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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过河卒txt下载     过河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章 消失的神鹰卫

    新帕依提提作为南大陆最为繁华的城市之一,自然是鱼龙混杂,许多自恃修为武力之人常常在此生事,有纯粹意气用事大打出手的,也有铤而走险犯下重罪的。

    其中不乏修为不俗之人,一旦得手立刻逃走,白衣未必如雪,来去肯定如风。如果让普通的南衙禁军处理这样的事情,费时费力,效率还低。

    于是皇甫铸在南衙禁军中选拔修为上乘的精锐之士,单独编成一卫,为其最好的装备、待遇、资源,既是效仿中原的青鸾,也有塔万廷崇拜鹰豹的传统,最终取名为“神鹰卫”,这就是“神鹰卫”的由来。

    “神鹰卫”专事处理各种意义上的修为有成之人,追捕逃犯,虽然压力巨大,时常身处险境之中,但论功行赏也是极为大方,是许多没有背景的普通士兵晋升的最快通道,是许多年轻人搏一搏的理想去处。

    在皇甫铸的大力推动下,神鹰卫对内竞争颇为激烈,能者上庸者下,呈现出一种良性的发展趋势,对外屡破大案要案,极大保证了新帕依提提的治安稳定,在朝野之间获得了很好的口碑。这也成了皇甫铸最引以为豪的成绩。

    可也就在这个时候,神鹰卫出事了,在调查一起凶杀案的时候,大约一百名神鹰卫在京畿地带发现了一处已经荒废的神殿,他们所要追捕的对象疑似躲在了荒废神殿之中。于是神鹰卫们进入神殿搜捕犯人。

    神鹰卫最后给南衙传回消息,他们正在探索神殿区域,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这座荒废的神殿规模颇大,除了地上两层之外,还有地下区域,甚至地下区域比地上区域更大,他们在上面两层一无所获,决定进入地下区域继续搜索。

    这条消息之后,这些神鹰卫便与南衙大本营失去了联系。

    皇甫铸下令救援,当援军赶到的时候,发现那处荒废神殿已经坍塌,诡异的是并非是某种突如其来的外力使其坍塌,比如爆炸、地震等等,倒像是经过长期的风化之后自行坍塌。可一众神鹰卫前不久还进入了神殿进行搜索,怎么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变成这个样子?“神鹰卫”去了哪里?

    皇甫铸下令挖开神殿废墟,找出神殿地下区域的入口。

    南衙禁军封锁了这片区域,开始了大规模的挖掘行动,最终找到了那个地下入口,而正如前面的几个案子那般,此时的地下入口已经被一种诡异暗

    影封锁。皇甫铸不敢大意,对外封锁消息,对内则是秘密上报了绝圣堂。

    绝圣堂派人实地勘察之后,认定出现在这处神殿废墟的暗影与他们先前所发现的暗影是同一种东西,澹台盈这次亲自进入了神殿的地下区域,进行了简单的探索,并没有发现暗影的仆从或者神鹰卫的尸体,却发现了领头的神鹰卫指挥佥事留下的一封血书。

    血书被写在一截衣袖上,其内容支离破碎,语句颠三倒四,说明血书的主人在留下血书时的神智已经不太正常,不仅错乱,还有巨大的恐惧,他在血书中反复提及了一件事,天要醒了。

    卷宗上还有这封血书的影印件,齐玄素大概看了一眼,和鬼画符差不多,估计这个指挥佥事本就因为恐惧而神智混乱,又情况紧急,再一连笔,简直就是一幅浑然天成的草书。就算他还活着,没有疯掉,事后让他本人来辨认,多半也是认不出来的。

    那些神鹰卫最终去了哪里?天要醒了是什么意思?这些暗影力量从何而来?无从得知。

    最后这个案子也被归入了“暗影案”的系列之中。

    这就很严重了,暗影不仅仅是出现在偏远的海岛上,甚至出现在了新西京、新帕依提提的附近,是否意味着暗影的侵袭已经渗入塔万廷的骨髓?

    当然,这仅仅只是猜测而已,并无任何过硬的证据。澹台盈也很难将此事提交至西道门的最高权力机构黄金阙进行讨论,毕竟蒸汽福音才是首要问题,暗影最多像慢性中毒,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毒发身亡,而蒸汽福音像火铳刀斧,能让西道门立刻长眠不复醒。孰轻孰重,还是分得清的。

    齐玄素叹了口气,他没想到,这里面的情况竟然如此严重。

    他上次过来,注意力也主要集中在北边的蒸汽福音上面,反而忽视了这些灯光下的阴影。

    这些事情果真与库库尔坎有关吗?

    为什么发生的时间节点全部在库库尔坎彻底取代原太阳神伊特萨姆纳之后?

    这个被澹台盈特意强调的“彻底”又是以什么为划分标准?

    还有那封血书中所说的“天要醒了”,又是什么意思?

    齐玄素已经很久没有办过专业性这么强的案子了,或者说本来也没有太多类似的经历,他办的案子都有一个共同特点,谁是敌人都已经大概清楚了,关键要找出证据,关键是人,与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不怎么沾边。

    像这种猜谜一般的案子,齐玄素甚至不如陈剑仇有经验,毕竟陈剑仇可是真正侦破了有关龙气泄露的大案,一路查到了两位古仙,这才让他一跃成为四品祭酒道士。

    唯一沾点边的就是遗山城的古仙降临,以及陈书华暗中炼制“长生石”。

    齐玄素忽然想起一件事,这些情况会不会与地狱使徒有关?毕竟地狱使徒的手段,他也算是领教了一二,比如希瑞拉的“希瑞经”,简直有点不讲道理,如果是地狱使徒们策划了这样的事情,倒也说得过去。

    如果是境界低微的齐玄素,遇到这种事情,只会觉得神秘莫测,脊背发寒,不知涉及之人为何而死,因何而消失,这种未知会将恐惧放大到最大,最终压垮自己的心灵。

    不过有句古话说得好,艺高人大胆,境界修为高了,看待万事万物的方法也会不同,一切都是可以解构的,其内在必然存在一个本源。

    这些未知肯定有具体的原因驱动,莫测是因为还没有抓住核心本质,所谓的无缘无故、没有逻辑,只是因为无法一览全貌。

    暗影,血书,黑色的太阳刺青。

    这是现在已知的三个线索。

    现在看来,比较适合从暗影方面着手。既然莫测是因为没能抓住核心本质,那么分析出暗影的来源,是地狱的力量,还是太阳的力量,就能确定一个大概的方向。

    澹台盈分析不出来,不意味着齐玄素分析不出来,从经验上来说,尤其是与仙人打交道的经验,齐玄素还是很丰富的,在他体内就存在着多种仙人的力量,他亲自探索过灵山洞天、黄泉国等曾经的神灵居所,甚至他还能向紫光真君寻求启示,虽然紫光真君要价昂贵,但可以报销。

    这也是道门把齐玄素派来的用意。

    金阙大概率另有情报来源,齐玄素只是金阙众多情报来源之一,金阙

    从其他途径也得知了类似的情况,再综合齐玄素的情报,金阙做出了判断,认为这件事不管不行了,于是委任齐玄素这个北辰堂首席副堂主兼全权特使秘密调查有关南大陆古神的情况。

    齐玄素取来地图,摊开在桌上,从中找出了卡玛卡伊的位置,也就是那座被暗影封锁的海岛。

    虽然绝圣堂曾经短暂地攻破了暗影的封锁,进入其中,但并未真正消灭暗影,所以在绝圣堂退出并离开之后,卡玛卡伊再次被暗影笼罩封锁,与世隔绝。

    在暗影的帷幕之后,也许是一片死寂,也许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活动。这就要看暗影的本质是什么了,如果是一种类似瘟疫的诅咒,夺取生命,那么就是前者。如果只是人为制造的一种障眼法,那么就是后者。

    齐玄素想要亲自去那里看一看。

    既然绝圣堂能暂时攻破暗影,那就说明暗影还没到仙人手笔的层次,如果仅仅是伪仙层次,那么齐玄素还是有把握能够自保并且全身而退的,毕竟他有五娘,还有七娘给的佛陀舍利,必要时候雷霆一击,佛掌之威,也能移山倒海。

    不过“太阳船”返航的路线并不会经过卡玛卡伊,齐玄素需要先去一趟澹秀山,然后再前往卡玛卡伊。

    当然,齐玄素并不反对这样,他也很想见一见那位有点意思的绝圣堂首席副堂主澹台盈,从她口中得知更多有关“暗影案”的具体情况。

    毫无疑问,绝圣堂不完全类似北辰堂,绝圣堂没有负责防务的职能,同时负责调查一些稀奇古怪的案件,这类案子有一个共性,那就是有可能威胁到西道门。

    不过皇甫极这位掌堂真人只看重绝圣堂的前两个职能,也就是对外收集情报和对内肃清叛徒,完全为军事和政治服务,至于这些稀奇古怪的案子,就全部交给副手负责。

    说起对这些案子的了解,皇甫极远不如澹台盈,齐玄素甚至怀疑皇甫极了解的还没有自己多,问他差不多等于问道于盲。

    这也在情理之中,对于上司而言,他们不在意经过,只需要知道结果就够了。

    金阙也不在意这里面的真相是什么,他们只在意结果,在保持大局稳定的情况下,让

    那些不稳定因素彻底消失。

第四章 苍鹭会

    一路也无风雨也无晴,“太阳船”平平安安地抵达了澹秀山。

    西道门方面派出了相关人员进行迎接,澹台盈赫然在列。

    虽然澹台盈是澹台震霄的大孙女,但澹台盈并非一个小姑娘,少说也是三十岁往上了,比齐玄素还要年长许多。

    不管怎么说,澹台家族算是个新兴家族,因为他们并非澹台云的真正子孙,与儒门的澹台家也扯不到一起,真正的历史也就百余年,辈分和年龄还能一一对照,不会出现七老八十的小辈和牙牙学语的大辈。

    在皇甫极的介绍下,两人互相认识了一下。

    从外貌上来说,澹台盈谈不上如何惊艳,却别有一番韵味,主要还是气质方面,世家子的高傲中带着一点女性特有的柔情,脾气颇为直爽,又个性十足。

    从她的言谈举止来看,她是那种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看法的人,也是一个十分自我的人,她会看不惯这个,又看不惯那个,且不掩饰自己的观点,有什么话都要直说,不留半点情面,不得不说也是一种傲慢。从她在字里行间对皇甫极的抱怨讽刺就能看一二。

    这与同样不在意别人看法的张月鹿是不同的,张月鹿其实并不傲慢,尤其是在与一般人相处的时候,张月鹿并不会自觉高人一等如何,从她对待道民的态度就能看出来。如果她是个傲慢的人,就不会欣然接受路人的邀请去参加婚宴,更不会与齐玄素相识。

    这是两人的出身决定的,虽然两人都是大人物的孙女,但澹台盈是从小就被认可的,而张月鹿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是要自力更生的,这让张月鹿有了接触下层的机会,所以张月鹿更能体会一些中下层的艰辛和无奈,而不是站在高高的云端上粉饰太平。这也导致了张月鹿在思想观念上的转变。

    至于齐玄素为什么没有思想观念上的转念,一则是七娘的教导,二则是没有反差。见惯了光明和美好的人,突然见到黑暗和丑恶,会产生巨大的落差和反差,认知产生撕裂,甚至会信仰动摇,从而做出一些改变。

    齐玄素一直在泥潭里扑腾,所见都是底层,习以为常,也有些过于底层了,蝇营狗苟,人命贱如草,他都不知道粉饰出来的美好应该是什么样,他自然不存在一瞬间的落差和反差。

    张月鹿看到了第一次江南大案的内幕,可能会产生自我怀疑,这就是我所认知的道门吗?怎么会是这样?怎么能是这样?不行,我必

    须要改变道门。

    换成齐玄素发现第一次江南大案的内幕,他大概要想,我当什么呢,原来你们也是这样,原来天下乌鸦一般黑,无非是换了个外皮,本质上都没什么区别,那么我也可以做高品道士,我也可以爱道门,最起码我不贪婪。

    说回澹台盈,这样的女人显然不好对付,你要对了她的脾气,自然怎样都好,你要不对她的脾气,她随时都能给你甩脸子,而且不分场合。

    皇甫极就把分寸拿捏得很好,私事上,我可以容忍你,你怎么给我耍脾气,我都不跟你计较。比如两人私下喝酒的时候,皇甫极劝澹台盈早点找个人嫁了,澹台盈听不得这种话,直接起身走人,把皇甫极晾在原地,皇甫极是不在意的。这就像一个泄压阀,把澹台盈的不满给早早发泄掉。

    既然我已经在私事上主动退了一步,那么在公事上,你就要收起那一套大小姐脾气,把事情按照我的要求做好,我说搁置就是搁置,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服从命令。一松一弛之间,两人的相处还算是融洽。澹台盈只能在口头上抱怨一下这个上司,而不会真有什么实质行动。

    短暂的客套寒暄之后,皇甫极做东,请两人在澹秀宫吃饭。

    宴席比较简单,参与的人也就是他们三个。

    在席上,酒至半酣,谈及“暗影案”,齐玄素忽然问了一个比较敏感的问题“塔万廷是否存在某种高层小圈子?”

    澹台盈一怔“齐首席这话是什么意思?”

    齐玄素道“既然是高层,那么肯定是非富即贵。既然是小圈子,那么肯定要完成资源置换和整合。都是权贵了,按照正常渠道,基本是要什么有什么,可他们还要开辟一个不正常的小圈子,这里面肯定是没有好事的。”

    澹台盈惊讶地看了齐玄素一眼。

    齐玄素接着说道“有什么话是正常途径讲不明白的,非要去小圈子里讲?只有在小圈子里才能讲明白的话,肯定是有违正道的。所以我想问,塔万廷存在这种小圈子吗?”

    澹台盈听明白齐玄素的意思了“齐首席怀疑,这些案子牵扯塔万廷内部的人祸?”

    齐玄素道“也许是我有些过于敏感了,只是我经历的事情大多都是人的问题,从经验上来看,‘暗影案"可能涉及意图颠覆塔万廷体系的问题。”

    皇甫极道“没有这么严重吧?”

    齐玄素道“我初到婆罗洲的时候,也没觉得问题很大,表面上来看,无非是一个伪仙境界的王教鹤而已,有兰大真人压着,有金阙作为依靠,能翻起什么浪花?可是越往深处挖,就越是触目惊心,涉及的仙人足有四个之多,分别是巫罗、司命真君、陈书华、佛门的佛主,最后道门为了镇压这次阴谋颠覆道门统治的叛乱行为,间接地出动了三位仙人,兰大真人、姜大真人、金公祖师,动用仙物超过五件,正因为金公祖师在这次镇压行动中的立功行为,间接地促成了部分隐秘结社正常化的推行。至于涉及的伪仙,包括一品灵官在内,那就更多了。”

    皇甫极笑道“我听明白了,天渊话里话外只有一个意思,就是让我加大对‘暗影案"的重视,不要马虎大意。那么我答应就是了,只要涉及‘暗影案",我都大开方便门之门,允许澹台首席便宜行事。”

    澹台盈丝毫不给皇甫极面子“早该这样了。”

    齐玄素的思路还是一贯的,所有的阴谋都要涉及利益,贪欲是无穷的,神仙也不能免俗,循着利益的方向走,总能找到根本原因。

    什么诡异,什么不可直视,齐玄素不相信那个。

    澹台盈随即给齐玄素了一个线索,在塔万廷的高层中还真存在一个不在正常环境下的小圈子。

    这个小圈子或者小团体,名叫苍鹭会,有着部分隐秘结社的性质,涉及了很多塔万廷的高层,与清平会颇为类似。

    根据绝圣堂的了解,苍鹭会的部分成员是前任太阳神伊特萨姆纳的信徒,在库库尔坎取代伊特萨姆纳之后,在信徒方面的确展开了清洗,原本还忠于伊特萨姆纳的信徒们纷纷隐藏起来,苍鹭会应运而生,他们的宗旨便是等待伊特萨姆纳的归来,并为此做好准备。

    这倒是符合情理,神仙的三重死亡不必过多赘述,无论伊特萨姆纳是第一重死亡,还是第二重死亡,肯定不是第三重死亡,还有苍鹭会这么多人记着伊特萨姆纳,他的确存在回归的可能。

    从西道门的角度来看,

    看一个小团体是否有威胁,不是看其初衷和宗旨如何,而是看组织度如何。如果能威胁到西道门的统治,组织严密,其初衷再美好,那也是不合正道的。至于道门推行的部分隐秘结社正常化,这些在名单上的隐秘结社本就是道门的一部分延伸,专门给道门干脏活的,都拥有道门内部的靠山,这就不能一概而论。

    齐玄素问道“黑色的太阳刺青和苍鹭会有关联吗?”

    澹台盈摇头道“现在看来,似乎没有关系,苍鹭会为了隐藏身份,不可能在身上留下刺青这种明显的身份标志,他们的信物是苍鹭形状的饰物。正如我之前在信中所说的,我们的主要精力都必须放在蒸汽福音的身上,所以我们并没有深入调查苍鹭会。”

    齐玄素又问道“苍鹭有什么意义?”

