眼里已然变成了一座金山!
虞朝历代皇帝寻求的宝藏,而今就在眼前。
得了这些宝藏,可就能做更多的事了,虞朝的国力必将空前无两,超越樊国和武朝指日可待!
朕在去岁时候定下的二十字方针,最多三年,就能实现。
泰和盛世已经成为历史,宣德盛世正在开启!
它将比泰和盛世更加伟大,更加壮阔,而朕之名,必将名垂青史!
宣帝此处的身子挺得笔直,他背负着双手,颇有吞吐天地之气势。
傅小官乜了一眼宣帝,这王八之气有点重,他移开了两步,却撞着了一旁的董尚书。
董尚书此刻也在畅想,想着老子恐怕是虞朝史上手握银钱最多的尚书了。
他被傅小官给撞醒过来,瞪了傅小官一眼有些担心的问道:“这山……当真能够炸开?”
“岳父大人放心,肯定能够炸开。”
“会不会把那山里的宝藏给炸飞了?”
傅小官一怔,“这不可能吧,那宝藏理应是埋在山腹里,小婿不过是将那山帽子给揭开。”
董康平还是有些担心,喃喃说道:“可千万别把宝藏炸飞了才好!”
傅小官好奇的问了一句:“岳父大人,里面究竟埋了多少?”
“据说……价值纹银恐怕有十个多亿!”
傅小官大吃一惊,“这么多?”
董康平瞅了他一眼,“五百年陈朝积累的财富啊,恐怕还不止!”
傅小官闭上了嘴,心想有些遗憾,陈朝的人也是傻,把宝藏埋在这破地方,就算是想取也没机会取得出来呀!
自己想要贪下来也没那可能呀!
倒是便宜了宣帝,平白无故就得了这么大一笔财富,哎……幸亏老子提前找他要了两成——两个亿!
这银子到手,沃丰道的建设可就更容易了。
嗯,一个亿修路,剩下的一个亿全部建学宫招教习!
就在傅小官也开始翩翩畅想的时候,霍淮谨从天而降。
“小心!引信已经点燃!”
宣帝心里一紧,数千禁卫已将他这地方团团围住。
傅小官此刻也屏息住了呼吸,十几个亿啊!
他很肉痛,但能亲眼瞧瞧也是好的。
没过多久,却仿佛又过了很久。
此间那么多的人居然雅雀无声。
然后……
“轰……!”的一声惊天巨响,那夫子庙在那一瞬间尘烟滚滚,而傅小官顿时感觉到了一股地动山摇之势。
所有人在这一刻脸色都失去了颜色,他们哪里见过如此场面,还未曾等他们醒过神来,紧接着又是“轰轰轰轰……!”四声惊天巨响。
有人被吓哭了。
有人被吓尿了。
还有人被吓得跳入了秦淮河。
宣帝此刻觉得自己的心肝儿都在颤动,他的身上哪里还有刚才那王八之气,他被傅小官一把给按了下来。
“蹲下!小心飞石!”
夫子庙烟云笼罩,空中砂石横飞,仿佛末日一般。
这五声巨响震动了整个金陵,那一瞬间整个金陵城的百姓都向这个方向望去,一个个不明所以,面色骇然。
傅小官护着脑袋,看着那夫子庙。
宣帝蹲在地上,也看着那夫子庙。
“成了?”
“理应成了。”
“上去瞧瞧?”
“陛下,呆会吧,天上的石头还没完全掉下来呢。”
“朕心甚急。”
“臣心也急啊,但臣以为还是命更重要一点。”
这话有点道理,宣帝闭上了嘴。
如此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夫子庙上的烟云散尽,傅小官和宣帝在侍卫的护送下匆匆向山上走去。
群臣跟在他们的后面,霍淮谨留下了一千禁卫守住了登山之道。
傅小官和宣帝来到了这半山腰……
这里面目全非!
