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老头们
设身处地一想,如果有人来请齐玄素,还没见面就先把小殷打一顿,齐玄素是什么感受?那肯定是不能好了,什么都不必谈了。
在裴神符的带领下,齐玄素、裴小云、小殷来到裴老爷子的居处。
这是齐玄素第一次见裴老爷子。
平心而论,东华真人和裴神符都是美姿容,裴老爷子当然是仪表堂堂,哪怕上了年纪,仍旧能看出年轻时的风姿。就是裴小楼比较特殊,可能发生了某种异变。据说裴小楼也曾怀疑自己是被捡来的,可道门验证血缘的手段很多,裴小楼的确是老爷子的血脉,只能说天意如此。
齐玄素忽然想起一个说法: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
如今东华真人也是年过花甲,自然来到了看子敬父的阶段。
其实齐玄素和七娘也是如此,以前都说齐玄素是姚家义子,如果齐玄素做了大掌教,那么就该说七娘是齐家的太夫人了。
若是齐玄素能更进一步,成为中兴之主,名垂青史,甚至后人可能不会记载“姚七娘”这个名字,而会记载“齐教瑶”这个名字。如此就对应上了,母子一个姓,子随母姓,而且“姚七”这个名字太过随意,不像正经名字,反倒是“齐教瑶”这个名字符合道门的辈分排序,合情合理。
至于齐玄素的爹是谁?那就是千古谜团了。
裴神符轻声道:“父亲,太微真人到了。”
这话从里到外都透着疏离,最起码齐玄素去张家的时候,张家人不会称呼太微真人,一般都是称呼表字以示亲近。
裴老爷子的反应只是淡淡:“原来是太微真人大驾光临,老夫有失远迎。”
齐玄素没有过于在意裴老爷子的态度,选择直入主题:“晚辈见过老爷子,想必老爷子已经知晓我的来意。”
严格来说,东华真人的父亲不等于齐玄素的师祖,齐玄素的师祖是东华真人的师父,已经飞升离世了。日后齐玄素收了弟子,其师祖也是东华真人,而不是七娘。
不过裴老爷子与东华真人的师父是师兄弟,从东华一脉论起,应该是师叔祖。
“知道,我当然知道。”裴老爷子道,“你请我去玉京,是不是?”
齐玄素点了点头。
裴老爷子道:“说实话,我是不赞同此事的。”
齐玄素看了裴神符一眼:“放眼道门,能与师父门当户对的也只有慈航真人了,此乃天造地设……”
裴老爷子打断了齐玄素的话语:“本质上还是联姻,目的是争夺大掌教尊位。我早就说过,道门之人应当清静无为,不要整日里争权夺利,那样不好。可玄寂总是不以为然,他如今是首席参知真人,翅膀硬了,大鹏展翅九万里,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也无可奈何。”
齐玄素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遇到的在职道士,哪个不是醉心权势,他本人也是其中之一,突然冒出个抛开权力不谈的人,很不习惯。
裴老爷子接着说道:“我听说,这件事是你从中促成的?真是了不得。”
齐玄素不得不开口了:“此事也不仅仅是我一人的主意,许多道门前辈皆有此意,两位真人因殷殷期望,顺切切推心,结成道侣,以全同盟。”
裴老爷子坐在主位上,示意齐玄素请坐,然后说道:“我知道,张家诸老,还有姜大真人、石大真人等人,都希望如此。正因他们的存在,我只是不赞同,也不好公然反对。可你们搞成这个样子,那不是要分裂道门吗?”
齐玄素脸色一肃:“不知此话从何讲起?”
“从何讲起?”裴老爷子道,“要竞选就正常竞选,你们先是让慈航真人退选,然后又让两人结成道侣,搞归票,这不是逼着太平道翻脸吗?”
齐玄素道:“退选也好,归票也罢,本就在道门规则之内,太平道若因此有所动作,那也是太平道的不是,何来我们分裂道门之说?难道有人在老爷子这里说了什么?”
裴老爷子道:“不必别人说什么,我还没有老糊涂,自有判别能力。当然了,论能力,论地位,我不如三师远甚,也不如玄寂、止生、至清,甚至还不如你这个小辈。我不知道你们到底谋划了多少,更不知道你们在玉京怎么安排,在昆仑道府怎么安排,在西域道府怎么安排,我只知道,不能因为一己私欲分裂道门。”
齐玄素真心诚意道:“我,或者说我们,从未想过分裂道门,师父争夺七代大掌教的尊位,也是为了弥合道门的裂痕,如果师父能够竞选成功,这便是他要做的第一件大事。”
裴老爷子不置可否道:“有些事情不在于你想不想,我奉劝你一句,这也是我曾劝过玄寂的话,道祖三德,曰不敢为天下先。你们可以说我不懂政治,可我经历了五代大掌教和六代大掌教时期,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而且不受控制。西洋人有个典故叫作‘潘多拉魔盒’,一旦盒子打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那就由不得开盒子的人了,你的本意是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
齐玄素道:“这里有一个问题是必须搞清楚的,到底是正一道和全真道联手施压太平道在先?还是太平道逼得正一道和全真道不得不结盟自保在先?以斗争求和平,有时候反而能维持平衡,若是以妥协求和平,怕是要灭门绝户。”
小殷打了个哈欠,听得无聊,见齐玄素迟迟不使眼色,小殷眼珠子一转,无声无息地溜了出去。
反正这种场合也轮不到她说话,干脆出来逛一逛,出来之后一下子就精神了,也不瞌睡了。
小殷溜溜达达,不知不觉来到太平宫的区域,转过一个拐角,也不知怎么就跟一个老头撞了个满怀。
这老头也是无声无息,小殷都没能提前察觉到。
不过小殷作为“齐天小圣”,铜头铁骨,肯定没事。
小殷没事,那就是老头有事了。
老头也不怎么正经,当时就躺下了,一抬手就说道:“哎呦,哎哟,赔五万吧。”
小殷也不乐意了:“哪就五万啊,你这骨头是金子做的?还是脑袋是金子做的?”
老头道:“不赔是吧,把你们家大人叫来,让他们评评这个理。”
小殷往四周看了看,一下子乐了。
因为这里住着许多老道士,规格很高,守卫森严,所以各个路口都有固化“天魔眼”这种东西,就是把法术实体化了,变成器物,外表就像个大眼珠子,可以记录影像,以防有人进来捣乱。齐玄素是因为身份太高了,所以能直接进来,换成别人,得经过好几道手续才能进来。
小殷一指“天魔眼”,嘿嘿笑道:“老头,有‘天魔眼’。”
老头也嘿嘿一笑:“小丫头,这里的‘天魔眼’早坏了。”
小殷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从荷包里取出大毛笔:“没有‘天魔眼’你还敢跟本小圣玩这一套?”
说罢,小殷抡起毛笔就打,都说尊老爱幼,现在老和幼起了冲突,还真不好说谁的道德高地更高一点。
老头被小殷打得满地打滚,中间被小殷用大毛笔的笔尖在脸上戳了一下,整个脸都被涂成黑的,就跟黑炭一样。
不过老头不怒反笑:“小丫头,姜还是老的辣,其实昨天刚换了‘天魔眼’,这下证据确凿了,你就等着赔钱吧,叫你们家大人来,赔八万吧。”
小殷也耍起了无赖:“要钱是吧?本小圣告诉你,要钱,没有!要命嘛,本小圣这条命已经跟着清微真人死过好几回了!”
她倒是不傻,没有把齐玄素供出来,而是打着清微真人的旗号,这也不算撒谎,在凤麟洲战事的时候,小殷刚出道,就是在清微真人麾下,还是清微真人封了她一个四品祭酒道士。
老头道:“呦呵,你是李家人?”
“就是李家人,怎么着?”小殷挺起胸膛,“我叫李长殷,李长歌是我大哥,秦衡华是我嫂子。”
小殷也是会占便宜的,一转眼,李长歌从道兄变齐玄素的子侄辈了。
老头道:“我在齐州住了多年,见过不少李家人,怎么没听说过你这么一号人物?”
小殷满口胡诌:“我打小生活在玉京,这是第一次回齐州,怎么着?”
老头道:“那我可要找李清微要钱了?”
小殷眼睛都不眨一下:“有本事你要去,我师父清微真人马上就是七代大掌教,我大哥是未来的八代大掌教,我嫂子她爹是大玄皇帝,吓死你!”
老头捂着心口:“老李家和老秦家合伙欺负人了,真是没天理了。”
小殷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浑话,张口就来:“告儿你,别不服气,我们老李家和老秦家的爷就是爷!”
老头眨了眨眼:“你是玉京长大的吗?我怎么听着一股子帝京味?”
第二百二十五章 齐王
其实小殷没去过帝京,她是跟宫教钧学的。
齐玄素一路青云直上,小殷跟着水涨船高,所以许多人都乐意跟小殷结个善缘,齐玄素经常带着小殷去见东华真人,宫教钧和小殷不知怎么就混熟了,宫教钧是帝京人士,小殷便从他那里学了些帝京口音。
不过那些话不是宫教钧教的,做秘书最重要的就是谨言慎行,宫教钧可不敢说这种混账话。
小殷并不傻,大概察觉出这个老头不简单,于是问道:“老头,你姓什么?叫什么?你能住在太平宫,恐怕不是等闲之辈,休想骗过本小圣的法眼。”
老头嘿然一笑:“怎么,想要知道老夫的名姓,方便日后打击报复?老夫偏不告诉你。”
小殷道:“不说就不说,那我走了。”
老头一把抓住小殷:“不行,不赔钱不能走!”
小殷扭过头来,龇牙咧嘴吓唬人:“我警告你,你不松手,我可咬你了。”
另一边,齐玄素与裴老爷子谁也没能说服谁。
这也在情理之中,都是成年人,观念早已定型,若无重大变故,根本不会因为三言两语而改变。
至于姚裴的事情,以及对齐玄素的成见,裴老爷子根本没提,到底是老一辈的道士,这点城府和气量还是有的,要比澹台琼高明太多。
齐玄素不得不妥协退让一步:“这样罢,老爷子,我们不讨论谁对谁错,我们面对现实,解决问题。”
裴老爷子问道:“面对什么现实?解决什么问题?”
齐玄素道:“现在的实际情况是,师父和慈航真人已经公开宣布结成道侣,邀请一众亲朋好友参加典礼,总不能临时取消吧?要解决的问题是,师父作为儿子,可以在父亲面前不要面子,可东华真人作为首席参知真人、大掌教候选人,甚至是未来的大掌教,不能不要脸面,更不必说还牵涉了慈航真人,两位真人代表了大半个道门,总不能让道门的颜面掉在地上吧?所以我希望老爷子能以大局为重。”
“大局,又是大局。”裴老爷子微讽道,“这么多年了,我听到最多的就是‘大局’二字。”
齐玄素倒是没有否认:“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裴老爷子望向裴神符:“你看到了吧,也难怪玄寂喜欢他,换成是素衣,她能说出这样的话吗?”
裴神符道:“素衣是修炼了‘太上忘情经’,若非姚七胳膊肘往外拐……”
裴老爷子打断道:“好了,你又何尝不是?你到底是为了裴家,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你自己最清楚。”
“爹!”裴神符拔高了音调,有些委屈。
裴老爷子有些落寞,叹息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也管不了太多……”
齐玄素闻言很是惊讶——老爷子不糊涂啊。
不过齐玄素又有些好奇,裴老爷子这么一个淡泊之人,怎么会教出东华真人和裴神符?反倒是裴小楼比较像他。
齐玄素有一个猜测,也许东华真人更像师父,也就是裴老爷子的师兄,而裴神符更像母亲,只有裴小楼像父亲。
裴老爷子最终决定退让一步:“你说的是情,也是理。这样罢,我随你一起去玉京,参加两位真人的典礼,至于典礼之后,你们又要借着此事谋划什么,我不会参与。”
裴神符还想说点什么,齐玄素提前一步说道:“就在不久前,天师和地师亲自来到齐州,这本就是一种态度。反对天师和地师,反对慈航真人和东华真人,那就是自绝于正一道和全真道,难道要做太平道的人吗?”
裴神符硬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她也知道这是大势所趋,地师不支持她,那她也无可奈何。
裴老爷子道:“请你稍等,我去准备一下。”
齐玄素表示老爷子慢慢准备,他不着急,正好趁着这个时间去找小殷。
熊孩子一刻不消停,刚说几句话的工夫,就跑没影了。
齐玄素直接以神念扫过太清宫,发现小殷不在这里,又用了“仙人望气术”,循着小殷留下的气息一路找到了太平宫。
然后齐玄素就看到了正在拉扯的小殷和老头。
老头见齐玄素过来,立刻说道:“这是你家孩子吧?撞了人还打人,太欺负人了!”
小殷大声辩解道:“我没撞人,是这老头讹人,张口就赔五万!后来又涨价到八万,这像话吗?”
齐玄素可不是什么方正君子,立刻严肃了面孔:“敲诈勒索?”
在两套说辞面前,齐玄素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小殷。
老人半点不怕,指着小殷说道:“这小丫头说她叫李长殷,师父是清微真人,大哥是李长歌,嫂子是秦衡华,这是真的吗?”
齐玄素看了老头一眼,直觉告诉他,这个老家伙不简单。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不能承认,这样会落人话柄。齐玄素在道门混了这么多年,怎么会露出这样的把柄让人拿着?万一传扬出去,还不知道要被做多少文章。
小殷也是鬼精,立刻说道:“不是真的,适才相戏耳。”
齐玄素顺势说道:“老道友不要跟孩子一般见识,童言无忌嘛。”
小殷满脸天真无邪:“逗逗你的呀。”
父女两个一唱一和,让老头哭笑不得:“我算是见识了,有其父必有其女,难怪李家那帮人输得这么惨。”
齐玄素问道:“还未请教,老道友尊姓大名?”
老头不知从哪摸出一把折扇,不顾大冷的天气,展开扇子挥了两下:“老夫姓秦。”
齐玄素“哦”了一声:“宗室中人。”
幸亏刚才没帮小殷找补,真要找补了,撞到正主,那才是尴尬。齐玄素刚才就有预感,这里是太平宫,说不定老人就是姓李,还真让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虽然不姓李,但是姓秦。
齐玄素又问道:“敢问名讳?”
老头不再藏着掖着:“老夫秦卓殊。”
齐玄素吃了一惊。
皇室辈分:果毅循超卓,权衡本自持。
久视皇帝,辽王秦权骁,晋王秦权翊都是“权”字辈,大致相当于道门的七代弟子,“卓”字辈就是对应六代弟子了,也是皇室现存的最高辈分。
齐玄素立刻想到了一个人:“齐王。”
当年高祖皇帝大封功臣,第一功臣秦襄被封为江陵郡王,高祖的两个兄弟分别被封为辽王和齐王,也是唯二的世袭罔替,就算考核不及格,也只是换其他子弟继承王爵,而不是降低爵位。
后来辽王一脉被改封为今日的晋王,辽王的封号收归皇室,成为诸王之首,齐王一脉未变。
如今的宗人府,辽王担任宗人令,晋王担任左宗正,齐王担任右宗正,又有两位郡王担任左右宗人,负责宗室考核、赏罚。
齐王辈分最高,年龄最大,不过这些年深居简出,很少露面,多是同宗的几位郡王出面理事,琅琊郡王就是其中之一。
京营两分,神机营不再负责帝京防务,只剩下神枢营一家独大,按照惯例,由一名勋贵或者宗室出任提督京营戎政总兵官,由一名文臣出任协理京营戎政总兵官。不过皇帝打破了这个惯例,如今担任提督京营戎政总兵官的是辽王秦权骁,出任协理京营戎政总兵官的却不是文臣,而是琅琊郡王秦权霖。
当年齐玄素在帝京做主事的时候,因为秋华院的事情与小郡王秦衡德起过冲突,秦衡德与齐王关系,大概类似张月鹿与天师的关系,不是亲爷孙,但也能喊一声爷爷。
这件事最后是东华真人出面摆平,没有让齐玄素招惹辽王的同时又招惹齐王。
事后东华真人也提到过,他跟齐王有些交情。
虽然齐王的封地在齐州,但大玄亲王都是遥领封地,并非真正的藩王,所以齐王并未因为名义上的封地就与太平道有太多交集,大体来说,齐王还是恪守中立。
老头点头道:“老夫的确有个齐王的爵位。”
小殷也反应过来,这是久视皇帝的叔叔,也是秦衡华的叔祖,真是踢到铁板上了。
齐玄素脸上扬起笑容:“家师早就说过,他与齐王殿下多有交情,我在帝京道府做主事的时候,见过了晋王和辽王,一直没能见到齐王,深以为憾。”
然后齐玄素端正了神色,摆出严父的架子:“小殷,还不给齐王殿下道歉!”
