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过河卒TXT下载过河卒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过河卒全文阅读

作者:莫问江湖     过河卒txt下载     过河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三章 无头大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姜大真人足足发了三次杀机。

    第一次杀机,陈书华近乎于灰飞烟灭,最终靠着“太素玄功”化解。

    第二次杀机,陈书华也是近乎身死,不得不让巫罗降临人间。

    第三次杀机,因为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被巫罗以血河化解。

    姜大真人以一条性命打了别人三条性命,不能说是弱了,无奈巫罗也不是等闲之辈。陈书华是新晋仙人,巫罗可不是,“古仙”之所以有一个“古”字,就是字面意思,若论成仙之早,姜大真人在巫罗面前也只是个孩子。

    只是巫罗受限于天劫,不能轻易降临人间,更难以发挥出全部实力,就是龙气制造的神降化身也不如陈书华这位货真价实的仙人。

    更何况姜大真人两次动用“素王”已经伤了元气。

    姜大真人还能稍稍占据上风,已经是仙物之功了。

    不过姜大真人并非孤身一人。

    道士和灵官们逐渐现身,遍布天上,围绕一圈,俯瞰下方,就如话本中的天兵天将。

    此‎​​‎​‏‎‏​‎‏​‏‏‏时大阵不再是困人为主,星空逐渐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方阵法,“五雷诛魔大阵”,所以星空化作了雷云,仿佛一座雷池。

    按照道理来说,三位一品灵官就能对抗一位仙人,甚至姜大真人带着两位灵官就能攻入巫罗的神国之中,只是这种对抗并非以杀人为前提。

    杀死一位仙人和重伤一位仙人是两个概念。杀死一位神仙就更是另外一个概念了。

    如果一个仙人执意要逃,绝不死战到底,那么想要将其彻底杀死,那就很难了。

    两个仙人死战到底,肯定会死一个。一追一逃,换成两个仙人追杀一人,也未必十拿九稳。

    陈书华肯定不会傻站在原地跟姜大真人大战三百回合,所以姜大真人的大部分计划内容都在于如何阻止陈书华外逃,而不是让三位一品灵官助阵。

    说白了,姜大真人考虑的不是取胜,而是如何不留后患。

    此时情况有变,立刻启动备用计划。

    五位造化阶段的道士维持“五雷诛魔大阵”,酝酿天雷,三位一品灵官则脱离了阵法,身上的灵官甲胄开始变化,身后出现一个玄色圆盘,然后如拼图一般分解成无数不规则碎片,重组的同时向外层层延伸,最终化作一个太极八卦的道门标识。

    这是一品灵官的第二重形态,圆盘的作用便是连通玉京的“三十三天”,隔空获得更为磅礴的神力,类似于古仙们的神降。

    “惟道是从!”三个声音同时响起。

    不过巫罗也没有坐以待毙,伸手召唤了一座比城门更高的巨大门楼,飞檐黑瓦,门户紧闭。

    门户缓缓开启,开门声音滚滚如闷雷,依稀可见门后有一道巨大身影,头戴平天冠,珠帘遮蔽了面容,只能看到一个下巴。

    正是司命真君。

    神降有多种方式,并不是非要容器不可,也可以用神力造就化身投影,比如巫罗在措温布上空击沉“应龙”,便没有使用任何容器,也并非真身降临。

    只是这种方式极为消耗神力,等闲不会使用。

    此时司命真君便是以这种无容器方式进行神降。

    巫

    罗与司命真君从来都是形影不离,这也在情理之中。

    转眼之间,仿佛直通幽冥的巨大门户已经开启了半数,可见司命真君的两只巨掌撑住两扇门户的边缘,正在加速门户开启的速度。

    若是司命真君也降临此地,虽然不能发挥出全部实力,但也胜过普通的伪仙,还是会生出许多变数。

    【鉴于大环境如此,

    姜大真人只是一挥袖。

    有一个道姑凭空出现在姜大真人的不远处。

    道姑双眼之中好似有熊熊烈焰燃烧,仿佛汪洋大海,有无数火鸟振翅而飞,羽翼挥动之间洒落下无数流火,好似火雨阵阵,激起无数涟漪。

    不见道姑有什么动作,仅仅是自身所散发的浓郁火气,便让周围的逸散血雾如遭日光普照,化作袅袅青烟,消散于世间。

    道姑手中出现一柄羽扇,正是“七禽五火扇”,方圆百里之内的温度骤然上升,空气随之开始扭曲。

    道姑一挥羽扇,五朵火云弥漫天空,焚天煮海。

    火云触及血河,顿时嗤嗤作响,使得血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也‎​​‎​‏‎‏​‎‏​‏‏‏让巫罗化作一个火人。

    姜大真人暂且收起“素王”,用出“天地合”,双手分别按在对开的两扇大门之上,

    已经开启了一半的门户不仅停下了开启的趋势,而且开始缓缓关闭。

    门户另外一边的司命真君虽然奋力推门,但开门本身就有天地的阻力,关门是顺势而为,一来一去,姜大真人占了便宜,最终司命真君还是无法抵御姜大真人的磅礴伟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门户一点点地闭合。

    司命真君怒吼一声,奋力一撑,使得关门的速度有了片刻的停滞。

    他隔着门缝与姜大真人对视一眼。

    姜大真人沉声道:“天地合。”

    时来天地皆同力。

    司命真君浑身一震,最终还是一松手,门户轰然关闭。

    与此同时,阵法已经准备完毕,空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虚幻法阵,浮现各种符箓,凝聚出一一颗颗龙眼大小的雷珠,缓缓旋转间不时有丝丝雷电从中溢出,化作飞花之状,又缓缓消散。

    天下道法,以雷法为尊,一颗雷珠便是以数百道符箓凝结而成。

    天地元气狂躁不安。

    黑云层层下压,天雷感应,紫电滚动,仿佛是天劫已至。

    五位道士左右手五指均收伏在掌心,结成五雷指。

    所有游走雷霆汇聚一处,化作一道有十人合抱粗细的紫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天透地而至,瞬间照亮整个天地,降落在巫罗的头顶。

    一时间,不见天地,唯有煌煌威严的无边紫光,彻底淹没了巫罗的身形。

    紫光消散之后,巫罗显出身形,周身遍布焦痕,甚是狼狈。

    又是雷火齐至。

    巫罗握住“顺天剑”,借助仙物之威,分开雷霆,横扫烈火。

    不过三位一品灵官已经趁机近身,顿时让巫罗陷入到十分被动的局面之中。

    便在这时候,一只仿佛是佛祖五指山的巨大手掌凭空伸出。

    屈指连弹。

    三位一品灵官如弹珠一般被悉数弹飞。

    姜大真人见此情景,神色顿时变得极为凝重。

    三位一品灵官

    退至姜大真人的身边,勉强稳住身形之后,虽然面甲遮挡,看不清神色如何,但声音中还是透出遮掩不住的震惊:“是金公祖师?”

    也不知是哪位灵官发问,不过无关紧要了,三位灵官此时都是如此想法。

    姜大真人缓缓摇头道:“不是金公祖师,倒像是佛主。”

    三位灵官更为震惊:“佛主不是已经死了吗?”

    当年儒道之争,玄圣对佛主,最终自然是玄圣胜了。如果是佛主赢了,那么如今应该是佛门的天下才对。

    无论

    是道门的记载,还是各种蛛丝马迹,都表明佛主已经死于玄圣之手。不过玄圣也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玄圣在人间的最后一段时间,已经很少露面,甚至无法顾及整合三道等大事,这才有了三道坐大和二代大掌教提前上位。

    甚至有二代大掌教谋害玄圣强行上位的传闻,道门对此一直是讳莫如深。

    姜大真人作为紫霄宫大真人,如今道门名义上的第四号人物,则知道更多不为人知的隐秘内幕。

    佛主死了吗?

    可‎​​‎​‏‎‏​‎‏​‏‏‏以说死了,也可以说没死。

    严格来说,玄圣没有真正杀死佛主。

    这也不难理解,当年的大日如来同样没能杀死伊奘诺尊,道门也没能杀死伊奘诺尊,这位古神王是死于天劫之下。

    想要杀一个陈书华尚且如此麻烦,更不必说佛主这等人物。

    当时玄圣作为道门领袖,佛主作为佛门领袖,两人交手,谁也谈不上以多欺少,更不可能有诸多安排布置,所以哪怕是玄圣击败了佛主,也很难彻底杀死佛主。

    玄圣只是带回了佛主的头颅,佛门则抢走了佛主的身躯。

    姜大真人如何知道的?

    因为他曾经见过那颗佛头,如今就在玉京,就在紫霄宫中。

    佛门几次想要将其夺回,都无功而返。

    想到此处,姜大真人不由望向那只佛掌。

    虽然只有一只佛掌现世,但姜大真人的目光还是洞穿虚空,仿佛看到了佛掌之后的无头大佛!

    姜大真人也不确定佛主到底处于一种什么状态之中,不过可以肯定,佛主并未真正复活,否则此时就该引动天劫了。

    可就算如此,佛主带来的巨大压力还是让姜大真人不敢有丝毫马虎大意。

    佛门果然还是插手了。

    看来陈书华不止找了一条退路。

    先是隐秘结社,两大古仙几次三番的降世,都与陈书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陈书华还觉得不保险,又与佛门暗中来往。也有可能是巫罗从中牵线搭桥,毕竟古仙们之所以能够起势,正是因为佛门在背后的支持,今日的邪教问题可以看作是当年佛道之争的遗留问题。

    “血衣菩萨,白衣佛陀。”姜大真人轻声自语,“原来是这么个菩萨佛陀。”

    齐玄素刚到婆罗洲的时候,就听说这里的佛门势力很大,但齐玄素并没有太过深刻的感受。

    佛门好像神隐了一般,存在感还没有圣廷高。

    陈书祯暗中信佛,似乎只是个遮掩。

    现在看来,恐怕不是遮掩那么简单。

    姜大真人再次握住了“素王”。

    他在犹豫,要不要第三次使用“素王”。

第一百九十四章 物归原主

    “素王”自然是无坚不摧,就连仙人也很难抵御。

    可消耗太大,姜大真人到底不是真正的“有德之人”,不能自如驾驭“素王”,每次使用“素王”,都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这种代价可不是断头碎心这种皮肉伤,是真正伤及本源的。

    这让姜大真人不免犹豫,更让他心生犹疑的是,就算他愿意付出这个代价,在连番作战之下,也很难发挥出“素王”的全部威力,很容易赔了夫人又折兵。

    便在这时,雷霆和烈火稍歇,巫罗依仗着手中仙剑,到底是挡了下来。

    巫罗并不恋战,掠至佛掌的指尖上,便要离开此地。

    姜大真人如何能坐视陈书华就这么逃出生天?不得不动手了。

    “应龙”下沉,口径三尺、炮管长达十余丈、可以发射重达一万四千斤的“龙睛甲二”的“碎星”已经对准了佛掌。

    “应龙”上与之配套的各种阵法开始运转,仿佛一个漩涡,不断鲸吞周围的天地元气,继而又向火炮汇聚而去。

    炮口深处氤氲出火红的光芒。

    下一刻,轰然一声。

    整艘“应龙”都仿佛震颤了一下,一圈气浪以“应龙”为中心四面八方扩散开来,如同狂风,吹散浮云。

    一道连绵不绝的火光自“碎星”的炮管中激射而出,划过天际,直抵佛掌,仿佛是一条连接起“应龙”与佛掌的长长直线,无穷无尽。

    说是一线,其实与“碎星”的炮口相等,足有三尺之粗。

    这一线火光落在佛掌之上,先是激荡起层层涟漪,使得佛掌的掌心不断向内凹陷,最终形成一个向下的金红色漩涡。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之后,自“碎星”炮口喷涌而出的绵绵焰光终于到了尾声,而这一线也生生贯穿了整个佛掌,可以清晰看到被贯穿的巨大洞口,以及透过洞口可以看到下方的景象。

    “碎星”进入到漫长的冷却之中,短时间内无法再次开炮。

    不过佛掌的伤口很快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显然并未伤到根本。

    就在这时,一个如同米粒大小的黑点凭空出现在伤口上方,然后这个黑点急速放大,转眼间已经有鸡子大小,最终化作一个漩涡,深不见其底,疯狂吞噬周围的一切光明。

    仿佛将一块巨石砸入湖水之中,只见佛掌表面出现一圈圈涟漪,向外层层扩撒,原本金光大盛的佛掌变得忽明忽暗,无数光芒正在被迅速吞没,显现出虚空一般的黑暗,仿佛日夜倒转。

    那个被贯穿的伤口不仅没有恢复如初,反而又被扩大了。

    “太易法诀”!

    一位地仙降临此地。

    正是婆罗洲道府的掌府大真人兰合虚。

    “先天五太”需要七七四十九日的间隔,姜大真人之所以如此急迫地动手,就是因为陈书华的“太素玄功”快要到四十九日之期了。若是让陈书华恢复了四重“太素玄功”,那就更难杀了,必须赶在四十九日之前动手。

    从时间上来算,兰大真人使用“太易法诀

    ”要在陈书华使用“太素玄功”之前,恢复自然也比陈书华更早。

    熬过了四十九日,兰大真人不仅恢复了“先天五太”,也终于平复了伤势,得以出关。

    若论高端战力,无论是古仙,还是佛门,都无法与道门相提并论。只是道门要顾及的方方面面实在太多,每位仙人镇守一方,也就是分兵多处,这才给了可乘之机。

    如今两位大真人联手,立时形势逆转。

    诸位平章大真人都是共事多年,不必过多客套寒暄,甚至不必太多交流,各自出

    手。

    兰大真人没有使用第二重“太易法诀”,而是祭起了仙物“通幽灯”。

    一盏黑灯,一点灯火如豆,十分黯淡,甚至灯火还在不断吞噬周围的光线,越是靠近这盏黑灯,光线就越发黯淡。

    兰大真人取出这盏黑灯之后,其脸庞非但没有被照亮,反而是彻底隐入了黑沉的阴影之中

    “通幽灯”能够从幽冥之中短暂召唤死去之人的投影,包括那些陨落的仙人们。持灯之人的境界修为越高,投影所能存在的时间也就越长。地下九幽,故而此灯对应地,被称作“地灯”。

    【鉴于大环境如此,

    只见兰大真人朝着一豆灯火吹了口气,灯火如风中残烛一般飘摇不定,似乎随时都会熄灭,光线越发黯淡,以这盏黑灯为中心,构成了一幕奇异景象。外面还是如常,灯光的照耀范围形成一个同心圆,外圆只有深沉的黑暗,偏偏在黑暗的正中位置,一豆灯火又照亮了一个极小的范围,形成了内圆。

    一眼望去,兰大真人整个人已经隐没在黑暗之中,唯独持灯之手被照亮。

    灯光照出一个影子。

    然后这个影子迅速凝实,勾勒出真实的样貌。

    一个老者,身形不高,拄着一根比自己还高的龙头拐杖,眉毛须发极长,甚至遮住了大部分面容,他身着一件土黄色长袍,外罩石青色长比甲,乍一看去,既无落拓放诞的山林逸气,也无金马玉堂的尊荣贵气,倒像是个不知从哪个穷乡僻壤跑出来的老乡绅。

    人不可貌相。

    若论名头,此人的名声比宋政还大。

    他就是儒门在失其鹿之前的最后一位领袖,隐士第一人,与李祖、徐祖共同在暗中操纵大魏朝廷,在徐祖、李祖陆续离世之后,成为大魏朝廷最后的靠山,曾与玄圣两度交手,先胜后败。

    他的真名已经不可知,世人只知其别号为“龙老人”,类似于某某山人、某某居士。

    就是他手持“素王”将玄圣打得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

    虽然此时的投影肯定不能与其在世时相比,但也不可小觑。

    姜大真人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素王”丢给了龙老人的投影。

    物归原主。

    然后姜大真人化出一只巨大手掌,抓住了佛掌的手腕,使其不能轻易退去。

    龙老人握住“素王”之后,原本矮小苍老的身躯发出一连串爆裂声响,然后如枯木逢春,开始生长,转眼之间已经有六尺之高。

    与此同时,龙老人的白发变为乌色,皱

    纹消失不见,肌肤隐隐有光华自生,如同玉石,相貌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年轻,已经不再是老人形貌,而是变成了一个壮年男子。

    龙老人代替姜大真人说出了“横渠四句”中的第三句:“为往圣继绝学。”

    龙老人作为儒门领袖,没能开太平,没能立心立命,可作为儒门最后的守门人,算得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以说他对不起天下人,唯独对得起儒门,奈何大势如此,积弊之深,不以人力而改变。

    时来天地皆同力。

    四面八方,皆有虚无缥缈的光彩往龙老人手中的那把无形之剑涌去。

    一条无形巨龙,起始于昆仑,自婆罗洲入海。

    两大仙物配合所产生的威力,绝非两件仙物相加那么简单。

    无形之剑落下。

    巫罗首当其冲。

    这一剑似是滚滚人道大势,千军万马,沙场厮杀,朝代更迭,盛衰兴亡。其中蕴含龙气,却是透出昏沉晦暗之感,

    暮气沉沉,似乎一切生机尽没,只余绝望、麻木、腐朽、沉沦,什么皇图霸业,终究成空。

    腐朽不堪、麻木不仁。

    巫罗被龙气笼罩之后,眼前浮现万千幻象,山河破碎,身世浮沉,飘絮浮萍,苍生涂炭。上有帝王昏庸,下有士绅贪婪,饿殍遍野,赤地千里。忽而又见曲径通幽,金碧辉煌,轻歌曼舞,觥筹交错,不管外面骸骨如山。

