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太阴尸
齐玄素和齐教瑶经历了一段岔路之后,再次回到了去往灵山的正轨上,不过这段道路仍旧难行。在齐玄素看来,姚祖就像一个随意的工匠,各种工具、胚料、成品、半成品、废品丢了一地,也不收拾,除了工匠本人,谁进来都要绊个跟头。
灵山洞天就像个作坊,这里不仅有古巫和天师教大战之后的战场遗址,还有姚祖丢在这里的各种造物,越是靠近灵山,造物越多,这些造物还带着造物工程的早期风格,以炼尸为主。
根据齐教瑶的说法,她第一次来的时候,这些造物还在沉睡状态之中,只要小心一点,不要惊醒就行了。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可能是地下城崩塌的缘故,激发了灵山洞天的防御机制,这些造物被全部激活,而且不受剑秀山丙等权限的控制,造成了极大阻碍。
血月出现,齐玄素和齐教瑶还是照例来到一处神殿遗迹中躲避,结果不知是姚祖,还是哪位地师,在这里放了一口石棺,半夜时分的时候,棺盖滑开,里面的“脏东西”起尸了。
以齐玄素和齐教瑶的境界修为而言,寻常僵尸之流自然是随手打发,不过这尸体显然很不寻常,浑身上下仿佛被烈火烧过,焦黑一片,漆黑如铁的皮肤上遍布裂纹,有幽绿色火焰自缝隙中喷涌而出。
尸体出了棺材之后,朝着两人一步一步走来,每走一步便在地面上留下一个清晰脚印,甚至脚印上也有丝丝缕缕的火气残留。
此火乃是尸火。
道门典籍曾记载,在僵尸之属中,以铜甲尸最是大名鼎鼎,号称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寻常法器也难伤其分毫,几乎可以媲美佛门金身,而在铜甲尸之上,还有传说中的旱魃,不在五行之中,超脱三界之外,一出世便是尸火漫天,所到之处赤地千里,必定要引来天罚雷刑。
造物工程也曾尝试仿制旱魃,只是未能如愿,这具尸体应该是仿制旱魃的失败品。
乍一看去,它本就不多的灵智应该随着尸火的燃烧而消散殆尽,只有本能。
以齐玄素现在的修为而言,想要一剑或是一刀便将其直接斩杀,还是力有不逮,不过无非是多几刀的事情,也不算很难。只是齐玄素出手之后,却没想到这东西其实还有神智,眼看着不敌,直接转头往神殿深处逃去。
齐玄素紧随其后。
结果来到神殿深处之后,齐玄素震惊地发现,这里还有十七口一模一样的石棺。
这些石棺并非躺倒在地上,而是竖立起来,足有八尺之高,整体没有太多接合痕迹,似是以一整块石头雕刻而成,棺盖上浮雕有许多图腾和符箓,在石棺的四角又雕刻有四只不同荒兽,用以镇压之用。
齐教瑶认出了这些石棺的根祗:“好像是道门‘十八冥丁之法的变种。”
这鬼东西身如鬼魅,已经把这些棺材一一推开。
里面也是尸体,不过没有这鬼东西如此“丰满”,俱是干尸。
这些干尸只剩下一层灰白色的干枯皮肤包着干枯如柴的骨架,不过在它们的胸腔中,有一颗血红的石头心脏,透过近乎已经透明的干皮,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在打开石棺的那一刻,这些心脏就开始不断跳动,充满了生机。
随着心脏的跳动,一股股红色的鲜血就像泉眼里的泉水,汩汩流淌开来,充斥骨骼,填充血肉,使得原本干瘪的干尸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丰满起来,最终同样燃烧起碧绿尸火。
齐玄素本以为这十八个鬼东西要结成阵法,结果是最早的那具尸体把其余十七具尸体全部吞噬,速度之快,堪比小殷。
与此同时,一股凛冽刺骨的阴冷怨煞迅速扩散开来。刹那之间,两人视线所及,尽是滚滚黑云,犹如大雪崩一般,轰然下压,几乎伸
手不见五指。温度也在这一瞬间倏地变得极其阴冷,并非纯粹的阴寒,而是直透神魂的冰寒之意,其中又夹杂着炼尸独有的腐朽意味。
隐约中,还有细细密密的嚎哭之声,由小及大,由远及近。
齐玄素没敢冒进,干脆放弃了阻止。
齐教瑶轻声:“原来是炼制‘太阴尸。”
未等齐教瑶详细介绍太阴尸是什么东西,一股让人心悸的凶戾之气骤然爆发开来,一时间仿佛阴阳逆转,化作鬼世阴间。
待到黑雾散去,只剩下一具焦黑尸体,摇身一晃,体表附着的黑色灰烬簌簌而落。其下竟是生出层层叠叠的鳞片,不同于鱼鳞,而是类似于鳞甲的物事,隐隐透出几分铁青色。
这具太阴尸像极了佛门八部众中的阿修罗。
在佛经之中,“修罗”的意思是端正,继而延伸为天神,“阿”则是否定,故而“阿修罗”便是非天。
阿修罗在佛教中是六道之一,是欲界天的大力神,易怒好斗,骁勇善战,曾多次与提婆神恶战,但阿修罗也奉佛法,是佛教护法神天龙八部之一。
佛经说:阿修罗男身形丑恶,阿修罗女端正美貌。故阿修罗王常常和帝释天为首领的提婆神群战斗,因阿修罗有美女而无美食,而帝释天有美食而乏美女,两神相互妒忌,时传争战。故俗谓战场为“修罗场”。
在造物工程之前的八部众计划中,“帝释天”之下便是“阿修罗”,又分“大阿修罗”和“阿修罗王”,分别对应造化天人和伪仙。
太阴尸的脸色依旧木然僵硬,但一直紧闭的双眼已经缓缓睁开,露出漆黑一片而无半分眼白的双眼。
转眼之间,他身上的鳞甲已经蔓延至整个脸庞,漆黑的双眼之中生出一团荡漾血色,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
不用多言,齐玄素和齐教瑶同时出手,没有丝毫保留,力求一击建功,
太阴尸伸出已经完全被鳞甲包裹的双手,分别握住了齐教瑶的长剑和齐玄素的“青云”,虽然被剑气撕裂手掌上的鳞甲,但伤口中生出一股浑浊黑气,不断翻滚,填补修复鳞甲和血肉,同时这黑气似乎也有腐蚀的效用,使得两剑的剑锋嗤嗤作响。
然后从它的体内猛然爆发开一股浩大气机。
齐玄素的站位比之齐教瑶要稍稍靠前,首当其冲,不得不向后退去,双脚在地面上滑出两道沟壑,可即便如此,他的整个胸膛还是凹陷下去,若不是武夫体魄为支撑,仅仅是一个照面,便要就此重伤。
相较于齐玄素,站位稍稍靠后的齐教瑶要稍好一些,身形飘然后退,不断以脚尖在地面轻点,炸裂开莲花状的痕迹,一步一莲花,步步生莲。
齐教瑶也有一件护身半仙物,名为“如意定光罩”,展开之后,如一个发光的巨大蛋壳将齐教瑶护在其中,毫发无损。
齐教瑶依仗“如意定光罩”护体,不退反进,将太阴尸一剑穿心,剑气直接将其胸口炸裂开一个碗口大的伤口,但伤口之中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肉,其中只有翻滚不休的黑气,疯狂修补身躯。
然后太阴尸平平地推出一掌,拍在齐教瑶的“如意定光罩”上,如撞大钟,轰然作响。
齐教瑶脸色微变,不得不抽剑后退,同时一挥大袖,洒落出密密麻麻的符纸,以此阻挡的太阴尸的追击之势。
只是这些符纸还未近身,就纷纷化作飞灰。
虽然这尊太阴尸只是“大阿修罗”,但距离“阿修罗王”已经不远,实在不可小觑。
便在这时,太阴尸又朝齐玄素攻去,速度之快,已经非电光火石可以形容,丝毫不逊于造化武夫。仅仅是凭借纯粹的体魄发力,便拳势破空,拳风与空气剧烈摩擦
,生出一阵巨大的嗡鸣声音。
这一拳砸在齐玄素的身上,震荡不休,太阴尸虽然因为反震之力有一个不易察觉的小幅度晃动,但看上去还是纹丝不动,在它与齐玄素之间,出现一圈肉眼可见的巨大涟漪,以至于双方脚下的地面都被掀翻开来,而飞起的乱石又在刹那之间被涟漪碾碎为齑粉。
齐玄素立在原地动也不动,周身三百六十五尊身神显现,见神不坏,然后一拳打在太阴尸的额头上,太阴尸轰然倒撞出去,身体整个嵌入神殿的墙壁之中,传来一阵连绵不绝的碎裂声音。
不过转眼之间,太阴尸已经从墙壁中拔出身体,以更快的速度去而复返,一记肩头靠撞在齐玄素的身上,使他向后倒飞数丈。
下一刻,齐玄素站稳身形,双方同时出拳,两个拳头正面相撞,又是一圈巨大的涟漪向四周扩散开来。
太阴尸横臂扫出,被齐玄素以“宙光势”打中关节,太阴尸到底没有武夫千变万化的神异,身体结构还是在“人”的范畴之内,被齐玄素打碎关节之后,发力为之一滞,齐玄素抓住机会,顺势一肘撞在太阴尸的下巴上,使其头颅不得不高高仰起,轰然倒地。
第三十六章 灵山守卫
似是被激起了凶性,太阴尸起身之后开始疯狂出拳,拳头落在齐玄素的身上,仿佛是一口大钟在不断轰鸣。齐玄素依仗着见神不坏丝毫不为之所动,同样是出拳,凭借千变万化,比太阴尸更有章法,每一拳都会打碎太阴尸身上的一块麟甲,露出甲胄覆盖下的血肉之躯。
齐玄素是正统武夫,看似平白无奇,并非是贬义,也非是褒义,平铺直叙,想要胜过齐玄素,除非是以力压人,别无他法。
可太阴尸并不足以压制齐玄素,虽然它同样有坚固无比的体魄,同样是力大无穷,但它并非武夫,没有见神不坏,没有千变万化,便没有半点胜算。
又是一次互换一拳之后,太阴尸终于支撑不住,开始踉跄后退。
若说是单纯一具太阴尸,断不可能如此厉害,关键在于姚祖将其炼制为“大阿修罗”,又赋予其部分灵智,太阴尸有形无神,两者相合,相得益彰,弥补了太阴尸神智不足的缺陷。
太阴尸没有硬抗,再次选择向后逃去,可神殿就这么大,又能躲到哪里去?躲过了齐玄素的拳头,却躲不过齐教瑶的“纯阳破煞符”。此符顾名思义,至阳至刚,专门克制阴秽之物,虽说太阴尸身上已经没尸气,但体魄根祗还是僵尸之属,依旧被“纯阳破煞符”克制。
只见这道符箓落在太阴尸的身上,顿时燃烧起熊熊赤火,如一轮红日绽放开来,太阴尸被这熊熊烈火一烧,发出一声极为高亢的凄厉惨叫。
正所谓有得就有失,没有神智,自然无惧疼痛乃至于生死,可有了神智,也就有了诸多杂念。
此时太阴尸被“纯阳破煞符”烧灼,哀嚎不止,立时被激起凶性,身形一闪,瞬间掠至“罪魁祸首”齐教瑶的面前,伸出五根指甲极长的手掌,当头抓下。
齐教瑶虽然有“如意定光罩”护身,但还是被这一爪突破,好在齐教瑶乃是谪仙人传承,立时用出小三花聚顶境的庆云护体,把这一爪略微一挡,让齐教瑶趁此时机捏碎一块由青玉制成的“缩地成寸符”,身形一闪,瞬间拉开距离。
齐玄素再度杀至,以手中“青云”拦下了太阴尸。
太阴尸张口一吐,从他口中先是喷涌出一片阴沉黑气,在这片黑气之中托着一颗血色石头,大概有心脏大小,有无数阴森气息从这颗珠丹中弥漫开来,充斥了神殿的每一个角落。
若非齐玄素有武夫体魄,齐教瑶又重新凝聚了“如意定光罩”的护罩,便要被阴气强行转化为阴物。
齐教瑶沉声道:“是长生石雏形!”
太阴尸驾驭长生石雏形朝着齐教瑶打去,齐玄素手持“青云”径直掠向那颗长生石雏形,全力出手,齐玄素的一剑蕴含“龙虎剑气”,开山裂石只是等闲,可落在长生石雏形上的时候,仅仅是发出一声金石之音,便被生生震退,剑锋震颤不止。
很明显,长生石雏形乃是太阴尸的核心所在,可太阴尸还敢用长生石雏形对敌,那就说明,长生石雏形即是其致命要害,也是其体内最坚固的存在。这也在情理之中,齐玄素的“长生石之心”也有类似作用。
机会转瞬即逝,太阴尸虽然没有被伤及长生石雏形,但是“青云”毕竟是仙剑,它还是感受到了威胁,又是张口一吸,将这颗长生石雏形重新吞回腹中。
就在此时,齐教瑶以指尖鲜血画出了一道血符,屈指一弹,血符直接出现在太阴尸的胸口上,仿佛直接烙印在血肉上一般,使得太阴尸的身形为之一僵。
齐玄素趁此时机,显化太阴法身,用出“太阴十三剑”中的“剑心太玄意”。
所攻并非要害,因为只要不毁去长生石雏形,那么寻常意义上的要害并不能致命,所以齐玄素出剑所攻之处,均是各处关节,意图让太阴尸无法自如
行动,尤其是脊椎部位,寻常道士降伏僵尸,用枣核制成的木钉打入僵尸的脊髓之中,可以使其暂时无法行动,所以齐玄素的最后一剑便是他急掠至太阴尸的身后,直指其脊椎。
不过再次出乎齐玄素的意料之外,其脊椎竟是刺之不动,以“青云”之锋芒和“龙虎剑诀”之杀力,只能勉强刺入半寸不到,反而是再次激起太阴尸的凶性,它竟是强行冲破齐教瑶的符箓禁制,横臂伸手,将齐玄素扫飞出去。
齐玄素的后背轰然撞在墙壁上,砸出一圈裂纹,从墙上缓缓滑落。
齐教瑶也是果决之人,立刻咬破舌尖,吐出一口“真阳涎”,以精血再画一道“真阳镇煞符”。
符成之时,在太阴尸的头顶之上生出一道血色符箓,强行镇压。
齐教瑶不退反进,手中的长剑递出,一剑刺穿了太阴尸的胸口。
不过太阴尸毕竟不是普通僵尸可以相提并论,被一剑穿胸之后,从伤口中涌出无数黑气,同时还伴随着腥臭无比的黑水,“真阳镇煞符”在这些黑雾和黑水的侵蚀之下,立时消融,使得太阴尸重新恢复行动能力。
齐教瑶不得不身形后掠,又从须弥物中取出八道提前制成的“真阳镇煞符”成品,以八门之势,困住太阴尸。
动弹不得的太阴尸再次张口,吐出长生石雏形,阴气震荡,八道符箓直接炸裂。
好在齐玄素再次赶到,出现在太阴尸的背后位置,全力催动“青云”,一剑狠狠刺入其后颈位置。
太阴尸的身形凝滞稍许。
下一刻,它狂性大发,吸回长生石雏形,不顾刺入体内的仙剑,强行逆转身形,扑杀齐玄素!
齐玄素拔剑后撤,拉开丈余距离之后,一剑劈出。
只见太阴尸的额头位置出现一丝裂缝,有黑水慢慢渗出。
齐玄素如影随形,出剑不停,全力催动“剑心太玄意”,剑法已经是登峰造极。
太阴尸的身上出现无数细微伤口,其中有丝丝缕缕的黑气不断逸散。
太阴尸很快便被耗尽了耐心,强行近身齐玄素,与他开始一场快到极点的近身搏杀,“青云”在它身上留下的伤口越来越深,但是他也距离齐玄素越来越近。
当它终于突破短短的三尺距离时,一把扼住了齐玄素的咽喉,便要扭断他的脖子,不过齐玄素直接显化人仙真身,让它扭之不动,又生出六臂,“清净菩提”顺势刺入太阴尸的小腹之中,顺势一搅,让它周身气息飘摇不定。
若是换成普通人,遇到如此伤势,自然是死得不能再死,可对于已经非人之属的太阴尸来说,这些都不算致命伤势,只要长生石雏形不灭,那它便可以不断再生,所以此时它只是瞧着凄惨,实际上仍旧有一战之力。
就在这时,齐教瑶故技重施,趁它病要它命,七杀剑气如水银泻地,太阴尸仿佛被千刀万剐,皮肉尽无,只剩下一副骨架,不过在骨架上还残留血丝,显得格外渗人。
此时没了皮肉的阻挡,可以清晰看到在它的胸腹之间有浓稠黑气,其中便是长生石雏形。
只见长生石雏形如心脏一般不断跳动,太阴尸再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血肉。不过每一次重生血肉,都消耗极大,不能无限再生。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似乎某个存在突然夺取了太阴尸的控制权,太阴尸的双眼变得黑白分明起来,嗓音嘶哑开口道:“你们竟然敢擅闯灵山洞天,打扰大巫们的沉睡。”
齐玄素倒不惊异,当初地师给了他甲等权限,让他操纵“帝释天”,他也可以借助“帝释天”开口说话,想来是差不多的手段。
不过将十一巫称作大巫是标准的道门习惯,可见此时掌控太阴尸之人是道门之人
,想到此处,齐玄素有点心虚,该不会是地师亲临吧。
不过齐玄素转念一想,地师作为三师之一,说话大概率不会是这种口气,说得俗气一点,太跌份了。仙人得故弄玄虚,不能直抒胸臆。
不过齐教瑶好像知道此人的身份,缩了缩脖子,没有吱声。
这也在情理之中,齐教瑶估计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故意戴着青铜面具,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齐玄素只好自己开口道:“你是姚家之人?”
