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内乱
所谓的道门内部争斗,在各种谋划、布局等铺垫之后的决胜时刻,通常只有两种形式。
一种形式是付诸武力,也就是实打实地打上一场,胜者说话。
另一种就是谁也不敢贸然动手,便是雄辩与诡辩的较量。
先前的各种谋划也好,布局也罢,其实都是在增加自己的底气和胜算,可是胜算再大,没有最后这一下,也等同于无。
陈书华道:“齐次席想要如何?难道齐次席想要无视道门规矩直接越过道府议事吗?还是说,齐次席想要独断专行?”
齐玄素自然不会跳到陈书华在言语中挖好的坑里,说道:“齐某人既不敢越过道府议事,也不敢越过掌府真人,齐某人只是有两个提议,第一个提议就是上报金阙。”
说到这里,齐玄素故意顿了一下。
陈书华的脸色有些发白。
齐玄素已经权衡过利弊,上报金阙对自己来说是下下之策,可他也料定了,陈书华等人更不想上报金阙。对他而言,上报金阙是万不得已之举,对于陈书华等人而言,上报金阙则是万万不能之举。两者差别极大。
果不其然,陈书华直接问道:“齐次席的第二个提议是什么?”
齐玄素这才道:“第二个提议也是召开道府议事,不过不是府主议事,而是道府大议!”
道府的最高决策出自府主议事,也叫副府主议事,说白了,副府主是参与议事的最低门槛,陈书华说的道府议事就是特指府主议事。可齐玄素提出的道府大议,则是在府主议事的基础上进行扩大化,增加参与议事的人数,扩大范围,将其他一些本不够资格参与议事之人也加进来,比如两位一品灵官,也包括徐教容等辅理。
道府大议与府主议事都有门槛,不过前者的门槛是品级,而后者的门槛是职务。
只要是三品幽逸道士,无论是不是副府主,都能参与道门大议,其中也包括灵官,具体级别就是一品灵官等同于二品太乙道士,二品灵官等同于三品幽逸道士。
掌府大真人执掌兵事,换而言之,高品灵官都是掌府大真人的人,把他们加进来,齐玄素便不再势单力孤。再有,在一众秘书中,徐教容作为掌府大真人的秘书,品级最高,是唯一的三品幽逸道士,等同于三师的普通秘书和三位储君的首席秘书,是唯一能参与道府大议的秘书,其他人的秘书则没有这个资格。这样一来,同样会增强齐玄素的力量,而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还有一点,就是一品灵官的特殊地位,一品灵官因为不是府主议事的成员,除非战时,一般不能发表意见,所以许多时候排名要在次席副府主之后。可若是把格局放大,在某些重大仪式场合,全看品级,那么一品灵官们的排位只在身为参知真人的王教鹤之后,还要在普通真人陈书华之前。毕竟整个道门也只有十二位一品灵官,普通真人则远远超出这个数目,一品灵官的地位还是比较超然的。
一般而言,小议确定战略,中议决定战术,大议推动执行。换句话来说,大议其实是个动员大会,而不是具体讨论问题的地方。
不过齐玄素压根就没想讨论什么问题。
现在是讨论问题的时候吗?现在关键是稳定局势,哪怕只是僵持不变。
陈书华皱眉道:“道府大议怎么能解决问题?”
齐玄素立刻道:“道府大议怎么不能解决问题?众人拾柴火焰高,所谓人定胜天,也是万万人胜天,而不是一两个人胜天,群策群力,集思广益,难道不好吗?”
大道理的特点是千锤百炼,近乎于真理,优点是极难反驳。
用大道理压人就像用大帽子压人一样,屡试不爽。
道理上无法驳倒,使得陈书华左右为难,有心不答应,却又怕齐玄素上报金阙。
这是一种西洋人提出的理论,冲突双方就像两辆在同一车道上相向而驶的马车,如果双方都为了显示自己不惧冲突的姿态而拒绝让路,结局就是迎头相撞,两败俱伤。如果一方在最后关头选择退让,选择退让的一方会被视为胆小鬼,声誉受损,不过却避免了惨烈的冲突和更大的利益损失。
没有人想要两败俱伤,就看谁更沉得住气,硬是不让,逼迫对方闪开让路。
现在齐玄素和陈书华也是如此,双方都不想上报金阙,要么两败俱伤,要么一方主动退让,进行妥协。
就看谁绷不住了。
不过齐玄素在这方面多少还是有些优势,毕竟他是金阙派来的人,金阙必然是向着他的。
齐玄素又添了一把火:“若是陈首席不同意,那就只好上报金阙了,我可以代为草拟公函,若是掌府真人和陈首席看过后没有异议,大家联名上报金阙,等待金阙指示。”
陈书华沉默了许久之后,说道:“是否进行道门大议,还是要请示掌府真人。”
齐玄素点头道:“这是自然。”
陈书华脸色阴沉地转身离去。
齐玄素负手站在原地,目送其离开。
丁丑灵官来到齐玄素身旁,虽然她年长于齐玄素,品级也要高于齐玄素,但此时竟是对齐玄素有些佩服了。
他们当初希望齐玄素站出来说话,是因为只有齐玄素有这个资格站出来说话,他们没得选,多少有点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意思。可现在看来,齐玄素的表现要远远超出他们的意料之外,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难怪齐玄素年纪轻轻就能身居高位,道门第四秀当真是名不虚传。
丁丑灵官道:“我已经从五百灵官中分出部分人手,安插在此地的关键位置,掌管防务,短时间内应该没有问题。”
齐玄素低声道:“我们去水宫见徐辅理。对了,通知甲寅灵官一声,可以让灵官分批入城,逐步接掌城防,‘应龙’暂时不落。”
丁丑灵官轻轻应了一声。
当齐玄素来到水宫的时候,王教鹰等人已经退去,只剩下徐教容还守在宫门口。
先前徐教容通过传讯说明了大部分情况,比如兰大真人遭到巫罗和司命真君的偷袭,以及不能上报金阙等等,不过具体情况,还要见面后才好详谈。
徐教容见到齐玄素和丁丑灵官过来,又是长长舒了一口气,真正的如释重负。这也怪不得她,环境决定性格,对于她来说,多年的安逸环境让她更擅长那些不见刀光剑影的明争暗斗,并不习惯这种刀枪见血的武力争斗,方才的一幕,着实是惊险。
齐玄素就不一样了,他是野道士,几经生死,也上过战场,反而习以为常。
其实齐玄素欠缺的正是在这种不动手的斗争手段,不过他善于学习,无论是张月鹿,还是东华真人,甚至是清微真人,以及历任上司,都是他学习的榜样,也的确受益良多。
略微客套之后,三人进了水宫。
徐教容向两人说了兰大真人现在的详细情况。
此时兰大真人的确是闭关了,也的确受伤了,情况不算很乐观。
兰大真人返回水宫的时候,情况已经十分危急,等不到齐玄素回来,只能与徐教容交代后便开始闭关。
根据兰大真人所说,仅仅是一个巫罗,他并不落下风,关键是司命真君出手偷袭,打碎了他的心脏。
对于长生之人而言,心脏破碎并非致命伤势,人仙分分秒秒就能长出一个,地仙比不得人仙,也能以真气暂时构建出一颗虚假的“气心”,这并不是让兰大真人闭关养伤的关键所在。
关键在于,兰大真人为了脱身,连续使用了第四重“太易法诀”。
从理论上来说,第四重“太易法诀”是极限,消耗八成真气,正常使用,没有什么问题,前提是不能连续使用。
第三重“太易法诀”消耗四成真气,第四重“太易法诀”消耗八成真气,若是连着使用,就是消耗十二成真气,超出自身极限,必遭反噬。
兰大真人以第三重“太易法诀”挡住了巫罗和司命真君的联手夹击,然后紧接着用出了第四重“太易法诀”,不仅打破了巫罗的神域,也将巫罗和司命真君的神降之身彻底击碎,迫使两位古仙返回神国。
兰大真人当然是胜了,不过是惨胜。
此中产生的反噬,让兰大真人不堪重负。
这就好比是劳师远征,靡费无数,虽然最终胜了,打败了强敌,但没什么实质收获,内部不堪重负,过于繁重的征派激起了民变,大乱在即。
兰大真人只用了一句话总结:“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
仙人这种存在,死而不僵,从外面杀进来,一时半刻是杀不尽的,只有内部自杀自灭起来,才会真正一败涂地,甚至是身死道消。
比如说大晋国师林灵素,那么多强敌,连番重创,可最后他不是死在这些强敌的手中,而是死在了“自己”的手中。
兰大真人到底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平复体内的这场“内乱”,谁也不知道。
在这段时间里,齐玄素只能是尽力维持。
第四十四章 似曾相识
陈剑仇如今就在水宫,齐玄素的签押房也在水宫,他打算在签押房见一见这次的关键人物陈剑仇。
现在之所以会变成如此局势,陈剑仇是关键中的关键,不过齐玄素倒是没有责怪陈剑仇的意思,毕竟是他委托陈剑仇调查此事的,只是谁也没想到,事情的走向和发展最终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兰大真人遭到反噬,重伤不出,两大古仙多年谋划的神降容器也毁于一旦,算是两败俱伤。
这根本不是陈剑仇能掌控的,甚至也不是齐玄素能掌控的。
不过齐玄素还是挺欣赏这个年轻人的,虽然两人的岁数相差不大,但地位上的差距,的确让齐玄素有资格说一声“年轻人”,毕竟东方传统从来都是“尊”必“长”。齐玄素是八代弟子,徐教容是七代弟子,可两人相交从来不论辈分,不存在齐玄素称呼什么师叔前辈,只论职务,基本是平辈论交。..
齐玄素已经与柯青青谈过话了,算是征询她的意见,柯青青自然没什么不同意的,虽然感念齐玄素的知遇之恩,但男上司和女下属是不好听也不好说,指不定就有什么风言风语,最好还是换个女上司,更何况女上司还是传说中的张月鹿,比起齐玄素有过之而无不及。
既然各方面都没有意见,那么基本就定下了。先解决陈剑仇的道士身份问题,品级不着急,然后让他跟在柯青青身边,先由柯青青带带他,熟悉环境和业务,再慢慢交接,最后正式担任齐玄素的秘书。
如此一来,齐玄素还卖了徐教容一个面子,徐教容算是欠了齐玄素一个人情。
很快,陈剑仇在柯青青的引领下来到了齐玄素的签押房,见到了久闻大名却还是第一次见面的齐次席。
陈剑仇的第一印象就是,真年轻啊。
自五代大掌教之后,道门就严禁过分返老还童,最低不能低于是四十岁,越是高层道士,越是如此。
所以一眼望去,女道士基本都卡死了底限,保持四十岁左右的相貌,大多往端庄、雍容、大气的风格发展,上到慈航真人、七娘、张无恨,下到徐教容、石冰云、陈书华、白英琼、澹台琼、崔道姑,都是如此。
男道士就比较随意了,大体什么年龄都有。想要侧重威严,就四十岁左右的相貌,比如东华真人。想要侧重慈和,就八十岁往上,白发白须,还显得仙风道骨,比如天师。想要中庸一点,就取个中间值,六十岁左右,比如李天澜。
在这种情况下,除了极个别天生就显得年轻的,比如清微真人,其余看上去年轻的就是真年轻,不存在老家伙装嫩。
可想而知,齐玄素在一帮同级别的副府主中,是何等显眼。
陈剑仇在水宫的这段时间,见过不少高品道士,都不年轻了,年轻的大都品级不高。品级又高又年轻的,只此一人而已。
关键还掌握大权。
他都听说了,齐次席带兵入城,接管防务,堵得陈首席说不出话来,直到现在,那艘“应龙”还在天上飘着呢。
齐次席一来,升龙府太平不太平尚且不好说,可水宫的确太平了,那些堵门的人全都不见了踪影。
“见过次席。”陈剑仇毕恭毕敬地行礼。
“不必多礼。”齐玄素随手拿过陈剑仇的档案。
曾几何时,是张月鹿看齐玄素的档案,现在成了齐玄素看别人的档案。
标准的道门公文笺,从右到左,从上到下。
姓名:陈剑仇。表字:雠正。
年龄:二十二岁。
品级:道童。
出身:大虞国宗室。备注:旁系。
师承:徐教容。备注:一,三品幽逸道士,职务辅理。二,兼具义母义子关系。
任职:无。备注:有过大虞国青鸾卫经历。
住址:大虞国升龙府。
传承:炼气士。
修为:先天之人的玉虚阶段。备注:炼气士化神境。
从属:全真道。备注:未曾受箓。
道侣:无。备注:并未出家,可以自行嫁娶。
子女弟子:无。备注:无收徒资格。
过往处罚记录:无。
过往立功记录:未定。
综合评价:甲等。备注:共分四等。
主事意见:建议录用。
次席副府主意见:空。
平心而论,齐玄素在陈剑仇这个年纪的时候,品级要比陈剑仇高,出身要比陈剑仇好,境界修为却是远远不如,没办法,他是散人,七娘也不在意这些,她早就谋划好了,有了“长生石之心”,怎么都能追上去,所以更多是教导齐玄素怎么处事。
至于陈剑仇为何能评价一个甲等,除了境界修为够高,以及那个未定的功劳之外,徐教容的面子也是一部分原因。
至于这个主事意见,其实就是柯青青的意见。
齐玄素没有急着批复,而是说道:“现在是五月中旬,距离八月只剩下两个半月的时间。”
过去儒门当权的时候,科举是重中之重,每三年举行一次乡试,逢子、卯、午、酉年举行,又叫乡闱。
考期在秋季八月,故又称秋闱。考试分三场,分别于八月九日、十二日和十五日进行。乡试考中的称举人,第一名称解元。乡试中举叫乙榜,又叫乙科。放榜之时,正值桂花飘香,故又称桂榜。放榜后,由巡抚主持鹿鸣宴。席间唱《鹿鸣》诗,跳魁星舞。
道门主政之后,仍旧重视考试,考期也定在八月,不过改成了从初一到初三,连考三天,八月十五中秋节出成绩放榜。
不过这是大考,考道士出身的。
在此之前的每年六月还有一次小考,则是考道童的。陈剑仇已经是道童,倒是不必再考。
齐玄素问道:“雠正,八月份的大考,你有没有把握?”
陈剑仇立刻回答道:“不敢说十成十,九成九是有的。”
“这么有信心。”齐玄素笑了笑,“我可给你提个醒,徐辅理也好,我也罢,是不会给你开后门的,要靠你自己的真本事。”
陈剑仇道:“说句不好听的话,我若是想走后门,如今也该是七品道士了,就是因为想要堂堂正正考入道门,所以一直是道童的身份,等着三年一次的大考。我上次之所以落榜,是因为有些言论过于出格,这才被刷了下来,这次我汲取教训,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齐玄素点了点头:“很好,等你的道士身份确定下来,这份档案上的功劳也可以填了,发现巫罗的最高规格神降,最起码得是个地字功。”
说到这里,齐玄素忽然想起了七娘曾经说过的话,徐徐说道:“从道童变成九品道士,会有一个长达三年的考核期。有徐辅理做你的领路人,这一步可以省却了。考核期之后,要在两年之内跻身八品道士,然后一定要在接下来的五年之内升到七品道士。如果能在三十岁之前跻身六品道士,就会被列入‘预备祭酒’的行列。你立下的功劳,做个‘预备祭酒’绰绰有余了。”
曾几何时,是别人向齐玄素嘱咐这些话,现如今成了齐玄素以前辈的姿态对陈剑仇说这些话,时过境迁,此一时彼一时。
当然,没有徐教容的面子,齐玄素根本不会多说这些。世道就是如此现实,没有这些裙带关系,齐玄素也不可能坐在次席位置上居高临下地给陈剑仇说这些道理,说不定还要称呼一声陈兄弟或者陈大人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齐玄素也好,陈剑仇也罢,两人靠着义母的裙带关系上位不假,可关键还得是自己靠谱,这才能站得住脚。很多人恰恰缺的是这么一个机会,有这个机会,得以施展拳脚,便一飞冲天。没有这个机会,很可能便是蹉跎半生,郁郁不得志。
所以知遇之恩又叫再造之恩,与养育之恩、救命之恩相差无几,是天覆地载的恩情。
齐玄素放下手中的档案:“那就预祝你考试顺利,金榜题名。”
说到这里,齐玄素顿了一下,紧接着话锋一转:“对了,你写的有关卷宗,我已经看过了,算是对事情经过有了初步了解,你认为,国主的病情与陈首席有没有关系?”