    巫罗作为古仙,哪里会在乎这些,天下分合,与我何干?自然是毫不为所动。

    不过腐朽龙气骤然一变,不再是人间景象,而是灵山破败,十巫陨落,业火加身,任凭巫罗万般谋划,最终落得一场空,天道之下,化作灰灰。

    巫罗就不能不为所动了。

    巫罗的身上立时缠绕了一层衰败之气,整个人好似落上了一层灰,脸色黯淡,不复脱胎换骨之后的晶莹玉润之感,而且巫罗的动作也变得迟缓起来,就好似凡人中毒,不能自已。

    龙气之腐朽衰败,如仙人毒药一般,论起阴损毒辣之处,便是“逍遥六虚劫”和“恶火”也不能相比。

    巫罗脸上的灰败之色更重,竭力化解,只是这龙气乃是天下最为阴毒之物,只有一劫仙人的不坏金身才能勉强抵挡,巫罗只能勉强压制缓解,不能彻底化解。

    兰大真人如今正值巅峰状态,可不是伤了元气的姜大真人,立时一掌向前推出。

    巫罗抬手抵挡,整条手臂瞬间消失不见,仿佛被凭空抹去一般。

    原来兰大真人将第二重的“太易法诀”凝聚为一点,藏于掌心之中,待到巫罗抵挡的时候,“太易法诀”骤然爆发开来,化作浑沦,将巫罗的手臂直接抹去。

    巫罗心中恼怒,另一只手中的“顺天剑”如疾风骤雨,出剑不停,极为猛恶,戾气大作。

    龙老人丝毫不惧,挥舞“素王”迎上,气象森严。

    两人以攻对攻,再无半分留手,脚下大海掀起惊涛骇浪,四海之水皆立,无数海水在空中化作一团团雾气,好似春日烟雨蒙蒙,又似冬日雾凇,雾气弥漫。

第一百九十五章 收官

    zw443sx

    就在龙老人与巫罗激战之时,兰大真人开始准备第三重“太易法诀”。

    只要不连续使用四次“太易法诀”,仅仅是三重,对于一位地仙来说,还谈不上什么负担,甚至可以说是轻松如意。

    太易是开始,混沌未开之时。太极是结束,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降为地,从此始有天地。

    距离混沌越近,越是偏向于破坏和进攻。距离天地成型越近,越是偏向于稳固和防御,故而五太开始位置的“太易法诀”是进攻之最,威力最大,对应五太最后位置是为防御之最的“太极金图”。

    除此之外,“太素玄功”位于五太的第四个位置,第二个位置是“太初化身”,第三个位置是“太始剑气”。

    正因如此,单纯从攻防角度来说,除了“太极金图”,其他三太都不适合从正面硬抗“太易法诀”。

    “太素玄功”也只是事后修补而已,而非正面抗衡。

    更何况陈书华的“太素玄功”已经用尽。

    兰‎​​‎​‏‎‏​‎‏​‏‏‏大真人伸手一推,黑色法球便脱手而去,在上空化作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就像一只巨大的黑色眼眸,又似是无底深渊,吞噬着一切光明和元气,然后带着巍然的无边威严缓缓下压,给人以天塌之感。

    从巫罗的角度望去,这个黑色的漩涡是一个圆,而从更远处的角度望去,这个黑色漩涡却成了一个椭圆,看上去就像一道分开天空的黑色深渊,又似一张巨口,要吞没巫罗。

    比起前两重的“太易法诀”,第三重“太易法诀”的威力之大,已经到了足以威胁巫罗性命的地步。

    巫罗双眼中亮起血色光芒,好似双目尽赤,周身上下同样染上了一层血色,又展开神道金身,无数有质无实的光华将她团团笼罩在内,金红二色流转不已,煌煌赫赫,宛若神祗降临人间,与漆黑一片的“太易法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两者相触,没有丝毫声音传出,巫罗在一瞬间由光明转为黑暗,整个人仿佛燃尽光华,继而坍缩成一个无底深渊洞穴,大肆吞噬着四周的光明。

    紧接着,巫罗的身形彻底被黑色浑沦吞没,天幕被染成了纯粹的黑色,不见日月浮云,不见一丝一毫的光亮。似是浊气上升,清气下降,天在下,地在上,天翻地覆,阴阳倒错,强行改变天时。

    待到“太易法诀”形成的深渊渐渐缩小,巫罗重现显出身形,此时她的身上已经没有了象征着万邪不侵、万法辟易、金刚不坏的光华,只剩下陈书华的本来体魄,而且处于一种极不稳定的状态之中,不断地扭曲,就好似隔火观人一般。

    再有片刻,陈书华的体魄开始崩碎。

    不同于寻常体魄烂成血泥,这种崩碎就像摔碎的镜子,每一块碎片都映着体魄的一部分,然后碎裂成更小的碎片,最终如齑粉一般。

    所有的碎片脱落之后,巫罗只剩下一个仿佛线条勾勒出来的轮廓,唯有在心口位置有一块血红的石头,仿若心脏。

    第一代“长生石”和第二代“长生石”最大的不同之处就

    在于材料,前者以生灵之力为材,常常伴随血祭和杀戮,所以呈现血红色,后者以各种天材地宝为材,以植物为主,所以呈现绿色。

    陈书华用的是古法,所以与齐玄素的“长生石之心”很不一样。

    那些勾勒出轮廓的线条化作无数光点,开始升空,回归神国。

    只剩下“长生石”和“顺天剑”漂浮在半空中。

    见此情状,姜大真人也不再抓住佛主的手腕,任由佛掌遁入虚空之中。

    让整个金阙为之震动的陈书华逆案,终于在两位平章大真人的联手之下,落下帷幕。

    兰大真人舒了一口气。

    虽然金阙没有追责,但局势发展到这一步,也着实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真要弄成不了局面,他的身后名就不用想了。

    他走到如今这一步,飞升在即,身份地位、境界修为样样不缺,所念所图的也就是一点后世名声了。

    如今还是由他来亲自收官,算是将功补过,挽回了一‎​​‎​‏‎‏​‎‏​‏‏‏些名声。

    姜大真人一招手,“顺天剑”和“长生石”悉数落入他的手中。

    这两样“仙物”当然不会留在婆罗洲道府,而是要收归金阙,自然由代表金阙的姜大真人收走。

    虽然“顺天剑”是大虞国皇室代代相传之物,但发动叛乱是要付出代价的,这就是代价之一。

    至于“长生石”,现在只剩下一个空壳,不能算是完整的仙物,其中的精华已经被陈书华吸收殆尽。想要使其恢复完整,需要大量的生灵之力,在如今处处讲文明的时代,就连鬼国洞天都开始走向末路,已经很难有这样的条件了。

    直到此时,两位平章大真人才有了短暂的交流。

    兰大真人主动开口道:“姜道兄,这次有劳你收拾残局。”

    姜大真人摆手道:“一家人不必说两家话,这也是我的分内职责,哪里失火去哪里。”

    姜大真人的话语中还是点出了“失火”,顾及了兰大真人的面子,又没有完全顾及。

    兰大真人也不着恼,苦笑一声:“我是该警醒一点了。我闭关后的情况,小徐跟我说了个大概,我也是没有想到,情况会恶劣到这等地步,多亏齐玄素这个年轻人,稳住了局势,撑到你来。”

    姜大真人淡笑道:“齐玄素的确很不错,年纪轻轻就被授予二品太乙道士,除了裴玄寂的大力提拔,自身也是可塑之才。”

    东华真人裴玄之的表字是“玄寂”,有玄虚寂灭之意,两位平章大真人称呼齐玄素,还能以尊长的身份直呼其名,不算骂人。可东华真人显然不能简单视作晚辈,颇有些平辈论交的意思。

    兰大真人问道:“不知王教鹤那边如何了?”

    姜大真人道:“我主要负责陈书华这边,王教鹤那边则是裴玄寂亲自插手安排,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们两个还是分开走上一趟,我去王教鹤那边,你去孙合玉那边。”

    兰大真人点了点头。

    说罢,两位平章大真人分道扬镳

    ,化作长虹而去。

    另一边,小殷已经翻出了王教鹤的须弥物,这家伙正经本事没学多少,旁门左道的伎俩倒是无师自通,直到今天,齐玄素才知道,小殷竟然会开锁。

    当然不是一般的铁锁,那种锁算不得什么,齐玄素也能开,轻轻一敲震开就行了。真正厉害的还是这种法术锁,常见于须弥物,其本质上是许多层层叠加的微型阵法或者符箓,开锁就相当于破阵,不仅是个精细活,而且是个技术活。如果不是专门有所研究的,或者境界修为高到一法通万法皆通,是很难打开的。

    若是暴力破解,那么很可能伤到里面的东西。

    小殷竟然会开锁。

    这可太出乎齐玄素的意料之外了。

    难怪这家伙刚才就打须弥物的主意。

    小殷打着“我就是看看”的旗号,打开须弥物翻了翻,里面除了一些珍贵丹药之外,主要就是各种契约、书信、文书,以及不记名的太平钱庄官票和西洋银行存单,满满都‎​​‎​‏‎‏​‎‏​‏‏‏是字。

    小殷看得一个脑袋两个大,随手扔在一边。

    齐玄素拿过这些文书,大概看了看。

    契约凭证方面,与婆罗洲无关。王教鹤也知道,东窗事发之后,就算他手里握着地契房契,那也没什么意义,道门可以强行接管这些产业,因为是非法所得,然后再行分配。所以他携带的这些产业契约都是位于西大陆各国的,早在多年之前,他就已经陆续置办了相关的产业,算是一条后路。

    如今这些契约落在道门的手中,道门也可以派人凭借契约去回收、变卖,那就是后话了,不必齐玄素去操心。

    还有些书信,多是与西洋人来往交流,没有关于道门高层的书信,应该是被王教鹤提前毁掉了。

    至于不记名的太平钱庄官票和西洋银行存单,齐玄素算了算,把金克朗和鹰洋折合成太平钱,大概能有三十万左右。

    这无疑是一笔巨款,也许对于一位参知真人土皇帝而言,并不算多,可要考虑到这些都是现钱,而且是不记名的,那也说得过去。毕竟王家财富的大头还是各种固定产业,比如南洋联合贸易公司。仓促逃走,能带走的现钱不会太多。

    齐玄素不会动这笔钱,他会一分一厘全部交上去。

    就在这时,小殷欢呼一声:“终于找到有图画的了。”

    齐玄素闻言望去,就见小殷手里拿着一张地图。

    “这是哪里的地图?”小殷横看竖看,这地图格外陌生。

    “给我看看。”齐玄素从小殷手中拿过地图,仔细一看,的确陌生。

    地理课程是万象道宫的必备课程,齐玄素对中原的山川形貌自然是了如指掌,因为差事的缘故,对于婆罗洲和凤麟洲算是熟悉,西大陆也多少知道一些,未必十分了解,总归有个模糊印象,可这张地图都对不上。

    好在地图上还有文字标注。

    “帕依提提……这似乎是新大陆的地图。”齐玄素微微吃了一惊,“难道王教鹤打算逃到新大陆去?”

    zw443sx

第一百九十六章 地图

    齐玄素对于新大陆知之不多,因为道门的重心并不在那边。

    道门并不是一个向外扩张的帝国,它在本质上依旧延续了古中原的朝贡体系,婆罗洲也好,凤麟洲也罢,都是自古以来。这些小国不仅长期受到中原文明的熏陶,成为儒家体系的一部分,而且也有大量的中原人移居过去,是存在基础的。

    哪怕是出兵,同样是师出有名。比如东婆娑洲,是应邀出兵,帮助东婆娑洲诸国抵御西洋人。再比如凤麟洲,则是复仇,十世之仇犹可报。

    这也是道门为何发展为二元制结构,苇原国、大虞国、扶南国、爪哇国等国,并不是成为大玄的一部分,谈不上吞并,而是成为大玄的藩属国,他们的共同点是全都信奉道门,通过道门来整合为一个整体。

    打个不是很恰当的比方,这就像一棵大树,大玄是主干,其余诸国是分枝,道门更像是树冠。无论主干还是分枝,都在树冠的笼罩之下,而树冠则是由枝干一起支撑起来。

    毫无疑问,主干是根本,所以大玄才有下道门之称。

    对于新大陆,道门就没有过分举动了,毕竟道门不是西洋人。

    不过随着西洋人大肆侵占新大陆,道门提出了一个说法,帮助新大陆的原住民抵御外来侵略,使其早日获得独立自主。

    道门的主张很简单,说白了就是,新大陆不是道门的新大陆,也不是圣廷的新大陆,它是有主人的,要使其物归原主。

    圣廷自然是不同意的,可又不占理,于是扯出了一套经典的宗教理论。无非是这片土地是无上意志的恩赐之地,是天选之国,他们占据此地,是遵从了无上意志的教诲,是正义且合法的。至于那些原住民,则是信仰魔鬼的罪民,消灭他们,顺应天理。

    圣廷的信徒们相信无上意志与他们存在契约,并挑选他们领导世界上的其余国家。现在看来,道门是打不过的,暂时没办法领导,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

    这又引申出一个故事,金帐大汗曾召集了传教士询问此事,一名传教士回答确有此事,大汗问他们:“既然你们的神与你们约定好了,那你们为什么还不领导世界?”那名传教士回答说:“时机未到,尚无此等手段。”大汗暴怒说:“朕倒有此等手段。”然后便让人把传教士拖出去斩了。

    这里的思路是一样的,时机未到,尚无领导东方的手段,不过可以先领导新大陆。

    于是圣廷大肆鼓吹山巅之城云云,信徒们来到新大陆,是寻求救赎,他们的使命就是身体力行地超度旧世界。

    面对圣廷的步步紧逼,道门派出了当年的西道门扎根新大陆,通过西道门对新大陆的原住民进行帮助和支持。

    对于原住民土著来说,一个是抢占土地、大肆屠戮的强盗,一个是远在东方不断提供帮助的朋友,谁好谁坏一目了然。

    这些年来,在道门的大力支持下,新大陆的反抗可谓是风起云涌,经过近百年的战争,圣廷信徒和新大陆的原住民大概维持了南北对峙的

    局面。

    在圣廷的进攻下,位于新大陆北方的各城邦陆续灭亡,遗民们退往南部,与南方的原住民们结成同盟,使得新大陆南部成为原住民的大本营,各种不同文化在此地交融,在道门的居中调和之下,建立了一个新的帝国。在六十年的时间里,这个庞大的帝国完成了统一,其版图几乎涵盖了整个南部大陆。

    帝国被取名为“塔万廷”,这个帝国与道门并无统属关系,只能算是盟友。不过西道门在新大陆的影响力很大,间接起到了传道的作用。这并非道门的本意,不过道门也乐见其成,这大概就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鉴于大环境如此

    ,

    这些原住民们的信仰并不坚定,或者说,并不狂热,他们可以容许多位神明的存在,所以在南大陆经常会出现这样的奇异景象,你可以看到太上和无上共聚一堂。东方人也许不以为意,因为东方人也没少干,比如道观里摆佛像,见怪不怪。

    可西方人看到这一幕,必然会大为愤怒,涨红了脸,额头上青筋条条绽出,接着便是些难懂的话,什么“异教徒”,什么“异端”,什么“烧死你们下地狱”之类,气氛就变得恐怖起来。

    地图上所标注的“帕依提提”,便是位于塔万廷帝国的境内。

    如果王教鹤想要逃到那个地方去,那也说得过去。一是天高皇帝远,鞭长莫及,二是对东方人相对友好。

    齐玄素仔细看了地图,想要记在脑子里,却发现在不曾去过的情况下,略微有点困难,容易遗漏一些细微细节,于是问小殷道:“你不是有根大毛笔吗?”

    小殷有些不明所以,不过本能有了几分警惕:“毛笔太大了,不能用来画地图。”

    齐玄素道:“我听说万象道宫最近要举办一个书法绘画的比赛,我打算给你报个名。”

    小殷想也不想就拒绝道:“我不会画画,也不会写字,跟狗爬一样,很丑的。”

    齐玄素道:“正因为丑,所以才让你去参加比赛,跟别人好好学学,那里都有专业的教习,我都打点好了,一对一补课。”

    齐玄素又语重心长道:“毕竟你以后也要干些正事,不能整天到晚除了吃就是玩,要是给人批字,像狗爬一样,像什么样子?绘画也是必须的,这可是道士基本功,画符的时候只要错了一笔,一张符就坏掉了,不能马虎。关于这件事,张次席也是同意的。”

    小殷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我不去,其实我的字写得很好,爷爷都夸过我的,画画也可以,山水不大行,画符够用了,不必学。”

    齐玄素故作将信将疑:“是吗?我的要求不高,不必你现场画符,这里有张地图,你比着这张地图画一下,要是能画得差不多,我就跟张次席说,不让你参加这个比赛了。”

    小殷想了想,拿出大毛笔,比着这张地图画了一张,不说一模一样,大概没什么差错。

    当然,这主要归功于小殷手中的“天马行空”,这件半仙物有着一定的修正功能,齐玄素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

    故意让小殷复制地图。

    齐玄素很满意,把那张仿制的地图收入囊中,又把原件放了回去。

    小殷眨了眨眼,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齐玄素不给小殷思考回味的时间,立刻转移话题:“过几天,我们就要回狮子城了,我打算给你买点礼物,我最近让陈剑仇打听了一下,有全套的《道德经》、《南华经》、《大洞真经》,精装版,而且还有专门的批注,适合启蒙,你要不要?”