太阴尸没有急于出手,沉默了片刻,反问道:“你是什么人?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齐玄素不由一怔。
齐教瑶不认识他也就算了,毕竟齐教瑶被困在灵山洞天多年,算是情有可原,此人能操纵太阴尸,应该不是被困在灵山洞天之中,最起码是来去自由,怎么会不认识他?难道是长年驻守于灵山洞天,不与外界相通?
倒是有这个可能,比如驻守鬼关的那位一品灵官,就长年不离开鬼关,与外界的接触很少。实际上这种职位很多,不过大多是由灵官担任,高贵的道士们是不干的。
既然他不认得自己,齐玄素也不想自报家门,免得日后招惹麻烦,于是说道:“相逢何必曾相识。”
太阴尸冷哼一声:“我奉地师之令,负责镇守灵山洞天,凡有未经地师允许而擅入灵山洞天者,可不经审判,直接处决。”
齐玄素在这个时候突然冒出一个不相干的想法,道门的法制建设还是卓见成效,还特意强调可以不经审判程序,换成以前,估计就是三个字——杀无赦。
第三十七章 我在灵山等你
“既然你要找死,那我也不拦你。”齐玄素伸展人仙真身,轻喝一声,“点子扎手,并肩子上!”
话音未落,齐玄素和齐教瑶同时出手了。
齐玄素再次震荡虚空。
什么叫隔山打牛?
武夫的破碎虚空境便是最顶尖的隔山打牛,越过护体罡气,无视强韧体魄,直接作用于内在的具***置。
只是以齐玄素的境界修为还做不到如此精细,只能覆盖一个大概范围,所以才会波及到空间裂缝,引发一定程度的空间崩塌。
齐玄素这一拳直指太阴尸的长生石雏形,虽然齐玄素已经尽力收束拳势,但还是将太阴尸整个笼罩其中,甚至波及了大半个神殿,
虽说长生石坚固无比,仙人也未必能将其打碎,但雏形不能与成品相比,齐玄素还是要试上一试才肯罢休。
太阴尸刚刚恢复的体魄立时扭曲变形,又有了崩碎的趋势,就仿佛血肉之躯被巨石碾过。
只是无法摧毁作为核心的长生石核心,仅仅毁去太阴尸的体魄,意义并不大。
在不分内外的拳意碾压下,太阴尸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先前一番交手,打得这么艰难,关键就在于齐玄素没有使用武夫传承的破碎虚空境,这才是他境界最高的传承,其余传承都还差点意思。太阴尸曾想要凭借体魄优势压制齐玄素的时候,对上了齐玄素的拳头,便被齐玄素靠着见神不坏和千变万化压制,可见造化武夫的强势。
齐玄素之所以不用破碎虚空境,还是怕再次引发空间崩塌,只是现在情况有变,太阴尸明显有人操纵,是个所谓的灵山镇守之人,天知道有没有援军,总之不能久留,需要速战速决,齐玄素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一拳之下,果然重创了太阴尸,虽然没能击碎长生石雏形,但也使得长生石雏形上出现了些许裂痕。
万幸,神殿的这片区域还算比较坚固,并没有引发大范围的空间崩塌。仔细一想,这也在情理之中,就算姚祖这位“大工匠”喜欢把各种工具、成品、半成品、残次品到处乱丢,也不会放在太离谱的地方,真要是掉到某个缝隙里了,都是损失。
便在这个时候,齐教瑶举起手中的长剑,左手的食、中二指并拢,在剑身上一抹而过。
一瞬之间,有无数剑影出现在她的身后,一柄紧挨着一柄,光华流转,就好像是孔雀开屏。一眼望去,足有近千之数。
齐教瑶右手中的长剑并不实质出剑,而是作指挥之用,左手掐剑诀,正是“慈航普度剑典”。
到底是谪仙人传承,所学广博,不是齐玄素这种散人可比。
慈航一脉起源于佛门,佛门有横三世佛,分别是:东方净琉璃世界药师王佛、中央婆娑世界释迦如来佛祖、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其中的阿弥陀佛又名无量光,左右肋侍分别是观世音菩萨和大势至菩萨。
故而“慈航普度剑典”的“剑字卷”分为千剑观音和大势至两部分。
齐教瑶此时将两剑合作一处,千剑观音刹那大势至。
齐教瑶的双袖飘荡,猎猎作响。
长剑一指。
千余剑影,齐齐掠向太阴尸,密密麻麻汇聚如同飞羽密集攒射。
殿内顿时犹如凝滞静止,唯有剑动。
太阴尸刚好被齐玄素一拳重创,体魄正在重组,根本没有还手余力,瞬间被无数剑影所淹没。
剑影过后,太阴尸再次被千刀万剐,皮肉尽无,只剩下一副骨架,不过在骨架上还残留血丝,显得格外渗人。
没了皮肉的阻挡,可以清晰看到在它的胸腹之间悬有一颗血红色石头,周围有浓稠黑气包裹环绕,正是长生
石雏形。
不过再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在太阴尸的周围还悬浮着许许多多的黑色血珠,颗颗分明,饱满晶莹。
砰!血珠炸裂,化作雾气。
血雾弥漫,散而不乱,最终凝聚成十余条碗口粗细的黑红巨蟒,尾部悉数凝聚于太阴尸骨架的背后,仿佛十余条尾巴游曳不止,扫灭剩余剑影,防止齐教瑶进攻已经被齐玄素一拳打得开裂的长生石雏形。
与此同时,太阴尸也再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血肉。
只是这一次,齐玄素不会再给太阴尸机会,他无视诸多“血蟒”的疯狂鞭打,欺身而进,右手一把握住了正如心脏一般跳动的长生石雏形。
一瞬间,齐玄素的人仙真身骤然绷紧,整条右臂青筋暴起,同时显现众多身神,同样是做出伸手抓取的动作。
齐玄素仿佛陷入了一种角力的状态之中。
长生石雏形看似唾手可得,可齐玄素在入手的那一刻就明显感觉到,长生石雏形上有无数羁绊牵扯,就好似一张无形大网,长生石雏形就位于这张大网的中心位置,想要将其拿走,必须将整张网扯烂。
可见植入“长生石”也好,亦或是植入“长生石之心”、长生石雏形也罢,不是直接放在胸腔里就算植入了,必然与宿主彻底合为一体,最终形成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局面。
齐玄素想要“拿”走长生石雏形,绝非挖心那么简单,而是要将整个植入体系连根拔起,所遭遇的阻力自然不是一般的大。
不过就算如此,齐玄素的右手还是坚定不移,以极为缓慢的速度一点一点地移动着,使得“长生石之心”开始逐渐偏移位置。
隐约之间,有崩裂声音响起,似乎是某种无形羁绊被齐玄素以武夫气力生生扯断。
可以预见,一旦被齐玄素扯出长生石雏形,太阴尸立时就会崩溃。
在连续不断的撕扯声音中,太阴尸的重组速度越来越慢,气息也迅速衰弱。
操纵太阴尸之人的声音再度响起:“一位造化武夫,想来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你到底是什么人?”
齐玄素手上动作不停,仍旧拉扯着长生石雏形,说道:“怎么,阁下眼见打不过我,便想知道我是什么人,好上报地师,然后让地师动用道门的权势四下通缉我吗?”
“你不说,我也记住你了,记得你是什么样子。”那个声音又说道。
齐玄素毫不在意道:“既然你知道我是造化武夫,那就应该知道武夫的千变万化境可以随便改变面容,你记住了又能如何?小心地师治你一个谎报军情之罪。”
那个声音沉默了。
因为这是实情,武夫的千变万化并非夸大虚言,别说是改头换面,就是变成兽类飞鸟也没不是什么难事。也许有些法宝能照出武夫的原形,比如“照骨镜”,但他隔着太阴尸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就好像地气回溯、留影石的影像,只是影像而已,与本源无关。
过了片刻,那个声音再次开口,明显带着几分怒意:“既然如此,你们也休想活着离开此地,一起去死吧。”
话音落下,已经被齐玄素打出裂缝的长生石雏形自裂缝中迸射出无数血光,整颗长生石雏形炸裂开来,化作一片血色的风暴,席卷笼罩周围的一切。
正常而言,“长生石”是不能爆炸的,不过既然是雏形,那就意味着多种多样的可能性,正因为要探究不同的发展方向,才会无法成为成品。
齐玄素的反应很快,除了武夫的见神不坏境之外,他也有无量阶段的谪仙人传承,同样会用庆云,再加上巫祝传承的法身境,一股脑地用了出来。可惜方士法术“立地无影”与武夫的人仙真身冲突,不能使用。
血
色风暴要先破庆云,再破法身,最终才能伤及到齐玄素的武夫体魄。
齐教瑶则再度展开“如意定光罩”,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同时向后退去。
血色风暴很快化作血色大潮,吞没了整个神殿。
不知过了多久,血色风暴终于渐渐平息,又如潮水一般退去。
太阴尸只剩下了一具骨架,晶莹如玉,没有一丝一毫的“赘肉”,甚至连血珠都不见半个。
在太阴尸的不远处,齐玄素正收起人仙真身,恢复到平常状态,虽然他的身上没有明显伤势,甚至连“幽逸云衣”都完好无损,但气息明显要衰弱了许多,显然一尊“大阿修罗”的自爆还是给他造成了一定的麻烦。
忽然之间,响起了好似蚕食桑叶的声音。然后就见太阴尸的骨架迅速风化,化作飞灰消散而去。
不过那个隔空操纵太阴尸的声音并未立刻离去,仍旧回荡着,好似来自四面八方,不能确定其准确位置:“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我在灵山等着你们。”
这句话在一定程度上解开了齐玄素的部分疑惑,比如这个灵山守卫为什么不认识自己,因为从他的话语来判断,他一直待在灵山,那就真是与世隔绝了,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也在情理之中。
当然,这句话中也包含着一个坏消息。
操纵太阴尸的灵山守卫就在灵山之上,他判断齐玄素和齐教瑶的目的地正是灵山,十分笃定还会再见面。
且不说这个灵山守卫的本体是否比太阴尸更强大,关键灵山可是人家的地盘,实打实的地利优势,再有点造物、机关、阵法什么的,齐玄素和齐教瑶便要吃不了兜着走。
可灵山已经近在眼前,齐玄素总不能被这一番话吓住,就此打道回府,还是亲自闯上一遭才能甘心。
第三十八章 在那灵山之巅
不过齐玄素有些拿不准齐教瑶的心思,毕竟她已经拿到了一件仙物,可以说是收获颇丰,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最起码回本了,没必要再冒着天大的风险去灵山寻找也许并不存在的“长生石”。
平心而论,齐教瑶绝对不能算是累赘,反而是个极为好用的帮手助力,经验丰富,关键是见多识广,这一路上没少给齐玄素答疑解惑,如果齐教瑶打道回府,只剩下齐玄素一个人,齐玄素绝对不会更轻松。
齐玄素当然是希望齐教瑶跟他一起前往灵山,可他又不好强求,毕竟他有“归藏灯”的后手,最不济可以保住性命,齐教瑶却没有“归藏灯”,齐玄素不能强人所难。
只是没等齐玄素开口,齐教瑶已经主动开口道:“灵山近在眼前,你小子可不能泄气啊。”
“啊?”齐玄素一怔。他刚才一直在斟酌该怎么开口询问齐教瑶的态度,万万没想到齐教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齐教瑶上下打量着他:“你小子是不是被吓住了?也不说话。你听我的,那就是个银样蜡枪头,看着光鲜而已,你我联手,拿下他不成问题。”
齐玄素摇头道:“我没有被吓住,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想什么呢?”齐教瑶问道。
齐玄素道:“齐道友,你已经拿到了‘照骨镜’,这可是货真价实的仙物,就没必要再去灵山冒险了吧?”
齐教瑶笑了一声,带着并不掩饰的嘲讽:“我也想不去冒险,可你就没想过,我为什么被困在灵山洞天?”
齐玄素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
“蠢!”齐教瑶继承了全真道女人的优良传统,一张嘴半点不饶人,“因为灵山洞天的入口和出口并不在同一个位置,入口是能进不能出,出口是能出不能进,入口就不说了,出口就在灵山之巅。我进不去灵山,自然被困在这里。”
齐玄素是通过伪飞升这种办法“偷渡”进来的,还真忽略了这个问题,此时被齐教瑶提醒,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如此看来,灵山是非去不可。就算不为了长生石,仅仅是为了离开此地,也要去灵山。
难怪那个人哪里都不去,就守在灵山上面。如果不去灵山,那么无论从灵山洞天得到多少好处,也只能烂在灵山洞天,这可真是灵山挣钱灵山花,一分别想带回家。
既然灵山非去不可,那么齐玄素也不必再去考虑怎么统一思想、振奋士气了,直接进入下一阶段,讨论具体可行性。
齐玄素问道:“齐道友,你知道这个镇守灵山之人是什么来路吗?”
齐教瑶道:“有一点你说对了,他的确姓姚,是地师的同辈兄弟。至于境界修为,大概和你在伯仲之间。”
齐玄素稍稍松了一口气。
仅仅是造化阶段,那还有得打,他最怕遇到一个伪仙,对手还占据地利优势,坐拥各种造物、阵法的助力,这里十分特殊,他又无法召唤三大阴物,那就很难了。
不过齐玄素也不敢大意,又道:“类似太阴尸的造物,还有多少?”
齐教瑶却不在意,摆手道:“不管有多少造物,也不管他几路来,我们只管一路去,就是找到这老小子,我拿‘照骨镜’照他,然后你给他一拳。你放心好了,灵山范围的空间比较坚固,别说你这个造化武夫,便是人仙来了,也没什么大碍。”..
齐玄素怀疑道:“以你的境界修为,能动用仙物吗?还有,‘照骨镜’不是无差别压制吗?如果你动用了‘照骨镜’,我们也要受到影响。”
齐教瑶伸出右手食指,左右摆动:“按照道理来说,以我的境界修为的确不能使用‘照骨镜’,不过山人自有妙计,具体是什么手段,你就不必管了。谁还没点秘密呢?就拿你来说吧,你小子明面上是个造化武夫,实际上还会谪仙人的庆云、巫祝的法身,我可曾刨根问底?没有吧,所以我的办法,你就别问了。”
齐玄素只好点头道:“好,我不问。”
齐教瑶又道:“至于你说的第二点,是你太小看仙物了,先前‘照骨镜’无差别压制所有人的境界修为,那是因为无人驾驭,如果有人驾驭,那就另当别论了。就好比武夫传承的破碎虚空,你现在只是初窥门径,尚不纯熟,只能眉毛胡子一把抓,一打一大片,可如果到了人仙境界,就能指哪打哪,说打方寸之地,绝不打一亩之地。”
齐玄素听完之后,忽然有亏了的感觉,本来按照他的推测,这件仙物比较鸡肋,没什么大用,可现在听齐教瑶一说,其实还是很有用的。
当然,齐玄素不会干出反悔加价的事情,正如他所说的那般,以他现在的前程,仙物都是细枝末节,终究会有的,保底也是一件仙物。如果坐上大掌教的尊位,那就是四件仙物,而且还是顶尖的仙物,用都用不过来。
齐玄素道:“以‘照骨镜’的神异来看,只要你能照到灵山的镇守之人,不必多了,只要把他削弱到无量阶段,我就能一拳毙命。不过我的意见是留他一个活口,没必要跟姚家结成不死不休的死仇,留几分回旋的余地。”
结果齐教瑶又是嗤笑一声:“你是怎么当上二品太乙道士的?怎么这么幼稚?我们闯进灵山洞天,拿走‘照骨镜’,再拿走灵山上的‘长生石’,已经跟地师结下死仇,难道你还指望地师会宽恕我们吗?这种事情,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绝。”
齐玄素的想法跟齐教瑶不一样。
他的“余地”不在于严重程度,而在于能否“反悔”。
说到底,这件事十分隐秘,知情之人寥寥无几,不是造反,谈不上损害地师的权威,更多是利益上的得失,不存在地师必须杀人维护权威的说法,这就能谈。
什么是“反悔”的余地?