同时齐玄素不忘向小殷使了个眼色。
看我眼色行事。
小殷向齐玄素比了个放心的手势,配合默契:“是我不对,齐王殿下大人大量,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齐王哈哈一笑:“无妨无妨,适才相戏耳。”
齐玄素试探问道:“齐王怎么在金鳌峰上?”
“当然是养老了。”齐王理所当然道,“这里可比帝京好多了,老裴住在太清宫,我住在太平宫,我们还是邻居哩。”
齐玄素道:“原来如此。”
齐王上下打量着齐玄素:“太微真人还是主事的时候,我便久闻大名,当时东华真人就对你抱有很大期望,现在看来,东华真人还是有识人之明,你也没有辜负了东华真人的期望,好,很好。”
第二百二十六章 结成道侣
齐玄素当然要客气谦逊几句,同时也在思索,齐王出现在这里,是纯粹的巧合?还是另有深意?
正如全真道内部有裴神符这种人,朝廷内部也不全是支持久视皇帝的人,齐王到底是什么态度,还是值得玩味,他们当然不会在明面上反对久视皇帝,可一旦皇帝的政策遭遇重大挫折,这些潜在的反对声音就有意义了,正所谓走一步看三步,有些事情是要提前打埋伏的。
不过齐王这种人肯定不会透露半点口风,他也不会留下话柄,这有点类似齐玄素见张太虚,先认识一下,不会谈具体的事情,为日后铺路。待到以后真正要合作的时候,也不会太过突兀。
齐玄素相信会有那一天的,其实无论是谁做了大掌教,都要解决朝廷这个问题,久视皇帝的野心太大了,难道李家不知道吗?李家当然知道,只是现在有正一道和全真道的压力,暂且搁置不谈。第一道士和第二道士之争,怕是避免不了。
齐王也好,张太虚也罢,还有晋王,他们既可以是皇帝的助力,也可以是皇帝的阻力,全看局势如何发展。他们来见齐玄素,又何尝不是提前打埋伏。
寒暄之后,齐王告辞:“太微真人,咱们来日方长,呵呵。”
齐玄素最终也只说了四个字:“来日方长。”
齐王转身离去。
齐玄素忽然想起当年的一个玩笑,那还是与张月鹿一起去西域的时候,他跟曹立友、上官顿一起吃饭。曹立友问他,名里有个“素”字,是不是喜欢吃素?齐玄素玩笑说,那他名中有“玄”字,是不是应该给他在玄都安排一套大宅子?他姓齐,是不是干脆封他个齐王?
笑言仿若昨日,玄都的宅子并非难事,齐王也见到了。
然后齐玄素带着小殷回到太清宫这边,裴老爷子已经准备完毕,可以动身了。值得一提的是,裴神符也会陪同父亲一起前往玉京,看来她是想清楚了,既然大势无法扭转,那就顺势而为。
从金鳌峰下来,上了飞舟。
正式踏上归途。
飞舟启程后,齐玄素联系了东华真人,将情况大概介绍了一遍。
有些情况,东华真人已经知道,比如地师和皇帝动手的事情,有些情况,东华真人并不知道,比如裴老爷子的态度。
因为是父亲,东华真人十分关切,提了不少问题,甚至事无巨细。
齐玄素委婉转达了裴老爷子一些话的大概意思,东华真人听后沉默片刻,说道:“好,我知道了。”
经过望海楼的事情之后,太平道也没心思再做文章,所以一路平安无事。齐玄素顺利返回玉京。
阵仗很大,东华真人和慈航真人一起来迎接裴老爷子。苏家那边比较顺利,基本没费什么工夫,天师和皇帝谈完之后,就让张月鹿负责把人送到玉京,天师则直接去了齐州。所以慈航真人的父母提前一步来到玉京。
晚些时候,东华真人举办了一次家宴,包括裴老爷子、裴神符、裴小楼、雷小环、裴小云、姚裴,齐玄素不是唯一的外人,还有小殷和宫教均也参加了。
张月鹿没来,她去了慈航真人那边。
宾客们已经陆续来到玉京,所以裴小楼和雷小环才能在玉京参加家宴,这也是道门夫妻或者道侣的常态,经常是天南海北。裴小楼如今在南洋,雷小环在江南,也是借着这个机会才能小聚几日。当然了,裴小楼一个人在南洋也挺逍遥的,并不想家。
见到最出息的大儿子,裴老爷子还是有些感触,说了很多话,不过只谈家事,不谈国事,所以席上的气氛还算融洽。
东华真人特意提到了观海楼的事情:“我要先对天渊说一声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使得天渊置身险境。我也要夸奖天渊,因为天渊处理得很好,这件事,如果不是天渊,交给别人,我还真是不太放心。”
齐玄素和东华真人是半路师徒,感情方面是无法与正常师徒相比的,这就需要一点特殊的手段加深这种感情,这样一件半公半私的事情就十分合适。
裴老爷子也称赞了几句,并没有完全不给面子。
裴神符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个人喝酒。
小殷跟她差不多,也不说话,只是一个人闷头吃饭。
一场家宴无风无浪,接下来就是正式典礼了。
天师不会出席,让张拘成代为表示祝贺。地师也不会出席,让姚懿代为表示祝贺。
两人倒不是持反对态度,而是在大选之前,三师都会依照默契进行避嫌,不会来到玉京,最起码要等到大掌教选举委员会的名单出来之后,他们才会来到玉京。
这意味着齐玄素终于要见到姚懿这位地师候选人,从七娘那里论起,齐玄素还能喊姚懿一声大哥。当然,比不了李长歌,他能喊国师大哥。
齐玄素有一个很明显的感觉,随着大选即将到来,先前那些藏在水底轻易不肯露面的家伙都不得不现身了:久视皇帝、地师、张太虚、齐王、姚懿等等。
可以预见,随着选举委员会出炉,还会有更多的老家伙出现。
这说明一件事,局势越来越紧张了。
各方未必有主动开战的决心,却做好了开战的准备。
大选结果出来之后,能否保证玉京和道门的和平,要考验东华真人和清微真人,既是考验他们的智慧,也是考验他们的手段、格局、器量、决心等等。
既然天师和地师不来,那么主持典礼的人选就只能是姜大真人这位第四大真人了。
正好达尊地区的收尾差不多结束了,就要班师回朝。
西道门的观察组摇身一变,从兵事观察人员成了外事人员,以澹台盈为代表,跟着一起参加典礼,表达祝贺。
至于圣廷观察组,则不会参加。因为两位真人说过,只邀请亲朋,不会大操大办,道门也不可能在大选前夕放圣廷参与进来。圣廷观察组会通过达尊地区前往那烂陀寺,拜访佛门三大士,再从佛门控制地区前往西婆娑洲,完成这次居心叵测的观察之旅。
久视四十六腊月初一,姜大真人正式与佛门代表无识法王签订停战协议,收复包括达尊寺在内的达尊全境,胜利班师回朝。
这个停战协议意义深远,不仅意味着道门完成了对佛门的惩戒,报了陈争先的一箭之仇,而且有效震慑了各方势力。
从西域战事开始,到凤麟洲战事,再到这次的达尊冲突,萨满教、天门、佛门,轮流被道门扇巴掌,中间穿插了剿灭陈书华等地方分裂势力的插曲,甚至道门还在背后支援西道门与蒸汽福音大战一场。
不管道门怎么内斗,始终是武德鼎盛,不是其他人可以挑衅的。
仅从对外战绩来看,道门仍旧是如日中天。
至于道门内部,则接连爆发大案,财政日渐紧张,叛徒奸细频出,三道内斗加剧,政治生态进一步恶化,实在不容乐观,所有矛盾都聚焦到了这次大掌教选举上。
对于佛门来说,这个停战协议的签订,则意味着以孔雀明王为首的激进派遭受了重大挫折,已经到了动摇根基的地步,以无识法王为首的亲道派则开始抬头,只要维持这种趋势,在未来相当一段时间内,都可以保证边境太平。
道门不是打不过,只是道门的财政需要喘一口气。
金阙在玉京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
以慈航真人这位天罡堂掌堂真人为代表,共有七位参知真人出席迎接,其中包括了齐玄素。
姜大真人也是劳碌命,刚应付完圣廷和佛门,又得回来主持典礼。
不过这次的确阵仗不大,因为不是成亲,没有那么多繁琐流程,甚至可以说只有一个环节,两位当事人真就是邀请亲朋,只是以两人的人脉,亲朋的人数有点多。
典礼定于腊月初五。
到了典礼当日,齐玄素、张月鹿、小殷一家三口自是全部赴宴。
今天一家三口就是配角了,论辈分是晚辈,连平辈都不是,论地位,也轮不到他们去主持什么,有诸位平章大真人呢,于是成了纯粹的宾客和看客。
众宾客落座之后,姜大真人出现了,先是讲了几句话,都是些套话说辞。
然后东华真人和慈航真人一起现身,只是相较于齐玄素和张月鹿成婚,两人可要朴素多了,甚至都没换衣裳,还是平日打扮。
按照规矩,结成道侣需要交换信物,两位真人家大业大,自然都提前准备好了。
果不其然,东华真人取出了一块玉佩,乃是当年玄圣所赐之物,有凝神安心之妙用,十分珍贵。
玄圣的私人遗物大部分落在了李家的手中,不过裴家祖上是玄圣弟子,也分到了一部分。
无独有偶,慈航真人的信物是一支玉簪,虽然不是玄圣所赐,却是玄圣夫人赠给慈航一脉苏祖师的,这位苏祖师嫁给了异姓天师颜祖师,夫妻二人与玄圣夫妇关系很好,多有往来。
这两件信物肯定是大有深意,一个是玄圣赐,一个是玄圣夫人所赠,这不就是寓意大掌教和大掌教夫人吗?
第二百二十七章 准备
两人交换了信物,在姜大真人的主持下,以及众多宾客的见证下,东华真人和慈航真人正式结为道侣。
然后又把双方高堂请了上来,两位真人并肩向双方的高堂行礼。
两人的脸上都挂着程式化的微笑,十分和谐。
明眼人都知道,这两位实际上没有半点波澜。
如果真有感情,那就该是齐玄素和张月鹿的样子。
不过话说回来,东华真人和慈航真人相识多年,她们相识的时间甚至比齐玄素和张月鹿的人生都要长。换句话来说,齐玄素和张月鹿这些小辈们还没有出生的时候,东华真人和慈航真人就已经互相认识了。
作为几十年的旧相识,指望两位老人之间迸发出一点别样的情愫,着实有点勉为其难了。
齐玄素并没有过多关注两位主角,因为这就是走个流程,裴老爷子没有说错,这的确是一场联姻,所以没有祝福,当事人也不需要祝福,如果非要一个祝福,那么胜选就是最好的祝福。
齐玄素的注意力放在了诸位宾客上面。
对于齐玄素而言,张拘成很熟悉,不过坐在他旁边的女子并不熟悉。
这是一位典型的道门贵妇人,也是张玉月的母亲,云凤卿。
她最近几年一直居住在玉京,很少返回云锦山,表面原因是她在九堂辗转任职,必须常驻玉京,实际原因是夫妻二人的关系已经名存实亡,只是顾忌影响,也没到撕破面皮的那一步,又有女儿,所以不曾和离,干脆过起了长期分居的日子。
中年夫妻关系变淡本在情理之中,可真正让两人关系破裂的原因还是与李命煌有关。张玉月被李命煌抛弃之后,夫妻二人关于如何处理此事的意见相左,谁也说服不了谁,张拘成觉得妻子太过冲动,不考虑后果,云凤卿认为丈夫太过软弱。这是一个导火索,将夫妻二人积压了几十年的矛盾全部引炸。
不过随着齐玄素出手将李命煌打落尘埃,解决了这个问题,夫妻二人的关系竟是有所缓和。
正因为此事,云凤卿对齐玄素很有好感。
其实齐玄素和张月鹿成亲的时候,云凤卿也来了,只是齐玄素和张月鹿当时是主角,要忙的事情太多,那么多客人实在顾不过来,只是一面之缘。
这次客人较少,那就是另外一个说法了。
齐玄素关注云凤卿,不仅仅因为她是张拘成的夫人,还是因为她与度支堂的掌堂真人云青瓶是堂姐妹。
齐玄素是有求于云青瓶的。
另一边,裴神符很熟悉,坐在她身边的男子不熟悉。
不过很好猜,只可能是姚懿——姚裴的父亲,齐玄素的大哥,东华真人的妹夫。
从相貌上来看,姚懿的眉眼与姚裴十分相像,一看就是父女。
不过从气质上来说,姚懿与姚裴半点不像。
或者说,姚懿、裴神符、姚裴这一家三口就是三个完全不同的画风。姚懿更像是一位隐士,颇有隐逸之气,又不失之鲜活,虽然谈不上给人如沐春风之感,但也不会如姚裴那般冰冷漠然。
姚懿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公开场合了,深居简出,这是齐玄素第一次见他。在典礼正式开始之前,两人有过短暂的交流。
齐玄素看得出来,虽然裴神符很强势,但姚懿还谈不上被辖制,总能以柔克刚。说不定裴神符的坏脾气一多半都是被姚懿这个好好先生逼出来的,毕竟有力没处使,一直憋在心里,可不得整个人都扭曲了。
东华真人则是另外一个风格了,肯定让你的力气有处使,只是结果一般不会太美妙。
齐玄素也有求于姚懿。
说白了,还是西域道府财政上的事情。
西域道府这个地方,地处内陆,想要发展经济,一个字,难。现在只能依靠财政转移和借贷来解燃眉之急,具体一点就是度支堂和太平钱庄,云青瓶代表了度支堂,姚懿代表了太平钱庄,这就是齐玄素的救星。
不管会不会打起来,日子都得过,财政问题要解决。
真要打起来了,倒也好说。万一没打起来,结果西域道府的财政在齐玄素任上崩盘,放了烟花,那乐子可就大了。
这么多年了,齐玄素一路顺风顺水,要是在这件事上摔个跟头,就算摔不死,那也不值当,多少有点阴沟里翻船的意思。
齐玄素已经开始想着该怎么谈这件事了。
太平钱的问题,上至大掌教,下至小道童,都要头疼,靠山再大,也不能凭空变钱。“太平”不见使人愁。
齐玄素在想西域道府的财政问题。
张月鹿也在想西域道府,不过是兵权的问题。
齐玄素要等到大选结束,她不必,等到玉京的事情差不多了,就会去往西域道府,主要是看住了李朱玉。
对于张月鹿来说,倒也不难,该安排的,齐玄素已经安排好了,天罡堂的灵官还没撤回来,肯定要听她这个天罡堂首席副堂主的,林元妙等人也在,剩下的就是一些细节问题。
小殷的心思则全都在吃上面,所谓的不大操大办,只是指规模,规格并不低,基本就是仅次于大掌教的标准,所以用来招待客人的都是好东西,就算不是龙肝凤髓,也相去不远了。
既然齐玄素和张月鹿各自想着心事,没心思吃这些,那就都便宜小殷了。
这得吃个够本才行。
很快,这次典礼来到了尾声,诸位宾客祝贺之后,各自散去。
齐玄素一家三口则去了东华真人的府上,齐玄素把小殷交给宫教均,让宫教均带孩子去,他和张月鹿要与两位真人谈些正事。
不仅小殷和宫教均出去了,慈航真人的秘书钱婉、齐玄素的秘书颜永真、张月鹿的秘书柳湖也都不在。
只有四个人,绝对核心的四个人。
东华真人和慈航真人坐在左右两个主位上,齐玄素和张月鹿分列客位。
两位真人的脸上并没有新婚之喜,平静中透出几分严肃。
慈航真人与东华真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还是我先说吧。”
东华真人点了点头:“也好。”
慈航真人道:“除了昆仑道府的丁卯灵官之外,甲子灵官、甲寅灵官、甲辰灵官、丁巳灵官、新任甲申灵官,已经全部到位。至于丁卯灵官,会在正月初一抵达玉京。”
东华真人说道:“北辰堂最近加紧了玉京方面的防备,李无极作为昆仑道府的掌府真人,下令提高了昆仑道府的警戒等级,对外理由是为了保护大选的安全。可以预见,当大选真正来临时,昆仑道府的警戒等级会提升到最高。”
齐玄素道:“我们以西域道府进行制衡,这件事就要拜托青霄了。”
张月鹿道:“我已经准备好了,林真人等人跟在我身边,基本没有问题。”
慈航真人道:“还有这次的选举委员会,我们最好是能够取得一定优势。”