    澹台盈道“苍鹭象征着帕依提提的末代皇帝辛奇·奇卡。”

    “末代皇帝?”齐玄素表示疑惑。

    澹台盈道“现在是新帕依提提了,虽然国号没变,但的确是改朝换代了,就像中原历史上的东西、南北、前后等朝代,中间都经历了一次亡国和重建。据说苍鹭会中不乏皇室之人。”

    齐玄素愈发不解“我记得塔万廷皇室自称是古神帕查卡的后代,不过帕查卡已经陨落,无法再庇护他的子孙们。西道门本着联合一切可用力量的原则,将三者糅合在一起。在西道门的推动下,塔万廷皇帝迎娶了纳瓦特尔的亡国公主,得到纳瓦特尔大部分军队的效忠,又改信诺赫佩腾的太阳神库库尔坎,接纳了诺赫佩腾的祭司力量。苍鹭会内部的皇室中人为什么会对诺赫佩腾神系的伊特萨姆纳念念不忘,他们不是应该崇拜自己的祖先帕查卡吗?”

    澹台盈若有所指道“有时候,一些人推崇什么,未必是真推崇,更有可能是反对。只是他们不敢公然反对,就只好通过推崇其反对对象的敌人来表达自己的反对。”

    齐玄素立刻明白了。

    打个比方,有些人对道门不满,可又不敢在道门的统治

    下公然反对道门,于是便假借推崇儒门和佛门来暗暗地反对道门。真要让他们去加入儒门和佛门,他们又不愿意了,他们骨子里也不见得如何待见佛门和儒门。

    苍鹭会崇拜伊特萨姆纳未必是真,可暗中反对库库尔坎多半是真的。

第五章 线索和假设

    不管怎么说,库库尔坎现在是古神们的领袖,得到了西道门和查克切尔的承认,就连伊希切尔都不能在明面上进行对抗。那么苍鹭会就更不能公然对抗库库尔坎,哪怕会内有皇室成员和其他的权贵,仍是如此。

    可苍鹭会又要多多少少表明自己的意图志向,于是他们开始崇拜伊特萨姆纳。

    从伊希切尔的态度来看,古神内部还是存在分歧,大致可以分为以伊希切尔为首的伊特萨姆纳派系和势大的库库尔坎派系。

    古神们的纷争也影响到了俗世,逐渐开始流传库库尔坎篡夺了伊特萨姆纳的太阳神之位的传说。不过只是传说,伊特萨姆纳仍旧是西道门承认的太阳神,就好像已经进了太庙的先帝,崇拜伊特萨姆纳没有任何问题。

    所以苍鹭会借崇拜伊特萨姆纳来表达对库库尔坎的反对,又不会引来西道门的调查。说白了就是反库库尔坎不反西道门。.??

    这也解释了苍鹭会为什么不崇拜古神帕查卡,因为帕查卡与库库尔坎没有关系,崇拜帕查卡并不能表达苍鹭会暗中反对库库尔坎的宗旨。

    过去的历史总是为现在的政治服务。

    这就是崇拜未必是真崇拜,也有可能是另一种形式的反对。

    现在齐玄素又多了一条线索,不过他暂且还不会去追查苍鹭会,因为这条线比较隐晦,他一个外乡人很难在短时间内介入其中,倒不如让绝圣堂追查这条线索,他还是先从比较显眼的暗影入手。

    齐玄素又问道“对了,澹台首席,你在信中曾经说过,这些案子都发生在库库尔坎彻底取代伊特萨姆纳之后,同时特别标注了‘彻底’二字,我想知道,这个‘彻底’的标准和界限是什么?”

    澹台盈解释道“在过去的时候,虽然伊特萨姆纳已经陨落,但塔万廷的信徒向太阳神祈祷而不特意注明是哪个太阳神时,还是会有部分香火愿力流向伊特萨姆纳,为他的复活添砖加瓦。必须口诵‘太阳神库库尔坎’,才能准确定位库库尔坎,这意味着库库尔坎还未真正取代伊特萨姆纳的太阳神地位,是个‘僭越者’或者‘篡位者’。”

    “库库尔坎对此肯定是不满的,进一步加快了蚕食伊特萨姆纳神职的行动,这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库库尔坎在神国层面的蚕食,就如他夺取米西尔太阳神的神职那般。另一部分是他的信徒在人间世俗层面的改变,包括

    不限于销毁有关伊特萨姆纳的雕像、壁画、传说、文字记载等等,将不能销毁的部分进行篡改,最终达到改变大众记忆共识之目的,库库尔坎的神殿在私底下将其称之为‘岁月史书’行动。这也遭到了伊特萨姆纳信徒的抵抗,不过库库尔坎还是凭借其强大势力,完成了这一举动。”

    “最终,当信徒只是向太阳神祈祷而不特意说明是哪个太阳神时,香火愿力开始全部流向库库尔坎,这就意味着库库尔坎已经彻底取代了伊特萨姆纳,成为新大陆范围内唯一的太阳神。我们便是以这个标准来划分时间节点。”

    澹台盈把“彻底”二字解释得很详细。

    这同时也向齐玄素解释了一件事,为什么齐玄素要求绝圣堂汇总有关库库尔坎的情报时,绝圣堂会把“暗影案”作为主要内容。

    无论是太阳神殿的祭司被杀,还是被暗影笼罩的新西京太阳神殿,以及黑色的太阳刺青、案发的时间节点,甚至包括因为齐玄素的询问而牵扯出的苍鹭会,都与库库尔坎有着或明或暗的关系。

    这不由产生了一个问题,“暗影案”到底是库库尔坎一手主导策划,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还是别人针对库库尔坎暗中谋划,意图推翻库库尔坎?

    即库库尔坎是加害者还是受害者?

    这个问题并不容易解答,如果在这个问题上弄错了,那么动机方面便也错了,最终的结果就会南辕北辙。

    齐玄素现在看似掌握了很多线索,可这些线索都是支离破碎,还不足以让齐玄素窥得全貌。那么齐玄素只能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他现在假设,这是针对库库尔坎的一系列阴谋,那么伊希切尔无疑是最大的嫌疑人,甚至有一种可能,她就是苍鹭会的幕后主谋,对于一位神灵来说,这并不算难事。不要小看伊希切尔,如果不是她分裂为两个人,那么在伊特萨姆纳陨落之后,她才应该是众神之首。

    按照这个猜测,继续推演。

    如果伊希切尔是这一系列案件的幕后黑手,那么她的目的是什么?

    现在看来是要推翻库库尔坎,包括向

    道门揭发库库尔坎,都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

    那么再往深处想,推翻库库尔坎之后呢?仅仅是为了复仇?还是复活伊特萨姆图?亦或是伊希切尔自己上位?

    不管怎么说,从动机上来看,这里面的逻辑是通的。

    不过齐玄素又有一种莫名的直觉,事情恐怕不会这么简单。

    宴席结束之后,皇甫极告辞离去了,他对鬼神之事向来无感,他只对人间之事有兴趣,比如兴建新港和新道宫。

    关于这一点,可能是武夫的通病。自踏上武夫道路之后,先是灵肉合一,然后又是鬼神辟易,乃至于万法不侵,天然与鬼仙、神仙无缘。再到后来,武夫们领悟了“破碎虚空”的手段之后,万事万物,当真只是一拳而已。这就注定了武夫们不可能去唯心,只会是唯物。

    什么是唯物?简单来说,物质是第一性,精神是第二性。

    与之相反,方士和巫祝就是唯心了。

    谪仙人和炼气士,是什么都要,总要讲究个平衡。或者说,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至于齐玄素,他更偏向于唯物一些,不过没有武夫们那么绝对。

    那么皇甫极的举动就很好理解,发展新港和开办新道宫这些东西是首要的,抵御蒸汽福音也是首要的,这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物质。至于其他的,恐惧、莫测、未知、欲望,在真正证实之前,不能说不重要,最起码没那么重要。换而言之,除非澹台盈能拿出切实证据给皇甫极,否则皇甫极不会亲自参与其中,至多就是大开方便之门。

    齐玄素如此想着,又要求去看一看死者的尸体。

    澹台盈当然不会拒绝,绝圣堂的总堂也在澹秀山上,距离三人设宴的地方没几步路。两人很快便来到绝圣堂的总堂,虽然一路上守备森严,但有澹台盈这位首席副堂主亲自引路,便畅通无阻。

    终于,齐玄素在绝圣堂地下用于存放特殊证物和尸体的冷窖里见到了那些尸体。

    齐玄素先是看了那些黑色的太阳刺青,发现这些刺青很是异常。正常的刺青是纹在皮肤表面的,可以用某种手段洗去,而这种黑色太阳刺青却是在皮肤

    这显然不是一般的手段。

    所以澹台盈称其为印记。

    有些印记是死者生前就有的,有些印记是死者被暗影侵袭之后才有的,这其中又有什么区别?现在还不得而知。

    齐玄素继续检查这些人的尸体。

    五脏六腑都已经空了,血肉也彻底枯萎了,就只剩下皮包骨头,从冷窖的温度来看,这些尸体显然不是正常腐烂,而是被暗影侵蚀之后就如此了。

    这与血祭的手段颇为相似,当初在金陵府,被司命真君祸害过的人就呈现出这种特征,由此看来,这些暗影的确与古神有一定的联系,甚至是某种血祭的手段。

    从这个角度来看,涉及血祭,库库尔坎主导这一切的动机便有了,毕竟库库尔坎神国中的漫天业火做不得假。

    这又与齐玄素先前关于伊希切尔是幕后主谋的假设有一定的冲突和矛盾。

    齐玄素不由冒出一个念头,难道这一系列的“暗影案”并非出自某一方的谋划,而是多方势力暗中冲突之后留下的残局?

    至于齐玄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伊希切尔,原因很简单,齐玄素还不能真正相信伊希切尔,也不想打草惊蛇。

    除了尸体之外,还有绝圣堂抓来的一具暗影仆从。

    不知绝圣堂用了什么手段,这具暗影奴仆已经陷入沉睡之中,不过为了以防万一,绝圣堂还是用专门囚禁天人的刑具将其固定。

    齐玄素走到这个所谓的暗影奴仆跟前,仔细打量。

    虽然还大概维持了人形,但身体上出现了很多兽化的特征,有点像野人,又有点像半人半妖的感觉,很容易让齐玄素联想起那些被恶火侵染而变为妖怪的凤麟洲人。

    这就是经验丰富的好处了,见多识广,遇到什么事情总能找到大致的参照物,然后用已经破解的谜题来对应未解之谜。

    暗影与恶火有着某种相似之处?

    澹台盈跟在齐玄素的身旁,向他做详细介绍“我们称其为暗影仆从,根据塔万廷祭司的说法,这种东西应该叫亚希尔,他们是来自天堂的

    使者和守护者。”

    齐玄素道“天堂?是谁家天堂?是伊特萨姆纳?还是伊希切尔?亦或是库库尔坎?”

第六章 戏剧和消息

    澹台盈学着西洋人耸了耸肩,双手一摊“我也不知道。”

    齐玄素本也没指望澹台盈能回答,她要是知道,她就不会说自己掌握的都是一些碎片了。

    不过说到天堂,齐玄素便想起了帕依提提,不是作为塔万廷首都而存在的新帕依提提,而是那座狭义上的帕依提提,又被称作迷失之城、遗忘之城、黄金之国。

    在很久之前,齐玄素就从王教鹤的手中拿到了一张有关帕依提提的地图,据说里面有库库尔坎的秘密,能够让伪仙飞升成仙。

    齐玄素因为有“长生石之心”,对于飞升成仙没有那么热切的追求,再加上的确是事务繁忙,无暇分身,便一直没有着手寻找这座传说中的城市。.??

    后来,齐玄素又在圣约克从“男爵”拉蒙的手里拿到了一把特殊的“钥匙”,也是传说与帕依提提有关,而且与库库尔坎和伊希切尔有关。

    现在看来,应该是与伊特萨姆纳和伊希切尔有关,不过傲慢乃是天性,外来者无意深入了解这些古神的来历,所以才误将库库尔坎与伊特萨姆纳混淆。

    甚至不排除王教鹤同样把两者混淆的可能。

    毕竟齐玄素刚到新大陆的时候,也没意识到库库尔坎之前还有一任太阳神,是他见了伊希切尔之后才逐渐意识到这个问题。

    对于齐玄素来说,又多了一条线索,也多了许多疑问,千头万绪,一团乱麻。

    接着澹台盈又领着齐玄素去了存放档案的地方,“暗影案”的卷宗都堆积在这里,澹台盈的管理比较细致,已经分门别类,甚至还整理了一个目录,这也是她能迅速汇总一份概要交给齐玄素的原因。

    齐玄素想要知道更多细节,就从这些卷宗里找。

    就拿神鹰卫失踪一案来说,可以细致到每个失踪神鹰卫的个人档案资料,除了姓名、年龄、经历之外,还包括家庭背景调查,可以说是十分详细了。

    还有卡玛卡伊岛屿一案,虽然绝圣堂不可能做到掌握每个人的信息,但岛上的一些重要人物,包括失踪商船的情况,也有详细记述。

    齐玄素大概翻了翻,没有一点一点去看,他毕竟是北辰堂的首席副堂主,哪有自己坐在这里慢慢翻阅卷宗的道理。既然皇甫极已经松口答应下来,要大开方便之门,不能再说人手不足了,那么自然是绝圣堂方面组织一批人手进一步整理细化卷宗的各种信息

    ,然后根据齐玄素的思路和要求,再有针对性地向齐玄素对应的信息。

    不过齐玄素也没有完全不看,他还是凭借散人脱胎换骨后的记忆力,以近乎一目十行的速度将许多案子的经过浏览了一遍,比起澹台盈的概述,自然又要详细许多。

    这也让齐玄素发现了一些先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比如暗影的出现并非毫无征兆的,其实可以用风起于青萍之末来形容,只是很多时候,当权者的注意力不在这里,或者干脆就是麻木不仁,根本没有意识到暗影的来临,所以当暗影积蓄到一定临界点最终爆发的时候,他们才会觉得突然。

    同时,齐玄素也看了神鹰卫的血书,与影印件不同,实物的血书给了齐玄素截然不同的感觉,这好像一道符。

    文字是拥有力量的,所以西方发展了各种符文卷轴,东方有了符箓,都是通过文字的力量来发挥作用。

    这封血书也给了齐玄素类似的感觉。

    不过血书中的力量已经如风中残烛,掺杂了神力,近乎于微不可查,若不是齐玄素拥有自己的神域,也是感知不到的。

    众所周知,西道门主要以炼气士和武夫两大传承为主,巫祝近乎于没有。绝圣堂的人没能发现也在情理之中。

    转眼到了晚上,西道门的二号人物宫甫

    向齐玄素发来邀请,齐玄素不得不暂时中断自己的调查,前去赴宴。

    这场晚宴由宫甫亲自主持,虽然澹台震霄、皇甫昭等人没有露面,但也是十分高的规格。

    原因并不复杂,就是感谢齐玄素以及齐玄素背后的道门实权派们,在金阙议事上为西道门仗义执言。

    此举也多少有点把齐玄素绑上战车的意味,不过在如今这个非左即右中间派首先倒霉的环境下,齐玄素也不排斥这么做,站队不彻底,就是不站队。不站队的下场往往不怎么好。

    在晚宴上,宫甫夸赞齐玄素是少年英雄。诚然,齐玄素这个年纪无论如何也算不上少年,更谈不上什么男人至死都是少年,只是在宫甫这种老人的眼里,十几岁,二十岁,三十岁,没太大区别,都是少年。

    然后宫甫还借着半真半假

    的酒意说了一点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言语,这么优秀的少年人早早有主,实在可惜,若是无主,澹台大真人的大孙女未嫁,倒是刚好合适。

    结果就是齐玄素还没说什么呢,澹台盈已经起身离席了——她的脾气上来了,连宫大真人的面子都不给。

    宫甫已经习以为常,也不计较,甚至连一句“放肆”、“胡闹”或者“给我站住”都懒得说。随她去吧。

    这真是一个被娇惯坏了的女子。别的不说,在西道门的上层,烟火气和人情味的确是比道门上层浓了一点。

    这也不奇怪,拥有巨大的外部压力,异族环伺,只要还想生存下去,那么内部的许多矛盾就会被压下,许多问题也会被搁置不谈,自然会更加团结。一旦团结了,没有那么多内斗,人情味便出来了。

    反观道门,圣廷太远,纵然两家有心敌对,在体量相当谁也不占据明显优势的情况下,半个世界的距离也让两家有心无力,谁都不肯主动出手,于是便形成了外部压力很小而内斗问题很大的环境。在这种环境下,大家虽然沾亲带故,但也仅仅是面子上过得去罢了。

    晚宴结束之后,宫甫又邀请齐玄素去看戏,是一出新戏,融合了中原各种地方戏曲的特点,内容又很标新立异,算是老瓶装新酒。

    剧院很大,有点像放大了的戏园子,齐玄素和宫甫被请到了最前排的座位,整个第一排只有他们两个人,原本还有澹台盈的位置,不过她提前离开了。.??

