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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墨涵元宝     败絮其外,金玉其中txt下载     败絮其外,金玉其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6章 那她,又算什么?

    ˉ¨?????虞氏抖了抖宽大的衣袖,神情倨傲依旧,“听闻沈氏你以前眼睛不好,说话行为颇有呆傻之状。怎么如今到像是全好了?”

    沈昕娘闻言。忽而抬头直视着虞氏。

    这与平日里来说,乃是不敬。

    她却从容开口:“太后娘娘看我如今这眼睛。是好了?还是没好?”

    虞氏闻言,这才认真看她。

    视线触到那一双漆黑漆黑,仿佛无边无际的深渊似得眼眸之时,忽觉心头一颤。

    雍容高贵,透着倨傲的脸上,也不禁漏了一丝怯。

    她垂眸缓了口气,很快恢复高贵之态,脸上带着冷傲的笑意,“这好不好的,也不能只看外在。”

    沈昕娘颔首,“娘娘说的是,所以傻不傻的,也不能只听人说。”

    虞氏轻笑,“沈娘子这般伶牙俐齿,反应机敏。自然是不傻的。看来传言有误啊!”

    沈昕娘垂眸不语。

    “那沈氏你的母亲因生下你,而遭了合家嫌弃,生生被逼的积郁成疾而死……也是误传了?”虞氏脸上带着笑意,可语意颇冷。

    连金香都觉得她的话实在刺耳难听!骂人还不揭短呢!

    沈昕娘却淡淡开口,“也许。不是误传吧。”

    “你既然不傻,那幼时畏畏缩缩,生性怯懦,言语迟缓,动作僵硬,是病?是心病?”虞氏丝毫不放松的逼问。

    沈昕娘轻叹一声,“娘娘对小女。还真是关怀备至,连过去微末之事,也打听的这般清楚?”

    “你能让圣上念念不忘,自有你的过人之处。哀家打听清楚,也是应该的。哀家的话,沈氏你还没有回答呢!”虞氏笑意冷冷。

    沈昕娘垂眸,语气淡然无波,像是感觉不到虞氏倨傲之下的威势一般,“是病也好,心病也罢,天生不全之人,受人鄙夷不足为怪。可经历了一场生死。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眼是心之窗,旁人看我的眼不同与常人,但在我看却没有什么不同。我自己不觉自己不全,这心里,自然没有什么好畏缩了。”

    虞氏认真看她。

    却不能从她脸上看出平淡之余的更多表情。

    虞氏忽而起身,一步步靠近她,目光锐利如剑。

    “如果说,治好圣上咳疾的是你老家的偏方,你自己病愈是一场劫后余生,心病自愈。那……连回春堂的老大夫都断定已死之人,你又是如何救活的呢?难道这又是一个误会?一场巧合?”虞氏忍住心中升起的寒意,迫使自己紧紧盯着沈昕娘漆黑无比边的眼眸,清冷开口,“亦或者,是某种机缘?”

    沈昕娘瞬息之间想起被她救醒的贺铸。

    想起那日她和冯七郎一同在回春堂遇见方琰。

    方琰从二楼走下之时,似乎也在询问医馆掌柜民间相传的这件事。

    倘若方琰都不甚清楚,不敢断定的事情。

    虞氏久居深宫,便是手眼通天,也不会了解的比方琰更加清楚吧?

    她多半,是在试探!

    “娘娘说什么?”沈昕娘认真相问。

    她觉得自己左手手掌上的阴阳太极图隐隐发烫。但她脸上却淡然无波,语气更是稳稳的没有丝毫的惊慌。

    虞氏勾着嘴角,冷笑靠近,“别告诉哀家,你不知道!”

    沈昕娘抬头看她,“娘娘,我不知道!”

    暗处,似乎藏着刀光剑影。

    虞氏凝眸,满是杀机。

    四目相接。

    虞氏大而璀璨的桃花眸中,尽是冷意。

    沈昕娘眼中却只有亘古不变的漆黑与平静。

    “相传,有一老者,被判定为不治。逐出回春堂,却有一小姑娘将其引至云香布行,须臾之后,老者苏醒满面红光。这事儿,你不知道?”虞氏抬脚迈近。

    她的高头屐离着沈昕娘的裙裾不过一步距离。

    她面带倨傲,眼藏杀意。

    沈昕娘淡然开口:“娘娘也知道是相传,民间传言,多神乎其神,这传言若是为云香布行引来更多的生意,倒是好事。”

    虞氏哼笑,眸中杀机不减:“一年多以前,吴兴灵山大火,你从一个呆傻之人突然病愈!精于饮食药膳之道,有起死回生之力!连一向不谈儿女私情的齐王都将你留在身边……你说,这中间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沈昕娘藏在广袖之中的手,已经按在了触发袖里剑的机关之上。

    她在虞氏逼视之下,神色从容道:“听闻人太过悠闲,就会胡思乱想。想来太后娘娘也不能除外,思念先皇上之余,平时的日子,也是太过闲暇了!”

    虞氏猛的伸手,欲要扼住沈昕娘的咽喉。

    沈昕娘侧身避过,抬手,袖里剑从手腕处激射而出。

    虞氏一惊,翻身躲避。

    短剑擦着她的广袖,“当——”的一声,射入宫柱之上。

    被短剑擦破的广袖上,有殷红的血流出。

    虞氏抬手将茶盏猛的向殿外砸去。

    茶盏碎裂,瓷片飞溅。

    殿中立即涌现出几十个带刀侍卫。

    刀上寒光闪烁。

    映着侍卫们面无表情的脸。

    虞氏被人护在身后,抬手指着沈昕娘,“不留活口!”

    虞氏和沈昕娘说话之时,小皇帝已经紧张的屏住了呼吸。

    但瞬息之间的变故,还是让他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见众多带刀侍卫已经涌向沈昕娘。

    他张嘴要大叫。

    可他身边的宦官却护着他,向后退去。

    “放开我,保护沈娘子!保护沈娘子!”小皇帝大叫,“你们住手!朕叫你们住手!”

    虞氏脸色清冷的捂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殷红的血从她的指缝里流出。

    “娘娘,先去包扎一下吧?”宫人相劝。

    虞氏却并不理会。

    她冷眼看着被围攻的沈昕娘。

    沈昕娘依旧面色平平,既无惊慌失措,也无恼羞成怒。

    她冷眼看着靠近自己的带到侍卫,挥手之间一只接一只的短剑从袖中射出。

    剑剑没入侍卫的咽喉。

    面色如常的她,行动之间,敏捷迅速,出手狠辣。

    金香手握藏在身上的短剑,在她身后,与侍卫们殊死搏斗。

    一只接一只的短剑激射而出,一个接一个的侍卫倒下。

    金香护在她身边。

    铮铮兵器相撞之声,越发激烈。

    小皇帝的叫喊声,越发嘶哑。

    热血溅在她的衣衫上,溅在她莹白无暇的脸上。

    血腥之气,弥漫大殿。

    “带圣上下去!”虞氏吩咐道。

    小皇帝却忽然低头,一口狠狠咬在拉着他的宫人手上。

    宫人吃痛,手上一松。

    小皇帝竟逃脱,直冲向殿中被围困,命在须臾的沈昕娘。

    虞氏惊怒。

    保护圣上的暗卫闪身而出,保护圣上的同时,斩下围攻沈昕娘和金香的侍卫头颅。

    金香刚松了一口气。

    臂上便捱了一剑。

    她一抖,短剑险些脱手而出。

    一寸短一寸险,她的短剑在大刀之下,本就不占优势,倘若剑没了,只怕命也没了。

    小皇帝的暗卫涌出,只将小皇帝带出险境。

    对沈昕娘和金香的生死置之不理。

    “你们救她呀!朕要你们救她!”小皇帝撕打着拦着他犯险的暗卫。

    暗卫沉声道:“圣上,我们的职责是保护圣上。”

    “朕现在好好的,救沈娘子!朕要救沈娘子!”小皇帝哭嚎。

    可暗卫们却板着脸,不为所动。

    金香受伤以后,动作慢了下来。

    沈昕娘叹了口气,“袖里剑,只剩一只了。”布向木号。

    她无视挥刀向自己砍来的侍卫,将最后一只袖里剑向虞氏的咽喉射去。

    “当——”

    “当——”

    两声。

    虞氏惊的倒退两步,射向她的短剑被侍卫挡开。

    砍向沈昕娘面门的刀,也应声而断。

    随着断刀落在地上的,还有一颗罗汉头核桃。

    带刀侍卫握着断刀,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人一脚踹在胸口。

    跌扑在地,噗的吐出一口血来。

    一只温暖的手,握住沈昕娘的肩。

    适才的激战,让她有些脱力。

    放在她肩头的手,不由让她放松。

    “叔叔!你终于回来了!”小皇帝看着沈昕娘背后站着的男人,大哭起来。

    方琰看了他一眼,弯身横抱起沈昕娘。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在殿外停下。

    “将沉香殿行凶之人,全部拿下!”方琰好听的声音,此刻却满是冷意。

    无论地上躺着的侍卫,还是拿着刀的侍卫,皆被齐王带来的禁军押走。

    虞氏站在屏风前头,神色清冷的看着仿佛从天而降的方琰。

    “你说除了她你不会爱上别人,我不逼你,我不和一个死人争。”她抬手指着被方琰抱在怀里的沈昕娘,抿了抿唇,才缓缓道,“那她,又算什么?”

    方琰却连看都没有看质问的虞氏。

    他只低头,关切看着沈昕娘,看着她脸上身上的血迹,“受伤了么?”

    沈昕娘摇了摇头。

    他勾了勾嘴角,“害怕么?”

    沈昕娘轻叹一声,又摇了摇头。

    方琰眼中这才有暖意,抱着她,转身向殿外行去。

第77章 不错的选择

    £¤§§§§§“齐王,你给哀家站住!”虞氏怒道。

    方琰迈步,脚步流畅,语气轻淡。“太后娘娘,你若再肆意妄为。只怕虞国舅也帮不了你了。”

    虞氏脸色微变。

    小皇帝站在她背后,怒瞪了她一眼,挥了挥拳头。

    迈着小腿儿,追着方琰而去,“叔叔,等等我啊!”

    齐王抱着沈昕娘在前头走着。

    金香捂着受伤的胳膊,在后头跟着。

    小皇帝迈着小短腿儿,微微有些小跑。布向他才。

    “沈娘子,对不起……叔叔交代我了莫要告诉别人。我没有告诉太后,只是不小心说漏了嘴,说想念沈娘子和沈娘子的梨盅……结果就被太后察觉了……对不起,今天差点害了你……”

    小皇帝一面疾走,一面抹着眼泪。

    后头跟着一溜的宦官,想劝,却又不敢劝。

    “叔叔。你留给我的暗卫他们不听话!我让他们救沈娘子,他们都不听……”小皇帝稚嫩的声音里,又有些委屈。

    沈昕娘无奈的叹了口气。

    方琰这才猛然停下他的大步流星。

    小皇帝不防备,咚的撞在他的后背上,鼻子撞的又酸又疼。

    “哪里有不适?”方琰温声问道。

    沈昕娘抬眸看他。“你抱着我,让我不适!”

    金香低头忍笑。

    方琰勾了勾嘴角,“那你就忍一忍。”

    沈昕娘十分无语道:“我没受伤,腿脚更是好好的,你能不能放我下来?”

    方琰垂眸看她,眼眸之中似藏尽了漫天星辉,“不能。”

    他不想告诉她。只有这样紧紧的将她抱在怀里,才会觉得踏实。

    他不想告诉她,他万分后悔今日没有留在府中陪她。

    他不想告诉她,他甚至不敢想倘若再晚来一步,看到她死于刀下他会怎样……

    一年多以前,他曾体会过那种绝望。她的出现,是他荒芜的心里,唯一的点点新绿。

    如何能舍得,放下?

    他一直将她抱到明光殿,安抚了小皇帝离开。

    传了太医到偏殿给金香看伤。

    又命宫女取来衣物,才将她放下。

    “我要沐浴。”沈昕娘看着身上的血迹,缓缓说道。

    方琰让人备水。看着她道:“你不想问什么?或者解释什么?”

    沈昕娘抬眼看着他,漆黑的眼眸平静无波,却又太过幽深,像是藏起了太多太多看不清的过往。

    “一年多以前,我的老家,吴兴平县的那场大火,究竟,是天灾,还是**?”沈昕娘直视着方琰的眼眸,问道。

    “我以为,是**。”方琰好听的嗓音,带着太过沉重的情绪,极为缓慢的说道。

    “你以为?”沈昕娘反问。

    “我幼时,因为皇权争夺,被送出宫外。侥幸入得灵山,寄养在掌门门下。皇兄病重,料想到皇后虞氏,定然会外戚干政,霸揽皇权。为保住方家江山,将我召回,立为摄政王,辅佐太子。”方琰在沈昕娘对面跪坐下来。

    他身上好闻的龙涎香,冲淡了她口鼻之间的血腥味。

    “可惜还没等我赶回来,皇兄就驾崩了。虞氏大权在握,排除异己,本欲劫杀我在路上。让我侥幸回到京城。便有了如今对持的局面。”方琰简短说道。

    可他这短短几句话背后的艰辛和危险,不难猜测。

    “有传言说,我所在的门派藏有一个天大的秘密,握有秘密的人,可起死回生,握天下兴衰。所以虞氏一族在几番暗算我不死之后,便相信了这个传言,开始秘密的寻找当初我寄养之地。”方琰说话间,低了低头,像是看着地毯上富丽的纹路,又像是在挣脱回忆里的束缚。

    “他们找到了灵山,就是吴兴平县的灵山?”沈昕娘忽而问道。

    方琰缓缓点了点头。

    沈昕娘微微歪着脑袋,漆黑的眼眸,眸色格外深重,像是努力在思索什么。

    “我想不起来……”

    方琰扯了扯嘴角,“你不用想的,没有人知道灵山里头的门派。灵山派隐秘至极,虞氏能找到,实在在我意料之外……”

    “所以那场大火,是虞氏毁了灵山派所放?你心爱的人也在那场大火中丧生了?”沈昕娘直起上身,靠近方琰,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方琰却微微闭了闭眼。

    殿中一片寂静。

    她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

    他却嗓音低沉暗哑的开口,“是。”

    “你为什么不杀了虞氏,灭了虞氏一族,为她,为灵山报仇?”沈昕娘直白问道。

    方琰轻哼了一声,“虞氏明知道你是我的小妾,知道我在意你,今日却敢如此行事,你说为什么?”

    沈昕娘安静看他。

    “虞氏的哥哥,虞国舅手握左军。虞氏的亲弟掌西北大军。若非皇兄病重前,将南军和北军交由对方家忠心耿耿的公孙氏和谢家。便是我能死里逃生的回来,也难挽方家皇权旁落的局面。如今对持局面之下,彼此都有小动作,可没有完全的把握,谁都不想打破。”方琰冷笑说道。

    沈昕娘垂眸,“哦。”

    “以前与你无关,如今你却不能置身事外了。”方琰眸色清亮的看她。

    “你心里,和太后,有着相似的猜测么?”沈昕娘抬眼,漆黑的眼眸定定看他,语气从未有过的轻柔,“你也觉得,我的突然病愈,和一年多以前的大火,有密切的关系?我身上的事,和灵山派有关?”

    她轻柔的语气,让方琰直直看着她,却慎重的没有点头,生怕一点头,她再不复这片刻的温柔。

    沈昕娘起身,抖了抖满是血迹的裙摆,“我不能告诉你答案……因为,我自己也不清楚。”

    她转身向宫人备好水的浴房走去。

    口鼻之间的血腥气,让她分外的难受。

    是一种熟悉的难受,好似沉甸甸的东西压在心头。

    她脱去血衣,迈入宽敞舒适的浴池,温热的水包裹着她莹白无暇的身体。

    她摊开左手手掌,上头的阴阳太极图不知何时竟变成了血红的颜色,红的鲜亮,如染满了鲜血。

    一年前的大火,灵山派的灭门,和她的病愈究竟有没有关系?

    她大火前的记忆,究竟去哪儿了?记忆里又藏着什么秘密?

    她手掌里的阴阳泉眼,究竟和灵山派有没有关系?