东华真人说道:“姜大真人的威望很高,很多老道友都会看他的风向,既然姜大真人站在我们这边,那么这一点应该是问题不大。”
齐玄素说道:“朝廷和儒门那边会不会……”
东华真人道:“不排除这个可能,最近半年以来,一直有人入住轩辕坊,应该是皇帝有意为之,提前布局。可我们总不能把人拒之门外,而且本就是北辰堂负责这方面的事情。”
慈航真人说道:“没有太好的办法,先不说这个了,我们的一切布置都是以防御为主,防备别人掀桌子,前提是我们得赢下大选,如果我们做了各种准备,结果在选票上出了差错,那可真成了笑话。”
东华真人道:“我会再确认一遍。”
第二百二十八章 借债
四个人又讨论了很多细节方面的问题。
整体的大方向就是确保选举胜利,防范太平道不承认大选结果。
胜选之后就是升座仪式,如果东华真人成功当选七代大掌教,那么他和慈航真人要应付各种繁琐流程,恐怕脱不开身,大掌教夫妇是整个升座仪式的主角,谁都能缺席,唯独这两个人不能缺席。
这个时候就要一个绝对可靠之人代为指挥。
东华真人和慈航真人都认为齐玄素是最合适的人选,从五行山到婆娑洲,从南大陆到西域道府,齐玄素已经数次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没什么不放心的。
一旦东华真人成为大掌教,就立刻给齐玄素下一道命令,让他名正言顺地率领六位一品灵官进驻紫霄宫,护卫大掌教。
齐玄素和六位一品灵官加起来,大概抵得上三位仙人,毕竟何罗神本身就是一位仙人,三位一品灵官联手抵挡一位仙人应是不难,不求取胜,只求牵制就行,齐玄素和小殷再出手偷袭,那可是无识法王和孔雀明王都吃不消的。
这股力量当然不足以颠覆道门,不过足以改变平衡。
这就是戏曲里说的“擎天保驾”之功。
大概说完了这些,东华真人和慈航真人还要见其他人,有的是道门宿老,有的是心腹嫡系,方方面面,都要安排妥当,也就不留齐玄素和张月鹿了。
齐张二人从东华真人这里出来,张月鹿领上小殷回家,齐玄素则去拜访姚懿,不管怎么说,现在不仅没有撕破脸,还是某种意义上的一家人,论起亲疏,齐玄素得先来姚家这边,再去见云青瓶,毕竟云青瓶属于拐了一道弯的亲戚——老婆的伯母的堂姐妹。
姚懿轻易不来玉京,不过他在玄都城内同样有房有产,不然还叫什么道门三大家族。其实张拘成也是如此,只是他的宅子由云凤卿住着,他能不过来就不过来。
从东华真人这里出来,不远就是姚懿的宅邸。
几十年了,这是姚府最热闹的一次,因为一家三口竟然全都到齐了。过去的几十年,姚懿基本不来,裴神符偶尔会来,来此最多的是姚裴。
姚懿这次会在玄都住到大选结束,然后再视情况决定什么时候返回地肺山。
典礼结束之后,姚懿一家三口就来到了这里,东华真人也会拜访这个妹夫,不过东华真人要先去见姜大真人、颜大真人、兰大真人,这就给了齐玄素先来一步的机会。
至于齐玄素和张月鹿,他们不是客,而是一家人,开的是内部会议,谈不上先后的分别。
齐玄素来到姚府门外,请门房的道民代为通禀,道民反应很快:“真人已经吩咐了,如果是齐真人到访,不必通禀,请跟我来。”
在道民的引领下,齐玄素来到正堂。
姚懿换了一身便服,正坐在堂上,似乎早就料到齐玄素会来。
“见过姚真人。”齐玄素主动行礼。
虽然姚懿不是参知真人,但太平钱庄的位置十分特殊,也十分重要,管着钱袋子。
两大权力无非是人事权和财权。
以裴神符的资历、出身、地位、能力,做个参知真人并非难事,可她在太平钱庄也只是首席秘书而已。由此可见太平钱庄的地位。
张家的张无量,还有李家的李长生,基本就是平章大真人的待遇,姚懿自然也是一样,而且他还担任轮值首席辅理,所以他能直接出任地师之位,别人也不会认为有什么不妥。
当初齐玄素和裴神符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闹得很不愉快,裴神符在言语之间对齐玄素多有贬损,齐玄素也不甘示弱,干脆摆出蔑视的架子,不把裴神符放在眼里。
不过姚懿与裴神符不同,态度温和。不得不说,夫妻之间还得是互补,如果两个人都强势霸道,那么日子就没法过了。其实东华真人和慈航真人也是如此,慈航真人并不算强势之人,只能说不软弱。
“天渊就不必多礼了。”姚懿摆了摆手,示意齐玄素请坐,“若从东华真人那边论起,我算是长辈。可要是从七娘那边论起,你我就是兄弟了。你若不嫌,称呼我一声兄长,也可。”
齐玄素道:“我与素衣是同窗,若是称呼姚真人为兄长,怕是素衣不会同意。”
姚懿笑了笑:“辈分问题一直存在,李家小国师的辈分奇高无比,甚至比清微真人还高,可他又是清微真人的弟子,这就没法算了。所以有些时候,各论各的,你和素衣怎么论,是你们的事情,我们之间怎么论,是我们的事情。素衣是我的女儿,却不是我的附庸。再者说了,你称呼我为兄长,素衣不同意,可如果我在你面前以长辈自居,七娘就会同意吗?相比起来,七娘是大,素衣是小,自当以七娘为准。”
齐玄素还真不好反驳,而且小殷就是没大没小的,她还跟裴小楼称兄道弟呢,小友境名不虚传。
齐玄素只好说道:“那我就托大一回,称呼一声道兄吧,道兄称呼我的表字‘天渊’就是。”
齐玄素从来都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别人越跟他客气,他也越客气。如果反过来,越跟他不客气,那么不好意思,齐玄素多少有点逆反心理,裴神符就是例子。
“这就对了。”姚懿笑道,“天渊的来意,我多少能猜到一点,应该是为了西域道府的事情吧?”
“道兄所言极是。虽说死者为大,不该指责太多,但不得不说,陈府主给我留下一个烂摊子。道府内部的奸细叛徒倒还好说,我比较擅长这方面的事情,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就是这个财政问题,让我头疼。”齐玄素也没有藏着掖着。
姚懿沉吟道:“关于西域道府的财政问题,我略知一二,早在西域战事打响的时候,就已经初现端倪,其实没有太好的办法,需要金阙拨款支持。本来是没什么问题,可是接下来的凤麟洲战事、新大陆战事、达尊冲突,让金阙的财政雪上加霜,简单来说就是没钱了。天渊做过婆罗洲道府的首席副府主,接过金阙下达的任务,应该知道。”
齐玄素道:“当然知道,所以我才来请求道兄,你是太平钱庄的轮值首席辅理,能否帮上一把?”
姚懿道:“太平钱庄当然有钱,也可以借钱,不过得有个抵押物,关键是你现在能抵押什么?是西域道府的信用?还是未来多少年的财政收入?若是借出去的钱收不回来,成了坏账,我也是没办法交代的,毕竟这不是我的钱,而是公款。”
齐玄素不由苦笑一声。
正常途径的借贷,李朱玉就能办,也不必他亲自出面,还找上姚懿这位首席辅理。
齐玄素只好问道:“在道兄看来,西域道府能抵押什么呢?”
姚懿道:“其实问题就在这里,有结余的不需要借债,还能支援金阙。要借债的往往都面临还不上或者不想还的困局。你的前任陈府主,就已经开始借债。再过几年,这些债务还面临一个到期的问题,又该怎么办?用新债还旧债?还是你只管上去,不管其他,然后把这个问题留给后来人?”
齐玄素正色道:“当然不能如此。”
姚懿道:“现在看来,一般债是不行了,要走专项债的路子,为某一个项目增发债券,或者向钱庄借债,然后以这个项目为驱动,提振整个西域道府的经济,挽回现在面临的巨大颓势。”
齐玄素问道:“什么项目?”
姚懿道:“重新打通古时的陆地商路,起自大齐故都西京府,经玉门、瓜州、敦煌、张掖、高台、酒泉、武威、民勤、永昌,然后过西域三十六国,抵达海神之海,以圣廷的七丘之城为终点。当然,这不是一个道府就能做成的,需要在道门层面进行全局规划,可一旦这个项目真正施行了,西域道府的困难也就迎刃而解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度支堂
齐玄素从姚懿那里离开,只觉得白来一趟。
姚懿的设想很好,而且是大手笔,若是能够成功,别说一个西域道府,整个道门的经济都提振上去了。
问题在于,怎么推动?怎么立项?
就凭齐玄素?
如今的齐玄素的确可以说是位高权重,可他还没到直接参与金阙决策的地步,他要有这个本事,也不必来找姚懿了。
想要完成这个伟大蓝图,最起码得等东华真人成为大掌教,才有那么点可能。甚至清微真人都不行,因为太平道的重心在海贸,清微真人成为大掌教后只会进一步发展海贸,而不会去开辟陆地商路。
齐玄素算是看出来了,姚懿不愿帮这个忙。
因为姚懿认为西域道府是个大窟窿,他不愿意拿太平钱庄的钱去填这个窟窿,一旦西域道府还不上,出现大面积的坏账,他是要负责任的。
不过姚懿又不好直接拒绝,不管是看在东华真人的面子上也好,还是看在七娘的面子上也罢,亦或是齐玄素本人的面子,总之姚懿并不想在这件事上得罪齐玄素。
所以他用了这么一套说辞,把齐玄素应付过去——只要金阙愿意推动重开古商路的重大项目,太平钱庄立马出钱。
这就是一个悖论。
必须杀了这个妖怪得到内丹才能炼制飞剑,想要杀掉妖怪则必须拥有飞剑。
太平钱庄这条路不通,齐玄素只好把希望寄托于度支堂那边。
在见云青瓶之前,齐玄素先去见了云凤卿。
其实这几家都距离不远,从姚家出来,没多远就是张家,张拘成不在,只有云凤卿在家。
云凤卿邀请齐玄素喝茶。
“天渊,你可是大忙人,等闲见不得人。”云凤卿亲自给齐玄素斟茶。
齐玄素用手虚扶青玉茶杯的外壁:“别说云伯母了,便是青霄,见上一面也着实不易。委实是最近世道不太平,事情是一件接着一件,不仅让人片刻不得闲,还要让人喘不过气。”
云凤卿道:“凡事总有两面,忙是忙了点,功劳也大,你已经是道门最年轻的掌府真人,未来还会是最年轻的掌堂真人。”
齐玄素顺势叫苦:“什么掌堂真人,能保住这个掌府真人的位置就谢天谢地了,如今西域道府的财政问题很大,若是在我任上出现意外,我难辞其咎。”
云凤卿笑了笑:“没有这么严重吧。”
齐玄素道:“我也不瞒伯母,如今道府都快发不出例银了。”
云凤卿也是聪明人,伸出纤细手指虚点了齐玄素一下:“难怪人家都说太微真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天来见我,是打度支堂的主意。”
齐玄素也不否认:“伯母明鉴。”
云凤卿叹了口气:“我那位堂姐脾气古怪,又与慈航真人有些嫌隙,倒是谈不上深仇大恨,顶多算是意气之争,不过女人的脾气嘛,你也知道,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齐玄素笑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道理,我自然是懂的。”
云凤卿喝完了杯中茶:“宜早不宜晚,我们现在就去度支堂。”
度支堂作为财神爷,架子可不是一般大,别说齐玄素了,就是姜大真人也要头疼几分。
就在齐玄素之前,五娘已经来过一趟了。
这就不得不提当年佛道之争遗留下的问题——看看佛门做了多少孽,道门没能实现裁撤三道是佛门的问题,这个也是佛门的问题的。
其实就是道门攻打佛门,战线长,时间长,所以当时的金阙规定,一场较大战事结束后,掌军真人要派人到度支堂进行报销——这是道门的最后一场全面战争,当时是战时体制,所以不止有一位掌军真人,而且是多位掌军真人同时存在。
所谓的报销,其实就是度支堂对这场战事行动的各项开支进行一次审计,看有没有违规行为,最后要由度支堂出具一份审计报告。
这就是卡脖子的手段了。
按照不成文的规矩,掌军真人或者掌府大真人要拿出报销金额的半成左右交给度支堂。
这倒不是度支堂的掌堂真人揣进自己的腰包里,更不是办事的道士贪了,而是会进入度支堂的小金库,入公账明细,最后用来给度支堂上下发放福利。大到掌堂真人和诸位副堂主,小到看门的灵官、服务的道童、清洁卫生的道民,人人有份。
按照规定,度支堂的核销不结束,就视作战事还没有结束,出了什么问题都是掌军真人或者掌府大真人的责任。
报销结束则视作战事结束,领军的真人便没有责任了,再有什么问题,是度支堂这边的问题。
这个潜规则一直到了今天,成为历史遗留问题,不因谁做掌堂真人而改变,就是清微真人或者东华真人来了,该给也得给,这已经是度支堂自身的意志了。
就算你把办事的人拿下,再换另外一个人来,也要按照这个潜规则行事,不然就是损害度支堂上下的利益,会无法在度支堂立足。
当然了,以东华、清微两位真人的权势,如日中天,铁了心不按潜规则来,度支堂也不能怎么样,大不了严格按照规章制度办事,认真核销个几年,谁也不能说不对。
毕竟你们两位还没做大掌教不是?
就算是大掌教,也只能下令某一次战事毋庸审核,总不能次次都专门下令,除非把这个审核制度给废除掉。可真要废除掉,难道就不怕掌军真人们乱报军费吗?
有些事情,可轻可重,可急可缓,都是合法合规。
由小见大,度支堂是真不好打交道。不是齐玄素过来闹上一通就行了,他还没有这么大的脸。
达尊冲突结束了,五娘作为掌府大真人负责报销,总之是焦头烂额,干脆把事情丢给龙小白处理,这条小龙哪里处理过这种事情,哪里跟度支堂的老油子道士打过交道,完全懵了,只能硬着头皮上。
小殷这个正牌秘书则在享受生活,吃吃喝喝,让五娘愈发坚定了换一个秘书的想法。
不是不喜欢小殷了,是小殷真不适合干这个。其实小殷给自己的定位还真没错,沙场宿将,她是适合冲锋陷阵的。
在云凤卿引荐下,齐玄素很容易就见到了云青瓶。其实齐玄素直接登门求见,大概率也能见到云青瓶,不过没有云凤卿的面子,云青瓶可能不会交实底,毕竟这还是两人第一次打交道。
当然,这不是齐玄素第一次见云青瓶,在一些公开场合,各种典礼上,齐玄素已经见过云青瓶很多次了,知道云青瓶长什么样子,只是没有深入交流。
大概是因为云凤卿的面子,云青瓶没有摆出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势,秘书上茶之后,便让秘书出去,签押房中只剩下三人。
云青瓶开门见山:“我知道齐真人的来意。”
齐玄素笑了笑:“如此说来,就不用我再去介绍了。”
云青瓶道:“关于西域道府的情况,说句不好听的话,我可能比齐真人更了解。早在去年这个时候,有关报告就已经送到了我的案头上。我也不瞒齐真人,如果能批,我早就批了,不必等到现在。”
齐玄素道:“此一时彼一时,当时的西域道府还算太平,如今的西域道府刚刚经历了达尊冲突,千疮百孔,说是百废待兴也不为过,正是需要金阙支持的时候。”
云凤卿也帮着齐玄素说话:“姐,左右天渊都不是外人,该帮还是要帮一下的。”
云青瓶看了她一眼:“齐真人是慈航真人的女婿,又不是你的女婿。”
“这是什么话。”云凤卿道,“青霄不仅是慈航真人的弟子,更是张家的孙女,天渊首先是张家女婿,然后才是慈航真人的女婿,我这么说有什么问题?”