    其他人都在两人的后面,显示出森严的等级制度。在表面高喊平等的道门,一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西道门把这层遮羞布给直接撕扯下来。

    就在齐玄素想着这些的时候,好戏开场了,戏子们的扮相让齐玄素暂时放下了脑中的各种思绪,同时生出一股荒诞之感,只见一个个中原面孔戴着假发,穿着西洋人的衣裳,竟然是西洋人的故事,果然够标新立异。

    这不由让齐玄素想起了他和张月鹿在玉京太上坊看过的新戏《三堂会审嘉力雷》。

    紧接着,戏子们开腔,更让齐玄素脸上的表情呈现出一种无法控制的、精彩绝伦的多元变化。

    “圣女并非人造就,先天圣灵下凡间……”

    “只觉腹内如刀绞,原是婴孩要来人间……”

    &

    “闻言惊动三大贤,动身前去把礼献。送来鲜果十来个,又有十斤精白面……”

    “约瑟公,你坐下,听俺说说知心话……”

    “她没过门就怀孕,知道你心里有想法,孩儿的爹竟是谁?你每天每夜睡不下……”

    “这小孩是圣灵造,借着娘胎到凡间。代世人偿罪孽,就是以马内利弥赛亚……”

    “无上意志恩泽浩荡,处子圣母美名流传……”

    怎么说呢,虽然没有胡编乱造,都是照着圣廷传

    说故事来的,但不知为何,齐玄素听完这出戏,就觉得圣廷的那个“圣”字被消解得差不多了。

    散场之后,齐玄素收到了宫教钧的一封传信。

    紫微堂最大的优势是什么?是升迁速度快吗?是消息更为灵通。有时候哪位真人要退了,哪个位置空缺,这些消息都是紫微堂第一时间知道的。这个时间差是很宝贵的,先知道,先动作,先走一步,得手的概率就要大得多。

    宫教钧给齐玄素传达了一个消息,关于重设万象道宫掌宫真人的事情,大概是定下来了。

    万象道宫最大的优势就是自成一体,在自己的小圈子里称王称霸。

    那么多道宫,为什么万象道宫能与紫霄宫相提并论,专门设一位掌宫大真人?道理很简单,万象道宫关系到道门的后代和未来,再加上万象道宫比较封闭,自成体系,最容易建立一种类似儒门科举制度下主考官和进士之间的门生关系。

    在这种门生关系中,同科进士是同年,主考官便是座师。

    从万象道宫出来的道士们,自然要将掌宫大真人和掌宫真人视作“座师”,这是天然的派系,石大真人很没道理地偏向齐玄素,就是因为齐玄素是万象道宫出身。再加上万象道宫还负责培训高品道士,这也是一种变相的师生关系。

    当然,万象道宫也有劣势,那就是固步自封,过于封闭。出了道宫,

    影响力会大大减弱,人脉这种东西,你能帮到别人,别人也能帮到你,互相帮助才叫人脉。如果单方面帮助,那不叫人脉。而且在万象道宫的时间长了,容易多出一些学究气和书生气,与外面的世界格格不入,比如说孙合悟。

    总之,有利有弊,不过齐玄素的去向是大概定下了。

第七章 卡玛卡伊

    齐玄素得知这个消息,心情不好也不坏。

    毕竟在真正确定以前,外面就已经在盛传齐玄素要重回万象道宫担任“宫主”,甚至还闹出了许多风波,迫使齐玄素处理了齐万归来震慑他人,现在这只悬着的靴子终于是落地。

    掌宫真人当然是好,意味着进了金阙,成为三十六位参知真人之一,又是一番崭新天地。

    不过在权力上肯定要受到影响,无法与北辰堂的首席副堂主相提并论。最起码要到掌府一级,才能与北辰堂首席相提并论。

    平心而论,上三堂首席有点类似秘书,典型的位“卑”权重,这个尊卑自然是相较而言,比起参知真人的尊,没有参知的普通真人就是卑,可权力却不只是看尊卑,还要看远近,看谁能更靠近权力。

    对于齐玄素而言,掌宫真人的权力小了,空闲的时间肯定多了。

    想也知道,上面有掌宫大真人掌握大方向,这么多年了,萧规曹随,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自有规矩和程序,他最多就是熟悉流程,起到一个可有可无的辅助作用。

    乙道士,有一众德高望重的一品天真道士。也就是教导四品祭酒道士的时候,他可能要讲几节课,那才多少时间。

    多出来的时间,齐玄素可以务虚做些学问,在青萍书局的各路邸报上发表一些评论文章,三位储君都干过类似的事情,齐玄素至今还记得他读过一篇由东华真人亲自执笔的文章,叫作《后道门时代该何去何从》。

    也可以精进境界修为,这显然是道门专门给一些忙于公务而疏于修炼的真人特意准备的一段时间,想要弥补修为,又不想耽误进步,就需要这么一段时间。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长生石之心”,可以做到修炼公务两不误。

    甚至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好生休息一番。

    第二天一大早,齐玄素便又找到了澹台盈,让她陪同自己一起去卡玛卡伊。

    至于昨晚的事情,那是宫甫得罪了她,又不是他齐玄素,他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更不会尴尬,齐玄素也不是小孩子了,哪来那么多尴尬,因为误会见到女人不知该如何解释?不存在的。

    澹台盈倒是恩怨分明,没有因为宫甫的醉话就要迁怒齐玄素,还是照常配合齐玄素

    继续调查暗影的事情。

    绝圣堂一行人乘坐一艘小型飞舟前往卡玛卡伊。

    来到其上空,从飞舟的甲板上向下俯瞰,整个岛屿已经完全被黑色的暗影所笼罩,只能从不断变幻的暗影缝隙之间看到些许草木和建筑的痕迹,一闪而逝。在碧蓝的大海上,这处岛屿就像一个巨大的墨点,渗透纸张,甚至还有扩散的痕迹。

    澹台盈站在齐玄素身旁,介绍道“齐首席,这就是卡玛卡伊了,根据我们留在这边的人手的观察,在最近的一段时间里,笼罩岛上的暗影逐渐有了扩散的迹象,不过扩散的速度很慢。海水并不能作为暗影传播的媒介,反而是人更容易作为暗影的寄生所在,这些暗影具有某种活性。”

    齐玄素道“不奇怪,凤麟洲战事的时候,曾经大范围爆发恶火,人要是沾上了,就会被强行转化为妖怪,未曾发作时便潜藏于人的心灵之间,与现在的暗影颇为相似。最后查明,恶火与一个被分尸封印的一劫仙人有关。清微真人调动了包括在他自己在内的五位仙人,将那些尸块从封印中取出,最终靠天劫斩杀了那位一劫仙人,恶火之患才算平息。对了,那个一劫仙人也是太阳神。”

    澹台盈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们可没有五位仙人,五个伪仙都没有。”

    齐玄素道“只要我们能查实一些事情,那就有了。要相信道门的力量,虽然道门不能长时间派驻一位仙人留在南大陆,但抽出几天的时间来解决一些事情,还不是问题。”

    澹台盈问道“需要我陪你一起进去吗?”

    齐玄素摇头道“不必了,小心无大错,你坐镇外面,负责接应。万一有什么意外情况,你还能第一时间联系宫大真人来救我,要是咱们全都陷进去了,那就不好玩了。”

    澹台盈没有反对,却知道这是个借口,绝圣堂的人不是没进去过,他们都能出来,齐玄素怎么会被困其中。要知道,齐玄素可是能正面与胡恩兄弟交手之人,一身修为堪比伪仙。

    齐玄素离开飞舟,悬停于天空之上,显化出自己的“天象法身”,然后以卑弥呼尊为主——虽然齐玄素为了

    寻求紫光真君的启示而付出许多神力,但他在前往新大陆之前就把神力给补满了,在齐州道府就地补充,当然是清微真人点头许可的。

    正所谓打仗不差饿兵,道门家大业大,让齐玄素出来干活,全权特使的身份给了,仙物给了,也不差这点神力。

    齐玄素的掌中出现了“太阳真火”,这是来自东方太阳神的神通,如果这些暗影果真来自太阳神,那么说不定会发生一些反应和变化。

    出现在齐玄素掌中的火焰只是一簇火苗,可当齐玄素握拳的时候,仿佛凭空出现一轮太阳,大日西沉,从天而降。

    飞舟上的许多绝圣堂弟子都吃了一惊。

    这位齐首席要干什么?这个阵仗未免太大了吧?

    这当然不是真正的太阳,只是与正常视角观感中的太阳差不多大的火球。

    巨大的火球与笼罩岛屿的暗影碰撞在一起,并没有光明驱散黑暗的感觉,暗影也不曾冰雪消融——很显然,太阳火焰对于暗影并没有克制作用,反而是暗影正在直接对抗太阳,两者互相拼杀,暗影被灼烧,开始消散,“太阳”也变得黯淡。

    不过只要力量足够大,总能发生一些奇迹。或者说,一力破万巧。

    最终,齐玄素的“太阳真火”还是在暗影的上方烧出了一个大洞,透过大洞可以看到岛内的情景,一些草木和建筑,不过都蒙了一层灰蒙蒙的雾,又好像流转的光影。

    与此同时,不断有暗影向这边涌来,似乎这些暗影正在以自身整体变得稀薄为代价,匀出一些暗影,来修补这个被齐玄素烧出来的大洞。

    齐玄素没有过多的迟疑,收起法身,整个人直直下坠,落入这个大洞之中。

    一瞬间,所有的暗影和雾气都沸腾起来,好像有无数声音在齐齐尖叫,这种声音能让普通人为之惊恐,甚至是心智失常。就算修为有成之人,也会多少受到一些影响,心烦意燥,时间长了,会增大走火入魔的隐患。

    可对于齐玄素而言,这些声音只是些微不足道的杂音,只要稍稍运转耳部的身神,就能充耳不闻。

    至于声音直透心间?齐玄素哪有心啊。“长生石之心”保护着齐玄素的神魂,又有什么

    声音能够穿透“长生石之心”?它的前身“长生石”可是能够正面硬顶天劫的存在。

    齐玄素如一颗流星轰然落地,大地震颤,层层气浪以齐玄素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激得暗影翻滚不休。

    正常情况下,造化武夫只要不是全力搬运气血,周身血气是无形的,不过此时在暗影的映衬下,本来无形不可见的血气变得肉眼可见了,如层层气焰笼罩在齐玄素的身周,不仅将周围的阴影排斥出去,使其不能近身,而且使齐玄素成了岛屿上唯一的光。

    齐玄素环顾左右,双眼位置的身神亮起,使得齐玄素的视线有了洞破虚妄的作用,反而要比“仙人望气术”更好用,毕竟境界摆在这里。可出乎齐玄素的意料之外,他的视线还是被阻隔了,神念也被束缚。

    此时齐玄素大概位于这个岛屿的中心位置,也是绝圣堂小队没能抵达的地方。没办法,境界修为高就是可以不讲道理。

    根据卡玛卡伊岛的地图来看,这里原本是一座神殿——这也是南大陆原住民的习惯,走到哪里,不管自己是不是住着窝棚,先修神殿,还得把神殿修在最好的地方。

    这是一座太阳神的神殿,澹台盈怀疑暗影就是从这里爆发的。

    齐玄素再看了眼头顶,那个被他烧出来的大洞已经有些昏暗,就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黑纱,也许再过不久,就会被暗影重新遮住。

    齐玄素收回视线,取出“清净菩提”,再加一重保险,确保自己的神智不会受到影响。

    然后齐玄素根据记忆中地图上标注的地点,朝着太阳神殿的方向走去。

    此时的场景,让齐玄素回忆起了小时候行走在大雾天中的感觉,只见得身周三丈范围。

    不过武夫的强大身体机能确保了齐玄素始终都是在走直线。

    不会出现感知上的偏差,自以为在走直线,实际上走了一条弧线。

    只要是一条直线,那就怎么都好说,大不了从岛的这一头走到岛的那一头,不会原地绕圈。

    至于阵法挪移一类的手段,对于武夫来说,很难见效。李天澜对上齐玄素的时候,用了一道符,一去二三里,

    结果齐玄素动都没动,这就是武夫的天赋了。

第八章 蛇瞳

    齐玄素凭借着记忆,以及武夫的强大机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那座太阳神殿。

    此时的神殿已经完全被暗影所笼罩,使得这座本该金碧辉煌的神殿呈现出漆黑的颜色。

    暗影同样笼罩着神殿的大门,就像在大门上添加了很多符箓和绳子,间接起到了加固大门的作用。

    不过齐玄素也不跟这些鬼东西讲什么道理,把“清净菩提”别在腰上,直接伸出双手按在门上,凭借着武夫的无匹气力生生推开了神殿的大门,那些如蛇一般的暗影都被齐玄素的武夫血气灼烧殆尽。

    齐玄素堂而皇之地走入神殿,随意挥手,驱散蜂拥而来的暗影,就像扫掉那些烦人的蜘蛛网。不过也可以想象,如果来人不是齐玄素,而是一些先天之人,或是普通天人,遇到现在的情况,还是十分棘手的。

    这座神殿的布局与普通神殿没什么不同,因为是修建在一座海外孤岛上,也谈不上如何壮观华丽,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尊羽蛇神的雕像,或者也可以叫太阳神,库库尔坎。

    羽蛇神,顾名思义就是长了羽翼的长蛇,在某种意义上,这条蛇还与东方的蛟龙有几分相似,只是没有爪和角。

    当然,库库尔坎也有人的形态,只是不常使用,他很偏爱羽蛇神的形象,大多数雕像都是羽蛇神。这并不奇怪,曾经的陆吾神也是喜欢用兽形面对世人,而非人形,这才是他们的本体。

    如果用东方人的角度来看,这应该就是妖类修成正果。与玉藻前、大天狗似乎没什么两样。

    也许羽蛇神这种形象在前期传播信仰的时候,会因为猎奇、恐怖、使人敬畏等原因带来一些正面收益,可也在一定程度上禁锢了自身以后的进一步发展。最后,想要成为影响范围极大的正神,还是得回归人形。

    成就你的,也必将成为日后制约你的枷锁。

    这就像那本《化胡经》,本是佛门所作,佛门西来,为了融入中原,写了这本《化胡经》。后来佛门站稳脚跟,便开始切割和淡化《化胡经》的存在,反而是道门开始大范围传播《化胡经》,让今日之道门有了凌驾于佛门之上的法理。

    话是你自己说的,经是你自己写的,别人可没逼你。你得了好处想不认账,可没那么简单。

    在羽蛇神的神像周围,是浓重到化不开的阴影,里面还潜藏着一些暗影的仆从,也可以叫作亚希尔。

    半人半兽,半人半妖,动作十分敏捷,又可以与暗影完美地融为一体,随着暗影悄无声息地移动,并发动偷袭,是天然的刺客。

    不过就算齐玄素眼不能见,耳不能

    闻,意不能感,他还有“魔刀”的直觉,这些亚希尔的偷袭被他全部挡下,因为绝圣堂已经有标本,他便没有留手的意思,直接用拳劲将其碾碎,然后这些亚希尔的碎片尸骸便又重归暗影之中。

    就像西洋教士们常常念叨的,尘归尘,土归土。

    齐玄素走到羽蛇神的神像下,仰头望着这尊神像,因为感知在这里受到极大限制,所以他无法分辨暗影是否来自这尊羽蛇神的神像,不过他在心底却生出一股想要打碎这尊神像的冲动,幸而腰间的“清净菩提”光华流转,涌上一股清凉之意,帮他抵御住了这个念头。

    这让齐玄素不由一惊,这些暗影无法压垮他的神智,却会在无形中影响他的一些念头。毕竟齐玄素并没有把神魂完全缩入“长生石之心”之中,那意味着齐玄素要放弃自己身体的大部分控制权,就像紫光真君神降时的那般。不全缩进去,就难免受到影响。

    这里果然蹊跷。

    好在齐玄素提前准备了“清净菩提”,对于齐玄素而言,这把刀能不能砍人倒是次要的,能够护身才是主要的。

    齐玄素终究没有打破这尊神像,而是绕着神像走了一圈。

    神像是立在一个高台上的,这个基座一般的高台足有一人之高,方方正正,四面都有不同雕刻和壁画,似乎在讲述一个故事。

    齐玄素对于这些神话故事了解不多,也不想深究,直接使用了“太平要术”中的辅助法术“隔垣洞见”,可以破开一切虚妄,甚至是各种实物的阻隔,看到隐藏的物事。

    这门法术未必比武夫的真瞳、谪仙人的“仙人望气”更高明,不过术业有专攻,武夫的真瞳是以实破虚,而方士的手段刚好反了过来,是以虚破实。应付现在这种情况,显然方士的法术要比另外两者更为专业。

    齐玄素很快便找到了四面壁画上的机关,分别按动之后,位于神像背后的那一面壁画缓缓移动,露出一道门户——这座承载了羽蛇神雕像的高台竟然是中空的。

    齐玄素略微犹豫,走入黑暗的门户之中。

    门户后不是一条向下的通道,而是无尽的黑暗。

    齐玄素好似置身虚空之中,回头望去,进来的门户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齐玄素的神色凝重起来。

    虽然他十分接近伪仙,但终究还不是伪仙,真要遇到神降

    一类的手段,未必就能毫发无损。

    库库尔坎的实力,也很难说。

    圣廷使徒横行无忌,那么多古神都被他们打得直接陨落,伊特萨姆纳也不例外,伊希切尔变成了两个人,库库尔坎却活了下来。

    就算库库尔坎十分狡诈,善于保存实力,没有实力的支撑,也无法躲过圣廷使徒的征伐。

    库库尔坎活了下来,不仅活了下来,还相继窃取了两位太阳神的职权,成为幸存古神的领袖,那么他的神力应该不是普通仙人那么简单,很可能与三师持平。

    三师的境界,过去的时候叫什么妙境,现在道门改了说法,叫准一劫仙人。因为妙境的说法只能概括天仙和地仙,不能概括其他传承,远不如准一劫仙人的说法准确。

    准一劫仙人当然比不上真正的一劫仙人,可是与普通仙人相比,还是占据相当的优势,攻打伊势神宫的时候,国师一人一剑对上同样堪比仙人的蛟龙,局势完全就是一边倒,最后国师把龙屠了,自己还毫发无损。