陈剑仇没有料到齐玄素问得如此直接,愣了好一会儿,才道:“应该有关系。根据义母……”
柯青青轻声打断并提醒道:“正式场合称职务。”
陈剑仇立刻改口道:“根据徐辅理事后分析,两位古仙之所以能以龙气构建神降容器,那七名死去的大宦官是关键,他们都是阴阳人,没有真气,没有法力,甚至没有神力,而是以龙气为生,身怀龙气,换句话来说,他们本身就是绝佳的龙气容器。献祭七个普通天人,未必能制造一个绝佳的神降容器,可献祭七个身怀龙气的阴阳人,却一定能制造出合适的神降容器。七位大宦官死后的尸体脆弱不堪,仿佛被榨干,正说明了这一点。甚至我怀疑他们不是死后葬入墓穴,而是生前被人制住,然后活埋进去,最后被阵法抽空吸干。”
第四十五章 泄漏源头
齐玄素想了想,七名大宦官,几乎是将大虞国的上层宦官一扫而空,其龙气之多,可想而知。要知道,中原大玄朝廷的宦官,甚至可以在龙气的加持下,发挥出堪比仙人的实力,可见龙气的玄妙。大虞国纵然不如大玄朝廷,可献祭了所有高层宦官,又不是生造一个仙人,而是换来两个暂时的神降容器,还是说得通的。
齐玄素认可了这个说法,问道:“何以见得与陈首席有关?”
陈剑仇说道:“能够杀死七个大宦官的人,很多。可能够如此不着痕迹地杀死七个大宦官的人,很少。甚至可以说,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陈首席。”
齐玄素带着几分考校意味:“仔细说说。”
陈剑仇徐徐道:“第一,道府方面,是陈首席负责王宫方面的事情,再加上她的郡主身份,能够自由出入王宫。在涉及到王室和王宫的许多事情上,掌府大真人和掌府真人不会插手,齐次席那时候还没有到婆罗洲,也无从插手,其他人则是根本插不进手去。”
“第二,自从国主病重以来,大权旁落,陈首席既是道府的首席副府主,地位超然,又是王室的郡主,师出有名,那么她顺势掌握王宫大权也就顺理成章,拥有存在杀死这七位大宦官的外在条件,至于她这样做的动机,那就不必再说了。”
齐玄素听完之后,沉思了片刻,提出不同意见:“就算陈首席掌握了王宫的大权,可这些大宦官也不是傻子,能走到这个位置的,都是人精。死一个人是意外,死两个人是巧合,死第三个、第四个的时候,还是意外和巧合吗?后面的人有了前车之鉴,不会察觉不到异常,他们为了自己的性命考虑,难道不会向道府检举揭发吗?就算道府上下沆瀣一气,有人只手遮天,他们就这么束手待毙了?一点动静都没闹出来?而且按照你的说法,他们甚至可能是被活捉的,难度又更大了一层,那可是天人,不是路边的大白菜。”
陈剑仇不由一怔。
他本以为齐次席问起这个问题,是要搜集陈首席的罪名,准备扳倒陈首席,可现在看来,似乎是他会错意了?
齐玄素没有追问下去,而是说道:“你回去之后,在备考之余,不妨再好好想想,是不是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陈剑仇只得应了一声,跟着柯青青向外走去。
出了签押房,陈剑仇轻声道:“柯主事。”
柯青青倒是没有拿大,毕竟有徐教容的面子:“我大不了你多少,私底下的时候,你叫我一声道友也行,叫我一声师姐也行。”
陈剑仇道:“柯师姐,我刚才领会错次席的意思了吗?”
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便不需要太多弯弯绕绕,柯青青也就开门见山:“你没有领会错,只是这种事情,一定要让人挑不出漏洞,否则便可能被反将一军。”
陈剑仇有些明白了,打蛇不死,反被蛇咬,齐次席要么不动,动就要一击毙命。他刚才说的都是推测,几乎没有什么实质证据,这也就罢了,在逻辑上也有相当多的漏洞,无法自圆其说,肯定不能让齐次席满意,也难怪齐次席让他回去再想想。
陈剑仇离开后,陆玉婷来到齐玄素的签押房中。
齐玄素正在翻看一份卷宗,头也不抬地问道:“大虞国主的病,好些了吗?”
“据说是好些了。”陆玉婷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齐玄素稍稍加重语气:“什么叫据说?”
陆玉婷无奈道:“陈首席的人把守着国主的寝宫,我们实在见不到国主。”
齐玄素抬起头来:“无妨,过几天,你们再去一趟。”
陆玉婷眼神一亮:“次席,你有办法?”
齐玄素合上手里的卷宗:“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肯定要追查到底,关键在于神降容器,构成神降容器的龙气是从哪里来的?大虞国的王室脱不开干系,大虞国主本人更脱不开干系,除非他们让大虞国主在最近几天直接暴毙身死,否则你们总是能见到国主的。”
陆玉婷放下心来:“次席运筹帷幄。”
“不必急着吹捧我。”齐玄素摆手道,“成了之后再捧我也不迟。”
正在两人说话的时候,柯青青回来了:“次席,丁丑灵官他们到了。”
齐玄素起身只说了一个字:“走。”
在水宫的议事堂中,坐了几位灵官,除了丁丑灵官之外,其余都是二品灵官和三品灵官,在齐玄素带着柯青青走进议事堂的时候,所有人全都站了起来。
齐玄素抬手往下一压:“大家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丁丑灵官没有立刻坐下来,而是先向齐玄素一个个介绍她带来的人,直到介绍完之后,齐玄素在正中间的主位上坐下来,其他人才落座。
柯青青亲自给众人上茶。
齐玄素说道:“这次召集大家过来,主要就是一件事。事关重大,在座的诸位,必须严格保密。所以,在正式开始议事之前,我宣布一个规矩,有关这次议事的任何内容,只言片语,绝不能流传出去。”
众人沉默着,静待下文。
齐玄素接着说道:“天罡堂节制灵官,我过去也在天罡堂待过,对于灵官还算是有些了解。你们都是灵官,奋战在第一线,对于婆罗洲的安全和稳定,立下了汗马功劳,也是最了解具体情况。今天,我想与大家谈论一个老调重弹的问题,那就是隐秘结社。”
“第一点,南洋地界,包括婆罗洲,是否存在大规模的隐秘结社势力?”
“第二点,我们南洋的隐秘结社势力分布,是一种怎样的态势?以哪几家为主?哪些隐秘结社比较活跃?”
“第三点,这些隐秘结社生存的土壤是什么?为什么屡禁不止,是否存在内外勾结?”
“第四点,对于现存的各种隐秘结社势力,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齐玄素再次环视一周:“大家不要拘谨,可以畅所欲言。”
齐玄素的话音落下,整个议事堂寂静无声。
很显然,他们已经明白齐玄素要说的是什么。
掌府大真人受伤,就是与隐秘结社有关,关键还是在道府的眼皮子底下,无论如何,都要有个说法。其中第三点则是把隐秘结社的问题与道府内部的矛盾联系起来,这便是要将隐秘结社的问题当作一个突破口。
柯青青比其他人知道的更多,这其中还牵扯到齐玄素在百囊奔府的遭遇,这也是拿捏郑教何的手段。
总而言之,不仅仅是镇压隐秘结社那么简单,还牵涉到了道门的内部斗争。
对于众多灵官而言,意义自然不同,不由望向丁丑灵官,要让首领定个调子,他们才好在这个大框架下表明态度。
丁丑灵官斟酌了片刻,说道:“第一点,我可以明确地说,的确存在大规模的隐秘结社势力,比如说‘天廷’,根本不存在‘隐秘’二字,就是摆在台面上的南洋一霸。”
“第二点,关于隐秘结社势力的分布态势,‘天廷’主要活跃于爪哇国的群岛和海上,灵山巫教和知命教分布于陆地,这三家是大头。其次是部分八部众成员,游走于各路权贵之间,兜售丹药;七宝坊的成员以经商为主,不管其他;偶有紫光社的成员,难以分辨。其余如‘客栈’、清平会很少出现在南洋。”
“第三点,南洋诸国林立,没有行之有效的大一统朝廷,政令无法统一,下层存在权力真空,统治基础薄弱,较之中原更为混乱,客观上给了隐秘结社生存的土壤。至于屡禁不止,也的确存在内部有人与隐秘结社暗通款曲的可能,不过现在还无法证实。”
“至于第四点,我们该怎么应对,这便是我们今天议事的重点。”
丁丑灵官对齐玄素提出的四点疑问给出了回答,其中第四点最为重要,偏偏丁丑灵官在这上面的回答最为简略。
一位二品灵官接口道:“与中原相比,南洋就像一座破房子,四面漏风。如果说我们中原的同僚们是哪里漏了补哪里,那么我们就是看到哪里补哪里,根本无法全部兼顾。”
齐玄素说道:“看到哪里补哪里。有句话叫作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在我们这里,谁闹得动静最大,我们就打击谁,是这个意思吧?”
二品灵官道:“是这样。”
丁丑灵官适时说道:“解决整个南洋的隐秘结社问题,是一个宏大命题,不是我们这些人关起门来议一议就能解决的,必须从道府层面,甚至是道门的宏观层面出发,统一调度,各方协调配合,进行多方面、深层次的综合治理。我们没有这个条件,只能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眼下最大的问题就是在升龙府的地界上竟然闹出了古仙降世,还是两位古仙,更是牵涉到南龙的龙气,直指大虞国的王室和我们道府内部的某些人。”
齐玄素赞同道:“有多大的能力,就做多大的事情,简单来说就是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接下来,剩下的几位灵官纷纷表态,有人提议要对王宫展开一次彻底的调查,从龙气泄漏的源头展开调查。
齐玄素说道:“这个提议很好,丁丑灵官,你看是不是这样,你们尽快拟定一个具体的执行方案,我拿到道府议事上进行讨论,等到道府议事通过之后,就开始执行,派遣灵官进驻王宫,早日查清龙气泄漏的源头,也好给兰大真人一个交代,给道府一个交代。”
第四十六章 三人议事
各地道府除了府主议事和道府大议,还有一个更小的议事,不考虑掌府大真人这种特殊情况,只有三个人参与,分别是掌府真人、首席副府主、次席副府主,又被称作三人议事。
虽然三人议事不是正式的决策机构,不得决定重大问题,只是在正式府主议事之前,由掌府真人召集两位副手,提前沟通交换意见,确定议事主题和走向,但在事实上,只要这三人达成了一致,无论是府主议事,还是道府大议,一般都能顺利通过。
这也是一品灵官们指望齐玄素的原因,除了战时情况,道府内部的三级议事,灵官们只在道府大议上有发言权,另外两级议事,他们都没办法直接参与。
次席副府主就不一样了,三级议事都有发言权,当初在江南道府,李天澜也是次席副府主,可谓是翻云覆雨,所以副府主的前面加不加定语,天差地别。
掌府真人王教鹤就是否召开道府大议一事召开了一次三人议事。
只有三人参与,三把椅子呈“品”字形分布,王教鹤坐在最上面的那个“口”字位置,面南背北,陈书华和齐玄素分坐左右,对面而坐。
王教鹤当先开口了:“发生这样的大事,实是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好在影响不大。”
齐玄素看了陈书华一眼,说道:“影响大不大,恐怕要兰大真人来下这个评断,毕竟他是当事人。”
王教鹤望向齐玄素:“齐次席的意思是……”
齐玄素道:“事关重大,兰大真人又不在,我以为我们应该立刻给金阙上报情况,请求金阙支援,具体的公函,我可以代为草拟,最后由掌府真人领衔上报。”
齐玄素本心并不愿意上报金阙,却可以用“上报金阙”为由头,逼迫王、陈二人妥协。
陈书华不得不开口了:“没有这么严重吧?除了兰大真人闭关之外,并没有造成什么损失,就算是兰大真人,正如齐次席所说,只是受了一点轻伤而已,不日就可以出关,若是就这么上报金阙,别人该说我们小题大做了。”
陈书华这是用齐玄素的话来堵齐玄素的嘴,你自己说的,兰大真人受伤并不严重,可不是我说的,你不好自打脸面吧。
齐玄素道:“仅仅是古仙降世,在没有造成巨大损失的情况下,的确不好小题大做,但在这次古仙降世中,还牵扯到了另外了一点,那就是南龙的龙气泄漏问题,这就不是小事了,该不该上报金阙呢?”
陈书华的脸色凝重了:“龙气泄漏问题从何说起?”
齐玄素不紧不慢道:“古仙降世需要容器,一般的容器只能发挥出伪仙的实力,可为何这次的容器却发挥出了仙人的实力?兰大真人在闭关之前,曾向徐辅理说过,因为这次的容器是以南龙的龙气制造而成,这便牵涉到了龙气泄漏。往小了说,是监管不严,往大了说,是有人暗通古仙。”
王教鹤闭了下眼,问道:“齐次席非要上报金阙不可吗?”
齐玄素徐徐说道:“我之所以主张上报金阙,是因为种种迹象表明,我们道府内部出现了内鬼,与隐秘结社里应外合,图谋不轨,龙气泄漏便是明证。帝京道府副府主钱香芸叛逃之事,前车之鉴不远,不可不察。所以,上报金阙是上策。”
说到这里,齐玄素顿了一下,话锋一转:“不过话又说回来,家丑不可外扬,我们道府是一个集体,出了这样的事情,还闹得满城风雨,让别的道府看我们的笑话,谁的脸上都不好看,能内部解决是最好。既要防范内鬼,又要解决问题,还不能上报金阙,那么只能召开道府大议。毕竟内鬼只有一个,众目睽睽之下,便不好混淆视听,更不能左右大多数人的意见,大多数人的眼睛是雪亮的。掌府真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王教鹤和陈书华都知道,齐玄素此举与眼睛雪亮没什么关系,那都是摆在明面上的说辞,齐玄素的真实意图是他在府主议事上势单力孤,太过被动,必须要扩大化才能争取主动。然后他就以上报金阙为要挟,强迫他们妥协,这是手段。
王教鹤不由地想,倒是小瞧了这个年轻人,小小年纪,竟有如此霹雳手段,先是带兵入城,强行接管防务,搞了一出神兵天降,现在又辗转腾挪,以进为退。
两个字,厉害。
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除了背景够硬,手段也相当不俗。
前途无量。
难怪眼高于顶的张家千金看上了他,张家人也不反对,天师更是一力促成此事。除了正一道和全真道联姻的因素之外,这样的女婿,的确是打着灯笼都难找。说句良心话,自家那个王儋清,着实输得不冤。
差不多的年龄,人家在这里翻云覆雨,挥斥方遒,他这个狂士在干什么?
想到这里,王教鹤心中竟是涌起一股怒气。
不过他毕竟是多少年的掌府真人了,养气功夫十足,很快就把那股怒气给压了下去,语气仍旧平静:“道府大议。”
齐玄素从袖中取出早已写好的公函:“这是我草拟的上报金阙的公函。”
齐玄素将公函放在了王教鹤旁边的茶几上。
王教鹤没有看,只是一阵沉默。
片刻后,陈书华开口了:“既然齐次席这样说了,真为了道府好,那就召开道府大议吧。”
她又望向王教鹤:“掌府真人,你以为呢?”
王教鹤轻叹一声:“好吧,你们去安排。”说罢,他起身离去。
在齐玄素的一再推动之下,道府大议终于是决定召开了。
只要是三品幽逸道士,无论是不是副府主职务,都可以参与,也包括灵官和一些挂名的高品道士。
因为许多人平时并不在升龙府,所以下发通知等人赶来需要时间。
齐玄素在这段时间里,带着陆玉婷和化生堂的人,亲自去了大虞国的王宫。
他给出的理由也很简单,他这个婆罗洲道府的次席副府主总要与各国之主认识一下,其中大虞国主是诸位国主之首,又离得最近,正好探望下大虞国主的病情如何了,否则也太说不过去。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就是东华真人来了,也不能说错。
陈书华的人自然拦不住齐玄素,只能让齐玄素顺利进了王宫。
陈剑仇和柯青青也跟在齐玄素的身边。
走在去国主寝宫的路上,齐玄素忽然问道:“雠正,我听徐辅理说,你喜欢福瑞郡主?”