云青瓶道:“就算是张家女婿,那也不是你的女婿。”
云凤卿故意用手抹了抹眼角:“姐,你不提这事也就罢了,你一提……我只有玉月这一个孩子,她被姓李的骗了,张拘成为了狗屁名声,不肯出手,我因为这件事几乎跟他闹翻,到最后还是得天渊出手,毁了李命煌的前程,算是给我出了这口恶气。什么叫自家人?这就是自家人。”
云青瓶沉默了,作为一个事业有成的女道士,而且是高位女道士,她是不曾婚配的,所以没有孩子,妹妹的女儿对于她来说,不能说视如己出,也相去不远。
既然云凤卿这么说了,云青瓶也着实不好说什么。
要不怎么说人情债最难还。
对于齐玄素而言,这算是好人有好报了,他当初执意把李命煌拿下,这才有云凤卿今日的报答。
如果没有云凤卿,仅凭齐玄素,就看云青瓶这个油盐不进的性子,不知要费多少工夫。
过了片刻,云青瓶缓缓说道:“也罢。不管怎么说,齐真人都不是为了一己私利,而是为了西域道府,那我便批了吧。”
齐玄素终于了结一桩心事,不由长舒一口气。
至于到底批了多少,只能说不多也不少。
最起码明年一整年的道府开支有着落了,其中也包括道士们的例银。
出来度支堂后,齐玄素先是向云凤卿表示感谢,云凤卿以一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轻轻带过。
齐玄素又联系了李朱玉,让她做好与度支堂的对接工作,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
李朱玉破天荒地夸赞了齐玄素一句:还是掌府真人面子大。
第二百三十章 大幕拉开
如果说大掌教选举是大轴,那么大掌教选举委员会的选举就是压轴。也可以说是大掌教选举的前戏。
其实规则并不复杂,委员会的候选人必须是一品天真道士或者二品太乙道士,不包括平章大真人和参知真人。
由金阙提名候选人,由高品道士们进行投票。
总共划分了四个选区,分别是玉京、太平道、正一道、全真道,不属于三道的候选人都在玉京选区进行选举。
齐玄素大概翻看了下候选人名单,还有不少熟人。
比如张家诸老中的张无常。他是张家诸老中最年长的,曾经做过参知真人,还是掌堂真人,不过因为年岁大了,再加上七代弟子已经顶了上来,所以退了下来,被道门晋升为一品天真道士。
还有李家诸老中的李长诗和李长声,刚刚跟齐玄素打过交道,同样是一品天真道士。
选举委员会以一品天真道士为主,不过也会有部分二品太乙道士。
二品太乙道士与二品太乙道士之间的差距,可能比四品祭酒道士与九品道士之间的差距都大。就算抛开参知真人不谈,也有职务的区别。过去的南洋三友外加一个编外人员小殷就是例子,空有品级,没有职务。当然了,现在的南洋三友不同往昔,都已经有职务,属于实权真人。
不过就算如此,南洋三友也选不上委员会成员,裴小楼和季教真属于修为差了点,林元妙的修为够了,就是资历上有点问题,毕竟从正式获得道士身份的时间来算,他和小殷差不多,总不能把以前的老黄历也算进来。而且林元妙还有重要任务,要给张月鹿保驾护航,也不可能参加这个选举。
真正有资格参选并能够当选为选举委员会成员的二品太乙道士屈指可数,无一不是大有来头之人。
齐玄素看了一下,张家的张无用、万象道宫的孙合悟、太平道的李天清、全真道的裴神符等等,都在名单之中。
除此之外,姚懿、李长声、张无量三位同样是委员会热门人选,因为三人类似三师,不参与大掌教选举的最后投票,所以可以成为选举委员会的成员。
像姚懿这种基本没有悬念,所以他连选区都不必去,就在玉京等着就行。若是觉得不太稳当的,还要亲自去一趟所在选区。
慈航真人之所以希望能在大掌教选举委员会中占据优势,是因为选出了大掌教选举委员会之后,选举委员会内部还要再选一位首席和两位次席。这三个位置肯定是三师的,别人想争也争不了,关键在于三师中以谁为主。
如果能在选举委员会中占据优势,那么竞选委员会首席的时候比较有利。
大掌教选举委员会当然会影响最后的选举结果,试想,如果委员会全都是人家的人,那也没必要选了,什么结果还不是人家一句话的事情?就好比皇帝的登基诏书,只要满朝上下都支持我,没有遗诏不要紧,现写一份就行了。
毕竟最终的投票是不记名投票,这是一把双刃剑,最初是为了防止大掌教上台后搞清算,不过也提供了暗箱操作的空间。
当年在三师主导下的大掌教选举委员会,就成功让六代大掌教这个没有根基的人上位了。
只有达到某种平衡,才能公平公正。
其实道门创建之初,很多制度都是临时性质,并不那么尽善尽美,需要后续不断改进和完善,只是佛门的大举进攻打断了这个进程,导致许多问题成为历史遗留问题,后人要么是不想改,没动力改,要么是威望不够,改不动。
在玄圣之后,权势最大的大掌教应该是五代大掌教,不过他跟玄圣还不一样。
玄圣没做大掌教之前就好为人师,做了大掌教之后就更喜欢了,别人也不敢不听。玄圣总是喜欢教育别人,讲道理,分对错,只要能改正,玄圣往往都会既往不咎,很有容人之量。东皇就是例子,姚祖也是个例子,当初姚祖在表面上是改正了。
因此玄圣更喜欢探讨人心、规矩、道理什么的。
五代大掌教不一样,他对为人师表没什么兴趣,也不喜欢教育别人。在他看来,你又不是小孩子,能接触大掌教,最起码也是真人一级,还用得着我来教育你?早干什么去了?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所以五代大掌教不喜欢过多探讨形而上的问题,更喜欢解决实际问题。把权力给你,也把任务给你,你要是能办成,那就是好道友,你要是办不成,那就换人。
说得直白一点,能干就干,不能干就让开。
所以五代大掌教并没有解决这些遗留下来的问题,一直延续到了今日。至于别人上位大掌教后会不会改,那就不好说了。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张月鹿能上位,以她的性子,肯定会改祖宗成法。
从理论上来说,齐玄素参加完金阙的提名之后就没什么事情了,只等正月十五的大选最终投票。
接下来的两次投票是普通高品道士和委员会内部的事情,都跟他无关。如果他还想做点什么,那就是在道府层面确保选举不出问题,一切顺利。
说白了就是确保西域道府这边被全真道提名的人一定能选上,不要出现票数不够甚至落选的尴尬情况。
齐玄素觉得问题不大,就不专门跑一趟了,只是让胡教冲看着办,该打招呼打招呼,该做工作做工作,一定要确保这次的选举顺利完成。
胡教冲立了军令状,保证完成任务。
这么多事情交织在一起,玉京一下子就变得热闹起来。
还有一个原因,马上就是年关了,虽然道门不看重这个节日,但受到俗世的影响,也不会过于轻视,只是不会在官方层面举办盛大的庆祝活动。
齐玄素当然想过个团圆年,只是张月鹿要离开玉京前往西域道府,等到正月初一再去西域道府就有点太迟了。这种大事,准备越充分越好,宜早不宜迟。
所以张月鹿今天就会动身,小殷则会留在齐玄素这边。
于情于理,齐玄素都要去送一送张月鹿。
因为张月鹿这次是执行天罡堂的公务,所以不走玉虚峰这边的港口,而是走玉珠峰那边的专用港口。
玉珠峰没有四季如春的大阵,时值寒冬腊月,又是在昆仑之巅,寒风呼啸,大雪纷飞,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铁索挂霜,滴水成冰,飞舟升空之前还得先破冰。
一家三口站在冰湖前,身后就是准备启程的飞舟。
齐玄素牵着小殷的手,望向张月鹿:“我还是那句话,虽然显得格局低了些,但我并不打算改变自己的观点,那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不是亡国亡天下的生死大事,而是内部斗争,不高尚,也不神圣,如果出现了什么意外,事不可为,那么一定要以自身安危为重,万事都可从长计议。”
张月鹿故意板起脸:“啰嗦!我又不是榆木脑袋。”
齐玄素伸手扶住张月鹿的肩膀:“我就怕你的牛劲上来了,我还不知道你吗?执着起来什么都不怕,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张月鹿道:“是谁在两位真人面前说最信任我,现在又来婆婆妈妈?这是相信的样子吗?”
齐玄素笑道:“一码归一码,信任归信任,关心归关心,怎么能一概而论?”
张月鹿道:“你放心好了,还有老林在呢,他可不是小殷,老成持重。”
小殷大声抗议道:“小殷怎么了!难道我很差劲吗?”
齐玄素和张月鹿相视一笑,安慰道:“你当然不差劲,敢打敢冲,就是毛躁了点。”
小殷哼哼两声:“五娘也是这样,你怎么不说?”
齐玄素道:“那能一样吗?我看你是想抄书了。”
小殷根本不怕:“我的策论已经过了,我已经毕业了,不用再抄书了。”
齐玄素不再理会小殷,朝张月鹿张开双手:“拥抱一下吧。”
张月鹿眼神飘忽:“大庭广众之下,有人看着呢。”
齐玄素道:“那就让他们看着,我们是光明正大的夫妻道侣,怕什么?谁还敢说什么吗?”
张月鹿这次终于没有拒绝,跟齐玄素深深地拥抱了一下。
小殷在旁边龇牙咧嘴,好像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
严格说起来,小殷多少跟树妖沾点边,没有情情爱爱的概念,从身体构造上就不支持这种事情,心智上就更不支持了,她还是个孩子呢,不懂这些。
对她来说,最快乐的事情就是茁壮成长。
片刻后,齐玄素与张月鹿分开。
“我那边还好,玉京才是最不好把握的,你身上的担子只会比我更重,所以你说的那些话,我也送给你。”张月鹿认真说道,“我走了。”
齐玄素点了点头,目送张月鹿离开。
小殷跟在齐玄素旁边,使劲招手。
飞舟升空,很快消失在茫茫风雪中。
齐玄素深深吸了一口气,这绝不会是最后一次见面。
第一章 年关将至
提到小殷的策论,齐玄素还是有话要说。
不知道该说小殷是个天才,还是该说小殷是个奇葩,总之,一般人写不出来。
比如她的策论初稿,自称万妙真人,引用自己说的话当作论据,万象道宫这么多年了,从未有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把孙合悟都给气笑了。
而她的策论二稿,又金句频出,比如这么一句:虽然我的父亲缺席了我的童年,但他没有缺席道门的宏图伟业。孙合悟批注:干脆就叫《我的大掌教父亲》。
老孙这把年纪了,德高望重,倒也不怕犯忌讳,真敢说。
齐玄素是哭笑不得,要不怎么说近墨者黑,小殷就是一张白纸,又鬼精鬼精的,有样学样,道门的这点“优良”传承,早晚得学全。
齐玄素问道:“你的策论过了?我怎么不知道,就你的水平,怎么过的?”
小殷开始哼哼哈哈,不正面回答问题:“反正是过了,怎么过的你别管。”
齐玄素道:“该不会是打着我的旗号走后门吧?”
小殷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能凭空污人清白?再者说了,别人怕你的旗号,老孙头可不怕,我的策论都是老孙头亲自审核的,既然能过,那就说明质量过硬。”
齐玄素想了想,还真是这个道理,孙老是不怕他的,也不必怕他,说起来,孙老算他的半个老师,反而是齐玄素要执弟子礼。
齐玄素道:“那可真是奇了,不走后门,我还真就不相信你的水平能过,什么万妙真人说,什么我的大掌教父亲,你不把我架在火上烤,我就谢天谢地了。”
小殷撇了撇嘴:“这种事情哪里用得着走后门?我随便找个人代写一份不就行了?反正笔杆子多得是。”
气氛一下子不对劲了。
小殷意识到说漏了嘴,赶忙双手捂住嘴巴,不过为时已晚。
齐玄素恍然道:“我说呢,这可是真是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谁给你代笔的?是不是颜永真?我的笔杆子大秘我还没怎么用,你倒是先用上了。”
小殷开始耍无赖:“怎么了嘛,谁家孩子这么小就要写二品太乙道士的策论?分明是你们强人所难,根本不合理,那我找人代写也没什么问题。”
齐玄素轻哼一声:“合理也好,不合理也罢,咱们稍后再说,你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挨这顿打!”
小殷开始大呼小叫:“嘿,快来看呐,西域道府的掌府真人又打人了。”
齐玄素一把抓过小殷,提溜起来:“你喊啊,你喊破喉咙也没用。”
小殷当然不是齐玄素的对手,只能两根小短腿乱蹬:“我为道门立过功,我为道门流过血,你不能这样对我,我要见五娘!我要见七娘!”