    同样是仙人。齐玄素对上陈书华,也许能凭借各种手段扑腾两下,老林不就在陈书华的剑下保住了性命?可如果是齐玄素对上国师,那就是一剑的问题,各种意义上的没有还手之力。

    可见仙人之间也有差距。

    如果库库尔坎是准一劫仙人的实力,而且是正值鼎盛状态,完好无损,那么可能比被封印多年的伊奘诺尊更可怕。

    就在这时,在齐玄素的不远处,黑暗中亮起了两点好似鬼火的光芒,飘忽不定。

    齐玄素朝两团鬼火发望去,以身神加持双眼,意图窥破虚妄。

    然后他发现,那的确不是什么鬼火,而是两只眼睛,瞳孔竖立,有点像蛇瞳。

    至于其他,齐玄素的真瞳便无法看得更真切了。

    真瞳也属于人仙百相的范畴,是为烛龙真瞳。

    大概是齐玄素练得不到家,也可能因为齐玄素的武夫传承还未突破至伪仙境界,总之没能完全窥破此中虚妄,只能看到一个模糊如长蛇的轮廓。

    齐玄素冷哼一声,握起拳头,出手便是杀招。

    造化武夫的震荡虚空。

    不过再次出乎齐玄素的意料之外,这足以重创甚至打死无量天人的一拳好似落在了空处,没有震荡到任何实质东西——黑暗显然不能算是实质。

    反而是那双蛇瞳仿佛受到了惊吓一般,先是眨了眨眼,随即又像被激怒一般,开始朝着

    齐玄素这边移动过来。

    随着蛇瞳越来越近,蛇瞳也越来越大。

    起初的时候,也就是两团鬼火一般。转眼之间,已经如两盏灯笼。再有片刻,竟是如同日月一般。

    在蛇瞳之后无法窥得全貌的庞大身躯,自然也是越来越大。

    哪怕齐玄素并不能看得分明,也能感知到。

    起初的时候,如一巨蟒。转眼之间,如一巨龙。再有片刻,竟是如同长城,充斥了齐玄素的视野,甚至齐玄素的视野也无法容纳这长长的宏伟城墙。

    蛇瞳也好,蛇身也罢,竟是没有止境一般,越来越大。

    奇怪也就奇怪在这里,如果真有这么一个庞然大物,那么齐玄素的一拳无论如何都不该落空才对,可偏偏齐玄素的一拳就是打在了空处。

    西洋人有一句谚语,叫作房间里的大象,意思是房间里出现了一头大象,大家却对如此显而易见的事物避而不谈,后来引申为大众对某类触目惊心的事实心照不宣地保持集体沉默。

    如果房间里真有一头大象,那么在主观上当然可以当做没有看到,也可以避而不谈,可是在客观上,大象是真实存在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也是可以把人踩死的。

    现在的情况刚好反了过来。

    齐玄素在主观上可以看到一头“

    大象”,却在客观上没有触及到“大象”。

    这是否意味着“大象”并不存在?

    齐玄素心思急转,心中认定眼前种种可能是虚假的,可身体却不听使唤,慑于庞大黑影的威势,仿佛僵住一般。

    一种恐惧油然而生,这种恐惧并非后天的恐惧,而是先天的恐惧,就像被捕食者面对捕食者的血脉压制,用俗话来说,就是刻在骨子里。

    可偏偏齐玄素因为“长生石之心”和“清净菩提”的庇护,又保持了部分理智。

    所以他现在的状态是,恐惧又不恐惧,整个意识好似被撕裂成两半,一个被情绪主导,陷入混乱,一个冷眼旁观,却无可奈何。身体困顿于血脉的压制,以及两种意识的割裂,失去了控制。

    这可是齐玄素获得武夫传承以来从未有过之奇事。

    武夫将身神遍布全身上下,就好似设置郡县制掌控地方,结果现在中枢失灵,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此时的境况已经超出齐玄素的境界修为。

    虽然武夫再克制方士,但归真阶段的武夫也不是天人方士的对手。换而言之,齐玄素被别人以力破巧了。

第九章 羽蛇神

    那条藏于黑暗中的巨蛇距离齐玄素越来越近,一张看不见却又能够真正感知到的巨口正在张开,似乎想要将齐玄素一口吞下,可偏偏齐玄素并未完全陷入混乱之中,还保持有理智,使得这一口又迟迟不能咬下。

    两者陷入僵持之中。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洁白的手掌从旁边伸了过来,挡在齐玄素的双眼之前。

    随着这个动作,那些想要把齐玄素压死的恐惧竟然被阻隔了。

    然后就是五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紧守灵台。”

    在这等关键时刻,五娘自行化形现身了,这也不意外,五娘本就是可以自主行动的仙物,并非要靠齐玄素的驱动,只是五娘许多时候都在休息,并不经常出现。现在察知到齐玄素有难,这才主动现身。这也是金阙把五娘交给齐玄素的原因之一,如果换成其他仙物,像“归藏灯”一样对齐玄素爱答不理,时灵时不灵,那才要了老命。

    齐玄素只觉得身上一轻,“清净菩提”的清净之力开始帮他驱散残余的恐惧。齐玄素也随之给自己用了个安魂定神的法术,重新恢复了理智。

    有了五娘的打断,这个黑影的恐惧威能大大削减。这就像在齐玄素不防之下,突然出来吓了齐玄素一跳,齐玄素心神大震。可是这种法子只能用一次,第一次没能吓死齐玄素,到了第二次,齐玄素有了防备,就吓不到齐玄素了。

    本质上还是法术。

    法术的本质是弄假为真,信以为真。

    就好像同样是挪移,方士的挪移和谪仙人的挪移有什么不同?

    方士的挪移是篡改人的主观认知,空间本身没有改变,法术对象对于空间的认知改变了,接下来便是信以为真的力量将这个虚假的错误认知变为真实的结果。

    信以为真本质上有点像借力打力,就好像鬼怪不能直接害人,却可以用幻术迷惑人,被迷惑之人觉得有人掐住自己的脖子,便拼命地用力去掰开掐住自己脖子的手,实际上是他自己掐住了自己的脖子,越用力掰,掐得越狠,这便是感知的错位,最终使得自己掐死了自己,武夫所能克制的就是这种法术。

    谪仙人的挪移则是改变客观事实,不管你主观上信还是不信,空间都被真实地改变了,既然都是真实,那么武夫便克制不了这种手段,所以武夫难免被谪仙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稍有不慎就被放逐万里。

    总结而言,方士的法术破绽更大,不过也更省力,运用好了,“循循善诱”,有时候能够起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谪仙人的手段没有破绽,不过几分力气提起几斤的重量,不能取巧。

    此时齐玄素摆脱了恐惧,有了防备,再度运用人仙百相的烛龙真瞳,双眼中光芒大盛,五娘同时也把手给收了回去,这次终于是成功洞破虚妄。

    那个巨大的黑影开始扭曲,就像水面涟漪中的倒影,那双如同日月一般的蛇瞳开始缩小,先是变回了灯笼大小,接着又是变回了鬼火大小,最终竟是便是变成了黄豆大小。

    那庞大的身躯也是如此,从一眼望不到头的长城变成了巨龙,又从巨龙变成了巨蟒,最后竟是变成了一条小蛇。

    齐玄素再气沉丹田,吐气开声,武夫血吼穿云裂石一般,一股强盛到极点的纯阳血气滚翻扩散,炽烈无比,如烈火焚烧,仅仅一人,却如千百人齐声呐喊一般,较之佛门的如来正声狮子吼又有不同,刀兵金戈的杀伐气势更盛,使得这处空间一震,各种诡异气息也随之一空。

    齐玄素定睛一看,在他眼前哪里有什么庞然大物。

    只有一条比手掌略大一点的羽蛇,背后生有双翼,此时距离齐玄素极近,若不是五娘伸手挡了一下,它都要与齐玄素脸贴脸了。

    在这种距离下,可不是巨大无比吗。真就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

    也正因为这东西如此之小,才让齐玄素先前的一拳落在了空处。

    齐玄素万万没有想到差点让自己阴沟里翻船的东西是这么一个玩意,伸手把羽蛇抓在手里,发现这东西的气息已经迅速衰弱下去。

    五娘道:“这玩意的确有伪仙的威能,不过是一次性的,被你破了法术之后,就没什么用了。”

    果不其然,这条羽蛇很快便失去了生机,只剩下一个皮囊。

    五娘感叹道:“当今之人,修力不修心,才会着了这种道。你虽然是武夫,能克制法术,但是你也要记住,水能灭火不假,可如果火势太大,也是能把水蒸发的。你心中先是有了恐惧的种子,然后这条羽蛇催生了你心中的恐惧种子,茁壮成长,成为参天大树,最终使其具现化,幸亏你还保留了半数理智,否则就要自己被自己压垮。若是你没有丝毫畏惧之意,它也不能把你如何。”

    齐玄素苦笑一声,没有反驳。

    他当然会害怕,当初刚到玉京,差点被张月鹿看破身份,就很紧张,也很害怕。

    齐玄素不再纠结这一点,将手中羽蛇的皮囊交到五娘手中,问道:“五娘,你过去久在南大陆,你帮着参详一下,这条羽蛇是否与库库尔坎有关?”

    一般情况下,齐玄素在做什么事情之前都会做一些功课,可这次调查库库尔坎,他没有做功课,一是关于库库尔坎的资料不多,二是齐玄素前段时间一直忙于内部斗争,没有时间。

    内斗误事害死人啊。

    五娘只是扫了一眼:“库库尔坎有很多名字,也拥有很多种外表,有时是人形,有时是骇人的羽蛇,崇拜他的人多数都是由于对他万分恐惧。”

    “在南大陆茂密的树林中,散布着很多供奉蛇神的庙宇,为了取悦库库尔坎,原住民们在这些庙宇中进行过无数的血祭仪式,这些蛇形石雕甚至被鲜血染成了红色。这位恐怖的羽翼蛇神掌握着原住民的死亡与重生。”

    “根据南大陆的传说,库库尔坎为世界带来了四种元素,但他真正掌控的是风的力量。在他蜿蜒的颈部上有一颗强大的宝石夜汗欢辨,传说这就是所有风的源头。对于凡人来说,库库尔坎还带来了历法。南大陆的日历不仅延伸到了遥远的未来,还在一个特殊的日期戛然而止,为人们预示了一场末日的降临,可能是传说中的末法时代。”

    “在战场上,库库尔坎散播着他的强权与统治。他渴望源源不断的鲜血,但凡人的鲜血微不足道,众神的血液似乎更容易让库库尔坎得到满足。”

    “综上所述,库库尔坎掌握了四到五种神职,太阳、死亡、恐惧、风暴、战争。这条羽蛇应该对应了库库尔坎的恐惧神职。”

    “你问我这么多神职是从哪里来的?我不是说了吗,众神的鲜血更容易让库库尔坎得到满足,这条蛇是要吃神的。”

    齐玄素忍不住感叹道:“司命真君也才掌握了生和死而已。”

    五娘道:“虽然掌握神职越多,意味着越厉害,但也要看对神职的掌握程度,就拿太阳这个神职来说,那么多太阳神,也没几个能与大日如来相比。有些神灵只有一个神职,可只要把这个神职精进到极致,同样能成为二劫仙人或者三劫仙人。在我看来,库库尔坎还未成为真正的一劫仙人。”

    这个道理倒是很好理解,齐玄素现在身兼六大传承,可质量上不去,对上只有一个传承的国师,也就是一剑的事情——花里胡哨的齐玄素被朴实无华的国师一剑斩杀。

    齐玄素问道:“羽蛇神库库尔坎就是幕后黑手?”

    “哪有这么简单。”五娘并不认可这个猜测,“你不要忘了,这里本就是库库尔坎的神殿,在库库尔坎的神殿里,在库库尔坎的神像下方,遭遇了库库尔坎留下的手段,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齐玄素好一阵无言。

    然后齐玄素又道:“可岛上的暗影也是从这座神殿爆发的,库库尔坎留下的手段没有阻止暗影的爆发。”

    五娘伸出了第一根手指:“第一,这个恐惧的手段主要是用来对付活人的,暗影这种死物没有恐惧。”

    然后五娘又伸出了第二根手指:“第二,你不是喜欢念叨一句话吗,什么你中有我,什么坏就坏在这里,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些暗影是神殿内部出了问题?最坚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攻破的。”

    齐玄素陷入沉思之中。

    过了片刻,齐玄素又问道:“暗影的源头在哪里?”

    五娘一双火眼金睛,在黑暗中打量了片刻,然后燃烧起一团火,驱散了这处空间的最后一点黑暗。

    齐玄素的火焰不行,不意味着五娘的火焰不行。

    在火焰的照耀下,齐玄素看到了这里的情况。

    这里不是无边的虚空,就是个被隐藏起来的普通房间,只是被浓郁到化不开的黑暗所充斥,给人以虚空的错觉,甚至入口也就在齐玄素的背后,只是先前被黑暗遮蔽。现在黑暗被五娘驱散,便显露出真容。

    正对着齐玄素的墙壁上绘着一轮黑色的太阳,几乎覆盖了整面墙壁,无数的暗影正从这轮黑色太阳中涌出。

    这就是卡玛卡伊暗影的源头。

第十章 血祭的真相

    齐玄素望着眼前的黑色太阳,喃喃道:“这是什么?”

    五娘同样望着黑色太阳的壁画,双眼中有火焰涌动:“你可以将其视作一道特殊的符箓,拥有神奇的力量。”

    这话等于没说,齐玄素当然知道这幅壁画拥有神奇的力量——暗影的源头还不够神奇吗?

    齐玄素又换了个说法:“是谁把这幅壁画留在这里的?”

    “肯定是神殿的人。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五娘晃了晃手中的羽蛇皮囊,“只有自家人才能绕过这个东西,在这里留下了这幅壁画,最终导致了暗影的爆发。这幅壁画更像是一个引子,将岛上积蓄的部分神力化作了暗影之力。”

    齐玄素问道:“现在该怎么办?毁掉这幅壁画吗?”

    五娘道:“万物总是守恒,岛上的神力已经被抽空,这些暗影就如无源之水,虽然呈现出对外扩张的样子,但本质上是回光返照,否则也不必以整体变得稀薄为代价来修补你烧出的空洞,而是直接从源头生出更多暗影来修补,所以过段时间它们自己就会自行消散。”

    齐玄素继续凝视着黑色的太阳:“我不明白,这些暗影之力的意图是什么?总不会是搞出一些动静来吸引西道门的注意力那么简单,肯定有着更深层次的利益驱动。”

    五娘没有否定这个说法:“我听说,你曾经在金陵府见过司命真君降世,没错吧?”

    齐玄素点了点头:“知命教的妖人在水中投入了大量的所谓‘恩赐’,不仅随着各种水道遍布全城上下,而且让真武湖成了司命真君的容器载体,所以那次神降的声势十分浩大。而司命真君的目的是收割生魂和血肉。”

    五娘道:“对于神仙而言,香火愿力和生魂都是可以吃的。人就像韭菜。韭菜这种东西,割一茬十天冒新芽,收割香火愿力的模式就是割韭菜,保留其根基,只要韭菜的根还在,就能吃上好几茬,而收割生魂的方式则是连根拔起,吃完就没了。所以大多数神仙都不会去害人性命,只会传播信仰,反复地割韭菜。”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从效力上来说,生魂要比香火愿力更为‘大补’,就像老母鸡的价值肯定在鸡蛋之上。如果遇到了紧急情况,神仙们也会杀鸡吃肉,直接用生魂补充神力,不但省去了从香火愿力中提取神力的繁琐步骤,而且一个人的生魂所提供的神力数量抵得上一百个虔诚信徒或者一千个不那么虔诚的普通信徒一年的香火愿力,这便是血祭的由来。”

    “当年的五魔教主张禄旭,想要复活,又受限于他的信仰已经近乎灭绝,于是便派人暗中用采生折割的方式收集生魂,十个生魂抵得上一万普通信徒一年的产出,一百个生魂就是十万普通信徒一年的产出,一千个生魂就是一百万普通信徒一年的香火愿力。他只要一千个生魂,就能初步复活。如果是修为有成之人,这个数量还可以降低,根据修为不同,先天之人和天人的神魂所能转化的神力也有不同,具体怎么个兑换比例,我就不太清楚了。”

    “当然,这种速成办法是有隐患的,就像仙人有天劫的限制一样,血祭的后果是业火。一点业火,当然不算什么,对于神仙的金身和神国来说,不过癣疥之疾。可如果业火累积多了,那就会让金身腐朽,神国崩塌,一把大火烧个干净,所以除非是生死关头,神仙们不会大规模收集生魂,那无异于饮鸩止渴。”

    “在这一点上,神仙们的抗性也各有不同,比如巫罗,最是能够抵御业火,甚至能操纵业火,所以巫罗最喜欢血祭,只是巫罗在过去两百年间已经积累了太多的业火,数量远超其他神仙,纵使巫罗的抗性再高,架不住数量太大,也不能再肆无忌惮地血祭了,必须有所收敛。”

    “不过说是收敛,只能说巫罗降低了血祭的频率,不是从此不再血祭了。你记得措温布‘应龙’坠落的事件吗?如果巫罗只是击落‘应龙’,靠着‘应龙’内部的保护机制,不会死那么多人,道门内部的某些人只是想要用一艘‘应龙’受损的代价达成某个政治目的。可巫罗却趁机收割了生魂,导致大量道士意外身亡,那都是修为在身的道士,你说巫罗得到了多少神力?死了这么多人,这是道门始料未及的,也大大超出了道门容忍底线,甚至可以说激怒了道门,所以道门内部迅速达成共识,给予了强而有力的反击。”