陈剑仇的脸瞬间红了:“没,没有。”
齐玄素道:“不丢人。关键还是得自己争气。”
陈剑仇迟疑道:“她……是……”
齐玄素道:“我知道她是谁的人,问题不大。”
陈剑仇有些震惊了。
紫光社还问题不大?那可是三大隐秘结社之一。
对于齐玄素来说,还真不大,且不说他本人能与紫光真君沟通,张月鹿更是能调动紫光社的人手。传说中的张月鹿,权势比他大。
所以齐玄素觉得陈剑仇和自己特别像,都有个义母,找个道侣也比自己强。
陈剑仇略微平复心境,说道:“这个喜欢,我尚且不确定,她可能用了些手段。”
齐玄素淡笑道:“没有种子,浇再多的水,施再多的肥,也长不成树,更开不出花来。你说的手段,无非是放大了某些情感,本来只是略有好感,一下子变成了至死不渝,这的确是过分了。”
齐玄素又问柯青青:“这位福瑞郡主在哪?”
柯青青回答道:“应该就在国主身边侍疾。”
齐玄素点点头:“正好一并见了。”
来到寝宫,各种装饰如何就不说了,最显眼的还是一张大床,垂着薄纱幔帐,除了侍立的宦官和太医之外,陈剑秋也站在床边。
齐玄素进来之后,寝宫内的人纷纷行礼。
齐玄素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独自一人来到床前。
陈剑秋迎了上来:“次席。”
齐玄素问道:“国主的病情如何了?”
“托齐次席的福,已经好多了。”陈剑秋恭敬道。
齐玄素扯了扯嘴角:“与我什么相干。”
陈剑秋低眉敛目,伸手拉开纱幔,露出一张枯槁的脸庞。
不到六十岁的人,还是个天人,老得厉害,看上去竟像个老人,不过眉眼间,还是依稀能够看出与陈剑秋有几分相似,这就是大虞国主。
陈剑秋俯下身去,在其耳旁轻声道:“父王,道府的齐次席来看您了。”
大虞国主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浑浊,竟是有几分老眼昏花的意思,嘴唇微动,声音微弱:“有劳齐次席了,实在是病体衰微,不能亲自迎接齐次席。”
齐玄素微笑道:“国主不必如此客气,我刚刚到任,于情于理都该来探望国主一二,只是俗务缠身,一直拖到了现在。”
大虞国主又咳嗽了几声。
齐玄素问道:“我听说国主经常会梦到血衣菩萨,现在怎么样了?”
大虞国主喘息着说道:“多谢齐次席关心,现在已经好多了,偶尔做梦,也只有一方空荡荡的血湖,看来是、是血衣菩萨已经被消灭了,这都是道府的功劳。”
齐玄素笑了笑:“没事就好。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好好检查一下。”
不必齐玄素吩咐,陆玉婷等人已经带着化生堂的道士上前为大虞国主检查。
第四十七章 人有病
齐玄素让大虞国主好生休息,将陈剑秋叫到旁边。
陈剑秋并不害怕齐玄素,不是因为她是大玄朝廷正式册封的福瑞郡主,恰恰因为她的另一个身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张月鹿的人。
张月鹿和齐玄素之间的关系自然是不必多说,过去还有些人怀有疑议,随着两人先后晋升次席副府主,这种疑议已经烟消云散——两人天造地设的一对,轮得到你这个妖魔鬼怪来反对?
毕竟嘛,放眼道门,地位相当又年龄合适的,就这么几个人,姚裴还是个女的,张家和李家又是多少年的冤家对头了,当年玄圣打塌云锦山,张家不敢记在玄圣的头上,也是记在了李家的头上,总不能让张月鹿做李家的媳妇,或是让李长歌做张家的女婿,自然只能是齐玄素。
齐玄素也的确没想把陈剑秋如何,只是道:“以后不要对陈剑仇用那些不上台面的手段。”
“是,谨遵次席之令。”陈剑秋恭恭敬敬地应下了,又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我当时刚认识他,不知他人是好是坏,所以要加些保险手段,现在知道他是次席的人,自然不会再用这样的手段。”
齐玄素转入正题:“那个宦官司空广呢?”
“跑了。”陈剑秋回答道,“出事的当天夜里就跑了,也可能是藏起来了,毕竟升龙府还挺大的,再有别人接应,真要藏起来让人找不到也不是什么难事。”
齐玄素没问这个“别人”是谁,又问道:“国主的病,你怎么看?我要听实话。”
陈剑秋思量了片刻,说道:“关于此事,我想知道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我才能给出一个判断。”
这件事,齐玄素已经明白前因后果,可外人只能是猜测。
齐玄素略微犹豫,将事情经过大概讲了一遍。
陈剑秋听完之后,说道:“这就对得上了,关于神降容器,我还是略知一二,七位大宦官身怀龙气不假,可这些龙气至多造就一个神降容器,另一个容器是怎么来的?我怀疑制造血衣菩萨容器的龙气是从父王身上抽取的,所以父王才会梦到血衣菩萨。那七个大宦官的龙气其实是制造了白衣佛陀的容器。”
齐玄素想了想,问道:“国主本人也能使用龙气吗?我记得应该是不能吧?历朝历代,没有这样的皇帝,包括当今的紫极大真人。”
陈剑秋回答道:“国主本人不能像阴阳人那样驾驭龙气,无法将龙气化为己用,也不能用龙气延续寿命,但有龙气加身,能够规避魇镇一类的手段,可以把国主视作龙气的载体。”
齐玄素又问道:“阴阳人能用龙气延续寿命,增益自身,所以七名大宦官被抽干龙气之后,如同干尸,这是说得通的。既然龙气对国主来说不能延续寿命,龙气仅仅是以加持依附的形式存在,如同身外之物,那么抽取龙气为何会让身为天人的国主衰老得如此厉害?”
陈剑秋顿时语塞。
齐玄素道:“你也和陈剑仇一样,再好好想想,看看哪里出了遗漏。”
陈剑秋只好说道:“还是次席水平高,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是我疏忽了,我回去之后一定再好好想想。”
就在两人说话的工夫,陆玉婷走了过来。
齐玄素问道:“检查完了?”
陆玉婷点头道:“检查完了,明天就能出病案。”
化生堂的道士们境界修为并不高,之所以能检查病情伤情,还要借助化生堂的一些特殊器物,这些都是造物工程的产物。
事实上,这也是道门与圣廷的根本区别所在,双方在表面上都讲究仪式感,不过道门在意的是威严,而圣廷更注重神秘感。从本质上来说,双方在意识形态方面有着根本的区别,道门尊奉道祖,却不会将道祖视作无所不能之神,道祖的崇高地位更多是来源于道门开创者的祖师身份。
事实上,自玄圣重建道门以来,道门更喜欢总结规律,去解构各种神秘主义,去探求真相,比如所谓神的存在,所谓不可直视,不可名状,不可亵渎,在道门看来,说白了不过是双方力量相差过于悬殊,凡人无法承受“神”的力量外泄,与什么原罪和救赎,都是不相干的。
只是有些人恐惧于神的威能,开始崇拜神,祭祀神,祈求神,希望得到宽恕,甚至是救赎。
道门认为神也好,仙也罢,力量大小不同,存在的形式也不同,可思维方式并没有根本的区别,还是能够沟通和交流,所谓神谕上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语,只是因为神灵看到的更多,也存在故弄玄虚的成分,而不像人和野兽草木那般完全无法交流,所以其本质上还是人,即万物之灵长。
所以道门认为,人要做的不是去崇拜神、祈求神,而是成为神,也就是道门的核心——求长生。
不是拜道祖,而是求长生。
既然要求长生,就要有一套理论,要明白长生的本质是什么,原理是什么,如何做才能得到长生。
在这个求长生的过程中,就逐渐淡化了笼罩在神灵身上的神秘色彩。
解构神秘,也就消解了神明的恐怖和神圣,这会极大动摇圣廷的统治。
圣廷与道门的对立也就可想而知。
齐玄素道:“病案出来之后,第一时间送到我那里去。”
“是。”陆玉婷应道。
齐玄素离开王宫后,让化生堂的人先行回去,他今天穿了一身便装,只带着柯青青和陈剑仇,走在升龙府的大街上。
陈剑仇自小在升龙府长大,对这里十分熟悉,齐玄素便让他领路。
说起来,他还没在升龙府好转一转,对于这里的风土人情半点也不熟悉,他想借此机会看一看升龙府。
因为时近正午,陈剑仇仔细选了一家上佳的酒楼,这里的黄酒很不错,许多达官贵人都很喜欢。
不得不说,这里的生意不错,他们来得不巧,雅间都被预定出去了,只剩下大堂的座位,陈剑仇本还想找掌柜说上几句,齐玄素却摆手道:“这里就挺好。你不要觉得道士就是多么金贵,去西域的时候,也是趴雪窝啃干粮。”
三人便在客栈大堂坐了下来,要了一壶这里最有名的米酒,以及一些佐酒的小菜,陈剑仇亲自执壶,先给齐玄素倒上,再给柯青青倒上,最后才是自己。
齐玄素端起来抿了一口:“还不错。青青,你去岭南的时候,可以带一些给张真人,她喜欢喝酒,让她也尝一尝。她要是不收,就说我让你送的。”
柯青青笑着应下。
她知道,这是齐次席帮她呢,投其所好能迅速拉近她和张次席的距离,有了齐次席的面子,张次席再清廉,再不近人情,也不好不收。
认真说起来,也就齐次席才有这么大的面子。
齐玄素又道:“你跟着张真人做事,不要害怕,一切照旧就是,认真说起来,当年我也给她做过几天秘书,姑且算是秘书吧,反正她是我的上司,没有外人说的那么难以相处,只要你做好自己的本分,她不会给你挑刺。当然,你要是跟她对着干,她也不会惯着就是,老许就是例子,我们至今还拿这事笑话他。”
柯青青壮着胆子问道:“次席,张真人是你的上司,那你当初是怎么和她……”
齐玄素笑道:“没什么不能说的,也没那么玄乎,关键就三个字,共甘苦,也可以说是共患难。久而久之,便水到渠成了。至于张家呢,老爷子很开明,他不反对,其他人再反对也没用,所以没有太多瞧不起、赘婿一类的戏码,谈不上多么曲折。”
陈剑仇只是安静听着,有些佩服齐次席,那可是大名鼎鼎的张月鹿,哪怕他在南洋,都听说过这位的大名,义母也时常提起她,据说王掌府的公子十分爱慕这位张家贵女,还有李家的一位公子,也曾追求过她,都是贵不可言的人物,都被张次席毫不留情地拒绝。最后还是齐次席与张次席定下亲事,天师都不反对,这正说明了齐次席的厉害。
当然,这两人也没法跟齐次席比,除了家族的余荫,也没什么正经职务差事,反观齐次席,已经是次席副府主,这可是正经有望争夺八代大掌教之位的道门俊秀。换成他在张次席的位置上,他也选齐次席。
柯青青叹了口气:“我要是能像张次席这样,找到如齐次席一般的道侣,那就好了。”
齐玄素道:“有人曾经说过,想做大掌教夫人,先做七品道士的道侣,陪着他从底层一步一步走上来。当年五代大掌教的夫人与五代大掌教相识于微末,结成道侣的时候,五代大掌教还只是个执事,两人互相扶持,一路风雨同舟,最终入主紫霄宫。其实说起来,我是高攀张真人了,所以有人说我赘婿云云,我从不在意。不过也是巧了,张真人遇到的我时候,正是我低谷的时候,同样是七品道士。她不嫌弃我,我自然不会辜负她。”
柯青青不由感慨万千,张次席真是法眼,她怎么就能一眼看出齐次席以后不是寻常人等?
正当三人闲谈的时候,二楼上忽然传来一阵响动,然后就见一个人影顺着楼梯滚了下来。
齐玄素放下酒杯,转头望去。
只见一名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扶着楼梯的扶手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脸上不见恼怒,而是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意,面朝楼上说了一个“好”字。
第四十八章 王法
很快,又从楼上走下一个女子,满脸怒意,似乎就是出手打人之人。
也是奇了,被打之人满脸笑意,打人之人却是怒气冲冲,似乎吃了大亏。
齐玄素收回视线,没有多说什么。
在玉京,是很少看到这种事情的,倒不是说玉京风气如何,而是玉京地位太过特殊,人人都谨小慎微,生怕惹祸上身。反倒是在地方上,从来不缺土皇帝,无法无天惯了,各种离谱事情层出不穷,甚至还有些土皇帝把这种习惯带去了玉京,比如王儋清挑衅齐玄素。
当初齐玄素想了几天几夜都没想明白,王儋清凭什么敢在玉京出手,还是在紫微堂?还动用灵官!小国师李长歌都不敢这么干。后来他明白了,这就是在地方上横行霸道惯了,无法无天,一时半刻改不了,真把玉京当自己家了。
后来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的,东华真人亲自处理此事,王教鹤理亏无话可说。最后王儋清被罚了三万太平钱,从五品道士降为七品道士,三年内禁止进入玉京,看在王教鹤的面子上,没有处以禁闭或者劳役,这也就是王儋清无意在道门内部攀升,换成齐玄素这种想要进步的,已经是前途尽毁。
齐玄素继续喝酒,那两人的戏码还在上演。
先前被打下楼的年轻公子语气平静道:“打人。”
女子怒视他:“打的就是你这个登徒子!”
年轻公子掸了掸衣襟,微笑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无故动手打人,我想问一句,还有王法吗?”
女子怒意更甚:“因为你该打!”
年轻公子仍是笑道:“我该不该打,可以交给官府来评判,也可以交给道府来评判,却不能交给你来评判,总不能你一张嘴,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说我该打,我就该打?就不讲律法了?”
女子也是气狠了,多少有点口不择言:“我就是道府的人,我能打你了吗?”
齐玄素一听这话,就知道这女子上当了,掉进别人设好的陷阱里。
果不其然,那年轻公子笑意愈发灿烂:“好啊,原来是道府之人,那就是知法犯法,还要以势压人。”
女子立时意识到自己上当,涨红了脸,伸手指着那年轻公子:“你、你无耻!”
“我无耻?”年轻公子啧啧道,“我干什么了就无耻?倒是你,依仗着道士身份,就敢公然行凶,我若是上告道府风宪堂,不知道是什么罪过?”
女道士气得浑身发抖:“你先说那些污言秽语,我打你怎么了?就是到了玉京风宪堂,也是我有理!”
“污言秽语?谁听到了?”年轻公子满脸无辜,“风宪堂总不能听信你的一面之词。倒是你动手行凶打人,在座的这么多人可都看到了,抵赖不得。”
齐玄素放下酒杯,轻声道:“这人不是小民百姓,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倒是那个女道士,从衣着上来看,应该没有什么背
景。”
道门之中自然不全是世家子弟,贫苦出身的大有人在。比如说齐玄素,从小双亲无靠,不知父母何人,被道宫收养长大,虽然后来因为七娘和一系列机缘扶摇直上,但硬要说他是世家子弟,那也着实说不过去,总不能他一个人就是一个世家。
周围的许多看客们看热闹不嫌事大,道府的名声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不会让所有人满意,不少人觉得是狗咬狗,还有人觉得是恶人自有恶人磨,更多人是胆小怕事,反正是没有人敢站出来帮女道士的。
陈剑仇自小父母双亡,见惯了世态炎凉,后来又加入青鸾卫,各种阴暗事情见得多了,管不了,也管不过来,早把几分热血意气给消磨殆尽,此时只是静观其变。
柯青青则不然,她一直都在帝京道府,还是石冰云的麾下,后来又跟着齐玄素,属于标准的花圃道士,多少还有几分天真,此时便忍不住开口道:“差不得了。”
那年轻公子的视线立刻移到了柯青青的身上,顺带也扫过了齐玄素和陈剑仇。
陈剑仇过去不是什么大人物,也没几个人知道徐教容是他的义母,自然被省略。至于齐玄素,只在接风晚宴上露过面,然后就开始巡视诸国,升龙府中认识他的人还真不算多。
事实上,在那天的晚宴上,并没有几个年轻人,大多是各大地头蛇的当家人,亦或是公使、代表一类的人物,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到齐玄素面前敬一杯酒,更多人只能远远看着,有个模糊印象。
就算是陈剑秋,还是靠着齐暮雨的引见,才单独见到了齐玄素。
次席副府主,已经是寻常人眼中的大人物了,高不可攀的那种。不说这些人,就是当初的齐玄素,跟随七人小组进驻金陵府,算是半个钦差天使,也是最后图穷匕见的时候才见到次席副府主李天澜。
既然不认得齐玄素,自然也不会认得他的秘书柯青青。
所以这位年轻公子并没有丝毫畏惧,玩味道:“路见不平一声吼。敢问这位姑娘,你也是道府的道士?”