那颗枣树当真未能幸免,而这处地方,被炸开了巨大的一个洞!
傅小官探头一瞧,当真是个山腹,只是里面漆黑,啥都看不见。
“快取了灯笼火把来,朕要下去瞧瞧!”
没多久,灯笼火把点亮,一条长长的云梯架在了这洞口,傅小官觉得有些不妥当,说道:“陛下万金之躯,莫如臣先下去探个究竟再上来禀报于你?”
“朕也是习过武的,朕要亲眼见证这宝藏的诞生!”
好吧,你是皇帝你最大。
傅小官让霍淮谨取了一条长绳绑在了宣帝的腰上,这样就不怕他掉下去了。
燕北溪气喘吁吁的来到了这里,探头一瞧,脸上顿时一喜,“天佑大虞,天佑大虞啊!”
他激动得难以自已,一把抓住了宣帝,“陛下啊,得了此宝藏,陛下当去祭拜太庙,告慰历代先皇,告诉他们陈朝的宝藏找到了!”
宣帝一怔,这老匹夫,老子要下去,你快松手啊!
三百禁卫在霍淮谨的带领下已经开始向下而去,傅小官也抓住了云梯正一步步往下而去,宣帝那个急啊!
“好好好,你松手,朕会去祭拜太庙!”
燕北溪却没有松手,此刻他居然老泪纵横,“陛下,有了这么多的银子,是天下苍生之福,是大虞百姓之幸,陛下还得去祭天封禅,以表对上天垂怜之谢意!”
“好好好,都听你的,朕下去瞧瞧好不?”宣帝都快哭了,燕北溪这才放开了手,宣帝抓着云梯也走了下去。
上面文武百官伸长了脖子,下面一群人正在缓缓降落。
傅小官手持火把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情形。
四周皆是人工构造的石壁,这座山被彻底的掏空了,可不是个简单的工程。
他放眼向下看去,下面依然漆黑,这山腹极深,难不成那宝藏还藏在山底下?
如此这般,过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
所有人落在了地上。
这是一处巨大的空间,地面同样以石板铺就,周围的石壁上挂着许多干涸的油灯。
傅小官举着火把四处一望——宝藏呢?
他的心陡然一紧,然后看见了石板缝隙里有东西闪闪发光。
他拿着火把走了过去,掏出来一瞧,一颗拇指大小的夜明珠。
他皱起了眉头,此刻宣帝也落在了地上,同样四处一望——
“朕的宝藏呢?”
第六百七十一章 惊天大劫案
“朕的宝藏呢?”
宣帝大吼,声音在这石室中回荡。
“陛下莫急,臣寻到了一颗夜明珠,说明这里是藏宝之地无疑。”
“就一颗夜明珠?”
“……可能还能再找到一颗。”
宣帝整个人都不好了,“霍淮谨!”
霍淮谨也很懵逼啊,此刻听宣帝这一声大吼可吓了一大跳,“臣在!”
“速速上去,除了守卫的禁卫,把所有人都给朕叫下来!”
“臣,遵旨!”
霍淮谨长身而起,径直飞了上去,上面的大臣们正望眼欲穿,燕北溪一把将他抓住,问道:“霍将军,可发行了宝藏?”
霍淮谨能怎么回答呢?
他一声苦笑,“燕相,暂时还没有,陛下令所有人下去寻宝。”
燕北溪一怔,那就是还没找着,这么大的山腹却没有宝藏,那宝藏会在哪里?
他的心里陡然一凉,大手一挥:“所有人等,随老臣下去寻宝!”
“嗳嗳嗳,燕相大人,您老年事已高……”霍淮谨还未来得及劝阻,燕北溪身先士卒已然抓着云梯往下而去。
董康平心里那个紧张啊,十几亿两银子的宝藏,这可是他心尖儿上的肉,居然说下面没有!
这怎能没有呢?
肯定是他们寻得不够仔细,老子亲自去找!