    小殷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拒绝道:“我不要,我看到这些字就头……我早就会背了,不信我背给你听,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齐玄素抬手打断了她:“那好,不买这个。那就买点乐器吧,这些东西比较典雅,所谓琴棋书画,你说自己的书画没问题,我相信你,琴和棋总得选一样,我个人倾向于古筝,比较适合女子,你看那些仙子都是一身白衣,最好戴个面纱,然后弹琴,仙气飘飘的,多好。围棋也可以,整块玉雕成的棋盘,玉做的棋子,让你用一辈子。你听过烂柯人的典故吗?斧头烂了棋盘都不烂,这就是玉的好处了。”

    小殷还是摇头道:“我的胳膊不够长,古

    筝太大了。围棋这种东西,太贵了。”

    小殷忽然变得善解人意起来:“老齐,我知道你也没有多少钱,玉做的围棋就算了,太贵,对你的名声也不好。”

    齐玄素很欣慰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对,吾有三德,曰慈,曰俭,曰不敢为天下先,我们还是要牢记太上道祖的教诲。这样罢,两张戏票可以吗?”

    小殷点头道:“好的。”

    就这样,齐玄素用两张价值一百太平钱的戏票打发了小殷,白得一张帕依提提的地图。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很合算的买卖。

    这就像打牌,齐玄素掌握了虚空造牌的能力,小殷怎么打都是输。

    就在两人说话的工夫,一道惊鸿掠来,正是姜大真人。

    隔得老远,姜大真人就看到了王教鹤的无头尸体,心中不免生出感慨。

    齐玄素一拉小殷,向姜大真人行礼。

    姜大真人缓缓降下身形,明知故问道:“这就是王教鹤?”

    “是,王教鹤意图叛逃,我遵照道门指示,行使必要之手段,王教鹤已然伏诛。”齐玄素回答道,“我打算让安魂司的人来处理。”

    姜大真人点了点头:“也好。”

    齐玄素又取出王教鹤的须弥物和玉尺,交给姜大真人。

    姜大真人随意扫了一眼:“天渊,你处理得很好,你有功。不过接下来你还要再做好一件事,那就是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重组问题,你应该知道,如今道门的财政情况并不乐观,凤麟洲要收拾残局,新大陆那边还要输血,都是钱的问题。”

    “是。”齐玄素赶忙正色应下。

    姜大真人看了眼躲在齐玄素身后并紧紧抓着鹤氅的小殷,不由笑了一声:“小道友,你也有功,升三品幽逸道士指日可待。”

第一百九十七章 落幕

    齐玄素最后取出了“三宝如意”,略有几分不舍。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他人生中真正接触到的第一件仙物,“青云”不算,只能算是半件,“希瑞经”也不算,隔着“帝释天”,不是亲手触及。

    而且意义非凡,大掌教信物,就算没什么神异,只是一把普通如意,那也足够让它笼罩上一层神圣的光环。

    姜大真人接过“三宝如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身离去。

    很快,齐玄素的飞舟从天而降。

    齐玄素和小殷登上飞舟,离开此地。

    另一边,兰大真人抓住了已经被林元妙重伤的孙合玉,考虑到孙合玉年事已高,以及影响问题,可能不会处以极刑,而是在锁妖塔洞天中度过已经不多的余生。

    除此之外,还有意外收获。

    叛逃的钱香芸和温翁,都在通真宫中。

    两位大真人离开之后,三位一品灵官和诸位道士深入并且全面地搜查了通真宫内外,发现了这两人。

    根据两人交代,他们逃离帝京之后,就在南海上寻找通真宫的踪迹,本意只是寻找仙人机缘,积攒些安身立命的本钱。不曾想,这座仙人洞府已经被别人捷足先登,正是陈书华,此时他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是成为“长生石”或者那座血阵的材料,要么就臣服于陈书华。

    两人没有办法,自然是选择后者,留在通真宫中。

    偌大个通真宫,也需要人打理。陈书华因为保密的缘故,过去都是一个人,如今多了两个自动送上门来的帮手,自然乐见其成。

    这段时间以来,两人等同被软禁在通真宫中,不能离开半步,差事就类似于管家,维持通真宫的运行,满足陈书华的大小吩咐。

    当然,这只是两人的一面之词。陈书华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不过通真宫内部已经被陈书华搜刮一空,除了通真宫本身之外,基本没留下什么有用的东西,仙人遗产是不用想了。由此可见,成就仙人是何等耗费资源,陈书华掏空榨干了半个大虞国皇室,又有通真宫和首席副府主的各种资源,还有古仙们的暗中支持,这才能成就仙人。

    不管怎么说,钱香芸的下场无非两种,要么去跟孙合玉作伴,要么去昆仑道府修道观,修奇观,算是“物尽其用”。

    温翁就有些复杂了,毕竟涉及到辽王,算是整个五行山事件的后续。而辽王的背后则是皇帝陛下,无论是境界修为,还是手中权势,都不逊色三师,甚至犹有胜之。这就不好处理了。

    如果全真道想要穷追到底,那么就在温翁身上大做文章。如果全真道见好就收,那么就把人交给朝廷或者太平道处理。

    全真道多半会选择后者,道门是不好直接干涉朝廷事务的,就算挖出了什么,也还是要由朝廷处置,没什么太大意义。

    齐玄素已经不怎么关心这两人的结局。

    现在回头再看,两个人更像是个引子,引出了后续的通真宫,至于更多,没什么意义。

    齐玄素如今已经是首席副府主,处理了一位掌府真人、一位前掌府真人,一位首席副府主、两位副府主,还会在乎一个叛逃的末位副府主吗?

    至于通真宫的归属,婆罗洲道府和岭南道府都想将其收为己用。一度起了争执,最终兰大真人一锤定音,归岭南道府所有。毕竟岭南道府这次帮了大忙,婆罗洲道府总要有所表示。

    接下来就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审判。

    辅理、副府主以上,包括辅理和副府主,全部交由玉京处置。

    其余人等,则由婆罗洲道府自行处置,主要是由掌管律法的次席副府主负责。

    齐玄素已经不是次席副府主了,自然轮不到他来管,他的精力还是要放在贸易上面,这也是姜大真人一再交代的。

    诸多事情,告一段落。

    原本“热闹”的婆罗洲终于要冷清下来。

    张月鹿要返回岭南道府,那些协助办案的人手也会随她一起离开。不过小殷这家伙留了下来,她还要横行南洋呢。

    林元妙也跟着张月鹿一并离开了,虽然他和小殷都是有品级的正式道士,但还是有所不同的,小殷属于没有职务的游方道士,没有例银,没有权力,也没职责,想上哪就上哪。林元妙可是有辅理职务的,有例银,有权力,也有职责,不能到处乱跑。

    姚裴、李长歌、李朱玉等人则会随着姜大真人离开,同时负责后续的各种事宜,包括林天河、孙合玉、王教鹰等人的定罪,要做到流程合乎规矩,在这方面,北辰堂一般只是起到辅助作用,以风宪堂为主,再准确一些,是以写卷宗为主。

    王教雁、孙钥真、孙钥平、王儋清、林青城、吴婄蓉、郭永俨一干人等,被留在了婆罗洲道府处理。

    徐教容有的忙了。

    同时,还有一批灵官也被处理了,由兰大真人亲自过问,外人不得而知。

    齐玄素现在只需要做好一件事,重组南洋联合贸易公司。

    当齐玄素的飞舟降落在狮子城外的时候,整个码头可谓是人山人海。

    狮子城内有头有脸的商人全部汇聚于此,迎接首席副府主。

    掌府真人王教鹤倒台的消息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南洋,王家和孙家被连根拔起,从头到尾,都是这位首席副府主一手主导。

    这是何等手笔!

    很多人已经隐隐看到了一位大真人的崛起。

    不可能是白板大真人,最起码也得是平章大真人,甚至是副掌教大真人,乃至于掌教大真人。

    从现实利益的角度来说,王教鹤倒台之后,产生了巨大的权力真空,金阙还未派来新的掌府真人,名义上是由掌府大真人代行掌府真人职责,但兰大真人是怎样的性情,大家都知道,所以这掌府真人的大部分权力还是要落在齐首席的手里。

    说得更具体一些,南洋联合贸易公司是一张大饼,切饼的刀掌握在齐首席的手里,谁能多吃一点,谁少吃一点,都是齐首席说了算。

    南洋联合贸易公司是多大的体量,这一刀切下去,就可能切出一个传承百年的兴盛家族。

    如今的齐玄素,俨然就是活生生的财神爷。

    谁不心动?

    既然心动,如何能不巴结?

    这还不同于上次多少带了些敷衍意味,这次个个发自真心,毕竟发财谁不想?

    齐玄素带着小殷和陈剑仇走下舷梯,发现地上竟然铺了地毯,一众锦衣华服的大商人都站在地毯两侧,齐齐行礼。

    齐玄素招了招手,示意不必多礼。

    不是谁都能踏上地毯来迎接齐玄素的。

    秦衡均、谢教峰、杜雨婳、齐暮雨、胡辅理等人依次走了过来,与齐玄素见礼。

    齐玄素道:“谢副府主,场面太大了,不好。”

    谢教峰笑道:“首席,你冤枉我了,这可不是我安排的,是大家自发的。大家说,是不是?”

    他的话音落下,周围众人轰然应是。

    齐玄素也不好再说什么,在众人的簇拥下,登上早已准备好的马车,往城中行去。

    前面是黑衣人开道,后面的大商人们各有马车,一人一辆,如此一来,竟是变成了一条长长的车队,前面的马车已经进了城门,后面的马车还在码头没有挪窝。

    若是从高空往下俯瞰,可以看到一条清晰的黑线。

    这一幕,也是极为壮观了。

    齐玄素坐在马车中,又一次体会到了权力的美妙。

    这是钱换不来的。

    权力也是一种力量。

    一个贫弱小国的登基大典,再隆重,再庄严,也只会给人沐猴而冠之感,因为贫弱小国掌握不了别人的命运,甚至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可一个泱泱大国的登基大典,哪怕再简单,也会让人感觉到无形的压力,因为大国真正可以掌握别人的命运,生死荣辱系于其一念之间。

    这难道不是一种力量吗?

    齐玄素相信谢教峰没有安排,至多是铺了个地毯,如此庞大的车队只是个巧合,可正是这种巧合,才彰显了齐玄素现在掌握的权力,不是沐猴而冠。

    小殷趴在车窗上看街景。

    车队的两旁是黑衣人的骑兵,铁甲森严。

    隔着黑衣人才是街道两旁的围观之人。

    想要巴结齐玄素的人数不胜数,可真正能凑到齐玄素跟前的人都有大背景,谢教峰的背后是东华真人,杜雨婳的背后是前任掌府大真人,齐暮雨的背后是万妙真人齐教正。

    其他人就要动些心思,从别的方面突破。

    这些人早就把齐玄素研究透了。然后发现齐玄素的人际关系有些简单到令人无从下手。

    传说这位齐首席有个义母,不过这位义母十分神秘,查不出来这件事本身就象征着莫大的权势。

    抛开这位义母不谈,就是一手把齐玄素提拔起来的东华真人,跟东华真人搭上线可比巴结齐首席难多了,毕竟齐玄素的权力只是局限于南洋,东华真人的权力范围却是偌大的全真道,甚至有可能是整个道门。

    再有就是齐首席的准道侣张次席,大家闺秀不假,却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放眼整个道门,张次席也是声名在外,出了名的不好伺候,谁敢去触霉头?

    然后就没了。

    齐首席和未来岳母的关系并不怎么样,另一位岳母是慈航真人,能跟慈航真人搭上线的人,也没必要费这个劲了。

    最后他们就把目光落在了陈剑仇和小殷的身上。

    这可都是齐首席的身边人。

    陈剑仇,还未成亲?年轻人血气方刚,那就上美人计,火辣的,温婉的,奔放的,含蓄的,各种风格都试一试,总有一款合适的。

    小殷姑娘,喜欢听戏,把整个狮子城的戏班子都包下来,单独给小殷姑娘唱,想听什么就唱什么,当场编戏都行。

    这才几个钱?

    只要能在南洋联合贸易公司中分一杯羹,十倍都赚回来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人情世故

    其实在齐玄素去狮子城之前,不少人都跟齐玄素打招呼了。

    有旧相识,也有些只是一面之缘的大人物。

    更有些人,分量不算轻,可是还没到跟齐玄素打个招呼就能办事的程度,便拐着弯请托,人情世故,不能不考虑。一不小心,就要结成仇人。一边是善缘,一边是恶缘,一来一去之间,可是好大的差别。不能不慎重。

    这段时间,齐玄素这里好不热闹,宾客盈门。

    其次就是徐教容那边了。

    来齐玄素这边的,都是求财的。去徐教容那边的,都是说情的。除了王家和孙家的人,还有好些人跟着受了处罚,甚至身陷囹圄之中。这些人都有亲朋故旧,自然希望托关系,找人说情,花钱消灾。

    一宫之隔,两般天地。

    这边是喜气洋洋,春风和煦。那边是愁云惨淡,凄风冷雨。

    巧的是都涉及到了陈剑仇,他是齐玄素的秘书,又是徐教容的义子,无论是找哪边办事,都能求他,一时间让陈剑仇叫苦不迭。

    有人说,陈剑仇才是如今的南洋第一公子。

    齐玄素自己可以不贪不占,却也顶不住如此巨大的压力。

    想要在南洋联合贸易公司里分一杯羹的人实在太多了,多到齐玄素无法抗衡的地步。

    今天是这位参知真人,明天是那位大真人。

    细细论起来,都是姻亲故旧,这个跟张家有亲,那个跟姚家有旧。婆媳之争。

    这边是慈航真人的弟子,那边是石冰云的故交,准岳母和老上司,你可不能厚此薄彼。

    这边是裴家的旁支,那边是姜大真人的徒孙。也许姜大真人不知道这些晚辈打着自己的旗号,东华真人也不会支持自家旁支掺和此事,可齐玄素还能找两人挑破此事吗?

    且不说此举会让东华真人和姜大真人脸上不好看,也会让两人对他的能力产生怀疑,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看来你也只能做个酷吏了。

    最后,齐玄素想了个办法,让他们自己内斗去,斗出个结果之后再来找他。

    不是齐玄素不想做到公正公平,而是把饼分好不比把饼做大容易多少,多少朝代都倒在分配不均上面,因为这是个得罪人的差事,有人吃多了,就有人吃少了。

    分到最后,你尽可能做到一碗水端平,被割了肉的人记恨你,觉得你这是背叛,只喝了汤的人也记恨你,觉得你站在吃肉的那边,两头不讨好。

    人人吃肉,人人公平,这自然是正确的,关键是做不到,为什么有人吃得多?因为这些人势力大,割一点肉尚且可以做到,割得多了,他们便要掀桌子,你分不好饼,就换一个人来分。

    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此中艰难,一言难尽。

    齐玄素的人际关系还是比较简单,尚且如此,那些人际关系复杂的,就更不必说了。

    这些人也免不得用些手段。

    这里的手段当然不是说什么神通道法,而是一些脂粉陷阱。

    齐玄素前不久参加了一次推脱不了的宴席,因为是过去在紫微堂的同僚举办的。至于这些紫微堂同僚跑到婆罗洲干什么,明面上的理由是大批道士落马,新的道士任命问题十分重要,紫微堂要下来考察合适人选,顺带见一见齐玄素这位已经发达的老同僚。

    齐玄素自然不能推脱,而且因为新任掌府真人的人选还未定下,人事问题也由他负责,免不了要与紫微堂打交道。

    于是就在升龙府的太平客栈摆下了宴席。

    齐玄素因为太忙,不好轻易脱身,赴宴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到了太平客栈,就见挂满大红灯笼,透出几分别样的暧昧气氛。

    齐玄素刚进去,就觉得不对劲。

    昔日的同僚自然全到了,就等他这位主角,此时正在三三两两说着闲话。其实有些人已经不在紫微堂了,不过从紫微堂出去的,都是位置显要,权势赫赫。

    在他们的身边,还坐着一些女道士,个个相貌不俗,体态婀娜,差不多一人一个。

    齐玄素的位置空着,左右各安排了一位女道士,一个年长一些,成熟风韵,端庄大方。一个年轻一些,带着几分稚气,娇羞可人。这两位也是相貌最好的,关键是这两人还修为相当不俗,都是归真阶段。

    要知道,境界修为就像身份地位,比单纯的相貌体态更能激发男人潜在的欲望。为什么有些男人偏偏钟情于所谓的女侠仙子,很难说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这便是用了心思。

    齐玄素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差不多。

    道门在男女关系一事上是比较严格的,谁要是弄些风尘女子过来,那是授人以柄,可这些都是正经的女道士,都是同僚,还彰显了平等,谁能说个不是?