打个比方,成亲是可以反悔的,如果两个人性格不合,或者其他原因,还能和离,还有回到过去轨迹的可能,这就是反悔的余地。可如果两个人生了孩子,那么人生就彻底改变了,因为不可能把孩子再塞回娘胎里,这就是没有反悔的余地。
同理,齐玄素和齐教瑶拿了“照骨镜”不假,真到无路可走的时候,大不了把“照骨镜”还回去,再有其他人出面说和,比如天师,还是有可能善了的。可如果杀了人,那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因为人死不能复生。
所谓“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绝”,这句话是对的。可也要看情况。放在造反这种事情上,当然要做绝。可在其他事情上,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说到底,齐玄素以后还要在道门混,现在只是探明真相,不是要发动玉京之变立刻上位,不是一锤子买卖,当然要谨慎。
信了齐教瑶的邪,那可要过错年。
说句诛心之言,齐玄素真要一拳打死了人,账肯定是算在齐玄素的头上,齐教瑶只是照个镜子而已。
无论庙堂之高,还是江湖之远,都要防人之心不可无。
不过齐玄素肯定不能把这些话说出口,大战当前,自己人不能乱,不能离心,一切矛盾都可以暂且搁置不谈。
就好比道门打佛门,什么三道之争,什么儒道之争,都可以暂且放下不谈。
所以,不是赢了之后清算功臣,而是矛盾早就已经积累,没了外敌之后,也没了压制矛盾的必要条件,那些早已存在的矛盾彻底爆发了而已。
就拿三道之争来说,张家和李家的矛盾甚至能追溯到玄圣重建道门之前的好几代人,所以现在这种情况才是常态,反而佛道之争时的一致对外才是极为短暂的“不正常”。
所谓朋友越多越好,还有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讲等等,都是这类思想的延伸。
玄圣就深谙此道,他也有很多不认可的东西,可他不会直接翻脸,而是先解决主要矛盾。要分得清什么是主要矛盾,什么是次要矛盾。
现在的处境下,探明真相并离开灵山洞天是主要矛盾,其他事情都是次要矛盾。
齐玄素转而道:“你说灵山洞天的出口位于灵山之巅,具体是什么位置?”
齐教瑶道:“你不是在梦中见过一个火堆吗?那个火堆附近就是了。”
齐玄素开始回忆他登上灵山的过程,那还真是一段不短的距离。
首先,齐玄素在梦中的登山,并非是从山脚开始的,而是从半山腰位置开始的,所以看起来路程不是很远。
其次,齐玄素的梦里可没什么古巫遗骸、造物机关,一路畅通无阻,就算灵山的高度堪比昆仑,只是单纯登山,那也不是什么问题。
再次,齐玄素梦中所见的灵山有着明显的限制,他只能沿着一条小路登山,很多地方是去不了的,也许这些去不了的地方就蕴藏着很大的危险。
现实中的灵山洞天明显与梦中的灵山有着很大的不同,各种古巫和造物,处处危机,步步惊险,而且必须从山脚走起,想要去到灵山之巅,可不是什么简单事情。
第三十九章 灵山境内
齐玄素和齐教瑶走了数日之后,山势起伏,变得陡峭,地势更为复杂,可又不能直接飞过去,这里已经出现了齐玄素在梦中所见的巨大风柱,连接天幕,将山石树木卷入空中,摧山拔岳一般。
灵山并非一座孤立的山峰,而是绵延千里的山脉,一路行来,多是河谷滩地,在日落的时候,齐玄素和齐教瑶来到一处山谷,放眼望去,遍地白骨,皆是战死的古巫。
齐玄素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齐教瑶回答道:“祖天师留下的‘雷池’。”
正说话时,一道浩大天雷从天而降,落在距离两人还有数丈距离的地方。
齐教瑶丝毫不慌,说道:“此地的雷云积聚,历经千年而不散,总能引动天雷落下,危险异常,不过姚祖当年开辟出了一条通路,我们顺着走就是了,只是千万记住一条,不可逾越雷池半步。”
在齐教瑶的引领下,两人行于这座被称之为“雷池”的山谷之中。随着天色渐暗,齐玄素用肉眼就能清晰看到远处不断有雷霆落下,周围也有许多焦黑痕迹,想来是天雷落下所致。
虽然灵山范围的空间坚固,没有太多空间裂缝,但也不好使用“阴阳门”或者御风而行,实在是灵山中有太多危险之地,如果不小心一头撞进如“雷池”这等险地之中,只怕会遭遇天大的麻烦。
在血月消失的时候,两人穿过了这片“雷池”。
接下来的一段路程,倒是没有什么巫族或者造物,只是气寒刺骨,不见人烟。
这让齐玄素想起了自己在梦中遥遥所见的一处惨烈的战场,完全变成了冰雪的世界,遍布寒霜,冰雕无数,冰层
这便大体对上了。
两人继续前行,天气骤寒,几阵白毛风吹过,竟落起雪来,雪花飘飘洒洒,大如拳头,风如刀,雪似剑,仿佛要割去耳朵,剐去两颊。
幸而两人都有护身手段,这点寒意还不算什么,换成修为不足之人,非要被冻成冰雕不可。
两人行了小半日的工夫,峰回路转,一座巍峨入云的山峰映入眼帘,危崖百仞,奇高奇险。云雾缥缈之中,隐约显出众多巫教风格的神殿,虽然没有太多仙家意境,但也别有一番气象。
大概是方向不同的缘故,风景也不同,与齐玄素在梦中所见景象截然不同。
忽然之间,从风雪中走来了许多身影,头戴道冠,虽然身着中原服饰,但与齐教瑶、齐玄素两人的穿着不大一样,颇有古风。
仔细看去,这些人并非古巫,倒像是天师教的道士。
齐教瑶道:“不必理会,只是些已故之人的残影罢了。”
话音落下,这些人开始迅速衰老,转眼之间,只剩下皮包骨头,然后就像一片枯黄的树叶,只是轻轻一碰,便碎裂无数碎片,化作朽灰,随风散去。
齐玄素问道:“齐道友,你说去不了灵山之巅,被禁制拦住,这些禁制到底在哪里?”
“快到了。”齐教瑶说道,“灵山很大,主峰只有一座,姚祖设下的禁制只局限于主峰范围。”
齐玄素又问道:“距离主峰还有多远?”
齐教瑶估算了一下:“以我们现在的速度,大概还有一天的路程,在剩下的路上,还有两个差不多的雷池,都是祖天师留下的,姚祖只是从中开辟了来往道路,并没有将雷池完全毁去。”
齐玄素点了点头。
只听齐教瑶说,他也不知道姚祖设下的禁制到底是什么样子,能不能破,该怎么破,总要看过才知道。
齐教瑶看了眼头顶的血月,又道:“有两种地方不受血月的影响,一处是灵山主峰,原理有些类似于灯下黑,还有一处就是祖天师留下的雷池,所以我们进入雷池的时候,倒是不必躲避血月,可以日夜兼程。”
两人继续前行,一直到血月高升,迟迟没有找到合适的藏身地,进入一处峡谷,忽然之间,天地间响起无数轰鸣之声,却见无数荒兽在血色月光的照耀下奔驰,填满了整个谷地,若要继续前行,非要与荒兽迎头撞上不可,如此多的荒兽,几乎可以媲美一支骑兵了。
面对如大潮一般奔涌而至的荒兽群,两人一跃而起,踩踏在荒兽背上,如履平地。
这些在月光下复活的荒兽,却没有攻击齐玄素和齐教瑶二人。
两人见此情状,也没有离开荒兽,踩在兽群的背上,随着兽群前行。
很快,这些荒兽带着两人来到了一处废墟之中。
严格来说,这是一处兽栏,类似于如今的养马场,也就是巫族饲养荒兽的地方,这些荒兽虽然已经死了多年,但复活后还是会回到熟悉的兽栏。
很快,兽群的速度越来越慢,最终变成踱步,开始三三两两地进入兽栏之中。
齐玄素和齐教瑶跃下兽背,没有跟着进入兽栏,在不远处也有一些建筑,应该是供“牧马人”居住的地方,保存还算完好。
齐教瑶大步走入其中,只见其中有好些骷髅,并非巫族,而是人族,盘坐地上,虽然已经化为枯骨,但身上的衣着丝毫无损,显然并非凡物。
从衣着样式来看,这些骷髅都是女子,并无男子。
这可是奇了,虽然道门不缺女弟子,但在天师教和黄巾大起义的时代,还是男子占据主流,甚至如今的道门仍旧是男子主导。在这种大背景下,哪来这么多女道士?总不会是慈航一脉。
齐教瑶仔细辨认了一会,说道:“是玄女一脉。”
齐玄素一怔:“玄女一脉不是起源于大齐年间吗?”
齐教瑶道:“严格来说,是玄女一脉的前身,这一脉以女子为主,当年算是天师教的附庸。你也看到了,这里弥漫着一股寒气,天师教也好,正一道也罢,从来都是以雷法为尊,从祖天师、嗣天师到如今的天师,都是以雷法闻名于世,几时听过他们用阴寒功法的?这些寒气是从何而来?就是来自于她们了。”
齐玄素道想起张月鹿曾经用过冰雷,显然是雷法结合某种阴寒功法的变种,倒是信了几分。
齐玄素又问道:“天师教为什么没有帮她们收尸?”
齐教瑶道:“我怎么知道?可能是遗漏了,你也看到了,附近又是风雪又是雷池的,凶险得很。这个地方又这么偏僻,除了这些复活的荒兽,根本没有人来。”
齐玄素有些惊讶:“你也是第一次来?”
齐教瑶皱眉道:“我上次去灵山的时候,没有遇到这些荒兽,自然不曾来到此地。难道是那个藏在灵山主峰上的家伙在暗中捣鬼?不应该啊,这里没有造物的痕迹,可能连姚家都没发现这个地方。到底哪里出了纰漏?唯一的不同就是这次多了你小子,难道你小子太霉,所以才出了变数?”
齐玄素只当没有听见。
齐教瑶也没指望齐玄素回答,开始四下查看,这里摸摸,那里拍拍,一副想要翻出宝贝的架势。
过了一会儿,齐教瑶干脆在这些骷髅身上摸索起来,还真让她摸出几件须弥物。看来这个地方是真没人来过,所以才没人给这些女道士收尸。
齐教瑶只觉得此行不虚,可就在此时,被她触碰过的骷髅仿佛被惊醒,竟是活了过来,血肉衍生,重新恢复生前的模样,只是没有神智可言。
齐玄素已经见怪不怪,只是叹息一声:“这里什么东西都死不透。”
齐教瑶迅速退到齐玄素的身旁:“天渊,咱们联手荡平了这些鬼物,东西分你一半。”
齐玄素婉拒道:“我建议你把遗物还回去,再给她们赔情道歉,也许她们会放你一马。”
齐教瑶怒道:“不要拉倒。”
齐玄素笑了一声:“那你自己应付就是。”
说罢,齐玄素退至齐教瑶的身后。
齐教瑶倒也不怕几个死人,展开“如意定光罩”,手持长剑,主动迎了出去。
平心而论,她距离造化阶段只剩下一步之遥,绝非庸手,丝毫不逊于张月鹿。虽然费了一番力气,但还是将这些死而复生的女道士给镇压了。不过齐教瑶出手很有分寸,没有将其打碎,还是大体保持了原貌,姑且算是对道门前辈的敬意,只是这份敬意相当有限,拿须弥物的时候可没有半分手软。
无功不受禄,齐玄素没有出力,自然不能分一杯羹。
不过齐玄素也不羡慕,只是看着这些死了又活、活了又死的女道士遗骸,生出一个疑问:“如果说古巫和荒兽复活是因为血月,那么这些女道士又是因为什么复活?”
齐教瑶正恼怒于齐玄素的袖手旁观,冷哼一声,没有作答。
齐玄素蹲下身仔细检查了这些遗骸,沉思片刻之后,忽然伸手扯下了骷髅身上的衣裳。
尸的长生石雏形要小上许多,显得简陋非常。
齐玄素道:“齐道友,你这次可是说错了,姚祖不但已经发现这个地方,还顺手做了一点改造。你只摸腰间和袖口的须弥物,却错过了真宝贝。”
“家里有老人去了,有些事情要处理,所以这两天有点忙,也无心更新,见谅。”
第四十章 姚祖的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在情理之中的,从上古巫教的三代“长生石”到道门的“长生石之心”,肯定不是一步到位的,中间必然进行了大量的试验,不断找出问题,不断改进问题,直到成功。
齐玄素在灵山洞天中的一路所见便在一定程度上重现了这种过程。
不同方向、不同时期、不同功能的长生石试验品,几乎都成了一个长生石系列。
在整个系列之中,其早期作品带着强烈且明显的八部众计划风格,即以“三炼”为核心,三大阴物便是“三炼”各自对应的巅峰产物,将“三炼”综合在一起辅以神道手段,便是“帝释天”。其中又以炼尸为最,故而没有受损的“万尸大力尊”是三大阴物之首。
早期的长生石试验品便有明显的炼尸风格,比如平时处于沉睡之中,被触碰、惊扰之后,会有“起尸”的现象,无论是太阴尸,还是这些女道士遗骸,都是如此。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特点,便是***纵。
根据道门典籍记载,造物工程的前身八部众计划可以分为两个时期。
第一个时期是以阁皂道为主导的时期,也可以视为前身,三大阴物是这个阶段的巅峰产物,半成品的三大阴物会被人为操纵,可完全体的三大阴物是有灵智的,是一定意义上的独立个体,此时他们的本质是像人一样听令行事,而非提线木偶一般接受控制。
第二个时期是以徐祖为主导的时期,真正的八部众,从“夜叉”到“帝释天”,后者更是这个阶段的巅峰杰作。不过与三大阴物不同,虽然“帝释天”实力更强于三大阴物,但它更像是半成品的三大阴物,没有神智,就如傀儡一般,被人为操纵。
这当然是徐祖有意为之,他过于自负,更相信自己,要亲自控制“帝释天”。可惜的是,“帝释天”成功之后没多久,徐祖就进入当时还未落地的昆仑洞天,在连番变故之后,于昆仑洞天之中飞升,并未能驾驭“帝释天”,反而是便宜了后来人玄圣。
徐祖在造物方面的造诣的传承者并非上官地师,而是姚祖。在八部众计划的基础上,以姚祖为主导,开启了涉及范围更广的造物工程。
造物工程不仅仅是继承了八部众计划,还继承了上古巫教的药石、墨家的机关、道门的丹道等等,“长生石之心”只是其中一个分支。
齐玄素一直有一种怀疑,或者说有一种担心,上古巫教的“长生石”当然不会控制宿主,可融合了八部众计划的“长生石之心”会不会留有某种“后门”?必要的时候,可以像操纵“帝释天”那样操纵“长生石之心”的宿主。
没有是最好,如果有这种可能,那么齐玄素必须要找出一个解决办法,他不想做任何意义上的棋子。
这也是齐玄素执意来到灵山洞天一探究竟的根本目的。
这才是主要矛盾,如果自己变成了别人的傀儡,那么仙物也好,大掌教也罢,甚至是得道成仙,皆是徒为他人做嫁衣,都没什么意义了。
这也是齐玄素为什么不怀疑七娘,因为“长生石之心”并非七娘炼制的——七娘还没这么大的本事,她不是“长生石之心”的生产者,她只是“长生石之心”的搬运工。
也许七娘都不知道此中的奥秘。有些大人物布局,就是不着痕迹,看似巧合,实则是必然。身在局中之人,无论出发点如何,结局总会走向布局之人提前设计好的方向,沦为棋子还不自知。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齐玄素都不是一个蠢人,他不会等到最后关头的时候,才猛然发现自己的一切都是被人安排好的,发现的时候已经无可挽回,就像一个西洋马戏团的小丑。
齐玄素走到今天这一步,固然有贵人扶持和六分运气,可三分真本事也是必
不可少的。所以他要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齐玄素蹲下身,伸手将握住这枚石之心——姑且称之为石之心,很显然,这些石头心脏还谈不上“长生”二字。
石之心的植入是一个体系,如网遍布全身上下,挖心其实是就是整个网状体系连根拔起。不过相较于太阴尸,这些女道士尸骸的阻力就弱上许多,如果说前者好似倒拔垂杨柳,那么后者就是拔草,不可同日而语。
齐玄素轻易挖出石之心,拿在手中端详。
齐教瑶也凑了过来——她还没见过“长生石”呢,太阴尸的长生石雏形自毁,陈书华也好,金帐国师也罢,乃至于灵山十巫、开明六巫等等,都是别人嘴里的故事,陈书华的故事还是刚刚听来的。这些石之心虽然不是真正的“长生石之心”,但好歹沾点边。
在这方面,齐玄素可以说是半个行家了。他现在想要确定一件事,这些石之心能不能起到操纵的作用。
太阴尸本质上是植入了长生石雏形的“大阿修罗”,来自八部众计划的“大阿修罗”本身就能***纵,很难判断***纵的特质是来自于“大阿修罗”还是来自于长生石雏形。
这些女道士遗骸就不同了,她们与八部众计划无关,完全是被石之心驱动。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验证?