所有他是第二个下去的。
紧接着燕师道燕浩初等等大臣鱼贯而下,一个个面色紧张,心里忐忑。
宣帝此刻站在这洞底有如热锅上的蚂蚁,他焦躁的来回走着,见下来的人差不多了,又是一声大吼:
“所有人听令,给朕仔细的找!看看还有没有暗门!”
“把此处给朕翻个底朝天来,也定要找到宝藏!”
于是,所有的人在墙上摸索,趴在地面寻那缝隙,也有人飞到半空举着火把仔细的查看着洞壁。
“陛下,臣找到了一颗玛瑙!”
“陛下,此地有一锭碎银子!”
“陛下,金粉、金粉,此地定然藏过金砖!”
“……”
宣帝的脸变得更黑,这些发现只能证明这处洞穴确实埋藏过宝藏,而现在却没有了……那天量的宝藏难不成长了脚自己跑了?
这里是夫子庙,它在金陵城中,谁特么能够无声无息的将一座金山给搬走了?
当细雨楼都是吃白饭的瞎子么?
宣帝绝不相信有人捷足先登。
傅小官也不相信。
就算真有人打开了这处宝藏,他能够带走多少?
可现在这里面的情况却是干干净净,简直比蝗虫过境之后还要干净。
他开始仔细的回忆,希望能够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他是从四皇子口中得到这个消息的,而四皇子说开启这宝藏的钥匙在拜月教策门大长老的手里,贾公公说策门大长老早被傅大官给杀了……被傅大官给杀了……那钥匙,难不成落在了傅大官的手里?
这宝藏……
傅小官的心里咯噔一下,想起那胖子在武朝一掷亿金大肆购买田地——莫非……是胖子干的?
他的心一家伙提到了嗓子眼上,可又觉得不太可能。
就算胖子当真有钥匙,他也没办法把这金山给全部搬走。
他怎么带出去?
就算每天都搬走一些,那山一样高的金砖银锭,他要搬多久?
他能搬到哪里去?
无论堆在哪里,那体量是变不了的,除非他能再造一座如此巨大的山腹。
细雨楼不可能察觉不到异样,傅小官打消了这个念头,心想兴许还真有暗门。
那这暗门……他抬眼四处张望了一下,这暗门不可能在石壁上,再凿过去这山可就穿了,那么这暗门一定只能在地上。
假如当年陈朝为了这批宝藏更安全,他们恐怕会在这地底下再挖一个巨大的洞,就像帝陵那样。
如此一想,他开始在地上仔细寻找起来。
一个时辰就在所有人的焦虑之中过去,傅小官寻找到了这山腹的一角,然后他的眼睛豁然一亮——
他敲到了一块石板上,传来了咚咚的空响,下面是空的!
他心里大喜,掏出匕首,小心翼翼的将这块石板撬了开来……
一个能够容纳两人大小的洞口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举着火把往里面一探,一条石阶顺着这洞口蜿蜒而下。
“陛下……!”
傅小官一声大吼,宣帝心里一惊,抬步急匆匆走了过去。
“想来宝藏就在这下面了!”
宣帝心里大喜,除了这下面,也没可能还有别的地方了!
“来人,给朕下去瞧瞧!”
所有人围了过来,傅小官身先士卒,霍淮谨提着长枪紧随其后,然后是数百军士,宣帝也跟了上去,最后是文武百官。
石阶并不长,短短半盏茶的功夫,傅小官走到了石阶的尽头,前面是一扇门。
他走了过去,伸手一推,那门开了,一阵阴风扑面而来,令他骤不及防打了个寒颤。
他抬步又走了进去,紧接着听见了声音——
他眉头一皱,那是水流的声音!
这里是一条地底暗河!
他举着火把一望,豁然震惊!
他没有再往前,因为前面没有了路。
宣帝来到了他的身边,看着眼前的景象,愕然的张开了嘴。
他们站在一条暗河的岸边!