    沈昕娘头上猛的一疼。

    腿软的她滑入水中,呛了两口水,才又站稳。

    关于以前,她脑中依旧混沌一片。

    没有突破口,没有光亮,漆黑的和她的眼眸一般,寻不到边际。

    她仔细的洗去身上的血腥气,换上崭新的广袖流仙裙。

    宫女为她熏干了头发。

    淡淡的桂香萦绕在发间,嗅不到一丝血腥气。

    她神态这才安然起来,脸上也恢复平日里的淡然无波。

    “既然入得宫中,不如为圣上做了膳食再走?”方琰一直在明光殿等着她。

    沈昕娘垂眸,没有说话。

    刚在宫中经历一场生死,谁会有心思去做饭呢?

    方琰轻叹一声,“圣上不是太后的孩子,生母房夫人被人陷害而死。先皇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看起来荣耀。但他其实过得很辛苦。他很想你,时常在我和陆先生面前念叨你。”

    沈昕娘抬眸看了他一眼,“你很喜欢他?”

    方琰一愣,抿嘴没有说话。

    沈昕娘便一直十分平静的看着他。

    他微微皱眉,“我是他的叔叔。”

    “太后喜欢你,圣上的咳疾多半事出有因。倘若你不喜欢他,大可与虞氏联手,跟太后生下一男半女,继承你方家正统。”沈昕娘缓缓说道。

    方琰瞪眼,惊怒看她。

    他放下手中只剩下一只的罗汉头核桃,抚案,翻身而起。

    宛若游龙一般矫健的身手,带着疾风,眨眼到她跟前。

    他如鹰爪一般强健有力的手指,钳住她的下巴,琉璃般华彩非常的眼中燃着怒火,“你说什么?”

    沈昕娘看着他,“这对你来说,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美人,权利,地位。”

    方琰翻手将她推开,痛苦闭目,艰难的轻叹一声,“我看错了你。你是真的心狠,你眼中只有棋盘上的胜负,没有顾虑,没有感情。你怎么会像她?”

    沈昕娘歪了歪脑袋,像是在思量他的话,片刻之后,却没有否认,“你这么说,也不错。不过我讨厌虞氏。”

    她说完,转身去了偏殿。

    金香早已经包扎好,也换过了干净的衣衫。

    沈昕娘见她无碍,便带着她,让人带路往御膳房行去。

    方琰听闻她没有离开,而是去了御膳房。

    忍不住蹙眉。

    她怎的行事毫无规律?£¤§§§§

第78章 你真的忍心么?

    |{xxxxx沈昕娘跟在引路的宫女身后,却频频侧脸左右看去。

    “娘子在找什么?”金香忍不住上前问道。

    沈昕娘却没有说话,时不时的屏息,像是在侧耳细听什么。

    金香越发疑惑。“娘子可是觉得那里有不妥?”

    沈昕娘收敛神色,一直到两人入了御膳房。金香离她很近的时候,她才低声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好像暗中,有人在窥伺我们?”

    金香浑身一僵。

    刚历经了生死,她可不想再来一次。

    沈昕娘的话让她如受了惊的兔子,全身警惕起来。

    可失血过多的她脸色发白,六觉也不似平日里敏锐,并没有察觉暗中窥伺的眼睛。

    “娘子,真的有么?”她担忧的窃窃问道。

    沈昕娘缓缓摇头,“我不确定,只是直觉。”

    ·

    御膳房见来了个小娘子,大厨们颇有些不满。

    引路的宫女交代道:“是王爷的妾室,手艺得圣上亲赞,今日专程入宫为圣上烹调。尔等不可怠慢。”

    大厨帮厨们纷纷应声,可态度明显敷衍。

    沈昕娘不以为意。金香有些愤懑。

    金香自幼习武,与厨艺上不似丹心那么一点就通,笨手笨脚的给沈昕娘帮不了什么忙。

    沈昕娘只交代她洗菜切菜的活儿,旁的皆亲自上手。

    帮厨们原想在小娘子要他们帮忙的时候,刁难一二。

    可见人家根本不用自己。就能游刃有余,便臭着一张脸,在一旁抱着肩膀时不时的冷哼。

    饭菜入锅,香味四溢之时。

    大厨们的神色才认真起来。

    先前见沈昕娘刀工不俗,但她只做演示,便让那明显是练家子的丫鬟掌刀了。

    他们就没在意。

    如今这烹饪的火候,用料的讲究。倒叫他们频频咂舌。

    面前站着御厨,暗中又觉有眼睛窥伺。

    沈昕娘自然没有再唤出阴阳泉眼。

    虽没有灵泉水的神效,但她亲自掌勺的饭菜,依旧馨香扑鼻。

    先前小看了她的御厨们,见饭菜出锅,纷纷瞪着眼,流着口水,搓着手,又眼馋,偏又不好意思。

    ·

    宫里的御膳房,那食材自然是最好的。

    都是用一样的食材,偏偏自己做不出这样的味道。

    御厨们再看向沈昕娘的目光。便多了些佩服的意思。

    沈昕娘自进门,到出门,脸色都不曾变过一份。

    无论旁人或鄙夷,或崇敬,或不屑,或艳羡。

    我自岿然不动,宠辱不惊。

    唯一让她心神所系的,只有那好似在暗中看着她的眼睛。

    这是在宫里。

    虞氏莫不是在齐王回来以后,也没有死心?依旧想要她的命?

    沈昕娘随着宫人来到御书房外。

    小皇帝正在里头读书。

    陆淳今日休沐,忙着草堂书院的事情,方琰似乎正在考校小皇帝先前的功课。

    宫人提着食盒入内之时,小皇帝早就安奈不住。

    舔着嘴唇,频频侧脸向外看。

    沈昕娘见方琰没有起身的意思,便福了福,欲退出御书房。

    “今日便先到这里吧。”方琰忽而放下手中书册。

    小皇帝欢呼半声,连忙忍住,清了清嗓子,沉稳道:“也好。”

    小皇帝舔着嘴巴向外走。

    方琰落后半步,眼眸落在沈昕娘身上。

    “沈娘子今日可有多做些?”小皇帝抬头相问。

    沈昕娘福身道:“是有多做。”

    小皇帝却嘟嘴道:“叔叔还说也想念沈娘子的手艺,分明是糊弄我!若非今日太后……我还不知沈娘子已经是叔叔的妾室,叔叔只怕日日都能吃到沈娘子的手艺!今日休来分我的羹!”

    沈昕娘垂眸。

    方琰无奈轻笑,“吾哪有那般口福?虽同居王府,可还从未能在府中品得昕儿手艺,今日嗅到这般馨香,也是沾了圣上的光!圣上就让吾也解解馋吧?”

    小皇帝这才满足的笑起来,“叔叔好可怜!来吧,那就来沾沾我的光吧!”

    方琰笑道:“多谢圣上!”

    沈昕娘侧目,那好像在暗中窥伺的眼睛,好像没有了。

    沈昕娘幽深的目光落在方琰的身上。

    方琰颔首品着佳肴,唇齿之间的香味,让他绝色的俊颜之上,尽是满足。一双眼眸更是华彩绽放,窗外日光为之失色。

    小皇帝终于吃到惦念良久的美味。布向讨亡。

    平日里端着的小架子,如今一点儿不剩。

    一顿不中不晚的加餐,吃得他小脸儿之上洋溢着幸福。

    沈昕娘临走的时候,他还忍不住轻轻拽着沈昕娘的袖角,抬头看着沈昕娘,低声又小心翼翼的问道:“沈娘子以后还会入宫么?”

    沈昕娘闻言,沉默。

    一旁的方琰目光落在小皇帝身上。

    他身上太明显的期许和眷恋,让他一时拒绝的话竟说不出口。

    小皇帝看了自己的叔叔一眼。

    今日之事,若非叔叔及时赶到,可能他的一句不慎说漏嘴的话,就已经害的沈昕娘性命不保了。

    “算了……宫里头不好,沈娘子还是不要来了!倘若,倘若我有机会出宫,沈娘子再做好吃的给我,行么?”

    小皇帝稚嫩的声音,带着安慰的笑意。

    不知他是在安抚旁人,还是在安慰自己。

    沈昕娘缓缓点头,“好。”

    马车轻晃。

    车窗处挂着的风铎叮当作响。

    玉片相击之声,甚是悦耳。

    方琰手里转着两只罗汉头核桃,一只核桃上还有个撞击后留下的细微痕迹。

    以核桃击断宫中侍卫的大刀,核桃上却只留下一个微不可见的痕迹。可见方琰内力之深厚。

    沈昕娘微微抬眸,漆黑的眼眸专注看他。

    方琰靠在硕大柔软的斑丝隐囊上,闭目转着核桃,却好似闭着眼睛也感受到了她的注视一般。

    倏尔睁开眼睛,与她对视。

    “昕儿?”

    沈昕娘看着他,“你派人在暗中盯着我?”

    方琰微微一愣,似对她的问题十分意外。

    “离开明光殿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从明光殿,到御膳房,再到御书房。我原以为是太后的人,可他们除了在暗中窥伺以外,并没有任何的举动。”沈昕娘说话间,漆黑的眼眸一直没有离开他的脸。

    方琰微微勾了勾嘴角,蜜色的皮肤,绽放耀眼的笑容,“这么快就被你察觉了?”

    沈昕娘平静望他。

    他大方点头承认,“是,是我吩咐人暗中跟随你。不过你不必用‘盯’字,这般抗拒。他们只是为了保护你。”

    沈昕娘脸上却没有赞许,“有人在暗中窥伺的感觉并不好。”

    方琰却脸色郑重起来,“太后今日见了你,并一早就安排有侍卫,要取你性命。她不是个懂得善罢甘休的人。今日不成,他日定还会再出手。倘若引起虞国舅的关注,只会更加麻烦。”

    沈昕娘微微有些不耐烦。

    方琰却忽而欺身靠近她。

    好闻的龙涎香的味道,萦绕在两人之间,“我不能总像今日这般,出现的这么及时。更不想再冒今日的风险,所以,必须防患未然。他们不会干涉你做任何事,只保护你的安全而已。”

    沈昕娘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却摇头不赞成道:“便是如此,我也不希望暗中被人看着。你不是已经派了金香在我身边么?”

    “她?”方琰侧脸看向远远跪坐在车厢门口处的金香,目光落在她被包扎过的手臂上。

    金香脸上一红,稽首道:“婢子学艺不精,让主子受险,婢子惭愧!”

    沈昕娘轻叹一声。

    方琰勾着嘴角,面有笑意。

    “日后出门,我多带些人在身边便是。今日意外,乃因毫无防备,终究可以避免。你的暗卫,实在是多此一举。”沈昕娘依旧十分不赞同。

    方琰却是垂下眼眸,好似专注的看着手中的两只罗汉头核桃,“你也看到了,圣上身边也有暗卫。关键的时候,他们可以救你的命。便是一时不习惯,日子久了终会习惯。且他们晓得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

    他说话间,抬头冲她眨了眨眼睛。

    沈昕娘淡淡看着他,语气更是淡漠,“这么说,你是不同意我的话,一定要让他们在暗中看着我的一举一动了?”

    方琰笑了笑,不置一词。

    “我和太后其实没有什么不可化解的矛盾,你说我帮她一把,毒死小皇帝如何?”沈昕娘莹白无暇的脸上,和煦的好似三月的微风。

    方琰倏尔冷了脸,“你说什么?”

    沈昕娘歪了歪脑袋,“你耳朵不好使么?”

    方琰凝眸看她,深邃的目光像是要把她看穿。

    唇齿之间是适才饭菜挥之不去的余香,只怕又要三日不食肉味了。

    这般让人眷恋的美味,便是有毒,也让人垂涎吧?

    两人对视。

    风铎叮当乱响。

    方琰忽而笑了,“你不会。”

    沈昕娘看他,“你这么了解我?”

    方琰品了品口中余香,“做饭想来和其他许多事情一样,讲究心境,适才一顿珍馐佳肴,若非满怀关切精心烹制,怕是难有这般妙味。圣上看你的眼神,满是一个孩子的依赖,你,真的能对他下手?”

    沈昕娘转过脸去,不再看他,口气轻微,如树梢的微风,“你逼我,我就不知道了。”

    方琰却笑着靠进斑丝隐囊之中,又安逸的闭上眼睛,手里两只被磨得十分圆润的罗汉头核桃,时而发出轻微的撞击声。|{xxxx

第79章 什么不该看?

    yuuuuuu沈昕娘六觉敏锐。

    暗中窥伺的眼睛倘若察觉不到也就罢了,可她分明能够感觉。

    方琰不肯妥协。

    她不适应这感觉,几日不曾出门,直到接到秦记典当行的掌柜郑林送来消息。

    他已经整理出了一批玉器。包括被查封以前,典当行中遗留下的。和如今高价收下的。只待她去查看。

    沈昕娘摸了摸左手手掌上的阴阳太极图,决定出门一趟。

    可那暗中窥伺的眼睛,却不离不弃的跟着。

    便是知道,这些眼睛是为了保护而存在,但这么被盯着,也不是件让人舒服的事。

    陪在沈昕娘身边的金香似乎感觉到,她不同于平日的心浮气躁。

    “娘子怎么了?哪里不舒服?”金香关切相问。

    沈昕娘无奈叹了口气,“不习惯,被人盯着而已。”

    金香立即前后左右的去看,“啊?婢子怎么感觉不到?是娘子的意识吧?王府里的暗卫都是高祖甄选了大内高手培养出来的,一般离得也不会太近,断然不会让主子觉得不适才对呀?”

    “是意识么?”沈昕娘像是自言自语了一句。

    金香分外肯定的点头,“定然是意识,婢子自小习武,习武之人直觉敏锐。婢子都没有感觉到。娘子怎么会感觉得到呢?”

    沈昕娘垂了垂眼眸,没有说话。

    典当行的掌柜郑林,将沈昕娘请入二楼库房外,自己退后一步,垂手道:“东家请入内查看吧。各色物件已经分门别类,归置好了。”

    沈昕娘却没有着急迈步,却是自言自语说:“齐王说,你们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如今我要看我的私产,你们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

    郑林一愣,抬眼四下看去。

    金香也左右看着寻找。根本瞧不见暗卫的身影。她正以为娘子太多疑的时候。

    却见沈昕娘忽而抬手。

    朝房梁,激射出一只短剑。

    房梁上暗影一晃。

    一个身形健硕,身着利落短打的男子翻身而下。

    咦?她刚才还多看了那房梁几眼呢,她怎么没发现那房梁上藏了人呢?

    莫非娘子说的,那种被人窥伺的感觉,不是意识?是真的能感觉到?

    男子面上也带着意外之色,单膝跪地,拱手向前,“沈娘子,我等奉命保护娘子安全。”

    “既是奉命保护我的安全,而不是奉命盯着我的一举一动的话?如今是不是该现身回避一二?”沈昕娘淡然相问。

    暗卫蹙眉,“这……”

    语气里有为难的意思。

    沈昕娘垂眸看他。“在我自己的铺子里,还会有什么危险不成?”

    暗卫把头压的更低,“凡事都有万一……”

    “里头,是典当行的库房。”沈昕娘再次强调道。

    暗卫半跪着,拱手不肯动,也不唤出旁的同伴。

    沈昕娘漆黑的眼眸,看着固执的暗卫,“你如今这举动,叫我很怀疑,齐王究竟是交代你们保护我?还是交代你们盯着我?”

    暗卫立即解释道:“自然是保护沈娘子安危!王爷交代,寸步不离。”

    沈昕娘点头,“寸步不离啊?”

    暗卫连连点头,“是。”

    “郑掌柜,备水到库房中。”沈昕娘忽而吩咐道,“我还没试过,在库房中沐浴是什么感觉?”

    暗卫闻言膝盖一软,险些趴在地上。

    他脸上更是大囧,“沈娘子……”

    “你们要看么?”沈昕娘回头,认真的问道。

    金香目瞪口呆的看着那暗卫的脑袋都要埋到胸口里去了。

    娘子也真是……太绝了!

    “你们偷看,我可是能察觉的哟!”沈昕娘又添一句。

    那暗卫埋在胸口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

    倘若再不唤出同伴,他们堂堂暗卫,倒成了偷窥主子沐浴的**贼了?!

    “娘子……我等自会退守外间!”暗卫瓮声说道。

    沈昕娘这才点点头,侧脸对金香道:“你再外头看着。”

    金香连连点头。

    郑林轻咳一声,“娘子,那浴桶还要准备么?”