柯青青反问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道理就是道理,对错就是对错,难道还要因人而异吗?”
年轻公子笑道:“这话倒是说得不错,只是这世上的道理,还真就是因人而异。如果姑娘不是道府的道士,我只当姑娘不知内情,胡言乱语。可如果姑娘是道府的道士,那么我便要认为,姑娘要动用手中的权势包庇同僚了。我还是那句话,凡事要讲律法。她说的事情,没人听到,不过一面之词,不算证据。可是她打我,这么多人都看到了,姑娘也看到了,铁证如山。”
柯青青眯了眯眼:“你又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重要吗?”年轻公子淡淡笑道,“难道你们道府还想事后打击报复不成?”
柯青青道:“好一个‘你们道府’,这句话,就是
放在中原帝京,也没几个人敢这么说,可阁下就敢说,想来阁下也是出身不俗。不要藏着掖着了,好像我们道府在欺压平民百姓,就凭你身上的袍子,也装不了平民百姓。”
从始至终,齐玄素只是冷眼旁观。
这人吃定了道门看重名声,一直把自己塑造成弱小的那一方,似乎是道府如何迫害他了,占住道德的高地,居高临下,倒是有点意思。不过柯青青也没说错,这一身不知要几百太平钱的衣袍,就装不了平民百姓,这番说辞的威力便不那么足了,脚下的道德高地也不那么稳。可如果仅仅是混淆视听,倒是绰绰有余。
柯青青也明白这一点,并没有以势压人,而是说道:“你可以立刻上告风宪堂,又何必纠缠?有什么条件不妨直说好了。”
年轻公子笑了笑:“还是这位姑娘明事理,对了,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柯青青道:“有这个必要吗?”
“当然有这个必要了。”年轻公子的大部分注意力似乎转移到了柯青青的身上,同时眼角余光不时掠过齐玄素和陈剑仇。只是让他有些惊疑不定的是,稍微年长的那个只是自顾喝酒,年轻一些的面无表情,好像事不关己。
有点蹊跷。
不过也无所谓了,这些道府之人,本事未必多大,可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属乌龟的,不动如山的本事倒是练了个十成十,不像江湖人,一点就炸。
年轻公子道:“我的要求很简单,两位姑娘给我敬一杯酒,赔礼道歉,我就当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咱们这也算是化干戈为玉帛,不打不相识。”
柯青青冷冷道:“与我什么相干,我凭什么给你敬酒?”
“姑娘……这是不答应?”年轻公子望着柯青青,笑意玩味,“那我们风宪堂见,当街行凶,是什么罪名?应该不小。还有,这位姑娘,你也跑不掉。”
陈剑仇撇了撇嘴,这人在言语之间,已经将“打人”偷换成了“行凶”,好一手颠倒黑白。
柯青青气笑道:“风宪堂是你们家开的?你说跑不掉就跑不掉?”
年轻公子道:“风宪堂当然不是我们家开的,可证据确凿,你们还真就跑不掉。怎么,你不服气?”
柯青青道:“我当然不服气,走到哪里,都要讲一个‘理’字。我不管你有什么背景,风宪堂的人和你有什么关系,金阙决意整治道府上下,新派来的次席副府主就是掌管道门纪律。以后追究起来,终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也终是饶不了你们这些肆意妄为之人!”
“拿次席副府主压我?”年轻公子哈哈笑道,“次席副府主怎么了?有权就可以任性?没有证据,想办谁就办谁?真就没有王法了?真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了?不要忘了,道府还是王府主当家,不是那个什么齐次席。”
陈剑仇偷偷望了齐玄素一眼。
齐玄素面无表情,仍是喝酒。
第四十九章 秉公执法
正所谓主辱臣死,道门的平等终究只是流于表面,更多是用平等对抗儒门的纲常,可骨子里的内核还是无法摆脱儒门那一套。
三教合一,终究不是一句虚言。
陈剑仇自然明白这个道理,缓缓站起身来。
他也明白齐玄素为什么不愿意说话,因为这个年轻公子一直死死咬着一个“法”字,用律法做挡箭牌,不管真相如何,也不管私底下如何,在明面上是不好怎么样的。
齐次席若是贸然说话,无私也有私。
别人可不管你是对是错,很多时候,我弱我有理。
所以齐次席不说话。
可陈剑仇不能不说话了,冷然道:“真是好大的口气,金阙派来的次席也不放在眼里,真不知道,什么人才能入得阁下法眼?”
年轻公子目光转向陈剑仇:“这是从哪又冒出个仗义执言的英雄好汉?如此替那位齐次席说话,难不成你们几个是齐次席的人?”
陈剑仇道:“我们是水宫的人。”
“那可真是了不得。”年轻公子啧啧道,“只可惜,在婆罗洲的头顶上只有一颗太阳。众所周知,太阳是火,太阴是水,所以水宫不如火宫。”
陈剑仇挑了下眉:“你是说,掌府真人更在掌府大真人之上?”
年轻公子的笑意微微一僵,随即便恢复如初:“掌府大真人闭关不出,自然以掌府真人为尊。”
陈剑仇沉声道:“就连掌府大真人闭关不出这样的消息,阁下都能知晓,果真是出身不俗,既然如此,也别遮遮掩掩了,报个号吧。”
便在这时,酒楼门外走来一拨人,为首之人是个主事道士,带着几分凛然之威,身后跟着一队黑甲灵官,让人望而生畏。
年轻公子见到此人,不再跟陈剑仇纠缠,而是快步迎了上去,主动行礼道:“黄主事。”
黄主事客气还礼道:“孙公子。”
这种公子哥出门,自然都有随从,刚才他的随从已经前去报信。
然后这位孙公子伸手一指最开始的女道士:“就是她行凶打人。”接着又一指齐玄素三人:“这几个都是同伙,也都是道府的人。您可得替我们这些老百姓做主,不能由着这些道府蛀虫作威作福,祸害道府的名声。”
黄主事微微点头,望向几人:“你们几个,都跟我走一趟。”
陈剑仇问道:“阁下是?”
黄主事清了清嗓子:“我是风宪堂主事黄教清,专事纠察升龙府道士不法情事,来人,将这几个人给我拿下,带回去好好查问。谁敢反抗执法,罪加一等!”
别人害怕道士,同是道士,互相之间也客气几分,唯独专门对内的北辰堂和风宪堂不怕,审问道士和审问犯人也没什么区别。普通道士见到这两个道堂的人,先怯三分。这两个道堂的人,难免飞扬跋扈。
话音落下,他身后的灵官一拥而上,便要将几人给拿下。
孙公子抚掌笑道:“这就对了,这才是我们升龙府百姓的青天大老爷。”
陈剑仇抬手示意灵官且慢,又重复了一遍:“我们是水宫的人。”
“水宫怎么了?”黄主事凛然正色道,“水宫的人就能不讲律法了?水宫的人就能当
街行凶?水宫的人就能对抗道府?就能对抗道门?亏你还知道你是水宫的人,你这是在给水宫抹黑,更是在给道府抹黑,你知道吗?你不要跟我提什么齐次席,我告诉你,今天就是齐次席亲自来了,也不会包庇你们。现在,老老实实地跟我走,等待你们的,将是道门律法的严惩!”
这一番话当真是大义凛然,而且轻轻松松就拔高到了对抗道门的程度,真是好大的帽子。
要不怎么说,舌头也能压死人呢,关键还是杀人不见血。
齐玄素忽然想起一句话,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天下事坏就坏在这里。
外敌不可怕,最可怕的还是这些自己人。
按照道理来说,这个黄主事应该算是他的下属。
因为这些设在地方道府的道堂分堂都是受双重领导的,竖向受远在玉京的总堂领导,横向则受本地道府领导,因为次席副府主掌管律法纪律,所以风宪堂和北辰堂也是次席副府主的属下。
只是齐玄素来的时间太短,公开露面只有寥寥几次,这位黄主事还没见过齐玄素,竟是不认得齐玄素。此时听他如此一番话,还当是齐次席在背后给他撑腰。
柯青青平日里被叫作小次席,俨然是齐玄素的化身,谁见了都要客气几分,几时受过这样的气,此时也是气急了,伸手指着黄教清:“黄教清是吧,我记住你了。你可不要后悔。”
孙公子淡淡道:“黄主事一身正气,两袖清风,有什么可后悔的?岂会怕你的威胁?”
此时那个最开始打人的女道士已经完全慌了神,完全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齐玄素还是冷眼旁观。
他算是开了眼界。
过去的时候,他接触李长歌、姚裴,这些人水平很高,格局很大,不会搞这种不上台面的把戏,稍逊一筹的李天贞之流,是另外一个风格,杀伐果断,一个“狠”字贯彻始终。现在见识这些土皇帝的手段,倒是另辟蹊径,扣帽子、借力打力的本事也算是炉火纯青。
看得差不多了,齐玄素终于开口道:“丁丑灵官不是已经全面接掌防务了吗?按照规矩,所有灵官在戒严期间全部听从她的指挥,为什么风宪堂还能调动灵官?”
柯青青一怔,随即望向齐玄素:“这……”
齐玄素继续说道:“掌府大真人总掌兵事,进入戒严状态之后,所有灵官都要听从两位一品灵官的统一调度,而两位一品灵官直接向掌府大真人负责,现在掌府大真人闭关不出,齐次席奉掌府大真人的命令,代行部分职责,这是王掌府和陈首席都认可的事情。齐次席宣布戒严,抽调所有灵官,增设守卫,加强巡逻,组织搜查,实行宵禁,限制出入城池,统一调度,统一指挥,难道风宪堂可以例外吗?”
黄教清脸色微微一变,望向齐玄素:“还未请教,阁下是?”
齐玄素直接问道:“是齐次席给你的特权?”
黄教清脸色一沉:“是又如何?”
齐玄素道:“你口口声声讲律法,那么伪造命令,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黄教清知道这是遇到硬茬了。
灵官也是人,不是机器,所以他们也是有倾向的,也讲人情世故,并不是最上面
的大人物们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县官不如现管,所以此时纷纷望向黄教清。
黄教清眉眼阴沉,咬牙道:“给我拿下。”
四名灵官同时出手。
虽然身着甲胄,但身形如同鬼魅,两人分别按住齐玄素的左右肩头,两人分别按住齐玄素的双臂,想要合四人之力,将齐玄素的双臂反剪到背后。
平心而论,这四名灵官还真是精锐,都有先天之人归真阶段的实力,四人合力,单论气力,便是天人也拗不过。
可齐玄素不是普通天人,而是无量武夫。
他不仅身形不动,任凭四名灵官使出吃奶的力气,也动不得他分毫,反而一振双臂,将四名灵官给弹了出去。
灵官们重重落地之后,相顾骇然。
齐玄素站起身来。
柯青青和陈剑仇都快步走到他的身后,垂手而立。
那个女道士犹豫了一下,也有样学样,站在柯青青的身后。
齐玄素道:“让灵官来锁拿我。”
黄教清心中大为惊恐,可脸上还是要绷住,伸手指着齐玄素:“殴打道门灵官,你这是对抗道府,对抗道门,你是要造反吗?”
剩余的灵官哪怕明知道不是对手,也纷纷护在自家主事之前。
齐玄素走上前去,三百六十五个身神显现,然后一手一个,将这些灵官全都丢了出去,与黄教清面对面而立。
黄教清的头上有冷汗渗出。
齐玄素说道:“你说齐次席给了你特权,我怎么不知道?”
孙公子既惊且怒,不过他也不蠢,知道这次不是碰到了硬茬子那么简单,而是踢到铁板,赶忙主动补救道:“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说起来黄主事正是齐次席的属下,几位是水宫的人,都是一家人。”
齐玄素问道:“这时候不讲律法了?刚才律法喊得震天响,现在怎么不喊了?水宫的人也不能枉法,齐次席的属下就可以了?”
孙公子顿时哑口无言。
黄教清硬着头皮说道:“今天我认栽,可我总要知道栽在了谁的手里。”
齐玄素扯了扯嘴角:“我叫齐玄素,就是这位孙公子口中的‘那个什么齐次席’。”
一瞬间,两人的脸色雪白一片,比哭还难看。
齐玄素吩咐道:“让丁丑灵官来一趟,把这些灵官全部带走。至于黄主事,我且不问这件事你处理得是对是错,我只说一条,你在戒严期间擅自调用灵官,从即日起,暂停职务,等候处置。”
柯青青领命而去。
黄教清身子晃了一下,不敢反驳。如果齐玄素拿打人的事情说事,他的确可以反驳一二,甚至可以喊冤,大有回旋余地,可齐玄素根本不提这个,直接问责私自调用灵官的事情,这是大忌,根本没有丝毫反驳的余地。
齐玄素最后望向孙公子:“你说凡事要讲律法,这话不错,可你也不要觉得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别人就不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齐玄素向陈剑仇吩咐道:“调几个方士来,地气回溯。在此期间,让这位孙公子跟我们走一趟,协助调查。”
他又一指那个女道士:“出手打人之人,一并带走。”
第五十章 张次席
说起来,齐玄素处理这类事情也算轻车熟路了。在帝京道府的时候,他不能直接动温翁,便从温翁手底下的高老爷着手。在江南道府的时候,他和张月鹿动不了道府的人,便从丐帮着手。这叫切入点。
所以齐玄素离开酒楼的时候,心情谈不上多么灰恶。
他正愁没有着手的地方,这个孙公子就送上门来了。
至于黄主事,齐玄素也不觉得意外,上一任次席副府主都被人家拿捏了,底下的主事们自然是见风使舵,更何况这个黄主事并不属于次席副府主麾下的九位直属主事,否则不会没见过齐玄素。
再加上齐玄素从百囊奔府带回来田主事,两位主事犯在他的手里,也足够做些文章,往小了说,可以用来立威,往大了说,可以借着这个契机往深处挖一挖。
不过出了这样的事情,齐玄素也没心情再在城中走一走了。
他打算去一趟幽狱,这个地方不能再出纰漏,防止出现第二个钱香芸。
说到钱香芸,这就是属于张月鹿的事情了,据说钱香芸和温翁都逃到了岭南一带,这一带虽然不像南洋那样混乱,但囊括了辽阔南海,与南洋相邻,便于藏身。
认真说起来,还是混乱的南洋更适合藏身,不过当年林灵素在岭南留下了一座通真宫,钱香芸就是冲着这座通真宫来的。
一位长生仙人的遗留,诱惑还是很大。没了道门的身份,后半生的指望就要落在通真宫上面。
如今张月鹿已经到任,成为岭南道府的次席副府主。她所处的环境就要比齐玄素好太多了,岭南往北就是吴州,那是大真人府的所在,岭南道府中也是正一道居多,无论是张家人,还是慈航一脉出身,都要卖张月鹿的面子。
直到此时,张月鹿算是享受到了李长歌和姚裴的待遇。
齐玄素赴任的时候,只带了三个人,分别是柯青青、韩永丰、陆玉婷。
张月鹿带的人也不多,沐妗去了江南道府,只带了田宝宝和许寇,相当于齐玄素那边的陆玉婷和韩永丰。都是一男一女,既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也是凸显道门的平等,很多道侣就是这么成的,一起在同一个上司的手下做事,久而久之,便走到了一起。
至于为什么选许寇,原因很简单,这个人刺头归刺头,毛病很多,可能力很强,比孙永枫这些老油子肯做事。张月鹿这次下去,同样任务很重,除了落实联席议事的安排和协助齐玄素那边之外,还要负责追缉钱香芸,需要肯做事的人,而不是混日子的人。
秘书位置暂时空缺,给柯青青留的。
除此之外,张月鹿还带了小殷和林元妙。
张月鹿动用手头上的张家资源,帮助林元妙恢复了造化阶段的境界修为,不说其他,以道门的实力,便是林灵素复生,也能压得住,更何况是一个林元妙,倒是不必担心林元妙出什么幺蛾子,而且寻找通真宫,林元妙是关键。
至于小殷,不是张月鹿主动要求的,是小殷死皮赖脸跟来的。这小丫头把那些蛟龙肉吃完之后,不仅顺利晋升了无量阶段,而且能自由活动了,不再局限于阴气弥漫之地,与常人无异,自然是不肯再回鬼国洞天,竟然靠着清微真
人给的箓牒“偷渡”去了玉京。她就认识两个人,一个是齐玄素,一个是张月鹿。等她到了玉京的时候,齐玄素已经离开玉京前往婆罗洲赴任,她便退而求其次,去找张月鹿。
虽然玉京很大,但架不住张月鹿的名气更大,想要找张月鹿还是很容易的,小殷拿着自己的四品祭酒道士箓牒,直接进了玄都,再随便找几个人一问,别人看这丫头小小年纪就是四品祭酒道士,自然不敢怠慢,又听她要找张月鹿,更是郑重对待,直接带着她去见张月鹿。
小殷见到张月鹿后,便认定了张月鹿不放,撒娇耍赖,找出各种理由,世界那么大,想要去看看,老林那么好,离不开他,反正就是不回鬼国洞天。
张月鹿没办法,只好收留小殷,让她跟在自己身边。
除此之外,张月鹿也有别的考虑,小殷太过特殊,在凤麟洲大吃一通之后,就提升了一个境界,提升修为比齐玄素这个后天谪仙人还要容易,而且不像是普通阴物,相较于三大阴物,更近似于活人,神秘莫测,小觑不得,将她留在身边,是个助力。
如此一来,虽然张月鹿少个秘书,但带的人反而比齐玄素还要多,许多人不知内情,只当小殷就是张月鹿的秘书,还惊讶于这么小的秘书,到底是她照顾次席副府主,还是次席副府主照顾她?