当然了,如今的齐玄素根本没有精力去追究小殷策论造假的事情,他要把全部精力放在道门大选上。
张月鹿说齐玄素肩上的担子更重,半点不假,张月鹿负责的是西域道府,齐玄素负责的却是六位一品灵官。
毫不夸张地说,这是道门最为精锐的锋刃。
这也是太平道比较吃亏的地方,太平道掌握了半数以上的飞舟舰队,在正面战场大规模作战是很占优势,可如果是发动宫变一类的小规模作战,就远不如灵官部队了。
自古都是,军队贵精不贵多。
前朝名将练兵平倭患,只有几千人,却能一举荡平几十年的倭患。还有辽东的将门,实行家丁制度,只有两千左右的主力骑兵,却能抗衡金帐汗国,震慑新罗,乃至击败入侵的凤麟洲大军。
这说明了一个道理,军队要分上、中、下三等,即上等马,中等马,下等马,这样也许不太好听,也可以称之为一线、二线、三线。有些人养了几十万的大军,尽是三线军队,耗资巨大,真正上了战场,很容易就被人家的几千强军撕开防线,瞬间土崩瓦解。
当然,并不是说二线和三线无用,一线强则强矣,问题是人数太少,能攻不能守,能打下地盘,却不能靠这点人守住地盘,更不能维持治安,所以就要二线和三线来填补,稳定局势。
如果三线崩盘或者缺失,那么一线再强,也成了无本之木,得不到补充,迟早会被人家一点一点耗死。
有个很有名的例子,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可七千白袍再怎么厉害,缺少二线和三线来巩固战果,最终的结果就是什么战果都没能剩下,天下还是那个天下,什么也没改变,这就导致这位名将在史书中的地位并不高。
就拿凤麟洲战事来说,丰臣相府其实就是充当了三线的角色,凤麟洲道府和大玄军队则充当了二线的角色,最后清微真人带领的精锐才是一线。清微真人能迅速扫平凤麟洲的攘道势力,可是不能一直驻守在凤麟洲,所以最后还是要重建凤麟洲道府,继续扶持丰臣相府,同时大玄朝廷设立东庭都护府。
这六位一品灵官是什么概念?那是一线中的一线,上等马中的上等马,精锐中的精锐,他们是道门的锋刃。
东华真人和慈航真人将六位一品灵官交给齐玄素,本意是守,可齐玄素执行的时候必须是攻,正是以攻代守。
在这六人中,齐玄素与甲辰灵官、甲寅灵官、丁巳灵官打过交道,甚至是并肩作战,比如甲辰灵官,第一次合作是在五行山,第二次合作在凤麟洲战场。甲寅灵官则主要在婆罗洲道府,丁巳灵官是西域道府。
前任甲申灵官也算合作过,不过他被撤职了,新上任的甲申灵官没跟齐玄素打过交道,不过跟张月鹿打过交道,又极得慈航真人的信任,乃是慈航真人的心腹,四舍五入也算神交已久,打过交道。
唯一不熟的两位一品灵官是甲子灵官和昆仑道府的丁卯灵官。
这两位灵官非同小可,所谓六丁六甲,在六丁之中以丁卯为首,在六甲之中以甲子为首。
两位灵官的强大毋庸置疑,从两人的位置上便可以看出来,一个坐镇玉京,一个坐镇昆仑道府,而且昆仑道府是没有掌府大真人的,所以丁卯灵官直接听令于天罡堂和灵官府,昆仑道府的掌府真人并不能直接指挥丁卯灵官。
这也是慈航真人能把丁卯灵官调到玉京的主要原因。
如今丁卯灵官还没到,齐玄素可以先与甲子灵官谈一谈,接触一下,或者等到丁卯灵官到了之后,再一起接触。
有东华真人和慈航真人的认证,这几位一品灵官的忠诚应该没有问题,不过最好还是提前接触一下,有个大概了解,做到知己知彼。
转眼时间来到了小年,大掌教选举委员会的选举结果已经基本出来了,不得不说,这次选举委员会的选举,各方都高度重视,所以选举结果基本没有出现什么意外,该当选的都当选了,没有爆冷,没有落选,所以选举委员会的情况也分明了。
西域道府这边,虽然作为掌府真人的齐玄素并不在大雪山行宫亲自监督,但胡教冲还是比较顺利地完成了齐玄素交给他的任务,毕竟齐玄素刚刚把西域道府上下梳理了一遍,其他效果尚且不好说,立威的效果十分显著,不太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给齐玄素找不痛快。
好人不会死,坏人不会死,蠢人会死。
正如大选前预料的那般,如果单论某一道,太平道仍旧强势,可正一道和全真道组成联盟之后,则要胜过太平道,中立的摇摆位置并不算多。
大掌教选举委员会的成员确定之后,重头戏就要来了,便是在选举委员会内部选出首席,这里便牵扯到一个问题,正一道和全真道占据了多数,但只能归票于一个人,要么是天师,要么是地师,若是各投各的,很可能是天师和地师都选不上,反而让国师捡了便宜。
这就需要两道提前进行协商。
齐玄素也参加了这次商议,最终的结果是决定全体投票天师。原因也不复杂,作为正一道代表的慈航真人退选了,正一道在明面上算是比较中立的,不管东华真人和地师到底有什么矛盾,在别人看来地师还是要明牌支持东华真人。
现在就是东华真人对决清微真人,如果地师做了选举委员会的首席,难免落人话柄,所以不如让表面上中立的天师来做这个首席。
双方意见达成统一之后,大掌教选举委员会的首席选举也正式开始。
结果没有出现意外,天师顺利当选为大掌教竞选委员会的首席,地师和国师分别当选为大掌教选举委员会的次席。
如此一来,大掌教选举委员会算是尘埃落定,接下来就是最后的大轴,也是真正的重头戏——七代大掌教的选举。
就这样,久视四十六年走到了尾声,年关将至。
张月鹿不在,七娘也不在,齐玄素带着小殷在玉京迎接新年。
第二章 久视四十七年
新年的这一天,玉京是允许放烟花的,齐玄素从天机堂名下的店铺里买了不少,其实他无所谓,关键是小殷喜欢。
齐玄素给家里的道民发了红包,又放了假,愿意回家过年的,他给报销路费,不愿意回家过年的,或者无家可归的,就留在玉京跟他一起过年。
最终还是有几个人决定留下来,齐玄素让人准备了年夜饭,不搞身份上的区别,一起共庆新春。
小殷草草吃了几口,便跑到院子里放烟花,甚至觉得不过瘾,抱着一大捆比她还高的烟火爬上了屋顶,就像用“迅雷铳”扫射一般,飞得到处都是,甚至部分烟花飞到了李长歌的家里。
李长歌的宅邸黑漆漆一片,不仅男主人李长歌不在,女主人秦衡华也不在,她回帝京去了,因对对于朝廷来说,年节还是重要节日,如今她应该与一众皇室成员在一起。
李家的留守道民探头探脑看了几眼,发现是小殷这个显眼包之后,又把头缩了回去,现在都知道有小殷这么一号人物,往好听了说,那是齐天小圣,往不好听了说,就是混世魔王,不怕她的人一般不会跟孩子一般见识,跟她一般见识的人又往往招惹不起她,只好绕道走。
在平常时候,太上坊是很冷清的,因为能在此地购房置产之人大多不住在这里,而是分散在各地道府,不过今年是大选年,众多参知真人和老道士纷纷来到玉京,让太上坊难得热闹一回。
放完了烟花,小殷也过足了瘾头,回房睡觉去了。
按时睡觉才能茁壮成长。
齐玄素却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毕竟距离大选只剩下最后的十五天了,他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安排。
大年初一,小殷还在呼呼大睡,齐玄素已经出门。
齐玄素当然不是为了拜年,而是要见甲子灵官,以及昨晚秘密抵京的丁卯灵官。
此时六位一品灵官都在灵官府中,引而不发,伺机而动。
灵官府并不在玉京,甚至不在玉虚峰上,而是在玉珠峰上。
齐玄素出了玉京,来到玉珠峰,又过了停靠飞舟的冰湖,伫立于茫茫风雪中的灵官府便隐约可见。
不过齐玄素没有从正门进入灵官府,而是绕了一圈,来到一处隐秘门户。
这里没有普通的灵官守卫,只有甲辰灵官等在这里。
见齐玄素远远过来,甲辰灵官迎上前来:“见过太微真人。”
“你我之间就不必客套拘礼了。”齐玄素一摆手,“人都到了吗?”
甲辰灵官道:“回禀太微真人,人都已经到了,正等着太微真人呢。”
齐玄素道:“好,请带路吧。”
在甲辰灵官的带领下,齐玄素从这道隐秘门户进入灵官府,穿过一条长长甬道,来到一个议事厅所在,这里只有一个进出门户,没有窗户,而且有特殊阵法庇护,确保足够隐蔽。
此时议事厅中站了五位一品灵官,加上为齐玄素领路的甲辰灵官,刚好是六位一品灵官。
灵官们没有放官、丁卯灵官、新任甲申灵官。当初缉拿上任甲申灵官的时候,齐玄素倒是见过甲子灵官,不过那时候的甲子灵官全副武装,放下了面甲,所以不曾得见真容。
从面容上来看,甲子灵官的年纪已经不小,胡子都白了,尽显沧桑,毕竟灵官不好与道士相比,需要借助外力,本身修为并不是十分强大,难免受到岁月侵蚀。
丁卯灵官同样不年轻了,不过要比甲子灵官年轻一点。
新任的甲申灵官相对来说还算年轻,是中年人的相貌。
六位一品灵官齐齐向齐玄素行礼。
齐玄素还了一礼,直奔主题:“多余的话就不说了,我这次来见诸位,不仅仅代表了我个人,也是代表了东华真人和慈航真人,往大了说,还是代表了道门。”
齐玄素用词很巧妙,自从东华真人和慈航真人联姻之后,他就换了说法,不会单独提及东华真人,而是将东华真人和慈航真人并列,将其视作一个整体,而非两个单独的个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有点联合执政的意思,如果东华真人成功当选,那么慈航真人这个大掌教夫人绝对要掌握实权,而非一个花瓶摆设。两人的区别在于主次之分,肯定还是以东华真人为主,以慈航真人为辅。所以东华真人在前,慈航真人在后。
身份地位只是提供了一个掌握权力的名义和契机,最后能掌握多少权力,还要看自己的本事和手段。
六位一品灵官心知肚明,谁也没有说话。
齐玄素接着说道:“如今大选临近,玉京万万不能乱,两位真人有些担忧,明确指示要防备有些人蓄意破坏大选,要坚决维护玉京的稳定,这就要有劳诸位了。”
六位灵官沉声道:“职责所在,义不容辞。”
齐玄素点了点头:“很好。”
考虑到六位一品灵官也是身居高位,都是千年的狐狸,就没必要在这里起高调了,领着唱的人不信,跟着唱的人也不信。正如齐玄素对张月鹿说的那样,本质上是内部斗争,既不高尚,也不神圣。
所以齐玄素开始切入正题:“我们商讨下具体细节。”
甲子灵官做了个手势,议事厅的墙壁上垂落下一张有关玉京的平面地形图。
齐玄素随之望向这张地图。
甲子灵官指着地图,说道:“玉京太大了,在不动用大规模灵官的情况下,根本无法完全封锁,所以我认为,必须缩小范围,即放弃玉京部分,将主要兵力投放至玄都范围内。”
齐玄素望着地图,问道:“北辰堂方面的布防情况如何?”
甲子灵官道:“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犬牙交错,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去,恐怕不行。”
齐玄素说道:“也就是说,只能强行突破。”
甲子灵官与甲辰灵官对视一眼:“灵官府与北辰堂互不统属,本就是要起到互相牵制的作用,所以这是唯一的办法。以我们的实力,应该不难。”
齐玄素没有纠缠这一点,接着说道:“进入玄都之后,接下来便是紫府。”
甲子灵官道:“这里的防备反而薄弱,因为三位副掌教大真人、三十六位参知真人、诸位平章大真人,以及大掌教选举委员会,都在此地,不需要护卫,所以只有仪仗队伍。”
齐玄素凝视着地图上的金阙标记,陷入沉思之中。
一直没有说话的丁卯灵官说道:“当年剑仙刺杀祖龙,图穷而匕现,没有那么多的算计,胜败皆在于一剑之中,结果一剑不中,刺客便死在祖龙的剑下。玉京的局势已经是洞若观火了,我认为,没有机谋可言,无非就在一击之间。”
齐玄素回过神来,说道:“的确没有太多机谋可言,那就按照这个计划执行吧。如果有人妄图破坏大选,我们就攻入玄都,进逼金阙,一击定乾坤。”
大掌教选举委员会尘埃落定之后,大选的准备工作便全面开始了,
在天师的领导下,主要工作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就是大选本身,另一部分则是大选后的升座仪式,这是需要提前准备的,总不能事到临头了才开始准备。
可也不能来得太早,不能给外人插手大掌教选举的机会,所以邀请客人的时机要把握好。
在来宾之中,佛门、圣廷只是派遣代表出席,影响不大,作为道门亲密战友的儒门却是待遇非同一般,三位大祭酒都会受到邀请,分别是:气学大祭酒张太虚、理学大祭酒程太渊、心学大祭酒王太冲,也刚好对应了道门的三道。
到了这个时候,大掌教选举委员会首席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三位儒门大祭酒何时到京,完全是由委员会首席决定的,也就是由天师决定的。
值得一提的是,皇帝作为名义上的第二道士,虽然不能竞选大掌教,但是可以竞选大掌教选举委员会。
当然,这也是理论上而已,实际操纵起来很难。
在过去的时候,道门内部意见一致,把大玄皇帝排除在外几乎是共识。而且也不是每一位大玄皇帝是强势皇帝。
如今道门内部意见并不一致,可是按照规定来说,不属于三道的道士被统一划分到玉京选区。
虽然帝京属于太平道的选区,但大玄皇帝本人并非太平道弟子,属于玉京选区,而玉京选区实际上就是大掌教一脉掌控的,姜大真人必不可能让大玄皇帝当选为选举委员会的成员,理由有的是,诸如没有先例,大玄皇帝不应插手大选等等,总有一款合适的。
既然连初选都无法通过,那么大玄皇帝自然也不能竞争选举委员会的首席或者次席。
最终,大玄皇帝只能作为观礼宾客来到玉京,而不能实际参与其中。
既然是宾客,那么何时入场同样要听从天师的安排,除非现在就撕破面皮。
就这样,时间正式进入了久视四十七年。
第三章 正月十五
距离大选还有十五天,在这十五天中,东华真人和清微真人展开了最后的冲刺,明面上的,暗地里的。
在他们背后的势力更是不可能停歇,暗流涌动。
半个月的时光转瞬而过。
正月十五上元节,举世瞩目且期待已久的道门七代大掌教选举终于来临了。
选举场地就位于金阙。
今年的上元节庆典被暂时取消了,一切为大选让路,一切为大选服务。
为了维护道门稳定,大掌教几乎是终身制,其意义可不是几年一届的轮值可比,真正意义上的影响深远,最起码深刻影响道门未来几十年的走向,甚至是身后几十年。一来一去,便是将近百年。
大选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一大早起来,齐玄素就换上了最隆重的礼服,玄黑绣暗纹的鹤氅,白玉莲花冠,以及配套的剑带。
行走之间,不仅大袖飘飘,剑带也自行漂浮,尽显仙人气象。
小殷也有一身专门为她量身定制的小号行头,同样收拾完毕,虽然她不参与投票,也不是选举委员会成员,但要前往现场观礼。
其实投票的过程并不复杂。
因为不是道门普选,而是金阙成员推举大掌教,总共就是三十六位参知真人加上八位平章大真人,共计四十四张选票,原本是三位竞选人,不过随着慈航真人推选,现在还剩下两位竞选人,默认两人不能投票自己选自己,所以就是四十二张票。
这个数字略微尴尬,因为会有出现平票的可能,根据具体情况,可以组织二次投票,如果二次投票还是平票,那就三次投票,一直到选出为止。
虽然这个机制并不完善,可能会迟迟无法选出大掌教,但在道门的历史上,还未有过平票导致二次选举的先例,更不必说第三次选举、第四次选举乃至无法选出大掌教的情况,所以也没有修改这个机制的动力。
因为票数不多,所以就是当场投票,然后在大掌教选举委员会两位次席的监督下,由选举委员会的首席当场唱票,最终经过选举委员会全体成员的确认,正式宣布七代大掌教的人选。
接下来就是观礼众真人向胜选者表示祝贺,败选者如果足够有风度,也会表示祝贺,等同承认选举结果,胜选者则会向败选者表示谦让。
如果一切顺利,那么大选的前半段就告一段落,然后是升座仪式,昭告天下,有点类似皇帝的登基大典。各路宾客全部登场,再次祝贺新任大掌教。
流程就是这么一个流程,具体能不能按照流程走,那就不好说了。
齐玄素和小殷收拾完毕,走出家门,登上金阙方面配备的牛车。因为当年道祖是骑青牛的,所以在一些正式场合,都会使用牛拉车,又以青色神牛为最高规格。为此,道门还专门养了不少异种青牛,雄壮威武,力大无穷,专门用以在盛大隆重的场合拉车。
齐玄素今天算是享受到了这种顶级待遇,小殷跟着沾光,一起上车。
不必吩咐,也不必车夫驱赶,青牛自有灵性,自行拖着沉重的车厢朝着金阙方向前进。
一路上,齐玄素看到不仅是他这一辆牛车,还有其他牛车也正从太上坊的其他街道陆续驶出,汇聚成车队,一路出了太上坊,沿着上清大街去往玄都。
负责守卫玄都的灵官早已得到消息,摆出仪仗,直接放行。
进入玄都之后,又有牛车陆续加入进来,这些就是居住在玄都的参知真人或者平章大真人。这些青牛似乎早已排练过,把时间拿捏得分毫不差,最终排成一条长龙,过八堂驻地,前往紫府。
唯一的例外是紫微堂,本就位于紫府范围内。
小殷有些兴奋,趴在车窗上,好奇打量着周围的景色。
金阙不比其他地方,齐玄素都很少过来,小殷就更不必说了,她过去的活动范围最远就是玄都附近,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金阙,难免好奇。
说来也是有些荒诞,小殷作为非人之属,竟然登堂入室,来到道门的最高殿堂之一,日后还有希望前往另外一座最高殿堂——属于大掌教的紫霄宫。
这可是多少道士都求之不得的事情。
齐玄素自然没有小殷的心情,他更多是注意玉京今日的守卫情况,北辰堂方面果然做出了应对,几乎是全体出动,这也是北辰堂的优势,天罡堂理论上的人数最多,却不能轻易调动,紫微堂地位最高、权势最大,可是偏向文官性质,秩序稳定的时候当然大权在握,一旦到了宫变动手的时候,就不够看了,反而是有着拱卫玉京职责的北辰堂更占据优势。
很快,金阙遥遥在望。
参知真人和平章大真人们可以乘车前往金阙,为了确保不造成拥堵,就要苦一苦其他人了,只能徒步前往,像小殷这种能搭乘顺风车的还是少数。
至于大掌教选举委员会的成员们,早在昨夜就已经到了,提前准备会场。
此时已经有许多真人云集在金阙外的广场上,不过没有进入金阙,而要等到金阙成员们入场之后再入场。
牛车依次停下,不断有人下车,然后牛车们又依次离开。
齐玄素领着小殷下了车,示意小殷去普通真人那边。
普通真人和金阙成员之间有着明显的界限,金阙成员也分成了两个梯次。
第一个梯次是慈航真人和八位平章大真人,总计九人,在前面。
第二个梯次便是剩下的参知真人,包括六位掌堂真人、一众掌府真人和掌宫真人。
齐玄素当然是在第二个梯次中,与掌府真人们在一起,左边是执掌蜀州道府的正牌万妙真人齐教正,右边是过去曾一起共事的姚恕。
一眼望去,都是熟人,湘州道府的苏元载、帝京道府的李若水、江南道府的张拘成、齐州道府的李长律、罗娑洲道府的叶青霜、昆仑道府的李无极、凤麟洲道府的景天明等等。
有在一起共事的,有互相为敌的,总之都打过交道。
也算是众正盈朝,群贤毕至。
大家互相见礼,寒暄几句,然后也隐隐分成两个阵营。
众多真人自持身份,当然不会聚在一起大声喧哗,都是两两之间交头接耳,脸上看不出明显的表情,顶多是挂着公式化的虚假微笑。
众多金阙成员到齐,准备入场,唯独不见两位正主的身影。
大选大选,候选人才是主角,也就是东华真人和清微真人。
贵人总是最后才到。
就在这时,从东边和西边又各自来了一辆牛车,不过排场更大,除了单独前来的特殊待遇之外,青牛的数量、周围的仪仗护卫都与其他金阙成员不同。
两辆牛车相对而行,然后在相距三丈左右的时候,同时停下,两位候选人同时下车。
两位真人没有理会其他人,而是先与对方互相见礼。
“裴道兄。”
“李道兄。”
不管桌面底下如何暗流涌动,两人表面上还是维持了应有的风度。毕竟两人也是代表了道门的颜面,不管谁胜谁败,总有一位会成为大掌教真人,另外一位则多半会成为副掌教大真人。
慈航真人和齐玄素出列,迎向东华真人。
在众多金阙成员之中,慈航真人和齐玄素不是地位最高的,却是身份最特殊的,一个是东华真人的道侣,一个是东华真人的弟子,他们上前是合情合理的。
反观清微真人那边,就显得有点形单影只了,毕竟清微真人的道侣并非道门中人,李长歌虽然是道门中人,但不是金阙成员,没有参与投票的权力,自然不能在这个时候来到清微真人的身边。
至于太平道的其他人,倒是有资格,可既不是道侣又不是弟子,便不伦不类。
如此一来,东华真人这边便明显占据了上风。
东华真人先与慈航真人说了几句话,此时两人的身份便类似齐玄素和张月鹿了,而齐玄素则成了小殷的角色。
其实该说的话早都已经说了,在过去的十五天中,东华真人和慈航真人不知密谋了多少次,牢固的利益同盟让两人比热恋的情侣还要亲密几分,哪还有话要留到现在才说?所谓的说话不过是给外人看的姿态罢了。
东华真人结束与慈航真人的短暂交谈之后,又转向齐玄素:“天渊,这千钧重担今日可是担在你的肩上,天下苍生也在你的肩上。”
齐玄素道:“中原和海外诸洲是在师父的肩上担着,‘天下苍生’这几个字还轮不到我来说。”
东华真人笑了笑:“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今天无非是等一个结果罢了。我端坐在金阙之中又能做什么呢?”