    “你问我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五娘正了正星冠,又掸了掸羽衣:“鄙人有幸,曾亲自参战,随军攻入巫罗神国。没错,随军。那次行动不是对外宣称的一位大真人和两位一品灵官,而是出动了三位大真人和六位一品灵官,还有相应的‘应龙’舰队,目的是要将巫罗置于死地。”

    “巫罗自然是遭受重创,如果不是佛门势力救援,哪怕她占据着神国的地利,也要被打入第一次死亡的状态。最后等于是把吃掉的神力全部吐了出来,还倒贴了不少。”

    齐玄素这才知道当初措温布事件的背后还有这样的密辛。

    三位大真人和六位一品灵官是什么概念?这还没算仙物和“应龙”,难怪巫罗守着神国,仍旧不是对手,险些被活活打死。

    有些人好奇天罡堂和北辰堂的职责区分是什么?这就是了。遇到这种大场面,被定性为对抗道门的行为,需要平叛讨伐,那就是天罡堂出马了。抛开大真人不谈,这次行动便是天罡堂和灵官府筹划的。

    所以道门之人办案的时候遇到不配合行为、抵抗行为,总是喜欢说:你这是对抗道府,往大了说,你这是对抗道门。话外之音是天罡堂出马就是另外一种性质了。北辰堂更多是抓人,天罡堂出手的结果是生死勿论。

    再有,巫罗的背后果然是佛门,这是早就确定的事情,只是再一次确定了,虽然当初的佛道之争是佛门败了,但道门也没能彻底消灭佛门,佛门保留了相当的实力,不像儒门那样全面沦为道门附庸,时至今日,佛门仍旧是一个极大的不稳定因素。

    这不由让齐玄素想起了佛主在婆罗洲的出手,虽然玄圣赢了佛主,把佛主打得四分五裂,但玄圣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最终提前飞升。关键是,佛主还留在人间,佛门中人不仅想要复活佛主,甚至还想掌控佛主,现在的佛门似乎已经掌控了佛主的一只手。

    正常情况下,只要道门自己不出问题,佛门也掀不起什么大浪。当年在正面战场上你都打不过道门,现在道门得到了长足的发展,你就能打过了?可问题是,道门大概率会自己出点问题。几次古仙搅风搅雨,佛门暗中谋划,都是道门自己内部出了问题,被古仙和其他外部势力抓住了机会。

    只要道门内部达成一致,什么古仙,都给你打入第一次死亡。关键是道门很多时候达不成一致。

    齐玄素很早之前就想过,如果他做了大掌教,能把佛门这个顽疾给解决掉,那将名垂青史了。

    齐玄素不贪财,也不贪女色,必要的时候,权力也可以放手。可他到底还是人,也有贪欲,他是贪万古之名的。

    还是那个老问题,当然可以不做皇帝,可放弃皇帝之位必须得换来些什么,比如说青史留名。如果放弃了皇帝之位,还背上个不怎么好的名声,也没拯救苍生,只是自身逍遥,那多少是有点问题的。

    齐玄素如今还没有进入金阙,没有接触到这些密辛,不过五娘作为道门元老,知道的事情远比齐玄素多得多。

    齐玄素道:“五娘,你的意思是,这些暗影其实是在进行血祭?”

    “不然呢?”五娘反问道,“你可见过活口?”

    齐玄素认真回想了他在绝圣堂见到的尸体,内脏已经枯萎,只剩下皮包骨头,血肉消失一空,生魂就更不必说了。

    五娘道:“掌握了类似战争神职的神仙,都对业火有强大的抗性,擅长使用血祭。而掌握了死亡神职的神仙,则拥有另外一种本事,那就是把血肉转化为神力。先前我们一直都说巫罗拥有对业火有抗性,是因为巫罗曾是巫教末代之主,的确发动过战争,可司命真君凭什么去金陵府逞能?他也有抵抗业火的本事吗?”

    齐玄素结合五娘先后的话语,已经明白了:“司命真君掌握生死,他当然没有抵抗业火的本事,不过他有将血肉转化为神力的本事,所以看似都是血祭,巫罗和司命真君的侧重点完全不同,一个啖生魂,一个吃血肉。所以两人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能合作默契,没有闹出利益冲突。”

    五娘道:“这就对了,都说三大隐秘结社,可紫光真君其实与另外两个格格不入,她既不啖生魂,也不食血肉,就靠替人占卜的方式换取神力,与他们分道扬镳也是必然之事。”

    齐玄素沉思片刻,说道:“五娘,你刚才还说过,库库尔坎可能掌握了太阳、风暴、战争、恐惧、死亡的神职,传说中更是公开表明了库库尔坎像巫罗一样偏爱血祭,可见库库尔坎既能啖生魂,也能食血肉,绕来绕去,此事还是与库库尔坎脱不开干系。”

    五娘道:“不,还有神仙也能做到这些。”

    “谁?”齐玄素立刻问道。

    五娘道:“你先前已经猜出来了,地狱使徒。”

第十一章 地狱使徒

    道门有道门的难处,圣廷也有圣廷的难处。

    比如说道门面临古仙问题,圣廷则是有着地狱使徒的问题。

    地狱使徒原本也是圣廷使徒们的一员,后来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缘由背叛了圣廷,最终被圣廷放逐到地狱,由此得名地狱使徒。

    这些使徒们断绝了正常的信仰来源,只能通过一些特殊手段来获取赖以生存的神力,比如与人签订契约,实现其愿望,然后再通过契约中的文字游戏将契约人的灵魂夺走。

    人的贪欲是无穷无尽的,所以不管圣廷如何宣扬魔鬼的危害,仍旧有人前赴后继地与地狱使徒们签订契约,有些人的确是走投无路,做最后一搏,也有人是纯粹的野心家,傲慢地认为自己可以识破地狱使徒的文字游戏,反过来玩弄地狱使徒。可这些人大都失败了,成为地狱使徒们的餐后甜点。

    五娘先前说过,拥有类似战争神职的神仙们会有极强的业火抗性。地狱使徒们的神职并非战争,但大多与杀戮有关,这样的神职便是类似战争神职,其共同点是与血有关,又不同于死亡,大多数情况下的死亡是不必见血的。

    比如名气极大的希瑞拉,阴谋与杀戮之神,神职包括谋杀、阴谋、谎言、欺诈、幻象。在地狱使徒中,也存在着掌管死亡的使徒,希瑞拉和这位死亡使徒就能达成合作,就像巫罗和司命真君那般,各取所需。

    齐玄素因为曾经频繁地使用“希瑞经”的书页,所以对希瑞拉有过比较深入的了解,五娘的提醒顿时让他想起了一些细节。

    希瑞拉有许多别称,比如谎言王子、癫狂王子、疯狂之神等等,但他还有两个称号:暗日、黑日。

    这就与那轮黑色的太阳对上了。

    杀戮使徒以编织各种谎言与阴谋圈套为乐,擅长伪装和欺骗,让挚友和爱人们彼此自相残杀。如果说他的信徒或者神降化身欺骗了太阳的信徒,策划了暗影的阴谋,并栽赃给库库尔坎,那么是完全有这个可能的。

    如此一来,情况就变得复杂了。

    众所周知,地狱使徒在新大陆的活动也很频繁,比如圣约克的议长索菲亚就谋求让一位地狱使徒降临人间,只是被齐玄素打断了计划,救走了作为容器的奥黛丽。

    道门也没有与这些地狱使徒合作的意愿。

    一则是道门和圣廷并未彻底撕破脸皮,也缺乏必须开战的动力,因为当今世界差不多就是被这两个庞然大物分为两半,也差不多到了两个庞然大物统治的极限,至多就是在新大陆等边缘地带争一争,有限度地扩张,若说要把对方整个吞下,且不说能不能做到,就算做到了,也很可能把自己撑死,导致全面崩盘。更大的可能是两败俱伤,导致众多附庸势力脱离双方的掌控,从双雄争霸的局面变为群雄并起。或者是第三方势力趁机崛起,变为三足鼎立。这都不是道门和圣廷愿意看到的局面。

    二则是以正常人的眼光看待这些地狱使徒,抛开他们身上的重重光环,地狱使徒们大多都有点心理问题或者是有重大性格缺陷,性情古怪,喜怒不定,而且诚信严重不足,与这些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被他们反咬一口。所以地狱使徒也在道门的严令禁止的范畴之内,道门同样打击与地狱使徒签订契约之人。

    总之,道门没有因为地狱使徒是敌人的敌人,便把地狱使徒当作朋友。

    地狱使徒们也不掩饰自己对东方的垂涎,只是东方大陆太过“拥挤”了,总是处于“人多地少”的矛盾之中,这里的神仙们自己还不够分的,为了一点香火连狗脑子都要打出来了。

    按照道理来说,道门内部应该是存在神仙的,以道门的体量和底蕴,培养一个或者几个长久驻守人间的神仙并不是难事,哪里容得下外人来分一杯羹,所以地狱使徒们也只好作罢,追随着圣廷的脚步来到相对人少的新大陆。

    这里的古神们几乎就是一盘散沙,彼此之间矛盾重重,被圣廷逐个击破,他们留下的地盘被圣廷接收,可圣廷一时半刻之间又无法完全消化,于是这里成了地狱使徒们的乐土。就好像狮子捕获了猎物,可鬣狗和秃鹫也紧随而至。

    南大陆的古神们,能幸存下来,也算有点真本事,地狱使徒们不等圣廷出手,然后跟在后面捡便宜,反而自己亲自上阵,搞血祭,是看准了西道门和蒸汽福音缠斗而无暇分身吗?

    这可不太像地狱使徒的风格。

    齐玄素决定把这轮黑色太阳的壁画给记录下来,然后再与黑色太阳刺青、希瑞拉的暗日标志对照一下。

    然后齐玄素转身离开了此地。

    澹台盈一直在飞舟上观察着下方卡玛卡伊的变化,在齐玄素进入岛屿之后,从四周涌来的暗影便将齐玄素烧出的大洞给填补起来,起初的时候像一层薄薄的纱,后来像一层翳,再后来又有点像伤口愈合时所结的痂。

    澹台盈有些担忧,过去她曾尝试深入岛屿中心位置的神殿,不过中途遇到强大阻力,不得不退了回来,她也不知道在神殿里到底有什么东西,虽然齐玄素的境界修为很高,但不意味着不会遭遇危险。如果齐玄素这等境界修为之人都遭遇了意外,那么他们也不必寻找证据了,可以直接上报黄金阙,请求西道门重视此事,并且彻查此事。

    就在澹台盈胡思乱想的时候,那层刚刚覆盖了空洞的“结痂”下方涌起了火红色的光芒。

    然后火光越来越亮,最终是化作一道冲天火柱,再次烧穿了这层“结痂”,烧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然后两道身影自其中飞出,一个正是齐玄素,另一个则是道姑打扮的女子,而且明显不同于道门的女道士。

    澹台盈不由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虽然她没见过五娘,但从爷爷澹台震霄的口中得知了这位特殊元老的存在。

    齐玄素落回飞舟的甲板上,澹台盈迎了过来,先是跟齐玄素打了招呼,又对五娘道:“七娘前辈。”

    五娘摆手道:“改了,不叫七娘,叫五娘。”

    澹台盈一怔,想不明白为什么过去的七娘忽然往前挪动两位变成了五娘,不过她也没有细想,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齐玄素的身上:“齐首席,你在下面有什么发现?”

    “有不小的发现。”齐玄素道,“暗影源头就在太阳神殿,有人在太阳神殿中绘制了一幅黑色太阳的壁画,这才导致了暗影的爆发。”

    说着,齐玄素将壁画的留影给澹台盈展示了一下。

    澹台盈吃了一惊:“这就与黑色的太阳刺青对上了,是什么人留下这幅黑色太阳壁画?”

    “应该是神殿内部的人。”齐玄素道,“不过还不知道背后指使之人的身份,也许是库库尔坎,也许是地狱使徒,也许是其他什么神仙。”

    然后齐玄素又将五娘的分析大概说了一遍,并特意声明,这是五娘的分析。

    澹台盈想了想,说道:“这也许足够说服黄金阙了。”

    “可就算说服了黄金阙,也还得继续查下去,真正确定幕后之人的身份。”齐玄素说道。

    “齐首席的意思是?”澹台盈问道,她也承认齐玄素的说法很有道理,现在汇报上去,当然可以引起黄金阙的重视,可问题是还是没能确定幕后之人的身份,西道门和道门举起了白刃,杀谁是好?上面还是要让他们继续查下去,还是绝圣堂全力配合,道门北辰堂的海外力量本就完全听从齐玄素这位首席的调遣,与现在没什么两样,与其自讨没趣,倒不如先查个清楚。

    齐玄素道:“我们去神鹰卫消失的地方看一看。”

    之所以不选新西京的太阳神殿,是因为根据澹台盈所说,新西京太阳神殿的暗影已经被驱散,那里的情况与卡玛卡伊的情况比较相似,情况又不如卡玛卡伊严重,可以暂时先放一放。

    反倒是神鹰卫消失的情况与卡玛卡伊这边并不相同,卡玛卡伊这边没有活口不假,却有尸体存在,那些所谓的暗影奴仆本质上是借尸还魂,也就是由暗影之力操纵的尸体,还有些只剩下皮囊的尸体,尸体上有黑色太阳刺青的痕迹。

    可神鹰卫那边是所有人全部消失不见,没有打斗的痕迹,没有尸体,只留下了一封莫名其妙的血书,而且暗影留存的时间也不算太长,足以让澹台盈进入其中,从暗影的强度上来说,要低于卡玛卡伊这边。

    不必齐玄素过多解释,澹台盈也能想通此中的道理,她没有提出反对意见:“那好,我们立刻前往新帕依提提城外的神殿废墟。”

    齐玄素不忘交代道:“最好再派一些人过来,严密注视卡玛卡伊这边的后续变化。”

    澹台盈点头应下,转身离去。

    齐玄素又回头看了眼下方的卡玛卡伊,只觉得心情有些沉重。

    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与神灵脱不开干系了,直面神灵,压力还是不小的。

第十二章 标志

    神鹰卫失踪的事情,让皇甫铸遭受了一定的打击,先前的成绩不能说被一笔勾销,也是被抹去了大半。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百个大活人,这些人都是有家有室,不乏一些贵族子弟,人不见了,他们的家人当然要找皇甫铸讨要一个说法。

    虽然道门提倡平等,但所有人都清楚,人的价值是可以称量的,人与人的价值也不能一概而论,死一个官员和死一个百姓所造成的后续影响完全不同。这就是客观现实。这些神鹰卫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不是什么乌合之众,每个神鹰卫都是旁人眼中的年轻俊秀,这么一批人突然失踪不见,怎么能不引起震动?

    更不必说这里是塔万廷的京畿之地,用中原的话来说,就是天子脚下。这里的人闹起事来,可不比地方那么容易弹压。

    皇甫铸没有办法,只能把黑锅扣在了蒸汽福音的头上,说是蒸汽福音的一次突袭破坏行动,这些勇士遭遇了蒸汽福音的伏击,把内部矛盾转化为外部矛盾。可是如此一来,又不免人心惶惶——蒸汽福音都打到新帕依提提城外了?这仗还有好吗?

    皇甫铸又得解释,是小股部队渗透,不是蒸汽福音的大军。

    其实在皇甫铸看来,怨蒸汽福音也没错,要不是他们跟西道门缠斗,也不会让西道门无暇他顾,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归根结底,还是蒸汽福音的错。

    当皇甫铸收到消息,得知绝圣堂又要来调查此案的时候,心情自然大好——赶紧把这个案子给结了,是生是死,有个说法。他就算是编瞎话,也有的放矢。否则,他这边宣布人已经死了,进行沉痛悼念,结果人没死,又回来了,那就成了笑话。

    飞舟落地,皇甫铸亲自迎接,还派了几百精锐士兵列成两个队列,夹道欢迎。

    平心而论,南大陆的原住民也是黑头发黑眼睛,与东方人略有几分相似,不像西洋人那样状若妖类。只是南大陆原住民的行为习惯和衣着打扮与中原人有很大的差别。如今的皇甫铸已经全面中原化,不仅行为习惯和衣着打扮完全就是中原的样式,甚至还操着一口正宗的中原雅言官话。如果别人不说,齐玄素都要把他当作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原人。说句不夸张的话,让他现在去帝京任职做个总兵官,也没有太大问题。

    这就是西道门的功劳了。

    大力推行中原化,便是儒门之人所说的教化之功。

    这也是西道门能够扎根南大陆的原因之一,一边是金发碧眼与自己半点不像而且还大肆屠戮的西方人,一边是黑发黑眼与自己十分相像而且帮助自己抵抗西方人的东方人,要怎么选,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

    道门本质上还是排外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对南大陆原住民并不十分排斥,不得不说,长相方面是立了大功的,在道门人和中原人看来,南大陆的原住民与凤麟洲人、婆罗洲人差不多,多少能与中原有点联系,反而是西洋人,一看就不是一个祖宗。

    人总是慕强的,很多南大陆的原住民如今也以说中原官话为高级,以得到中原姓氏为荣。若是能去中原走一趟,或者在中原定居,那就是高人一等的人上人了。

    皇甫铸眼巴巴地望着飞舟的舷梯,都望眼欲穿了,也没看到那个想要见到的身影。

    已经下船的澹台盈见此情状,打趣道:“皇甫将军,你在找谁呢,是找皇甫真人吗?”

    皇甫铸讪讪一笑:“澹台真人,怎么不见皇甫真人?”