张月鹿到了岭南道府之后,就没有齐玄素这么大的动静了,毕竟金阙并没有要动一动岭南道府的意思,所以许多人都认为张月鹿是下来镀金的,做个太平副府主。
在照例的接风宴后,张月鹿也要开始巡视道府全境。
与齐玄素不谋而合,张月鹿也没有选择既定路线,甚至比齐玄素更激进,她把自己的第一站选在了东都府。
早在远古时期,东都府就是中原大陆的一部分,后来部分陆地沉降,海水进入,形成海峡,东都府才成为海岛。
要去东都府,自然要出海。
根据林元妙所说,通真宫就在海上的某个地方,是林灵素从天后的海上龙宫得到灵感,所以也修建在海上,如此一来,茫茫大海,无论是钱香芸,还是张月鹿,寻找通真宫的难度都大大增加。
不过两人的目的并不一样,张月鹿对于所谓的仙人遗留兴趣不大,她只是想要以通真宫为契机,将钱香芸抓捕归案。
认真说起来,岭南、东都府、琼华府、南海等地才是天后信仰的核心区域,是天后的道场所在,南洋那边反而是比较边缘的地区,毕竟天后在成神之前的主要活动区域就是岭南沿海一带,实打实的岭南人士,林家也是岭南望族。
换句话来说,风暴出现的时候,岭南这边也能进入海上龙宫。岭南道府和婆罗洲道府应该是最为重视天后的两大道府了,每年都少不得要到天后的庙宇上一炷香。
无论是从信仰上来说,还是从地缘上来说,岭南和南洋都息息相关,联系紧密,金阙将齐玄素和张月鹿分别安排在这两个地方,用意深远。
再从岭南北上,便是江南道府,两者都在南海的范围之内,如今的江南道府已经大换血,掌府真人是张拘成,首席次席副府主是雷小环,这就全部连起来了。
飞舟低空飞行,正在穿越海
峡。
张月鹿站在飞舟的甲板上,凭栏俯瞰下方的大海。
小殷就在张月鹿的身边,人还没栏杆高,双手紧紧扒着栏杆,两条小短腿离地悬空,探出脑袋,目光不住地打量着海面。
她早就听说了,海里能吃的东西太多了,而且不同于陆地,如今陆地上的妖怪要么归顺道门,要么被道门屠戮一空。可海里就不一样,海底下不归道门管,归天后管,天后已经不在人间,所以海里还是有许多大妖生存,这要是抓上一两只,不用加佐料,直接生吞活剥,大概就是所谓的鲜肥滋味。
林元妙只是沉默地站在两人不远处,在过去的多年里,他一直是一个人,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孤寂,所以也养成了少言寡语的习惯,甚至常常让人忽略他的存在。
岭南道府是没有一品灵官的,也没有掌府大真人,所以林元妙算是承担了丁丑灵官的职责,即护卫次席副府主。不过岭南这个地方算是道门的核心势力范围,不像南洋那么混乱,也没人敢对张月鹿动手。
张月鹿忽然道:“老林。”
“大小姐。”林元妙对自己的定位很奇妙,类似于几位辅理。
张月鹿要帮助林元妙恢复境界修为,仅凭她自己手里的太平钱是远远不够,必然要动用张家的资源。事后,张月鹿总要给个说法,不过她只需要向天师汇报,不必理会其他人,所以天师就知道了林元妙的存在。
天师与林元妙谈了一次,给了林元妙足够的保证。首先要明确一点,林元妙毕竟不是大晋国师林灵素,两者已经彻底分离切割,林灵素也已经死了,所以林元妙算不得道门前辈,天师只将他视作一个全新的人,不过他与林灵素、清虚元妙真君的特殊关系也不能忽略,所以给予他对应的道士身份,特事特办,考虑到他日后有望长生,可以授予其二品太乙道士的身份。
只是林元妙的身份特殊,这个道士身份其实是个空壳子,想要像齐玄素、张月鹿这般按部就班地走正途,掌握实权,那基本是不可能的,这条正途很看出身,跟姓什么没关系,关键要身世清白。
比如齐玄素,万象道宫出身,道宫收养,道宫长大,那就是道门自己的孩子,孙合悟为什么喜欢齐玄素?不是因为投缘,而是因为齐玄素是万象道宫出来的孩子,真正的自己人。虽然没有家族助力,但是足够清白,类似于儒门时期的科举正途,还是清流。换成妖类,或者凤麟洲出身、婆罗洲出身,甚至是皇室出身,就会被无形地排除于外。比如陈书华,前途一眼看到头,跟前途无量没有半点关系,就是因为她是大虞国的王室出身。
至于齐玄素加入清平会,算是误入歧途,可一来没几个人知道,二来清平会本身就与全真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倒是可以视为让齐玄素以后接掌清平会做铺垫。真要细究起来,李长歌与“天廷”就没什么关系了吗?三道谁都不干净,于是谁都不会深究。关键是不能碰灵山巫教和知命教。
林元妙就属于这种不清白的,无论境界修为多高,也做不了掌府真人、掌堂真人,不过做个辅理还是绰绰有余,归在上清宫的名下。
林元妙就学着天师的秘书们,称呼张月鹿为“大小姐”。
第五十一章 小鬼老仙
张月鹿其实不太喜欢这个称呼,只是她不好对天师的几位辅理多说什么,毕竟天师都默认了“老爷子”这个称呼,顺着这个逻辑下来,她可不就是大小姐,她不能越过天师去否认“大小姐”这个称呼。
不过这里毕竟不是大真人府,张月鹿还是有权发表自己的意见:“一般场合,称呼还是正式一点比较好。”
林元妙点头道:“好的,大小姐。”
张月鹿沉默了片刻:“算了,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小殷探头探脑道:“是不是正式场合要称呼职务?”
张月鹿略微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你懂的还挺多。”
“那是自然。”小殷得意道,“老林,学着点,以后不要叫大小姐,叫张职务。”
张月鹿让这俩活宝弄得好半天没说话。
小殷不喜欢飞天遁地,虽然会飞,但还是手脚并用地爬上栏杆,站在上面,双手张开,面朝大海,高声朗诵道:“啊,太阳……太阳花啊,啊,你……累了吧,啊,你、你数着……数着,啊!啊!啊!”
张月鹿问道:“你这是跟谁学的?”
“那些红毛和黄毛。”小殷说道,“他们念诗就这样的。”
“这也叫诗?平仄韵律呢?”张月鹿并不认可——她的保守并不局限于衣着上面,而是方方面面,她如此聪明的一个人,大成之法学得会,竟然不会说西洋话,可见不是学不会,而是不愿学。
小殷张开双手,保持平衡,在栏杆上走来走去,说道:“既然张职务不喜欢,那我就不念了。”
“对了,张职务,咱们今天吃什么呀?有没有海鲜?我听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龙肉已经吃过了,有没有驴肉?”
张月鹿终于体会到齐玄素面对小殷时的那种偶尔暴躁了,这孩子有可爱的一面,有时候也挺招人烦的。
张月鹿道:“小殷,你再敢叫我张职务,我以后就叫你殷大白。”
小殷撇了撇嘴:“你自己说的,正式场合称呼职务,现在又发脾气,没劲。”
张月鹿只能抛出杀手锏:“你再多说一句,我现在就把你送回鬼国洞天。”
小殷赶忙双手捂嘴:“不说了,不说了。”
小殷还是挺能分得清轻重的,齐玄素就是嘴上厉害,其实不舍得下重手,多以吓唬为主。张月鹿一般不说重话,可一旦说了重话,那就是说到做到,不跟你开玩笑。
小殷可不想再回鬼国洞天,那里就像个牢笼,死气沉沉的,没有一点意思,外面多有趣啊,有各种各样的人,黑头发的,黄头发的,红头发的,还有各种各样好吃的,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她才不乐意回去,谁爱回去谁回去。
被小殷一打岔,张月鹿差点忘了正事,又道:“老林,刚才我想问你,你现在有没有想起通真宫现世需要什么特殊条件?”
虽然林元妙丢失了大部分记忆,但张月鹿觉得,随着境界修为的恢复,林元妙的记忆也能逐渐恢复,类似的对话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林元妙
认真想了片刻,说道:“天后娘娘慈悲心肠,海上龙宫的本意是救人,所以海上龙宫随着风暴出现,救助被风暴袭击的海上旅人,救人也就罢了,还有礼物馈赠。可是林灵素就没这么好心了,通真宫是他的一个藏身地、藏宝地,自然不会是救人,我现在只能隐约想起,通真宫的现世会伴随某种海上灾祸。”
张月鹿若有所思道:“既然是灾祸,那么多半不会出现在正常航道上。”
道理很简单,正常航道通常意味着安全,不安全也不会有大量船只从这里经过,自然无法被开辟成航道。
那就是某些偏远海域了,甚至是没有被开发的航道上。
道门曾经绘制海图,只是大海太大了,还要超过陆地的总面积,所以道门也不能事无巨细全部探索明白,还是有许多未曾探知的区域,仍旧笼罩在迷雾之中。
这些地方,对于普通航船来说,自然十分危险,甚至天人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够安全来回,但对于一位长生仙人来说,肯定不算什么,林灵素极有可能将洞府设置在了此类地方。
张月鹿仔细分析了敌我各自优势,钱香芸的优势是她已经来了将近一年,探索进度要远远超过张月鹿。张月鹿的优势则是林元妙的记忆正在逐渐复苏,可以省去大量的探索过程。
张月鹿更倾向于提前找到通真宫的所在,然后张网以待,等着钱香芸自投罗网。
一位叛逃的副府主,影响十分恶劣,必须要缉拿归案。
正在两人说话的时候,远处的海面上突然有一头巨鲸跃出了海面,虽然其体型远不如传说中的大鲲,但也十分骇人,十足的庞然大物,长达十余丈,仿佛一艘可以潜入海水中的大船。
除了龙属和部分绝世大妖之外,这已经是海中最大的存在。
张月鹿举目望去,有点意外:“近海也有鲸鱼吗?倒是少见。”
小殷雀跃道:“张真人,咱们钓鲸吧,我还没吃过鲸鱼呢。”
张月鹿不理她,什么都想吃,就没有不想吃的。
林元妙道:“的确反常,这让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张月鹿立刻问道:“什么事情?”
林元妙迟疑道:“在通真宫的周围似乎也有许多鲸鱼。”
张月鹿想了想:“你的意思是说,鲸鱼可能会指引去往通真宫的路?”
林元妙道:“我可以去探查一下。”
张月鹿略微沉吟,点头同意道:“好。”
林元妙身形一闪而逝。
下一刻,林元妙已经出现在那头鲸鱼的背上,然后随着鲸鱼一起沉入海中。
另一边,齐玄素正在面临一场狂风暴雨。
这场暴雨不是来自于王教鹤或者陈书华,而是一位大真人。
众所周知,道门有三种大真人,这三种大真人都是一品天真道士,不过在职务上有所区分。
最高的是副掌教大真人,号称三师,乃是仅次于大掌教的三道首领。
其次是平章大真人,担任实职,掌握实权,参与金阙议事,位置
更在参知真人之上,比如张气寒、兰合虚、姜合道。
最后是普通大真人,又叫白板大真人,是许多德高望重的参知真人卸任退隐山林后,道门赠予的名誉性称号,也叫提一级养老。一般写作大真人,读作老真人。
这位大真人就是一位已经卸任的老真人。
不过这些老真人的能量相当不小,毕竟能被封为大真人的,资历威望都算是顶尖,那么多门生故旧,余威不减,不容小觑。再加上他们已经不在位了,不会参与到内部斗争之中,没有那么多的利益牵扯,很少人愿意与他们结成死仇,所以他们平日里倚老卖老,以前辈自居,动辄去金阙检举告状,让很多掌府真人、首席、次席都深感头疼。
逢年过节,各地道府的现任高层们还要去亲自看望慰问这些老真人。别看这些老真人们已经退了下来,可参与道门事务的热情却很高涨。
有些人的确是言之有物,让人深省。也有些人已经离开岗位多年,对于目前的具体情况都不十分了解,很多时候难免道听途说,或是满腹牢骚,有大放厥词之嫌。
客观来说,这些老真人形成了一股监督的力量。可另一方面,这些老真人也会成为某些人的靠山,或者是成为某些人进攻他人的武器。
比如某个次席对掌府真人不满,又不好直接与掌府真人撕破脸,便暗中请动这些老真人对掌府真人发难。或是向金阙举报,这可不是普通道士的举报,一品天真道士的举报,金阙不得不重视,必须有所回应。或是当面直陈,干脆就是倚老卖老,当面训斥。
掌府真人是打也不是,骂也不是,这些大真人已经没有职务,不怕你怎么样,你还能杀了他不成?品级比你高,一品天真道士。都是做过掌宫、掌府、掌堂的,地位也不比你低。而且他们不是一个人,是好些人。倚老卖老、法不责众、刑不上大夫,这三条都给占全了,又能站在道德的高地上,常常让掌府真人很是狼狈。
总之,大多数情况下,现任掌权的真人们对已经退隐的老真人都是避之不及的,不想见面,也不想过多交流,若是不能处好关系,那就敬而远之,当成大佛供起来。
齐玄素自然也不想自找没趣,去招惹这些堪比清流言官的老真人们。只是他没想到,那个被他抓了的孙公子的祖父,就是一位老真人。
这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若是兰大真人还在,他自然可以压下来,都是“合”字辈的六代弟子,不存在倚老卖老,更谈不上以前辈自居,都是一品天真道士,谁也不比谁高一头,说不定还是兰大真人的资历更深,所以兰大真人只要露个面,一般不敢闹事。
可偏偏兰大真人不在。王教鹤和陈书华摆明了要看齐玄素的笑话。
于是,齐玄素便要倒霉了。
这位孙老真人在水宫门口指名道姓要齐玄素出来给他个说法,话语很不好听。诸如他当年做次席副府主的时候,齐玄素还没出生。他当年就是做掌府真人的时候,也没有齐玄素这么嚣张。一个小小的八代弟子,真要上天了,一朝得志就这么不讲规矩?