    这顿饭不好吃。

    一夕欢愉,然后大笔一挥,成百上千万的太平钱就出去了。

    这不仅是齐玄素个人的污点,也是对道门的不负责任。

    可不吃这顿饭,得罪的人就多了,以后想要更进一步,免不得阻力重重。

    如何取舍,却是两难。

    好在齐玄素有个绝佳的借口,那就是张月鹿。

    提到张大小姐,很多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不好相处,这个不好相处不是说张月鹿喜欢发脾气如何如何,张月鹿的脾气并不算坏,也不盛气凌人,更多是因为她不和光同尘,卡在那里,让很多人如鲠在喉。偏偏又动不得她,更不好说明了,只好给她一个不好相处的评价。

    到了后来,不知谁又给了张月鹿一个有五代大掌教遗风的评价,这句话正着听反着听都行,可以当作褒奖,也可以当作阴阳怪气。所以不管是喜欢张月鹿的人,还是讨厌张月鹿的人,都比较认可这个评价。

    再后来,关于张月鹿的评价又从五代大掌教的行事风格延伸为“霸道”二字。即张月鹿这个人很霸道,成了一个刻板印象,很难纠正。

    于是乎,很多人想当然地认为,齐玄素是怕老婆的。

    齐玄素不想扮演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形象,正好拿这个做挡箭牌,来挡下一些脂粉陷阱和美人计,又能不得罪人。

    再苦一苦张月鹿,怕老婆的名声我来担。

    张月鹿倒是无所谓,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随他去吧。

    除此之外,齐玄素还带了小殷,这小家伙是个搅局者,天真懵懂,不管多么暧昧的气氛都能破坏得干干净净,再想发生点什么事情就很难了。

    这也不显得突兀,因为齐玄素和张月鹿十分宠爱一个小丫头在南洋并非秘密,大家也表示理解,两人境界修为突飞猛进,这辈子未必能留下子嗣,提前有个养女也可以理解。第一个孩子,自然得到父母的全部宠爱,当成心尖子。

    除了正式场合,齐玄素经常带着小殷去这去那,不会被人认为是故意如此。

    众人见齐玄素到了,纷纷起身相迎。

    在座之人中,齐玄素的身份未必最高,可他最是年轻,前途无量,这起身相迎也是心悦诚服。

    一番客套和谦让后,齐玄素坐到了被特意空出来的主位上,因为多了个小殷,那位成熟女道士就不得不挪开一个位置。

    这位女道士本来有些失落,转念一想,要是把这个小丫头哄好了,也不失为大功一件。

    可小殷就是来吃饭的,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哪里要人伺候,反而觉得女道士碍手碍脚。

    至于另一个年轻一点的女道士,大约也就二十岁出头,娇小玲珑,稚气未脱,相貌也是众女子中的佼佼者。

    这让齐玄素想起一个笑话,在万象道宫求学的时候,看着这些马上就要毕业离开万象道宫的师姐,觉得好老。做了道士之后,看着这些刚从万象道宫出来的女道士,觉得真嫩。

    不过这个年轻的女道士又与其他女子不同,没有太多讨好奉承之意,神色只是淡淡,偶尔与齐玄素交谈也是规规矩矩,没有任何出格举动。

    如此一来,便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她不想来又不得不来,二种可能是她在欲擒故纵。

    无论第一种可能还是第二种可能,都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是第一种,那么这是一种什么风气?逼良为娼吗?如果是第二种,那么又是什么风气?耍这种手段,把道门当成开门迎客的青楼了吗?

    难怪张月鹿一直说,要改变道门。

    改变道门当从改变风气开始。

    酒过三巡,因为喝的是“醉生梦死”,所以众人都带了几分醉意。

    在酒劲的催动下,许多小动作就多了起来。

    小殷已经吃饱了,正拍着肚皮。

    齐玄素有些坐不住了,便在此时,有人将齐玄素请到了旁边的花厅,一边吃茶醒酒,一边开始谈及正事。

    还是南洋联合贸易公司重组的事情,这些人倒不是自己入股,而是想要以紫微堂的名义集体入股,算是堂产,也好让紫微堂的财政能够富裕些,当然,紫微堂的同僚们也能多些福利。

    毕竟玉京不比地方,清贵是清贵,就是没钱。

    齐玄素只是问了一句,东华真人知道这件事吗?

第一百九十九章 分饼

    不管东华真人知不知道,在明面上都是不知道。

    面子上要光烫,不能沾染半点灰。

    从来都是下属给上司背黑锅,没有下属让上司背黑锅的道理。

    这就没法聊了。

    同僚只好叙旧情:“大家也是实在没办法,玉京开销那么大,例银就那么一点,手头都很窘迫。我们也知道,贪墨的事情不能干,只好另想办法。想来想去,还是做生意靠谱,所以才想着置办一些堂产。既然是堂产,那就不是谁的私产,算不上以权谋私,谁也不能说个不是。”

    这话当然不能当真,只是给双方一个台阶。真要这么光明正大,东华真人为什么不知道?

    齐玄素也不愿把这些老同僚得罪狠了,这次他与王教鹤斗法,紫微堂是帮了忙的,就算他不顾念老同僚的情谊,也要还这个人情。

    他之所以搬出东华真人,说白了就是压低这些人的预期,也就是压价,不让他们狮子大开口。同时齐玄素也点出这其中的风险,没有东华真人背书,日后东华真人不认账,真要追究起来,齐玄素可是无话可说。

    齐玄素最终还是松了口,选择让一步,没有硬扛到底。

    说白了,你们想要的,我可以给,却不是我必须给。

    如此一来,齐玄素压低了价,给了老同僚的面子,还要这些老同僚欠他人情。

    七娘说过,不能只有上司和下属,还要有盟友。如何建立可靠的盟友关系?靠义气?那是江湖人。当然要靠利益。具体利益有两种,一种是权力,一种是金钱,总要选一样。

    这造就了齐玄素的风格,半黑半白,要不怎么给他取名叫“玄素”呢。如果他是个白的,应该叫齐素,如果他是个黑的,应该叫齐玄。可他偏偏叫玄素。

    至于原则问题,齐玄素也有所考量,重组南洋联合贸易公司,能够参与其中的必然都是有权有势之人,普通人根本没资格伸手。这次分配,其实是一次“内斗”,肉食者之间的内斗。

    齐玄素怎么分,都跳不出这个框架去。如果齐玄素搞一些比较出格的举动,那就换一个人来操持此事。

    齐玄素之所以能够震动婆罗洲,是因为他背后有人想要震动婆罗洲,仅靠他一个人,能震动谁?一个陈书华就把他拿下了。所以齐玄素远远谈不上为所欲为。

    如果齐玄素不听话,那就换一个听话的人上来,王教鹤的前车之鉴。现实如此,只要齐玄素还想往上走,那就必须有所妥协。

    当然,齐玄素也有私心,他不给自己立牌坊,他要为自己的前途考虑,在保证自己的前提下,再去考虑他人。真要他做到大公无私,圣人一般,他还没有这样的觉悟。

    不过话说回来,如今的齐玄素已经比过去进步太多了,觉悟就像地位,总是步步登高,不好一步登天。

    关于如何分配,齐玄素与张月鹿有过深入探讨。

    张月鹿的意思是,如此大的公司,不能操持在私人手中,要杜绝贩奴一类非法情事的发生,道门也要持股,最好是五成一的股份,掌握绝对控制权。

    齐玄素持反对意见,一是经过两场战事之后,道门的财政不支持道门过多参与其中。二是道门介入过多,难免会衍生出一系列人事问题,未必就是好事。

    最终,两人在意见上达成了妥协,可以把道门引进来,不过不占绝对股份,不直接参与经营管理,只派驻代表,行使监督权。

    两人草拟了一份有关的计划书,由婆罗洲道府来做这个大股东,持股三成,剩下的七成交由各路人马来竞争。根据各自的背景靠山不同,有些是直接内定的,有些需要竞争。

    比如紫微堂这边,齐玄素便许了他们五分股份,也就是半成。还有齐暮雨,同样是五分股份,这两家便是一成股份。

    南庭都护府又占了一成股份。不仅仅是齐玄素投桃报李那么简单,而且也是上面的授意,关乎到大局,朝廷不是铁板一块,比如秦权翊就站在齐玄素这边,该拉拢的还是要拉拢。

    七成已经去了两成,只剩下五成。

    这剩下的五成分给那么多的人,不好分。

    七娘忙前忙后,参与镇压陈书华,要不要分?当然要分。七娘还代表了姚家。于是齐玄素直接分了两成给七娘。

    这可不是个小数字,是仅次于婆罗洲道府的第二大股东。不过这里面也包含了裴家的部分,齐玄素没有在明面上照顾裴家,却分别通过紫微堂和姚家兼顾到了裴家。

    七娘不会直接参与其中,也不会以七宝坊、姚家的名义参与其中,她成立了一个小公司,名为“凤麟洲贸易公司”,简称“凤麟公司”,七娘持股六成五,裴小云持股三成,幻姬持股五分,由凤麟公司出面持有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两成股份,她们再根据各自持有的凤麟洲贸易公司的股份多寡对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两成股份进行分配。

    换算下来,相当于七娘持有南洋联合贸易公司一成三的股份,裴小云持有南洋联合贸易公司六分股份,幻姬持有南洋联合贸易公司一分股份。

    这样有一个好处,在股东大会上只能由凤麟公司出面,而七娘掌握了凤麟公司的绝对控制权。也就是说,七娘只有一成三的股份,却掌握了两成股份的话语权。

    裴小云何许人也?看名字就知道了。

    至于幻姬,齐玄素扶持了她不假,却不从幻姬这里拿一分钱,只有一个要求,他若是有什么动作,幻姬要大力支持。比如齐玄素要改造归剑湖,有利于政绩,收益不多,只是勉强回本,别人不愿意干,这个时候,就该幻姬主动站出来了,赔钱也要干。钱,不会进齐玄素的口袋,还是用在了正事上。

    只剩下三成了。

    万幸张家和李家没有参与进来,这是三家的默契,老虎不在意兔子进入自己的领地,也允许雌虎与自己的领地重叠,换成别的雄虎就不行了。这就是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

    剩下的三成股份主要是限量认购,一分股暂定十万太平钱,一厘股暂定一万太平钱,最少一厘,最多两分。

    如此一来,整个南洋联合贸易公司就价值一千万太平钱。看着很贵,实际上投入一万太平钱,分红的累积收益肯定要远高于一万太平钱。日后再转让股份,也肯定不止一万太平钱,所以人人都想要分一杯羹。

    换而言之,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实际价值远不止一千万太平钱,这已经是被压低了的价格,属于内部价。

    剩下的人主要就是争夺这三成股份,别看又是请托,又是打招呼,只是争取一个资格,该花的钱一分不能少。

    谈完了这些事情,这位老同僚暗示齐玄素,今晚可以适当地放纵一下。

    齐玄素玩笑道:“小丫头是张次席的眼线,还是算了。”

    同僚们表示理解。

    娶个大小姐做老婆,好处是有助力,升得快。至于坏处嘛,就难免憋屈,一般要等到岳父退下来之后才能扬眉吐气。齐玄素这种情况,恐怕要等到慈航真人飞升才行。

    这也就罢了,关键张家大小姐不是个省油的灯,出了名的难伺候,齐首席小心一点,也在情理之中。

    齐玄素打算起身告辞,那个年长女道士把小殷领了过来,小殷已经有些困了。

    其实齐玄素也很好奇,小殷竟然会睡觉,她的作息可比齐玄素正常多了,到点就睡,绝不会通宵达旦,不知道的还当她是个普通的小姑娘。反观齐玄素,几天不睡也是有的,休息都是用入定代替睡眠。

    小殷却觉得很正常,传说里的神魔受伤之后,都会陷入沉睡之中。睡上几百年,伤势就好了。可见睡觉是很有必要的。

    齐玄素牵起小殷的手,向外走去,显然不打算留下过夜,也不打算带什么人回去。

    两名女道士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眼神中闪过失望之色。

    虽然齐玄素的地位更高,但在这种场合中,齐玄素才是猎物,她们是猎人。

    只要发生点什么,齐玄素为了自己的名声,难免要有所表示,她们就能受用不尽。这种事情十分常见,若是没点手腕,说不定还要被勒索,最后同归于尽,比如张拘全。

    当然,就算有点什么,她们也不敢勒索齐玄素,她们都知道齐玄素的手腕,凤麟洲战场屡立战功,又在婆罗洲把王、孙两家连根拔起,用屁股想也知道这种人不是花圃道士可比,花圃道士必须在规矩的庇护下才能兴风作浪,齐玄素这种人反而是受到规矩的约束。她们隐约听说过,曾经有人举报齐首席始乱终弃什么的,然后就没有音信了,那个诬告之人是否还活着,也是难说。

    这种事情不能细想,否则便要后背发冷。

    齐玄素带着小殷上了马车,没过多久,吃饱喝足的小殷便沉沉睡去,然后从她怀里掉出一个盒子。

    齐玄素随手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件须弥物,至于须弥物里面有什么,不问可知。

    这肯定不是小殷的东西,也不知是谁趁着齐玄素不在塞给小殷的。小孩子不知道轻重,揣在怀里。

    齐玄素没说什么,只是让陈剑仇把须弥物交给徐教容,然后明文记录下来。以后谁要是拿这种事情做文章,也伤不到他。

    这已经是前段时间的事情,功课要做在前头,等齐玄素到了狮子城,就有些晚了。

第二百章 近墨者黑

    齐玄素还是按照老规矩下榻在天福宫。

    小殷重回故地,还是很高兴的,又见到了她的朋友们,也就是她的那些小跟班。

    按照道理来说,重组股东大会之前要先召开股东大会,取得大部分股东的同意,不过因为王家倒台,大部分股东已经或死或囚,作不得数,便省却了流程。

    其实还是有几个老股东的,比如杜雨婳,不过她这次涉险过关,能够保全自身已经是万幸,哪里还敢去奢求更多,自然不敢多言。

    齐玄素这次过来,主要分割的便是最后三成股份。他找到杜雨婳,算是深谈了一次,表示道门还是允许杜雨婳重新认购股份的,杜雨婳本不想再与南洋联合贸易公司沾上关系,不过齐玄素表示此事已经彻底翻篇之后,还是答应下来,象征性地持有一分股。

    杜雨婳的儿子杜浮舟则不参与此事,被她送去了玉京,投奔父亲,看来是打定主意远离婆罗洲了。

    也许有人要问了,三成股份这么紧张,这么多人抢,齐玄素就是为了此事发愁,还要拿出一分给杜雨婳,为的是什么?其实道理很简单,齐玄素把杜雨婳当作一个牌坊遮掩,毕竟她是过去的老股东,真要一个老股东不留,不好看,不好听,不好说。

    剩下两成九的股份,一分十万太平钱,就是两百九十万太平钱,同样不是个小数目。

    其实大饼好切,切一半也好,切四块也罢,不过是一刀两刀的事情,随便什么人都能切,越小越不好切,切一分,切两分,就要稍微思量一下了。

    齐玄素这几天就忙着这些事情,除了道门权贵之外,好些本地的大商人也要参股,不能不考虑,这些大商人个个实力不俗,上百万的太平钱也拿得出来,齐玄素专门设下的二分限制就是针对他们的。

    每天都是人来人往,各路人马拜会齐首席。因为人太多,甚至要排队。

    没有几天,就有闲话出来了,说齐玄素这架势,俨然又是一个南洋皇帝。过去是兰大真人、金公祖师、王教鹤三足鼎立,现在前两位不变,却是齐玄素顶替了王教鹤。

    齐玄素没当回事,一笑置之。

    随着股东大会重组日期的临近,齐玄素这边终于清静下来,今天没事,齐玄素便在天福宫内随意走动,别看他在天福宫住了很长时间,可几乎没时间四处走走看看。

    结果齐玄素发现小殷带着一帮小道童正在一个偏殿里玩过家家的把戏,这种游戏也没什么稀奇的,就是模仿大人,我演爹,你演娘,他演儿子,然后用泥土充作食材,做饭什么的。

    齐玄素还很好奇,小殷这小丫头扮娘,谁是爹?便隐在暗中偷偷观察。

    出乎齐玄素的意料之外,小殷这家伙玩得有点大,过家家不假,却不是扮演爹娘那一套,而是玩起了皇帝大臣,小殷自然是皇帝,还是一代女皇,剩下的道童就是大臣部下。

    而且玩得还挺花,先是玩正常登基,后来玩三辞三让,接着又玩了弑君篡位、欧帝三拳等等。

    最后干脆来了个黄袍加身。

    几个小道童像模像样地把一块黄布披在小殷的身上,然后把小殷抬到太上道祖像跟前的香案上——这就是龙椅了。

    小殷学着戏文的腔调说道:“你们要干什么?我是来当忠臣的。”

    一个小道童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顶道冠,缠了块黄布,就当是帝冠了,然后把道冠戴在了小殷的头上。

    小殷喜笑颜开道:“你们真是害苦了我啊!”