齐玄素说道:“请师父放心,我会做好的。”
“很好。”东华真人不再多言,转身往金阙走去。
在东华真人和清微真人之后,是慈航真人和平章大真人们,然后是诸位参知真人,最后是诸位真人。
阳光照耀在金阙上,华光万道。
仪仗队伍们举起手中长枪,枪尖闪烁寒芒。
第四章 大选
登堂入室。
登的是哪个堂?入的又是哪个室?
当然是金阙。
今天的金阙变了模样,原本的须弥座上只有大掌教座椅,如今在大掌教座椅的前面摆放着一个玉匣。
这就是所谓的投票箱了。
三位副掌教大真人也站在须弥座上,作为大掌教选举委员会首席的天师站在玉匣的后方,作为次席的国师和地师则分别站在玉匣的左右两侧。
在须弥座两侧左右还临时增加了许多座椅,这是属于大掌教选举委员会成员的位置。
此时这些座椅已经坐满了人,除了姚懿等极个别人,大多都是白发苍苍,基本以六代弟子为主,能从一众老道士中脱颖而出进入大掌教选举委员会之人,自然不是等闲之辈,此时坐在一起,仙气自生。
这个以三师为首的阵仗还是很吓人的。
须弥座的正前方是参与投票的金阙成员的座椅,不过这次没有强分三道,而是所有金阙成员全部坐在一起,好似一个方阵。
在须弥座和这个方阵的四周,便是众多普通真人的位置。
东华真人、慈航真人、清微真人和八位平章大真人坐在最靠近须弥座的第一排,然后诸位掌堂真人和大道府的掌府真人们在第二排,接着是普通道府的掌府真人们在第三排,最后是掌宫真人们在第四排。
西域道府作为大道府,齐玄素坐在第二排,在他前面就是第一排的五娘。
至于小殷,这会儿去了普通真人那边,倒也混得如鱼得水,正跟几位真人称兄道弟,甚至还想大声攀谈,幸亏这几位真人知道轻重,把她给劝住了。不然又要把齐玄素架在火上烤。
齐玄素进来的时候,趁着这个机会朝须弥台上望了一眼,地师竟然还是戴着那个青铜面具。
这让齐玄素有些失望,不过又在情理之中。
同时齐玄素还扫了一眼大掌教选举委员会的诸位,除了姚懿之外,都是神色肃穆。
待到所有人入座之后,天师以选举委员会首席的身份致辞。
不过致辞的内容有点含糊,因为提及这次七代大掌教的选举,肯定绕不过六代大掌教,那么问题来了,该怎么给六代大掌教定性?
在这种场合的发言,基本就是盖棺定论了。
给六代大掌教唱赞歌?可道门的问题就摆在这里,已经是道门高层的共识,几乎是人人都对现状不满,六代大掌教难辞其咎,如果强行粉饰太平,那么肯定会引起极大的争议,万一哪个老道士当场质疑,会让大掌教选举委员会下不来台。
甚至也可以说,大掌教选举委员会内部讨论的时候,这个说法就很难通过,肯定会有反对意见。这些老道士们已经退了下来,寿数也不多了,真没什么好怕的,初步具备了说真话的勇气,倒不如秉公直言,说不定还能留个好名声。
可如果严厉批判六代大掌教,那也是万万不行的。批判六代大掌教会引申出一个问题——六代大掌教既然没有这个能力,那么他是怎么上位的?说白了就是三师一手捧上去的,虽然三师之间有很大的分歧,但在这一点上,没有半点分歧。
让三师自打脸面,那是绝对不成的。
如此一来,那就只能宜粗不宜细,直接一语带过,强调一切往前看。
在致辞之后,天师取出一个华美盒子,打开盒盖,从中飞出数十道光华,分别落在金阙成员的手中。
光华散去,竟是一块如同黑白双鱼的玉片,因为只有两个候选人,所以就对应了阴阳。如果是三个候选人,那就是天地人三才。
在阳鱼上写着“东华”二字,在阴鱼上写着“清微”二字。
既然是不记名投票,那么当然不会留下笔迹这种东西,想要给谁投票,只要点一下就行了,并且玉片上不会有任何变化,不怕被别人看出端倪,只有将玉片放入那个玉匣的时候,才会显示出玉片主人的选择。
当然了,这些玉片完全一样,三师互相监督,纵然修为通天,也很难做什么手脚。
这个时候才是真正考验各道掌控力、凝结力的时候,有些两面之人,平时把“忠诚”口号喊得震天响,关键时刻把票投给别人,也不是不可能,关键是没法查。
齐玄素拿到玉片之后,自然没有任何犹豫,直接选择了东华真人,阳鱼并没有亮起,而是整块玉片都黯淡下去,意味着已经做完了选择。
事实上,到底给谁投票,肯定是在拿到玉片之前就已经决定了,没有哪个人会拖到现在再去纠结犹豫,所以很快就选择完毕。
然后就不是由天师收回去了,而是每个人按照顺序依次上前把玉片投入须弥座前面的投票箱中。
这不仅是一种仪式感,更是对自己投票负责。
第一个是慈航真人,然后是姜大真人,依次类推。
待到平章大真人结束投票之后,就轮到了一众掌府真人。
齐玄素将自己手中的玉片投入投票箱中,顺带看了地师一眼,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
四十二票全部投完,天师宣布由大掌教选举委员会进行票数统计。
在这个时候,齐玄素便面临一个难题,他要开始准备了,可是他此时还不能擅自离开会场,所以他把目光转向了留在普通真人席上的小殷。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
此等生死存亡的大事,齐玄素不可能交给别人,他能相信的只有小殷。
虽然小殷平时看起来很不靠谱的样子,但实际上非常可靠,毫不夸张地说,小殷经受过血与火的考验,是一个立场坚定的战士。
因为投票的过程是一个人上去投票,等到这个人回到自己的座位之后,第二个人才能上去,所以整个过程难免漫长又无聊。
整个会场的气氛又十分紧张严肃,不能大声喧哗,也没人交头接耳,而是全神贯注地关注着这件决定道门未来的大事。
小殷靠在椅背上,脑袋向后仰去,嘴巴朝天,就差个鼻涕泡了。
齐玄素皱了皱眉头。
小殷好像被针扎了一下,猛地清醒过来,左看右看,最终对上了齐玄素的严厉目光。
放在别人看来,似乎是齐玄素不满意小殷竟然开会睡觉,不过只有齐玄素和小殷知道,这其实是两人之间的暗号。
既然齐玄素现在无法脱身,那就由小殷代表齐玄素先行一步,不要小看小殷,她可是齐天小圣。
小殷一个激灵,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先是若无其事地正襟危坐,然后见没人注意她了,就从自己的座位上跳下来,悄悄向外溜去。
周围的真人也没有过于在意。
因为小殷给人的印象就是不靠谱,一个在道门最高殿堂呼呼大睡的小丫头,很难将其与正经二字联系起来。
不过别人不在意,李家人却一直关注着小殷。
道理很简单,李家刚刚在小殷的手上吃了大亏,本来李长律已经用“社稷九州鼎”拿下了齐玄素,以为大局已定,结果小看了小殷,几位大玄一品武官轮番上阵,不仅没有拿下小殷,反而阴沟里翻船。
最终小殷硬是拖到了齐玄素脱困而出,导致全盘谋划功亏一篑。可以说李家栽了个大跟头。
吃一堑长一智,李家不是傻子,不会再吃第二次亏。所以一直派人盯死了小殷,一旦这个鬼丫头有什么异常举动,立刻警觉起来。
见小殷向外走去,几名太平道真人也跟着起身。
现在算是暂时休会,等待大掌教选举委员会统计票数,其实可以离开。只是齐玄素的目标太大,不好轻动,所以才派遣小殷先行离开。
小殷与这几名太平道之人一前一后出了金阙,来到外面的广场上。
这里只有一些负责仪仗的灵官,小殷突然加快脚步,撒丫子就跑,几名太平道真人对视一眼,也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因为玉京不允许飞行,所以几人都是用跑的,比拼脚力。
转眼间,小殷已经出了紫府的范围,进入到玄都的范围。
几名太平道真人也紧追不放。
这几名太平道真人当然无法与三位大玄一品武官相提并论,但事后总结经验教训的时候,太平道认为当时的问题是一个接一个上阵,变成了添油战术,所以才让这个鬼丫头得逞。
这次要吸取经验教训,不能搞单挑,要群起而攻之,一开始就人多打人少,这个鬼丫头只是造化阶段的修为,没了那些稀奇古怪的手段,也不是真无敌。
这个总结是对的,不过具体怎么样,还是要看执行。
就在这时,小殷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一直追逐小殷的几名太平道真人也随之停下,为首之人道:“小齐真人,你要去哪?”
小殷大声道:“与你什么相干?你是哪里来的夷人,你这嘴脸生得膈应,相貌有些雷堆,定是别处来的妖魔。”
说话间,小殷已经取出了自己的大毛笔,还像模像样地耍了个棍花,大喝道:“妖精,看打!”
第五章 结果
几名太平道真人自然是严阵以待,不敢有半分马虎大意,毕竟这位小齐真人曾经有过“干掉”三位一品武官的辉煌战绩,实在小觑不得。
却不曾想,小殷只是耍了个花招,趁着几人摆出防御架势的时机,用大毛笔凭空画了一道门户,钻入其中,立时消失不见。
几人面面相觑,为首之人当机立断道:“快,去北辰堂!”
其实小殷并没有跑远,因为内城玄都和外城玉京之间有禁制阻隔,很难突破,所以小殷的小伎俩也只是让她暂时摆脱了追兵。
此时一品灵官们虽然来到了玉京,但并没有进入玄都,因为玄都已经是一个十分敏感的区域。双方都不好把人手直接布置在此处,那跟造反火并也没什么区别了。
所以小殷还得往玉京走。
小殷的任务当然不是通风报信,而是打个前站,先让分散于玉京各处的一品灵官集合起来,因为六位一品灵官聚集在一起的目标太大了,玉京也不是灵官府,在事前必须分开。
再有就是,六位一品灵官虽然实力强劲,但受限于身份,未必就敢擅自进入玄都,必须得有个领头之人,若是少了这个领头人,很有可能生出变数,比如被某位德高望重的老道士喝退,毕竟道士辖制灵官是道门的传统,不能小看惯性的巨大力量。
说白了,灵官们对自己的定位也是工具,是利剑,必然需要一个执剑人。
齐玄素就是东华真人和慈航真人选定的执剑人。
另一边,统计选票并不复杂,关键还是互相监督,都是有修为的高人,真要耍手段,那是防不胜防,所以要一张选票一张选票地检验,每一张选票都要经过选举委员会全体成员的确认,然后才能检查下一张选票。
如此一来,需要的时间就有点长。
这让等待结果的人难免心焦。
整个会场的气氛十分凝重。时间也变得十分漫长。
其他平章大真人都神情严肃,正襟危坐,唯有五娘是个例外,简直是个大号小殷,竟然转过身来跟齐玄素交流起来。
“小齐,咱们可是刀枪里滚出来的,可别丢份啊。”
齐玄素哑然失笑。
两名候选人倒是十分沉得住气,东华真人正与慈航真人轻声交谈,清微真人则在闭目养神。
过了许久,选票终于统计完毕,所有选举委员会成员都在最终结果的公函上签了字,由身为首席的天师手持公函,地师和国师分别在天师左右两侧,三人一起回到会场。
在三人身后则是一众选举委员会成员。
会场内的轻声交谈在这一瞬间全部消失不见,包括五娘在内,所有人都端正了神色和仪态,等待最终结果的到来。
天师来到须弥座上,国师和地师落后天师一个身位,其余选举委员会成员呈雁翅排开。
天师环视一周,然后举起手中公函念道:“现在宣布,道门第七任大掌教选举结果。下面公布计票结果:总票数四十二票,无弃权票,东华真人裴玄之二十五票,清微真人李无垢十七票,根据玄圣祖训以及大掌教选举条例,我宣布,东华真人裴玄之当选为道门第七任大掌教!”