齐玄素可以炼制这些石之心,使其成为自己的造物,关键是植入到谁的身上来验证,现在就他和齐教瑶两个人,他已经被植入了正版的“长生石之心”,总不能植入到齐教瑶的身上吧,且不说是否适配,齐教瑶也肯定不答应啊。
齐教瑶忽然觉得齐玄素瞅自己的眼神有点不对,下意识地后退两步:“你想干嘛?”
齐玄素道:“齐道友,既然姚祖曾经在这里改造过天师教女道士的遗骸,那么此地不会看起来这么简单吧?”
“有理。”齐教瑶点头道,“姚祖应该是就地进行改造,而不是在其他地方改造之后再特意运到这个地方,这些石之心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至多就是半成品,甚至是残次品,没这个必要。”
齐玄素提议道:“我们再找找,也许会有被隐藏起来的特殊场所。”
齐教瑶对于寻宝总是抱有极大的热情,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
这种事情,其实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关键就是有心无心,不往这方面想,便没什么异常,可一旦上了心,总能找到蛛丝马迹。
齐教瑶很快就发现了不寻常的地方,在一处类似大厅的所在,她挥手掀起一阵清风,扫去了地上的灰尘,显露真容。
在地面上绘制着一个繁复的阵法,黯淡无光。
可是齐教瑶没有找到开启阵法的机关,哪怕是秘钥的插孔都没有半个。
另一边,齐玄素也有发现,他在一个角落里竟然找到了姚祖的画像。
东方人的画像大都是卷轴模式,而西洋人就喜欢加一个画框,这幅画像就颇有西洋风格。
其实姚祖并不能完全等同于巫咸,已死的巫咸借姚祖重生,两人融合,又互相影响。更不必说巫咸之所以会死,就是因为她亲身试药导致自己陷入癫狂,性情大变,乃致聪明一世的首席大巫师,竟连变生肘腋亦不自知,终于为四位好姐妹背刺,被埋葬在幽冥谷中。
所以画中的姚祖并不似巫咸那般威严稳重,反而带着几分轻佻和玩世不恭,倒是颇有几分巫阳的风范。
巫阳作为道门唯一承认并允许公开祭祀的大巫,巫峡、巫山、神女峰算是她的道场,齐玄素当然是熟悉的。
提到巫阳,齐玄素忽然觉得姚祖的这个动作有点眼熟,他仔细回忆片刻之后想起来了,他在巫真地下城曾经看过十一巫的壁画,灵山十巫坐在
一张长桌后,唯独巫阳在画面边缘依靠桌腿站着。
画中的姚祖乍一看是倚着墙壁,可换一个角度来看,所谓的墙壁也可能是一张特别高的桌子的桌腿。
齐玄素略微迟疑后,伸手触碰画面,发现画框里的画面就像推拉门一样,是可以左右移动的,并未展现全貌,还有部分画面隐藏在画框范围之外。
齐玄素立刻用手向左移动画面,姚祖的形象移开,消失在画框之外,一张长桌随之出现在画框中,与地下城中的壁画一样,长桌后正是围着“长生石”聚餐的灵山十巫。
画框内的画面只能容纳一位大巫,不能一览全貌,十巫们形象各异,有些如饕餮,满是贪婪,有些脸庞隐藏在阴影之中,诡异阴暗。
齐玄素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把巫咸移动到了画框之中。
在壁画中,巫咸本就是坐在长桌正中位置,并处于整个壁画的中央。而且这里面也有一点小小的寓意,姚祖和巫咸同为一体,又像正反两面,一个象征关门,一个象征开门。
就在齐玄素做完这些之后,齐教瑶那边的法阵发生了变化,每一个节点,每一根线条,都被依次点亮,当法阵完全亮起之后,一道“阴阳门”凭空出现在法阵的上方。
齐玄素来到齐教瑶这边,望向“阴阳门”。
齐教瑶笑容灿烂,就像一个发现宝库并打开了宝库大门的小偷。
第四十一章 造物工程遗迹
齐玄素走在前面,齐教瑶跟在后面,一前一后进入了“阴阳门”。
在“阴阳门”的另一边,是一条长廊,穹顶和两侧的墙壁上镶嵌着某种不知名的石头,发出微弱的荧光,不算明亮,胜在量大,也谈不上黑暗。
两人身后是来时的“阴阳门”,只能沿着长廊一路向前走去。
“天渊,你说你是道门新贵,到底贵到什么程度?”齐教瑶在无聊之余有些好奇地问道,“连仙物都不在意,你在意什么?”
齐玄素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说了,贵到能争夺大掌教的程度,我在意的当然是我在道门中的位置。”
“你来真的?我一直当你在吹牛。”齐教瑶有些惊讶,“你要争夺大掌教,不是你自己本事大就够了,关键是你要有支持自己的势力,或者说基本盘。你的背后是谁?正一道?全真道?总不会是太平道。”
齐玄素道:“我唯一的优势就是足够中立,可以预见,竞争七代大掌教,无论是谁上位,都会加剧三道的对抗,到了八代大掌教时期,如果道门不想彻底走向分裂,那么我就是三道和大掌教一脉的最大公约数。对了,所谓‘最大公约数’这个概念来自西洋人,你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别看不起人,我好歹是七代弟子,当然学过这些西洋人的东西。”齐教瑶哼了一声,“你倒是看得明白,如果三道相争不下,那么选出一个中立
派在短期来看的确是最好的选择,最起码能够维持道门明面上的统一和完整。不过这个选出的中立派缺少根基和足够的支持,很容易步六代大掌教的后尘,成为被三道架空的傀儡,进一步削弱大掌教的威严,造成金阙中枢的混乱,使得地方实力派进一步坐大。从长远来看,扶持中间派反而是饮鸩止渴,进一步加剧了道门的分裂。”
齐玄素有些惊讶地望向齐教瑶:“没看出来,你还有这等见解,当真小瞧了你。”
齐教瑶又是哼了一声:“我也就是无意在道门发展,如果我想,那么道门三秀就要变成道门四秀了。”
齐玄素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道门四秀”这个称呼可太熟悉了。
不过齐玄素做了这么久的高品道士,又是号称对身体每一寸都控制入微的造化武夫,最终还是忍住了笑意,转回刚才的话题:“凡事要从两面去看,这是劣势,也是优势,如果这位中间派的大掌教能够利用立场的优势,借力打力,实现权力平衡,弥合三道之间的裂痕,进一步整合三道,那么也能实现道门的中兴,我们道门依然如日中天。”
齐教瑶这次没有反驳:“虽然时势造英雄,但不可否认,英雄也能造时势。不能过分单一强调英雄或者时势的作用。两者是互相成就的,缺一不可。虽然并非英雄创造了历史,但在历史转折的关键节点上,一个领袖
的能力高低往往能够左右事态的后续发展。说一千,道一万,道门走到了一个下坡路的转折点上,是拉一把道门,还是推一把道门,领袖至关重要,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能力了。”
齐玄素没有说话,只是叹息一声。
这的确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同样是少年天子,权臣当道,有人就成了威服四海的真正帝王,而有人则成了昙花一现的废帝,过分强调英雄的作用固然不可取,可如果一味强调时势而忽视个人能力所起到的作用,就有些宿命早定的意味了。
打个简单的比方,大魏年间的被俘天子,与时势有必然关系吗?基本没有,就是个人能力的问题,所以不能否定个人能力对大势的推动作用。
齐玄素并不自大地认为如今的自己有能力去执掌道门,他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去成长,毕竟他只是一个人生还未走过一半的年轻人,别说去拿捏那些老家伙,不被这些老家伙拿捏就谢天谢地了。
两人不再谈论这个问题,齐教瑶岔开了话题问道:“你成亲了没有?”
似乎上了年纪的女性长辈总是对这种问题乐此不疲,不过齐玄素不再是单身汉,自然可以底气十足地给出回答,而不必担心后续的各种苦口婆心。
“已经定亲了,只是如今分隔两地,不太方便,只等回了玉京,便举办仪式。”齐玄素轻描淡写地回答道,“至于孩子,就随缘吧,能有是
最好,若是没有,就收养一个。”
“谁问你孩子了。”齐教瑶戴着面具,还是翻了一个白眼,“你的日子过得不错啊,成家立业,一片光明,”
因为光线略显晦暗,所以齐玄素的部分脸庞被隐藏在黑暗之中,他犹豫了片刻,说道:“的确很好,我很满足。”
齐教瑶问道:“那你放着好日子不过,冒着天大的风险跑到灵山洞天干什么?”
齐玄素轻声回答道:“正因为我要保住自己的好日子,所以才要来到灵山洞天。”
齐玄素不等齐教瑶追问,反问道:“你呢,难道你的生活很不如意,所以才要来灵山洞天冒险?”
齐教瑶道:“如果形而上地回答,人生百年,重要的是过程,而不是结果,如果我热爱的就是探幽寻宝,并且能从中获得价值,能够体会自我实现的快乐,那么我做这件事本身就是有意义的。如果在道门发展是为了获得权势,那么获得权势又是为了什么呢?权势本身只是一种手段,而不是目的。”
齐玄素不由问道:“如果形而下地回答呢?”
齐教瑶道:“如果形而下地回答,我有一个宏伟计划,需要一些启动资金,所以我就想来灵山洞天碰碰运气。”
齐玄素笑了一声:“你想把‘长生石之心’卖掉?谁敢买?”
齐教瑶道:“那可多了,且不说那些古仙,道门内部的李家就敢买。别人怕姚家,李家可不怕,而且李家
向来大方,会给一个难以拒绝的价格。”
说话之间,这条长廊已经走到了尽头。
长廊连接了一座宏伟的地下建筑,齐玄素一眼望去,一座大殿,占地超过十五亩以上,全部打通,而且没有一根立柱作为支撑,违背了绝大部分建筑常识。
这显然使用了一些法术手段。
齐玄素甚至怀疑这是一个微型的次级洞天。
以姚祖的境界修为,制造洞天并非什么难事。
在大殿中凌乱放着各种物事,最常见的就是各种桌子和图纸,以及被随处堆放的笔记卷宗,各种架子,堆放各种不知名东西,再就是一些暂时还不知用途的巨大器物,有的是金属质地,有的是石质,还有的是某种血肉质地。
看得出来,姚祖主打一个随性,各种物品不能说是随手乱丢,那也肯定是没有整理这个说法的。
在大殿的正中位置还有一口巨大深井。
齐玄素和齐教瑶来到井边,其直径大概有三丈左右,没有井台,却加装了护栏,凭栏探出身体向下俯视,只能看到漆黑一片,深不见底。
齐教瑶道:“这似乎是仿照镇魔井洞天建造的一个特殊区域,用来关押一些特殊造物试验品,不过现在已经空了,不知是被处理了,还是被转移了。”
齐玄素啧啧道:“灵山洞天就是一个巨大的试验场。”
“你以为呢。”齐教瑶道,“当年开展造物工程,剑秀山是核心中的核心,只是面积太
小,主要用于存放各种重要的卷宗资料,就不提了。虽然玄圣在昆仑洞天划定了一大片区域给全真道使用,但那里毕竟是道门的核心区域,一些破坏力太大或者违背道德的试验是不好在那边展开的,残破不堪又区域广大的灵山洞天就成了最合适的地方,姚祖成为地师之后,就陆续把一些特殊场所从昆仑洞天搬迁到了灵山洞天。”
齐玄素道:“这个地方看来就是那个时代的产物,只是不知什么原因被废弃了。”
齐教瑶来到不远处的一张桌子前,随意翻动桌上的资料:“都是些废案,还有些设想或者设计已经在如今的道门得到实现并投入使用,所以这些就是废纸,连泄密都算不上。毕竟真正的好东西都放在剑秀山呢。”
齐玄素则是环顾这个地方,不由感慨万千。
道门实现了把饼做大,造物工程功不可没,而这只是造物工程的一个缩影,比例也许还不到造物工程整体的几百分之一,在灵山洞天、昆仑洞天、剑秀山、地肺山,还不知道有多少类似的地方。
道门要继续发展下去,用有限的原料继续把饼做大,短时间内已经不可能了,那又该何去何从?
姚裴还是坚持把饼做大的方向,张月鹿主张改变分饼的方式,李长歌主张从别人口中夺食,齐玄素则主张以较为温和的方式寻找更多的原料来做第二张饼。
其实并非齐玄素发自内心地
认可这个概念,他也知道就算找到了新的原料也只能解一时之急,注定难以持续下去,最根本的还是改变分配方式,可他要争夺大掌教,别的生态位已经被别人占住了,他只能选择这个暂时还没有人的生态位。
新的原料在哪?
在新大陆。
第四十二章 收获
齐玄素回神之后,问了齐教瑶一个问题。
“齐道友,我是万象道宫出身,从小不知父母何人,不过我有一位义母,她出身尊贵而且能力出众,我能有今天的地位,她功不可没,你觉得我这位义母为什么会从那么多人里面选中我?”
齐教瑶一怔,随即回答道:“李太宗说过,天下英雄尽入吾彀,道门成为天下之主后,从不缺少天才,也不缺少野心勃勃、敢于冒险、心性坚毅的年轻人,你不干有的是人干,所以血统出身就变得重要起来,门阀化的趋势不可避免。你的义母之所以会选中你,当然不仅仅是从你身上看到了什么优秀品质那么简单,肯定有其他的因素考量,至于这个其他因素到底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齐玄素点了点头,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下去,转而问道:“这里还剩下什么好东西吗?”
齐教瑶的目光一直没停下游弋:“也许吧,希望姚祖还给我们剩下一点残渣。”
齐玄素说道:“如果有试验品就更好了,我很想见识一下这些石之心的作用。”
为什么齐玄素不直接拿那些女道士遗骸来验证猜测?因为他要先把石之心挖出来并将其变成自己的造物,然后才能验证,而挖出来的过程就彻底破坏了女道士遗骸的架构,使其不能再被利用,所以齐玄素需要一个新的试验品。
齐教瑶后知后觉:“难怪你小子刚才看
我的眼神不对劲,你想把我当试验品是吧?”
齐玄素略微不好意思地一笑:“只是想法而已,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好人。而且这种小小的试验对于也不要命,你如果不介意,那我会报以最衷心的谢意。”
“我很介意。”齐教瑶想也不想就拒绝道。
齐玄素也不强求:“那就算了。”
不过齐教瑶还是够意思的,开始帮齐玄素寻找试验品,同时问道:“你冒着天大的风险来到灵山洞天,我想知道,你是想要与那个人为敌吗?”
那个人。没有指名道姓,两人又都心知肚明。
虽然不是姚祖,但也是高坐在地肺山万寿重阳宫的棋手之一,容不得半点忤逆和挑衅。
齐玄素面无表情道:“我很尊敬地师。”
“仅仅是尊敬吗?”齐教瑶笑了一声,“你要保住你的好日子,所以你来到灵山洞天,难道你要告诉我,其实你是剑指国师?”
齐玄素同样笑了一声,却透着些许自嘲意味:“剑指?太看得起我了,我只是一颗苦苦挣扎尚且不得解脱的棋子罢了,至多算是一把不那么锋利的剑。我之所以能来到灵山洞天,不是我有了挑衅某位棋手的资格,而是因为有另外的棋手想要我来到这里,卒五进一。”
“懂了。你小子倒是挺有自知之明。”齐教瑶点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偌大个道门,有几人不是棋子?除了几位平章大真人,也许
苏元仪、裴玄之、李无垢不是,可又有几个道门三秀?你们这些晚辈,的确差得远呢。”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两人把这座地下建筑几乎是翻了个底朝天,还真找出一点东西。
一具完好的巫族遗骸,不知什么原因没有被转移出去。
几具女道士遗骸,不过疑似植入失败了,被随意丢在一旁。
还有一些巫教的图腾、道门的符箓石板,似乎是某种阵法的材料——姚祖身兼巫教、道门两家之长,十分擅长将两者结合在一起进行布阵,这不稀奇。在姚祖之后,历代地师也继承了这一优良传统。
那具完好的巫族遗骸就是最好的试验品,可这些石之心并不适配,与巫族遗骸相比,它们有些过于孱弱了,就像铁甲舰使用了小一号的锅炉,小马拉大车,不足以进行驱动。
有一个好消息,根据这里卷宗的记载,这些小型的石之心可以被重新提炼为一个更大的石之心,然后就能适配了。
还有一个坏消息,可以提炼石之心的关键器物被带走了,并不在这里。
齐玄素有两个选择。
一个选择是继续寻找那些可以提炼石之心的器物,以灵山洞天之大,应该会有一些遗留才对。
另一个选择是收集原料,等出去之后再去提炼石之心。正如齐教瑶所说,放在二百年前,这些技术也许还是秘密,可在二百年之后,都已经投入大规模使用,甚至已经公开,外面不缺
这种技术,也许八部众就有。
齐玄素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出去再说。
如今的灵山洞天实在是太过凶险,不好乱跑,在这里找东西的变数太大。如果齐玄素不能离开灵山洞天,那么真相如何也无关紧要了。
于是齐玄素把能够找到的石之心全都挖了出来,连同那具巫族遗骸全部收入姜大真人给的须弥物中。
不得不说,这种半仙物品相的须弥物就是好用,不仅能承载仙物、隔绝仙物,而且内部空间足够大。
然后两人便要离开此地,继续出发。
在回去的路上,齐玄素问起了有关造物工程的事情:“当年的造物工程,姚祖是绝对的领袖吗?”