    一众小道童齐声道:“诸军无主,愿策大人为天子。”

    然后山呼万岁。

    小殷扶了扶头上的帝冠,装腔作势道:“孤本布衣,不过是想做个富家翁,寡人实没想到你们会这么做,事已至此,朕也只好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然后小殷就开始册封群臣,也不管是不是一个朝代的东西,全都凑在一起,你是内阁首辅,他是丞相,还有尚书令、平章政事,武官有大将军、大都督、大柱国,反正都是戏文里听来的,全都用上。

    小殷定国号为大幽,找了块石头随便刻了个“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当玉玺,年号万妙。

    有个跟小殷关系不错的小道童,被册封为大太子,另一个关系稍次一点,被册封为二太子,谁说太子只能有一个,戏文里整天都是三太子如何如何,可见太子最少也有三个。

    还有两个小道姑被封为东宫娘娘和西宫娘娘。

    两个小道童互相不服气,开始争宠。

    “你让大家说说,凭什么你是大太子?”

    “凭什么我就不能是大太子?”

    “你有什么资格当大太子?哪儿的事情,你就大太子?”

    “我追随母皇多少年了。”

    最后齐玄素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凭借一己之力,镇压了这次叛乱行为,剿灭一干叛军,并且擒获了刚刚登基的女皇,一瞬之间,大幽国灭亡,群臣作鸟兽散。齐玄素念其愚钝无知,网开一面,罚她抄写三遍道德经了事。

    这也让齐玄素想起了亚圣的典故,孟母三迁。

    小殷跟着他,近墨者黑,竟然玩起这一套了。

    可见教育孩子,后天环境很重要。

    最初的小殷,整天跟老鬼们打交道,是个小鬼,鬼气重而人气弱。如今不是小鬼了,更像人了,可人心的那点弯弯绕,也学了个八成像。

    转眼之间,正式重组股东大会的日子到了。

    大体就是按照齐玄素和张月鹿拟定的计划,先到先得,过期不候。说白了,别管你多大的关系,能参与进来的都非等闲之辈,谁也别想占个位置不干事,不存在先挂个名然后慢慢凑钱,要是没钱,就让给别人。

    不过在此之前,还要有个仪式,由谢教峰这个本地主人代表婆罗洲道府讲话,一定要把这次议事变成胜利的议事云云。

    大家听过就算。

    然后便是重新挂匾,以前的匾额出自孙合玉之手,如今孙合玉都进去了,自然是不能再用,早就连夜换下来了。如今的匾额则是出自兰大真人之手,一般而言,兰大真人不喜欢出这样的风头,可齐玄素到底年轻,觉得自己不够资格题字,亲自求了兰大真人的墨宝。

    挂匾之后,又是各种鞭炮,好似过节一般,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认购股份。

    其实在此之前,就已经差不多分配完毕,如今便是走个过场,正式定下来。

    两成九的股份,道门权贵分去了一成五左右,有两分股的,也有一分股的,都不是小数目,能拿出这么多太平钱的,不是小户人家。

    其中又以全真道为主,毕竟婆罗洲如今是在全真道的掌控范围,其中徐家、上官家、唐家都是二分,季家本来是一分,不过齐玄素感念当年季道人仗义相助的情分,也给他们提到了两分。这就是八分了。再加上姚家的一成三,裴家的六分,齐家的五分,总共三成二,比婆罗洲道府这个大股东还要高出一些。

    从股份的多寡上也能基本看出几家的实力,以姚家居首,裴家次之,齐家再次之。

    除了全真道这方面的世家,另外几家也照料到了,虽然张家和李家不参与,但不意味着把正一道、太平道以及大掌教一脉排除在外,比如苏家、姜家、陆家、石家、萧家、白家等等,都是一分。

    兰大真人、齐玄素、徐教容这些当事人谁也没拿股份。

    其实齐玄素就是想要认购,手里也没这么多钱,让他拿个几百太平钱糊弄小殷还行,上万太平钱,根本不存在。

    不过总的来说,七娘的凤麟洲贸易公司与婆罗洲道府加起来是五成股份,再有杜雨婳的一分股,刚好是绝对掌控南洋联合贸易公司。

    这有利于重组股东大会之后的重新选举董事会,因为董事会并不按照股份多少说话,无论多少股份,都是每个成员一人一票,所以股份多少并不直接决定公司的决策和管理,而是决定董事会的人选。大股东可以通过股东大会把自己认可的人安排在董事会里,大股东的人占据董事会多数,票数多,自然说了算,这才算是掌握了公司的决策权。

    另外一成四就是由富商们进行认购,基本上是每人一分。

    齐玄素主要有两个考量,这些富商都是老手,把他们吸纳进来,有利于公司的发展,毕竟道门权贵是不会做生意的,让他们胡乱插手,只怕要弄得乌烟瘴气,还是得专业的人来干专业的事情。

    只要合适的,就可以安排到董事会中。而他们的股份比例不大,又极为分散,也不会影响到道门对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掌控。

    这也是齐玄素的根本目的,最大可能地公私兼顾,既能兼顾各方面的利益,不给自己树敌。又能保证道门的利益不受侵害,可以完成自己的主要职责,维持商贸畅通和财政稳定。

第二百零一章 董事会

    根据引进的西洋公司架构,董事会首席拥有召开董事会的权力,可以解除公司内部任何人的职务,除了董事和监事,因为董事和监事并非公司雇员,而是公司的主人和仲裁人。

    大股东可以召开股东大会,选举董事会成员。

    董事会首席由董事会选举产生,必须得到半数董事的同意。

    总的来说,股东大会决定董事会,董事会掌握公司的决策权,股份多少则决定了股东大会中的话语权,股份越多,承担风险越大,所以话语权越大。

    有些时候,大股东会亲自担任董事会首席,如此就掌握了股东大会和董事会,所以给人错觉,董事会首席最大。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种情况就好像大掌教掌握了金阙,比如五代大掌教,无人敢于忤逆半分。如果大掌教不掌握金阙,比如六代大掌教,那就比较难受了。

    事实上,如果董事会首席不是大股东的话,那么远远谈不上一言九鼎。

    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大股东是婆罗洲道府,按照张月鹿的意思,就是道府方面派道士出任董事会首席,直接参与公司的决策和管理。这就是大股东出任董事会首席,一言九鼎。

    不过齐玄素持不同意见,最终两人达成妥协,道府这个大股东并不亲自参与管理,而是行使监督权,主要派人组成监事会,制约董事会。按照程序,监事会同样是由股东大会选举产生。

    不过齐玄素也部分认可张月鹿的想法,那就是董事会必须在道府的掌握之下,在关于董事会成员的任命上,是必须慎重考虑的。

    齐玄素埋下的伏笔中,婆罗洲道府掌握股权三成,凤麟公司掌握股权二成,杜雨婳掌握股权一分,五成一的股份,已经是掌握了绝对控制权。而齐暮雨、紫微堂等人也不会公然跟齐玄素唱反调,再加上一成股份,那么齐玄素就有了绝对优势。

    这也是七娘以公司持股的关键所在,裴小云和幻姬只是持有凤麟公司的股份,并不是直接持有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股份。严格来说,他们不是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股东,没有话语权。在凤麟公司中,他们只是小股东,七娘才是凤麟公司的大股东,拥有凤麟公司的控制权。只有七娘才可以代表凤麟公司在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股东大会中行使第二大股东的话语权。

    换而言之,虽然齐玄素没有股份,但他代表婆罗洲道府,再有七娘的支持,已经掌握了股东大会,拥有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绝对控制权,他想让谁上,谁就能上,他不想让谁上,谁就绝对上不去。

    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不服不行。

    听起来很荒诞,一个没有半分股权的人却掌握了公司的最高权力,可这就是事实。

    人人都批判一言堂,可等到自己当家做主的时候,又都喜欢一言堂。

    齐玄素不是一个无欲无求之人,现在的齐玄素对钱不感兴趣,对女人也不感兴趣,更不会对男人感兴趣,那他对什么感兴趣?

    现在股东大会重组完毕,接下来便是重新选举董事会。其成员暂定为十三人。

    值得一提的是,监事会的监事并不属于董事会成员,这个齐玄素另外安排,暂且不讨论。

    董事会成员除了一位首席之外,又分独立董事和执行董事。

    执行董事是和非执行董事是相对的。

    所谓执行董事,本身作为一个董事参与公司的经营。

    而独立董事就是与公司没有任何关系,可以独立发表自己的观点,对公司的董事会决策包括一些重大的问题独立发表意见。其地位比较超然,不会受到内部派系利益的太多牵扯。

    一般而言,独立董事的人数不能少于董事会成员总数的三分之一。

    也就是说,需要五位独立董事。

    这五个独立董事并不参与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管理和经营。

    齐玄素已经有了三个人选,分别是七娘、齐暮雨、杜雨婳,不过七娘太忙了,身兼多职,不好亲自出面,所以就由裴小云和幻姬作为凤麟公司的代表担任独立董事,这就是四个名额,还剩下一个名额,齐玄素决定由狮子城商会的会长担任。此人的生意买卖在狮子城中不算最大,却最为德高望重,经常担任调解人、中间人的角色,说话比较管用。

    这些是细枝末节,这些独立董事主要就是在重大决策上发挥作用。关键在于董事会首席的人选,这才是重中之重。

    如果把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看作是一条大船,那么董事会首席就是这艘船的掌舵人。一个好的掌舵人,可以避开暗礁,撑过惊涛骇浪。否则很容易翻了大船,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过去的时候,孙教风是董事会首席,知道的秘密最多,这也是他为什么一把大火烧死了自己。

    现在谁来接替孙教风?既要有能力,又要可靠。

    有能力的人很多,可靠的人也很多,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的人就不多了。根据道门的规矩,游方道士是不管的,可是有正式职务的道士也不好身兼两职,这又排除了很多人选。

    齐玄素为此专门与徐教容、谢教峰、太平钱庄的胡辅理等人深谈了几次,最后胡辅理给齐玄素推荐了一个人。

    此人名叫陈书文。看名字就知道,他与陈书华、陈书祯等人是同辈人,不过陈家扎根婆罗洲多年,开枝散叶,就像岭南的林家,别说五服,十服都有了。所以陈书文与陈书华等人没什么关系,平日里也不来往。甚至陈书文都不能算是宗室,早已与寻常百姓无异。

    不过陈书文也不能算是普通百姓,因为这个人很有能力和才华,早年的时候曾在一位陈家宗老的资助下,游历西方诸国,对西方的各种制度十分熟悉了解。后来西洋的公司制度被引入东方,孙家和王家成立了南洋联合贸易公司,也曾聘请陈书文担任大掌柜,西洋人称之为首席经理,后来因为理念不合,陈书文辞职离去。

    此人有能力,也对南洋联合贸易公司比较熟悉,由他出任董事会首席,算是比较合适。

    齐玄素不懂经营,比较倾向于让专业的人来负责专业的事情,所以才否决了道府全面接管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提议,不过他也认可要将南洋联合贸易公司掌握在道府的手中。从这一点来看,陈书文不是股东,不过可以作为大股东婆罗洲道府的代表出任董事会首席。

    如果陈书文能力够强,那么齐玄素也不介意让他董事会首席和首席经理一肩挑。

    关键在于陈书文是否可靠,不过齐玄素转念一想,设立监事会是干什么的,只要把握好监事会,不让其与董事会同流合污,那么可靠与否,也可以通过外力进行保证。

    最终决定之前,齐玄素当然要见一见陈书文,便让陈剑仇安排此事。

    结果有些出乎齐玄素的意料之外,陈书文拒绝见面,自称闲云野鹤惯了,不想再劳心劳力。

    齐玄素哪里还不明白,无非两种可能,一种是陈书文真不想出山,第二种是陈书文摆出清高之态,让齐玄素主动登门求他。

    有本事的人大脾气,不算什么。

    齐玄素倒是不介意放低姿态,礼贤下士,甚至三顾茅庐也不是不行,关键在于值不值得。

    如果陈书文能撑起南洋联合贸易公司,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可如果你摆出高姿态又干砸了,那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最终齐玄素还是决定亲自登门造访,没有太大的阵仗,只是带了小殷和陈剑仇。

    陈书文就住在狮子城,大本事的人一般都不会缺钱,所以陈书文的府邸也相当不错。

    陈剑仇已经与陈书文接触过,所以也算熟悉,向门房通禀之后,陈书文没有托大到真让齐玄素三顾茅庐,还是亲自出迎了。

    这是个六十岁左右的老人,两鬓斑白,精神矍铄,目光很是犀利。

    齐玄素没有端着架子,主动行礼。

    陈书文还礼:“久闻齐真人大名,老朽有礼了。”

    略作客套,一行人来到正厅,分而落座。

    陈书文道:“齐真人的来意,老朽已经尽数知晓,老朽可以答应齐真人,只是老朽有一个要求,如果齐真人不答应,那么老朽恕难从命,非是老朽故作清高,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齐玄素道:“陈先生请讲。”

    陈书文道:“南洋联合贸易公司无疑是个庞然大物,几乎如同一个小的独立王国了。遍览史册,所谓兴衰之理,其实是围绕着土地进行的,在经历王朝末期大动荡的乱世之后,人口锐减,许多土地成为无主之地,所以王朝初期,人们无需争斗,只要开荒即可,既有朝廷的政策鼓励,又能得到更多的土地,这个时候就是王朝的上升期。”

    “等到土地分完,王朝便步入中期,土地兼并初露端倪。这个时候,也有道理,无非是优胜劣汰四字,符合规律。然后土地兼并愈演愈烈,已经不再是优胜劣汰,而是权力的失控,就不符合规律了。再然后,改良派、维新派、改革派等陆续登场,不过是最后的挣扎,成了也只是续命几十年。因为积重难返,病入骨髓。”

    “最后,人多地少,财政赤字,只要天灾人祸推上一把,王朝立时殒命,进入又一次的乱世。”

    齐玄素问道:“陈先生认为如今的南洋联合贸易公司也是积重难返?”

    陈书文话锋一转:“并不是。”

第二百零二章 陈书文

    齐玄素有点没有搞懂陈书文的思路,只得道:“愿闻其详。”

    陈书文继续说道:“我说南洋联合贸易公司如同一国,可并非传统的中原王朝。”

    “首先,传统的中原王朝其实是封闭的,只能节流,无法开源,所以土地兼并就决定了没有三百年之天下。”

    “可再看如今的大玄王朝,已立国二百余年,哪里有半分乱世气象?反而还处在一个上行的阶段,何故?很简单,因为大玄王朝不是一个封闭的王朝,能够开源。”

    “就拿南洋来说,为了实质掌控南洋,每年都有大批中原人来到南洋各国,大玄朝廷和道门还觉得不够,还要鼓励移民,甚至半强迫地让失去土地的人来到南洋。在这种风气引导下,权贵们也不再热衷于土地兼并,反而是卖了土地,大肆出海,在海外建立功业。在这种情况下,中原怎么会有人多地少的矛盾?”

    “说白了,在封闭的环境下,其实也限制了豪强们,逼得他们只能在土地上做文章。”

    “其次,古代中原王朝的技术停滞,也就是玄圣与徐祖所说的大饼问题,无法把饼做大,不可能养活更多的人。直到道门取代儒门,这才开始飞速发展,真正把饼做大了,能够养活大多数人。”

    “与其说南洋联合贸易公司像儒门治下的古代王朝,倒不如说南洋联合贸易公司更像是道门治下的大玄王朝。”

    “这里面同样有一条线:技术发展,出海寻求廉价资源,然后进行扩张,不过在扩张的过程中技术优势开始丧失,导致逐渐失去廉价资源,成本上涨,由奢入俭难,财政赤字,步入类似土地兼并的矛盾之中,最后整个体系开始崩坏。”

    “大玄朝廷如今还在扩张的阶段,相较于周边地区仍旧有着无可比拟的技术优势,大玄人可以造铁甲舰、火铳、火炮、玻璃、钢铁,而南洋人没有这样的工艺,他们只能提供一些原材料,比如矿石、木材、橡胶等等,这些不需要技术,也卖不上高价。而他们又需要大玄的高端产品,只能用海量的廉价原材料去换取大玄的产品,这就是大玄的廉价资源。”

    “不过在这个过程中,南洋人也开始逐步学习大玄人的先进技术,终有一天,他们会赶上大玄人。到了这一步后,大玄人因为各种原因,比如靠近原材料产地、人工价格低廉等等,会把作坊产业从大玄搬迁到南洋,又间接加速了南洋人的技术提升,这就是技术优势开始逐步丧失。”

    “表面上看,大玄已经摆脱了三百年的兴衰规律,可实际上兴衰规律必然存在,只是它不再像以前的儒门王朝一样。除非大玄的技术能够不断发展,一直保持优势,可我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人修炼到一定境界就到了极限,天地不容,要飞升离世。大玄能够离开这个世界吗?”