第五十二章 盘根错节
齐玄素本不想理会,水宫有灵官守卫,这些灵官自然不能把老真人如何,可如果老真人不讲规矩,动用武力硬闯水宫,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些老真人当然不会是长生阶段的境界修为,如果有长生阶段的修为,那么必然是平章大真人。其本质是二品太乙道士,因为愿意激流勇退,道门才给出一个荣誉性质的大真人名号,所以其境界修为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伪仙阶段,要么是造化阶段。
道门之所以有退隐机制,不是因为老真人年老体衰,精力不够,而是因为俗务太多,会影响修为。许多人上了岁数之后,还是愿意拼上一把的,伪仙自然是求长生,不是伪仙的,也想尽可能多活几年。百年一次天劫,并不意味着寿命只有百年,若是能用各种办法压制三尸,也能延长寿命,不敢说活两百岁,多活个十几年、二十年还是没有太大问题。
至于斩去三尸,只是让三尸不再攻伐自己的性命,而不是说三尸从此不存在了,更像是被镇压了。所以哪怕是长生仙人,遭遇反噬之后,体内三尸还是会趁机作乱,正是所谓的三尸神暴跳,一个不慎,仙人也有陨落之忧。三尸化身,则是等同于把三尸招安了,收为己用,只是旋而复叛的事情也不胜枚举,同样存在风险。
未曾证得长生之前,镇压不得三尸,不过想办法延缓、抵御一二,还是存在可能性的。比如服药,不过最少也得是造化阶段,造化之下的人就不要多想了。而且这类办法通常会有极大的负面作用,常常会导致境界修为彻底止步不前,就是纯粹的苟延残喘而已,不存在靠着这个法子争取时间然后更上一层楼的可能。
不过换一个角度来看,他们在人间的时间倒是比长生仙人还要更多一些。
老人们要延寿、要休养,年轻人们要上位、要进步,两者一拍即合,于是这个退隐山林的机制便应运而生。原则上不强制退隐山林,不过主动退隐山林的道士会有各种奖励,一般就是提升一个品级,齐玄素现在要求退隐山林,能直升二品太乙道士,只不过金阙肯定不会批准就是了。
还有一个特殊情况,普通二品太乙道士主动退隐山林,是享受参知真人的待遇,只有参知真人主动退隐,才会升为一品天真道士,被赠予大真人名号。
再往上的平章大真人和副掌教大真人不适用归隐制度,无论退还是不退,也不可能再升一级。
这位孙老真人名叫孙合玉,过去是三十六位参知真人之一,就算不是排名靠前,也相当厉害了。肯定有不少门生故旧,哪怕退了下来,也有一定的影响力,余威犹在。
齐玄素已经通过档案知道了这位孙老真人的大概过往,他是王教鹤的前任,在此之前担任婆罗洲道府的掌府真人,那时候王教鹤是首席副府主,孙合玉属于外来空降,上有掌府大真人,下有地头蛇王教鹤,这个掌府真人很不好做。不过那时候的孙合玉已经年纪很大了,痴迷各种外丹,抑制体内三尸,很少管事,事实上让王教鹤掌握了大权,所以两人不但没有冲突,反而相处得不错。
到了后来,孙合玉干脆向金阙申请提前退隐山林,得了大真人的名号,也没再回中原,而是在婆罗洲落地生根,在这里养老。
因为当时的婆罗洲局势有些不稳定,王教鹤熟悉情况,有利于稳定局势,顺势递补了婆罗洲道府的掌府真人,不过金阙事后怀疑当时的乱象其实是王教鹤在幕后一手策划,为的就是接任掌府真人一职。
这让金阙很是愤怒,种子早已经埋下,后来的许多事情又给这颗种子浇水施肥,时至今日,种子终于生根发芽,破土而出。
齐玄素本不想出面,算是变相服软。老头子顾及脸面,自持身份,叫嚷上几句就差不多了,双方都有台阶下。在外人看来,还是老真人面子大,齐玄素也不在意这点虚名。
可这位孙老真人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还是吃丹药压制三尸把脑子也压制坏了,亦或是久不在金阙忘了道门的许多不成文规矩,总之是有点拎不清,竟然不依不饶,大有不走的架势。
这个影响可太坏了。
就算是到了如此地步,齐玄素也不想去面对这位老真人,直接撕破脸皮,因为齐玄素的主要目标是王教鹤和陈书华,在此之前并不想招惹太多敌人,可徐教容的一句话却让齐玄素改变了主意。
徐教容没有明说,只是稍作暗示,这位老真人的反应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这就有意思了。
反应太大,倒是显得心虚。
难不成这个孙公子的身上大有文章?所以这位老真人才会如此急迫,不顾身份,不顾脸面,第一时间就来捞人。
齐玄素相信徐教容不会无的放矢,毕竟她久在婆罗洲,一些事情瞒得过齐玄素这种刚来不久的外人,却瞒不过她。
这位孙老真人本身未必有什么可以抓住的明显问题,可他的孙子就不那么好说了。
徐教容接着便说起了这两家人的事情,孙家和王家并没有在明面上的联姻,不过孙合玉的儿媳与王教鹤的妹妹王教雁是师出同门的师姐妹。在道门,师徒如父子,师姐师妹也如真正的姐妹没有太大的差别,哪怕是张月鹿这种不近人情的性子,也要与白英琼、萧月如处好关系。
也就是说,王儋清的姑姑与这位孙公子的母亲算是姐妹,一来二去,孙公子还能叫王教鹤一声舅舅,算是王儋清的表弟。
除此之外,孙合玉的儿子孙教风还与王教雁合伙做生意,学着西洋人成立了一家公司,专门做贸易,什么生意都敢做,就连奴隶买卖都敢插手,以婆娑洲的土著为主,偶尔也卖西洋人,海盗打劫了西洋商船,便把人卖到他们这里,他们再转手。齐暮雨也与这家公司有贸易往来,其实不仅是齐暮雨,张家、李家、姚家想要做婆罗洲的生意,都免不得跟他们打交道,毕竟他们才是地头蛇,强龙不压地头蛇。
齐玄素有一种直觉,那些因为“意外”沉掉的大船,损失的货物也会与这家公司有些关系。
难怪孙合玉要在婆罗洲养老,对婆罗洲有感情是假,真金白银割舍不下才是真。
这就是盘根错节,表面上看,似乎只有一个王教鹤,至多再加上一个王教鹰。可他们两个只是海面上的冰山一角,真正往深处去探究,才会发现海底下的庞然大物。
徐教容和齐玄素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也是王教鹰把徐教容得罪狠了,她不再像以前那般含蓄,借着这个机会,大有一吐为快的架势,又提供了一个说法。
陈书华和徐教容其实算是后起之辈了,毕竟同一代弟子之间,最大的可以相差二十四年之多。在陈书华之前,还有一任首席副府主,也是个女子,名叫杜雨婳,是个八面玲珑的女子,名气很大,在金阙有很多人脉关系,呼风唤雨。后来因为金阙内部的人事斗争,提前退隐山林了。
最早的时候,她是兰合虚之前的上一任掌府大真人的秘书,地位相当于今天的徐教容。
在此期间,发生过一件事情,杜雨婳曾经请了长达一年左右的病假,消失不见。一年之后,杜家多了一个孩子,对外宣称是收养的义子。但在当时有个说法,这个孩子其实是那位大真人的孙子,大真人如此境界修为,自然生不出孩子,可他的儿子却是个不成器的,修为相当一般,借着父亲的职务便利,与父亲的秘书好上了,生下孽种。
杜雨婳也谈不上受强迫,而是乐得如此。果不其然,这个孩子生下没有多久,她就高升了次席副府主,后来又升了首席,直到大真人飞升,她没了后台,这才不得不退隐山林。
如今这位掌府大真人如今已经不在人世,其中真相自然无从得知。不过这个孩子还留在婆罗洲道府,并且迎娶了孙合玉的孙女,是孙公子的姐夫。
杜雨婳本人虽然不是首席副府主了,但影响力仍旧不容小觑,多年的老关系还在,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人物。
于是齐玄素决定会一会这位老真人,他让徐教容把这位老真人请到水宫的会客厅。
徐教容是兰大真人的秘书,有句话说得好,不看僧面看佛面,徐教容代表了兰大真人,就是不认徐教容的面子,也不能打兰大真人的面子,所以孙老真人还是跟着徐教容来到会客厅。
齐玄素便在会客厅中等候,见两人进来,主动迎了上去,向老真人见礼:“劳动老真人大驾,真是罪过。老真人一把年纪了,还要为道府的事情操心,是我们的失职。”
方才齐玄素不在,孙合玉自然可以把话说得比较难听,现在两人见面,便不好如此了,孙合玉还是收敛了,不过语气仍旧算不上多好:“你还知道失职。”
俨然是长辈训斥晚辈的架势。
齐玄素只是客气一下,可不是真想认错,毕竟他用了一个“我们”,这里指的是整个道府,也包括王教鹤和陈书华,而不是他个人。
第五十三章 孙合玉
过河卒第五十三章孙合玉如果齐玄素只是下来镀金,面对如此错综复杂的局势,以及如此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他肯定不能随便得罪人,说不得要和光同尘,才有立足之地。可他这次下来就是要得罪人的,不仅要得罪人,而且是往死里得罪的那种。
齐玄素问道:
孙合玉自然不能如此直白,说道:
上次齐玄素被暂停职务,是李若水做主,可齐玄素的直属上司是石冰云,所以两人有过一番争论交锋。可黄教清的直属上司就是齐玄素这位次席副府主,齐玄素不是直接将其免职,而是暂停其职务,理由充分,王教鹤也不能说什么。
齐玄素道:
从始至终,齐玄素根本不提打人的事情,而是给黄教清扣上了一顶藐视道府的帽子。
孙合玉自然明白这一点,接着问道:
齐玄素道:
孙合玉切入正题:
齐玄素反问道:
孙合玉冷冷道:
齐玄素笑了一声:
孙合玉微微眯眼,打量着齐玄素,没有回答。
他当然不是为了郑教何的事情,而是借此给齐玄素施压。只是齐玄素并不接招。当然,齐玄素有这个底气,他背后就是金阙,根本不怕金阙告状这一招。而且在这种时候,王教鹤一再被齐玄素用上报金阙逼迫,不得不妥协,齐玄素也不信孙合玉敢跟金阙告状。
齐玄素低垂眼帘:
话里话外,暗暗透出你不配跟我谈的意思。
孙合玉勃然大怒,狠狠一拍茶几。
这张实木茶几瞬
间化作齑粉,好似根本不存在过一般。
毕竟是曾经的参知真人,这等境界修为,如今的齐玄素还不是对手。
齐玄素不为所动,只是道:
就在齐玄素说话的时候,丁丑灵官出现在不远处,已经放下了面甲,气势骇人。
姚裴说过,一品灵官们的实力参差
不齐,有些人是造化阶段,有些人是伪仙实力,这一点是不错的。不过灵官们又有一个的第二形态,展开身后的金属圆盘,沟通,会极大增强战力,造化阶段的灵官可以获得伪仙实力,本就是伪仙实力的灵官则能够逼近长生仙人,毕竟伪仙也有强弱之分,过去的金公祖师就明显强于吴光璧。
所以一品灵官也可以视作伪仙战力,大不了开启第二形态。
丁丑灵官在这里,无疑是对孙合玉的一种威慑。
兰大真人闭关不出,齐玄素敢宣布戒严,敢逼迫王教鹤,底气就是两位一品灵官和其下数千灵官的支持。
不然齐玄素也怕自己死在婆罗洲,死于之手。
齐玄素深刻感受到了自己的境界修为略有不足,放在太平地界的道府,是足够了,可在局势比较混乱的地方,就有些不够看了。
还是需要。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等他腾出手来,再做计较。
话说到这个份上,孙合玉也不可能真正动手,只能说道:
齐玄素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道:
孙合玉哪里不明白齐玄素是在点他,也是齐玄素在向他彰显人脉背景——我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普通道士,更不是没有背景任人拿捏,比你厉害的人我见过不少,三师也好,平章大真人也罢,亦或是三位储君,没有像你这样的,你别把自己太当回事,更不要想要骑在我的脖子上给我来个下马威。
人走茶凉,你这碗茶,尚有余温,却也凉了一半。
孙合玉脸色
阴沉:
齐玄素道:
这么长时间的耳濡目染,齐玄素悟性也不差,怎么会留下把柄给人抓着?他当初若是没有查明情况就放走那个女道士,只抓了孙钥平一个人,此时孙合玉就大有文章可做了,什么徇私、报复、针对、不公都能扯出来,说不定还会造谣那个女道士与齐玄素有什么不正当关系,可齐玄素偏偏把女道士一并抓了回来,如今也在幽狱,就不好做文章了。
孙合玉道:
齐玄素道:
孙合玉问道:
齐玄素取出一份卷宗:
孙合玉接过卷宗,迅速浏览。
齐玄素不紧不慢地说道:“根据地气回溯的结果来看,孙公子可不是无辜的,言语调戏,动手动脚,违背女子意愿,严重违犯道门道德戒律,按律应当处以三个月的劳役,使其认识错误,改
过自新。当然,打人也是不对,就算是情有可原,也应处以五百太平钱的罚款,并处以一个月的劳役。我这么处置,不知老真人是否满意?”
孙合玉到底是曾经的参知真人,多年的养气功夫,趁着看卷宗的时候,已经把气息调匀,平复了心态,平心静气道:
齐玄素道:
孙合玉道:
齐玄素脸色微微一沉。
姜还是老的辣,看一遍卷宗的工夫,就找出了漏洞所在。
齐玄素沉吟了片刻:
孙合玉道:
齐玄素道:
孙合玉眼神转冷:
齐玄素不去看他:
说罢,他一端茶几上的茶碗:
第五十四章 大幕拉开
送走了孙合玉,齐玄素回到签押房,在他的案头上放着三份卷宗,分别是孙钥平的个人档案、化生堂出具的大虞国主最新病案、有关龙气泄漏调查的阶段性汇总。
这意味着三条线索,而且这三条线索并不是完全孤立,而是互相之间有所交叉。比如大虞国主的病情就与龙气泄漏脱不开干系。
齐玄素拿起病案,再看了一遍。
根据两份病案的前后对比,就会发现,大虞国主的病情并没有好转,反而有加重的趋势,只是大虞国主不再做那个古怪的噩梦,不再梦到巫罗。
可事实上,是否做梦根本无从验证,全都是大虞国主的一面之词。可能他一直都在做梦,只是他现在故意说不做梦了。也可能是他一直都没有做梦,只是他过去故意说自己噩梦不断。
这里面肯定存在蹊跷,只是齐玄素暂时还想不通其用意是什么,只能指望陈剑秋有所进展。
再有就是孙钥平了,经过徐教容的提醒,再加上孙合玉的反应,齐玄素几乎可以肯定,这小子身上有什么事情。这也不奇怪,以他这个爱惹事的性子,清清白白才是最大的问题。
齐玄素也算是参与过不少大案了,所有的大案都有一个特点,便是从小处着手,没有一上来就直奔主题的,都是从小喽啰着手,牵扯出中层头目,最后才到幕后的大人物。这个过程既是顺藤摸瓜,也是剪除羽翼。现在看来,孙钥平就是小喽啰,是一个线头。
当然,齐玄素首先要确保孙钥平的安全,不能让他死了,虽然孙合玉应该不至于下如此狠手,但难保其他人不会打这个主意,他们可以通过孙钥平的死刺激孙合玉跟齐玄素拼命,以达到借刀杀人的目的。
按照道理来说,孙合玉身为曾经的参知真人,应该能一眼看破这点小伎俩,只是一番接触下来,齐玄素总觉得这位老真人有点脱节,也可能是随着生死大限逐渐临近,心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变得偏激,未必能如年轻时那么清醒,不可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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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道府道士,谈不上城府和狡猾。把他孤立隔绝起来,无法与外界交流,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他自己就要心慌,我们先晾他几天,摆出不着急的姿态,他会主动要求跟我们谈的。”
“徐辅理所言不错。”齐玄素表示认可,又交代了一点,“关键要做好隔绝,不要让外面递进话来。徐辅理,你是水宫的大管家,什么人可信,什么不可信,你心中有数,现在是特殊时期,你得把水宫的门户守牢了,一只蚊子也飞不进来。”
徐教容正色道:“请齐次席放心。”
齐玄素自然不会再像做主事的时候那样亲自负责此事,他的主要精力要放在即将召开的道府大议上,这是他一手推动的,为的就是对龙气泄漏之事展开全面、深入的调查,顺着龙气这条线,继续深挖下去。
不用怀疑,龙气泄漏的事情肯定与道府有关,没有道府的人配合,不可能瞒天过海,在升龙府造出两个神降容器。
这件事,肯定无法在府主议事上通过,所以才要进行道府大议。
徐教容离开之后,齐玄素坐到椅子上,又梳理了一遍敌我形势。
除去掌府、首席、次席之外,还有七位副府主,其中最少有四个是王家一派的人。剩下三个副府主,也不意味着就是站在齐玄素这边,只能说是有可能向齐玄素靠拢,还是看在兰大真人的面子上,如今兰大真人不在,他们的立场并不坚定。
除此之外,徐教容和两位一品灵官可以参与大议,他们是绝对站在齐玄素这边的。还有六位二品灵官,其中最少有四人是齐玄素这边的。这不是齐玄素的威望有多高,只因为他们都是兰大真人的人。
不过王教鹤在婆罗洲经营多年,对于灵官的渗透比较严重,一品灵官地位超然,直属于灵官府,他插不上手,可二品灵官就不那么好说了,尤其是与道府关系密切的部分灵官,反而是驻守旧港宣慰司的灵官比较干净。
剩下的是部分比较特殊的三品幽逸道士,九堂都设有分堂,一般情况下只是设分堂主事,根据道门最近的改制,属于首席主事,不过有些比较重要的分堂,也会设辅理,位在主事之上,等同于总堂的普通副堂主,不过无权参加道堂议事。
在婆罗洲道府,因为这里海贸兴盛,又是边陲之地,还涉及到跟外人打交道,所以市舶堂、天罡堂、祠祭堂设有辅理。一年沉了十一艘大船,市舶堂肯定是逃不脱干系,不过天罡堂辅理和
祠祭堂辅理却是齐玄素这边的人。这当然也不是因为齐玄素如何霸气,没见面就把两位辅理折服了,只是因为齐玄素代表了金阙。
算下来,只能说齐玄素有胜算,却谈不上必胜,还存在很大的变数。
孙合玉来找齐玄素要人的第二天,婆罗洲道府的上层人物已经陆续到齐,道府大议正式开始。
整个婆罗洲道府都在关注这次道府大议,甚至不止是婆罗洲道府,南洋诸国、各方势力也密切关注着道府大议的结果。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次道府大议明显分成了两个阵营,一个阵营是以掌府真人王教鹤为首,另一个阵营是以次席副府主齐玄素为首。
按照道理来说,应该是王教鹤代表的南洋本土派更为势大,可偏偏齐玄素代表的是金阙,是道门,这让很多人不敢正面对抗。也有很多人早就对王教鹤心怀不满,只是一直不敢发作,借着这个机会,干脆站在了齐玄素这边。还有一部分人,是兰大真人的人,自然也是支持齐玄素的。
所以两大阵营竟然是势均力敌。
许多人隐隐预感到,南洋要变天了。
随着这次道府大议的大
杰克组织的庆典很快就开始了,作为举办场地的中央广场也开始进行布置,各种装饰、布置等等。
但作为亡灵的天生缺陷,这个庆典怎么看,都是像在举办丧礼,还是那种偏向惊悚的丧礼。
无声的行动、机械的布置、灰白的色调,这一切都彷佛预示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
为了吸引居民们,杰克特地发了通告,每一名前来参加庆典的居民都会被赠予一颗幽亡石作为奖励。
这一招倒是起到了一些效果,一颗幽亡石对死城的普通居民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并且还能够免费看到一场表演,怎么看都是一件划算的事。
所以,等到庆典举办的那一天,有许多的死城居民都慕名前来参加,王权只能暗中让鲁尼的嚼骨帮出面,约束南区的居民尽量不去。
虽然自己已经破坏了杰克在下水道的布置,但难保杰克不会有其他的手段,这些死城居民去了还是有危险的。
不过这种事,王权自然是不能出面的,只能靠鲁尼等人了,但即便鲁尼等人用了许多手段,还是有许多的南区居民偷偷跑去参加了。
对此,王权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祝福它们死伤的不要太多了。
之后,王权在南区留下了一些属下,以防不测之后,就亲自去往中央广场了,杰克的庆典他肯定要亲自去才行,这样有什么阴谋他也能第一时间破掉。
看着已经逐渐填满的中央广场,杰克紧紧地握着一条项链,嘴中喃喃道:“希,快了,马上我们就能再见了。”
这是一条很普通的项链,但对杰克的意义来说却非同一般,因为这是希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
庆典开始了!