齐教瑶摇头道:“不是,从始至终,姚祖的身份都是首席,也就是第一副手。从严格意义上来说,造物工程真正且唯一的领袖是玄圣,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亲自挂帅,玄圣是召集者,也是主导者,更是决策者。只是绝大部分时候,玄圣很忙,要闭关,要兼顾整个道门,不可能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造物工程上面,所以上官地师和姚祖作为第一副手,会代行部分职责并主持日常事务。”
齐玄素作为一位道门首席副府主,哪里不明白这里面的道理,玄圣应该只是掌握造物工程的大方向,他可以罢免姚祖,不过具体的事务和中层、底层人事权则由姚祖灵活掌握,姚祖不是名义上的领袖,却是事实上的领
袖。
“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齐教瑶好奇问道。
齐玄素道:“我在想,李家的‘长生石之心’是从哪里来的?肯定不是姚祖给的,是玄圣赐予?还是李家通过某种手段或者途径得来的?”
齐教瑶想了想,说道:“东皇和姚祖是同期上位的副掌教大真人,玄圣名义上是李家的家主,可实际上玄圣根本没时间去管李家的家事,甚至许多李家人巴不得玄圣不要管,因为玄圣想起李家的时候,多半是因为李家哪里不合玄圣的心意,要被玄圣处罚了。所以东皇才是李家事实上的当家人,这一点,和姚祖这位第一副手很像。”
“不过玄圣是有夫人的,秦李联姻自此而始。你应该知道宗子宗妇的说法,李祖在世时,玄圣是儿子,是宗子,玄圣夫人就是实打实的宗妇,肩负管家职责,虽然事务繁杂,但也是大权在握。更何况玄圣夫人还兼任过太平道大真人,于情于理,她都能压在东皇上面。只是东皇与这位嫂子的关系不错,所以才不被玄圣夫人掣肘。玄圣夫人最好的朋友是慈航一脉的祖师,不过与上官祖师的关系也不错。不管怎么说,上官祖师都是姚祖的老上司,也是徐祖的嫡系传人,影响力还是有的,姚祖也要让她三分。你要知道,玄圣夫人并非玄圣的附庸,她是一个独立个体,她想要做什么,不必事事都向玄圣汇报,除了涉及到
道门大事的决策,玄圣也不会随意干涉。”
齐玄素陷入沉思:“你是说,玄圣秉持公正姿态,不会偏心李家。可玄圣夫人不会顾忌这么多,李家的‘长生石之心’可能来自于玄圣夫人?”
“也许。”齐教瑶并不能十分肯定,“东皇与姚祖是平级,他在李家和太平道说一不二,却无法直接插手造物工程。反倒是玄圣夫人,不仅在东皇之上,而且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代替闭关的玄圣主持金阙事务,更与大玄朝廷关系密切,权势之大,绝非后世的大掌教夫人可比,几乎可以算是道门的第二号人物。我只能说,以她的权势,是可以做到的。至于她有没有做,那就不太清楚了。”
齐玄素此时倒是有些庆幸自己遇到了齐教瑶,虽然她满嘴谎话、总想占他的便宜、脾气不小、遇事喜欢躲在他的身后、贪财吝啬,但是她见多识广,来历不俗,知道许多过往秘辛,着实给齐玄素解释了许多疑惑。
如果李家的“长生石之心”也是来自于造物工程,那么李家和姚家两个“长生石之心”的不同之处又是从何而来?
是上官地师和姚祖的理念分歧?
还是李家得到“长生石之心”后作出了某种改变?
亦或是姚祖和历代地师在后续对“长生石之心”作出了改进?
齐玄素更倾向于第三种可能。
姚祖在跟玄圣玩两面派,面对玄圣夫人的要求,交出了一枚符
合道门理念的“长生石之心”,甚至留在化生堂的那枚“长生石之心”也是符合道门理念的,但是在背地里,她又炼制了一枚不一样的“长生石之心”,也就是齐玄素的这块了。
第四十三章 圣廷的崛起
迄今为止,齐玄素的收获还算不错,不谈“奢比尸毒”、“玄玉”、佛陀舍利,仅仅是对“长生石之心”的调查进度就已经很让齐玄素满意了。
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齐玄素不想因为“长生石之心”走上巅峰,最终又因“长生石之心”跌落尘埃。
这次灵山之行,其实就是齐玄素借力打力,借天师的力打地师的力。
具体分析事情切忌刻舟求剑,用过往经验生搬硬套。
都是架空大掌教,如今的形势已经与过去大不相同。六代大掌教上位的时候,三位副掌教大真人刚刚经历了五代大掌教乾纲独断的时代,所以三位副掌教大真人在心有余悸的同时能够有着较大的共识,算是齐心协力,六代大掌教自然是无从借力打力。而经过了几十年的共事之后,三师之间积累了大量的矛盾,共识越来越少。不再牢不可破,而是有了缝隙。
而且三师时日无多了,随着以三师为首的六代弟子陆续飞升离世,七代弟子会逐渐遗忘五代大掌教时期的记忆,甚至很多七代弟子根本没有亲身经历过五代大掌教时期,八代弟子就更不用说了,不再刻骨铭心,也不再发自内心地恐惧,只是听老辈人用嘴说,自然不会再过分警惕大掌教集权。
各种条件综合之下,齐玄素所说的通过借力打力来实现权力平衡并非不可实现,其难度和阻力要远远小于六代大掌教时期。
当然,哪怕阻力减小,仍旧不意味着能够简单做到,对于个人能力的要求仍旧很高。
接下来,齐玄素和齐教瑶原路离开这处地下遗迹之后,又关闭了“阴阳门”,也就是把姚祖的画恢复原样,从巫咸拨回到姚祖,阵法便再次关闭,恢复到黯淡无光的死寂状态。
然后两人等到血月消失,继续踏上前往灵山的路途。
另一边,关于昆仑道府的调查还未有明确结果,张月鹿便接到了前往玉京参加议事的通知。
当然不是要以议事为借口抓捕张月鹿,只是有关九堂联席议事的后续,上次代为主持议事的是慈航真人,这次则变成了正主清微真人。
地点也变成了北辰堂。
关于北辰堂,张月鹿不可谓不熟悉,毕竟是她的第一个堂,不过就如齐玄素最早是进入天罡堂供
职却被别人认为是紫微堂出身,张月鹿则是最早进入北辰堂供职却被认为是天罡堂出身。
总之,张月鹿对北辰堂的印象并不怎么好。
议事正式开始之后,清微真人先是总结了近两年来的成绩,是可喜的,也是振奋人心的。经过大家的不懈努力,大部分“钉子”都被拔除,海外各洲和沿海各州的情况大为好转,其中着重表扬了婆罗洲道府——因为齐玄素闭关,所以是徐教容代为参加议事,而且这本就是次席副府主的职责。
总结完成绩之后,清微真人并没有直接切入本次议事的正题,而是谈起了看似无关的题外话,大秦帝国的灭亡。
所谓大秦,就是安息以西,西大陆的大一统王朝,其首都名为“七丘之城”。有许多谚语,如七丘之城不是一天建成的、条条大路通七丘等等。
只是随着大秦的覆灭,西大陆再次变为诸国并存的状态,再也未能像东方这样建立起一个大统一的帝国。在座的都是二品太乙道士,都系统地学过西方历史,知道这段历史。
清微真人着重讲了西秦帝国的灭亡,在西秦帝国末期的几百年,帝国公民们已经不再去军队服役,因为帝国的军队需要长达十年的苦役,驻扎边境不得返回,而且军饷不高,还要出生入死。因此,西秦帝国眼中的蛮族逐渐把持了军队,这与大齐王朝后期的胡人把持军队颇有几分相似。在此过程中,西秦帝国的文官和武官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条路线。
西秦晚期,各支蛮族军阀内讧不断,皇帝朝不保夕,近乎于傀儡,各地军阀成为实权者,依靠帝国的“将军”封号进行统治,各路野心家你方唱罢我登场,大搞挟天子以令诸侯那一套,像极了大齐末年的藩镇势力。
这些将军们,皆是西秦帝国眼中的蛮族,真正的西秦人视从军为粗鄙之事,从不参军。
此时的文官政府已经瓦解,帝国已经失去了对底层行政区的控制,那么这些西秦人在做什么?
他们选择了另一条大道,那就是进入教会。
在文官政府崩溃的同时
,掌握了巨量财富的教会日益承担了地方政府的职能,教士们成为了地方城市的实际统治者。因此,西秦的世家望族都会将孩子送入教堂,与圣廷融为一体,以保证香火绵延,在这乱世之中生存下去。
这便是圣廷走向西大陆统治者的开始。
由此便产生一个问题,在西秦帝国文官政府崩溃的时候,为什么是圣廷承担起了政府职责?这就不得不提到圣廷的大学制度。
中学是贵族、绅士、体面阶层所需要的教育。大学是教士、医生、法官、律师的培训班。
大学的全称是“主教座堂学校”,目的是培养神职者,因为圣廷主张对《圣典》的解释必须以圣廷认可的正统神学观点为标准,所以圣廷要求所有教士都必须接受神学教育。而主教座堂学校就是让培养教士的。
随着世道的发展,为了满足传教的需要,又开展了医学和法学的课程。
医学不必说了,任何地方都需要治疗。关于这一点,道门的理解十分深刻,乱世造反需要符水治病救人,如此才能收拢人心,其效果仅次于发放粮食,盛世显贵也要靠炼丹取悦帝王贵族,从而平步青云,成为国师之流。其本质都是祛病消灾。至多是在健康的基础上寻求长生。
法学更多是教士走上层路线的必要手段,精通法学的教士们能够更好地服务于各地君主,接近君主,从而掌握权力,并影响君主,从而实现传播教义的最终目的。其本质上与儒门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是殊途同归。
正因如此,教士们越来越多承担官僚的职责,乃至于在文官政府崩溃后,取代官僚。??
这也让大学变为三门基本学科,即神学、医学、法学。
再后来,贵族们不再满足于中学的教育,还有许多寻求进身之阶的平民,都纷纷涌入大学,于是大学的学科越来越丰富,不过如今的大学中仍旧是只有神学、医学、法学这三个学科的学生才能得到各种特权。
万象道宫本质上也是效仿了圣廷的大学制度,不过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万象道宫不局限于三门基本学科,而是综合性质的“大学”,目的并非单纯为了培养道士或者技术性官僚,如果能走到最后,
那么已经涉及到了领袖的范畴。
用儒门的话来说,屠龙之技和帝王心术,全都教。
明白了圣廷的崛起历程,就会发现,他们与道门的崛起并不是一个路数,反而更类似于儒门,从依附君主到控制君主。
道门的崛起是什么路数?
其实就是造反的路数,在独尊儒术之后,道门大败,由庙堂退至江湖,然后便开始了孜孜不倦的造反之旅,发动百姓,对抗朝廷,反对儒门。直到大魏末年,终于成功,取代儒门成为天下之主。
两条路线决定了圣廷和道门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是截然不同的。
圣廷热衷于传教,其本质上是在复刻当年的胜利经验,润物细无声,蛊惑人心,从内部瓦解取代,所以各种奸细、策反、渗透层出不穷,妄图靠念经让道门自乱阵脚。
道门同样也在复刻当年的胜利经验,于是道门在新大陆推动了声势浩大的反抗运动,帮助新大陆的原住民们推翻圣廷的统治,争取独立自主,建立属于自己的国度。
所以在不熟悉的领域,道门是毫无疑问的防守方,道门需要不断清理内部的叛徒,拔除各种“钉子”。这便是北辰堂召开九堂联席议事针对圣廷势力渗透的原因。
而在熟悉的领域,道门则是进攻方,比如说新大陆,道门成功帮助原住民建立起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度,与圣廷形成南北分庭抗礼之势,圣廷忙于镇压各路起义,则成了防守方。
张月鹿听到这里,不由精神一振,她有些明白清微真人要讲什么了。
果不其然,就听清微真人说道“我们经过两年的不懈努力,取得了一个不错的局面,这就像是把圣廷打过来的一拳给防住了。不过大家不能高兴太早,不是说我们挡下了这一拳就算胜利了,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们打了我一拳,我们也还一拳回去,这才公平。”
“至于如何还回去,我们当然不能像他们一样,偷偷摸摸地搞什么传教或者渗透,我们要另外开辟战场,而这个战场,就在新大陆。”
清微真人话音落下,在他身后便有一张巨大帷幕徐徐降下,上面绘制了整个新大陆的地图。
第四十四章 未雨绸缪
清微真人的这句话可谓是语惊四座,不亚于在礼堂中引起了一场地龙翻身。
你清微真人刚刚结束了一场凤麟洲战事,又要挑起新大陆的战事?你们李家还真是贯彻到底,要用道门之剑为道门争取更多。
只是市舶堂、度支堂要第一个不答应,两场连续的大战已经让道门的财政捉襟见肘,过去两年本质上还是在为这两场大战擦屁股、收拾残局,现在还没彻底恢复元气。
现在稍微好过一点,又要打?而且是远赴重洋去海的另一边打,其巨额花费非要让道门的财政濒临崩溃不可。
有什么别有病,没什么别没钱。
现在已经有很多人认为道门生病了,若是再没了钱,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参与这次议事之人可不都是太平道出身,也有正一道、全真道的人,如果清微真人敢鼓吹开战,他们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提出反对。
不过也有人心生疑虑,九堂联席议事的规格当然很高,可涉及到大规模战事,还是要提交金阙进行讨论才对,怎么会在九堂联席议事上讨论?他们这些人说了也不算啊。
清微真人并没有急着解释什么,而是从一位北辰堂副堂主的手中接过一根比人还高的长杆,指向地图:“请看地图,这里是圣廷与塔万廷帝国漫长交界线上的一点,从地形来说,塔万廷帝国一方占据了制高点,占据绝对优势。可就在不久前,圣廷势力在这里主动挑起了一场战事,最终失败,损伤惨重。”
“这让很多人不解,为什么圣廷会如此行事?这场失败分明是可以避免的,难道是圣廷丧失了对新大陆北部各州的控制?其实圣廷的掌控力并未出现任何问题,不过恰恰是因为没有出现任何问题,所以局面失控了。”
“一位帝王在遭遇失败之前,绝不会改变自己的政策。一套运行成百上千年的制度,在没有遇到巨大的挫折之前,不可能突然进行内部改良,因为缺乏民意基础。所有决策都是大多数人的意志,一个决策在没有取得广泛认可前,是很难得到承认并推行的。”
“圣廷也是如此,自从圣廷踏足新大陆,从未遇到过对手,各个原住民帝国都被圣廷击溃,可以说,圣廷还没有遇到过一场正面的失败,胜负从来不是圣廷考虑的问题,他们只需要考虑战争的成本问题。哪怕是塔万廷帝国的独立,圣廷也不认为是自己在正面战场打不过,而是因为自己大意、西洋各国内斗并互相拆台扯后腿、战争成本过高、道门背后扶持等各种原因造成的,所以圣廷仍旧用看待蛮夷的傲慢态度看待新大陆局势,俯视塔万廷帝国而非将其当作对手。”
“既然圣廷仍旧认为自己在新大陆是无敌的,那么无论塔万廷帝国这些年来取得多大的进步,圣廷仍旧不认为塔万廷帝国是自己的对手,新大陆的问题不在于能不能消灭塔万廷,而在于值不值。”
“基于此种情况,我始终认为,圣廷与塔万廷帝国的战争不可避免。难道圣廷方面没有有识之士意识到这一点吗?当然有。可是在正面战场迎来一场彻底的大败之前,个别人无法改变或者阻挡这种傲慢情绪,因为缺少民意基础,缺少广泛认可。”
“这也是为什么会有这场大败,因为圣廷轻视塔万廷的实力,认为哪怕地形上处于绝对劣势,他们仍旧能够摧枯拉朽,这是根本原因。至于那些身处前线的将领知不知道此战必败?他们当然知道,可他们知道没有用,因为他们说了不算。”
“当年大玄起于辽东,大魏朝廷的一线将领都知道打不过,可朝廷诸公们还在幻想着三年平辽,与圣廷何异?”