    刚要起身的暗卫闻言,险些又跪下去。

    “备呀,怎么不备?”沈昕娘像是真打算在库房里沐浴一般。

    郑林立即吩咐人去准备。

    库房分里外两间。里间放着贵重物件,外间摆着桌案,账册,笔墨。如今还有一只浴桶。

    沈昕娘进得里间,细细察觉,确实没有人再暗中偷窥。

    这才来到郑掌柜整理出的一案子的玉器前头。

    她抬起左手,缓缓拂过一件件玉器。

    有些玉器,在她手刚刚触及之时,便好似蒸发一般,眨眼不见。

    手心灼热的温度,像是将玉融化了一般。

    但更多的玉和她的左手手心相触,并无反应。

    手心的阴阳太极图收纳了四件玉器之后,案子上剩下的便都是没有反应之物了。

    沈昕娘默念口诀,唤出阴阳泉眼。

    泉眼好似又增大了些许,水面之上氤氲的水汽也更加浓郁。

    扑面而来的清爽之气,好似她不是置身于密闭的库房之内,而是置身于开阔清爽的仙境一般。

    氤氲的水汽包裹着她的全身,呼吸间似有泉水清甜的味道。胸中浊气瞬息间便被涤荡一空。

    人的精神都在这清爽之气中为之一振。

    沈昕娘抬手将案子上一只飘绿的玉镯扔进黑泉之中。

    玉镯在黑泉水中像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道推动,缓缓的旋转着。

    沈昕娘听闻有动静,便迅速收起阴阳泉眼。

    她在库房中寻到一只提匣,将案子上剩下的玉器都装入提匣之中。

    她提着提匣,手里捏着记录玉器的流水册子,打开库房的门。

    金香仍旧守在外间。

    “适才,什么动静?”沈昕娘将提匣交到她手上。

    金香闻言一愣,“啊?”

    “我在里头听见外面有动静。”沈昕娘缓声问道。

    郑掌柜正好从前头唱收的柜台前走过来,“隔壁家的孩子真是顽皮,听闻咱们收玉的价高,拿了哪儿捡来的石头也往这儿当!刚给撵出去。”

    沈昕娘了然哦了一声。

    金香则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婢子在外头都没听到的动静,娘子竟听到了?”

    沈昕娘点了点头,“不奇怪,库房里安静。”

    随着阴阳泉眼的增长,她的六觉也似乎愈加敏锐。

    阴阳泉眼能影响她的身体,那能不能影响她的记忆呢?

    或许随着泉水的增长,终有一日,她能想起些什么?

    沈昕娘很快收敛心神,“郑掌柜可知道,咱们收下的玉一般在哪里出手?”

    郑林拱了拱手,“不瞒东家,当铺所收东西,自家就可留着出手。若有相熟的王公贵族富家大户,他们时不时的会来拣选一番。或是遇上上好货色,送到人家里,都是可以的。若是自家没有熟客,或是长时间脱不了手的,可以送到义庄里去寄卖。”

    “义庄?”沈昕娘念了声。

    “是,关中最大的义庄,乃是三贤秦家!”郑林十分懂行的说道。

    “三贤秦家,似乎有些耳熟?”沈昕娘神情微微有些愕然,她好像在哪里听过?

    郑林捏着小胡子一笑,“可不是么,东家母亲的娘家,是太原秦家!太原秦家和三贤秦家说起来还沾亲带故呢!不过……呵呵,如今怕是已经出了五服了!”

    沈昕娘却微微摇了摇头,不是,不是,她对母亲的娘家并没有印象,甚至对母亲也没有什么印象。

    可是三贤秦家,她似乎真的在哪里听过?

    只是,全然想不起来了。

    郑林压低了声音道:“三贤秦家的义庄颇有讲究,非珍品不收,且寄卖费用极高,一般义庄只收取两到三成。可秦家却是收取五成,或是六成。”

    “这样,也有人肯卖?”沈昕娘微微挑了挑眉。

    郑林神秘兮兮一笑,“那是自然!这其中缘由嘛……”

    他微微向沈昕娘靠近几分,用极低的声音道。布找向圾。

    “秦家在关中势力颇强,乃在于朝廷控制之外。所以有些来路不明的东西,旁的义庄不敢收的,或是吃不下的,拿到秦记准没错儿!只要是精品,没有秦记不敢收的。”

    沈昕娘微微点头,朝廷控制之外倒是方便。

    “郑掌柜可知秦家义庄如何联络?”

    郑林闻言,有些诧异的看她一眼,“东家真打算将东西拿到秦家去卖?咱们这东西用不着啊!典当行里当初剩下的东西,已经被京兆府那些鹰爪们盘剥过了,余下的都是他们也瞧不上眼的东西!近日里收的几件儿,倒是有不错的。不过咱们乃是朝廷准允的典当行,在一般的义庄就可以脱手。秦记规矩多,寄卖费又高,没得必要找他们!”

第80章 谁是主子都分不清?

    2μ?????沈昕娘微微垂了眼眸,“不是,我的嫁妆里,还有些东西……”

    她话没说话。饶有深意的看了郑掌柜一眼。

    郑掌柜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您若真想在秦家义庄寄卖。那西市的楼外楼,乃是秦家的产业。您往楼外楼的雅间里一坐,点上一壶‘蒙顶石花’再问那小二‘义庄怎么走’就成了!剩下的事情呀,小二和楼外楼的掌柜会安排!”

    沈昕娘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

    郑林却迟疑的开口,“东家……三贤秦家水深的很。有咱们典当行在这儿撑着,您不必走……歪路子的?”

    沈昕娘垂着眼眸,将手中捏着的玉器单子递给郑掌柜。

    “郑掌柜安心,玉器我都拿走了。你过账吧。”

    郑林颔首接过,轻叹一声,未再多言。

    沈昕娘带着金香,乘车去往西市。

    自打她调侃那暗卫以后,方琰派来的暗卫似有些忌惮她。

    生生撇远了好多,不敢再贴近守着。

    沈昕娘敏锐的察觉,那种被人窥伺的感觉。薄弱了一些。

    马车在写着金子大招牌“楼外楼”的外头停下。

    金香为沈昕娘带上幂篱,搀扶着她下了马车。

    楼外楼屹立在西市正中,足足占了对面近十个铺面位置。

    门脸大而恢弘。

    连门口立着牵马的小厮,都比别家更器宇轩昂,精神抖擞。

    小厮上前。接过车夫手中缰绳,笑道:“客官里面请,咱们后院马厩有新鲜草料!您尽管放心歇脚,马儿保管给你喂饱!”

    车夫笑着拱手。

    沈昕娘的目光却落在那小厮腰间玉带之上。

    这里的小厮打扮利落,衣着鲜亮,腰间玉带更透着精致,无不彰显楼外楼的大手笔。

    绣金线的玉腰带末端。绣着一个繁复的字。

    不过一晃而过,沈昕娘却一眼便认出那是个“秦”字。

    这个繁复的“秦”字,这种笔体,她似乎有些眼熟?见过?

    她并未停下深究。

    在金香搀扶之下,入了楼外楼,直接要了二楼的雅间。

    小二彬彬有礼,笑容热情。

    整齐划一的衣着打扮,腰间一模一样的玉带上,也绣着秦字。

    沈昕娘落座,“要一壶‘蒙顶石花’。”

    小二闻言高唱,“好嘞——二楼梅香雅间,一壶蒙顶石花。客官您稍后!”

    说完便退了出去。

    金香站在沈昕娘身侧。“娘子,这楼外楼真是大气!早先就听府里人说过,婢子还是第一次来呢!”

    沈昕娘却侧耳听到旁的雅间的说话声。

    “楼外楼也就是个名头!如今京城新冒出的悦来食肆,那才是吃饭的好去处!那菜式,老远都能把你肚子里的馋虫勾出来,保管你吃了一顿,还想吃下顿!”

    一片附和的说笑声。

    沈昕娘望了望窗外,如今她的悦来食肆已经这般有名气了么?丹心做的不错。

    “客官,您的茶好了!”小二唱和道。

    一股茶香,随着小二开门的动作,飘逸而来。

    小二将茶壶放下,并未着急离开。

    沈昕娘垂眸问道:“义庄怎么走?”

    小二看她一眼,躬身道:“您是买家儿,是卖家儿?”

    沈昕娘缓缓开口:“卖家,”

    小二偷偷打量她一眼,目光又从她身边丫鬟身上扫过,“秦家义庄的规矩,客官知道吧?”

    沈昕娘淡然相问:“是何规矩?”

    小二一脸骄傲,挺直了脊背,腰间玉带上繁复的“秦”字都更明眼了几分,“秦家义庄,非精品不收。”

    沈昕娘缓缓点头。

    小二一笑,“那客官您稍后,我去禀于掌柜知道!”

    待小二出了雅间,金香一脸的意外之色,“娘子,您真的要去秦家义庄啊?”

    沈昕娘依旧淡淡点头。

    金香却动了动嘴,迟疑道:“这秦家义庄……听起来挺邪乎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沈昕娘垂眸,纤白的手指却在面前矮几上轻轻涂画。

    倘若留心,便不难发现,她正在写画的,正是店中小二,小厮腰间玉带上绣着的笔体繁复的秦字。

    小二不多时便返回,恭请沈昕娘主仆随他离开。

    他引路往后院走去。

    楼外楼的后院竟然比前庭还大,穿过过堂,绕过回廊,假山水榭分布错落,廊腰缦回,花草郁郁。

    金香扶着沈昕娘的手在后头跟着,简直要在和曲曲折折的回廊里绕晕了。

    她面上不由带上几分忐忑。

    不过是到义庄寄卖东西而已,用得着这般神神秘秘?

    出了回廊,穿过拱门,入了一个敞亮的院落,院中有宽敞的马厩。

    一辆套好的马车,停在院子正中。

    马车外观看起来宽敞舒适,却不是她们来时乘坐的那辆。

    “我们自己有马车,车夫还在前头厅堂里等着呢!”金香皱眉说道。

    小二呵呵一笑,“去咱们义庄,便要乘咱们的车,这是规矩!您放心,车夫那儿有吃有喝,不会慢待!”

    金相见沈昕娘面色平静,便只好扶着她上了马车。

    小二道:“娘子坐稳了——驾——”

    马车一晃,慢跑起来。

    金香坐在马车内,眉头依旧紧紧皱起。

    她心中总是不太安定,如坐针毡之感,让她不时焦躁的掀开车帘向外看去。

    那日在宫中受伤,让她如今如惊弓之鸟,生怕自己保护不力,让娘子再陷入危险。

    马车越跑越快。

    还好车厢厚重稳健,不算太颠簸。

    金香放下车帘子,面上却甚有忧色,“娘子,我看外头越来越荒凉,咱们这是要出城啊?怎么义庄不在城里,而再外头?”布找找才。

    沈昕娘淡然道:“许是吧。”

    “娘子,”金香抿了抿嘴,“娘子一定要卖给秦记么?咱们卖给京城里其他的义庄不成么?”

    沈昕娘闻言,垂眸没有说话。

    “吁——”前头驾车的小二,许是听到了金香的担忧。

    笑嘻嘻的勒停了马车,咚咚敲了敲车门子,“里头的客官,您可想好了?等出了城,您再想回头可不成了!咱们买卖讲究你情我愿,三贤秦家,可不干那勉强人的事儿!”

    金香焦急看着沈昕娘,她总觉得这秦家怪怪的,行事处处透着怪异。

    虽然仔细想想,秦家的义庄,既然是朝廷控制之外的东西,所收物件儿,又不讲究来路,什么路子都感受。如此谨慎,倒也合理。

    可大约是周围都是陌生之物,陌生的小二,陌生的马车,陌生的出城路,让她心中不安愈发浓重。

    臂上刀伤,虽已经好了,可她潜意识里却还觉得伤口在疼。

    “您二位拿个主意,究竟去是不去,给我个准话!”小二在马车外头有些不耐烦的催问道。

    金香目光炯炯满是期待的看着沈昕娘。

    沈昕娘却安之若素,不置一词。待她缓缓抬眼,一双漆黑的眼眸向金香看过来的时候。

    金香却猛然发觉——自己好像又错了。

    她连忙转头向外,“你这小二,真是啰嗦!我家娘子没说不去,那自然是去的!谁是主子你都闹不明白么?”

    小二在车外嘻嘻一笑,又扬鞭赶起了马车。

    金香垂头,“娘子,婢子错了……”

    沈昕娘微微摇头,“谨慎没错,不必自责。”

    金香面上却有惭愧。

    谨慎是没有错,可是想以丫鬟的身份干涉主子的行为,就是大大的不妥了。

    “娘子,您直觉敏锐,”金香忽而极小声的靠近沈昕娘,“王爷派来的暗卫,还跟着么?”

    沈昕娘微微点头。

    金香这才松了一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再让娘子像上次在宫中一般遇险,她也可以以死谢罪了!

    马车出了城门,车速丝毫不减。

    小二架着车,一溜的狂奔。

    外头的景致越发的荒芜,连树上寒鸦的叫声,都能传出更远去。

    金香侧耳留意着外头的动静,生怕会有什么变故。

    却忽而发现,车内光线一暗。

    她一惊,挑帘子向外看去。

    却见马车驶入一个山脚下的暗道之中。

    小二似是熟门熟路,暗道之中车速也不慢。

    不知又行了多久。

    马车渐渐慢下来,继而停了。

    车外似隐隐有水传来。

    “客官请下车吧!”小二跳下马车,说道。

    金香推开车门,眼前昏暗一片,唯有潮湿的墙壁上挂着的火把是唯一的光源。

    漆黑处似藏着食人的怪兽,虎视眈眈的看着她们。

    “娘子……”金香将手递给沈昕娘,搀扶她下马车的动作却有些迟疑。

    沈昕娘动作依旧从容,不见慌乱。

    怎的娘子一点都不怕黑么?

    前头隐隐有水声。

    小二拿过墙上的火把,走在两人前头,为两人引路。

    走了不远,果然瞧见一条不甚宽的小河。

    河边上拴着一条乌篷小舟。

    小二弯身,抓住小舟,“河边石子儿滑溜,您二位小心!”

    他刚说完,金香便滑了一跤,幸而她习武之人飞,反应敏捷,未能摔倒。

    小二呵呵的笑。

    金香狠狠瞪他一眼,“不早说!成心的吧?!”

    小二将火把向前递了几分,为她照清前头路面,笑着说道:“这位姐姐,真不是诚心,这路我们每日里都要走上几趟,熟得很,一时忘了提醒您!”

    金香冷哼一声,小心翼翼的搀扶着沈昕娘上了乌篷小舟。

    小二将火把安放回墙上,解了船绳,手脚敏捷的跳上小船,那长长的竹竿,往岸边一撑,小船便到河道中间,顺流而下。

    小船不大,船速却是不慢。

    暗道之中的风擦着船蓬,呜呜作响。

    金香奋力瞪眼朝外看去,虽然眼睛已经适应了这里头的黑暗,却依旧瞧不清楚什么。

    只能看见河道两边,偶尔亮着的一两只火把,似还有岔道,一晃而过。

第81章 帝王绿

    stww小船前行了一阵子,远远瞧见有亮光。

    不多时,小船便冲出了黑暗。

    天光倾泻而来。

    金香使劲儿闭了闭眼,好一阵子眼睛才能睁开。

    可她向沈昕娘看去。却见娘子脸上没有半分不适,眼睛更是一直睁着。

    漆黑恍如深渊一般的眼眸。好似无论黑暗还是白昼,都能从容适应。

    金香不由更靠近沈昕娘几分。

    河道两旁,遍植垂柳,柔软的柳枝低垂进河水中,轻抚着水面,晃出一圈圈波纹。

    清脆婉转的鸟啼,明媚的阳光,清新的花香混着草叶的味道。

    和适才黑漆漆的暗道,恍如柳暗花明的两个世界一般。

    小二立在船头,拿竹竿撑着船向岸边靠去。

    岸边绿柳后头,闪身出来两个男子,二十多岁的年纪,衣着打扮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厮。

    沈昕娘特地向他们腰间看去。

    他们腰间的玉带上,果然也绣着“秦”字。

    “最近来客颇多呀?”两个小厮朝船头的小二打招呼道,“你这两日跑了几趟了?”

    小二嘿嘿一笑。“许是都听说咱们少主来了,这才蜂拥而至!”