    澹台盈道:“你家皇甫真人可不关心这种小事,如今正忙着研究新道宫选址呢,知道的说他是绝圣堂掌堂真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天机堂的掌堂真人呢。”

    这就是尽得李家之糟粕,连阴阳怪气都学来了。

    皇甫铸是了解这位澹台家大小姐的,并不反驳,只是赔笑。

    澹台盈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而介绍齐玄素:“虽然皇甫真人没来,但齐真人亲自过来了。这位齐真人,你想必有所耳闻吧?”

    皇甫铸立刻换上了肃然起敬的表情:“就是北辰堂莲座齐真人?何止是有所耳闻,简直是如雷贯耳,幸会,幸会。在下皇甫铸见过齐真人。”

    齐玄素客气地还礼。

    一瞬间,他竟是在皇甫铸的身上看到了谢教峰的影子。看来在首善之地做官,能力还是其次,关键是长袖善舞,人情世故。

    澹台盈大概介绍了情况,大概意思就是齐首席全面接手了,无论是绝圣堂,还是北辰堂,都要听从齐首席的命令,你们南衙禁军也要全力配合齐首席查案。至于皇甫真人,可以暂时忘掉了,接下来一段时间他不是正在选址修道观就是在修道观的路上。最后又强调了一下重要性和紧迫性云云。

    皇甫铸自然连连称是,当场表态定当全力配合,绝不有半点马虎大意。

    然后一行人来到了那处废弃神殿的废墟。

    废弃的神殿突然毫无征兆地坍塌,为了救人,南衙禁军又展开了大规模挖掘,再加上最后的破门而入,这里已经是一片狼藉,被南衙禁军严密封锁,外人不得踏足半步。

    皇甫铸亲自领着绝圣堂的道士们进入废墟,负责守卫的南衙禁军自然纷纷放行,并以略带崇敬的目光仰视着这些好似站在云端又十分神秘的道士们。

    宦官当权是古今中外都没能避免的顽疾,西洋的大秦帝国,米西尔帝国,中原的历朝历代。无论是后宫成群,还是一夫一妻,都偏爱宦官阉人,除了所谓的保证宫廷纯洁性之外,君主们天然喜欢只能依附于主人的宦官。阉人就像皇权的衍生物、伴生物,皇权所到之处,必有阉人滋生。

    塔万廷也不例外。这些宦官靠近君主,位卑权重,等闲人不敢得罪。

    可宦官也有害怕的人,那便是道士。

    道士们凌驾于皇权之上,自然也不怕皇权的衍生物。

    这些南衙士兵们久在新帕依提提,见惯了宦官的横行霸道,再见到平时不算常见却又踩在宦官头顶上的道士们,自然有一种别样的尊崇。

    来到废弃神殿地下区域的入口位置,皇甫铸取出一枚特殊形状的秘钥,撤去了封住入口的临时阵法禁制,一道约有两丈高、一丈宽的门户显现出来,对开的石门上有一定的破坏痕迹,是当初破门而入留下的。

    “就是这里了。”皇甫铸殷勤道。

    澹台盈提议道:“齐首席,这里我曾经进去过一次,血书也是我发现的,里面的具体情况,我还算熟悉,我陪你一起进去吧。”

    齐玄素想了想,说道:“也好,就请皇甫将军在外面接应。”

    “这是自然,下官定当亲自守在这里。”皇甫铸已经悄然换了个自称。

    齐玄素和澹台盈进入其中。

    这里的阴影已经没什么退去,首先是一条长廊,两侧是可供站人的高台,如果神殿还未废弃,长廊两侧的高台上会站满手持弓箭的守卫,敌人从入口进来之后,根本没有躲避的余地,不过现在什么也没有。

    穿过这条长廊,尽头又是对开的石门,这扇大门与外面那扇大门的尺寸一模一样,两者的位置刚好在一条直线上,两者之间便是长廊。

    这扇大门也被破坏了,不过齐玄素却在这扇大门前驻足了片刻,举头望去,可以看到在门楣位置有一个模糊的印记,被灰尘遮盖住了。

    齐玄素道:“南大陆的本土神庙不是喜欢用圆门吗?门框是圆形,大门也是圆的,可以左右滚动。怎么这里都是方门?就算是方形,南大陆的风格也不是我们中原那种方方正正的样子,是一个左右对称的梯形,上头窄下头宽,更不是对开的石门,而是左右推拉的石门。”

    澹台盈道:“因为他们的金字塔神殿就是梯形,所以门也是梯形,这样保持一致。至于你说的圆门,只有太阳神和月神的神殿才会使用,一般神殿没有这个资格。”

    齐玄素道:“如此说来,这处废弃神殿,最起码这个神殿的地下区域,并不属于正统古神,很可能属于其他神灵。至于地上部分,坍塌得十分彻底,已经无从辨认。”

    说罢,齐玄素伸手一挥,那些覆盖在门楣上方的顽固尘埃被强行扫去,显露出一个古怪的标志——十分抽象的骷髅、镰刀和某种鸟类,疑似乌鸦。

    这个标志不属于任何齐玄素已知的神灵,不是库库尔坎,也不是伊特萨姆纳,更不是希瑞拉。

    至于圣廷使徒,他们统一使用圣廷的三角标志。

    齐玄素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标志吗?你上次来的时候发现这个标志了吗?”

    澹台盈轻咳一声:“我上次来的时候,阴影的力量还很重,所以没有发现。”

    齐玄素有些不满,又碍于澹台盈不是自己的属下不好发作,这要是他的属下,就算是李朱玉,他也要点一下的,无奈两人不是一个系统,那也只能算了。

    这个世界,还真是个草台班子。

    不过澹台盈做出了补救:“至于这个标志的主人,我倒是知道,这个标志属于地狱使徒里的死亡使徒塞缪尔,又被称作死神。”

第十三章 塞缪尔的怜悯

    五娘说过,地狱使徒里有掌握死亡的使徒。

    澹台盈作为绝圣堂的首席副堂主,对于在新大陆兴风作浪的地狱使徒还是颇有了解,她向齐玄素详细介绍了死亡使徒塞缪尔的具体情况。

    严格来说,这个掌握死亡,是特指亡者和死后世界,而杀戮则是死亡进行时,两者还是有着相当大的区别。

    希瑞拉和塞缪尔就是一对绝佳的搭档,就像巫罗和司命真君一样的搭档。

    经常杀人的朋友都知道,杀人容易抛尸难。希瑞拉负责杀人,塞缪尔负责抛尸,这就是两人的合作默契。

    这两位地狱使徒也有具体的形象。

    希瑞拉经常化身为拥有黑发黑瞳的西洋年轻男子,穿着古典的贵族紧身衣,佩戴刺剑和匕首,阴郁而冷酷,他的诸多“王子”称号也是由此而来。

    塞缪尔就完全不同了,他经常穿着较为宽松的黑色长袍,头戴与长袍一体的兜帽,在兜帽下是一片黑暗,偶尔会显露出骷髅一般的面孔。他经常一手持长柄巨镰,一手握有天平,因为他还有公平的神职,那也是他还是使徒时的神职,在堕落为地狱使徒后,这个公平又多了其他含义,意味着死亡面前,人人平等,死亡是最大的平等。

    相较于经常来到台前搞风搞雨的希瑞拉,塞缪尔并不喜欢站在聚光灯下,他更喜欢藏在幕后,沉默地注视一切,策划阴谋,收割生命。乌鸦是他的使者,也是他的耳目,他可以通过乌鸦的眼睛观察、窥探世间的万事万物,由乌鸦宣告死亡的到来,由黑猫传达他的神谕。

    同时塞缪尔也掌握了部分恐惧和厄运的神职,通过生者对于死亡的原始恐惧,来向人间散播自己的影响力,不过也许是阴极阳生,偶尔某些时候,这位前使徒会给人一种宽容且怜悯的错觉。

    所以塞缪尔的圣徽是白骨、巨镰和乌鸦。

    塞缪尔当然也有信徒和神职人员,他们在人间制造恐惧,让普通民众畏惧死亡。

    不过塞缪尔的信仰并不具有广泛性,他的信众有隐秘结社的特点,许多人出于恐惧而崇拜塞缪尔,在葬礼或者其他与死亡有关的场合向塞缪尔奉上祭品,但很少有人真正去信仰他,更不必说为塞缪尔修建神殿了,就算有神殿,也很难光明正大地存在于世间。

    正因如此,齐玄素产生了一个怀疑,上面的神殿与地下的区域可能是两个部分,上面只是个面具,地下部分才是面具后的真容。

    既然是塞缪尔的神殿,那么建筑风格自然与南大陆的本土建筑不同,带着明显的西洋风格。

    如此的种种,似乎在昭示着一个真相,这次的暗影之潮是由希瑞拉和塞缪尔这对老朋友联手策划的,目的是通过血祭吞噬生魂和血肉。

    无论是动机,还是能力,都十分符合,没有明显的漏洞。

    希瑞拉和塞缪尔这两位地狱使徒需要神力,在正常途径下,他们能够获得的神力寥寥无几,所以他们谋划了这次暗影之潮,希瑞拉收割生魂,塞缪尔吞噬血肉,各取所需。希瑞拉作为谎言之神,欺骗了太阳神殿的祭司,在神殿深处留下了黑色的太阳壁画,导致了卡玛卡伊的暗影之潮,塞缪尔利用一个逃犯将负责追捕逃犯的神鹰卫引入了自己的神殿,最后在自己的神殿中吞噬了神鹰卫。

    这在逻辑上,似乎是说得通的。

    最起码澹台盈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齐玄素并不这么认为,他提出了异议:“从种种迹象来看,这座属于塞缪尔的神殿已经存在很久,也废弃很久了,这里爆发了暗影之潮,不意味着暗影肯定来自塞缪尔,也有可能是别的什么人借用了这座神殿。最起码,我们还是先把这里的情况给调查清楚,然后再下定论。”

    道门的习惯,无论是仙人,还是神灵,都不用“祂”一类的尊称,也都统称为“人”,更不讲究什么不可直视神,不可亵渎神,主打一个平等。

    这是一种祛魅。不能解构神灵,就会敬畏神灵。不能了解神灵,就会恐惧未知。哪怕神灵并不掌握恐惧一类的神职,也会让凡人生出畏惧,最终反而是被自己的恐惧所压倒。俗话说就是自己吓自己,然后被活活吓死。

    可如果解构神灵,了解神灵,知道神灵的本质是什么,不管神灵多么强大,都会有对抗的办法,那也不过是一个强大的人而已。

    道门崇拜道祖,也不是神灵崇拜,更类似祖先崇拜,李家更是一口一个大圣祖,而不是我的主,这两者之间差别很大。

    齐玄素这里所说的“别的什么人”,并非是指人,也可以理解为“别的什么神”。

    澹台盈便也只好随着齐玄素穿过石门,进入到这座地下神殿的内部。

    说是地下宫殿,倒更像是一座陵墓改建而来。因为没了暗影的阻隔,也没有死神信徒的阻拦,所以两人一路畅通无阻,走了大概半个时辰后,来到了一处三岔路口,不算来时的路,幽深的墓道在这里分成三道不同的支流,通往三个未知的方向。

    这个不同“支流”交汇的地方,并不小,就像一座厅堂,正对着来时之路的墙壁上还挂着一幅同样被蒙在尘埃之下的画像。齐玄素挥手扫去了画像上的灰尘,是一个身着黑袍的侧影,戴着兜帽,脸庞隐藏在黑暗之中,他的背后依靠着巨大的镰刀,双手笼在袖中,肩膀上站着乌鸦,怀里抱着一只黑猫。背景比较模糊,不过能依稀看出是数不清的白色骷髅。

    正是死神塞缪尔的画像。

    不必说,澹台盈上次进来的时候,这幅画像被暗影覆盖了,所以澹台盈并没有发现这幅画。

    澹台盈指了指画像下方的墙根位置:“我就是在这个位置发现了血书。”

    齐玄素仔细看了这个位置,没有打斗的痕迹,不过有细微依靠的痕迹,就好像有人曾坐在塞缪尔画像的下方,背靠着墙壁,进行短暂的休息一般。

    毫无疑问,这个人肯定是失踪的神鹰卫指挥佥事,他就是坐在这里留下了血书。

    齐玄素问道:“地气回溯没有?”

    澹台盈回答道:“暗影退去之后,我让底下的人回溯过一次,不出所料,地气已经彻底混乱了,”

    齐玄素先是凝视着神鹰卫指挥佥事坐着留下血书的地方,又抬头凝视着塞缪尔的画像,迟迟没有说话。

    澹台盈忍不住问道:“齐首席,你看出什么了?”

    齐玄素取出那份血书,说道:“从血书上的凌乱字迹来看,那名神鹰卫指挥佥事在留下这封血书的前后,已经陷入了巨大的惊慌和混乱之中,其他的神鹰卫也好不到哪里,只会更糟,很可能这就是他们失踪的主要原因。”

    澹台盈没有说话,这是已经确定的事情。

    齐玄素接着说道:“所以我在想,如果人陷入到巨大的恐惧和慌乱之中,那么还会有留下只言片语的意识吗?如果换成是我,因为恐慌而像无头苍蝇奔逃时,会想起给后来人留下一点线索吗?大概是不会的。我前不久在卡玛卡伊时曾直面库库尔坎的恐惧,全然没有其他的念头,只有最基本的保命想法。留下血书这种情况,只会是我陷入了绝境却仍旧保持了冷静,才会有这种想法并付诸于行,前提是冷静。这些失踪的神鹰卫冷静吗?”

    澹台盈一怔,这是她没有想到的:“当然不冷静。”

    齐玄素说道:“所以血书这件事,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操纵了暗影之潮的幕后黑手故意伪造并留下的,目的是混淆视听,误导我们的调查方向。”

    “第二种可能呢?”澹台盈忍不住问道。

    齐玄素再次望向那幅塞缪尔的画像:“第二种可能就是有其他外力介入了,造成了这个变数,留下了一个破绽。”

    澹台盈有些惊讶地看了齐玄素一眼,这是她没能想到的。她不得不承认,这位来自道门的齐首席的确称得上盛名之下无虚士,难怪能屡建功勋并高居北辰堂首席之位,绝不是什么纨绔子弟。

    不过澹台盈不会知道,齐玄素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判断,完全是基于他的自身经历。

    周梦遥和她背后之人的许多谋划,本没有破绽,十分完美。可因为天师这个外力的介入,于是便有了破绽和变数,导致齐玄素提前察觉,并且开始积极自救。这便是串珠子式的阴谋很难成功的主要原因。

    澹台盈又问道:“如果是第二种情况,那么外力是什么?”

    齐玄素没有说话,用目光给出了答案——他一直在注视着的塞缪尔画像。

    澹台盈也不是蠢人,立刻意识到一个情况:“失踪的神鹰卫指挥佥事曾经坐在塞缪尔的画像下方。”

    齐玄素盯着画像上的塞缪尔侧脸,想起了紫光真君给的画卷,在那幅画卷上,原本正要走向灵山的姚月燕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作势要摘下脸上的古巫面具,不过画面到了这里好似后力不济,戛然而止。

    齐玄素有一种感觉,当初那个神鹰卫指挥佥事坐在这幅画像下方的时候,原本侧面对人的塞缪尔画像也活了过来,变为正面对人,兜帽下的双眼注视着下方的可怜人,使得陷入疯狂的指挥佥事找回了部分理智,有了片刻清醒,于是写下了这封潦草的血书。

    当塞缪尔收回视线,重新变回侧面对人,这个可怜人又陷入疯狂之中,最终消失在神殿深处,只留下了这封血书。

    塞缪尔为什么要这么做?

    齐玄素想起澹台盈对塞缪尔的介绍:偶尔某些时候,这位前使徒会给人一种宽容且怜悯的错觉。

第十四章 岔路

    因为塞缪尔的怜悯,所以这名神鹰卫指挥佥事得到了片刻的安宁和清醒,留下了这封血书。

    如果塞缪尔真是干预此事的外力,那么似乎可以说明塞缪尔并非是暗影之潮的幕后黑手。

    塞缪尔的动机不难解释,有人在他的神殿下图谋不轨,并意图栽赃给他,那么他肯定不会坐视不管,于是横插一手,给幕后之人的谋划制造了一个变数和破绽。

    这也不难理解,如果有人打着齐玄素的旗号谋划一些事情,哪怕这个谋划的最终目的与齐玄素无关,齐玄素知道之后,为了自己的名声,也要阻止这个谋划。

    那么血书上的“天要醒了”又是什么意思?

    这个“天”指代谁?

    如果是在中原的语境下,“天”可以指代三个概念。

    第一个概念就是天公、天帝、昊天上帝。第二个概念是天理,是儒门理学一派推崇的至高神,也是百姓常说的老天爷。第三个概念是天道,也就是专门跟仙人过不去并时不时降下灾祸考验仙人的存在,天道并非一个人,也并非一种意志,更像是天地运转的规律。

    如果用中原语境来理解,也有三种解释。

    天帝从未沉睡,也谈不上醒来,他只是不能回到人间,除非是天帝斩出了化身,可化身降世也是在中原,与南大陆没什么关系才对。

    天理介于具象的天帝和抽象的天道之间,有点类似于无上意志,没有具体形象,甚至比无上意志更进一步,没有具体标志。对于天的崇拜类似于对太阳的崇拜,比如萨满教的长生天。说天理要醒了,这是唯一沾点边的。

    至于天道,且不说天道是一种规则合集,也许还能用类似“命运”、“法则”一类的名字来称呼它,而非某个人或者某个意志。就算天道是个人,那他也绝对没睡,前几年的时候,刚刚烧死了伊奘诺尊。

    如此一来,便可以大概排除掉以上几种可能。

    再加上,一个南大陆的原住民,就算中原化程度很深,终究不是土生土长的中原人,硬说他与中原语境下“天”产生了联系,总有些说不过去。

    那么更大的可能就是南大陆的天了。

    难道南大陆也有类似长生天的存在吗?还是说这个“天”指代库库尔坎或者伊特萨姆纳?