“而且我判断,圣廷在新大陆的负责人会将这场战败隐瞒起来,继续放任并顺应圣廷上下弥漫的傲慢情绪。”
“许多时候,战争是不可避免
的,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不是我们想不打就不打的。这场耻辱性的战败,不会惊醒圣廷,圣廷仍旧认为自己天下无敌,而在塔万廷看来,是圣廷主动挑衅的,原来战无不胜的‘神也会流血,并非无敌,那就可以弑神。这两种思潮、两种情绪注定会对撞。”
“这场小规模战事只是全面战争来临之前的小插曲,不会改变大势的进程。我们未雨绸缪,也该着手准备了。”
在座的真人们鸦雀无声,礼堂内静得针落可闻。
清微真人还在继续说道:“道友们,今天我不是要主动挑起一场战事,我考虑的是道门的安全问题。从理论上讲,一个强劲对手的存在,无论他有没有动手的打算,仅仅是其存在本身便已经构成了潜在的威胁,大战一触即发并非杞人忧天,而是我们随时都可能面对的事实,所以我们要早做准备,未雨绸缪。而我先前说的来而不往非礼也,只是整个未雨绸缪过程中的一个环节而已,也就是以攻代守。”
在座的众位真人仍旧沉默着,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李长歌正式提出了“用道门之剑为争取更多”,其本质上是与国师、清微真人一脉相承的,此时清微真人提出的观点,无论如何修饰,终究是离不开这一点的。
一位来自正一道的张家真人忍不住开口道:“清微真人,我认为你的这番话未免有些骇人听闻……”
随着这位张家真人打破沉默,在座的真人们都开始议论起来,礼堂内变得嘈杂。
张月鹿仍旧沉默着,望向清微真人。
清微真人刚才提到了多种思潮的碰撞,可此时众真人们议论纷纷的情况又何尝不是道门内部多种思潮的碰撞?
五条道路,最起码有三条是反对战争的。
可清微真人还是主动出击,主动提出并明确了自己的观点。
清微真人将手中的长杆交给旁边的副堂主,等到礼堂内的议论声音稍微变小之后,抬起双手微微下压,说道:“这里不是金阙议事,具体该不该未雨绸缪,如何应对如今数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可以交给金阙去讨论,关于应当回击圣廷的决议,应该没有人反对吧?”
礼堂内的嘈杂声音迅速平静下去,又恢复了寂静。
清微真人道:“现阶段,我们不会主动挑起一场战事,这是不负责任的。不过圣廷在新大陆的势力范围内存在大量的原住民反抗势力,这是我们必须支持的,所以由北辰堂牵头,进行本次九堂联席议事,着重解决这个问题。”
接下来便是清微真人的有关布置安排。与上次九堂联席议事的要求一样,需要严格保密,对泄密之人严惩不贷。
待到议事结束,张月鹿与徐教容、雷小环等人一起走出礼堂,竟然觉得脑子有些昏沉,并非她病了,也不是受到了理念上的冲击,而是越发复杂的形势让她感到有些心累。
毫无疑问,道门走到了一个关键节点上,可能是迎来一个光明的未来,也可能是步入黑暗的深渊,让人心忧。
徐教容问道:“青霄,你最近很累?”
张月鹿摇了摇头:“还好。”
雷小环问道:“对了,有关诬告天渊的事情进展怎么样了?”
徐教容叹了一声:“进展缓慢,只是查出了几个小鱼小虾,可偏偏刚有了线索,这些人就死了,而且都是自杀,你说奇怪不奇怪?”
“这有什么奇怪?”雷小环道,“这不是特色吗?惯用的老手段了。”
徐教容当然也不会觉得奇怪,她只是讥讽而已,又道:“的确是老手段了,我一直觉得存在一股暗流,势力相当不小。”
张月鹿轻声道:“的确存在一股暗流,能把手伸到昆仑道府
,这可不是什么地方实力派能办到的。”
徐教容没有说话。当年的王教鹤再怎么势大,也只是局限于婆罗洲的范围,出了婆罗洲,便势力大减,对于金阙的各种动向都未必能在第一时间了解清楚,更不必说插手昆仑道府了。
可见来者不善,而且非同小可。
这三人的组合也很有意思,徐教容是标准的道门***人,主打一个端庄,雷小环虎背熊腰,主打一个威武。张月鹿最为年轻,她并不轻佻,却也谈不上端庄,只能说是随性,体型更不能以雷小环相提并论,可三人却是隐隐以她为首。
而且在三人行走之间,也不断有其他相熟识的女道士汇聚过来,再加上女子天然喜欢抱团,竟是形成了一个女道士的小团体,引得好些男道士侧目,纷纷主动让路。
张月鹿走在最中间,也是最前面。
男子是阳,女子是阴,道门历来是讲究阴阳平衡的。
只是这种平衡就像平等,只是存在于纸面上。
不过就算如此,仍旧是声势不小。
张月鹿此番也算是故地重游,不少当年的上司、同僚、下属如今还在北辰堂中,见此情景,不免心情复杂。
这还是当年那个弃子一般的张月鹿吗?
这俨然是一位参知真人的气派。
第四十五章 见得灵山
张月鹿离开了北辰堂,仍旧没有停止思考。
齐玄素常常说,越强调什么,越缺什么。
儒门喊了这么多年的等级纲常,可最后还是总结出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除了道士张、圣人后裔等少数几个世家,中原大地甚至很少有几百年的贵族。可在西方大陆,动辄就是上千年的世家贵族,贵族与平民都觉得天经地义,到底谁更等级森严?
道门强调平等,真能平等吗?真能没有高低贵贱吗?
我做大掌教,你做普通道民,我们都是道门的主人。
见仁见智。
中原人是讲中庸的。
可恰恰因为中原人不中庸才要讲中庸。就像太上道祖的不敢为天下先,成大事的人一个个都要敢为天下先。
在张月鹿看来,中原人喜欢把事情做到极致。
压榨就压榨到极致,卖儿卖女还不算,要人相食。明明上面的人让渡部分利益就能缓和矛盾,就能有一线生机,偏不,宁可守着万贯家财等死,也不从手指缝里漏出一丁点残渣给底层,在他们看来,白花花的银子给了穷人,那是造孽。
与之相对,反抗也是极致的。揭竿而起,除恶务尽。不杀全家不罢休,甚至杀了全家也不解恨,要夷三族、诛九族,要挫骨扬灰。内库烧成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双方都不留一点余地。
所以历来主张让渡利益的革新派,都很难有好下场。
毕竟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
她这个温和的改良派,能否把理念贯彻下去?
很难。
其实她和姚裴的主张都很难实现,最起码在短期内很难实现。反而是齐玄素和李长歌的主张比较容易实现,毕竟一个新大陆就在眼前,两人的分歧无非是介入程度和分配方式的问题。一个温和,一个极端。
说白了,张月鹿和姚裴是向内求,齐玄素和李长歌则是向外求。
就像四人的传承,张月鹿和姚裴是先天谪仙人,靠自己,齐玄素和李长歌是后天谪仙人,靠外力。
正当张月鹿沉思的时候,忽然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此时张月鹿正在回家的路上,不是玄都的那个家,而是位于太上坊的那个家,因为她要顺道看看齐玄素的大宅子装修得怎么样了。
虽然已经陆陆续续装修了两年,但因为两人根据自己的喜好又做了一些改变,当然都是张月鹿出钱,齐玄素没钱,所以仍旧没有完工。如今已经步入尾声,主要是针对花园等建筑。考虑到西洋人的许多教堂一修就是上百年,这也在情理之中。
徐教容和雷小环也与张月鹿同行,打算见识下两人的新宅,所以此时三人同乘一车。
徐教容示意停车,然后拉起车帘一角向外望去。
一群人正聚拢在上清大街上,高声疾呼。
徐教容听了一会儿,便放下了车帘。
“怎么回事?”雷小环正在翻看一本册子。以武夫的听觉,想要听清周围的各种细微声音并非难事,就是蚯蚓翻地的声音,只要想听也可以听到,不过绝大多数时候,就像武夫压制气血避免现出人仙真身一样,武夫会封闭耳窍的身神,自行滤去大半无用的声音,也就是充耳不闻,仿佛耳旁风,否则非要被无数声音逼疯不可。所以雷小环没有听到外面在喊什么。
正在思考的张月鹿同样如此。
徐教容回答道:“没什么大事,一帮人在抗议道门屠戮蛟龙,我大概听了一下,已经上升到人族的高度了,说人族真是傲慢自大,自认为世界主宰而肆意奴役其他生灵云云。”
雷小环冷哼一声:“一帮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花圃道士,真是太安逸
了,蛟龙不吃人才几百年,就可怜起蛟龙了。还奴役其他生灵,照他们的说法,牛马都不能用了,让他们去拉磨拉车,他们干吗?要我说,没了道门的庇护,没了‘花圃,让他们自己谋生,就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了。”
“不要这样说,影响不好。再者说了,这不正是所谓‘文明的体现吗?”张月鹿道。
雷小环道:“如今的人族难道不是世界的主宰吗?怎么是自大呢?这不是事实吗?再者说了,说到奴役,被人奴役最狠的不正是人自己本身吗?说得难听些,人对自己的同类尚且如此,还谈什么其他生灵。这些人,西婆娑洲的平原被白骨染成了白色,他们不同情,新大陆的原住民被剥头皮,他们也不同情。倒是同情起呼风唤雨的蛟龙和其他生灵了,心都要碎了,这是不是伪善?”
徐教容道:“这倒是实情,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这么多人的温饱问题没有解决,这么多人的生计问题没有解决,老有所养还是一大难题,以人族而言,独善其身尚且做不到,还要去兼济天下,去管什么蛟龙的死活,反对奴役其他生灵,属实是有点何不食肉糜了。”
雷小环道:“说句诛心之言,为了道门的发展,死了多少人,付出了多少血汗,当真是万死之中谋求一生,这些人站在前人的基础上,享受着前人的余荫,反而指责起前人当年一味谋求发展而不顾天人和谐了。没有蛟龙骸骨建造飞舟,拿什么统治凤麟洲和婆罗洲?没有海外各洲,他们凭什么站在这里体面地抗议屠戮蛟龙?早被派到婆罗洲的雨林里了。天人和谐相较于赤地千里人相食,哪个更好?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徐教容玩笑道:“西方的阴谋罢了,蓄奴不是罪,吃肉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张月鹿掀起车帘望去,没有说话。
双方各有各的道理。
不过最终还是要分清主次。
什么是主要矛盾?
人从来都是主要矛盾。
如今他们探讨的,不也正是人的问题吗?
让所有人能够更好地活下去的问题。
灵山洞天中,齐玄素和齐教瑶经过三天的跋涉之后,灵山的主峰已经越来越近了,严格来说,灵山的主峰已经开始崩解,所以有许多碎裂的山峰、巨石、建筑残骸悬于半空之中,它们并非静止不动,而是正在以极为缓慢的速度移动,仿佛是阳光中可见的尘埃。
如今的人间已经进入太极时期,愈发真实和稳固,所以就算仙人,也很难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搬山倒海、摘星拿月。可洞天与人间不同,其内部大概处于太初和太始时期,想要改变环境相对简单,各种“痕迹”的持续时间也会更长,这些漂浮在空中的残骸和积聚不散的雷云便是明证。
越是接近灵山的主峰,空间中扭曲的裂痕也就越多,好像一张罗网,笼罩着灵山主峰,让人不得不小心谨慎。
这座主峰便是狭义上的灵山,齐玄素曾经在梦中见过,不过十分抽象,就像随手涂鸦,远不如今日这般形象具体。
大概距离灵山主峰还有三百里左右的时候,齐教瑶停下了脚步,并且伸手拦住齐玄素:“再往前,就是姚祖设下的禁制了。严格来说,这是灵山巫教本就有的禁制,只是被祖天师击溃,姚祖又在其基础上重新修复了这些禁制。”
“其本质就像一条‘护城河,类似玉虚峰的太虚幻境。不过太虚幻境已经被关闭多年,你应该没有见过。一旦陷入禁制之中,就会不断地重复循环,如果不能意识到自己身处于一个无限循环的怪圈之中,就会一直无意识地重复相同的事情,最终被彻底同化,再也不能解脱。”
齐玄素听完齐教瑶的解
释之后,立刻想起了在凤麟洲的遭遇,月夜见尊就曾用过此类神通把他困住,最后还是靠着殷先生出手才脱困的。
齐玄素问道:“既然如此,那你当初是怎么逃出来的?”
齐教瑶回答道:“因为灵山洞天本身已经残破不堪,就算经过姚祖的修复,这个怪圈也不再是完美无缺,有了许多破绽,虽然我没能闯过去,但我勉强逃了出来。”
齐玄素又问道:“姚祖设下这个禁制是为了防范外人,自己人正常进出总不能都是硬闯,应该有‘钥匙或者权限一类的物事。”
齐教瑶摇头道:“我不太清楚,我甚至在事前都不知道姚祖修复了这个禁制。如果我知道有这样的禁制,肯定早做准备,而不是贸然硬闯。”
齐玄素沉默了片刻:“这样吧,我有保命的手段,就算这个地方困住了我,我也不怕,就由我先去探探路,看看能否尝试过去。”
齐教瑶立刻提出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如果你运气好直接闯了过去,那我怎么办?你不会不管我了吧?我们可是过命的交情。”..
齐玄素倒没有绝情地说什么我们只是萍水相逢,而是说道:“那就一起闯,如果情况不对,我直接离开灵山洞天,你在里面自求多福。”
齐教瑶开始天人交战。
最终齐教瑶一咬牙,下定了决心:“一起闯,我赌你小子运气好,能带着我一次闯过去,实在不行你还能拳震虚空。就算你小子撤了,我也不怕,毕竟我已经逃脱一次,轻车熟路,而且还多了‘照骨镜,肯定能逃脱第二次。”
“那就入阵吧。”齐玄素当先而行。
“有些事本不想说,可还是得跟大家解释一下。今天,我又去参加了葬礼,因为不是特别近的长辈,所以只是参加葬礼而已,不必牵扯太多。只是白事传统吃席,回来的时候也不早了。我有点感慨,这是个什么年景呢,这已经是今年的第四次了,还有一位长辈又复发转移了,估计也是时日无多。说实话,我都有点近乎于麻木了。这几天连着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实在是遭不住。今天回来,一是时间不多,二是脑子也有点懵,空空如也,剧情没有推进,完全不知道写什么,就一更吧。”
第四十六章 过关
入阵之后,齐玄素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陌生所在,远处可见白雪皑皑的群山,不远处是溪谷河滩,与支离破碎的灵山洞天截然不同。
“咦,怎么跟我上次来的时候不一样?难道每次都会变?这可麻烦了。”齐教瑶的声音随之响起。
齐玄素稍微放心几分,两人传送到了同一个地方,而不是被分开传送,这算是一个好消息。
齐玄素道:“也许我就是那个变数,你独自进来和我们两个进来,会面临不同的情况。”
齐教瑶都惊了:“难道这个禁制还有难度分级的说法?会根据进入人数的不同而动态改变?这是禁制还是试炼?”
齐玄素道:“不过这的确像姚祖会干出来的事情。”
齐教瑶开始仔细打量周围的环境,迟疑道:“这里怎么有点眼熟呢?我好像见过。”
经齐教瑶提醒,齐玄素也开始观察周围,还真让他想起来了:“这是去昆仑山口的路。”
为什么齐玄素的记忆这么深?因为他跟这个地方颇有渊源,一次是昆仑山口的飞舟陨落,还有一次就是他和师父途径此地。
齐教瑶道:“原来是这里,难怪。以前去玉京都是坐飞舟,还真没走过几次陆路,所以只是觉得眼熟,又记不起来。”
齐玄素略有些伤感:“既然这里只是姚祖以神通设立的禁制,并非真正的昆仑,也许昆仑就是灵山。”
齐教瑶略微思量,点头表示同意,与齐玄素一
起往昆仑山口方向行去。
越是靠近昆仑山口,熟悉感也就越明显。
以昆仑山口为界,往西的五千里昆仑就是昆仑道府的范围,而昆仑山口以东则是雍州道府的范围。
距离昆仑山口不远就是扎陵湖和鄂陵湖,当初齐玄素和张月鹿乘坐的飞舟就是在这两个湖的上空附近坠毁的,过了昆仑山口就是星宿海,齐玄素便是落到了此地。
在距离扎陵湖还有大概五百余里的时候,齐玄素忽然停下了脚步,目光凝滞。
齐教瑶顺着齐玄素的目光望去。
就见一群人将一老一少团团围住。
说老,不过是不惑之年。说少,也已经成人。
齐教瑶看得稀奇:“这是什么人?”