    那两人接着小二手中的竹竿,帮着将船拉着靠岸。

    “客官,山庄到了!”小二跳下船,扒着船帮。朝里说道。

    金香为沈昕娘带上幂篱,扶着她,走出船篷。

    拉着船的两人一瞧,竟是个带着幂篱的小娘子,对视一笑,也不多言,伸手做请。

    下了船。左右看去,才发现,这里竟然是在山峦之中的一处山庄。

    山庄依山而建,风景秀丽宜人,层峦叠翠之中,错落精致的建筑显得恍如仙宫。

    男子将沈昕娘主仆二人引至亭台楼阁外头,便有小丫鬟笑意盈盈的上前,福身行礼,“娘子这边请。”

    其礼仪姿态,竟比宫中宫女也不差了。

    金香不禁咂舌。

    这三贤秦家,还真是大手笔!在山峦深处,建这么一个精致的山庄。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其耗费不可估量呐!再看着下人的仪态,真不愧是几百年的关中大族!

    金香惊叹之后,左右查看,面上微微有些局促。

    “娘子……”她靠近沈昕娘,悄悄拽了拽沈昕娘的袖子。

    沈昕娘侧脸看她一眼,低声道:“不必找了。”布找何血。

    “嗯?”金香瞪眼。

    “他们在暗道里,被甩掉了。”沈昕娘平缓说道。

    金香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大惊,“那……那怎么办?”

    沈昕娘看她,“什么怎么办?”

    金香张了张嘴,娘子怎的如此气定神闲?小二故意甩掉她们的暗卫,难道不是要图谋不轨?

    转念一想,建的这般隐秘,却又这般奢华大气的山庄,大约就是不想引来朝廷的耳目,避开不必要的麻烦。从楼外楼用他们专属的马车开始,秦家本意就是要甩开出了卖主或是买主之外的其他不必要的人。

    便是她是三贤秦家,她也会这么做的吧?

    道理自然都懂,可是这种对方势力不明,自己又损失暗卫的情况,仍旧叫金香心神不宁。

    观之沈昕娘,则从容没有半分焦虑。

    其安之若素,好似在自己家中一般。

    小丫鬟将她们带到一处精致的院子,客房之中,“娘子请稍事歇息,这两日客多,堂主一时忙不开,少时便请娘子相见。”

    沈昕娘点了点头。

    丫鬟笑着福身退走。

    金香站在门口朝外看看。

    院子里的老槐树,随风微动。

    洒扫干净的院中落着一地的树影。

    树下花池里种着黄菖蒲,恍如黄色大蝴蝶的菖蒲花颜色喜人。

    几只毛色鲜亮的鸟儿落在槐树枝头唱着婉转的歌儿。

    院中安静怡人。

    金香却只觉得头皮都是发麻的,“娘子,他们不是说客多么?怎么院中这般安静?客在哪里啊?”

    沈昕娘里间外间,缓缓走了一圈。

    客房内熏有淡淡的兰草香,被褥坐垫上都有心洗晒过的干净味道。

    “许是院落多,客并不在一处,省的相互烦扰,或者不经义庄而私下交易吧?”沈昕娘缓声答道。

    金香点点头,这么说,也有道理,可她总觉得心头不安。

    “你守在外间。”沈昕娘取下幂篱,提着提匣,向里间走去。

    “诶!”金香应了一声,甚是防备的立在外间门口处,恍如满身防备的猫一般。

    沈昕娘入得里间,将提匣放在翘头案上。

    抬起左手手掌,目光落向手掌上的阴阳太极图。

    心中默念“太极生两仪,两仪生……”

    阴阳泉眼凭空乍现。

    黑泉泉水中漂浮着一只玉镯,正是她在典当行的库房中时扔进去的那只。

    先前杂质未清,她便一直没有取出。

    她伸手入泉水之中,微凉的泉水包裹着她纤白的手指。

    将玉镯捞出,玉镯之上的水汽立即退去,一丝潮湿也无。

    沈昕娘却不由有些错愕。

    幽深的目光落在手中玉镯之上,恍惚不能相信。

    上次误落入黑泉水中的红翡,被洗去杂质,变得透亮,已经给她了不小的惊喜。

    而如今手中的玉镯,更是让她惊讶不已。

    原本只是一般成色,略带杂质,飘绿的玉镯。

    如今却彻底变了个样子!

    不仅杂质尽数褪去,消弭无踪,镯子更是变得清透润泽而镯中满绿!

    透亮的的满绿,光鲜亮丽,通透而灵动,那鲜亮的翠色,仿佛随时都要滴下来一般。

    莹润的质感,让人爱不释手。

    沈昕娘握着碧翠的玉镯,微微歪了歪脑袋,似在思索。

    当初的红翡掉入黑泉的时间短,刚从黑泉中飘起来,她便将红翡捞了上来。

    如今这玉镯她一直没有理会,在黑泉水中浸泡时间更长,所以连质地水头都发生了变化么?

    透亮的玉镯,握在手中,凉冰冰的,清透碧翠的颜色,纯正喜人。

    沈昕娘收起阴阳泉眼,吧嗒一声合上提匣,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包裹在玉镯外头。

    外间忽而想起叩门声。

    金香如惊弓之鸟一般,“娘子?”

    “开门吧。”沈昕娘一面缓声说道,一面从里间走了出来。

    金香拉开门,外头立着先前领她们过来的小丫鬟。

    小丫鬟福身,“这位姐姐,堂主请娘子前去。”

    金香点头,“知道了。”

    沈昕娘走出,将用帕子包裹了的玉镯放入袖袋。

    金香指了指里间,“娘子,那提匣需带着么?”

    沈昕娘摇头,“一块,足以。”

    金香目露疑惑的哦了一声,扶着沈昕娘跟在那引路的丫鬟后头,往会客堂中而去。

    “这位是我们山庄的赵堂主!”小丫鬟朝那堂主福身行礼,“堂主,这位是卖家娘子。”

    小丫鬟说完,退下,步伐优雅,比之一般大户人家的小姐,姿态也不差。

    赵堂主四十多岁的样子,身量高大,眉目和善,拱手道:“小娘子有礼,请坐。”

    沈昕娘福身坐下。

    “娘子有何稀罕物件要脱手,可否叫赵某一看?”赵堂主客气说道。

    “堂主客气。”沈昕娘从袖袋中拿出帕子放在面前案几之上,莹白纤长的手指缓缓打开帕子。

    她动作从容,缓慢中透着雍容优雅。每个动作,都仿佛一副赏心悦目的画卷。

    那赵堂主神色间不禁更多出对所卖物件的期待来。

    待帕子打开。

    那满翠清透的镯子大白与他眼前之时。

    他瞪眼看着镯子,连眨眼和呼吸都一时忘了。

    眼中光芒乍现,颤抖着手,仿佛无意识的伸向那镯子。

    这般清透,不含杂色的质地!这般浓郁的满翠!油亮油亮恍如要滴出翠来的色泽!

    极品!

    翠中极品!

    千金难求!

    赵堂主眼中是激动的难以自持的光芒。

    金香低头看那帕子中的玉镯。她不懂行,只觉这镯子颜色甚是好看!

    见那赵堂主一言不发,就伸手要碰娘子的东西,当即大为不满,伸手挡住赵堂主的手,“堂主?!”

    赵堂主的视线,忽而被挡。

    这才愣愣回神,察觉自己竟失态了!

    他尴尬的笑了笑,收回唐突伸出的手,身姿更坐端正了几分,打量着沈昕娘道:“娘子是要唱卖,还是愿意直接卖给秦家?”

    沈昕娘颔首:“何为唱卖?”

    赵堂主闻言,笑看了一眼沈昕娘,“娘子第一次来义庄?”

    沈昕娘点头。

    赵堂主垂眸,眼睛里不知藏着什么情绪,“所谓唱卖,就是由义庄唱出底价,各位买家凭喜好出价。三唱之前,皆可加价。三唱落定,交易达成。不管什么价儿,买卖双方,皆不可毁约。咱们义庄收取最终交易达成之价的五成利。”

    “你们这是抢啊!空手套白狼!你们什么都不出,就要五成的利?凭什么?”金香闻言,瞪眼问道。

    赵堂主摸着胡子笑了笑,“秦家这地方,秦家所能请来的买家身份,各位卖家的财产安危,这些秦家都能保证。”

    赵堂主的目光又贪恋的落在了那只玉镯之上,眼神好似长了钩子一般,勾在玉镯之上,移都移不开。

第82章 动手!

    á??????“娘子这只镯子,成色,质地都是上乘,在旁的义庄。只能辱没了它,唯有咱们三贤秦家。才能找到它合适的买主。”赵堂主带着几分自豪说道。

    沈昕娘点点头,“所以我来了。”

    语气里的从容淡定,倒叫赵堂主一愣。

    赵堂主盯着面前的幂篱,不由想要看清黑纱之后的小娘子,究竟何般气度。

    但只能窥探到黑纱之下的娉婷身姿,那张隐在薄纱后头的脸,却是看不明晰。

    “唱卖虽然随后落定的价会高一些,但因为要抽取五成利给义庄,与娘子来说,或许并不划算。娘子不如,直接将玉镯卖给秦家。秦家给娘子的价钱也会十分厚道的。”赵堂主耷拉下眼睛,缓慢的说道。

    那满翠鲜亮的颜色,好似已经长进了他的眼睛里。

    他拼尽了克制之力,才没有伸手,去将那镯子握在手中。

    太漂亮了!

    这镯子真是太漂亮了!

    满翠的颜色。便是当年老夫人手上一个祖母绿,被奉之为宝的戒面,也没有这只镯子这般透亮灵动吧?

    倘若……

    倘若他能将这只镯子买下来……

    据为己有……

    赵堂主仿佛听到了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不由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那个忽而冒出来的念头,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倘若……这镯子真的成了自己的……

    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努力平复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唯恐叫对面的小娘子和她皱眉凶狠的丫鬟,看出自己的异样。

    “只要价钱合适,唱卖与否,我并不在意。”沈昕娘缓缓开口。

    “好!”赵堂主立即点头,又觉得自己的急切似乎表现的太过于直白,缓了缓气,笑道。“那娘子心中可有底价?”

    黑纱之后,幽深的目光落在赵堂主已经藏不住贪念的脸上,“不如,堂主给我个底价?”

    赵堂主搓了搓手,伸出一个巴掌来。

    “五百贯?”金香嘟囔道,“太低了吧?”

    赵堂主清了清嗓子,“五千贯。”

    沈昕娘轻哼一声,没有应答。

    赵堂主微微皱眉。

    轻纱之下的轻哼,不屑的意味太浓。

    他有些口干舌燥,“呵呵,这是底价,底价嘛。自然是可以商量的……”

    沈昕娘依旧没有出声。

    “那,我给娘子加价,六千贯?”

    沈昕娘摇了摇头。

    “七千?”

    沈昕娘不语。

    “八千?”

    沈昕娘依旧不语。

    赵堂主顿了顿。

    知道自己一开始的惊喜和急切,已经露了底。

    主要是他在义庄待了这么多年也算是见多识广,可却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成色的翠玉。

    既然露了底,那他就已经落了下乘了。

    这小娘子看来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

    价低打发不了她。

    价高,秦家吃下自然是没问题。

    可问题是,他想自己吃下这玉镯啊!

    “娘子稍后!”赵堂主忽而起身。

    金香皱眉看着那赵堂主走出厅堂。

    “娘子,他怎么走了?把咱们亮在这儿,算什么意思?”

    沈昕娘垂眸不语,只抬手摸了摸自己一直带在小臂上的袖里剑。

    她侧耳微动。

    微风送来外头细微的说话声。

    说话声里除了赵堂主的声音,似乎还有带她们而来那小二的声音。

    “露面的只有主仆二人,马车没有徽记,不知是哪家的。后头跟着四个暗卫,在暗河被甩下了……”

    微风里,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沈昕娘掩在幂篱之下的眼眸微冷。

    不多时,赵堂主便笑着返回。

    “一万贯!娘子觉得如何?赵某是厚道人,娘子第一次来,不打虚的,给娘子个厚道价!”赵堂主看着桌案上的玉,眉眼都要飞起来。

    沈昕娘却缓缓摇头,“不行。”

    赵堂主闻言,深吸了一口气,忽而笑道:“小娘子年纪不大,心不小!”

    先前带他们来的那小二,忽而端了茶盘而来。

    赵堂主招呼道:“来来,娘子先喝口茶,咱们慢慢商量,慢慢商量。价钱嘛,是要你说一句,我说一句,才有商有量,不如娘子也给我个您的底价?”

    说话间,小二已经捧着茶盘来到沈昕娘面前。

    沈昕娘却不等他将茶盘放下,就伸手动了动茶盘上的杯盏。

    对面坐着的赵堂主面色微微一紧。

    小二的动作也是一僵。

    沈昕娘动过茶盏,却并没有端下一杯茶来,而是又垂手坐了下来。

    小二松了口气,捡了一杯茶,放在沈昕娘手边,“咱们秦家的渠江薄片,娘子尝尝。”

    又放了一杯在赵堂主面前,微不可见的朝赵堂主点了点头。

    “小娘子请用茶。”赵堂主笑着说道。

    沈昕娘单手端起茶盏,另一只手轻轻挑开面前轻纱,吹了吹茶水,抬眼看着对面的赵堂主。

    黑纱之下,莹润小巧的下巴,净白无暇的皮肤简直让人心神**。

    可隐约瞧见一双漆黑漆黑,漫无边际的眼眸之时。

    赵堂主心中不由咯噔一下。布农台号。

    见对面那一双黑眸还正直直的看着自己。

    他慌忙低下头去,借以掩饰尴尬般,端着茶盏,猛灌了两口茶水。

    “嗯?今日的茶,似乎格外的清香?娘子尝尝?”赵堂主说道。

    沈昕娘将茶盏放到鼻端嗅了嗅,“是很香。”

    赵堂主咧嘴而笑,“那是,这是今年的新茶,取三里之外的山泉水,精心烹制。”

    说完,他又喝了两口,好似要证明这茶水实在馨香一般。

    沈昕娘却缓缓放下手中杯盏,并未碰那茶水。

    “娘子行了一路,不渴么?”赵堂主目光落在那茶水上。

    沈昕娘放下挑着面前轻纱的手,“便是口渴,赵堂主的茶水,我却也不敢喝。”

    赵堂主惊怒,拍着案几道:“小娘子这话什么意思?”

    沈昕娘抬手拿起面前放在帕子上的玉镯,“赵堂主很喜欢这只镯子吧?想要自己买下?想要据为己有?见我不好打发,便心生妄念?”

    赵堂主惊怒霍然起身,抬手指着沈昕娘道:“买卖不成仁义在,你,你莫要血口喷人,抹黑我堂堂秦家堂主……”

    话未说完,他忽然惊慌的捂着肚子。

    腹中的绞痛,让他冷汗立时冒出。

    他仓惶倒退两步,骇然的看着面前端坐的小娘子。

    “你……你……”

    沈昕娘却拿起镯子,对着门外倾泻而入的阳光看了看。

    面前黑纱碍事,她索性抬手取下头上幂篱。

    阳光之下,祖母绿的色泽莹润透亮,鲜翠欲滴。

    赵堂主却骇然发现,她的一双眼睛——

    果真漆黑,漫无边际。

    浑然的黑色,恍如摸不到底的深渊。

    里面不见一丝情绪,恍如厉鬼冤魂一般……

    他惊叫一声,捂着肚子倒地。

    “你在茶中动了手脚!”

    赵堂主惊慌失措,“来人来人……有人居然敢在秦家山庄闹事……”

    厅堂内外,哗啦涌出众多人手。

    沈昕娘放下仰面借光而观的玉镯,面带疑惑的看着赵堂主,“在茶中动手脚的,不是你么?”

    赵堂主倒在地上,惊讶瞪她,目光又迟疑落在她面前放着的杯盏上。

    她只是碰了碰茶盏而已。

    她面前放着的是小二奉上的茶,不会弄错吧?

    小二上前,同旁人一道,想要搀扶起地上躺着的赵堂主。

    赵堂主却僵硬道:“拿下她!敢在秦家山庄闹事!让她知道秦家的规矩!”

    小二立即道:“动手!”

    金香挠头,同时迅速抽出藏在身上的短剑,护在沈昕娘面前,“大胆!什么秦家山庄,我看就是黑店!想贪昧我家娘子的镯子!”

    沈昕娘放下手中玉镯,微微摇头,“原以为三贤秦家多了不起,竟是如此不堪。”

    众人闻言又羞又怒,欺身上前,就要擒住二人。

    “站住!休要靠近,我们是齐王府的人!得罪我家娘子,朝廷不会放过你们的!”金香怒喝道。

    这里是对方的地盘,人家人多势众,只能扯出齐王的大旗来震慑一番了。

    围攻之人,闻言果然有所顾忌。

    “朝廷的人?齐王的内室?”