这岸边居然放着一艘小船!
按说这艘小船在这阴湿的地底河边历经了两百多年早该腐朽,可它并没有。
傅小官伸手敲了敲这小船,它完好如初,仅有一些残破。
那么问题来了,这条地底暗河通向何处?
宣帝此刻却没有想那么多,他只知道这地方没可能藏着宝藏。
那宝藏呢?
“朕的宝藏呢?!”
宣帝大吼,声音在这地底回荡。
没有人能够告诉他宝藏在哪里。
这一瞬间,此间居然无比安静。
董康平的心跌落在谷地,一片冰凉。
燕北溪徐徐闭上了眼,心里已知道这宝藏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
“霍淮谨,上船,划出去给朕瞧瞧通向何方!”
“臣遵命!”
霍淮谨将小船推到了河中,顺流而下,消失不见。
傅小官举着火把四处张望,然后他的视线落在了暗河的那石壁上——
他豁然瞪大了眼睛,一步上前,伸手抹去了上面浅浅的苔藓。
那石壁上刻着许多的字: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一座金山就不在。
第六百七十二章 给朕砍了!
《再别康桥》!
那是徐大师所写的《再别康桥》!
傅小官的心第一次如此剧烈的跳动,以至于他的脸一片潮红!
这特么会是谁?
还有谁穿越了过来?
可为什么这个人除了在此处留下了这首诗,却没有在这个世界留下任何的痕迹?
作为一名穿越的前辈,你不是应该也留下一些诗词文章么?
你不是应该也捣鼓出一些现代的发明么?
你是早已死了还是依然活着?
若你已经死了,你又会将这座金山藏在何处?
若你依然活着,自己在这个世界留下了许多前世的痕迹,你定然是知道的!
同是穿越者,你理应对自己无比感兴趣,可你为何从未曾与自己接触过?
你,究竟是谁?!!
傅小官一直在看着这首诗,宣帝此刻也在看着这首诗。
但宣帝看着这诗的想法却和傅小官截然不同,他看见的就是‘我挥一挥衣袖,一座金山便不在’……他带走了一座金山!这简直是一个令宣帝绝望的消息。
“朕的宝藏……没了!”
这句话宣帝说得很轻,就像没了力气。
傅小官却被惊醒,他定了定神,喃喃说道:“臣想要的银子,也没了。”
“走吧。”
“走吧。”
所有人沉默失落沮丧甚至悲伤的回到了山腰,那阳光落在身上似乎都没有丝毫的温暖。
霍淮谨赶了回来,再次告诉了宣帝一个不幸的消息——
那条暗河,通向秦淮河!
也就是说,那个牛笔的穿越人士,他用船,通过暗河,再通过秦淮河,将一座金山给彻底掏空了。
他可能会花费很长的时间,但他从山底下而行,却足以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就算是细雨楼也无法察觉。
秦淮河连通长江,长江它那么的长,鬼知道他会将那座金山给搬去何方。
傅小官这次没有和宣帝同乘,他上了徐新颜的马车,仅仅说了两个字:“回府!”
坐在马车上,他眉间紧蹙,想的依然是那首《再别康桥》,想的依然是留下这首诗的人。
他是怎么知道这前朝宝藏的?
那艘小船依然能行,说明它存在的时间并不长。
那石壁上的字倒是被苔藓掩盖了少许,这最多也就一二十年的光景。
那么这个人现在极有可能还活着。
虞朝找那宝藏找了两百多年都未曾找到,他究竟是怎么找到的?
难道他是拜月教的人?
更有可能的是,他就是拜月教策门中的人!
他没有炸、药是如何进去的?
除非他有钥匙!
难道他就是拜月教策门大长老?
就是我那尚未谋面的师傅苏长生?
傅小官豁然一惊,如果那宝藏是苏长生弄走的,这些疑团便迎刃而解!
策门名册上他就是策门大长老!
他还是圣阶高手,能够轻易搬动那些金砖!