    “终有一天,大玄和南洋没有区别了,南洋人会直接造他们想要的东西,而不是用廉价的原材料去换大玄的产品,于是大玄失去了廉价的资源。”

    “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看似是一家南洋的公司,实际上是立足于大玄的公司,此中的逻辑也是一样的,南洋联合贸易公司不仅仅是中转贸易,也是依仗技术优势立足于海量的廉价资源得以快速发展。”

    “太上道祖有云: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成身退,天之道也。道祖的意思是,兴衰不可避免,兴盛的时候,要懂得收敛,这样才能长久。”

    “这与道德无关,如果一个霸主总是以势压人,看似得意一时,其实是在透支自己的国力、信用、威望,自然就会缩短称霸的时间。”

    “人总是短视,明明知道短期利益会损害长远未来,可还是忍不住去争取短期利益,豪强们兼并土地是如此,工坊主们把作坊搬到海外也是如此。今朝有酒今朝醉,以后的事情自有后人去操心。”

    “这就好像一个人在年轻时各种糟蹋身体,当时年轻力壮,似乎没什么事情,等到年老力衰的时候,就逐渐显现出来。南洋联合贸易公司也是如此,在最为鼎盛的时候,不知道收敛,肆意妄为,已经坏了根基,埋下了无数的隐患。兴盛的时候,看不出来,可等到走下坡路的时候,这些隐患就会成为难以解决的大问题。”

    齐玄素听得很仔细,也听明白了。

    他不得不承认,陈书文是有真材实料的,也值得他亲自登门,陈书文这是借着南洋联合贸易公司说天下大势,不是什么缥缈虚无的气数气运,而是将许多事情的本质揭开。

    这也让齐玄素坚定了一个想法,儒门是对的,大部分问题的根源都是人性,无论是技术的进步发展,还是各种制度的不断完善,只要是立足于人,都无法解决人性的弊端。只可惜儒门看到了问题的本质,也提出了改变人性就能建立大同世界,却仍旧找不到解决人性问题的办法。

    齐玄素问道:“陈先生就是因为此事才离开了南洋联合贸易公司?”

    陈书文并不否认:“虽然齐真人把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高层一扫而空,但这就像王朝末世换了一个皇帝,意义并不大,根子烂了,非要推到重来不可。”

    说罢,陈书文紧紧盯着齐玄素。

    “陈先生想要改革?”齐玄素又问道。

    陈书文不再隐藏自己的意图:“这就要看齐真人是否愿意放权了。”

    齐玄素道:“原来这就是陈先生的条件。”

    陈书文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谈到改革,齐玄素不由想起了张月鹿,她就是个改良派。

    她要改变道门,可没说过再造一个新道门。

    齐玄素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而是问道:“陈先生打算怎么做?”

    陈书文道:“改革不是靠着权谋手段就能推动的,需要迫在眉睫的内外压力为推力,需要清晰的规划路线为引领,还要有为之努力奋斗的相关利益群体做基础,以及事成之后重新分配的巨大利益,以及一个坚定的领袖和核心势力。”

    “这些缺一不可,而权谋手段仅仅是降低阻力的方式而已,是术非道。”

    “就拿推力来说,如果没有内外压力,那么是没有动力做出改革的,大家都有饼吃,一团和气,为什么要冒着风险去改变现有格局?”

    齐玄素问道:“这个外力来自何处?”

    陈书文伸手一指齐玄素:“正是真人。”

    “我?”齐玄素一怔。

    陈书文道:“齐真人以雷霆手段扫灭了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高层,如果把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看作一国,那么就好像是国都被攻破,皇室尽丧,这就是外部的压力了。”

    齐玄素又问道:“内部的压力呢?”

    陈书文回答道:“以一国来看,内部的压力往往来自于底层的不满,每次大规模起义都会促使上层做出改变。这些年来,王家和孙家的予取予夺,已经让公司的底层十分不满,只是敢怒不敢言,如今正是个天赐良机,可以将这些不满的底层转变为改革的相关利益群体。如果没有利益相关的群体,那么所有的改革只是空中楼阁,最终陷入到一帮人陪着一个人演戏的境地之中。”

    齐玄素听明白了:“提高底层员工的福利待遇,使得他们支持改革。不过钱从哪里来?”

    陈书文道:“高层解决了,底层也解决了,剩下的只有庞大中层。放在一个王朝,就是众多的官僚、世家、权贵、宗室,这才是大头。他们既是可以分配的巨大利益,也是许多隐患本身。”

    “这些年来,王家和孙家任人唯亲,安插了大量的亲信在公司之中。硕鼠硕鼠,无食我黍。必须从他们身上开刀,才能彻底解决隐患。如今王家、孙家全部伏诛,过去紧密的利益同盟被打破,公司内部陷入混乱,他们正是惶恐不安又混乱虚弱的时候,也是动手的最好时机。如果错过了,等到他们重新安定下来,再想动就难了。”

    “再有就是一个足够坚定的领袖了,若是朝令夕改,总是被短期利益牵着鼻子走,最终就是原地踏步罢了。”

    齐玄素听完之后,陷入沉默之中。

    这无疑是个大动作,可如果做好了,其好处也是不必多说的。

    过了许久,齐玄素问道:“我可以支持你,也可以放权给你,不过你要给我一个明确的时间。”

    陈书文伸出三根手指:“三年,齐真人给我三年时间,我还给齐真人一个全新的南洋联合贸易公司。”

    齐玄素伸出手掌,说道:“好,我们就定下一个三年之约。”

    陈书文与齐玄素击掌为约。

    齐玄素与陈书文深谈之后,以婆罗洲道府的名义授予陈书文同四品祭酒道士出身,任命他代表婆罗洲道府担任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董事会首席。

第二百零三章 八月

    张月鹿还不到三十岁,澹台琼的年纪也不算太大,与七娘相差仿佛。

    论成就,澹台琼是无法与七娘比的。可这也存在部分客观因素,七娘背后是地师和姚家,澹台琼背后可不是天师,而是一个没落的儒门家族。

    两人的资源相差太多了,成就自然无法相提并论。

    平心而论,澹台琼的能力并不算差,几乎是靠着一己之力做到了三品幽逸道士——虽然她是张家的媳妇,但张拘奇这一支是小宗,无法与大宗相提并论,张拘奇本人都吃不到多少资源,更不必说澹台琼了。

    要知道,徐教容在出任次席副府主之前也只是三品幽逸道士。这个品级的道士还是含金量十足。

    澹台琼也是个要强的人,从她当初敢为了张月鹿姓什么的问题闹到天师那里就能看出一二。在张月鹿发迹之前,这个小家主要就是靠她支撑起来的,张拘奇和张月鹿爷俩都要听她的,说一不二,这也导致了张月鹿和澹台琼的母女矛盾。

    这样一个人,自然不算讨喜。

    齐玄素就很不喜欢她,而且齐玄素也从不掩饰这一点。其实从这里就能看出,齐玄素并不怕老婆,没听说哪个怕老婆的男人敢跟丈母娘翻脸的。也并非齐玄素势利眼,齐玄素对慈航真人的态度同样不算亲近,更多是下属对待上级的恭敬谨慎,并没有借着这一层关系上赶着去讨好慈航真人。

    这其中固然有齐玄素太忙的原因,也有齐玄素自身性格的问题。

    当然,澹台琼同样不喜欢齐玄素。

    一个强势女人配上一个好好先生,肯定与神仙眷侣无缘了。不管怎么说,夫妻两个势均力敌才是最好,一强一弱,肯定要生出很多矛盾。这种势均力敌未必是身份地位的相等,哪怕一方没有很高的地位,只要能够让另外一方离不开自己,愿意平等地谈,那也是一种势均力敌。

    在许多时候,澹台琼是很憋屈的。

    她从自己的经历出发,她不相信一个强势女人和一个软弱男人能够有美好未来。

    当时的情况是什么样的?张月鹿,最年轻的副堂主,前途无量。齐玄素,区区一个七品道士,靠着张月鹿的赏识,算半个秘书一类的角色。这样的两个人,怎么会搭配呢?

    她更愿意相信女儿一时鬼迷了心窍,昏了头。她现在出手干涉,女儿会记恨她一时,可从长远来看,女儿最终会发现她才是对的。

    只是澹台琼万万没有想到,那个不被她看好的小子,竟然真就上演了一出所谓的“逆袭”戏码,每次来到张家,都是不同的身份,最近一次,已经是三品幽逸道士,与张月鹿平起平坐。

    事实证明了一件事,论眼光,她远不如女儿张月鹿。

    过去都说,张月鹿怎么就看上了齐玄素?现在都说,张月鹿怎么就能一眼看出齐玄素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也许有人说,齐玄素还不是靠着背景上位,有什么可说的。这的确不假,没有背景,没有靠山,齐玄素万不能走到如今的位置上,可李天贞和王儋清同样有背景,为什么不能像齐玄素一样扶摇而起?

    李长歌的背景比齐玄素更大,姚裴更是姚家嫡系,可比齐玄素这个外人厉害多了,怎么反而被齐玄素压了一头?不会是有背景不用吧?

    说白了,机遇问题,能力问题。有句话叫作烂泥扶不上墙。有能力没背景,容易被埋没,有背景没能力,同样爬不了太高,父辈是参知真人,没法提拔出一个平章大真人,背景只能保证下限,能力才能决定上限。

    这就好比皇子夺嫡,出身背景能够保证皇子们再废物也是个王,可能否做皇帝,就要看自己的本事了。

    就拿兰大真人闭关来说,如果不是齐玄素当机立断,以强力手段稳住了局势,最终逼出了陈书华,那么南洋的后续发展就很难说了。

    这个时候看的是什么?是能力,是魄力,是手段谋略。总不能齐玄素搬出背景说,我的靠山是谁,王教鹤、陈书华你们赶紧投降吧。齐玄素挡不住陈书华,东华真人凭什么替他说话?凭什么升二品太乙道士?难道金阙是东华真人开的?真当金阙是一团和气?

    说到底,有背景的人多了,资源是有限的,谁能得到资源的倾斜?得到资源扶持的人也多了,能够走到最后的只有一个。

    这就必须有所抉择。

    其实东华真人对待齐玄素的态度与天师对待张月鹿的态度很像,都是先观望,如果是可塑之才,再开始大力培养。

    所以齐玄素和张月鹿的经历很像,前期比较艰难,没什么背景可言,也没有太多助力。

    类似的经历和反而让齐玄素和张月鹿产生了共鸣,由此结缘。

    澹台琼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齐玄素步步登高,帝京道府的主事,紫微堂的副堂主,婆罗洲道府的次席副府主。

    一直到了首席副府主,最年轻的二品太乙道士。

    这已经不是与张月鹿平起平坐了,而是反压张月鹿一头,这次扫灭以王教鹤为首的婆罗洲逆党,齐玄素是毫无疑问的核心,张月鹿、李长歌、姚裴等人都成了齐玄素的辅助。

    这是何等的气派。

    无论是姜大真人,还是兰大真人,都对齐玄素的评价很高。

    如果不是齐玄素资历太浅,晋升太快,那么让他接替王教鹤做婆罗洲道府的掌府真人也不是不行。

    不过也是迟早的事情,齐玄素如今是代理首席副府主,干上几年,彻底稳定了婆罗洲的局势之后,返回玉京担任首席副堂主,积攒资历,最终再外放婆罗洲,顺理成章地成为婆罗洲道府的掌府真人,成为参知真人,进入金阙。

    以齐玄素的年龄而言,如果不出意外,那么肯定不会止步于参知真人,保底一个平章大真人跑不掉的,更进一步就是副掌教大真人,或者接任紫霄宫掌宫大真人。甚至是有望争夺八代大掌教。

    此时澹台琼的心态就很微妙了。

    让她向准女婿低头?

    对于一辈子要强的她来说,那比杀了她还难受。

    可是不低头,那又怎么办?

    前几天,张月鹿来信了。除了例行的报平安和问好之外,只说了一件事。

    待到婆罗洲的局势初步稳定,刚好大考临近,那些道童们参加大考,谋求正式道士出身,一众高品道士也不会闲着,正所谓活到老学到老,新晋的二品太乙道士会参与正常情况下的最后一次道宫学习。

    以后再想来,那就只能等犯错误的时候了。

    这次的规格完全不一样,等闲教习自然是没资格给这些真人们授课的,参与授课的全部都是大真人、参知真人、平章大真人,如果运气好,三位副掌教大真人也会亲自授课,

    虽然张月鹿只是职务品级,但也算在新晋真人之列。齐玄素这个最年轻的二品太乙道士更不会例外,在这种情况下,两人会结伴前往万象道宫。

    徐教容要再等一年,本来就少了一个掌府真人,若是首席和次席全部去万象道宫学习,且不说兰大真人如何头大,婆罗洲道府非乱套不可。

    金阙方面已经正式批假,因为无论是授课之人,还是听课之人,都身居高位,事务繁忙,不可能抽出太多时间耗费在这上面,所以这次的学期很短,总共只有二十一天。不过金阙总共批了一个月的假期,多出来的几天主要用于办理交接和处理杂事。

    正好齐玄素和张月鹿可以利用这几天的时间回一趟玉京,拜访各自的长辈上司,再看一看新宅,顺带也会回云锦山一趟。

    澹台琼看到这封信之后,当真是五味杂陈。

    要说现在的她最不想面对什么人,无疑就是这个准女婿。

    其实澹台琼也暗自恼恨,她又不是傻子,到了此时怎么会再去反对两人的婚事,只是她抹不开面子,下不来台。只要给个台阶,她就顺势下来了。

    这个台阶,自然由齐玄素给最合适,可偏偏齐玄素就像傻了一样,愣就不给台阶。

    如果说齐玄素是个迟钝的傻小子也就罢了,但从齐玄素在婆罗洲的表现来看,分明是个聪明人,重组南洋联合贸易公司更是照顾得面面俱到,没几个说他不好的,哪里会不懂这里面的道理?可见他就是故意如此。

    这让澹台琼更为恼怒。

    不过澹台琼却是忘了将心比心,如果不是她主动算计齐玄素,那么齐玄素怎么会如此对待她?齐玄素从来都是别人敬我一尺,我还别人一丈。七娘如此,裴小楼、雷小环、季道人也是如此。若是跟齐玄素过不去,齐玄素也不会以德报怨,总是要讨回来的。

    七娘教导,败则怀恨在心,胜则反攻倒算。

    王儋清的判决已经下来了,发配昆仑道府,修道观,也可能是修太上道祖雕像,据说昆仑道府打算把一整座山都修成太上道祖的模样,这可是个大工程,预计工期长达百年。

    澹台琼猛地把信拍在桌子上,然后无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喃喃道:“两个祖宗,都是前世的冤孽。”

第二百零四章 课业

    进入八月,齐玄素终于得闲。

    重组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事情暂告段落,大玄朝廷正式册封了陈剑秋,徐教容那边,该杀的杀,该判的判。

    证据确凿,再加上重点关注,多方推进,自然是快审快判。

    王儋清保住了性命,被剥夺道士身份,服劳役二十年就能重获自由。

    王教鹰被判死罪,王教雁、孙钥真被判永久劳役。

    孙钥平被剥夺道士身份,服劳役三十年。他倒是没有深入参与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事情,可平日里欺男霸女的勾当没少干,仔细算下来,反而判得比王儋清还要重。毕竟王儋清自诩狂士,还是要脸面的。

    林天河因为有立功表现,没有被处死,不过也是永久劳役。

    王教鹤被剥夺了参知真人的身份,相当于过去的贬为庶人。这无疑给了鬼国洞天自行处置的权力。

    孙合玉被剥夺了大真人的身份,不必服劳役,却被镇压于锁妖塔中,此生再难见到天日。

    已死的陈书华同样被剥夺所有头衔身份,不同于王教鹤和孙合玉的低调处理,陈书华被冠以罪人、叛徒的名头,明发邸报,警示各大道府。

    这显然是奔着遗臭万年去的。

    说白了,王教鹤和孙合玉的问题,只是内部问题,而且两人有功有过,对于婆罗洲的发展也做出过切实贡献,可以关起门来说。陈书华的问题,涉及到佛门和隐秘结社,性质更为恶劣,危害更大,必须从重处理,昭示天下。

    再就是郑教何、孙教风等人,也是差不多的待遇,剥夺道士身份和各种头衔,就此打止,不再深究。

    林青城、吴婄蓉、郭永俨等人被免职。林青城因为勾结圣廷女神会,被判死罪,吴婄蓉、郭永俨被判永久劳役。

    这些是主要人物,还有一些次要人物,除了部分手上沾染血债的被判处死罪,其余人等大多是服劳役,刑期从三十年到一年不等。

    再有一些问题比较轻的,没有论罪,最高免职,最低记过,也有部分人要回道宫再学习。

    除此之外,灵官内部也处理了很多人。

    如果问东华真人是什么时候下定决心要对王家动手,那么很可能就是王儋清与齐玄素冲突的时候。

    不是东华真人心疼齐玄素,而是东华真人看到了堂堂道门灵官沦为王家奴仆,在紫微堂的地盘上,王儋清带来的灵官竟然敢对紫微堂的副堂主出手,这还是在玉京,婆罗洲又该是什么光景?