    “怎么会引了朝廷的人来?”

    ……

    窃窃私语之际,小二渐渐着急。事情是他和赵堂主商议的,万一出了事儿,让如今正在山庄的少主知道了。只怕不妙。

    见赵堂主僵直不说话。

    小二只好吼道:“她们是朝廷混进来的鹰爪子!朝廷派来探路的!快将她们抓起来!”

    闻言,有人听信,挥刀上前。

    金香挥剑架住来人。

    她动作迅猛,旁人一时近不得沈昕娘之身。

    沈昕娘顺势触动袖中袖里剑。

    短剑激射而出。

    与金香对持的人应声倒地。

    众人一见堂内见了血,更为惊怒。

    “住手——”一声暴喝,忽从堂外传来。

第83章 我们,见过么?

    ???????身着利落长裙,身量瘦长,面色微微红黑的女子,迈步进入厅堂。

    “副堂主——”众人拱手行礼。

    女子目光落在躺在地上的赵堂主身上。又扫了扫他身边的小二。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们秦家干的好事!我家娘子听闻三贤秦家义庄不俗,便带着宝贝入山庄。谁曾想,你们的堂主也不过是个见财起意的卑鄙小人!竟想要害了我家娘子!贪昧下我家娘子的宝物!”金香掐腰指着躺在地上,僵直不动的赵堂主说道。

    小二猛拽赵堂主,却见他不动不说,连目光都是呆愣愣的。

    小二只好开口辩解道:“副堂主休要听她们胡言!赵堂主岂是那没见过世面的人?她们是朝廷派来的人!是鹰爪子!”

    副堂主闻言柳眉微蹙。

    金香急道:“我们是齐王府的家眷,也……也算不得朝廷中人吧?”

    小二指着金香道:“副堂主你看,她自己都承认了吧?”

    沈昕娘却缓缓开口:“只听闻,秦家的规矩是,非上乘精品不收。不听闻,对身份也有要求?”

    副堂主微微一笑,“娘子说的不错,秦家义庄不论身份,只看物件!”

    “那相中的物件,就要毒杀卖家,据为己有?难怪秦家富庶。原来都是不义之财呀?”沈昕娘讽刺道。

    副堂主色变,“娘子休要胡言,秦家绝不会如此行事!”

    沈昕娘却端着自己面前的茶盏,往前递了几分。

    副堂主上前,皱眉接过。她放在鼻端嗅了嗅,抬眼见恰看到沈昕娘莹白的脸庞。

    和那精致面庞上的一双眼睛。

    她微微蹙眉,别开眼神,“拿银筷子来!”

    立即有手下人飞快取来银筷子。

    副堂主将筷子探入茶水中。

    不多时,锃亮的银筷子上便蒙上了一层乌黑。

    小二眼睛急转,“毒是她们下的!倘若毒是赵堂主下的,如今中毒的人又怎么会是赵堂主!分明是她们含血喷人!诬陷秦家!”

    小二的倒打一耙。让金香分外的气愤,“我们下毒?这里是你们秦家的地盘,我们跟你家堂主素不相识无冤无仇的,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毒倒他一个人,有什么用?”

    厅堂里的众人左看右看。

    一时都有些闹不明白。

    副堂主皱眉,“娘子可否解释,我家堂主这是?”

    “他没有中毒。”沈昕娘缓声说道。

    小二怒目,“没有中毒?没有中毒怎会倒地不起,口不能言?”

    众人向地上躺着的赵堂主看去。

    何止是倒地不起,口不能言?

    他浑身僵直,面上看着也十分僵硬。目光呆滞,嘴角也僵硬的有些歪。

    这样子,看起来,的确不像中毒。可他,是怎么了?

    “心怀恶念,恶入心脾,道法犹存,惩奸除恶矣。”沈昕娘口气有些怜悯的味道,“只怕是他心里此时除了恶念,也不剩下什么,恶念尽处,心智亦失了。”

    这话说的古怪,莫说秦家山庄里头的人没听懂。

    就连守护在沈昕娘跟前的金香,也是一脸的茫然。

    娘子究竟在说什么啊?是想把这些人绕晕,然后送她们回去么?

    副堂主垂眸,心知这事情不简单。

    如今面前这小娘子分明处于劣势,却丝毫不见慌乱。

    说话间语调平缓,神色安然。

    那一双眼睛,更是漆黑幽深的望不见底,这般不凡之人……

    “去,请少主来……”她侧身悄声吩咐一旁的手下人。

    那人悄悄退出厅堂。

    金香急道:“事情已经明白了,还不快送我们离开?”

    沈昕娘却是一点儿也不着急,反倒在案几前头坐了下来。面前放着包裹着玉镯的帕子。

    她抬头四下打量起来。

    神态怡然的好似主人一般。

    面前伫立的打手,剑拔弩张的气氛,丝毫影响不了她。

    她抬眼看着身侧的屏风。

    屏风上画着山涧,峤崖,古松,鹂鸟。

    画的右上角龙飞凤舞的书写着“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几个大字。

    沈昕娘不由念出:“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是故刚柔相摩,八卦相荡。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日月运行,一寒一暑。乾道成男,坤道成女……”

    后面的字,画上并没有。

    副堂主惊讶看她。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应和之声:“乾知大始,坤作成物。乾以易知,坤以简能。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可久则贤人之德,可大则贤人之业。易简而天下矣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

    说话的男子,摇着折扇迈步而入。

    厅堂众人,立即分列两旁,恭敬拱手道:“拜见少主——”

    沈昕娘从屏风上收回目光,会转过身,看向那逆光而来的男子。

    男子啪的一声,合上折扇,身长玉立,眉目逆光之中,看的不甚清晰。

    可这身形,这声音……

    “小娘子,是道家修行之人?”秦家少主轻笑问道。

    沈昕娘念出前半段,他附和后半段的,正是ゆ易经·系辞上传ょ的第一节。

    沈昕娘的目光却定定的落在他的身上,对他的问题,恍若未闻。

    说话间,他举步向前。

    从逆光处走近,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沈昕娘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恍惚之感,“你,你叫什么?”

    厅堂里的众人倒吸一口气冷气。

    这小娘子,好生无礼!怎的连话都不会说?哪有人这般直白问人名讳的?

    金香却有些担忧的看着自家娘子。

    娘子从来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是淡然从容的,便是当初在沉香殿,太后娘娘的侍卫,刀刃都快逼到娘子眼前的时候,娘子也不曾有过一丝慌乱。

    可当下的娘子,却似乎带着她难以相信的脆弱和恍惚。

    秦家少主也是一愣,抬眼看来,目光不经意撞入那一双黑沉沉的眼眸之中。

    精致绝美的小脸,莹白没有半分瑕疵,清透的肌肤恍如美玉。

    唯有那一双眼,漆黑沉幽,让人胆寒。

    他勾了勾嘴角,轻笑,“某姓秦,三贤秦家,单名冉,字子来。”

    “秦冉,秦冉……子来……”沈昕娘喃喃自语,仿佛在回味着他的名字。可幽深的眼中却没有释然。

    她微微摇了摇头。

    想不起来。

    “我们,见过吗?”

    沈昕娘抬眼看着秦冉问道。

    秦冉闻言,忍不住笑。

    厅堂里也是一片低低的窃笑声。

    “听闻那轻佻的郎君,瞧见貌美的小娘子时,会这般搭讪!如今的小娘子也都学会了么?”

    “是瞧见咱们的少主相貌堂堂,着实忍不住了吧?”

    ……

    又是一片窃笑声。

    金香囧的想扒出个地缝爬走。

    这秦家少主往她家王爷跟前一站,根本不够看!娘子是从来没有认真看过她家王爷的脸吗?

    秦冉勾着嘴角,眼中不由浮上一层愉悦,“娘子这般绝色美人,如若见过,秦某定然不忘。”

    他话音刚落。

    沈昕娘便收敛了神色,恢复惯有的从容淡泊,“哦,那是我认错了。”

    秦冉微微扬了扬嘴角,挑眉看向厅堂。

    僵直的赵堂主还未被人抬出,小二跪在地上,有些瑟缩。

    “副堂主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秦冉撩袍坐下。

    副堂主不偏不倚,将金香和小二的话,都复述一遍。

    秦冉侧脸看向沈昕娘。

    “不知娘子的宝物是?”

    沈昕娘抬手将帕子里包裹的玉镯拿出。

    满翠透亮而灵动的玉镯,映着门外的天光,握在她莹白无瑕的纤纤玉指上。

    美的让人屏息。布农布技。

    秦家富可敌国,珍宝无数。

    晓是如此,秦冉也神色微微怔住。

    这般成色的玉镯,说是“价值连城”丝毫不为过。

    “赵堂主开出什么价钱给娘子?”秦冉沉声问道。

    沈昕娘缓缓道:“起价五千,最后加价到一万。”

    底下人不甚懂。

    副堂主却冷哼一声。

    秦冉更是满面讽刺,“拖下去,按秦家的规矩处置!”

    秦冉身边之人看了少主一眼,明白他眼中深意,颔首退下。

    僵直的赵堂主也被人抬走。

    “云副堂主,接替赵堂主的位置。”秦冉又道。

    女子之身的副堂主,脸上微微有些激动的神色,拱手道:“是,云瑶定不负少主信任!”

    秦冉抬了抬手指。

    堂中众人恭敬退下。

    秦冉目光深深的落在沈昕娘莹白无暇的脸上。

    金香蹙眉,有些不悦。

    “今日之日,是秦家管教不严,闹出这般败坏门风之事,叫娘子笑话。恳请娘子多在山庄滞留几日,也好叫我略尽地主之谊,以示歉疚。”秦冉音色如筝。

    不同于方琰的低沉稳健,却也悦耳。

    “我只来卖玉镯,没有游玩的心思。”沈昕娘淡漠说道。

    秦冉又看她一眼,才将目光落在玉镯上,“那么娘子,还肯相信秦家么?”

    沈昕娘缓缓道:“那要看你有没有诚意了。”

    “我喜欢这镯子,娘子若肯不唱卖,我出,十万贯。”秦冉含笑说道。??

第84章 得寸进尺

    μ2±±±±±沈昕娘这才侧脸看他,语气里却再也找不到她问他,“可曾见过”时候的怅然无措,那种小心又忐忑。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的语气了。

    清冷的声线里只有淡漠,“二十万贯。”

    “成交。”好似片刻的迟疑。就怕她会反悔。

    秦家英明睿智的少主,于生意之上,从来未有过这般急切。

    二十万贯!

    金香揣着飞钱,坐上回程的乌篷船的时候,还忍不住在心里盘算。

    她是主子身边的贴身大丫鬟,一个月的月钱刚涨到十贯,在丫鬟里头,已经是顶尖的了。

    二十万贯!她得挣多久?

    就一只镯子啊?就一只镯子?!

    金香揣着飞钱,虽然是沈昕娘亲自交到她手里的飞钱。

    她却觉得像是做贼一般,只烫的胸口心口都是火辣辣的。

    待乌篷船滑入暗河的时候,却猛然听到一阵兵器相撞之声。

    铮铮然由远及近,越发急促。

    金香一惊,慌忙护到沈昕娘跟前。

    划船的船夫也听到了声响,“娘子坐稳了!”

    说罢,便调转船头。又向山庄划去。

    尽管小船在水面上漂的极快。

    可那打斗之声仍然紧随其后,甩都甩不掉。

    “怎么回事,谁敢在秦家的地头上闹事儿?”船夫啐了一口,磨拳擦掌的想上去看情况,可瞧瞧小船里头坐着两个娇滴滴的女子。又只能忍住。

    忽而一直羽箭破空而来。

    立在船头的船夫挥着竹竿挡开,人却险些跌进水中。

    “娘的……”

    他刚骂了一句。

    便听得有怒斥之声,“不许放箭——”

    “是王爷的声音!”金香立时惊喜道,她猛的站起,脑袋撞在船篷之上,她又揉着脑袋坐了下来。

    “怎么回事?你们真是鹰爪子?”船夫皱眉呵斥。

    一只小船却如同羽箭流矢一般,在水面上飞跃而来。

    方琰立在船头。手握一柄长剑,肃容冰冷至极。

    蜜色的脸上,紧抿的唇透出他极度的不悦。

    金香连忙钻出船篷,招手道:“王爷,王爷,娘子在这里!”

    方琰闻声,侧脸望来。

    乌篷船内,黑纱随风轻扬。黑纱之下的女子,静默如水。

    方琰纵身一跃,来到沈昕娘乘坐的小船之上。

    船夫拿起竹竿就要打他。

    方琰随手一挡,那船夫便扑通一声掉入水中。

    他矮身来到她身边。深邃的眼眸之中,尽是担忧焦灼。

    打量她周身安好。气质从容,他才松了口气,心中却隐隐有怒气。

    “你有什么事,不晓得,要先说一声么?”方琰抬手取下她的幂篱,直视着她的眼睛道。

    沈昕娘淡漠望他。

    当初最吸引他的,便是她身上永远的从容,永远的淡然。

    可如今最让他生气的也是她,无论何时,无论旁人急成什么样子,她都是一副不急不慌的淡漠。

    “甩掉暗卫,你不知道我会……”他咬牙切齿,却不想放软口气,承认自己的关心。

    沈昕娘缓缓点头,“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他蹙眉反问,语气不善。

    沈昕娘看着他俊逸的面容,看着他深蹙的眉头,看着他深邃满是关切的眼眸,“我知道,你在担心。”

    方琰有些愤懑,“既然知道,为何还要犯险?”

    沈昕娘垂了垂眼睛,“我只是,想来寄卖东西而已。”

    淡然的口气,像是在说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

    方琰却忍不住擒住她的手腕,逼她抬起头来看他,“你需要钱,不能告诉我么?你需要做什么,不能让我知道么?你明知道担心你,你……”

    他咬牙忍住。

    沈昕娘直白看他,“你把我当什么人?”

    方琰一怔。

    沈昕娘动了动被他捏在手里的手腕,他却抓的更紧了些。

    “我该把你当什么人?”沈昕娘叹了口气,又问道。

    方琰咬牙,抿唇,一时,却无法回答她简单的问题。

    他把她当什么?小妾?妻?心爱之人?

    她该把他当什么?夫君?王爷?能全心依靠的男人?

    “你不用担心我,如今我们各自有事情做。彼此牵绊也不多,你累了,想念故人的时候,看看我,念我思故。我呢,借你的势力,规避一些麻烦,自由自在的追逐我想要得到的东西。各取所需,各有所得。不是,挺好么?”沈昕娘缓缓说道。

    不是,挺好么?

    方琰皱眉。倘若真的彼此牵绊不多,为何他要在听闻暗卫跟丢的时候,就扔下手中一切事物,匆匆赶来?倘若真的只是为了借她思念故人,为何在逼近之时,要顾及她的感受,隐忍从来不碰她?

    恍若一块大石头,坠坠在心头。

    “听闻齐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岸边传来清越的嗓音。

    方琰同沈昕娘侧脸向船篷外头看去。

    岸边,秦冉立在前头,身后临风而立山庄众人。

    整齐划一的着装,腰间金灿灿的玉带,飒爽跨立,精神抖擞。

    便是相交于朝廷的金吾卫,也不差。

    方琰看了沈昕娘一眼,起身来到船篷外头,下巴微抬,睥睨的王者之势立显。

    “秦郎客气。今日擅入,非为公事,所带亦非朝廷兵马,不过为寻吾妾而已。”方琰淡然开口。

    秦冉向船篷内看去。布农冬巴。

    那素衣女子,安然静默的坐在船内,莹白无瑕恍如美玉的脸上,平静无波。

    他有些错愕,心中莫名的有些惋惜。

    他口中不由带出一丝叹息,“原来如此,既然来了,还请齐王爷不嫌弃,山庄中略坐坐吧?”

    “今日不便,改日再来叨扰。”方琰注视着秦冉望进船篷内的目光,不悦说道。

    秦冉也不多纠缠,拱手相送。

    方琰的随从跃上小船,撑船而走。

    隐约可闻岸上人道:“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咱们和朝廷素来互不相犯,那可是摄政王,招惹他做什么?”

    ……

    方琰的目光落在沈昕娘身上。

    她淡漠的表情之下,藏了多少倔强和骄傲,让他不忍触碰?