他很神秘,听大师兄所言,他极少下山。
他早早的派出了苏墨和自己接触,然后又派出了大师兄等人来到自己的身边……
那时的自己,正好是在临江作出了那些诗词!
他知道了自己是穿越而来的!
所以他虽然未曾与我直接接触,却派了座下的弟子前来,甚至还将自己收为了关门弟子。
这一瞬间,傅小官理清了所有问题——苏长生,他也是穿越者!
这特么的!
傅小官深吸了一口气,得赶紧回家找大师兄,前往青云山,和这位穿越来的前辈聊聊。
但他却没有马上回府,而是叫徐新颜将马车驶去了皇宫。
他想再去问问虞问书,这厮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可是真的?
……
……
宣帝和一众大臣回到了皇宫。
他坐在承天大殿的龙椅上心情难以平静。
价值十亿的宝藏啊!
虞朝足足五十年的所有税赋收入之总和也不过如此!
有了这笔天量的宝藏,朕之虞朝何愁不能腾飞?这盛世原本触手可及,可现在呢?
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了,怎么飞的还没人知道!
宣帝越想越难受,越想越生气,他陡然站了起来,对下面寒蝉若禁的群臣一声大吼:
“查……!”
“着刑部、大理寺以及金陵府衙,给朕仔仔细细的去查!”
“那么大一座金山,朕还不信就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它一定还在虞朝,哪怕将虞朝翻个底朝天,也务必要给朕找到那金山的下落!”
刑部代理尚书杨鹏举,金陵府尹金浩支,大理寺卿苏山岳三人连忙出列,躬身应下——不应下能怎么办?
这金山盗窃案而今都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秦淮河往长江的船不知道有多少艘,这怎么查?
去哪里查?
尤其是杨鹏举和金浩支二人的心里最难受。
杨鹏举这才接下一个月的刑部尚书,还是代理,却遇见了这破事,他能找谁说理去?
金浩支也郁闷得吐血,他才接下这金陵府尹几天的时间,还以为好不容易熬到了这位置上,兴奋的劲儿还没过去,却被兜头一棒给打懵了。
那金山,可是在夫子庙被盗的,若是论责,这还当真是金陵府衙要去办理的案子。
可我特么的这才上任啊,这案子显然已经发生了多时,我冤不冤啊!
“你们三人现在就下去布置,记住了,朕给你们一年的时间,找不到那宝藏……你们提头来见!”
三人一脸生无可恋,拱手一礼,慌忙退出了承天大殿,各自奔向了自己的官署,自然又弄得下属们一阵鸡飞狗跳。
宣帝还是气啊,不知道这破事还好,可偏偏知道了。
那么大的期望却一下子变成了绝望,这气能找谁出去?
他在龙台上垂头走来走去,对了,这消息是四皇子虞问书亲口说出来的!
这孽子,临死之前都要摆朕一道!
此刻他恐怕正在宗人府里大笑!
笑朕的贪婪和愚蠢,笑这满朝文武都被他捉弄,他简直是在自寻死路!
“传旨!”
“反贼虞问书,目无王法,更无君父,勾结拜月教余孽,妄图颠覆社稷,夺取朕之江山,其罪馨竹难书!”
“……其罪罪无可赦,当斩首示众!”
这道旨意一出,所有朝臣都看向了宣帝。
虞问书之罪是死罪,这基本上跑不了,但众臣都以为陛下会选择秋后将他处决,却没料到陛下现在就下了这道旨意。
而此刻关押在宗人府的虞问书,正和傅小官在喝着一壶茶。
第六百七十三章 收尸
“你说什么?”
虞问书在听到夫子庙下的宝藏消失不见这一消息的时候,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他难以置信,眉间紧蹙,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座金山,不见了?”
傅小官点了点头,“对,一座金山不翼而飞。”
虞问书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双眼顿时失神,他喃喃说道:“天要绝我也……!”