作为表演嘉宾们的马戏团开始登场演出,虽然表演的不是什么歌唱或舞蹈显得有些奇怪。
但不是条件有限嘛,只能凑合了,不过效果确实还不错。
最起码下面的死城居民看的还是很开心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它们本身就娱乐贵乏的原因,还是因为王权斩杀了“死寂之影”,让它们压抑的情感复苏了,或者说两者兼有。
但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很快马戏团的表演就结束了,轮到城主发言了,小丑、魔术师它们也都下台恭候着。
死城的居民们都仰头看向自己这个名义上的管理者,几十年的闭门不出让死城的居民们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城主是什么样子了,现在咋一看,很是好奇。
王权也混在居民里,仰头看向这个妹控城主,说实话虽然数次挫败了对方的计划,但正式的打照面还是第一次。
妹控城主的颜值还是很顶的,王权曾经看过他生前的画像,道一句风度翩翩,英俊有为一点都不为过。
在死后,他也并未被转化成普通的亡灵,而是保持了生前的样子,只是皮肤变得苍白无比,眼神中时刻透露出一种怅然之意,这让杰克看上去,就像一个犹豫的花美男。
但王权却知道,在这副好看的躯壳内,盛放的却是一个扭曲、变态的灵魂。
在王权的冷眼旁观之下,杰克提着一个手杖,另一只手则是握着一条项链,缓步走到了庆典的高台上。
站在高处,杰克看向下面的居民,心中隐隐有一丝波澜,这些是他的子民,坦白来说杰克不是一个残暴的人,如果没有妹控这一档子事,杰克或许会成为一个出色的统治者。
但就像那宇智波黄鼠狼一样,杰克也有着对其他的人的关心和热久没有见过的狗屁城主,居然要它们的命,开什么玩笑。
下面的死城居民顿时激动不已,“死寂之影”被杀的效果显现,死城居民的情感开始复苏,杰克的话已经引起了民愤。
不少居民根本不想再听杰克废话,起身就要离开,还有的,干脆就要上来揍他。
面对这些骚乱,杰克却很平静,只是微微躬身,小声地说了一句,“对不住了。”
随后,手仗便在地上轻轻一点,顿时一道流光自地面开始朝四面八方散去,就像是被激活的开关一样。
整个死城瞬间就开始动了起来,地面和标准的建筑物上,都亮起了璀璨的法术灵光,将原本漆黑一片的城市,照的无比亮堂。
这其实最早不是献祭用的法阵,在死亡之灾爆发前夕,杰克被神秘巫师诱惑,用巨量的死亡之力复活自己的爱人,这个布置范围是整个城市的阵法是用来吸收死气,之后进行转化的。
但后来杰克的行动失败了,埋头在城堡当起了宅男,苦心钻研复活妹妹的方法,这个法阵也就弃之不顾了。
直到死城议会掌权,开始组织人手对这个法阵开始整修,并且改造成了死城的护城大阵,用来守护死城。
无头大骑士道尔森没有找死城的麻烦,就有它的一份功劳。
但时过境迁,今天,这道阵法要回归它原本的目的了。
第五十五章 道府大议
走进土宫,首先看到的一尊巨大的太上道祖塑像,上书:大圣祖高上大道金阙太上玄元皇帝。
王教鹤从左边绕过雕像,齐玄素从右边绕过雕像。
两拨人如同大浪,雕像如同中流礁石,将大浪从中分成两半。
绕过“礁石”后,又合二为一。
因为人数众多,所以议事地点选在了小礼堂而不是议事堂,小礼堂呈“冂”字结构,也就是“口”少了下面一横。少了一横的方向是进出门户,正对门户且面南背北的一排椅子是主位,也就是府主、副府主们坐的地方,然后是左右两列椅子,侧对着主位,相对而坐。
众人来到小礼堂后,身上挂着“府主”二字的都向主位走去,辅理们走向左边,灵官们走向右边。
陈书华坐在王教鹤左手边,紧挨着王教鹤。齐玄素在王教鹤的右边,不过两人之间隔了一个空位,那是兰大真人的位置,就算兰大真人来不了,也不能不设他的位置,该有的态度还是要有。
各自落座之后,王教鹤作为掌府真人,说了一些场面话,无非是强调此次道府大议的必要性和重要性,都是些套话,没什么好说的。
然后便要进入主题,因为是齐玄素提议召开道府大议,所以齐玄素首先发言。
齐玄素先是环顾一周,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说道:“这次大议的主题只有一个,也是老生常谈的问题了,那就是隐秘结社。可以说,从玄圣重建道门以来,隐秘结社始终都是道门的心腹大患,他们最猖狂的时候,有七位古仙,甚至敢攻入昆仑洞天。二百年的时间里,部分古仙或是飞升,或是陨落,时至今日仍旧活跃在世上的,还剩下三位古仙,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三大隐秘结社,这其中最为猖狂且丧心病狂的便是灵山巫教和知命教。”
“说到灵山巫教和知命教,我算是跟他们打过多次交道了。昆仑山口飞舟坠落,我是亲历者,措温布‘应龙’陨落,我也曾随慈航真人去过现场。还有就是第二次江南大案,司命真君在金陵府降世,我还是亲历之人,对于他们的不择手段,我深有体会。”
“这一次,两大隐秘结社竟然在升龙府,也就是道府的眼皮子底下,通过南龙的龙气偷偷造就了两大神降容器,简直就是骇人听闻。若是让两大古仙在升龙府城内联袂降世,将整个升龙府化作一座死城,我们该怎么向金阙交代?幸亏掌府大真人发现及时,迅速出手消灭了这两个隐患,这才转危为安。”
一个事实,两种理解。
可以说兰大真人失察,竟然没有提前察觉到古仙们的隐秘举动,造成了现在的局面。也可以说兰大真人警惕,迅速发现,迅速镇压,挽回了局面。
前者是过,后者是功。
全看怎么说了。
齐玄素和兰大真人一条船上的人,自然要站在兰大真人的立场上说话,也是为自己说话。
掌府大真人因为发现及时,挽回了局势,所以有功。那么是怎么发现
的?是陈剑仇调查的结果。又是谁安排陈剑仇调查的?是齐次席。兰大真人是头功,齐次席混个助攻,总是没什么问题。
这个时候,不可能有人反对齐玄素。
因为没法反对,如果说兰大真人失察,那么道府的其他人就不失察了吗?所以无论是谁,只要是道府的人,都只能选择第二个说法,也就是兰大真人发现及时,挽回了局势。
换句话来说,是因为隐秘结社太过狡诈,防不胜防,当年他们能攻入昆仑洞天,大战东皇,可见其棘手难缠。就连金阙和东皇都防不住隐秘结社,我们区区地方道府没有防住也是合情合理的,不应苛责。反而因为我们地方道府及时发现并阻止了隐秘结社的阴谋,亡羊补牢,还是有功。
这多少有点丧事喜办的意思。
不是齐玄素喜欢搞这一套,而是形势如此,不得不如此。齐玄素既要对内清除道府的害群之马,又不能让道府散架了,还要维持内部的团结和平衡。说白了,他要拉拢一部分人来对抗王教鹤。若是他张口就把事情定性为整个道府的过失,人人记过,得罪一大片,谁还站在他这边?仅凭他一个人,凭什么对付王教鹤?
做事情,要讲究方式方法。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必然要付出一些代价,做出一些妥协。
清微真人为了凤麟洲的大局,可以妥协。齐玄素为了婆罗洲的大局,同样也要学一学清微真人。
“大局”二字,有的时候会不好听,所谓的“顾全大局”更是容易让人心生厌恶,可是没办法。
人生在世,谁又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六代大掌教还不是早早飞升了,总要有所取舍。
齐玄素说完之后,微微一顿,再次环顾四周。
众人的表情还是比较轻松的,他们未必能分到什么功劳,不过老话说得好,无过便是功。
齐玄素继续说道:“正因如此,兰大真人受了些伤势,正在闭关疗伤。兰大真人闭关之前,委托我代行部分职责,我与掌府真人、陈首席沟通之后,宣布戒严,防止两大隐秘结社再杀一个回马枪。”
“不过在说两大隐秘结社之前,我想谈一谈我那趟半途而废的巡视之行。因为是半途而废,所以我只去了两个地方,一个是爪哇国的狮子城,这是整个南洋贸易的重心所在,诸位应该都去过,也都了解,我就不多说了。另一个是扶南国的百囊奔府。我在这里来了一次微服私访,结果呢?我大受震撼。”
话音落下,柯青青已经开始调试留影石,同时有人在礼堂门户的方向放下了一张幕布,供投影使用。
很快,投影便出现在众人的眼前,看得出来,这是个很隐蔽的留影角度,视角乱晃,上下震动。柯青青不可能随时随地都开着留影石,一般都是事情发生之后再开启留影石,所以这几段留影的时间都不长,不过已经很说明问题。
众人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
尤其是有人抓住齐玄素胸口衣襟的时候,
甚至有人拍了下身旁的小茶几。
待到留影结束,齐玄素接着说道:“短短一天,我就接连遭遇了如此多的隐秘结社,诚然,这些小股隐秘结社势力不会像古仙那样直接威胁到道府,许多道友也说过,想要整顿整个南洋的隐秘结社势力,必须由金阙牵头,从全局出发,各方面协调配合,才能办成。可这些都不是我们对这些隐秘结社小股势力放任不管的理由,如果长期坐视不理,我们道府的根基会出大问题的。”
齐玄素不给别人插话的机会,紧接着又说道:“这些隐秘结社小股势力如此霸道,光天化日之下,横行不法,我看干脆把‘隐秘’二字去掉。于是我便想找本地的主事,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情况,结果呢?又让我大开眼界。”
“我在道观等了足足一夜,直到天亮时分,这位主事道士才醉醺醺地来见我,我问他昨晚干什么去了,原来是喝酒玩女人,美其名曰,看佛经。有这样的主事道士,隐秘结社能不猖獗吗?昨天的时候,还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道友、老前辈、老真人,可能是道听途说了一些谣言,专门跑过来问我,齐次席发生什么事了,我只好拿出那日留存的证据,让这位老前辈听听。老前辈很愤慨,说现在的年轻人不讲道德,来骗,来糊弄道府。我说,这不是不讲道德那么简单,而是违犯了道门的律法,必须从严处置。”
听到这里,郑教何的脸色已经是乌黑一片。
齐玄素做了一个阶段性的总结:“所以我认为,事物变化,总有两方面的原因,即内因和外因。外因靠内因而起变化。也就是说,决定这种改变的,是内因而不是外因。外因仅仅是诱发因素,内因才是改变的原生动力。”
“放在隐秘结社的事情上,外因是隐秘结社猖獗,内因则是我们道府的某些人不作为,甚至是里应外合,正是因为这些人,才导致了隐秘结社的猖獗。”
“再说回到两大隐秘结社和升龙府,在百囊奔府有一个不作为的主事道士,那么升龙府有没有?在我们这些副府主里面,有没有类似的人?”