    难道说伊特萨姆纳并没有死?亦或是这些人并不理解神仙的第一次死亡,认为进入第一次死亡状态的神仙其实是陷入沉睡。那么血书上的“天要醒了”是否意味着伊特萨姆纳的复活?

    这似乎也说得过去。解构神仙是道门才会干的事情,道门甚至给神仙划分了三重死亡,说得难听些,就是“论一个神仙怎么才能死透”。而一个在神灵体系下长大的人是万不敢像道门道士这样藐视神灵的,他们不敢说神仙死了,就说神仙陷入了沉睡。

    沉睡对应醒来,即死亡对应复活。神仙复活需要大量的神力,可以对应暗影之潮中收割生魂和血肉等行为。

    齐玄素思来想去,觉得这个论断在逻辑上没有太大问题,只是缺乏必要的证据作为支撑。

    同时也有几点说不通的地方。

    第一点,库库尔坎还未彻底取代伊特萨姆纳的时候,就可以让信徒发动“岁月史书”行动,抹去伊特萨姆纳的存在痕迹,可见库库尔坎的势大,在那个时候,伊特萨姆纳的信徒就节节败退,不是对手。

    没道理库库尔坎彻底取代了伊特萨姆纳之后,其信徒实力还不如从前了。库库尔坎的信徒只会更强才对,剩余的伊特萨姆纳残党不过是苟延残喘,自保尚且困难,操作不了这么大的阴谋。

    现在看来,这样的阴谋背后必然有神灵作为推手,伊特萨姆纳还未复活,不可能支持自己的信徒,难道真与苍鹭会有关?而苍鹭会的背后是伊希切尔?

    第二点,如果涉及伊特萨姆纳复活,那么库库尔坎不应该无动于衷才对。就算他不能离开神国降临人间直接干涉,他也一定会让自己的信徒严阵以待,搜捕一切可疑人员。

    可问题就在这里,自从暗影之潮爆发以来,各地太阳神殿受到波及,可库库尔坎就像没有这回事一般,完全无动于衷,太阳神殿对于彻查暗影之潮的事情也不怎么感兴趣,反而是绝圣堂这边剃头挑子一头热。

    难道是库库尔坎出了问题,必须用这种极端手段获取大量神力?

    如果这个推测成立,那么太阳神殿的沉默便得到了很好的解释。因为不是沉默,而是失去指引后的迷茫,自然不会有所动作。

    若是从这个方向继续推测,“天要醒了”的“天”便是指代库库尔坎而非伊特萨姆纳了。

    齐玄素脑中闪过一个个推测,隐约摸到了一条路,可这条路的分岔太多,又让他一时间摸不着正确方向。

    就像此时摆在齐玄素面前的三条岔路。

    每条岔路都有对应的足迹,那一百余名神鹰卫似乎分成了三拨,分别进入了不同的岔道,因为脚印太过杂乱,齐玄素甚至不好分辨那个神鹰卫指挥佥事到底走向了哪条路。

    更诡异的是,就没有一个人走回头路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逐驱赶他们,并堵住了来时之路。

    齐玄素不由心生不满,高层做事,有时候就喜欢藏着掖着,比如措温布的事情,他就完全不知道。

    这次让齐玄素调查库库尔坎,他料定金阙还有其他消息渠道,虽然金阙给了他很大的自主权力,但并没有把全部情况告诉他,似乎想要通过他的调查结果与另外的情报来源相互印证。若是把那条线上的情报也告知了他,可能会对他的调查产生影响,无法起到相互印证的效果。

    只是如此一来,难免会给齐玄素的调查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障碍。

    比如说,他现在就不知道库库尔坎的近况如何,无法做出准确判断,大部分结论都是他通过小部分证据大胆假设得来。

    齐玄素摇了摇头,抛开这些消极想法,重新整理了一遍思绪。

    现在牵涉了三方神灵势力,分别是库库尔坎派、伊特萨姆纳派、地狱使徒派。

    尤其是地狱使徒们,十分古怪。乍一看,与他们有关联。仔细一想,其实与他们没有关联。最后再想,其实还是有那么一些关联。

    肯定,否定,再肯定。

    这与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倒是颇为类似。

    就拿塞缪尔来说,最初怀疑他是幕后黑手,后来齐玄素否定了这个想法,最后发现可能是因为萨缪尔暗中干预才得以留下一封血书成为线索。

    地狱使徒在这里面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是渔翁?是黄雀?还是纯粹看好戏找乐子的观众?

    齐玄素暂时也无法确定,只能先顾眼前。

    “澹台首席,你上次来到此地是怎么探索的?”齐玄素问道。

    澹台盈伸手一指左手边的那条岔路:“我选择了这一条路,我往里面走了大概有二十里左右,然后发现是一条死路,一路上什么都没有,然后我就回去了。”

    “等等。”澹台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还是有点收获的,我捡到了一把小刀,好像是某个神鹰卫不慎掉落的,不过却不见神鹰卫的尸体,走到后面,就连神鹰卫的足迹都不见了。”

    齐玄素问道:“这条路的尽头是什么样子?”

    澹台盈道:“就好像是挖掘地道半途而废的样子,只有还残存着人工开凿痕迹的泥土。我做了详细的检查,是实心的。”

    其实齐玄素对澹台盈的检查能力并不信任,不管是她潦草应付也好,还是当时的暗影干扰也罢,总之她遗漏了很多细节。这要是张月鹿的属下,那就等着张月鹿骂人吧。齐玄素不喜欢骂人,也会阴阳怪气一下,摆个冷脸子表达自己的不满。

    不过道门向来以团结为先,不利于团结的事情不要做,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说,虽然齐玄素一直对这两句话持有轻微的贬义态度,但他还是这么执行的,所以他没有在这个时候去指责澹台盈,甚至没立刻问澹台盈为什么只去了左边一条路而不是把三条路都走一遍,说道:“既然你选了左边这条路,那我们这次就选中间这条路。”

    澹台盈问道:“兵分两路?你走中间,我走右边?”

    “不。一起过去。”齐玄素给出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怀疑塞缪尔还能影响自己的神殿,以防万一。”

    澹台盈当然不会认为是齐玄素怕了。笑话,齐玄素是能与皇甫极过招、与胡恩兄弟正面交手之人,怎么会怕,就算怕也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多一个人上面,这明显就是照顾她这个女道士。

    澹台盈也只好领了这份情。

    两人一起走入中间的那条路。

    这条路还是很长。

    走了一段后,齐玄素这才问道:“澹台首席,有一点我一直没有想明白,你只走了左边那条路,发现是死路后就回去了,并没有探索另外两条路,那你又如何断定神鹰卫全部失踪了呢?”

    澹台盈一下子怔住了,然后后背发凉。

    这就好像灯下黑,她竟是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直到齐玄素点破之后,她才恍然发现,自己出现了这么大纰漏。

    这太不寻常了,也太蹊跷了。

    齐玄素接着说道:“除此之外,你还错过了很多细节,比如塞缪尔的圣徽,塞缪尔的画像,这种失误太低级了,也太不合常理了。你上次进来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十五章 查克切尔的匕首

    齐玄素有一个优点,那就是认清现实,不会自欺欺人。

    比如齐玄素从各个方面证实了他和齐浩然的师徒情谊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后,虽然他在情绪上有了很大的波动,但他没有妄图去否认这个事实欺骗自己。

    所以哪怕是共事的伙伴,也不意味着齐玄素就会无条件地信任。

    最开始的时候,齐玄素对澹台盈是不满的,这个西道门的大小姐似乎有点不靠谱,本事不大,脾气不小,干的事情丢三落四。

    后来齐玄素发现,事情有点蹊跷,不能用一个不靠谱就能解释得通,简直是不合常理。

    这种怀疑终于在面对三条岔路的时候达到了顶点。

    澹台盈没有发现塞缪尔的圣徽、画像尚可用疏忽大意或者暗影的干扰解释过去,三条路只走了一条然后就宣布神鹰卫全部失踪,这就怎么也解释不过去了。偏偏澹台盈自己还一无所觉,认为十分合理,就好像陷入盲区一样,近在眼前,就是看不到。

    正如齐玄素所说,这种失误太低级了,已经不是什么平庸无能的问题,甚至不能说澹台盈是内鬼,因为内鬼不会留下这种明显的破绽。

    这好像是一种认知上的错位。

    有些像某种法术。

    最终齐玄素选择了一语道破天机。

    破去这种认知错位也简单,就是告知真相,以真破假从来都是最有效的手段。

    民间很多传说故事,有些人分明已经死了,因为某些执念,自欺欺人,认为自己还活着,最终靠着信以为真的力量还像活人一样正常生活,看不出丝毫破绽。直到有人点破了真相,破去了信以为真,他才彻底死去。

    这也算是以真实破虚妄。

    澹台盈被齐玄素一语道破之后,就仿佛打了个激灵,开始拼命回忆当天发生的事情。

    她得到皇甫铸的消息之后,带人赶到这里,强行打开了被暗影封锁的入口,她决定亲自进入其中探查,里面还有残余的暗影,却奈何不得她。她不断深入,最终在三岔口那里发现了神鹰卫指挥佥事留下的血书,她选择了左边的那条路,捡到了神鹰卫掉落的小刀,发现这是一条死路,尽头只有泥土……

    然后呢?

    然后发生了什么?

    澹台盈惊恐地发现,她的记忆到了这里戛然而止。

    不管她怎么回忆,接下来都是她已经回到了地上,告知皇甫铸和其他人,神鹰卫全部失踪。

    她怎么回去的?不知道。

    另外两条岔路为什么不去探索?那里面有什么?不知道。

    她的记忆好像凭空少了一段,偏偏她还一无所觉,甚至认为合情合理。

    齐玄素见澹台盈久久没有说话,脸上表情变幻,便也猜出了大概情况,不由轻叹一声:“那把疑似是神鹰卫丢失的小刀,我没有在证物室见到,还在你的手中吗?”

    澹台盈一怔,开始翻看自己的须弥物。

    很快,澹台盈摸出一把黑曜石打磨而成的小刀,与中原的刀不同,因为是用黑曜石打磨而成,所以刀背很厚,而且表面凹凸不平,与其说是扁平的刀,倒更像是三棱的凿子。

    齐玄素从澹台盈手中接过这把黑曜石小刀,端详了片刻,却没能看出什么端倪,只好求助外援:“五娘,劳驾帮忙参详一下?”

    一个火焰的人影在齐玄素身旁凝实:“还是得靠你五娘。”

    说罢,五娘从齐玄素手中拿过黑曜石小刀,反复地观看。

    一则是五娘的境界修为高于齐玄素。二则是五娘见多识广,多活了这么多年,上至昆仑洞天、开明六巫、陆吾神等上古秘辛,下至南大陆的风土人情、鬼怪传说,就没有她不知道的,可谓是“学贯中西”。

    所以齐玄素看不出端倪,不意味着五娘看不出端倪。

    很快,五娘有了结论:“这是一个媒介,施法的媒介。”

    所谓“媒介”,倒是很好理解。

    有人在路上捡到了某样东西,带回家中,然后家里开始出现各种古怪情况。一种可能是这样东西里寄宿着某种特殊存在,妖邪作祟。另一种可能就是这样东西是施法的媒介,有人在暗中通过这东西施展法术。最常见的一些情况,民间有说法不能得罪木匠,因为木匠通常会一些厌胜之术,在建房子的时候留下一些媒介,便能祸害屋主。

    不过澹台盈也是无量阶段的修为,寻常法术可影响不到她,可见这把黑曜石的小刀十分不简单。

    齐玄素问道:“能看出来历吗?”

    五娘道:“有一定的神力残留,我从中感受到了黑暗的神力。”

    澹台盈问道:“是塞缪尔?”

    塞缪尔除了掌握恐惧、死亡等神职之外,也是黑暗之神。正如希瑞拉除了是杀戮之神,还掌握了幻象、欺骗、阴谋等神职。

    有些神灵专注于一个神职,有些神灵喜欢多多益善,各有优劣。

    再加上这里又是塞缪尔的神殿,有塞缪尔留下的物品,合情合理。

    齐玄素玩笑道:“这把黑曜石小刀可不太西方。”

    澹台盈道:“地狱使徒进入南大陆的时间不短了,受到南大陆的风格影响也不奇怪。”

    五娘对于南大陆的局势更为了解,甚至可以说,她是建立塔万廷的参与者之一,更是见证者,她提出了一个不同的意见:“你们忘了一个人,星月女神查克切尔。”

    查克切尔,外貌是虎爪老妪的形象,与少女形象的伊希切尔完全是两个极端。在过去的时候,星月女神查克切尔和满月女神伊希切尔是一体两面的关系,在遭遇了一系列变故之后,分裂成了两个人。

    现如今的查克切尔站在库库尔坎那一边,正是因为她的支持,才使得库库尔坎成为南大陆古神的领袖。无论是星辰,还是月亮,都出现在夜晚,所以查克切尔掌握黑夜的神职,近似于黑暗,两者有许多相通相近重叠之处,两者也都涉及了窥视人心、改变人心的能力,说得玄学一点,窥视心间的黑暗。

    齐玄素道:“如此说来,还是与库库尔坎脱不开干系。”

    澹台盈问道:“就是因为这个东西,让我失去了部分记忆?”

    五娘没有给出肯定答复:“也许是,也许不是。”

    澹台盈忍不住追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五娘解释道:“这个媒介提前储存了神力,也可以当作神降的媒介,说不定你已经见过查克切尔,只是你忘记了而已。”

    澹台盈再次一惊。

    五娘接着说道:“你现在的部分记忆也不能说是对的,这把黑曜石小刀果真是你在左边那条岔路中捡到的?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刚进门就捡到了,然后你见到了查克切尔,受到了查克切尔的影响,接下来的记忆都是被安排好的。当然,我只是猜测,并无证据。”

    这个逻辑是说得通的。

    齐玄素却提出不同意见:“我认为不会。”

    两人又都望向齐玄素:“怎么说?”

    齐玄素道:“如果是别人,古神们当然可以直接制造一段虚假的记忆,甚至尝试把人变为傀儡。可是澹台首席不一样,她的身份比较特殊,她经常能够接触西道门的高层,比如澹台大真人,比如宫大真人,这种手段很容易会被两位大真人察觉,那就弄巧成拙了,本来西道门的高层对于这件事并不上心,你要这么干,就等于主动招惹西道门,必然引起西道门高层的注意,西道门的背后还有道门,而道门已经注意到这件事了。”

    五娘和澹台盈都不得不承认,齐玄素的这个说法是有些道理的。

    齐玄素接着说道:“所以,我认为查克切尔并没有修改澹台首席的记忆,也没有抹去澹台首席的记忆,她可能只是让澹台首席暂时遗忘了一些事情,包括澹台首席见到查克切尔这件事本身,那些记忆还在澹台首席的脑子里,只是澹台首席暂时找不到它们了,回忆不起来。然后再留下一些模糊的暗示,让澹台首席忽视掉其中不合理的地方。如此一来,几乎不会留下什么明显痕迹,就算是两位大真人,除非提前知情并有心探查,否则不会察觉到丝毫异常。”

    “还有一个佐证,就是澹台首席表现出的种种不合理行为。如果是编造虚假的记忆,那么肯定不会留下这种明显破绽,一定会把瞎话扯圆了,能够自圆其说。可偏偏没有,可见不是不想,而是不能。让澹台首席遗忘一些事情,的确可以掩盖真相,却也会留下一块无法填补的记忆空白,因为忌惮两位大真人,又无法用虚假的记忆去填补这个缺口,所以最终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破绽。”

    澹台盈脸色有些凝重:“齐首席所言极是,的确有这个可能。”

    同时她也有些恼火,这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还不自知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齐玄素做了一个简短的总结:“这件事很可能与查克切尔有关,就算暗影之潮不是查克切尔发动,那也是查克切尔负责善后。同时,同样有黑暗神职的塞缪尔插手了,留下了一条比较重要的线索。整体方向没有错,这一切都与库库尔坎有着很深的关联,无论他是谋划者,还是受害者。”

第十六章 虫子

    一行三人继续前行,中间这条路也与澹台盈所说的那般,刚好二十里,起初还能见到神鹰卫们凌乱的步伐足迹,越往后走,足迹也就越少,最终不可见了,就像被什么抹去了一般。

    很快,三人来到了尽头,这里也是死路。

    “不应该是这样,就算是一座陵墓,也应该有墓室才对,总不能说这里是一座未完工的陵墓,只有三条墓道。”齐玄素望着面前的土壁说道。

    五娘说道:“让我来。”

    也不等齐玄素答应,五娘已经出手,一道横向的火柱冲击在前方的土壁之上,在炽热的高温下,泥土直接结晶化,五娘以火焰生生开辟出一条结晶化的通道。

    似乎正如澹台盈所说,这看似未曾完工的通道就在这里停止挖掘,前方是实心的。

    不过五娘不信邪,或者说五娘坚信力气够大就能出奇迹。

    所以五娘非但没有停止火焰开路,反而是加大了火力,不断将土壤烧成结晶,一直将这条结晶化的道路向前延伸了二里左右。

    然后齐玄素便发现,竟然打通了。

    隔着二里厚度的泥土,另一边竟然别有洞天。

    也不能说澹台盈错了,二里就是西洋人的一千米,这样的厚度,很难说不是实心的。这么长的距离,挖到另外一座相邻的陵墓里都说得过去。

    齐玄素其实很不喜欢这样的查案经历,他更喜欢与人斗,而不是在这里解谜团,他不由暗自想着,应该把陈剑仇带来的。

    三人依次穿过这条只供一人勉强弯腰前行的逼仄结晶通道,来到另一边,发现这里是个地下宫殿。

    在宫殿正中的位置是一个祭坛,在祭坛上方有一座小小的尸山——大概由四十具左右的尸体堆积而成,都已经变成皮包骨头的干尸,扭曲狰狞,不过从衣着来看,正是已经失踪多时的神鹰卫。

    他们被献祭了。

    这些神鹰卫都是有修为在身之人,其生魂的质量比起普通人更高。

    一个普通生魂抵得上一千个不那么虔诚的普通信徒一年的产出,一个神鹰卫怎么也能以一当十,也就是一万个普通信徒一年的产出。

    一百个神鹰卫就是百万普通信徒一年的产出。

    换算成虔诚的核心信徒,也有十万之众。

    这个数字就变得很恐怖了。

    也许对于道门来说,这只是个小数字,才一百万而已,一个金陵府就不止这么多人,更不必说金陵府只是江南的一部分,江南只是中原的一部分,在中原之外还有诸多海外领地。

    可不要忘了,道门要用神力供养庞大的灵官部队,其中包括了十二名伪仙级别的一品灵官和七十二名二品灵官,三品灵官更多,这还不算齐玄素这种道士里的神力消耗大户。

    所以道门的消耗也是巨大的。

    具体到某个人,很难在短时间内获取如此多的神力。

    这么多的神力,幕后之人到底要干什么?