    ·

    秦冉捏着扇骨,负手立在山庄的厅堂里。

    仰目望着硕大的屏风之上,写着的“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几个字。

    那小娘子,既然是齐王的妾室,就不是坤道出家修行之人。

    为何会对道家之学如此熟悉?

    “少主!”刚提了正堂主的云瑶站在厅堂之外,拱手道。

    秦冉收回目光,转身回眸。

    云瑶顶着落在身上的视线,微微垂头,“让大夫看过了,赵堂主确实没有中毒。”

    “哦?”秦冉挑了挑好看的眉梢,“那因何全身僵硬,口不能言,目光呆滞?”

    “大夫说……”云瑶有些迟疑的开口,“是赵堂主失了心魄所致。”

    “失了心魄?!”秦冉重复道,语气有几分讽刺之意。

    忽而他想到,那女子一双漆黑无边,幽深探不到底的眼睛。

    那一双让人望之生寒的眼眸,莫非不是天生不全,而是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女子定然有古怪!”云瑶大着胆子说道,“属下已经审问过,茶碗中的毒乃是赵堂主指使人所下。可赵堂主所用茶碗之中,根本没有毒。”

    秦冉抬眼看她。

    云瑶也微微抬了眼睛,看了秦冉一眼,又复低下头去,“若非那女子有异,一个小妾而已,怎可能劳得齐王爷亲自出马?朝廷一向和秦家进水不犯河水的!”

    秦冉轻缓道,“没事,你下去吧。”

    云瑶迟疑片刻,没话找话般,“哦,对了,大夫还说,赵堂主非但没有中毒,倒是体魄甚是康健,体内气息顺畅,经脉通达,连陈年老疾的痔疮都好了……”

    秦冉挑着眉梢看向云瑶,似笑非笑道:“知道了。”

    云瑶再无话说,这才看了眼他的衣角,躬身退下。

    ·

    二十万贯飞钱。

    沈昕娘让金香拿到官号换成小额的飞钱。

    给正在整修云香布行的叶桂娘送去一些,又给悦来食肆的孙掌柜留下些。

    叶桂娘手里有了银钱,且娘子丝毫没有过问花用的意思,只交代说,一切都照着好的来。

    她花起前来,再没有以往的小家子气,连腰杆都更直了几分。

    店面还没有整修好的时候,她已经朝苏州杭州的老卖家订了不少的上乘布匹了。

    待店面一整修好,立时就能送来。

    沈昕娘则难得的在府中老老实实的呆了下来。

    方琰每次叫人来回话,都说“沈娘子在研究染料的方剂。”

    丝毫不让人担心,安分的不像话。

    方琰把玩着手中的罗汉头核桃,心中却反复回味着那天,在乌篷小船上,她清冷淡漠的话。

    真的,是没有多少牵绊么?

    真的,只是借她来思念故人么?

    ·

    丹心终于从食肆回来,说自己在无甚可以教郝大厨的手艺之时。

    沈昕娘又叫悦来食肆也重新整修。

    若能将两边的店铺也购来,自然更好。

    更留下契据,将酒肆一成的利润分给郝大厨,和孙掌柜。

    自然,整修之后见到利钱以前,他们是没有钱拿的。

    东家这般大手笔的花销,只怕是半年内,也见不到回头钱。

    但郝大厨分外清楚自己如今的手艺。

    孙掌柜更是清楚先前店面还小,丹心在后厨之时,悦来食肆的受欢迎程度。

    当即便喜不自胜的接过契据,一再谢过沈昕娘。

    金香不解,“娘子将典当行的红利,分给丹心和铁柱。又将食肆的红利分给掌柜和掌勺。布行全权交给叶娘子打理……这样,娘子不是把原本属于自己的钱,都给出去了么?娘子图什么?”

    沈昕娘摆弄着染料,头也不抬道:“我确实需要钱,但我更需要有人忠心的为我挣钱。一个人的力气终究有限。与经营之上,他们比我擅长。”

    金香哦了一声,“那也,不用给这么多吧……”

    丹心捧着沈昕娘要的染料上前,小心翼翼的摆放好,“娘子,你看这些对么?”

    精心之态,好似她捧着的不是染料,而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金香觉得自己似乎明白娘子究竟想要什么了,又似乎不太明白。

    布行和酒肆的大动作,将沈昕娘卖玉镯得来的现钱,几乎全花用进去。

    丹心和金香扒拉着账单之时,总忍不住露出肉疼的表情。

    沈昕娘却丝毫不改淡泊的样子。

    直到她看到第一批将染出的上乘布料时,才微微有些动容。

    整个染坊,却是生生维持了两日的寂静,好似大家都绷着,压抑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两日之后,才爆发出一阵阵的欢悦之声。

    她们新染出的布料颜色——太美了!

    女工们压抑自己的兴奋欣悦之情的这两日。

    沈昕娘只做了一件事。

    便是亲自做了一道精致的点心,并且亲手送到方琰的院中。

    人没进屋,方琰便嗅着香味翻身而起。

    待见到沈昕娘娉婷的身姿,提着放点心的小匣子之时,他竟有几分难以言说的快慰。

    自从两人从秦家山庄回来,便没有再见过面。

    虽然同在齐王府里住着。

    虽然他日日听闻她的一举一动。

    可那些与直面相对不同。

    “刚做的小食。”沈昕娘跪坐在案几一旁,放下匣子,取出点心,杏仁佛手ス合意饼ス金丝酥雀ス如意卷ス蜂蜜花生ス核桃粘ス翠玉豆糕ス栗子糕ス双色豆糕ス豆沙卷一碟碟摆在青玉案上。

    鲜亮的颜色,压花而成的精巧形状,扑面而来的甜香之气。

    仿佛能让人从发梢愉悦到脚趾头。

    方琰眼含笑意看她,深邃的眼眸中,竟有些藏不住的孩子般的欢欣。

    她披散在身后的乌发,她净白的广袖,纤长的手指,拿着象牙筷夹点心的动作,无不赏心悦目。

    她放下筷子在他面前,“尝尝。”

    也许人最是懂得什么叫得寸进尺。

    方琰觉得今日的沈昕娘格外的好亲近,竟不由眯了眯眼睛,嘴角飞扬,俊颜之上的华彩,盖过这一室的珍宝。

    雕梁画栋,不如他轻轻一笑来的耀眼非凡。

    “喂我。”他轻轻吐出两个字来。

第85章 春草新纺

    ???????沈昕娘一愣。

    后头跟着的金香险些一头栽倒地上。

    她耳朵里塞驴毛了吧?她听见了什么?!

    “你当真?”沈昕娘侧脸,认真问道。

    方琰微微撇嘴,“不肯,就算了。”

    却见沈昕娘一双修长素手。拿起象牙筷,夹了一块点心。另一只手在下头虚托着,向他嘴边送去。

    方琰俊颜之上,眉目都生动起来。

    连门外的阳光,都盖不过他眼眸之中倾世华彩。

    他张口。

    她将点心放入他口。

    他垂眸,想要藏起眼中孩子一般的满足和欢愉。

    品着口中满满的香味,像是回到过去最美好的时光。

    可低头他却愣住。

    猛的伸手捉住她正要收回的左手。

    “这是什么?”他目光落在她的手掌心上。

    沈昕娘打量着他的眼睛,语气淡然道:“阴阳太极图。”

    “你手上怎么会有这个?”方琰皱眉相问。

    “素衣没有告诉过你么?我病好了以后,手上就有的。至于为什么会有?大概,我比你更想知道。”沈昕娘缓声说道。

    方琰错愕看她。

    她顺势抽回自己的手。

    “好吃么?”她认真问道。

    方琰点头,“甚好。”

    “听闻你的字不错?”沈昕娘看他。

    方琰轻笑,“尚可。”

    “那用我的‘甚好’换你‘尚可’,你不吃亏吧?”沈昕娘看着他问道。

    方琰品着口中余香,回味着她亲手喂他的味道,以及那片刻间,让他想起再也回不去的曾经。不由颔首。幽幽道:“自然是不吃亏的。”

    ·

    云香布行重新开业。

    金碧辉煌的崭新店面,以及新推出的亮眼布料。

    不过几日,就在京城传遍。

    更让人眼前一亮的,乃是云香布行的金字招牌。

    倘若有那时常上折子,时常能见到朱字批复的大臣们定然能够认出来——这奢华布行的金字招牌。乃是齐王爷亲笔呀!

    云香布行的布料刚一上市,其鲜亮的颜色就受到追捧。

    哄抢之中,新开张的第五天,布料就脱销。

    供不应求的现状,不禁女工们都没有料到,就连见多识广的女掌柜叶桂娘也是惊喜连连,高兴的合不拢嘴。

    直到沈昕娘告诉她们限售。才让让脱销的状况有所好转。

    云香布行的兴隆程度,不禁让一般的布行眼红不已,就连大梁最大的苏州织锦的老掌柜都有些坐不住了。

    老掌柜寻到自家东家面前。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见到姗姗而来的东家。

    老掌柜连忙起身,躬身恭敬道:“少主!”

    手里捏着把折扇的秦少主懒洋洋往上座上坐下,眉梢微挑,“听闻苏州织锦庄近日有些不顺?”

    老掌柜干笑了两声,面色发紧,“也……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新冒出来了个云香布行……”

    “一个新冒出来的小小布行,就能让百年织锦受其影响?”秦冉冷笑。

    “不算……不算有多大影响。不过是个布行,只有染坊。没有自己的纺织庄子,她的布料皆是从咱们织锦行订的!”老掌柜偷偷摸了摸额上细汗,少主今日心情不爽?他没挑对时候吧?

    “苏州织锦在染坊上从来没人能越过去,忽然就让一个小小的布行占了上风?”秦冉说,“我都替你们臊得慌!”

    老掌柜连连稽首,“是是,少主说的是!某近日正是为此事而来!”

    秦冉抬眼看他。

    老掌柜轻咳了两声,道:“云香布行一直没什么名气,最近不知从哪里得到了好的染料方剂。重整店面之后,忽然走俏。咱们和云香布行也算有合作,可以先礼后兵,先高价来买他们的染料方剂。”

    他说着打量秦冉的神色。

    秦冉垂眸没有说话。

    他咳了两声,又压低了声音道:“若是云香布行不识抬举,也可设法将其方剂夺来!”

    秦冉这才笑起来,但眼眸之中却了无笑意,“掌柜真是打得好算盘!”

    老掌柜连连点头,不敢应声,揣摩着少主这究竟是夸他,还是讽刺他?

    “你可打听了这云香布行,有什么背景没有?”秦冉拿折扇敲着手心道。

    “打听了!”老掌柜连连点头,“这云香布行的老东家,是太原秦家,说起来,和咱们三贤秦家五百年前还是一家人呢!不过他们是先秦旁支!”

    秦冉勾着嘴角,笑盈盈的看着老掌柜。

    老掌柜心下几番思量,试探的开口道:“少主的意思是……直接夺了?”

    秦冉的笑意在嘴角收敛。

    脸色倏尔就冷了下来。

    “我还不知道,苏州织锦的掌柜就是个不开眼的蠢家伙呢!这么多年苏州织锦没有败在你手里,真是秦家先祖保佑!”

    噗通。

    老掌柜闻言便跌坐在地。

    这话说的重了。

    他脸色煞白,“少主……少主息怒……”布何围血。

    秦冉轻抚着折扇,“告诉他,云香布行背后依靠的是谁!”

    老掌柜一愣。

    秦冉背后的随从便冷脸上前一步,俯视着苏州织锦的老掌柜,“云香布行铺子上新换的金字招牌,乃是摄政王齐王的亲笔。云香布行开业第一日,带着齐王府鸾鸟徽记的车架,曾在云香布行后院停留一个多时辰。”

    老掌柜闻言,惊异的瞪大眼睛,“不……不能吧?”

    “怎么不能?”秦冉似笑非笑的抬眼。

    “一个小小的布行……齐王爷怎么能看的上呢。原先他们那布行在东市根本不起眼!怎么就能抱上齐王的大腿了?”老掌柜不知是在问秦冉,还是在问自己。

    秦冉身后的随从冷哼一声,“你在质疑少主得来的消息?”

    “不敢!不敢!”

    “诶,怎么跟老掌柜说话呢?”秦冉冷笑,“你知道云香布行原来的东家,是太原秦家,可知道他现在的东家是谁?”

    老掌柜低头,思量片刻,“听闻说是吏部尚书家的一个天生不全的小娘子,名不见经传的……”

    “呵,名不见经传!老掌柜不知道,那天生不全的女子,如今是齐王府的小妾么?”秦冉勾着嘴角道。

    老掌柜闻言诧异,这般细枝末节的小道消息,少主这般大忙人,也知道?

    “你去吧,这件事,你不必管了。”秦冉说,“正好,我想再会会她。”

    老掌柜在随从指示下,躬身向外退去。

    心下却是诧异,“再”会会她?这么说,少主与齐王府那小妾,认识?

    不管怎的,这事儿不必他操心了,且少主也并未真的责怪,今日还是没有白跑一趟的。

    老掌柜擦了擦头上冷汗,行出门外,顿时松快起来。

    ·

    云香布行门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不听叫卖之声,只听闻客家争抢购买之声。

    相邻的铺子一大早就红着眼睛看着云香布行的热闹景象。

    沈昕娘立在对面茶馆的二楼雅间,抿了口茶水,淡然道:“今日的限购的数量,也该卖完了吧?”

    丹心诧异,“这才刚刚上午呢!”

    话音刚落。

    便听得对面楼下传来一声,“春草新纺今日售罄,明日请早——”

    春草新纺,并非指春草色的布料。乃是如今新上市的,质量上乘,颜色鲜亮的布匹名称。

    因当初庆嫂子救下那一截春草色的棉布,而得名。

    丹心咋舌,“还真的一大清早的就已经卖完了啊?!也难怪一圈的铺子都眼红的盯着呢!”

    金香跟着嘻嘻笑,“你指不定在心里多后悔呢!”

    “我后悔什么?!”

    “后悔当初拿了典当行的红利,没机会要布行的红利了!”

    “呸!我才不后悔,跟着娘子,我什么都不缺!”

    丹心,金香两人又拌嘴起来。

    当当当。

    轻轻的叩门声,让两个丫鬟消停下来。

    金香看了沈昕娘一眼,抬头道:“进来!”

    雅间门从外头缓缓拉开。

    立在门口的,是打扮光线亮眼的沈四娘。

    上次沈昕娘在宫中出了意外,便将沈四娘沈五娘送回了沈家。今日再见,沈四娘好似出落的更加毓秀了。

    沈四娘迈步进门,就朝沈昕娘福身行礼,“大姐姐!”

    “原以为,你不能出来了。”沈昕娘微微点头。

    “如今听闻是姐姐相请,父亲忙不迭的亲自让人套马车送我!”沈四娘颔首轻笑,“是因为让母亲给我准备拿得出手的首饰,这才耽误了时间!”

    “五娘子没闹着要一起呀?”金香上前,为沈四娘奉茶,轻笑调侃道。

    “怎么没闹?天天的闹!母亲被父亲赶到东厢,府上中馈交到我姨娘手上。姨娘说自己身体不好,转交父亲正宠着的怜姨娘。怜姨娘和母亲先前就不合,如今手掌大权,哪里能让母亲好过?”

    丹心和金香在一旁听的唏嘘不已。

    沈四娘看了看沈昕娘的脸色,见她没有不耐烦,才继续开口。

    “昨日五娘砸了怜姨娘的牡丹屏风,说她是妾室,不配用牡丹。怜姨娘跑到父亲那儿哭告了一状。”

    沈四娘停下,喝了口茶,语气都透出舒爽来,“父亲便禁了五娘的足,不然,今日必定要来聒噪!”

第86章 我帮不了你

    ???????沈昕娘淡然垂眸,好似这些都与她无关。

    丝毫看不出,这些都是她一手促成。

    “姐姐的铺子,生意真是兴隆。如今总算是否极泰来了!”沈四娘听着楼下对面,云香布行门前热闹的声音。笑着说道。

    “上次说要带你去草堂书院,一直没机会。”沈昕娘缓缓开口。

    沈四娘闻言一阵激动,她以为大姐姐早就忘了这回事儿了!

    “今日虽冷,天气却也晴好。”沈昕娘说着,看向沈四娘。

    沈四娘羞怯低头,若不是朱氏如今受爹爹厌烦,府里的事情都做不得主。

    说不定,她已经被朱氏定下那不堪的亲事来!哪里能轮的到她自己挑选?