傅小官明白了他这句话的意思。
若是那宝藏今儿个被找到,宣帝或许会看在那偌大的一座金山的份上,一高兴就饶他一死。
但现在那金山没了,可想而知宣帝会有多么生气,那他虞问书,就断然没有再活下去的可能。
“我来见你,就是想问问你,你当真不知道那金山已经没有了?”
傅小官问出这句话之后就觉得问得多余,虞问书没可能说的是假话,他需要靠那金山来博一条活路。
虞问书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他自嘲一笑,“你我是路人,但你答应过帮我收尸的。”
“嗯。”
“埋在南山,面向南山别院。”
“好。”
“我不知道是谁偷走的宝藏,但我能肯定那宝藏没有在拜月教的手里。”
傅小官微蹙了一下眉头,“理由?”
“很简单,我去过拜月教总坛,他们那日子过得苦哈哈的,若不是因为在岷山找到了那处金矿,他们的日子就已经过不下去了。
若那宝藏在拜月教的手里,我需要这么急迫的造反么?”
虞问书深吸了一口气,又道:“那可是富可敌国的财富!当真有那笔财富在手,我会徐徐图之。将西戎所有的土司全部整合,将西戎打造成固若金汤之地。”
“西戎有人丁百余万之众,以土司护卫家将为底子,我完全可以用三五年的时间训练出一支二三十万人的军队来。”
他一声苦笑,摇了摇头,看向了傅小官:“我若是再有一支三十万人的军队,那时候再反,你还能这样轻易的就赢了我么?
就算我打不过金牛古道,但剑南两道却一定会落在我的手里,那时候以秦岭为界,划山而治之局……我能够接受,但我那父亲可就难受了。”
“所以,”他双手一摊,“这就是命!这贼老天好像都看不过去了,它也想要我的命!”
或许是因为虞问书知道自己必死,今儿他的话有些多。
傅小官也问了一些事情,比如策门大长老究竟是谁?还比如……这宫里有没有拜月教的余孽。
但他没有得道答案,因为虞问书真不知道。
没多久,宣旨太监来到了这里。
贾公公辞别了宣帝跑去傅小官的府上当了个门房,而今陛下身边的宣旨太监变成了年公公。
年公公没有料到傅小官会在此处,他拱手行了一礼,“定安伯好。”
“年公公好。”
“不知定安伯问话问完了没有?”
傅小官站了起来,虞问书却说了一句:“稍等。”
他回了房中取了一瓶西山天醇和两个酒杯,倒了两杯酒,“你我虽是路人,但既然托付了你为我收尸,敬你一杯酒还是应该的。”
傅小官接过酒杯,二人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好了,年公公请宣旨吧。”
……
……
傅小官和徐新颜站在典刑台。
这里是处决犯人的地方,但今儿却很冷清,因为按照惯例,砍脑袋这种事情基本上都是集中在秋天。
为什么会选在秋天呢?
傅小官不知道,心想或许是因为秋天的萧杀,正好合了这砍脑袋的凄惨吧。
处决虞问书,宣帝并没有张榜,监斩的是大理寺卿苏山岳,围观的也仅仅只有傅小官二人。这显得有些冷清,还好太阳正好。
虞问书最后的神情是什么样子的呢?
傅小官仔细的去想却想不起来,或许他会留恋这红尘的繁华,也或许他得到了解脱。
他当真给虞问书收了尸,这令苏山岳很是诧异。
“定安伯……其实、有些不妥。”
傅小官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但他还是做了,“他生前我答应过他,这人已经死了……死了就一了百里。毕竟是陛下的儿子,入不了皇陵,也让他入土为安吧。”
苏山岳拱手,“定安伯高义。”
“高义个屁!”傅小官摇着头一笑,“帮个忙吧。”
“定安伯请讲。”
“找个手艺好点的仵作,把他这脑袋和身子缝起来。”
“……有这个必要么?”