    而且通过血祭得来的神力是携带业火的,有着陨落的危险。

    这个结果不能说多么出乎意料,可随之而来的是许多想不通的地方。

    这些神鹰卫是怎么穿过长达一千米的泥土阻隔?总不能个个都会土遁之术。

    这座祭坛又是谁建的?

    齐玄素仔细观察着这座地下宫殿和祭坛,然后他发现两者的风格不能说格格不入,那也是冲突强烈,可以断定,是先有了神殿,后有了祭坛。

    齐玄素走近祭坛,既然是献祭,必然要有明确的指向,一般都会留下一些明显的标志,比如说对应神灵的圣徽。

    齐玄素在祭坛基座的四周没有发现对应的标志,只好将祭坛上的尸体挪开,在祭坛的中心位置显露出一个圣徽。

    并非是长柄镰刀、白骨、乌鸦的塞缪尔圣徽,而是一轮黑色的太阳。

    五娘也来到祭坛上,低头看了一眼,啧啧道:“这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圣徽?我在南大陆的时候从没有见过,难道真是希瑞拉的标志?”

    齐玄素又检查了神鹰卫的尸体,发现这些尸体的身上果然出现了黑色的太阳刺青,与绝圣堂中停放的尸体如出一辙。

    齐玄素长长叹了口气:“再去另外两条岔路看一看吧。”

    接下来三人原路返回岔路口,又去了左边那条路,也就是澹台盈捡到黑曜石小刀的那条路。

    走到尽头,还是一条死路,只有未曾挖掘完的土壁。

    五娘示意两人后退,准备故技重施。

    齐玄素却拦住了五娘:“先等一下,好像有点不对。”

    “哪里不对?”五娘的掌中已经燃烧起七彩的火焰,跃跃欲试。

    齐玄素不是无的放矢,就在刚才的一瞬间,一直没有动静的“归藏灯”突然生效了。

    不过这次不是看到未来,而是看到了过去。

    虽然这里的地气已经混乱,无法进行地气回溯,但“归藏灯”并不受地气的影响,它是以一种更高层次、更高维度的方式去查看过去和未来。

    这一瞬间,齐玄素看到了三十几名神鹰卫来到这条通道的尽头,他们浑浑噩噩,脸色灰败,就像行尸走肉,然后朝着已经是死路的土壁走去。

    就在这一刻,土壁竟然活了过来,开始蠕动,就像蛞蝓这种软体物种,里面充满了汁液。

    第一个神鹰卫接触到了土壁,然后直接被吞了进去,就好像受到某种外力的挤压,强行穿过了这层薄膜,进入粘液之中,不过这层薄膜并没有受损,十分神奇。

    进入其中的神鹰卫继续在黏液中浑浑噩噩地艰难前行,后面的神鹰卫按照同样的方式穿过薄膜,进入其中。

    现在,齐玄素终于知道这些神鹰卫是怎么穿过厚厚的土层了,不是神鹰卫们会用土遁之法,而是这些土层有古怪。

    这些土层是活的,就像一只长达一千米、半透明的巨大蛞蝓,平时可以伪装成土层的样子,就是这只蛞蝓堵塞了道路。

    而且这只蛞蝓似乎还会移动,蠕动时抹去了神鹰卫们的足迹。

    五娘先前直接暴力开路,很可能直接把一只巨大蛞蝓给杀死了,火焰直接蒸发一切,使其变成了结晶。

    这也怪不得五娘,谁又能想到世间竟然还有这种东西。

    其实在早些年的时候,中原也有许多类似的鬼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可能是一些存在于传说中的异兽,他们适应了时代的变化,顺应了时代发展的潮流,也开发出一些新的套路,装神弄鬼,大吹法螺,动辄要把所有人族如何,它们又凝视了世界多少亿年,竟是开始传起教来。

    世人不知此中内情,信以为真,将其视作不可名状的异神,对其顶礼膜拜,经常弄出一些残忍诡异的事件,影响很坏。只是这些人也不想想,它们果真有如此威能,哪里还用藏头露尾。

    道门打败了佛门之后,终于能腾出手来对付这些东西,纵观三代大掌教的整个任期,在发展经济的同时,一直没停下处理这些牛鬼蛇神,涤荡各种藏在阴暗角落缝隙里的污泥浊水,甚至不惜直接动用天罡堂,后来由天罡堂针对隐秘结社的传统也是这个时候留下的。

    最终结果是斐然的,如今的中原大地已经很少见到这些东西,原本如牛毛一般的大小结社也只剩下有古仙做靠山的那几家。

    到了齐玄素这代道士,妖怪都很少见,蛟龙近乎绝迹,更不必说这些东西了,基本没怎么接触过,对于他们来说,最大的敌人就是人。

    不过南大陆就不一样了,这里还处于一种蛮荒的状态,仍旧存在着许多未被发现的秘密。

    回神后的齐玄素轻声道:“这是一条活着的蛞蝓,姑且称之为蛞蝓吧。”

    五娘一怔:“蛞蝓?”

    随即五娘发散了神念,开始探索眼前的物事,然后也有些被震惊了:“这南大陆还真是邪门,竟然有这种鬼东西。不过,这倒让我想起了一件往事,那是我们刚到南大陆时发生的事情。”

    齐玄素问道:“什么事?”

    五娘徐徐说道:“那时候在中原、南大陆、南洋等道门之人涉足的地方,流传了一种修仙方式,号称内丹派,说是吞噬一种特殊的丹药,能够修为大增,有些人管这种丹药叫‘筑基丹’,吃了所谓的‘筑基丹’就能筑基了,然后还有什么炼气、凝液,很快就能结丹,进入所谓的金丹期。”

    澹台盈忍不住道:“所谓金丹,金者,坚刚永久不坏之物;丹者,圆满光净无亏之物。古仙借金丹之名,以喻本来圆明真灵之性也。此性在儒门则名太极,在佛门则名圆觉,在道门则名金丹。名虽分三,其实一物。儒门修之则为圣,佛门修之则为佛,道门修之则为仙。”

    “所谓金丹大道,以体魄作炉鼎,以体内的精、气作饵药,以神为火,三者归一,可得长生。这个结丹是什么鬼?金丹不是炼丹,难道还要在体内修出一颗丹丸吗?金丹是一种境界,看不见,摸不着,是一个抽象化的概念,而非一种具体事物,什么结成金丹,一看就是外行人望文生义搞出来的东西,只知道字面意思,就牵强附会。”

    五娘同意这个说法:“的确是牵强附会,后来我们发现,所谓的丹药其实是虫卵,所谓的修炼过程其实就是在体内孵化虫卵的过程,所谓的结成金丹其实是幼虫结茧,而所谓的丹破生出元婴,则是幼虫破茧而出成为成虫。到了成虫这个阶段,五脏六腑被成虫啃噬一空,空留一具不死的躯壳,整个人成为虫子的傀儡,多半药石无医了。”

第十七章 虫仙

    赫赫金丹一日成,古仙垂语实堪听。

    在道门术语之中,道门将金丹的境界称为大道,即金丹大道。而成仙飞升又被称作“得道”,可见修成金丹就是仙人了,不存在金丹期的说法,这是一个望文生义的谬误。

    正如澹台盈所说,金丹是一种抽象的概念,而非一种具体的事物,不存在体内修成一颗金色丹丸的说法,自然也没有结丹的说法。

    虽然在很久之前,玄圣曾经借假求真,用内丹之法,凝聚一颗假丹,但没能修成,被徐祖将假丹连根拔起,最终还是回归正统道路。

    根据五娘的说法,结丹的说法其实就是从这次“修假”事件中流传下来的。

    都说修真求真,吃虫子这种完全与正统路线背道而驰的方式,自然就是修假了。

    不过这个说法有点拗口,许多人更喜欢称其为“虫子修仙”,或者干脆称其为“虫仙”。

    因为其太过惊悚,所以道门和西道门对“虫仙”事件进行严格保密,并销毁了有关痕迹,所以到了齐玄素这代人,基本没听说过,若不是有心探究,也完全不会接触这件事,哪怕齐玄素距离道门核心高层只剩下一步之遥,仍是如此。

    不过五娘显然不在这个范围之内,活得时间太长,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她不仅是知情者,而且是亲历者。

    五娘道:“这些虫仙一度组建了宗门,十分活跃。当然,这是他们自封的宗门,道门还是将其定义为非法结社。这些虫仙宗门广收门徒,因为伪装成‘筑基丹’的虫卵十分珍贵,所以这些门派让弟子们互相厮杀,定期举办一些比试大会或者夺宝大会什么的,只有最强、最优秀的弟子才能得到‘筑基丹’,也就是虫卵,这种门派厮杀十分残酷,近乎魔道,既不文明,也不先进,本质上就是动物的弱肉强食那一套。”

    齐玄素认同道:“的确很残酷。”

    道门怎么选拔人才?肯定不是比武大会,而是考试,齐玄素就是通过了两次严格的正规考试,小考和大考,才成为一名光荣的九品道士。没通过考试的就成了道民。

    考试当然是文明的,至于齐玄素差点死在龙虎会,那属于事故,是恶意失控,而不是道门鼓励。所以齐玄素经常会把这件事拿出来说一下,指责万象道宫当年没给他一个说法,哪怕是石大真人也没反驳过,道宫方面的确是理亏的。

    如果是道门鼓励这种自相残杀的行为,那么齐玄素就属于死了白死,不仅不能把自己的受害经历拿出来指责别人,还要被别人嘲笑,弱就多练,玩不起就安心当个道民。

    五娘接着说道:“不过是药三分毒,正宗丹药的药力都能把人撑死,更不必说虫卵这种东西了,所以即使服用了‘筑基丹’,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筑基’成功,会有相当一部分人当场暴毙。而‘筑基’成功之后,虫卵就在人的体内生根了,继而生出幼虫,并通过幼虫改造人体,使得宿主获得一些特殊能力和强健的体魄,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这便是修为大进、功力大增了。”

    “随着幼虫逐渐成长,宿主的能力也会不断变强,于是就呈现出修为不断增长的假象。在这个过程中,幼虫也会进一步影响并改造宿主,使其性情大变,变得残忍嗜杀,桀骜不驯,动辄就要灭人满门,而且性淫,有着极为强烈的繁衍后代的欲望。最重要的是,宿主会逐渐认为自己不是人,而是某种高于人的存在,视凡人为蝼蚁,狂妄自大,目无人伦法纪,具有很强的破坏性。”

    “幼虫的下一阶段就是结茧,这需要大量的能量,最好也是最快捷的办法就是吞噬其他幼虫,所以宿主之间经常自相残杀,杀人夺宝,这个‘宝’就是敌对宿主体内的幼虫,不断淘汰弱者,靠着吞噬的能力变强,已经近乎于养蛊,养出来的蛊王自然不同凡响,个个都能越境而战,等闲人根本不是对手。”

    听到这里,澹台盈忍不住问道:“这些虫族如此厉害,又是怎么把它们消灭的?”

    五娘解释道:“这种宿主作为孤狼,当然很强,不过对于高度组织化的道门和圣廷来说,却不算什么。杀人,大规模杀人,有效率地杀人,从来都是要看组织度的,分工有序,各司其职,如一台机器运转,如此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功率。就拿西洋人屠戮北大陆来说,那就十分高效彻底,北大陆的原住民已经近乎灭绝。所以道门也好,圣廷也罢,从来不会提倡这种养蛊式的培养方法,而是分门别类,因材施教,把对应之人分配到合适位置,强调服从,提倡配合,强化组织程度。”

    齐玄素啧啧道:“五娘,没想到你还知道机器和组织度。”

    五娘白了他一眼:“少瞧不起人了,我又不是冥顽不化的老古董,自然知道与时俱进的道理。”

    齐玄素轻咳了一声:“这也在情理之中,闲散仙人在道门面前都翻不起什么大浪,这不仅是人多人少的问题,也是因为道门讲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有了规矩,照章办事,哪怕打了折扣,也一定胜过那些没有章法的。”

    五娘接着说道:“吞噬了足够多的同类之后,幼虫就开始结茧,这个时期便被称之为‘结丹期’,可以说是很形象了,许多不是道门的人没有深入了解过道门的各种术语,想当然地认为金丹就是在体内提炼出一颗金色的丹丸,所以对此深信不疑。”

    “在结茧的过程中,这颗茧会不断向体内各处生出虫丝,你们见过那些角落里的蜘蛛网吧,就是那个样子,这些虫丝会与宿主的五脏六腑紧密连接在一起,共同支撑起虫茧,等到虫茧完全成熟,作茧自缚的幼虫变成了还未出世的成虫,这就是‘金丹期’了。”

    “在这个阶段,成虫与宿主的联系进一步加深,不过死亡率仍旧很高,毕竟虫子和人体并非真正一体,肯定会有排斥排异等反应,甚至部分宿主也会清醒过来,尝试反抗虫子。在不明真相之人看来,就是结丹失败或者走火入魔。”

    “待到成虫破茧而出,他们称之为‘破丹’,饥饿的成虫会啃噬宿主的五脏六腑,这叫‘五气朝元’。然后成虫沿着脊椎一路向上,过风池穴,抵达脑袋,那也就是宿主的死期。此时的宿主已经只剩下一副不死的躯壳,任由成虫把最后的脑子也啃噬掉,这叫三花聚顶。成虫占据了泥丸宫,可以操纵宿主剩下的躯壳,甚至可以突破天灵盖,来到外面的世界,这就是出窍神游了,这便是‘元婴期’,成虫就是元婴。”

    “到了‘元婴期’的虫仙,就可以产下虫卵,也就是所谓的‘筑基丹’。一个虫族宗门的强弱,主要看有多少‘元婴期’的老怪物坐镇。真是名副其实的老怪物。这些虫族宗门还会因为族群不同,互相攻击。”

    “说起来,当年的虫仙也算成了气候,兴盛一时,大小宗门林立,混在正常人之中,少说也有十几万之众,一些虫仙宗门与普通门派帮会似乎没什么不同,难以区分。在涤荡污泥浊水、剿灭各路牛鬼蛇神的行动中,灭虫行动是持续时间最长、涉及地域最广的。其实杀虫子不难,关键是这些东西在初期的时候隐藏很深,不好排查。”

    “灭虫行动之后,为了避免造成恐慌,道门和西道门全面封存有关档案。据我所知,道门怀疑在虫仙事件的幕后还隐藏着一个类似虫巢的存在,起源于南洋或者南大陆。一部分道门高层认为是佛门暗中支持萨满教和南洋巫教分支在搞鬼,另外一部分道门高层认为是圣廷的秘密实验失控导致的,也不排除恶意造成瘟疫的可能。不过最后没有明确定论,也没有证据,世上事了犹未了,终以不了了之。”

    齐玄素提出了疑问:“五娘,你说这么多,虫仙与我们现在遇到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五娘道:“当然有关系,这些虫仙也会驱使一些其他虫子为它们所用,就像当年的巫教大巫驱使荒兽一般,被虫仙驱使的虫子往往都是巨大无比。现在出现了巨大的蛞蝓,我怀疑与当年的虫仙有些关系,希望不要是虫仙又重新现世,消灭这些玩意可麻烦了。”

    齐玄素闻听此言,都想要效仿西洋话本的主人公,捂住额头,呻吟一声:“有关古神的事情还没有梳理清楚,黑色太阳还没弄明白其真正含义,苍鹭会也还没展开调查,现在又出来一个疑似虫仙,局势是越来越复杂了,也是越来越混乱了。”

    五娘道:“那就一点一点查,总能抽丝剥茧。”

    齐玄素听到这个“丝”字,立刻想起了五娘刚刚提到过的虫丝,下意识地问道:“如何区分被虫子寄生的人和正常人?”

    五娘道:“最简单的办法当然是开膛破腹,看看里面有没有虫子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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