    灵官到底是道门的灵官?还是王家的私兵?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无论是王教鹰逼宫,还是后来的全面对抗,都有部分灵官是站在王家那边的。

    道府的事情可以为掌府大真人开脱,全部责任归罪于掌府真人王教鹤。灵官的事情就不行了。

    据说因为此事,兰大真人还被记大过。当然,这件事没有声张,甚至没几个人知道,还是给兰大真人留了脸面。以兰大真人的身份,也不必在意一个记大过,以他如今的地位,要么就是万劫不复,要么就是满身荣光,不可能再跌回参知真人或者普通真人。这更多是金阙无声地向兰大真人表达不满,也是一种不算十分严重的“羞辱”。

    虽然没有对外声张,但兰大真人还是大为恼怒,这种恼怒自然不是针对金阙。于是兰大真人展开了一次针对灵官内部的彻查行动,据说力度比较狠,好些灵官被处置,直接脱了灵官甲胄,更有甚者被判刑入罪,甚至是处以极刑。

    因为灵官相对独立,不同于道士体系,只有掌府大真人、天罡堂、灵官府才知道全部内情,所以齐玄素也知之不多,只是隐约听说了一些片段,掌府大真人亲自监督,两位一品灵官亲自上阵,抓出害群之马,最后更是掌府大真人带头反思这些年来的功与过,提出了各种新条例、新规矩,要一整上下风气。

    齐玄素听过就算。

    整顿风气,哪有那么容易,哪怕是掌府大真人亲自抓,也不是一时半刻之间就能扭转过来的。

    处理了这些事情,齐玄素就与徐教容等人开始交接,准备前往万象道宫参加真人级别的课程,在未来的一个月里,会由徐教容代为主持道府事宜。当然,名义上还是要以兰大真人为主,不过考虑到徐教容过去就是兰大真人的秘书,就算兰大真人主事,也是徐教容用得顺手,具体事务还得落到徐教容的头顶上。

    齐玄素决定先去岭南道府,与张月鹿会合一处,然后两人一起去张家,再去玉京,最后去万象道宫报道。

    这一次,陈剑仇就不跟着齐玄素了,他要留下来参加八月份的大考。小殷倒是可以跟着,因为万象道宫距离鬼国洞天不远,她也可以顺道回家一趟。

    就这样,齐玄素带着小殷登上了去岭南的飞舟。

    要不怎么说,有没有职务的差别很大。

    当初裴小楼也是二品太乙道士,可他的职务只是辅理,就只能坐普通飞舟。如今齐玄素同样是二品太乙道士,却是名义上的首席副府主,事实上的代掌府,便有了自己的飞舟,路费由道府报销,待遇截然不同。

    这次的授课,由石大真人亲自负责。

    石大真人可太了解这些新晋的二品太乙道士了,除了极个别的特例,比如齐玄素、张月鹿,大多都是正值壮年的“教”字辈七代弟子,年岁说老不老,说小不小,都在四十岁往上,六十岁往下。论职务,要么是次席,要么是首席,最次也是个辅理、副府主、副堂主,手底下都管着好些人,有着丰富的公门经验,而且非常忙。

    想要给这么一帮人上课,没点真本事是不行的,所以道门派出的授课先生中,最低也是大真人一级,最高是副掌教大真人,从身份上就不能差了,压得住。而且严令必须参加,手头的事务必须在规定时间内交接出去,道门离了谁都能照常运转,别把自己看得太重。

    齐玄素自然不敢托大怠慢。

    婆罗洲道府和岭南道府是邻居,齐玄素又是从大虞国启程,那就更近了。没用一个时辰,齐玄素的飞舟便降落在东都府。

    东都府并非岭南的首府,主要是张月鹿在这里。陈书文说过,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看似是一家南洋的公司,其本质上还是立足于大玄,可大玄这么大,辽东和西北的区别可太大了,具体来说,南洋联合贸易公司就是立足于岭南,东都府就是一个重要的中转站,这也是为什么南洋联合贸易公司案发反而是从岭南那边烧起来的。

    齐玄素在婆罗洲重组南洋联合贸易公司,也需要岭南道府这边配合,故而张月鹿才在这件事上拥有发言权。所以不是齐玄素徇私,拿公事当私事跟自己的未来道侣商量,而是张月鹿代表了岭南道府,她要是不同意,齐玄素还真不好推进。

    张月鹿这边也交接好了,齐玄素的飞舟一到,她便直接上了飞舟,没有停留,目标直奔与岭南相邻的吴州云锦山。

    飞舟上,齐玄素自然是多有感慨。第一次去张家,那是徒步而行,走过了千山和万水,差点没死在路上,本以为苦尽甘来,结果临走还是没能逃了,遇到巫罗,飞舟坠落,来了个惊天一跃。

    再看如今,坐着专属的飞舟前往云锦山,俨然与当日造访云锦山的全真道诸真人无异。就是巫罗,也没那么可怕了。虽然他没能亲手复仇,但也与巫罗间接交手,巫罗先后两次神降,而且是全部实力的神降,都没有落得好下场,可谓是大败亏输。

    齐玄素觉得,距离他直面巫罗的日子,也许不会太远了。

    当年祖天师能杀巫罗第一次,他未必不能杀第二次。

    这个原本看起来遥不可及的目标,今日再看,似乎也不是不能实现。

    从岭南去吴州同样不远,很快,云锦山便遥遥在望。

    张月鹿早已经与上清宫、吴州道府沟通过了,自然是一路畅通无阻。驶入雾气弥漫的云锦山,齐玄素透过飞舟的窗口看到那些山脉断裂的痕迹,又有了新的感触。当年的他看不出什么门道,如今的他也算是见多了神仙打架,更能体会到玄圣的修为之高。

    飞舟降落,张拘平和唐教华正在等候。

    张拘平是张月鹿的族叔,也是第一个考察齐玄素的长辈,时移世易,张拘平如今再见齐玄素,便谈不上考验,只能是迎接了。

    唐教华则是天师的秘书,位卑权重。

    齐玄素与两人算是熟识,主动行礼。

    “张……辅理近来可好。”齐玄素差点喊出“张道兄”,毕竟他在南洋打交道的人都是教字辈,诸如王教鹤、徐教容、谢教峰、郑教何等等,都是平辈论交,一声“道兄”足矣,好在他猛地记起这是张月鹿的娘家人,算长辈,最后生生改成了张辅理。

    张拘平没有拿大,还礼道:“一切都好,有劳天渊挂念。”

    唐教华道:“天师正在等着两位呢。”

    张月鹿微微点头:“那我们就先去见天师,然后再说其他。”

第二百零五章 担当

    小殷有点害怕。

    众所周知,天师捉鬼。反正戏文里都是这么说。小殷对自己还是有着比较清醒的认知,她可不是人。

    小殷就是只小鬼,竟然跑到天师所在的大真人府中,这可真是耗子跑到猫窝里了。上一个来到大真人府的阴物还是“帝释天”,却是跟着玄圣来镇压废天师的。

    如今的小殷自然不能与当年的“帝释天”相提并论,难免害怕,显得畏畏缩缩。平日里不听招呼的小殷进了大真人府之后,变成了个乖宝宝,不再到处乱跑,伸手拉着张月鹿的衣角——危险的时候老张最安全,安全的时候老张最危险。

    张月鹿看出了小殷的不安,便主动牵住她的手,一行人朝着天师所在的味腴书屋行去。

    因为天师的轮值大真人任期在明年,所以最近一直都在大真人府。

    齐玄素上次见到天师,如果不算隔空对话,那么还是在齐玄素去往凤麟洲战场之前。天师给了他们两人“三五雌雄斩邪剑”。

    齐玄素想着,是不是要把“三五雌雄斩邪剑”还回去了?平心而论,他能在凤麟洲立下大功,又能在婆罗洲搞风搞雨,“三五雌雄斩邪剑”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不逊于地师给的七张“希瑞经”书页。

    真就这么还回去,齐玄素还有些舍不得。

    可齐玄素也知道,随着各自的身份地位越来越高,他不可能一直和张月鹿形影不离,单单一把“青云”,意

    义不是非常大。

    还有一点,张月鹿才是张家的正统传人,真要一个人驾驭双剑,那也是由张月鹿执掌“三五雌雄斩邪剑”,而不是齐玄素。

    说到底,这件仙物本就不属于齐玄素,真就是暂借给他的而已。

    齐玄素也不喜欢双剑,他觉得“三宝如意”就挺好使的,“素王”也挺不错。

    三大仙剑,“叩天门”、“三五雌雄斩邪剑”、“素王”,张家和李家各拥有其一,外姓人基本是不用想了。

    因为张家和李家是真正“有股”的,早在道门重建之前,他们就是雄踞一方的豪强霸主,他们参与了道门的重建,投资道门,并且是道门的一部分。

    如果把道门看作一家公司,那么这两家不仅仅是董事会成员,还是股东会的两大股东。像王家这种后起之秀,只是董事会成员和公司管理,看似大权在握,惹恼了股东,立刻把你换掉。可张家、李家这种股东,除非也在道门搞一次重组股东大会,否则是不能把他们怎么样的。

    来到味腴书屋之后,天师正站在一架底部装有四个轮子的可移动楼梯上,从高有二层楼的书架顶端拿下一部书,就这么看起来。

    很多习惯是从小养成的,天师只要一动念头,就可以把书取下来,可他平常时候还是像个普通老人那样生活。

    唐教华来到楼梯下,仰着头说道:“天师,大小姐和齐真人到了。”

    天师把书放回原本的

    位置,不紧不慢地走下楼梯,随意道:“不要拘束,随便坐吧。”

    齐玄素真就没如何拘束,找个位置坐下了。

    齐玄素现在多少有点知道天师的性情了,只要不触碰天师的底线,天师的确是个十分平易近人的老人,在他面前不必小心翼翼、恭恭敬敬,就算稍有冒犯,他也会一笑置之,不会追究。他不像地师那么神秘莫测,也不像国师那么霸道强势,是三师中最好相处的人。

    可如果触碰到天师的底线,那么后果是极为严重的,更甚于国师和地师,天师会立刻变一个人,不讲半点情面,甚至是大义灭亲。若是不信,看看张无恨就知道了。那可是与天师相依为命一起长大的亲妹妹,最后还是被天师亲手斩了。

    这也是张家人为什么怕天师也不怕天师。

    平常的情况下,天师的确是君子可欺之以方,所以他们就能可劲闹,反正天师也不会太过计较。李家就截然不同,没听说过哪个李家人敢在国师面前嚣张的。

    可一旦天师认真了,下定决心,那么张家就不得不怕了,一瞬间,所有的反对声音都会消失不见。比如天师决定立张月鹿为第三代的继承人,最开始还是好好商量的时候,张家大宗的声音很大,似乎举家汹汹,好像要逼宫。可天师做了最终决定之后,张家大宗又瞬间偃旗息鼓,做出了妥协。

    在这一点上,李家又是不同,真正做出事

    关家族命运的重大决定的时候,国师反而没有这样大的威慑力。这大概就是藏而不露与锋芒毕露的区别,多少有点老实人发火如平地起惊雷反而更可怕的意思。

    至于地师,齐玄素是真不了解。总感觉这是个城府很深、总喜欢藏在幕后的人物。

    落座之后,天师先是肯定了齐玄素在婆罗洲的成绩,然后又谈起了海贸问题。

    总结下来就是一个“钱”字,道门今年的财政很不好看,全家上下都指望着南洋这边,在这个时候,南洋可以乱,却不能一直乱下去,必须尽快恢复稳定。这个担子很重。

    天师没有把话说得很晦涩让齐玄素去悟,而是近乎于用白话说道:“南洋的事情,你已经接手了,短时间内,不会轻易挪动你。凡事当作两面想,如今的南洋算是个烂摊子,如果搞不好,对你的前途极为不利,甚至会让你陷进去,有人会说,你只会搞人,却不会搞钱,不足以独当一面,更不足以总揽全局。可如果你能搞好,那就会给你积累巨大的本钱,这就是你进入金阙的跳板。你能否进入金阙,不在于我们这些老家伙,也不在于未来的大掌教,而在于你自己。”

    齐玄素的眼睛亮了一下,立刻又收敛了:“功过从来结伴而行,金阙让我担负起这样的重任,是对我的信任,也是对我的考验,不知是福是祸。”

    天师道:“无过便是功。如今的环

    境还是好的,好到什么地步,只要我们自己稳住阵脚不乱,挣钱并非难事,不必处心积虑去另开财源。所以,你要赶紧完成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重组,彻查王家、孙家的家产,悉数抄没上交金阙,这便是功。”

    齐玄素说道:“抄没家产的事情,我已经安排人去做了,只是王家、孙家的产业大多都是固定资产,真正的现钱,其实并不多。至于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重组问题,积弊甚多,我打算借着这个机会对其开展一次全面的改革。”

    天师有些惊讶地看了齐玄素一眼:“我要提醒你一点,以你的资历,不可能直接从首席副府主升为参知真人兼掌府真人,还是要回玉京的,所以东华真人不会让你在南洋停留太长时间,也就是三五年。在这三五年里,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积弊问题不会影响到你,反而是你的成绩。如果你决意改革,改成了固然是好,锦上添花,甚至别人看不到你的功劳,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可如果出现什么岔子,导致南洋联合贸易公司这颗雷在你的任期内爆炸,其后果足以让你在婆罗洲的一切努力化作乌有。”

    齐玄素的脸色严肃:“我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危险的确存在。可现在是改革的最好时机,真要拖上个三五年,把这个问题留给我的下一任或者下下任,我固然是不必承担责任,可也错失了解决问题的最佳时

    机,在个人利益和道门利益之间,总要有个取舍。”

    坐在齐玄素身旁的张月鹿忍不住转头望向齐玄素,一双凤眼闪着光,那是看待同路知己的目光。

    这也是张月鹿为什么会喜欢齐玄素。

    责任不是大而化之的“为生民立命”,而是一件件实在的事情,怕影响前途,不敢担责任,不敢有作为,无过便是功,这一套思想看似没什么问题,可许多弊端就是这么积累下来。

    人人都只为自己的前途考虑,只追求短期的利益,而不从道门的长远角度出发,那么道门怎么能好?

    张月鹿不喜欢什么大风流,也不喜欢什么大豪迈,她却喜欢这种大担当。

    天师的目光中也透露出了激赏:“你能这么想,我真是老怀甚慰。这些年来,我见过不少年轻人,在我的面前侃侃而谈,说什么天下大势,说什么古往今来,顺心意,求逍遥,谈人心,讲天意,天道渺渺,人道茫茫,大多都是在务虚。能像你这样沉下心来,做一些切切实实的实事,能够务实,真是不多。好,很好。”

    齐玄素微微欠身道:“愧不敢当。”

    天师摆手道:“不必自谦。末法临近,世界越来越真实,那么我们也应该越来越踏实,站在地上,而不是飘在天上。两脚不沾地,鞋底不沾泥,就妄谈执掌天下,那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关于南洋联合贸易公司改革的事情,我支持你,岭南道府会全

    力配合你。”

    齐玄素的眼中有了光亮。

    接下来又是谈了许多细节,最后,天师没有向齐玄素讨要“青云”,而是打发他去见一见未来的岳父岳母。

第二百零六章 伯母

    齐玄素又要去老岳父家了。

    平心而论,齐玄素对岳父的印象很好,能力如何,不得而知,可人品是不错的。张月鹿骨子里还是更像父亲。

    至于岳母,齐玄素可以理解她的想法,却不认同。

    一离开大真人府,一直没敢喘气的小殷就好像重新回到水中的鱼,又活了过来。

    这不是夸张,她是真没喘气,就像死了一样。

    天师看了她一眼,她想要笑一笑,结果小脸都僵了。

    其实小殷也见过姜大真人,没有这般不堪,姜大真人称呼一声“小道友”,她坦然受之。怎么见了天师就这么个德性?就算天师比姜大真人厉害一些,也没到这个地步。

    齐玄素认真想了想,觉得可能是小殷戏文听多了,总是天师雷法降妖捉鬼,她自己就是个小鬼,自然代入其中,最后就是自己吓自己,把自己吓个半死。

    从大真人府下来,往上清镇走去。

    一路上不少张家族人来来往往,见到两人之后,打招呼之余,眼神都有些复杂。

    虽然张家是排名前二的道门世家,从来不缺真人,但如此年轻的真人还是不一样。年龄决定向前途,可以预见,两人日后是真正掌握道门命脉前途的一小撮人之一。

    真正的大人物。

    只是许多张家人在短时间内难以转过弯来,有心想要讨好攀附,又放不下架子。

    昨天还是俯视,今天就要仰视。

    谁能想到齐玄素升得这么快,如果把这个时间拉

    长到二十年,哪怕是十年,也不会让人这样难以接受。

    又看到一个小丫头走在两人中间,一只手牵着齐玄素的右手,另一只手牵着张月鹿的左手,就像是一家三口。

    这就更让人惊讶了,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这才多久,两个人连孩子都有了?