图穷匕见。
前面的铺垫,都是论证,就是为了论证最后一句话的正确性。以小见大,让人无法反驳。
到了此时,任谁都能听出来,齐次席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着隐秘结社的由头,实则还是指向了道府内部。
王教鹤没有急于开口,只是在心底再一次感慨,后生可畏。如此年轻人,如果是王家子弟,那该多好。
真是可惜了。
齐玄素的话音落下,徐教容立刻说道:“大真人一直都觉得隐秘结社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认为一定要打击隐秘结社,只是牵扯面太广,不能影响海贸,也要顾及到各国的态度,需要一个契机,需要采取全面行动。我认为这次升龙府的事情就是一个十分合适的契机,我们应当开展一场针对隐秘结社的全面行动,就从升龙府开始。毕竟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先把自家门口打扫干净,再说其他。”
第五十六章 一肩挑之
徐教容说完之后,其他人也一个接一个地表态了。
其态度是一致的,毕竟两大隐秘结社这次欺人太甚,闹出的动静太大,所以谁也不敢在明面上反对,必然要对隐秘结社一查到底,对于徐教容所说的行动,自然是要赞同的。
在座之人虽然都是道府的高层,但也是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隐秘结社的危害如何,他们最是清楚,他们也清楚齐玄素所说的内因和外因。这就像是一对双生子,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只解决一个是不够的。可对于他们来说,查外因可以,查内因就是万万不可了。
所以大多数人的态度是一致的,隐秘结社是必须要打击的,关键在于如何打击。
一直不曾开口陈书华终于说话了:“既然大家都认为打击隐秘结社是必要的,这个问题,我们就不讨论了,我们应该讨论怎么打击隐秘结社。”
“我认为,打击隐秘结社是一次大行动,仅仅靠某个人,是远远不够的。许多问题恐怕不是一个人就能解决或者协调的。要打击隐秘结社,必须由道府下决心,由道府统一部署、统一调度、统一指挥。”
“所以我提几条具体的建议,第一,道府成立一个小组,统一指挥,具体如何打击隐秘结社,由小组决定。第二,建议由王掌府亲自担任这个小组的召集人,总揽全局。第三,由丁丑灵官和甲寅灵官负责统一指挥道府灵官,两位灵官接受小组的指挥。第四,若是涉及到各国王室,以及佛门等教派,为了稳定,道府需要慎重研究决定。”
陈书华是王教鹤的喉舌,许多王教鹤不方便说的话,由她来说,所以这也可以看作是王教鹤的想法。
【鉴于大环境如此,
王教鹤很明白一件事,大势不可逆,表示反对,肯定不合时宜,所以他从没想过不去调查、不去打击,那样会授人以柄。
他选择顺势而为,然后争夺主导权,毕竟他是掌府真人,是三角架构中最高的那个点,由他来领导这次行动,是合情合理的。甚至他还能通过这件事反客为主,限制齐玄素的兵权,以“打击隐秘结社统一行动”的名义将两位一品灵官纳入他的掌握之中。
齐玄素知道,陈书华这话一说,他若是不迅速扭转,那么便是给别人做了嫁衣,会陷入到十分被动的局面之中,所以他在陈书华的话音落下之后,立刻说道:“我不这样看。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打击隐秘结社,必然会牵扯到我们道府的某些人,甚至直接关系到切身利益。”
“若是成立一个小组,我自然是信得过王府主,可谁又能确保小组的其他成员没有牵涉其中?如果说有小组成员暗中通风报信,充当隐秘结社的保护伞,那么我们所有的计划、意图都没有任何秘密可言,更不会查到任何实质性的结果,打击隐秘结社也就无从谈起。”
郑教何阴阳怪气道:“不知我们这些人里面谁是隐秘结社的保护伞?齐次席不妨直接点名,也好当场拿下。”
齐玄素道:“关于这一点,我暂时没有足够的证据,只是怀疑而已。不过我可以说,我绝对不是那把给隐秘结社遮风挡雨的大伞。”
天罡堂的辅理说道:“这一点我赞同,当初在昆仑山口,齐次席和张次席差点就死于巫罗之手,这是我们天罡堂所共知的事情。后来在金陵府,也是齐次席和张次席挫败了司命真君的阴谋,若说齐次席与这两大隐秘结社有什么牵扯勾结,恐怕没有人相信。”
祠祭堂的辅理也说道:“齐次席是万象道宫出身,后来又去了玉京,再清白不过。齐次席在此之前从未来过婆罗洲,如今他来婆罗洲还不到一个月,从时间上来说,也不可能与隐秘结社
有什么牵扯。其他副府主怎么样,我不清楚,可齐次席一定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这些话,同样是齐玄素不好自己去说的,他不能自我吹嘘一番,我当年和这些隐秘结社如何如何,那样可信度会大大降低,可如果借别人之口说话,就完全不一样了。
换而言之,齐玄素需要一些给自己帮腔的人,这也是他召开道府大议的原因之一。
两位辅理的话音落下之后,甲寅灵官说道:“齐次席是凤麟洲战场上的英雄,为道门立下了汗马功劳,我认为齐次席是绝对可靠的,这是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金阙之所以把齐次席派到婆罗洲来,也正是因为齐次席的可靠。想必大家都听到过一些风声,金阙对我们道府很不满意,有意让齐次席来整肃一番。也许有人不服气,认为我们道府没有问题,可发生了龙气泄漏之事后,只能说金阙的不满还是很有道理的,甚至可以说金阙比我们在座的大部分人都看得更明白,我们当中的某些人,的确存在着渎职、勾结隐秘结社等行为,已经不可靠了。”
其他人有心辩驳,却实在不好开口。毕竟齐玄素的履历就摆在这里,甚至可以说,齐玄素之所以能升高品道士,绝大多数功劳都是来自于灵山巫教和知命教。如果质疑齐玄素的这些功劳,说这些功劳不成立,等同于质疑认可这些功劳并提拔齐玄素的东华真人。
甲寅灵官更是挑破了一个事实,齐玄素是带着金阙使命来到婆罗洲道府的,道府中的某些人有问题,不是齐玄素下的论断,而是金阙下的论断。
几位副府主互相对视一眼,谁也没有吭声。
王教鹤终于开口了:“齐次席的意思是,你不同意成立一个小组,为了防止泄密,你想独自负责此事。”
齐玄素点头道:“是的,我想请道府给我授权,让我全权负责此事。”
王教鹤深深看了他一眼:“一人全权负责,坦率地说,这个想法很大胆,总体来说,我觉得齐次席说得有道理,是可以考虑的。但我要强调两点,第一,不管是道府,还是具体经办之人,一定要考虑这样做可能引发的后果,要对这一后果有充分的准备。如果出现不可控的局面,应该怎么办,要慎之又慎。其次,这么大的行动,牵一发
而动全身,若是造成了不好的影响,影响了婆罗洲的稳定,甚至是导致贸易出现问题,事后金阙问责,恐怕有人要承担责任。”
齐玄素深刻感受到了王教鹤的老辣。
王教鹤说这些话,还是以退为进。
你齐玄素携大势而来,我不阻挡你,我也顺势而为,然后我争夺主导权,反将一军。
你齐玄素凭借自身的优势守住了主导权,我也不正面与你相争,而是撇清自己的责任,若是出现了什么问题,事后清算,应该由你承担全部责任。
如此一来,王教鹤就能以攻代守,只要动用手段,让齐玄素查不下去,或者造成恶劣影响,不仅保全了自己人,还能名正言顺地逼迫齐玄素主动请辞。
正如王儋清所说的那般,把齐玄素从婆罗洲踢走。
这一点,齐玄素也有所预料,他既然做出了这个决定,那么也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齐玄素说道:“关于这一点,这是肯定的,这件事,如果由我全权负责,那么出现什么问题,自然也是我承担全部责任。其他方面,还有什么需要讨论的?”
不少人闻听此言,纷纷望向齐玄素。
名利场中的人,最怕承担责任,一般是能躲就躲,能滑就滑。敢于挑担子的人,那都是有魄力的人。
按照王教鹤的方案,成立一个小组,就算是出了什么差错,也是集体的
责任,大家一起承担过错,甚至王教鹤还要承担领导责任。对于许多人来说,至多是案子不了了之,可自己不必承担责任。既然不承担责任,便没有过错。无过便是功。
没想到齐玄素竟然如此有魄力,赌上自己的前途,该挑的担子,他都一肩挑了。
也就是说,这件事,齐玄素是一定要推行到底的,结果是好是坏,也都由他来承担,其他人只要做一件事,那就是赞成齐玄素的提议。
当然,也可以不赞成。可如果不赞成,以后再出现类似的事情,金阙问责下来,齐玄素是一点责任都没有,反对的人可是跳进南海都洗不清了,等于是不打自招,谁反对,谁就是包庇隐秘结社的保护伞。
王教鹤收回落在齐玄素身上的目光,淡淡说道:“既然齐次席如此说了,那么我也没有反对的理由。大家可以开始表决了,同意齐次席提议的请举手。”
说罢,王教鹤第一个举起了手。
陈书华紧跟着第二个举起了手。
很快,所有参与议事之人全部举起了手。
全票通过。
王教鹤站起身来,宣布道:“那么根据道府大议表决结果,道府决定由次席副府主齐玄素全权负责此次隐秘结社有关事宜。”
齐玄素也站起身来,表态道:“请道府放心,职责所在,必当全力以赴。”
王教鹤意有所指道:“齐次席,责任重大,慎之。”
说罢,王教鹤大步向外走去。
第五十七章 再回王宫
全权,处理事情的全部权力。
在名义上,所有人都要配合齐玄素,甚至是服从齐玄素。
至于私底下,是阳奉阴违,还是故意使绊子,那就看双方的手段如何。
这次道府大议,齐玄素算是把自己想要拿到手的都拿到了,关键就是师出有名。
比如说,齐玄素可以把陈书华安排在王宫的人手全部撤换掉,他也可以光明正大地缉捕宦官司空广,如此等等。
王教鹤以退为进,齐玄素就要步步紧逼,看最终谁能笑到最后。是齐玄素黯然离开婆罗洲,王教鹤依旧笑傲南洋,还是齐玄素借着此事彻底打开局面,剪去王掌府的部分羽翼,就看双方各自的本事了。
在任何一个组织里,利益关系往往是错综复杂的,在这种复杂情况下,组织会达到某种平衡。注意,平衡不等同于公平,更与正义没什么关系。这种平衡会包含很多不合理、不公平的地方,只是兼顾了大部分人的利益,所以才能形成平衡。
想要打破平衡,仅凭一个人是做不到的。必须拉上其他人一起,想要拉拢别人,不是靠三寸不烂之舌去说服他,而是把他切身相关的利益牵扯进来,他们自然而然会加入战斗,有力出力。
利益,这是两人斗法的关键所在。
在回水宫的路上,柯青青说道:“次席,我觉得那些人没安好心,这次行动,效果可能不会很好。”
齐玄素问道:“你觉得什么样的效果才算是好?”
柯青青道:“当然是把所有隐秘结社一网打尽。”
齐玄素笑了笑:“这个世道既不黑,也不白,而是黑中有白,白中有黑,生生不息。只要能让隐秘结社生根发芽的土壤还在,那么隐秘结社就像野草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剿灭隐秘结社的关键不在于隐秘结社,而在于供其生长的土壤。所以张次席常常说,她要改变道门,就是要消灭这种土壤。这次龙气泄漏之事,不在于两个古仙如何,而在于道府内部。所以,效果好坏不取决于能否彻底消灭隐秘结社,而在于道府内部的风气和环境是否会有所变化。”
柯青青陷入到沉思之中。
陈剑仇则听得满是佩服。
他忽然有点明白什么叫格局了,难怪齐次席会被金阙委以重任。
齐玄素的心思并不在这些事情上。
如果说大小议事都是务虚,那么齐玄素务的虚已经够多了,接下来他需要做一些具体的实事。
道门的高层们,从来都不只是坐在幕后指挥调度,许多时候也要身先士卒。在平定凤麟洲的时候,上至国师,中至清微真人、张气寒,下至齐玄素等人,全部参与到了正面战场之中,没有人坐在后方营帐之中。
齐玄素这个全权负责,自然也容不得他安坐在水宫之中。
孙钥平可以先晾在一旁,大虞国主的病也可以暂且不管,他首先要查明龙气泄漏的事情。
陈剑仇没有查完的事情,查不下去的事情,他来查。
那座大墓已经彻底毁了,毁于“太易法诀”,一切归于浑沦,被直接抹去,除了巫罗的血湖,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巫罗的血湖也变成了
一方小小的池塘,没有什么价值可言。
剩下的关键就是大虞国的王宫。
不是龙气必须经过王宫,而是王宫选址的时候就建造在了龙气的节点上。帝京的皇宫也是如此。
首先,齐玄素下令调换了陈书华的人手,由一位来自旧港宣慰司的二品灵官带着灵官入驻王宫,负责警卫。
其次,齐玄素又以次席副府主的名义签发了缉捕文书,全境缉拿失踪的宦官司空广,同时行文岭南道府和东婆娑洲道府,请求予以协助。
岭南道府那边与齐玄素对接的就是张月鹿,她也是负责刑名和律法的,这个没什么好说的,张月鹿不可能给齐玄素使绊子。
至于东婆娑洲道府那边,其实也还好,因为处于对抗西方的最前线,地位十分特殊,反而是内部斗争最少的地方,也是最稳定的地方。道理很简单,外部压力越大,内部越是团结,不团结的都死了。外部压力越小,也就越容易内斗。
齐玄素决定再去一次大虞国的王宫。
大虞的宗室成员很多,陈剑仇就是其中之一。不过王室的核心成员并不多,除了大虞国主、陈剑秋、陈书华之外,还有一位王太子,是陈剑秋同父异母的兄长,其生母是大虞国主的第一位皇后,如今两位皇后都已经不在人世。还有就是王太后,众所周知,大虞国主和陈书华也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这位王太后是国主的生母,而陈书华的生母则已经病故。
当齐玄素再一次来到王宫的时候,宫门守卫已经换成了灵官,陈剑秋早已恭候着齐玄素。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陈剑秋就对齐玄素很恭敬,事实上齐玄素也没有让她失望,事情一直在向她所希望的方向发展。
陈剑秋向齐玄素见礼之后,又冲跟在齐玄素身旁的陈剑仇莞尔一笑:“仇哥哥。”
陈剑仇向后退了一小步,回应道:“福瑞郡主。”
如今陈剑仇正在向齐玄素学习,他发现齐玄素对待女道士的态度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那就是不远不近。
近则不恭,徐教容很会把握分寸,不过不是所有人都是徐教容,不知所谓的人从不是少数,齐玄素要维护自身的威严,就不能太过平易近人。至于小殷,齐玄素从没把她当作一个女人看待。严格来说,小殷能否被定义为“人”,还是个值得讨论的问题。三大阴物的本体一个比一个吓人,小殷的本体到底是怎么样,也很难说。
远则生怨,若是不近人情,难免会让有些人生出怨气,所以齐玄素在表面上不会拒人千里之外,而是发扬道门的一贯风格,对待女道士,将其放在平等的位置上,以朋友的姿态给予尊重。
这样还有一个好处,不会生出一些闲言碎语。既不能让人说他不平等,看不起女道士,又不会让人说他在男女关系上不清白,和女道士有不正当关系。
徐教容曾经告诉陈剑仇,道门的道德教条多少有点矫枉过正,甚至有点魔怔。想要在道门内部有一番作为,无论男女,第一点就是管住自己的下半身,千万不要搞及时行乐那一套,就算搞了,也千万不能让人知道。
举个例子,石冰云的男女关系就有些混乱,闹得满城风雨,
当年她可是和慈航真人一争高下的,如今慈航真人在金阙排名第三,而石冰云只是个次席副府主,甚至没进金阙,很难说没有这方面的原因。道理很简单,你带着三妻四妾,或者带着好几个丈夫相好,再去说什么平等,哪怕是表面上的平等,也没有说服力了。
反之,夫妻道侣之间忠贞不渝,关系和睦,就是个很大的加分项,因为道门是有掌教夫人这个职位,与三位副掌教大真人平起平坐,十分紧要。比如裴小楼和雷小环,这就是个例子,如今雷小环已然升了首席副府主。
齐玄素和张月鹿之间,怎么亲密都没关系,这是加分的。可如果齐玄素对张月鹿之外的女子有过界之举,哪怕只是捕风捉影,那也是罪过。最好的办法,就是保持距离。
当然,七娘这种义母不算,小殷这种孩子也不算。太上道祖有云,吾有三德,一曰就是“慈”,慈还在俭之前。这个“慈”与儒门的“孝”有着许多相通之处,不过涵盖面更广。七娘的巴掌落在齐玄素的头上,当然不能算是过界,齐玄素的巴掌落在小殷的头上,也不能算越界,这都是“为了你好”,是“慈”的范畴。
陈剑仇有些明悟了,他想要在道门走得更远,现在就要面临一个抉择,要么认准陈剑秋结成道侣,要么从此与陈剑秋保持距离。
若是结成道侣,那么陈剑秋的出身问题很严重,不清白,王室出身,紫光社成员,还有西洋血统,哪个都是减分项。
她是张月鹿的人,不能等同于张月鹿,张月鹿是根子正苗也正,老张家是多少年的道门之人了,从祖天师算起,可以追溯到黄巾大起义之前,李家自称太上道祖后裔,张家的祖天师还是太上道祖亲传呢,一直与儒门圣人后裔并称的可是张家,不是李家,所以七娘不喜欢张月鹿也要认可张月鹿,没有比张月鹿更好的道侣了。
那么,徐教容的态度也很明确,她不希望自己的义子再与陈剑秋有什么交集,她会给义子物色一个家世清白的姑娘,世家出身也好,万象道宫出身也罢,都要比陈剑秋好,夫妻同心,相互扶持,按部就班,慢慢攀升。
陈剑仇本就因为陈剑秋用手段迷惑自己心生不满,更不愿意忤逆有再造之恩的义母,此时的回应也在情理之中。
陈剑秋脸上的笑容慢慢僵住,然后消失不见。
陈剑仇没有说话,他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不是女人裙底下的狗,他也有尊严,不是你逗一逗我,我就要摇尾乞怜,也不是你做了什么事,我都会无原则包容。
所谓男人要大度一点,男人要让着女人,这话就很不平等。
你是瞧不起女人吗?为什么要让?
陈剑秋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扬起笑容:“过去是我不对,当时我不了解你的为人,所以才……”
陈剑仇轻声打断道:“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我理解郡主的苦衷和难处,郡主没必要解释,也不必道歉。”
陈剑秋望着陈剑仇,眼神渐渐黯淡下去。
陈剑仇不去看她:“郡主,次席还等着呢。”
陈剑秋的笑容勉强:“次席,请跟我来。”
【最近熬夜有点多,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