    她脸上发红,心里头却止不住的雀跃,声音呐呐如蚊,“全凭大姐姐安排……”

    “又不是我要嫁人。”沈昕娘道,“也不是一定就会有合适的,且去看看,不必强求。”

    “嗯……”沈四娘点头,涨红的脸颊快要埋到脖子里去。

    沈昕娘饶有兴味的看了她一眼。似乎十分好奇,这般小女儿羞怯之态下是怎样的心境。

    两人起身,带着丫鬟们,正要出门。

    雅间门口却被拦了下来。

    “娘子莫要忙着走!”小二躬身挡住去路。

    金香柳眉倒竖,“怎么。短了你们茶钱不成?!”

    “不是,不是!”小二慌忙摇头,“是我们少主,请娘子稍后片刻!”

    “你们少主又是哪个?他说不让走就不让走了么?”丹心掐腰。

    陪同沈昕娘去过秦家义庄的金香,却是皱眉有些愣怔。

    此少主,究竟是不是彼少主?

    “少主马上就到,您请稍后片刻!”小二固执得很。

    “他让我们等。我们就要等?他算老几?”丹心冷哼,推开那小二,就要为沈昕娘开路。

    谁知那小二看起来弓着身,哈着腰,没几分力气。

    她推了两次竟没能推动半分。

    “嘿,欺负我小女子没力气是不是?金香!你上!”丹心后退了一步,朝金香使眼色。

    金香撩袖子就要上前。

    楼梯处传来一阵笑声。

    秦冉修长的身影摇着一把折扇缓缓步上。

    “少主!”那拦路的小二连忙恭敬退到一边。

    丹心打量来人一眼,闷哼道:“大冷天的,摇什么扇子,扮风流的不嫌冷?!”

    金香知其身份,轻轻拽了拽丹心的袖角。

    “沈娘子,有礼了!”秦冉啪的合起折扇。拱手道。

    沈昕娘还礼,“还以为,我又入了楼外楼呢。”

    秦冉轻笑,“东西二市,可不止楼外楼是我秦家的产业。”

    “三贤秦家,家大业大。少主你,倒是悠闲得很?”沈昕娘缓声说道。

    秦冉伸手做请,“今日还真是有要事,才冒昧拦下娘子,沈娘子勿怪!”

    沈昕娘挑眉看他。

    “娘子若不介意,咱们雅间里说话?”

    “我还有事。”

    “若是关于云香布行的事呢?”

    秦冉挡在廊间,垂眸看她。

    金香和丹心立时护在沈昕娘跟前。

    立在沈昕娘身后的沈四娘,却忽而伸手,轻轻拽了拽她的袖角。

    沈昕娘回眸,见沈四娘桃色满面,气息微急。

    “请吧。”秦冉伸手。

    随从连忙上前,将雅间门再度打开。

    小二们慌忙撤下先前的茶水茶盏。

    迅速而有条不紊的换上白玉壶,极品的香茶。

    连烹茶的女子,都更加貌美几分。

    “听闻这云香布行,是沈娘子的产业?”秦冉握着折扇,品着香茶,幽幽问道。

    沈昕娘吹了吹茶,没有理他。

    秦冉也不以为意,轻笑道:“云香布行新推出的‘春草新纺’,颜色鲜亮,明媚生动,不流俗,更是直接越过百年的苏州织锦一大截去。实在是让人羡慕啊!”

    沈昕娘垂眸听着。

    一旁的沈四娘则时不时的偷眼,看一看那眉眼含笑,目若桃花的秦少主。

    “原来苏州织锦,是秦家的产业。”沈昕娘终于开口。

    在茶香氤氲之中,她的嗓音,更显清冽。

    秦冉勾着嘴角笑了笑。

    “云香布行在苏州织锦,已经定下不少的布料,若是有什么事情相谈,直接寻布行掌柜就是。”沈昕娘语气平缓。

    “若是想要买春草新纺的方剂,掌柜也能做主么?”秦冉笑道。

    沈昕娘抬眼看他。

    漆黑的眼眸像是有莫名的吸力。

    虽知直视不敬。

    秦冉也忍不住,定定的看向她的眼睛。

    入深渊般的漆黑之中,像是藏着摸不透的秘密。

    总是引人好奇不已。

    “不卖。”沈昕娘朱唇轻启。

    秦冉被她黑亮的眼眸,晃得一愣,“是不是我记错了?”

    “嗯?”沈昕娘挑眉。

    “上次你问我,曾经是否见过。”秦冉说,“是不是我记错了,怎的如今看娘子,竟觉有些熟悉呢?”

    金香顾不得尊卑,挡在沈昕娘前头。

    “秦少主谈生意,原来都是这般谈法儿啊?”

    “大胆奴才!主子说话,有你插话的份儿!”

    秦冉身后的随从也不示弱。

    两人大眼瞪小眼。

    秦冉轻哼一声,“退下,不得无礼!”

    秦冉的随从只好低头退了一步。

    金香翻了他一眼。

    “生意是生意,人情是人情,两不耽误。”秦冉好脾气的说道。

    沈昕娘却是淡漠道:“秦少主没听懂,我与您,既没有生意要谈,更没有情谊可叙。”

    “沈娘子求财还是求势?”秦冉说道,“依着娘子和齐王的关系,无论财也好,势也罢,不都是近水楼台,伸手得月的事儿么?”

    沈昕娘垂眸,没说话。

    “既然不想依靠齐王,那选择一个好的合作伙伴,不是最好的方法?”秦冉的声音很好听,似乎也很有吸引力。

    “谢谢,不过,不需要。”沈昕娘起身,“我还有事。”

    秦冉目光灼灼的看她,“沈娘子真的不考虑么?”

    “时间不早了。”沈昕娘看着依旧垂头跪坐的沈四娘道。

    “啊,哦哦……”沈四娘仓惶起身。

    不小心撞到案几。

    杯盏一晃,就要跌下案几。

    秦冉长手一捞。

    茶盏稳稳当当的落在他的手中。

    满满的茶水一滴未撒。

    沈四娘的脸色更红,红的要滴出血来。

    “沈娘子若是想通了,秦某随时恭候娘子。”秦冉放下茶盏,抚着扇骨轻笑。

    沈昕娘转身,“走吧,再耽搁就晚了!”布何扑血。

    沈四娘慌忙跟上,却又留恋回头去看。

    正撞上秦冉抬眸。

    一双桃花眼,仿佛碧波**。

    她心跳大乱,险些被门槛绊住。

    若非金香眼疾手快,扶住她,她必狼狈摔趴下。

    秦冉轻笑。

    仿佛灼灼桃花盛放。

    马车轻轻摇晃。

    沈四娘捧着脸,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她身边的小丫鬟猛的推了她一把,她才仓惶回神。

    这才瞧见,大姐姐,和大姐姐的两个丫鬟,全都看着她。

    两个丫鬟眼中,还有明显的笑意。

    沈四娘大囧,“呃……大姐姐,说什么?”

    沈昕娘缓声道:“能入草堂书院的,都已经过考试,学识不俗,家世应当也不会太差。你且看看,合不合适,还要再打听。”

    沈四娘闻言一愣,脸上的潮红退去几分。

    “大姐姐……我……”

    沈昕娘看她。

    她却有些张口结舌,“我……草堂书院……不必去了吧……”

    沈昕娘没说话。

    马车依旧朝前晃晃悠悠的走着。

    车厢里头,一时有些安静。

    沈四娘脸上的局促都不由在这份安静中放大了几分。

    “你若心仪秦冉,我可帮不了你。”沈昕娘忽而开口。

    沈四娘抬手捂脸,脸颊灼热。

    “我,我……大姐姐,我……”

    “三贤秦家,你听过么?”沈昕娘问道。

    沈四娘连连点头。

    “那就不用我多说什么了。”沈昕娘收回落在沈四娘身上的目光。

    三贤秦家,家大业大,富可敌国。关中大族,连朝廷的面子也不卖。其生意遍布大梁,及大梁属国。

    甚至连海外外藩也有秦家的产业。

    既然能称之为少主之人,必然是嫡支嫡出。

    秦少主的身份,自然不是她一个吏部尚书家里的庶女能高攀起的。

    “大姐姐,也许这世上总有一种人……能让人一眼就动了心……我也知道自己不配……”

    沈四娘的话说的格外艰难。

    沈昕娘却淡淡开口,“不是配不配的问题。”

    “嗯?”沈四娘颇有期冀的看她。

    “配不配,是你们的事。我只是说,我帮不了你。”沈昕娘面色也很清淡。

第87章 你也会怕么?

    ???????“大姐姐!”沈四娘靠近她几分,伸手握住她的手。

    沈昕娘微微一僵,却克制着没有抽出手来。

    “大姐姐若是和苏州织锦合作,不是就和秦少主有交道了么?若是打了交道……也能。也能帮我的吧……”

    沈四娘鼓足勇气,奋力说道。

    沈昕娘却微微摇头。

    “大姐姐!和苏州织锦合作有什么不好?他们是宫中御用的官纺。实力雄厚!秦家更是关中大族,和秦家合作,只有好处啊?”

    沈四娘一双眼眸,满是哀求的看着沈昕娘。

    “四娘,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沈昕娘缓缓抽出自己的手,“我真的,帮不了你。”

    马车晃晃悠悠的停下。

    车夫在外头道:“娘子,草堂书院到了!”

    车里的人却都坐着没动。

    沈昕娘看着沈四娘,“还下去么?”

    沈四娘迟疑良久,终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现在满心都是适才在茶馆中见过的,秦家少主的样子。

    便是下去又能怎样?

    哪里还有人能与心中那人比及?

    “走吧。”沈昕娘淡然说道。

    金香挑开车帘,“回城!”

    车夫一愣,无奈的摇摇头,跳下马车,驱马兜转马头。

    倘若真的能……真的能成为秦家少主的女人……沈五娘就算如何。也不能比的上她了吧?

    且他的风流,他的气度,真真让人过目难忘。

    马车晃晃荡荡的向回走去。

    拐过书院一角,上了大道。

    草堂书院里却一前一后走出两个人来。

    “真不行,沈大人!先生说了。今年的考试已经过去,您家的郎君既然未能通过,那就只能等明年!”

    “我与陆先生同朝为官,通融一二又有何不可?”

    “真的不行……”

    侍者连连摇头,虽动作恭敬,但脸上的拒绝却固执得很。

    沈尚书气哼哼的甩了甩袖子。

    侍者伸手就关上了门。

    沈尚书无奈,先前忙着家里头的事情。如今才晓得草堂书院竟招来众多青年才俊。

    更有许多世家大族的子嗣,皇亲国戚的亲眷。

    自家几个小儿,竟然皆未能考过!

    这些青年才俊,将来必然成为朝廷招募贤良的首选。

    能与这些人有同窗之谊,能入得草堂书院,自然是大有裨益之事。

    看着紧闭的院门,沈尚书一脸焦躁的转身离去。

    ·

    云香布行每日繁忙依旧。

    每日未开张,外头就已排起长龙,只为抢购每日限购的“春草新纺”。

    悦来食肆也重新开张。

    得丹心传授厨艺的郝大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收了两三个小学徒。

    然而后厨依旧每日忙翻。

    “孙掌柜,你们可算开业了!你看把我都等瘦了!”

    “哎哟。谢谢您捧场!”

    “谢什么谢!招牌菜赶紧的!还有那茶点,每样一份,给我打包,家里的小孩儿都要闹着不吃饭了!”

    ……

    孙掌柜扭头催促小二。

    纵然等着吃饭的人楼上楼下早已坐满,厨房一个人恨不得劈开当两个人用。

    但不时飘逸出的香味,仍旧引得门外人排队等着吃饭。

    就算旁边食肆的小二们立在门口招呼“客官里面请,里面有座儿——”

    也没人愿意挪动脚步。

    ·

    沈昕娘悠哉的看着丹心捧着账册笑成一朵花儿,闲适的制着她的染料。

    自从在秦家义庄,危机中的一次大胆尝试。

    她发现随着泉水增长,她如今已经能够不念口诀,不必唤出阴阳泉眼,就从手掌引出所需泉水。

    便是在人前往染料中添加黑白泉水,只要小心,亦不会被发觉。

    除了配制染料,她还会时不时去一趟典当行,将郑林整理出的玉器带回,来充盈她左手上的阴阳泉眼。

    那日秦冉合作的邀约,似乎已经离她远去。

    这日,她从典当行回来的有些晚。

    刚进自己院子,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同。

    丫鬟仆妇们,好似都分外的谨慎,连眼神都透着小心翼翼。

    沈昕娘迈步到了门口之时,忽而嗅到,厚厚的棉门帘里,有淡淡的膻气,和浓浓的香味。

    丹心伸手挑开门帘。

    屋里暖哄哄的热气带着香味扑面而来。

    丹心诧异道:“今日摆饭这么早,娘子还没回来,饭已经摆上了?”

    说完话,才瞧见,上座正坐着一尊神祗一般的齐王爷。

    丹心吐了吐舌头,脸色讪讪。

    沈昕娘迈步入内,抬眼看着方琰。

    “王爷今日悠闲?”

    “今日是立冬。”

    沈昕娘一愣,不解看他。

    方琰嘴角微扬,蜜色的脸上露出暖意融融的笑来。

    恍如琉璃的眼眸之中,华彩大放。

    沈昕娘别过脸去,不看他。

    丹心赶紧上前,将沈昕娘的披风去掉。

    方琰已经亲自动手,打开面前食案上放着的食盒。

    他修长的手指端着白玉的盘子,甚是赏心悦目。

    樱桃毕罗?贵妃红,两道精致的小点心。布何丽血。

    羊油烹制的通花软牛肠,活虾烤制的光明虾炙,奶汁炖鸡的仙人脔,鹿鸡同炒的小天酥,四样菜式。

    最后还有一道滋补汤,苁蓉?人参?附子?白芍?当归?姜炭?葱白炖羊肉的苁蓉羊汤。

    汤味鲜美,浓香四溢。

    食盒保温,端上食案的碗盘之中,热气腾腾。

    “班门弄斧了。”方琰说道。

    不知是热气的原因,还是他今日声音本就格外温暖。

    沈昕娘在他对面跪坐下来。

    他的俊颜,被隔在蒸腾的热气后头,不甚清晰。

    沈昕娘深邃的眼眸中,溢出些许的疑惑来。

    她微微侧脸,看着方琰。

    方琰恍若未觉,“立冬,是补养的好时候,我看你这院子里,什么都没准备,也不热闹。不如我们一起用饭,也热闹一些。”

    门外丫鬟进来,手脚麻利的摆上红泥小火炉,火炉上炜着黄醅酒。

    随着酒香四溢,泛着淡绿的酒也渐渐变成喜人的琥珀色。

    沈昕娘的幽深的目光从面前的食案上,又缓缓挪到酒壶上。

    不解愈发浓郁。

    “吴兴的立冬,也会如此吗?”沈昕娘忽而开口。

    声音,隐隐约约有些颤抖。

    方琰轻笑,“不会,吴兴立冬没有京城这般冷!”

    沈昕娘垂眸。

    不会么?

    为什么她觉得眼前的此情此景有些熟悉呢?

    为什么方琰的话,她也好像在哪里听过呢?

    “你尝尝,杜庄酿的黄醅酒,据说千金难求。”方琰为她倒了一杯温热的酒。

    沈昕娘纤白的手指捏着酒杯,送到唇边。

    酒香带着微甜的味道。

    入喉绵长甘甜。

    好熟悉的感觉……

    “吴兴也有黄醅酒么?”沈昕娘又道。

    方琰笑了笑,“我不知道。”

    佳肴美酒,红泥小炉。

    两人话不多,酒却喝的不少。

    沈昕娘莹白无瑕的脸上,透出微醺的红晕。

    她漆黑的眼眸,却仿佛被擦的更亮了。

    映着屋里不知何时亮起的满满烛光。

    她忽而抬手抓住他的袍袖,“你喜欢的那姑娘,她有姐妹么?她姓什么?家住哪里?”

    方琰抬眼看她,眼中却甚是清明,“你不是想撇清和她,和我的关系么?何必问我?”

    “你不知道一个人,没有过去,没有回忆,心里的那种不安和恐惧。我必须,先保护自己。”沈昕娘漆黑的眼眸亮极了。

    “你不是清冷至极,淡漠至极,你也会怕,会有恐惧?”方琰起身将她拽入怀中。

    他的怀抱温暖,且带着香甜的酒气。

    沈昕娘黑亮的眼睛微微眯起,她究竟喝了多少酒?酒很甜,恍如甜醴。一点也不上头,她便贪饮几杯。

    “不怕,我自然是不会怕的。你告诉我!”