天师的话音落下,正一道和全真道的道士们纷纷起身,向东华真人表示祝贺。
齐玄素也在其中,同时感觉有些惊险,事前都预测东华真人会稳胜,可从最终的票数结果来看,东华真人的优势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还是有些两面人最后把票投给了清微真人,若非正一道和全真道选择联手,甚至姜大真人也站在东华真人这边,那么七代大掌教之位还真是太平道的囊中之物。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在情理之中。如果太平道不占据优势,那么正一道和全真道也没必要联手了。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李家的确实力够强。
也许东华真人的能力并不逊色清微真人,但裴家没办法跟李家比,还是老李家的根基深。
甚至别说裴家了,就是姚家、张家,也不能与李家相比。姚家的人数太少,张家青黄不接,李家是名副其实的道门第一世家。也不怪李家人一直以道门主人自居。
全真道的问题还是人心不齐,这是玄圣整合道门时就落下的病根,这次说不定就有全真道之人给清微真人投票。
这些人未必就是想要背叛全真道,更多是认为东华真人太过强势,尤其是东华真人与慈航真人联姻之后,实力大增,一旦上位大掌教,很可能会成为第二个五代大掌教,大家过惯了头顶上没有大掌教的日子,都不想再回到小心翼翼的五代大掌教时代。
反倒是清微真人,虽然不能说清微真人软弱,但相较于东华真人,清微真人的确不算强势,两害相权取其轻。再有就是,太平道并不占据绝对多数,就算清微真人上位,也是个瘸腿大掌教,必然要妥协。对于一众金阙成员来说,妥协就意味着保障自己的利益。
相较于全真道和正一道全体起立祝贺,太平道这边就是另外一番景象,竟是全都端坐不动,神色冷肃,而且目光都在望着清微真人。
只等清微真人有所表态,他们便要立刻退场,不承认这次选举的结果。
在这个时候,也只能是清微真人表态,其他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甚至包括国师。
偏偏清微真人没有立刻表明态度,既没有上前祝贺,也没有就此退场,而是若有所思。
便在此时,地师开口了:“尔等兀自不动,是不想做我道门的道士了吗?”
这个“尔等”说的自然是那些坐着不动的太平道就之人。
此言一出,不少人为之色变。
不过国师也开口了:“地师此言何意?是在威胁他人吗?是不是道门的道士,恐怕你说了不算。”
地师戴着面具,看不出脸上表情如何,开口还是重音:“我说了不算,国师说了也不算,这就要惟公议是从,我奉劝国师一句,不要倒行逆施。”
国师冷笑一声:“太平道事在我,汝视我之剑不利否?”
地师针锋相对:“我剑也未尝不利!”
两位副掌教大真人互不相让,使得金阙内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好在还有一位天师,虽然天师和地师是盟友关系,但天师并不希望道门全面开战,所以天师还是秉持了一个相对中立的立场,也只有同为副掌教大真人的天师才能出面拉架。
于是天师说道:“两位不要置气。”
天师一开口就给两人的言辞定了性,置气而已,都是气话。使得金阙内的紧张气氛舒缓了几分。
天师又重复了一遍:“不要置气嘛。”
地师和国师都没有说话,算是接受了天师给出的台阶。
天师又对坐着不动的太平道众人说道:“如果有不认可的地方,可以现在就提出来,由大掌教选举委员会对选举结果进行重新审核,不要有什么不理智的举动。”
天师望向国师和地师:“李道兄和姚道友以为呢?”
国师道:“张道兄是选举委员会的首席,那就以张道兄的意见为准。”
地师道:“我没有意见。”
天师点了点头:“好,我宣布暂时休会,由大掌教选举委员会对选举结果进行重新审核,也请东华真人和清微真人到金阙的休息室稍等片刻。”
东华真人什么也没说,只是往东边的休息室走去,清微真人则是相反而行。
齐玄素也跟着起身,走在东华真人的身后。
来到休息室,东华真人随手设下一道禁制,转过身开来,对齐玄素说道:“天渊,按照计划行事,以防不测。”
齐玄素应道:“我已经先把小殷派过去了。”
东华真人问道:“只有小殷一个人,能行吗?”
齐玄素回答道:“时间长了肯定不行,不过一时半刻之间应该没什么问题。小殷深得五娘、七娘、青霄的真传。”
东华真人怔了一下,随即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人的名,树的影,齐玄素列举出来的三个女人可都不是等闲之辈。
不过正如齐玄素所说,如今的小殷毕竟还小,又是这种生死存亡的大事,不能全都指望小殷,在东华真人无法分身的情况下,最后还得是齐玄素亲自出马才算稳妥。
所以东华真人取出一柄如意递给齐玄素。
齐玄素吃了一惊,因为正是代表大掌教的“三宝如意”。
不过考虑到东华真人曾经把“大罗混元伞”借给姜大真人,那么姜大真人提前把代表大掌教的“三宝如意”交给东华真人也不是难以理解的事情。
齐玄素双手接过“三宝如意”。
东华真人并没有直接交代什么,只是深深望了齐玄素一眼:“该怎么做,你可是知道了?”
齐玄素沉声道:“请师父放心,我手持‘三宝如意’便是代表了大掌教,谁要是违抗大掌教的旨意,那么我就能代天行诛。”
东华真人点了点头:“很好。”
第六章 拦路
齐玄素拿到“三宝如意”之后,没有返回会场,而是直接从东华真人的休息室离开,按照既定计划,前去跟小殷会合。
这其实是打了个时间差,齐玄素跟着东华真人去了休息室,师徒之间要密谈一二,合情合理,其他人自然不能跑到休息室去盯着齐玄素,这就给了齐玄素离开会场的机会。
待到东华真人从休息室回到会场,也到了决胜负的关键时刻,旁人也顾不上齐玄素了。
齐玄素离开金阙之后,一路出了紫府,来到玄都的范围。
不过太平道早有准备,已经有人等在齐玄素的必经之路上。
拥有仙人实力又不必参与金阙投票,这样的人屈指可数,来人正是金公祖师。
一般情况下,金公祖师当然不能进入玉京,不过如今并非一般情况。
一是因为道门高层齐聚金阙,如今的玄都难免空虚。二是因为北辰堂负责玉京防务,北辰堂愿意把人放进来,那就没什么问题。
这世上从没有不可逾越的规矩,只看愿不愿意付出代价。
金公祖师负手而立:“齐真人不在金阙,要到哪里去?”
齐玄素懒得废话:“陆先生是来拦我的。”
金公祖师笑了笑:“各为其主而已。”
齐玄素自然要召唤何罗神助战,让何罗神抵挡金公祖师,他自行离开。
只是出乎齐玄素的意料之外,何罗神竟然没有回应。
召唤失败。
如果没有何罗神的加持,那么齐玄素的兵解化身在金公祖师面前不值一提。
就在这时,金公祖师已经一掌推出,因为这里是玄都,所以金公祖师将全部威力凝聚于一掌之间,没有丝毫外泄。
这一掌似慢实快,正中齐玄素的额头。
齐玄素的头颅猛然后仰,晃动激荡不休,身形保持着向后倾斜的姿势悬停。
金公祖师再次出掌,带出山呼海啸一般的剧烈声响,看似简单直接,掌劲中却另有玄妙,磅礴浩大明劲之下有潜藏阴柔暗劲,吞吐不定,可渗透外在直击内里,正中齐玄素的胸口。
这一掌使齐玄素身形巨震。
齐玄素刚要有所动作,金公祖师的第三掌已至。
风起云涌。
先见这一掌狠狠拍在齐玄素的身上,然后才闻连绵雷声炸响。
齐玄素被这一掌往上一托,双脚离地,身形向上飞起。
这还不止,金公祖师一跃而起。
金公祖师上升的速度比齐玄素更快,转瞬间就超过齐玄素,又是向下一掌,拍在齐玄素的后背上。
齐玄素以比上升更快的速度从天而落,如同一块天外陨石狠狠砸向地面。
整条街道都仿佛摇晃了一下。
齐玄素半跪于地。
几乎就在同时,金公祖师也落回地面。然后齐玄素就看到金公祖师一掌拍出,当他看到手掌时,整个人已经倒飞出去,轰然撞入分隔玄都和玉京的城墙之中。
城墙上出现了一个人形坑洞。
金公祖师出掌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快到可以称之为“唯快不破”的程度。
金公祖师向前一步踏出,缩地成寸,瞬间来到城墙之前,刚从城墙中爬出来的齐玄素被金公祖师按住额头,又生生按了回去。
这便是仙人修为。
不过齐玄素已经开启了“玄黄石甲”,虽然落在下风,但就像一块顽石,并没有受到实质伤害。
金公祖师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将齐玄素按入城墙之后,没有再去乘胜追击,只是说道:“堂堂的道门未来大掌教,没有外力相助,就只有这点本事了?”
从人形坑洞中探出一只手,攀住坑洞边缘,缓缓爬了出来。
此时齐玄素披挂石甲的表面上有无数裂缝,使他就像一个开裂的石人,不过这些裂痕正在不断愈合。关键还是要打断齐玄素和地气的联系,这就不是金公祖师所长了。
金公祖师神情平静,心中略有微澜。
不愧是最有希望成为八代大掌教之人,还未跻身仙人,就有如此手段,待到齐玄素成为真正的仙人,恐怕自己就不是对手了。
只是金公祖师也没想杀死齐玄素,只要拦住齐玄素就够了,让清微真人上位,更符合金公祖师的利益。
所以金公祖师出手并不意味着金公祖师就要跟齐玄素结下死仇,除生死外无大事,只要你打不死我,日后还可以继续做生意。
金公祖师望向齐玄素,说道:“还请齐真人返回金阙,不要到处乱跑。”
齐玄素沉声道:“我意已决,何必多言?”
金公祖师不再废话,一掌直奔齐玄素的面门。
没有任何的花哨,唯有“浩大”二字,仅仅是威压就能将普通天人压迫致死。
齐玄素直接用出“影罡解离神刃”,斩向金公祖师。
一线阴影掠过,金公祖师的面容瞬间暗淡几分,不过齐玄素也被金公祖师一掌直中胸口。
这一掌没有别的玄机,只有一个“重”字。
齐玄素的石甲再次崩碎,喷出一口鲜血,身形不住向后倒退。
金公祖师如影随形,始终与齐玄素保持在尺余距离之内,出掌不停,带出无数残影,瞬间将齐玄素彻底淹没。
这次的掌,只有一个“快”字。
眨眼之间,金公祖师已经出掌近千,每一掌都会在齐玄素的身上留下一道微不可见的掌印,掌重如山,让齐玄素好似如负重山。
与此同时,齐玄素体内回荡起无数如同洪钟大吕的声音,齐玄素步步后退,哪怕他已经用出了“玄黄石甲”,仍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沉重伤势。
金公祖师最后双手合十,引爆所有掌印,齐玄素的“玄黄石甲”到达极限,直接炸成无数碎石。
齐玄素终于被逼到了狼狈不堪的境地,踉跄后退。
便在这时,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突兀出现,朝着金公祖师伸手一指,有火自生。
这火不是三昧火,不是凡火,唤做阴火。自涌泉穴下烧起,直透泥垣宫,五脏成灰,四肢皆朽,把千年苦行,俱为虚幻,任凭你不死不灭,也要化作飞灰。
金公祖师足下有黑焰骤然升起,紧接着他的七窍中不断有黑烟向外逸散升腾,外在肌肤如纸张一般被火焰灼烧熏黄,一层层的灰黄之色扩散开来。
金公祖师重重咳嗽一声,嘴角刚有鲜血渗出,立刻就被体表的阴火化作虚无。
齐玄素得以喘息,转头望向来人。
“周梦遥!”金公祖师沉重喘息着吐出一个名字。
来人正是齐玄素的第一任师父周梦遥。
仔细一想,这也在情理之中,齐玄素和张月鹿结成道侣的时候,周梦遥就曾在玉京现身,相较于金公祖师,周梦遥还算是道门的四品祭酒道士,只是升不上去,无法担任职务,谁也没说她不能进入玄都。
趁此时机,齐玄素取出“三宝如意”朝金公祖师打去。
金公祖师受制于体内的阴火,只能举臂招架。
起初不觉如何,可连续十余招后,便觉得整条手臂发麻,气血淤积,运转不畅,以至于整条手臂开始肉眼可见地颤抖。
若是如此下去,只怕这条手臂要被齐玄素的“三宝如意”生生打成残废。对于仙人来说,恢复不难,关键需要时间。
金公祖师心中忧虑,可面上却不显半分,亦不肯退让半分,反而不计损耗地以强横修为暂时压下体内的阴火,挥掌将齐玄素逼退数十丈,顺势前行,脚步越来越快,身上所携带的“势”也越来越重。最后一步之后,蓄势达到顶点,金公祖师高高跃起,居高临下,如山呼海啸一般,霸道至极地将身前的天地元气不断挤压出去。
四周响起一连串如闷雷一般的气爆声音。
值此关键时刻,金公祖师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从天而降的一掌。
齐玄素和周梦遥倒是极有默契,在齐玄素退的时候,周梦遥顺势向前,一挥大袖,十三把飞剑飞掠而出,化作剑影,结成一座森严剑阵。
在周梦遥展开“太阴剑阵”之后,以周梦遥为中心,十三道剑影分外内外两层,八道剑影分别占据外层的八方位置,其余五道剑影在内层占据五行位置,然后每道剑影之间有黑色细线生出,将十三道剑影全部连接起来,仿佛一张蛛网,而这些黑色细线便是剑气。
齐玄素收起“三宝如意”,取出“太极八卦镜”,以镜光照向金公祖师,使得金公祖师身形一滞,动弹不得。
这一掌终是没能落下。
周梦遥手掐剑诀,剑阵升空。
金公祖师被剑阵内的纵横剑气穿身而过,顿时遍体鳞伤,伤口中渗出黑色的鲜血,原来这“太阴剑阵”的剑气还是以“太阴剑气”和“玄阴剑气”为根本,阴毒无比,只要沾上一点,便如附骨之疽,腐蚀体魄,继而逐渐断绝生机,如同服下慢性毒药。
当然了,金公祖师到底是仙人修为,虽然先被周梦遥的阴火暗算,又被剑气所伤,但仍旧不算伤及性命,还有一战之力。
不过周梦遥已经取得全面上风,对齐玄素说道:“这里交给我,你先走。”
齐玄素丝毫不犹豫,扭头就走。
如今的关键不是杀了金公祖师,齐玄素也没想杀金公祖师,而是赶时间。
第七章 白狐
看得出来,太平道这次是有备而来,专门针对齐玄素。
虽然齐玄素不知道何罗神为什么没有响应,但肯定不是巧合那么简单,没了何罗神或者其他仙人的助力之后,齐玄素直面正牌仙人还是差点意思。
也许有人要说,齐玄素对上孔雀明王的时候表现很好,怎么对上金公祖师却被压着打?
这就不得不提到克制的问题了。
佛门之人背负佛债,业力滔天,齐玄素以“红莲业火”针对孔雀明王,算是专业对口,极大削弱了孔雀明王。可金公祖师没有这个问题,他虽然建立了“天廷”,同样收集香火愿力,但他本人不用,根本修为还是道门体系,所以不怎么害怕“红莲业火”,导致齐玄素被全面压制。
好在周梦遥及时出手,就算金公祖师不怕“红莲业火”,总要怕阴火,这可是天灾第二劫,虽然寻常仙人用出的阴火在数量上无法与天劫相比,但质量上相差不多。
真正让齐玄素担忧的还是何罗神。
到底太平道用了什么办法限制何罗神?