    是不是自己记错了日子?其实不是刚刚过去三年,而是已经过去了十年,那么一切都变得合情合理了。

    很快,齐玄素来到位于上清镇的岳父家。

    这是一座古老的宅院,经过上百年的风雨,门窗都有些糟朽了,油漆剥落得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面目,砖石却还结实,青砖铺地,有过厅,有前厦,有回廊。厚重的墙山,镂花的门窗,青色的苔藓,茂盛的翠竹,画风十分统一,幽静而和谐。

    这样的环境,若是再刷上一层新油漆,那就会破坏这份和谐,反而不美。

    一个门房看到两人,赶忙去通禀:“高功,姑娘回来了。”

    道门很忌讳“老爷”,所以哪怕是私下时候,也是用这种比较正式的称呼。

    很快,张拘奇从屋里走了出来:“青霄,天渊,你们回来了。”

    按照道理来说,张拘奇是可以直接叫“月鹿”、“玄素”的,可似乎随着两人的身份提升,就连父母长辈也得尊一尊他们了,不好拿大。

    放在过去的儒门时代,孝为先,就算做了宰相,也得在父母面前低头跪着,因为规矩礼法压在头上呢,你不

    跪,就要万夫所指。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只有犯错的子女。

    可道门取代儒门之后,提出了平等,孩子与父母也是平等的,不是父母的附庸,这就导致儒门的印记还在,又比较淡了,最起码子女有了反抗的道理依据,于是父母子女之间的关系就微妙起来。

    齐玄素与张拘奇正常见礼,很是随意。属于那种可以坐在一起喝酒的随意。

    再有片刻,澹台琼才走了出来。

    齐玄素也行了一礼,很规矩,不让人挑错:“伯母好。”

    澹台琼微微点头,礼节性地回答:“齐真人好,请客厅坐。”

    话里话外透着冷淡。

    齐玄素不以为意,穿过长满了青苔的天井,来到客厅,没有半分拘谨,就好像自己家一样。

    毕竟齐玄素孤身一人去南洋,面对王教鹤、孙合玉、陈书华的大风大浪都闯过来,在道府大议上面对道府上下据理力争,稳住局势,不见半分变色,没道理到了岳母家就束手束脚起来。

    怕什么呢?有什么好怕的?

    怕岳母对自己不满意?我还对你不满意呢。

    七娘教导齐玄素,不要总想着让别人满意,也不要去讨好别人,更不要主动低下身子。

    有些人,不管是朋友相处,还是夫妻相处,别人本来是挺讲道理的,他偏要摆出个低姿态,好像骨子里有什么毛病,非要给别人惯上一些毛病,助涨一些风气。还以此为荣。

    大家平等相处就好了,做这个样子

    给谁看呢?

    客厅里全部是中式摆设,没有半点西洋元素,毕竟这样一个古色古香的大院,添上一组西洋沙发,就变得不伦不类了。

    落座之后,澹台琼说道:“我这个人说话比较直,若是说话有得罪之处,还请齐真人海涵。”

    齐玄素早已不是当初的年轻人,这几年的历练让他应付起来游刃有余,说道:“什么海涵不海涵,我听着就是,伯母言重了。还有,伯母也不必叫我齐真人,还是叫我的表字‘天渊’吧。”

    澹台琼却好似没有听见一般,明知故问道:“不知齐真人这次登门造访,有何贵干?”

    齐玄素也不强求称呼,你愿意叫齐真人就叫吧,我反正又不吃亏,至于阴阳怪气,你再阴阳怪气能比得过七娘?早就习惯了。

    齐玄素坦然道:“实不相瞒,我这次冒昧登门,是与伯父、伯母商谈我和青霄的婚事。”

    澹台琼眯了眯眼:“婚事。”

    齐玄素敏锐察觉到了这其中的陷阱,立刻改口道:“严格来说,不是婚事,而是结为道侣,这与成亲还是有些不同。比如过去提倡的什么三媒六聘,道门就都取缔了,这些都是儒门糟粕。”

    澹台琼吃了个憋,有点气闷。

    她却是忘了,齐玄素这段时间都是跟什么人打交道,多少人等着抓他的尾巴,他要是没这点警觉,也走不到现在。

    不过澹台云也不会轻易善罢甘休:“道门的确是废了媒妁之言,

    那么父母之命呢?是不是也不计较了?”

    齐玄素道:“这个当然还是要征求父母长辈的意见,毕竟这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情,还是两家人的事情。”

    澹台琼顿时感觉到了齐玄素这小子的棘手,父母就父母,他偏要在后面加个长辈,这是准备拿天师压她呢。

    澹台琼改变策略:“既然是父母之命,那么理应由各自长辈来谈,齐真人的长辈总不会是齐教正真人吧?”

    “自然不是。”齐玄素笑了笑,“我无父无母,是个万象道宫的孤儿,所以只能亲自来谈,还望伯母见谅。”

    澹台琼故作惊讶道:“可我听说齐真人有一位义母,不知是真是假?”

    齐玄素点头道:“的确有一位义母。”

    “为何不见她来?是瞧不起我们小门小户吗?”澹台琼图穷匕见。

    齐玄素却很从容:“这是哪里的话,只是我这位义母平日里太忙,天南海北哪里都去,出海也只是常事,就连我都见不到她。”

    “忙到连儿子的婚事都无法顾及。”澹台琼冷冷道。

    齐玄素淡笑道:“亲疏总是有别,毕竟是义母,不是亲娘,也在情理之中。”

    他们这对母子,从不惮于说对方坏话的,七娘红口白牙地说齐玄素是有了媳妇忘了娘,齐玄素现在这么说也不是大问题,七娘肯定不会在意,不过多半会装作在意的样子,以此为借口狠狠攻击齐玄素。

    澹台琼又道:“可我怎么听说,她

    去见了慈航真人?见慈航真人有时间,来云锦山就没时间?太势利了吧?”

    “是这样的。”齐玄素当然不能说七娘就是这么想的,“我的这位义母当时去玉京,并不是专门要见慈航真人,而是为了给我购置新房,毕竟凭我的例银,这辈子也买不起太上坊的住宅。可我这位义母经商,家资颇丰,便代为购买了。正好也是适逢其会,慈航真人就在玉京,这才见了一面。至于为何不来见伯母,绝非有意,只是伯母刚好不在玉京罢了。”

    只守不攻并非齐玄素的风格,他接着又转守为攻:“这些其实都是细枝末节,长辈们的意见固然重要,可关键的还是当事人,与其纠结我的义母如何,岳母何不问问青霄的意思?”

    澹台琼的胸口起伏了一下,她恍惚有一种错觉,这不是与未来女婿的对话,而是一场道府议事,齐玄素这个小子俨然扮演着一位在不见硝烟的战场上攻城掠地的将军,游刃有余。

    是,就连王教鹤都输给了他。她又怎么能赢?

    澹台琼不能正面力敌,不得不退让一步,转而利用自己的母亲身份以退为进,她没有多此一举地询问张月鹿的意见,而是叹了口气:“说起来怪没意思的,生儿育女有什么用,十月怀胎,分娩之苦,又是养育成人,可孩子刚刚长大,转眼间就飞走了,成了别人家的人。”

    这话却是听着耳熟,七娘也用过

    此类手段。

    张月鹿想要开口说话,却被齐玄素抬手拦住了。

    齐玄素不想激化她们的母女矛盾,反正他在澹台琼的眼里已经是恶人,干脆恶人做到底。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随他去吧。

    于是齐玄素说道:“伯母此言差矣,青霄不是谁的人,她不是你们的,也不是我的,她只是她自己的。”

    澹台琼猛地站起身来,显然气得不轻:“既然是自己的,又何必问我?”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齐玄素没有半点波澜,不过还是象征性地起身朝着澹台云的背景喊了两声:“伯母,伯母……”

第二百零七章 秋雨

    在这件事上,能谈的其实不多。

    两人算个人物,又算不上多么大的人物。

    谈不上大人物,可以举办一个仪式,声势必然不小,却谈不上影响多么深远,更谈不上牵动道门上下。

    可两人也不算是小门小户,两人都身居高位,各种事情自有别人帮着操持,用不着两人亲力亲为,两个人只要出个人参加仪式就够了。

    所以没什么好谈的,无非是同意或者不同意,难道张家和姚家还要在房产和聘礼嫁妆上斤斤计较吗?

    那就不体面了。

    到了这个层级的世家,嫁娶规格都有一个默认的标准,不会少了,少了不体面,也不会多了,攀比炫耀是暴发户的作派。

    联姻就是资源交换,不在乎那三瓜俩枣。

    打个不正确的比方,聘礼再多,嫁妆再多,能跟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股份相比吗?能跟道府的权位相比吗?这都是细枝末节了。

    正因如此,齐玄素这次来张家就是走个过场罢了,无论澹台琼谈与不谈,结果都是注定的。说得不好听一些,这更像是一次通报。毕竟天师定下的事情,慈航真人认可了,张家大宗妥协了,在正一道这边就没有反对的余地了。

    所以澹台琼在最后也是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不过必要的形式还是得走完,澹台琼走了,那么齐玄素就跟张拘奇谈。

    张拘奇还是好说话的,齐玄素和老岳父算是相谈甚欢,张拘奇让人置办了一场小规模

    的家宴,包括小殷在内,刚好四个人,干脆开了一坛“醉生梦死”。

    张月鹿不必多说,自然是海量。齐玄素也不是当年了,武夫体魄摆在这里,是能跟张月鹿对饮的。张拘奇就差点意思了,不能跟闺女相比,谈到女儿出嫁,又动了感情,本来说好小酌几口变成了大碗喝酒,很快就上头了。

    至于小殷,作为一个什么都敢吃的阴物,吃酒也是吃,完全不影响。

    到最后,齐玄素一家三口没怎么样,老丈人差点喝到桌子底下去。

    齐玄素只能把老丈人扶去休息,别看老丈人已经喝得酩酊大醉,距离人事不知只有一步之遥,竟然还知道让齐玄素把他扶到书房去,而不是去卧房,这觉悟已经刻在了骨子里,被规训得可以。

    齐玄素知道,等他们走后,老丈人有得瞧了,恐怕要面临一场狂风暴雨,成为岳母的出气筒,词都想好了,无非是在外人面前不帮她说话,还喝成这个德性。

    这种事情挺没意思的。

    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齐玄素也不好说什么。

    安顿好张拘奇之后,张月鹿领着小殷在大院里闲逛,齐玄素上次来的时候已经看过了,便没有跟着去,一人站在廊下。

    齐玄素对待岳父母缺乏必要的敬畏,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道门就是要打破君为臣纲、父为子纲的那一套,也许其他地方还有相当多的儒门印记残留,可万象道宫必然是执行

    最彻底的,而且齐玄素这些人本也没有父母,再加上岳父母又远了一层,与正常人注定是不同的。

    要说齐玄素因为从小没有父母,便把岳父母当亲生爹娘看待,那就更扯淡了,而且显得虚伪。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齐玄素在感情上极度吝啬,他愿意交朋友,却不随便称兄道弟。

    他和张月鹿是生死相依,并肩作战。

    师父一个人拖住刺客,把他丢了出去。

    七娘更是实实在在的救命之恩、再造之恩,半个教导之恩和养育之恩,没有七娘,就没有他的今天。

    至于小殷,那也是跟着齐玄素七进七出,从凤麟洲到婆罗洲,多少刀光剑影闯出来的。

    齐玄素这才愿意付出感情。

    将心比心。

    澹台琼的态度就注定了齐玄素不可能付出什么感情,只是看在张月鹿的面子上,才没有太过分。

    同样,张月鹿对七娘也是类似的态度。

    这要放在儒门时代,简直是大逆不道,可以杀头了。

    可惜这是道门的时代。

    一场秋雨飘摇而至。

    如今已经临近中秋节,天气渐冷。这场秋雨略带寒意,雨点打在屋檐上、树叶上,沙沙作响。雨势渐渐急骤,可雨声仍旧不大,仍旧是沙沙作响。

    齐玄素负手看着雨景,默然不语。

    几个佣人远远看着这位新姑爷,不敢上前。

    他们都是道民,因为道门严禁蓄养奴仆,所以他们都是自由身,受张家的雇佣,每月领例钱,愿意干就

    干,不愿意干也可以走,不限制自由。因为待遇优厚,所以很少有人离职,这些人已经干了十几年,几乎是这个家的一员。

    几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干完手头上的差事,聚在一起,一个妇人努了努嘴,轻声问道:“这位新姑爷现在是个什么官了?上次来的时候,可没这么大的气派,现如今就连夫人都压不住了。”

    另一个妇人说道:“我听说了,婆罗洲道府的首席副府主。”

    几个妇人一起发出低低的惊呼:“首席副府主?那可是道府的二号人物,新姑爷才多大啊?这个年纪就跟大宗的真人们平起平坐,家里后台很大?”

    那个消息灵通的妇人说道:“我就听了那么几句,好像这位新姑爷有个义母,来头很大,能跟慈航真人平起平坐。夫人多半是吃醋了。”

    “你小声点,让夫人听到了,没你好果子吃。”

    “对了,那个小姑娘是什么来头?总不能新姑爷还带着个拖油瓶吧?这二手的男人,姑娘能乐意?”

    “你别瞎说,我看姑娘比姑爷还要上心呢,说不定是动了收养的心思。”

    “他们两个才多大?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年纪是不大,可架不住境界修为高,要是一高一低,那还有个说法,可两个人都高,如今又分居两地,成亲也是这个任期结束后的事情了,到那时候就更希望渺茫了,还是早做打算吧。”

    “这也是常情,那些仙人们

    大多都没有子嗣。”

    “我看是玄圣是故意这么设计的,你看,想做大掌教必须年轻,七老八十是不行的。如此一来,大掌教都是天纵奇才,小小年纪就修为高绝,很难有子嗣,无形中防止了大掌教把位置传给儿子。”

    “扯远了,我怎么觉得这位新姑爷这么吓人?”

    “吓人就对了,我可是听说了,这位新姑爷刚刚在婆罗洲大开杀戒,婆罗洲道府的两任掌府真人、前任首席、前任次席全部落马,都是他一手操办。还有其他的大小道士,就更数不胜数了,杀的杀,判的判,好些人家也不比咱们家差,都让新姑爷抬手就收拾了,能不吓人吗?”

    “新姑爷都这么厉害了,夫人还敢给他使脸色啊?”

    “夫人面子不够大,不是还有姑娘吗?不看僧面看佛面,新姑爷再大的本事,顾及姑娘的面子,也得收一收。”

    “这就是老话说的,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

    “说的是,你没看那些大宗的态度变了吗?还不是姑娘和姑爷有本事,这以后还得指望着他们。”

    就在这些人说话的时候,齐玄素再次见到了澹台琼。

    其实看澹台琼的侧脸,还是能看出与张月鹿有六分形似,三分神似。

    齐玄素很不负责地想着,看来张月鹿身上的几分恶劣品质,多半就是传承自澹台琼。

    澹台琼已经恢复了平静,沉声道:“齐玄素,最年轻的二品太乙道

    士,最年轻的首席副府主,还可能是最年轻的参知真人。”

    齐玄素的脸上没什么得意的表情:“多承伯母吉言。”

    “青霄从小就很有主意,执拗。”澹台琼缓缓说道,“可我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次,她是对的,我是错的。”

    齐玄素望向澹台琼:“伯母,你错了。”

    澹台琼皱起眉头,再次生出怒气。

    她都已经把姿态放低到这等地步,他还想干什么?就这般得理不饶人?

    齐玄素并不是想要挑衅澹台琼,只是说道:“青霄没有那么庸俗,或者说,青霄没有那么功利。伯母,你想过没有,一般而言,男人并不过分在意自己的伴侣是否强大,就算伴侣弱小,他们也能为伴侣遮风挡雨,而不是从伴侣身上寻找所谓的安全感,更不会把自己的一生寄托在伴侣身上,很多人甚至享受这种被依赖的感觉。所谓‘妾似丝萝愿托乔木’,很多女人要一生托付良人,找个好男人才能过得下去。”

    “可你不能这么想青霄,她从来不愿意做什么依托乔木而活的丝萝,她要做一棵遮风挡雨的大树。她从来不想从男人身上寻找安全感,也不愿意让男人来供养她,她是独立的,从来不是谁的附庸。”

    “青霄未必早早料到了今日的我能成为二品太乙道士,我倒是觉得,就算我没有这些际遇,如今只是个四品祭酒道士,青霄已经贵为次席副府主,仍旧不会嫌弃

    我。抱怨男人没本事,本质上还是希望依靠男人得到什么,几时听过男人抱怨女人没本事的?青霄不会这么庸俗。”

    “谈论对错,无非是从功利的角度出发。如果从个人情感的角度出发,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对或错,只有无悔还是后悔。”

    齐玄素的语气平静:“我和青霄其实是一类人,我们的绝大部分精力都交给了道门,留给自己的个人空间就只剩下这么一点,实在不想再在这最后的一尺净土上大谈功利。”

    “伯母,你说呢?”

    澹台琼陷入久久的沉默之中。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1283/ 第一时间欣赏过河卒最新章节! 作者:莫问江湖所写的《过河卒》为转载作品,过河卒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过河卒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过河卒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过河卒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过河卒介绍:
天下为棋,苍生作子,而齐玄素便是那过了河的卒子,有进无退,一往无前。过河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过河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过河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