她就是随口一问,根本没指望齐玄素会回答。
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齐玄素还真回答了,只是语气有些低沉:“这些人是‘客栈’的杀手。”
齐教瑶闻言扭头望向齐玄素:“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齐玄素仍旧望着那群人,语气仿若梦呓,“我怎么能不知道呢?”
齐教瑶略微思量便有些明白了:“这是你的记忆?”
齐玄素没有回答。
齐教瑶便当他默认了。
局面很快便发生了变化,那些“客栈”杀手开始动起手来,要杀人灭口。
齐教瑶忍不住问道:“要不要出手?”
齐玄素的声音很迷茫,甚至迷茫到了空灵的程度:“有意义吗?”
原本已经准备出手的齐教瑶停下了动作。
的
确没有意义。
这里只是幻境,也或许是齐玄素的记忆,改变不了任何事。
那个年长道士猛地抓住年轻人,将他丢出了包围,大吼了一个字:“跑!”
年轻人开始失魂落魄地逃命。
“客栈”的众多杀手中分出一个,尾随年轻人而去。
齐教瑶注意到齐玄素的状态有些不对,似乎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此时的齐玄素的确完全沉浸在当年的回忆之中,仿佛进入到了一个幻境中的梦境。
齐教瑶分明就与齐玄素并肩而立,可在齐玄素听来,齐教瑶的声音飘忽不定,时远时近:“齐天渊,如今你我皆在幻境之中,你此时中招,半梦半醒,恍恍惚惚,守得住灵台清明,便能闯过去,守不住灵台清明,便成为徘徊不定的行尸走肉,神魂坠入‘护城河’中,忘却所有。”
齐教瑶的声音越来越小,齐玄素只觉得四周越来越安静,终于万籁俱寂。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忽然在他背后响起:“老齐,你发什么愣啊,大家都等你呢。”
齐玄素一怔,缓缓转过身来。
一个小丫头正站在他的身后,身着绣鸾鸟红缎大袄,脚上是一双做工精细的短靴,靴尖上还缀着雪白的绒球,系着红头绳,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喜气。
齐玄素张了张嘴:“大白?”
小丫头嘟起嘴:“什么大白,我叫殷万妙。”
齐玄素定定地看着小殷,黑白分明的眼睛,如水一般清澈,没有杂质
,这让许多尘封的回忆涌上心头,在齐玄素的心间荡漾出无数波纹。
小殷可不管这些,主动牵起齐玄素的手,拉着他往外走去。
这一幕就像年幼的女儿拉着一位老父亲。
小殷拉着齐玄素来到一处大厅,这里坐了一家人。
齐玄素放眼望去,有师父齐浩然,还是四品祭酒道士的打扮,只是对于齐玄素而言,竟是有些陌生。
还有一位看上去三十许岁的妇人,面如满月,肤如凝脂,有容乃大,身着一袭深青色长裙,外罩玄色纱衣,绣着许多类似方孔铜钱的花纹,略显俗气,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墨镜,遮挡住了小半个脸庞。
女人正端着烟杆吞云吐雾,正是七娘。
当然,还有张月鹿。
此时的张月鹿作妇人打扮,显然已经成亲。
小殷刚进来,便松开齐玄素的手,朝着张月鹿跑去,被张月鹿放在膝盖上。
齐玄素有了片刻的恍惚。
哪怕明知道是假的,齐玄素的心中还是不可避免地泛起涟漪,心绪难平。
齐玄素再度环视几人,望着这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这便是他心心念念的家吗?
另一边,齐教瑶发现一件事,这个禁制似乎正全力针对齐玄素,而对她视若不见。
她眼睁睁地看着“客栈”杀手追上了那个年轻人,然后一刀穿心。
身旁的齐玄素也愈发迷茫。
齐教瑶趴在齐玄素的耳边,用上了“大慈雷音”的手段,大声道:“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
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是故心性坚韧之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恪守本心,方能解脱,若为恨所迷,为怒所惑,为情所困,为哀所感,为则永坠其中,难以自拔。齐天渊,你听到没有?”
齐玄素完全不为所动。
齐教瑶又取出“照骨镜”。
仙物之所以是仙物,便是因为其超凡脱俗,不受时间、空间、阴阳五行、魂魄体魄所限制。故而哪怕是幻境之中,齐教瑶仍旧可以使用仙物而不受限制。
齐教瑶以手中“照骨镜”朝齐玄素一照。
齐玄素瞬间变得透明一般,内里骨头都一清二楚,甚至是周身诸窍也可见身神,只是此时的身神皆在沉睡之中。
与此同时,因为“照骨镜”的神异,齐玄素的气息也迅速衰弱下去。
齐教瑶直接抡圆左手,给了齐玄素两个大嘴巴。
因为被“照骨镜”削弱,没了见神不坏,齐玄素的脸庞瞬间就红肿起来,把眼都给挤成了一道细缝。
不过真别说,还挺管用。
齐玄素的梦境世界开始剧烈震动起来,一切都变得扭曲,又好像一幅画被浸水之后,画上的墨迹开始模糊。
片刻之后,齐玄素呻吟一声,缓缓醒转过来,就是觉得睁不开眼。
齐教瑶轻哼道:“说大道理不管
用,还是得动手。”
齐玄素下意识地揉了揉脸,只觉得火辣辣一片,转头眯眼望去,齐教瑶就站在他的身旁。
齐玄素闭上双眼,修为恢复,这点伤势也迅速复原,又回忆起刚才经历的梦境,不由长长吐了口浊气,若非有齐教瑶从旁协助,只怕要陷于其中,难以自拔。
这次不是他带着齐教瑶闯过去,而是齐教瑶帮他闯过去。不过话说回来,虽然暂时不知道具体原因是什么,但如果没有齐玄素承担了大部分压力,那么齐教瑶也不能保持清醒,并从旁协助。算是两人互相帮助渡过难关。
齐玄素忍不住问道:“齐道友第一次来此地的时候,是如何摆脱梦境的?”
齐教瑶轻描淡写道:“年纪大了,经历的事情多了,自然就看得通透一些。”
齐玄素又问道:“经过‘护城河’后,还要多久才能进入灵山?”
齐教瑶伸手一指:“我们已经越过了‘护城河’,来到灵山的山脚之下。
齐玄素随着齐教瑶伸手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片冰雪的世界,遍布寒霜,数百冰雕静默而立,冰层下面是一个个面目栩栩如生的身影,还保持着临死前的模样。
齐教瑶走上前去,进入这处冰雪世界,伸出一根手指,轻轻触碰一座巫族冰雕,只听得一阵如同蚕食桑叶的声音,这座冰雕随风化作漫天晶莹粉尘,随之又有一股冰寒气息逸散开来,使得齐玄素感觉到
一股微微的寒意。
齐教瑶说道:“这是仙人留下的‘寒冰真气’。”
两人没有过多停留,继续前行,离开这处冰雪世界,接着便看到了许多只剩下灵体状态的巫族,面无表情地立在通往山顶的山路上。他们除了身形略显虚幻之外,与活人无异,密密麻麻,少说也有数百人。
这些巫族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神智,就像是泥塑木偶,他们似乎是遭遇了某个强力法术,神魂被强行抽离出来,而体魄却是飞灰湮灭。
这一幕,齐玄素见过,不过那时候他是站在半山腰往下俯瞰,这次却是真正身临其境。
第四十七章 首席人选
三位次席副府主来到了太上坊,直奔齐玄素和张月鹿的新宅。
别看三人在地方道府都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可在这太上坊便算不得什么了。
这个地界当然是好地界,道门第一坊,正因为地界太好了,邻居们也都不是等闲之辈。
就拿玄真公主府来说,前门正对着的便是化生堂掌堂真人徐大成的后宅,而与公主府花园仅仅一街之隔的便是李长歌的府邸。李长歌的邻居是李长生,别看两人年龄悬殊,在家族之中算堂兄弟。而在公主府左边的是天机堂掌堂真人的宅子,右边是雍州道府掌府真人的宅子,这位掌府真人大多数时候都在雍州,所以这座宅子大部分时间都是空着。斜对角隔着一条街,便是齐玄素的“搭档”,婆罗洲道府掌府真人姚恕的府邸,当然,姚恕同样是大多数时候都不在这里,而是在升龙府,不过姚恕的家属还留在玉京,所以不能说这里是空的。
值得一提的是,杜雨婳的前道侣、杜浮舟的父亲也离得这里不远,是杜浮舟的爷爷在世时置办的府邸,如今杜浮舟来到玉京投奔父亲,便是住在祖宅之中。
毫不客气地说,这是个参知真人扎堆的地方,就算不是参知真人,也肯定大有来头,与参知真人有着许多联系,处理邻里关系可不是小事。
在这儿,容不得半点招摇蛮横。不过也不必夹起尾巴做人,齐玄素既然能买下这座宅子,本身就代表了实力,迟早能与这些参知真人们平起平坐,更不必说张月鹿以后也会住在这里。
能住在这里的人,都是消息灵通之辈,肯定是心里有数,不会有人跳出来找不自在。
而且话说回来,顶层的小圈子其实不大,七扯八绕都能扯上关系,老上司、老下属、老同僚,亦或是师承亲戚朋友等等。
三人来到正门前,徐教容指了指了空空如也的门楣位置,问道:“准备挂什么匾额?”
张月鹿回答道:“就等天师的墨宝了,当初他老人家亲口许诺,只是这么久了都没动静,我也不好去催促。好在还有时间,也不着急。”
雷小环道:“以青霄和天师的关系,怎么也得多要几幅墨宝,最好把堂号都定了。”
所谓家族堂号,或用居住地、或用先祖美德、或用兴家之道等等。比如张家的堂号就是“上清”二字,又称上清堂张家,或者上清张。
张月鹿和齐玄素算是自立门户了,也得有个属于的自己堂号。
齐玄素和张月鹿还为此事商议过,只是没有结果。
张月鹿对张家大宗承诺孩子不会姓张,说白了就是嫁人而非招赘,所以不好与张家有什么牵扯。
齐玄素和张月鹿定居玉京,总不能挂个“白玉京”上去。
籍贯,齐玄素不知出生何地,只知道在万象道宫长大,跟玉京一样的道理,他不好用“万象道宫”做堂号。
先祖美德就更扯了,齐玄素连先祖何人都不知道,上哪找美德去。勉强有个七娘,可七娘什么时候有美德了?如果贪财、吝啬、狡诈也算,那七娘的确有美德,而且不少。甚至追溯到姚祖,虽然姚祖的功绩很大,但谈到美德,的确有点乏善可陈。
那就只剩下兴家之道了,说实话,两人想要干的事情,也许能兴道门,但肯定不兴家,尤其是张月鹿的主张,真要干成了,不被人秋后算账、反攻倒算就烧高香了。
张月鹿也盼着天师帮他们定了,不管合不合心意,总比他们两个想不出来要强。
张月鹿把两人请进了宅邸,着重看了看已经装修好的部分,比如两人的书房、客厅、小殷的小院等等。不得不说,这也是为什么装修到现在的原因,别人家都是一个书房,齐玄素和张月鹿这边要两个,一人一个,还有其他东西也
是双份的,这就打乱了原本布局,需要重新规划。
此时的宅邸比较空,也没有道民,不好用来待客,张月鹿领着两人在府中大概逛了一圈之后,便去了自己的家。
相较于齐玄素的大宅,张月鹿在太上坊的宅子就要小许多,也不是新房,当初本就是张家给张玉月住的,后来被张玉月转送给了张月鹿。
张月鹿还有一座陪嫁的宅子就要大上许多,如今同样被闲置,还在收拾。这座宅子的作用主要是照顾张家的面子,以显示张家不占亲家便宜。再有就是,小两口闹矛盾的时候,张月鹿可以搬过来住。不过考虑到两人的具体情况,应该不会闹到这一步。
来到这里,三人便一边喝茶一边闲谈。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哪怕是张月鹿,也不能完全免俗。
三人很快便说起了一些家长里短。
徐教容说道:“你们听说了吗,郑教何的道侣又嫁人了。”
郑教何是婆罗洲道府的副府主,王教鹤的嫡系,后来案发,面临道府的调查,郑教何选择用火铳自杀,当时就是徐教容亲自经手的此案。
按照道理来说,男人死了,改嫁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关键是改嫁的对象很有意思。
雷小环也听说过郑教何,随口问道:“她年纪不算大,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改嫁也在情理之中。对了,嫁给谁了?”
徐教容道:“嫁给了郑教何的一位老下属。”
雷小环不由一怔。
徐教容又道:“据说这个女人手里还是有些财产的,没有被查抄,谁能娶了她,也算是一笔横财。郑教何还有一个女儿,也要改口叫爹了。”
虽然雷小环是女人,但还是忍不住感叹道:“今又归来今又别,为谁辛苦为谁忙。”
徐教容道:“对了,前些年江南道府不是也死了一个副府主吗,叫张拘全。”
雷小环看了张月鹿一眼,说道:“是有这么一回事,张拘全在被调查期间‘自杀,张拘全有好些情人,在他死后,他的一个情人与他的秘书结成了道侣。”
徐教容道:“秘书不仅要协助自己的‘老板处理公务,还要帮着兼顾私事,如果是一男一女,就容易睡到一张床上去,如果不是,那真是比亲儿子还要细心体贴周到,知道的事情肯定很多,张拘全的秘书肯定利用这一点才把那个女人追到手。”.z
她们三个都是用女秘书,倒是不必忌讳什么。
雷小环忍不住问道:“张拘全的道侣呢?”
张月鹿终于是开口道:“没有改嫁,虽然道门讲文明了,但传统的力量仍旧强大,张家在这方面还是比较保守,很多族老不希望看到张家名声受损。而且张拘全的道侣也不想改嫁,毕竟顶着张家媳妇的名头,就还算是张家人,还有一席之地,寻常人也不敢欺侮她,否则自有张家给她出头,比随便嫁给其他人可要好多了。不过我听说有几个李家的破落户瞄上了她,想要给张家一点颜色看看。”
雷小环叹息一声:“你说张拘全和郑教何会不会后悔?为了权色财气,赔上一条性命,到最后是一无所有,就连老婆孩子都成了别人的。”
张月鹿一针见血道:“也许会后悔吧,不过绝不是后悔追逐名利,而是后悔站错了队。”
然后三人很快便转入了正题,雷小环道:“刚才九堂联席议事,我听清微真人的意思是要让原来的北辰堂首席副堂主出任一地掌宫真人,然后重新选拔一个首席副堂主,让新首席到新大陆亲自挂帅,你们觉得谁的可能性更大?”
徐教容迟疑道:“符合条件的人不多,不会是齐首席吧?”
张月鹿道:“
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第四十八章 姚柳
“按照道理来说,北辰堂首席副堂主的这个位置应该是给李长歌留的吧?”雷小环略有疑惑。
张月鹿道“那也未必,首席副堂主的位置并不十分重要,关键是北辰堂掌堂真人的位置。我们都知道,基本没人能直接从首席副堂主升为本堂的掌堂真人,都要在外面转上一遭才行。比如紫微堂的前首席副堂主姚恕,便是做了婆罗洲道府的掌府真人。既然首席副堂主不能直升本堂的掌堂真人,那么志在北辰堂掌堂真人之位的李长歌做不做这个北辰堂首席副堂主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徐教容又补充道“还有一点,李长歌在成绩上是不如齐首席的。早在凤麟洲战事的时候,齐首席就是八代弟子中的战功第一人,李长歌则牵扯到张拘全的案子之中,被调查了一个月的时间。后来齐首席又被调去了婆罗洲,可以说是力挽狂澜,一力主导了肃清婆罗洲道府上下的腐败势力。更不必说今年以来,齐首席又促成了几个军购大单,账面上的数字很好看,提前完成了道府的任务,缓解了道门的财政压力,使得金阙几次表扬。这些加起来,齐首席的资本十分雄厚,要胜过李长歌许多。也许齐首席晋升参知真人还差几分,可仅仅是争夺北辰堂首席副堂主的位置,那是绰绰有余。”
雷小环道“如此说来,天渊出任北辰堂首席副堂主是十拿九稳了?”