其实太平道所用的办法没有那么复杂,上次齐玄素在观海楼漏了底细,李长诗作为李家宿老,见多识广,一番交手之后,大概知晓了何罗神的来历。
不要忘了,孙灵秀就是古太平道的前辈。虽然现在的太平道是玄圣重新重合,但不是玄圣凭空捏造的。玄圣的行为更像是收集各种残篇,重新修订整理。所以太平道还是继承了古太平道的部分衣钵。
年代越近,相关传承也就越完整,相较于大沛年间的古太平道,孙灵秀的时代已经是古太平道的尾声,这方面的资料和传承更为丰富,所以太平道顺着这条线索,一路查到了海眼和阴月亮的传说。
那么接下来就是对症下药。
其实走到这一步,双方已经近乎于明牌。多少年的老对手了,有多少家底,不敢说完全知根知底,也大概有数。
玉京因为有大阵笼罩,所以许多异象被阻挡在外。
此时在昆仑的某个地方,已经步入深夜。
夜幕之上没有群星,只有暗月。
然后暗月开始绽放青光,变为一轮青月,发出无尽青光,阴气炽盛。
青色的月光铺出一条“青云之路”,仿佛直通幽冥。
透过青光,在阴月亮的深处,隐约可以看到宫殿之属。
此时青月上出现了一个身影,四肢着地,仿佛天狗食月。
灵界之中,地面非云非雾非水,好似星光凝结成冰,又好似琉璃玻璃铺地,让人难以分辨,能够倒映人影。头顶是一片浩瀚星空,星辰不知其数,远处隐约可见一方宫殿,浑然不似人间殿宇,晶莹剔透,好似水晶筑成,色泽略显暗沉,又闪烁着淡淡荧光。宫殿上方星河流淌,真是仙境一般。
突然,上方星空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两只巨大的兽爪扯住了裂缝的两侧边沿,使其不能闭合,一个有着尖尖嘴巴的巨大头颅从这道裂缝中缓缓探入神国之中。
是一只巨大如同山岳的白狐。
一双眼睛中不含任何情绪,冷漠沧桑,就像一尊神灵在高高九天上俯视着芸芸众生。
在白狐强行撕裂阴月亮的时候,星河开始变得凝滞,原本好似江河流转,此时却好似被淤泥堵塞了河道。
紧接着,两只遮天蔽日的兽爪继续发力,将裂缝撕扯得越来越大,使得白狐不仅能头颅探入其中,甚至可以看到脖子和身子。
还有仿佛孔雀开屏的巨大尾巴。
不过白狐没有急于降临此地,在将裂口撕开得足够大后,众多狐狸沿着这道裂口进入神国之中。
一只只火红狐妖在穿过裂缝时只有寻常狐狸的大小,可是在下落过程中,体形不断变大,转眼间已经变为十丈巨兽,如同小山一般,落在蟾宫之中,星光震动,月华摇晃。血红的双眼扫视四周,目光犹若实质一般,摄人心魄。
便在这时,在黑暗的深处亮起一点青光,仿佛一只闪烁着的青光的眼睛,而且是没有眼眶、眼睑的眼睛,一个单独存在的眼球,高悬于蟾宫的上方,照亮了蟾宫。在蟾宫周围的黑暗星空之中,又探出了一条条触手,好像是人的四肢,唯独不见身体。
然后蟾宫的门户大开,从中飞出一个个虫人,不过这些虫人早已死去多时,变成了傀儡,迎上这些狐狸。
双方展开交战厮杀。
巨大如山岳的白狐终于完全“挤”进了阴月亮,身后的巨大尾巴不断晃动,仿佛山峰一般,横扫夜幕,鞭挞星河,使得星云聚而复散,又散而复聚。
一直盘踞在蟾宫上的何罗神终于动了,脱离蟾宫,从何罗鱼化作九头鸟,又名鬼车。
双翼展开,若垂天之云,九个头颅盘踞天幕,仿佛巨蟒纠缠。
因为位于神国之中,所以双方不必像金公祖师那样收敛,可以放开手大战一场。
九头鸟一扇双翼,掀起滚滚焰浪。
白狐晃动自己从左往右数的第七根尾巴,一圈浩大如江海之潮的涟漪以白狐为圆心,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就像一圈大大的水纹。涟漪所到之处,火焰尽皆消散。
九头鸟自口中喷吐青光,九头便是九道青光,纵横交织,如布天网,射向白狐,让白狐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白狐的第二条尾巴轻摇。
有寒冰自虚无中生出,层层叠叠堆砌,转眼之间,在白狐面前已经出现了一道堪比城墙的冰墙,而且这道冰墙还在不断增长扩大,任凭青光不断击碎冰层,在下一刻总有新生玄冰补上原有位置,最终两者一起消散。
白狐晃动自己的第三条尾巴。
刹那之间,夜幕被炸开一个窟窿,一道紫雷轰然坠落,似是一道紫色瀑布,飞流而下三千尺。
这道天雷直接落在何罗神头顶之上,在千钧一发之际,何罗神召唤了一朵星云,将天雷挡下。
白狐对此早有预料,第四条尾巴晃动。
道门仙法“画地为牢”。
只见一道细线凭空出现,不断延伸,成弧形,最终首尾相交,构成一个巨大的圆,刚好将何罗神困在其中,然后开始向内收缩,不断压缩何罗神的活动空间。
何罗神再次挥动双翼,月辉弥漫,在其身后,一轮明月冉冉升起,不断上升,越来越大,与不断收缩的一线圆圈触碰一处,两者同时湮灭无形。
白狐的第五条尾巴再次晃动。
有狂风生出,此风并非寻常之风,而是天风。有吹散神魂之妙用,也可以渗入体魄,伤人无形,此时天风被疯狂压缩,凝聚成刃,竟是不比剑气逊色分毫。
一时间无数风刃朝着何罗神激射而至。
何罗神自双翼之上激射无数羽毛,如金似铁,一时间金石之声大作,连绵不绝,这万千风刃被何罗神悉数挡下。
白狐晃动第六条尾巴。
道门仙法“撒豆成兵”。
“撒豆成兵”只是一个笼统说法,不是非要撒豆不可,只见狐尾上洒落无数狐毛,然后这些白色的狐毛化作一个个金色武士,身披鱼鳞甲,全身上下裹得密不透风,或是手持大戟,或是手持双锤,或是手持长枪,说是持剑持盾,列成阵势,朝着何罗神攻来。
何罗神将鬼车形态一收,化作人形,只身陷阵。
一名金甲武士一枪刺向何罗神,气势如虹。
何罗神直接伸手握住枪头,当何罗神的手掌触及金光流溢的长枪,不仅是何罗神的手掌被镀上了一层金光,甚至整条手臂都被如同水银一般的金光包裹。
下一刻,何罗神的手臂上出现一层青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驱散金光,然后扭断长枪,顺势拍碎了这名金甲武士。
何罗神再横臂一扫,将一名手持举盾的金甲武士扫飞出去,接着她又从虚空之中扯出一把青色长剑。
虫人之中不乏擅长剑道之人,何罗神作为虫后自然是有过之无不及。
只见何罗神的身形飘忽不定,青色剑光纵横无匹,与“太阴十三剑”略有几分相似,又似是而非,每次出剑,必有一名金甲武士中剑身亡,化作狐毛。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已有三十余名金甲武士倒在何罗神剑下,果真是当者披靡,无人能挡得住她的一招一式。
而在何罗神破去众多金甲武士的时候,白狐则趁机准备了一个法术。
狐妖的每一条尾巴都可以记录一门神通法术,在对敌的时候可以直接用出。此时白狐已经将自己的七门神通悉数用完,接下来的法术就需要一定的时间准备,而不能直接用出。
几乎就在何罗神扫平金甲武士的同时,白狐的法术也准备完毕。
众多狐妖纷纷逃离,躲在白狐的身下寻求庇护。
然后就见神国的上方变得一片赤红,伴着撕裂天地的呼啸风声,无数燃烧着炽烈火焰的流星从天而降。仿佛上古火神降下神罚,肆虐大地。
此乃道门仙法“三丙三丁引火诀”。
夜幕仿佛被点燃,变成了一方正在熊熊燃烧的火海,倒悬于头顶之上,大地仿佛要被焚烧殆尽,火焰与熔岩肆虐不休。除了蟾宫本体之外,其余亭台楼阁在一瞬间就被焚烧殆尽,什么也不剩下。
第八章 见月
神国毕竟不是真正的世界,看似真实,与大千世界并无差别,实则所谓的“真实”只是一层华丽的墙纸。
乍一看去,也是金碧辉煌,可当起火燃烧的时候,真正的黄金不会被烧毁,至多是变形或者化作金水,而墙纸被烧成飞灰之后,则要露出原形。
大千世界便是真正的黄金,而小千世界只是一层金纸罢了。
在火焰肆虐之下,神国逐渐显露真容,不见星河夜幕,只剩下无边的虚空,难分上下左右,也无东西南北,阴阳混淆,五行不定。没了可燃烧的“薪柴”之后,火焰渐渐熄灭,却是不见何罗神的身影。
白狐神念发散四周,可何罗神就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白狐的眼神中顿时透出凝重,以何罗神的修为,占据神国地利,最多就是遭受重创,还不能将其置于死地,此时不见何罗神踪迹,便说明情况十分不妙。
就在此时,虚空中出现无数星辰,使得虚空化作一片深邃广漠的星空,浩瀚星河之上,又升起一轮孤高清冷的明月,挥洒出皎洁清辉,至阴刺骨。
白狐的法术不可谓不厉害,几乎覆盖了大半个神国,让何罗神根本无法躲闪,只能选择硬挡。
面对滔天火势,何罗神只能现出本尊何罗鱼之身,沟通海眼,以无底深渊的无穷海水之力,何罗神才算是勉强挡下了白狐的“三丙三丁引火诀”。
虽然此法威力极大,乃是仙法,但因为覆盖范围太广的缘故,无形中分散了威力,也让何罗神有了可乘之机。
何罗神显出真身之后,仿佛一只放大了无数倍的金鱼,只是有十条如同触手的尾巴,体型大小与白狐相当。
白狐身后的七条蓬松尾巴同时一扫。
七道幽蓝色的火焰激射而出,此乃狐火,也是狐妖的本命神通之一,厉害非常。
星辰月光和狐火两道浪潮不断撞击。
狐火所过之处,无数阴气灰飞烟灭,火势如潮,每一次漫涌,都有阴气青光如冰雪消融,化作乌有。
只是何罗神占据神国的地利优势,以蟾宫为核心,又不断有青色月光生出。
便在此时,白狐一声长啸,无数狐火汇作一处,不愿再跟何罗神空耗,而是要一击定胜负。
狐火与天风地火一般,都是极为凶险之物,若是沾染半分,轻则重伤体魄,重则污秽神魂,神仙难救。
何罗神自是清楚,在狐火临身之际,再次召唤海眼的至阴之水挡住狐火。
水火衍化浑沦。
刹那之间,沧海桑田,日夜颠倒,两人身处于虚空之中,星河明月生出,一颗颗星辰上下起伏不定,或明或暗,或飘渺如远在天边,或清晰如近在眼前,其中又以八颗星辰最为瞩目,分别是对应北斗之数的天枢、天璇、天玑、天权、开阳、玉衡、摇光七星,以及不在七星之列的北极星位。
何罗神选择追随齐玄素,多有机缘,因为炼制“神符”的契机与紫光真君相识,两人事后多有交流,各有增益,这星辰之法便是自紫光真君处学来。
白狐怒吼一声,以它为圆心,滚滚狐火向四面八方奔涌而出,狐火所过之处,星空顿时如湖面荡漾起层层涟漪,一些星辰更是摇摇欲坠,显现出溃散消失的迹象。不过北斗所在之处仍是不见分毫变化,如同激流中的砥柱礁石,任凭你风吹雨打。
然后一颗颗星辰开始不断变化位置,看似毫无规律可循,实则暗藏玄机,所到之处,光线随之转淡,就连声音也就此寂灭。趁此时机,何罗神已然藏身于星辰之后,不见了踪影。
白狐又从口中喷吐狐火,重重叠叠,如同海上巨浪,一浪推着一浪,一浪叠着一浪,声势浩大,不可小觑。
这股焰浪直冲北斗。
刹那之间,已经是天翻地覆。
白狐的七条狐尾再次疯狂舞动,狐火漫卷,群星摇晃,明暗不定,却又始终不坠。
两人算是棋逢对手,竟不分胜负。
在这种情况下,何罗神自是无法回应齐玄素。
另一边,东华真人与齐玄素在休息室中密谋,清微真人的休息室中也不是空无一人。
除了清微真人之外,李若水也在这里。
清微真人背负双手,站在窗前。
李若水坐在椅子上,望着清微真人的背影,欲言又止。
若说两人有什么共同点,除了都姓李之外,就是都曾做过齐玄素的上司。不算国师,其他的李家人可没有此等殊遇。
最终还是李若水忍不住开口道:“兄长。”
从辈分上来说,两人分属同辈,都要比李天清等人高上一辈,又比国师等人低上一辈,所以李若水称呼清微真人为兄长没有任何问题,不用职务,反而更显亲近。
李若水轻声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清微真人没有转身:“我只是在想……或者说,我一直在想,道门的大局和个人的禄位相比,孰轻孰重?”
李若水脸色一变:“兄长,你……”
清微真人继续说道:“如果我迈出了这一步,且不说能否成功,那么千秋史册上,又会怎么评价我呢?”
李若水劝道:“当年我大齐太宗文皇帝,虽然有玄武门之变,但仍旧是后世称颂的圣君贤主,可见关键不在于如何上位,而在于能否治理好天下,难道兄长没有信心中兴道门吗?”
清微真人转过身来,望向李若水:“到底不可一概而论,太宗名为太宗,实为太祖,高祖以太宗得天下,这天下本就是太宗打下来的,太宗再拿回来,也是合情合理。可道门的天下又是何人之天下?”
李若水无言以对。
清微真人接着说道:“你曾做过齐天渊的上司,我也做过齐天渊的上司。当初西道门的皇甫极造访齐州道府,齐天渊陪同,一起来到齐州,我在那时与他有过一番交谈。”
李若水有些惊讶,没想到还有这种事情。
清微真人徐徐说道:“我们二人讨论了一个《世说新语》记载的故事,太阳近还是西京近?”
西京是李氏大齐的故都,对于李家人而言,有着极为复杂的感情。
李若水道:“日远,因为不闻人从日边来。西京远,因为举目见日,不见西京。”
清微真人道:“我当时问齐天渊:到底是月亮近还是玉京近?”
李若水忍不住问道:“齐天渊是怎么回答的?”
清微真人道:“齐天渊说:举目见月,不见玉京。月亮近,我们走不到。玉京远,我们能走到。换一个角度,月印万川,无论是天涯海角,还是天南海北,无论走到哪里,月亮都照耀着我们,今天我们在齐州道府,月亮高悬,照耀着我们。明天我们去了玉京,明月仍旧高悬在我的头顶。月亮也好,太阳也罢,只有一个,心中只有一个太阳。”
李若水哪里听不懂:“天无二日。”
清微真人道:“是这个意思,所以我直接问他,如果选出了七代大掌教,可这位大掌教不是你心目中的理想人选,那你还会忠于大掌教吗?”
李若水迟疑了一下:“兄长有意拉拢齐天渊?”
清微真人答非所问:“齐天渊回答说:当然要忠于大掌教。愿赌服输。一个‘赌’字很不好听,可又找不出更恰切的说法来替代它。”
李若水又问道:“兄长怎么答复他的?”
清微真人轻声道:“我回答齐天渊,我会忠于大掌教。”
李若水急声道:“兄长!你身上寄托的不再是一个人的心血,还有那么多支持你的人,你考虑过他们的感受吗?”
清微真人叹息一声:“正因为寄托的不再是我一人的心血,所以我才站在这里。”
李若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其实她早就知道,清微真人是李家人中的异类,年轻时就格格不入,虽然后来选择妥协,但骨子里还是没有变。
强求不得,也劝不来。
不过李若水还是不甘心:“难道我们就这么坐以待毙?”
清微真人道:“我相信东华真人不是为了一己私欲而不顾大局之人,所以谈不上待毙。无论是我,还是东华真人,不管谁做了这个大掌教,都是弥合三道分裂。真要搞得三道开战,不是道门之福。”
李若水没有说话。
清微真人在休息室中缓缓踱步:“我的意见重要吗?重要也不重要。在今日之前,我的意见当然重要。可我此时在金阙之中,不能离开半步,无非是等一个结果罢了,至于金阙之外的斗法,非我所能插手。你们做了什么,不能做什么,大概也不因我的决定而改变。”
李若水勉强笑了笑:“兄长言重了。”
清微真人停下脚步:“我哪有这个心思,地师和大玄皇帝,他们到底是如何想,又是何所求,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东华真人借地师之力,我借大玄皇帝之力,本质上是与虎谋皮。就怕引狼入室,最终成了道门的罪人。”
李若水听得惊骇欲绝。
清微真人竟然认为地师和大玄皇帝是居心叵测?
那么东华真人也是这样认为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