“嗯,”傅小官点了点头,“有这个必要,至少去了地下会好看一点。”
“好!”
苏山岳当真去叫来了一名老仵作,趁着老仵作缝那脑袋的时候,二人就站在这刑场上聊了聊天。
“就刚才,陛下令刑部大理寺和金陵府衙联合破案,一年之期……若是这一年之内未能破获,”苏山岳一声苦笑,“到时候陛下要砍了我等的脑袋,还请定安伯也为下官收尸一下。”
傅小官一怔,哈哈大笑,“开什么玩笑,那宝藏都不知道被偷走多少年了,哪可能那么容易就破案的?”
苏山岳倒八字眉一扬,“可陛下却不会这么去想。”
傅小官收敛了神色,想了片刻,“那处暗河的石壁上,有一副刻得极深的字,莫如苏大人去将它拓印下来,看看有没有机会能够从中看出点什么?或者……万一遇见了字迹类似的书画,还可以比对一下笔迹。”
这显然是大海捞针,但不失为一个法子,苏山岳点了点头,“下官呆会就去办,哎……那窃贼也是厉害,他能够无声无息的运走一座金山,必定是思维缜密之人,这案子,难破啊!”
傅小官当然知道这案子难破,但他并没有说可能是道院的观主大人,因为他也没有任何证据。
他需要去见见观主大人,看看这位穿越的前辈究竟长得是什么模样,他究竟在这个世界做了些什么事情。
虞问书的脑袋缝好了,傅小官带着这尸体离开了皇宫,去了一处棺材铺子,然后去了一趟南山,当真把虞问书埋在了南山的山腰处。
他并没有去南山的那些作坊瞧一眼,而是返回了傅府。
夕阳西去,倦鸟归巢。
他和大师兄苏珏坐在了陶然亭里。
第六百七十四章 他是个怎样的人?
“大师兄,师傅……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傅小官煮着一壶茶,随意的问了一句。
苏珏一怔,楞了片刻,说道:“师傅是个高洁之人。”
“此话何解?”
“师傅自幼在道院长大,成名于四十年前,他基本上每隔三年就会出观一次云游天下,然后会带回来一个弟子。而这个弟子一定极有武道天赋,还是孤儿。”
傅小官为苏珏斟了一杯茶,又问道:“如此说来,师傅他老人家在四十年前就已经入圣?”
苏珏点了点头,正了正冠帽,满脸严肃,眼神还充满了崇拜,“当今武林主要是四大门派,但真正武功第一者,公认的就是师傅了。”
这个未曾谋面的师傅挺厉害的呀!
难不成他穿越而来就完全醉心于武学?
就在此刻,苏苏和徐新颜走了过来,坐在了桌前。
傅小官问了一句:“三师姐呢?”
苏苏嘟了嘟嘴儿,“三师姐把我赶走了,她陪着你那三个夫人在打麻将呢。”
傅小官笑了起来,苏珏忽然问了一句:“今儿中午夫子庙那事……我后面去看过,发生了什么?”
“那地方原本藏着前朝宝藏,据说就是一座金山,但不见了。”
苏珏浓眉一皱,“去哪里了?”
傅小官笑道:“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被人提前给劫走了。”
苏珏忽然想起傅小官问他的关于师傅的话题,他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傅小官,很认真的说道:“你说过,他不是拜月教的大长老!”
“大师兄,你可有师傅的墨宝?”
傅小官此刻没有回答苏珏这句话,而是问了一句。
苏珏察觉到了事情有些不对劲,但他身上还真没有,所以他摇了摇头。
“大师兄,道院日常的花销应该也挺大的,道院的收入从何而来?”
这话一问,就连苏苏脸上的神色都严肃了起来。
苏珏回道:“道院招收了三千外门弟子,一应开销都是外门弟子所缴纳的学费。”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天下武林以道院为泰斗,想进道院的人很多,但道院收人却并不多,而且还有一个规矩。”
“什么规矩?”