张月鹿道“关键还是要看清微真人的意思,虽然掌堂真人不能直接任命首席副堂主,但掌堂真人拥有推荐和建议的权力,占比非常大,若无特殊情况,金阙不会轻易否决掌堂真人的推荐人选。”
此时的齐玄素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北辰堂首席副堂主的热门人选,他和齐教瑶正沿着山路向半山腰进发。
那个姚家人至今还未露面,好像放完狠话之后就撤了,没了动静。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让齐玄素有些不好的预感。
只是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走到了这里,没有犹豫的道理,且不说齐教瑶说那个姚家人只是与他在伯仲之间,就算那个姚家人是伪仙,他也得斗上一斗。不管怎么说,齐教瑶手里还有一件仙物,他和齐教瑶加起来有三件半仙物,还有“奢比尸毒”和佛陀舍利,这么多身外物助力,寻常伪仙也能打死。
难道这老小子真怕了?
正当齐玄素这么想的时候,异变突生,
旁边突然闪现出一人,道士打扮,五
柳长须。
齐教瑶沉声道“姚柳!”
话音落下,姚柳已经显化出三丈法身,金光璀璨,右手持有法剑,朝着齐教瑶当头斩下,左手捏剑指,朝着齐玄素遥遥一点。
且不说齐教瑶如何应对那一剑,在齐玄素的视线之中,这一指点出,封锁了齐玄素的上下、前后、左右,禁绝诸如“斗转星移”等一切遁术,在指尖又有一道豪光生出,如光如气,一闪而逝。
齐玄素闷哼一声,只见他的胸口位置有血迹慢慢浸染衣衫,大小就仿佛被人刺了一剑。
只是武夫体魄摆在这里,这些只是小伤而已,谈不上伤筋动骨。
姚柳也不说话,只是屈指再弹,指尖有玄光流转,不见如何浩大声势,好似抚琴。
“七弦仙剑?”齐玄素面露惊讶之色。
所谓“七弦仙剑”,非是三尺青锋,而是以七弦琴所发,化音为剑,无形无质。同时还能在琴音之中灌注真元真气,用以扰乱敌人心神,对方真气与琴音生出共鸣,便不知不觉地为琴音所制。琴音舒缓,对方体内真气流转也跟着舒缓;琴音急骤,对方体内真气流转也跟着急骤。
虽然不见瑶琴,但听得“铮铮”声响,齐玄素的两侧肩头、小腹处各一点慢慢浸红,初如针尖,转眼便有铜钱大小,染红衣衫。
不过就在此时,齐教瑶已经接下了姚柳的一剑,反攻而至,让姚柳无暇顾及齐玄素,专心应对齐教瑶。
只见姚柳身周出现上百盏璀璨金灯,浮浮沉沉,金灯之间各有无形联系,在姚柳身前结成一方阵势,阻住了齐教瑶的这一剑。
齐教瑶一剑无功,反手取出“照骨镜”,只是一晃,便有十余盏金灯被化为无形。
姚柳不敢直面仙物之威,靠着金灯拖延,趁机躲开了“照骨镜”,
齐玄素从来不是一个武痴一类的人物,他并不喜欢单打独斗,更不喜欢公平较技,能以多击寡,绝不一对一,能背后偷袭,也不会正面交手。
能取巧绝不蛮干。
齐玄素此时取出了“青云”,高
呼祖天师的名讳。
雷云涌动,天雷降下。
姚柳召唤的金灯面对天雷之威,纷纷湮灭。
姚柳如临大敌,伸手一招,不知从哪里拉过一个造物,帮她挡下了这道天雷。
这个造物虽然不是“大阿修罗”一级,但也是个“夜叉”,直接被天雷湮灭,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存在痕迹,这也就罢了,天雷并非就此消散,还有余波落下。
只是如此一来,天雷的威力有所减弱,姚柳便能抵挡了,他手中法剑名为“天魔斩仙剑”,在道门内部也算是鼎鼎有名,而且并非唯一,存在许多把,乃是最适合“太阴十三剑”的兵刃。可就算如此,当初齐玄素挑选半仙物的时候,“天魔斩仙剑”仍旧标注了一个“缺”字,可见此剑的受欢迎程度,其威力自然也是毋庸置疑。
就在姚柳以手中“天魔斩仙剑”抵挡天雷的时候,齐玄素也没有干看着,直接出拳。
拳震虚空。
正是齐玄素现阶段杀力最大的手段。
无视各种防御手段,不分内外。
这一拳若是打实了,姚柳就算不死,也要重伤。
齐玄素一拳几乎要震散姚柳的五脏六腑。
然后就见这个姚柳缓缓消散,另一个姚柳出现在远处。
此乃谪仙人的“应劫假身”,修炼到极致之后,甚至可以蒙蔽天机。
只是姚柳躲得过齐玄素的一拳,却无法躲过齐教瑶。
齐教瑶与手中长剑相合,化作一道剑光,瞬间斩向姚柳的脖颈。
下一刻,一颗头颅冲天而起,脸上还挂着淡淡笑意,不见半点惊惶,让人搞不清他是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有恃无恐。
齐教瑶不为所动,出剑连斩,又将已经没了头颅的身体剔成白骨。
没了身体的头颅自行飞起,开口笑道“你杀得了我吗?”
话音落下,已经化作白骨的无头尸身伸手抓住“天魔斩仙剑”,从脖颈断裂处生出一颗略显虚幻的女子面孔,妩媚天然,媚眼如丝,更为显眼的是脑后拖曳如披风的三千青丝,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只剩下一颗头颅的姚柳同样自脖颈断裂处生出重重雾气,这
些雾气渐渐凝聚成一具全新身体,却是一具女子身躯,玲珑有致,窈窕动人。这具体魄最为显眼的是双手十指的指甲,泛着幽黑光泽,足有一尺之长,似是十柄短剑。
齐教瑶脸色微变“‘阴阳归一诀’?”
“阴阳归一诀”乃是大成之法,只是此法局限极大,每次使用都要大损元气,只能以一身化作两身,而且阴阳混淆。当下姚柳男身却生女相,男相却生女身,就是因为男主阳,女主阴,此时阴阳混淆,便连男女也一并混淆了。
齐教瑶不敢有半分小觑,展开“如意定光罩”,严守周身,因为此二身诡异无比,不但可以对换位置,而且还能隐遁身形,无形无相,神出鬼没,一个不慎就要伤在姚柳的手中。
面对两个阴阳混淆的姚柳,齐玄素却是丝毫不惧,手持刀剑飞掠而至。
女相男身的姚柳只是一甩青丝,三千青丝骤然暴涨,似有数百丈之长,朝着齐玄素席卷而来。
青丝交织成片,层层叠叠,遮天蔽日。
下一刻,浩荡刀光好似剪刀,将三千青丝拦腰斩断。
“魔刀”之“天地任我行”,再配合半仙物“清净菩提”,一刀斩之。
刀光去势不绝,女相男身的姚柳首当其冲,只能用出“青墨三千甲”,用青丝结成一个大茧,将自己整个包裹起来,抵御刀光。
男相女身的姚柳瞬间近至齐玄素的面前,运转“太阴十三剑”的“玄阴剑气煞”,十指连弹,密密麻麻的剑气层层叠叠,声势浩大。
齐玄素以“龙虎剑诀”驾驭“青云”,护住周身上下,顿时连绵响起无数金属铿锵之声。
紧接着,三道身影同时消失不见。
森寒剑光不断出现,然后消失,继而是一连串金属挥击碰撞之声。
待到三道身影再次出现,齐玄素还是安然无恙,气定神闲。
男相女身的姚柳指甲尽碎,十指残缺。女相男身的姚柳只剩下一头短发,不过寸许之长。
两个姚柳的气息迅速衰弱,各自飞向对方,又重新合二为一,变回本来模样。
就在此时,姚柳忽然心生警兆,只是未等他反应过来,后心一点刺痛,然后一截剑尖已经穿透了他的胸口,鲜血淋漓。
第四十九章 过去所见
从背后出手偷袭之人正是齐教瑶。
姚柳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是你!”
他不开口还好,话音刚落,齐教瑶便不再留手,手中长剑一搅,把姚柳的胸腔搅了稀巴烂。
姚柳还未说完的话自然永远也说不出口了。
不过姚柳并没有留下尸体,而是化作齑粉随风而散。
齐玄素见此情景不由问道“他是死了还是没死?”
“死了。”齐教瑶撇了撇嘴,“不过没死透。正如你所说的,这里什么东西都死不透。”
齐玄素也不再追问,解决了姚柳,就再没有阻碍了,除非地师亲临。
他们可以一路去往灵山之巅。
很快,齐玄素就觉得周围的环境熟悉起来。
这是梦中曾经来过的地方。
齐玄素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师横波会不会在这里?毕竟她是姚祖的弟子,也是造物工程的参与之人。”
不过大概率不可能,这里毕竟不是“长生石之心”的梦境。
走了一段之后,出现岔路。
一条是大路,修建了石质的台阶,一眼望不到尽头。另一条是崎岖的小径,小径两侧是草丛和树木,草丛中盛开着五彩的花朵,说不出名字,树木上挂着同样色彩缤纷的丝绦,似乎正在举行某种庆典,小径一路蜿蜒向上,消失在一片黑沉之中,同样看不到尽头。
熟悉的地方,梦开始的地方。
齐教瑶问道“走哪条路?”
齐玄素想也不想就说道“走小路,我熟。”
“说得好像你来过似的。”齐教瑶倒是没有提出异议。
两人踏足小径,向山顶走去,耳畔传来呼啸的风声,风中有女子的声音,似是喃喃低语,又似是轻声歌唱。小径两旁树木上的丝绦随风飘摇着,就像无数手臂在疯狂舞动,小径上铺着许多花瓣,透着奇异的芬芳。
齐玄素走在前面,齐教瑶走在后面。
不知走了多久,齐玄素耳畔的女子声音变得清晰,那是一种齐玄素从未听过的语言,十分拗口,晦涩难懂,古老而神秘,蕴藏着难以言说的诡异。
不是没有师横波吗?这又是谁的声音?
齐教瑶忽然开口道“我们可不仅仅要离开灵山洞天,还要找‘长生石’呢。”
齐玄素下意识地说道“上山去,别乱逛。”
话刚出口
,齐玄素不由一怔。
这不是七娘在“长生石之心”里面的留言吗,大概听多了的缘故,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齐教瑶立刻反驳道“不逛一逛怎么找‘长生石’?”
齐玄素正要说话,眼前忽然变得恍惚起来。
又来了。
“归藏灯”的回溯神通终于再次发动了。
这次出现在齐玄素眼前的是姚祖,与画中的她几乎一模一样。
姚祖来到了一座位于半山腰的大殿——齐玄素曾经在梦中见过这座大殿,只是进不去。
大殿充满了上古蛮荒的气息,不过此时已经残破不堪,殿内的各种雕像也只剩下断肢残骸。
姚祖走入大殿之中,径直来到大殿的正中位置,蹲下去,手心紧贴地面,以她为中心涌起一阵微风,向四周扩散开来。
地面上厚厚的尘土被一扫而空,可见地面上绘着一只巨大的眼睛,姚祖此时就站在这只眼睛的瞳孔正中位置,而在她的脚下,则是一个拳头大小的空洞。
姚祖从自己的须弥物中取出一块石头,将其镶嵌在空洞之中,不大不小,刚刚好。
一瞬间,石头上迸射出耀眼的光辉,以石头为中心,无数脉络状的光芒向四面八方延伸开来,继而充斥了整只眼瞳,使其熠熠生辉。
只见这只眼瞳如双鱼一般缓缓分开,在姚湘怜的脚下出现了一条螺旋向下的阶梯。
姚祖喃喃自语道“希望当年的天师教没有发现这个地方,也希望我的姐妹们没有毁掉里面的东西。”
说话间,姚祖踏上了向下的阶梯,走向漆黑一片的深渊。
就在姚祖的身影彻底消失于黑暗中的时候,齐玄素猛地回过神来。
齐教瑶对于这种情况已经有些习以为常,只等齐玄素回神,然后问道“你又看到什么了?”
“如果这里真有‘长生石’的话,那么我大概知道在哪里了。”齐玄素自始至终就不认为这里还有“长生石”,而是认为“长生石”已经被七娘带走了,只是齐教瑶固执己见,他也只好带齐教瑶亲眼看一看,好让她死心。
齐教瑶瞬间来了精神“那还等什么,赶紧去,拿上‘长生石’,咱们立刻离开这个鬼地
方,再也不来了。”
齐玄素对这里自然是轻车熟路,不知去了多少次,在他的带路下,很快便找到了姚祖去的那座大殿。
正如齐玄素在恍惚中所见的那般,入口位置已经被姚祖打开了,阶梯呈现螺旋状向下延伸,没有任何固定和支撑,就这么悬浮于空中,四面八方都是深沉的黑暗,说是深渊半点也不为过。
这里毕竟是洞天,而且还是一个扭曲的洞天,不能与人间一概而论。
在抵达灵山主峰之前,是齐教瑶给齐玄素答疑解惑,进入灵山主峰的范围之后,就变成了齐玄素给齐教瑶答疑解惑。毕竟齐玄素在梦中来过多次,而且还有“归藏灯”的回溯神异。
就在来神殿的路上,齐玄素又在恍惚中看到了几个片段,大概知道这座被姚祖特别关注的神殿是什么地方了。
齐玄素解释道“这里曾经是大巫们用以炼制不死之药的地方,除了储备有各种材料之外,还有监狱、丹房等等,监狱中关押的都是大巫们用来试药的可怜家伙,有体型庞大的荒兽,也有普通活人,甚至还有犯下大错的巫族。”
“炼制不死之药的地方。”齐教瑶自语道,“‘长生石’肯定在这里了。”
齐玄素当先沿着呈螺旋状向下延伸的阶梯向下走去,齐教瑶紧随其后。
两人行走了大概半个时辰之后,终于走完了这段长长的阶梯,来到了这个大巫们炼制不死之药的地方。
如今的监牢已经是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些混杂一处的骸骨。
齐教瑶直奔储藏区域,这里的石门都已经被打开,里面的东西自然是被搬光了,就算还有些材料,也因为时间流逝的缘故,已经腐朽成一堆不可名状的诡异物事,且不说药性还剩下几分,毒性倒是多了不少。
齐教瑶顿时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只是戴着面具,看不出来。
两人又去了最为重要的丹房。
丹房通体由青铜铸成,两扇大门高足有三丈,犹如铜墙铁壁一般,上面铭刻着无数稀奇古怪的古怪符号。
齐教瑶看到还算完好的大门,稍稍松了一口气,只是怎么打开大门是个问题。
就在这时,齐玄素眼前的景象再次开始回溯。
齐玄素看到了姚祖正站在这道大门前,大门同样紧闭。
然
后就见姚祖开始咏唱古老而晦涩的音节,青铜门上铭刻的符号随之不断移动,最终崩解成无数悬于半空的字符。
大门之后是一个巨大的殿室,就像他们先前所见的地下大殿,面积广阔却没有一根柱子为支撑。
在十丈之高的穹顶上,以不知名的石头镶嵌了一幅星图。星象明灭,虽然是假的,但流露出与真正星辰一般无二的气息,可以在小范围内模拟天象变化运转,令人叹为观止。
大殿正中是一个青铜铸造的巨大炉鼎,足有二层楼那么高,普通人想要上下丹炉,还要搭乘梯子才行,整个大殿烟雾轻渺流动,星空璀璨,犹如仙家盛景,却又弥漫着说不出的不祥诡异之气。
姚祖走入大殿中,绕过巨大的炉鼎,来到炉鼎的另一面,这里的景象让姚祖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在这里站着一个足有丈余之高的女子,已经不能用高挑来形容,黑发如墨,垂落至小腿位置。
姚祖轻声道“巫姑。”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
齐玄素回过神来,没有废话,效仿姚祖的方式,开始咏唱同样的音节。
也许是“长生石之心”的缘故,这些本该十分复杂难懂的巫教语言,对于齐玄素而言却是十分简单,就像是他的天生本能一般。
这让齐玄素不由产生一个联想,这颗特殊的“长生石之心”该不会是要把他改造成一个正统巫族吧?
只是不等齐玄素细想,青铜门上铭刻的符号已经开始移动,崩解成无数悬于半空的字符。
大殿内的景象出现在两人的眼前,与齐玄素恍惚中所见的别无二致。
不等齐玄素说话,齐教瑶已
经先一步跑到丹炉跟前,打开丹炉的炉门,一股浓郁而略带血腥味道的药香顿时弥漫开来。
可惜,丹炉中除了药香之外,并没有齐教瑶心心念念的东西。
这让齐教瑶大失所望。
齐玄素的眼前不断交织着过去的闪回片段和现在的现实景象。
姚祖视角中的巫姑,被一道由雷霆凝聚成的长剑刺穿了胸口,千百年过去,雷电还未消散。巫姑保持着一只手掌握住胸口雷霆的动作,似乎想要将其拔出,而一道寒气却将巫姑和她胸口位置的雷霆悉数冰封,使其永远定格在了这一瞬间,变为一块冰晶,立于炉鼎之后,千年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