“谁拿的银子多谁才能进入道院成为外门弟子!”
傅小官愕然一怔,这规矩他万万没有料到。
既然是收弟子,哪怕是外门,不是也应该以武道天赋为首要么?
这道院居然是看银子的!
“谁立的这规矩?”
“正是师傅,师傅说道院的日子过得有些苦,得改善,所以就改成了现在这规矩。自从这规矩立下之后,道院的日子着实好过了许多。”
傅小官笑了起来,他基本已经笃定这位师傅就是穿越者了。
不然谁的脑洞会这么大?
再结合苏珏前面所说,这位师傅每过三年就会出山云游天下,这意思就是说像苏珏这些道院的弟子根本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
如果他混入了拜月教,还成了策门大长老,上一代策门大长老陈昭君将那宝藏的钥匙传给了他,而他却让傅大官在夫子庙杀了陈昭君,如此一来,这天下唯一只有他知道宝藏在哪里,也只有他才有钥匙开启那宝藏。
这么多年下来,他以圣阶高手的力量,或许还真能够将那座金山给搬空。
好手段啊!
这位穿越的前辈拿着那么多的钱他想干什么呢?
傅小官现在对这个师傅无比感兴趣,但他并没有打算将这事说给宣帝知道。
至少在没弄明白这师傅的意图之前,他不打算说出去。
穿越不易,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同类,他至少目前很珍惜。
他既然写了那首诗,那必然也是华夏人,华夏人不杀华夏人。
但他却想见见这个华夏人。
所以他说道:“大师兄,我想见师傅一面,你看明儿一早我们启程,如何?”
苏珏愈发觉得这事很是严重。
前面邀请傅小官去青云山他都不去,但今儿夫子庙发生了这件事他却改变了主意。
他很认真的问了一句:“当真是师傅?”
“不,我就是只想见他一面。”
“小师弟,你摸了摸鼻子,你在说谎!”
傅小官咧嘴一笑,“这都瞒不过你?”他的神色渐渐严肃,“此事,仅限于我们四人知道,千万不要传出去,否则对道院极为不利!”
徐新颜三人点了点头,苏苏很是紧张的看着傅小官,傅小官低声说道:“仅仅是我的怀疑。”
“你都未曾见过师傅,怎么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因为除了他具备所有的条件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做到。”
苏珏深吸了一口气,小师弟的这番话他听了个明白,师傅……恐怕还真是拜月教的策门大长老!
这令他难以相信,却又不得不信,因为这话是傅小官说的。
“如果……真是师傅,你打算怎么做?”
“我也不知道,所有我得见见他,才知道我该怎么做。”
“……好,明儿一早,我们动身去青云山。”
苏苏想了想,“我也同去。”
徐新颜想了想,“我也要去!”
傅小官点了点头,苏珏沉默了许久,说了一句:“我是他的弟子,假如某一天他成了你的敌人,我恐怕不能帮你。”
“或许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苏珏抬起头来望了望天上的月亮,“我还是难以相信,师傅他是个和蔼的人。他醉心于剑道,也醉心于观星。他常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一切都可以从天上星宿的运转中窥得一线天机……”
“他要那金山来干嘛?这些年来,道院的道观也早已陈旧却未曾修缮,去岁末在南山修那道院,都是师傅存了很久的银钱。”
苏珏摇了摇头,“若他真有那金山,道院恐怕已经建到了樊国——让道院修便天下,这是师傅的理想。他曾经说佛教而今如此昌盛,道教也必须得繁华,否则当佛教东进,只怕道教再无立身之地。”
“这样的一个人……希望真没有我想的那么严重吧。”
傅小官听着苏珏的言语,看了看铺满月光的玄武湖,思绪飘到了那首再别康桥的诗上。
“寻梦?撑一支长篙。
向青草更青处漫溯;
满载一船星辉,
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那时的他,该是运出了第几船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