    沈昕娘抬手抓住方琰的衣领。

    她的呼吸扑在他的颈上,下颌上。

    他低头看她。

    她的呼吸就扑在他的脸上。

    带着香香甜甜的味道。

    她的眼睛亮的不像话,她的唇朱红又柔软。

    “你喝醉了。”方琰弯身抱起她,向里间走去。

    沈昕娘松开拽着他衣领的手,脑袋歪在他的胸口。

    喝了酒的她少了平日里的几分凉薄和冷漠,却多了些别的味道,更加诱人亲近的味道。

    他将她在床上放下。

    “其实你跟她不像。”方琰忽而说道。

    “你骗我。”

    “没有,她眼睛大而明亮,黑白分明,很漂亮。她声音清越,宛如鹂鸟。她动作敏捷,蹁跹如燕。”方琰俯身在床侧,离她很近。

    彼此对望,呼吸可闻。

    “是不像。”沈昕娘点头。

    “她爱哭,爱笑,会耍赖。内心很柔软,连一只受伤的母兔都不肯杀死。更不要说杀人。”方琰定定看她,“你觉得,你们像么?”

    沈昕娘阖目,轻叹,“是你觉得我们像。”

    方琰蹙眉,琉璃渲染的眼眸之中有些恍惚,“于细微之处,细节上的习惯……她精于饮食,擅长烹饪,喜欢下棋,钻研棋谱……还有,她善用袖里剑。”

    方琰垂眸看她。

    像是想要从她脸上,看出另一个人的影子。

    明明外表没有一丝相似之处的两个人。

    明明性情也是大相径庭的两个人。

    会总是让他忍不住,联想到一处。

    忽而,他缓缓靠近。

    鼻息略有些短促。

    他的唇带着灼热的温度,似乎已经贴上了她的。

第88章 福祸相依 【为300钻石加更】

    |?¢¢¢¢¢“娘子——”丹心忽而在屏风外头大叫一声。

    方琰微微一愣。

    沈昕娘伸手推开他。

    她手上绵软,并没有多少力气。

    却顺利将他推坐在地。

    “你走开。”沈昕娘声音里还带着酒醉微醺的慵懒。

    可莹白透出红晕的脸上,却没有温情。

    方琰嗤笑一声,翻身而起。

    再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娘子!”门外一身凉气,随着方琰掀帘而出。飞快涌入。

    丹心缩了缩脖子,快步入得里间。

    沈昕娘阖目,躺在床榻上。

    “娘子?”丹心又轻缓了一声。

    “我没事,”沈昕娘说,“下次,不要为了我,冒触怒他的危险。”

    丹心却咬着下唇,微微摇了摇头。

    “不早了,我睡了。”沈昕娘一直没有睁眼。

    丹心缓缓点头,伸手拉过被子为她盖上。

    要离开时,脚下却猜到了什么,险些滑倒。

    “哎呀——”一声。

    沈昕娘才睁开眼来。

    “这是什么?”丹心从地上捡起一直竹青色的荷包。

    荷包上绣有几柄青竹暗纹,简单大方又不失清雅。

    沈昕娘歪着脑袋看过来,“许是王爷适才掉下的吧。”

    她话音没落,丹心就将荷包双手递了过来。“那还是主子收着吧!”

    沈昕娘伸手接过。

    荷包内鼓鼓的,轻轻一晃,便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沈昕娘单手支着脑袋,斜卧在床榻上。

    对荷包内的东西已经隐隐有猜测。

    “要熄灯么,娘子?”丹心轻声问道。

    沈昕娘没做声。却是单手打开荷包,口朝向下往外一倒。

    两只罗汉头核桃滚落在床上。

    两只核桃分外精致,油亮崭新,微微发红的颜色,四根脊,个头很大,两只大小均匀。纹路繁复错落,配成一对,十分难得。

    却并不是方琰平日里把玩的两只。

    因为核桃上,没有那日他在宫中沉香殿,救下她时,留下的痕迹。

    丹心盯着两只罗汉头核桃。

    沈昕娘的目光却是落在手中竹青色的荷包上。

    荷包上绣着的青竹暗纹,鲜活生动,手法精妙。

    但鲜亮的竹青色,更添荷包之精致。

    “这是云香布行的‘春草新纺’。”沈昕娘缓缓说道。

    丹心一愣,上前一步,盯着她手中荷包细看了看,“好像真是呢!”

    沈昕娘将两只罗汉头核桃又装进荷包中。扔在一旁,翻身睡去。

    次日醒来,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只装着核桃的荷包。

    她翻身坐起,“丹心。”

    “娘子要洗漱么?”丹心笑意盈盈的从屏风后头探出头来。

    “府里采买有云香布行的布料么?”沈昕娘问道。

    丹心一愣,“这个,婢子不太清楚,婢子去打听?”

    沈昕娘点头。

    丹心唤了金香进来伺候娘子起身。

    待沈昕娘梳妆好,早饭摆在桌上,她才折返会来。

    “回禀娘子,府上早先是想要去采买云香布行的布料的,可是采买之人去了几次,根本抢不到,预定的单子都已经排到下下个月。咱们府上便没有买。”丹心笑着说道。

    沈昕娘从袖袋中拿出那只竹青色的荷包,“那这荷包的布料?”

    “婢子也问过了,库房的人说是旁人送来的。”丹心笑了笑,“仅有这么一匹,便紧着王爷那儿用了!”

    丹心说话时,满脸的兴奋。

    “娘子您不知道,如今这春草新纺走俏得很,出门送礼,若是能送上一匹半匹的春草新纺,管家说,那都是倍儿有面子的事儿!”丹心笑着跪坐下来,为沈昕娘布菜。

    沈昕娘垂眸不语,安静用饭。

    丹心却忍不住高兴,“管家说,如今连宫里的太妃,女官都想办法托人在外头采买春草新纺!”

    她说的兴致勃勃。

    丝毫未见沈昕娘微微颦眉。

    ·

    皇宫大内。

    太后娘娘和太妃下着双陆。

    一旁宫女恍如花蝴蝶一般为两人添茶。

    太后抬眼,目光落在太妃身上,良久未动。

    太妃低头看了看自己,抬手摸了摸脸,“娘娘,可是妾身哪里不妥?”

    太后虞氏缓缓摇头,“没有不妥,只是瞧着你今日好似格外的鲜亮,生气勃发的。”

    太妃轻笑,“娘娘瞧妾身这衣裳?”

    虞氏微微抬了抬眼睛,眼中几分了然,“颜色不错,苏州织锦越发精进了!”

    “这可不是苏州织锦的布料!”太妃摇头道。

    “不是?还有人能越过苏州织锦去?”虞氏挑眉狐疑。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苏州织锦独大这么多年,只怕也没有料到会忽然冒出个‘春草新纺’抢了他的风头!”太妃捏着帕子,半掩口笑道。

    虞氏勾了勾嘴角,没有继续问下去的意思。

    太妃都知道的事情,她却不知道。

    这让她脸色不甚愉悦。

    太妃却像是没有发现一般,兀自说道:“我这布料,还是我娘家侄儿送来的,说是好容易才抢到的!春草新纺抢手得很!每日里一大早去排队,也未必能买得到!且一日就卖那么几匹,再多也没有!”

    虞氏轻哼了一声,“主意打得不错。”

    “哟,被您看出来了!妾身又输了!”太妃一脸惋惜的看着双陆棋盘。

    可她眼中却不甚有惋惜的色彩。

    太后要强,她无论下棋,还是双陆,亦或旁的,从不赢太后。

    “不玩儿了!”虞氏抚手道。

    太妃起身施礼,“那妾身告退。”

    虞氏微微颔首。

    待太妃走远了她才问身边的女官,“这春草新纺,是个什么东西?”

    “听闻乃是东市的一家布行,新晋推出的一批颜色鲜亮的布料名曰春草新纺,这名字似乎还有些来历。”宫女弯身答道。布何鸟扛。

    “这布料颜色是鲜亮,瞧见没有,太妃穿上,好似年轻了好几岁似得。恍惚叫哀家想起她刚进宫那会儿了!”虞氏勾着嘴角说道。

    “再好看的颜色,到太后娘娘面前,也是黯然无光了!”女官嘴甜,“娘娘没看自己,这才瞧见了太妃的鲜亮!”

    虞氏轻笑,“猴嘴儿!”

    女官笑着福了福身。

    “不过这颜色确实好看,就算是装点内宫,叫你们也能跟着穿穿鲜亮的衣服也好,让苏州织锦也送这等布料入宫来!”虞氏吩咐道。

    下晌时候,却听闻苏州织锦回禀,他们染不出这般颜色。

    虞氏微微讶异,“染不出?”

    “苏州织锦倒是举荐了云香布行。说这布料出自云香布行,且方剂是人家布行的秘密,娘娘若是喜欢,可由内宫直接向云香布行订购。”女官回禀道。

    虞氏挑眉,嘴角溢出几丝冷笑,“云香布行?”

    “苏州织锦原也是不愿将宫里的事儿推给旁人的,许是真的弄不到,又怕揽下来,耽误了事儿,惹娘娘怪罪!”女官垂眸回禀。

    “那便直接从云香布行订吧。”虞氏似随口说道。

    ·

    “娘子!娘子!”丹心跑得快,险些被院子里的青石板路给绊倒。

    金香嘲笑:“这么平整的路面,你也能绊着,眼睛真是长到脑门儿顶上了!”

    “呸,你才那么丑呢!”丹心冲她办了个鬼脸儿,“叶娘子让人送来口信儿,说是宫里直接给云香布行下了订单,让云香布行染出几十匹的春草新纺,送进宫中呢!”

    沈昕娘闻言一愣,缓缓抬起头来看着丹心。

    丹心笑的嘴角都要裂到耳根了,“娘子,您怎的一点儿都瞧不出高兴呢?”

    “不知道什么叫喜怒不形于色么!你还得多学学!”金香嘲笑她。

    沈昕娘却微微摇了摇头,“不是。”

    两丫鬟一愣,“什么不是?”

    “我没有高兴。”她说,“叶娘子应下了么?”

    “宫里的订单呀,这就说明咱们的春草新纺乃是贡品了!贡品呀!有这个名头,比金字招牌还金呢!往后云香布行就更上一层楼了!”丹心激动的说话都带着微微的颤抖。

    “应下了?”沈昕娘却依旧的面无表情。

    “应下了呀,再者说,宫里的订单,也容不得叶娘子不应啊?”丹心微微收了几分笑意,有些不解,“娘子真的没一点儿高兴的意思啊?”

    “那其他的订单的?”金香也忍不住问道,“你不是说订单都排到下下个月去了?”

    “叶娘子说,向订家解释一下,要先紧着宫里的需求,旁的订单,都往后推一推,没什么关系的,订家们肯定也能理解,大不了,赔他们订金就是!”丹心说道。

    “这事情,怕是没这么简单。”沈昕娘忽而开口。

    两个丫鬟都是一愣。

第89章 谁在暗中算计 【为400钻石加更】

    ?éêêêêê“还会有什么麻烦么?”丹心不由皱眉。

    “交代叶娘子,不可高兴太早,万事谨慎。”

    “宫里要的东西,谨慎是应当的!娘子放心。婢子这就去给叶娘子回个话!”

    丹心说完,见沈昕娘点头。立时便退走。

    寻到云香布行的时候,叶娘子不在。

    问了看店的女工才知,叶娘子请了一半的女工,去悦来食肆大吃一顿,庆祝庆祝。

    等回来,晚饭时候,再请她们去!

    “叶娘子是真高兴坏了!大肆破财呢!”女工们笑着说。

    丹心忙又找到悦来食肆。

    “知道知道,让娘子放心,宫里要的东西,谁都不敢大意,我更不敢大意!”叶桂娘连连点头。

    丹心看着喝了些酒,微微有些脸红的叶桂娘,不由担忧。

    “别喝太多!娘子的话,你可要记在心里呀!”

    “来来,丹心姐姐。你也来吃两杯吧!上好的绿蚁酒,来尝尝!”

    叶桂娘点头,拉着丹心就往雅间里去。

    里头的女工也纷纷伸手相邀。

    “不了,不了,你记心里。我还得回去给娘子复命呢!”

    丹心转身离开的时候,还听到身后雅间里众人欢笑的声音。

    “咱们也是贡品啦……”

    “想想跟做梦一样!”

    “那宦官翘着指头进来,我还在想哪儿来的娘娘腔呢……”

    “嘘嘘,别乱说话!”

    “哈哈……喝酒喝酒!”

    ……

    丹心摇了摇头,嘴角也是轻笑。

    ·

    叶桂娘喝了不少。

    次日被人从床上扒拉起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酒气。

    “掌柜的,您交代说。苏州织锦今晨就会送来咱们定好的原色布料,可如今都快晌午了也没送来啊!”

    负责染坊的庆嫂子,从被窝里将叶桂娘拽了出来。

    她手凉,许是在外头冷风里等了不短的时候。

    冰凉的手伸进叶桂娘的脖子,将叶桂娘动的一个激灵,醒过来。

    “没送来?不会是记错日子了吧?”

    “您快去催催看看呀,咱们余下的布料今日就染完了,宫里的订单还差得远呢!”

    庆嫂子急道。

    叶桂娘也被她的语气弄得有些心慌。

    飞快的收拾好,早饭都没顾上用,便寻到苏州织锦的老掌柜处。

    “河道被冻上了,这不,耽搁在半路了!我也眼巴巴等着呢!”苏州织锦的老掌柜一脸的无奈。

    “您这话什么意思。咱们可是一早就订好的呀?!”叶桂娘瞪大了眼睛。

    老掌柜双手踹在袖子里,“知道知道,可船过不来,我有什么办法?”

    “呵,这话说的,你没办法?我一早就订好的单子,你如今告诉没办法就了了?!”

    “别瞪眼,你朝我瞪眼,我还能去把船背过来不成?”

    “别说没用的,我不管船在哪儿,因什么耽搁!我只要我订单上的布料!”

    “真没有!叶娘子,不信你跟我到库房看看去,我不光欠着你家的订单,我哪儿的订单也供不上啊!”

    叶桂娘看着一脸无奈的老掌柜,只想一拳打在那张老脸上。

    倘若打这老掌柜一顿,能让布料出现在她眼前,那她一定不犹豫。

    她费力的控制着自己语气,深呼吸两口,这才咬牙切齿的开口,“我这批布料,是要浆染好,往宫里送的!”

    老掌柜抬了抬眼皮,闷声点了点头。

    “耽搁不得!”叶桂娘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嗯,是,我知道耽搁不得。”老掌柜眼皮又耷拉下去。

    “所以!”叶桂娘吐了一口气,“布料呢?!”

    “叶娘子,咱们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我还能故意拖欠你的布不成?”老掌柜也一脸为难。

    说话间,又有旁的布行,来催要订单。布页丰亡。

    老掌柜也是一样的回答。

    都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人家要的不急,就给劝回去了。

    老掌柜一回头,见叶桂娘还没走。

    “叶娘子,您瞧见了,我能放着现成的生意不想做么?”

    “去你们库房!”叶桂娘嚯的起身,脸色已然凝重起来。

    老掌柜抬了抬眼皮,“成,免得你以为我诳你!”

    从苏州织锦的库房离开。

    叶桂娘像是被人抽了骨头一般,软倒在车厢里。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库房,一步一步走到马车上的。

    昨日娘子还专程派人来告诉她,不可大意!不可大意!

    可她还是大意了!

    喝到烂醉!睡到晌午!

    如今布匹没到!

    宫里的订单却是冬至以前,就要交上去。

    如今开始浆染晾干,还来得及,倘若在拖延上几日……

    叶桂娘捧着脸,欲哭无泪。

    怎么办?怎么办?

    “去,全都去采买,把京城里的布行都找遍,上乘的流云锦,能买到的全都买回来!”

    叶桂娘回到布行,便让女工们关了店门,全部人手,除了正在后院染坊里浆染的人,皆派了出去。

    可直到太阳落山。

    她们四处采买,也只凑了十几匹。

    上乘的流云锦,只有苏州织锦有。

    旁的布行,也是从苏州织锦那儿买来,再卖的。

    这布料原色就价值不菲,各家铺面存货并不多。

    “怎么办……”庆嫂子一句话没说完。

    叶桂娘就像是被点着的炮仗一样。

    “怎么办?我也想问怎么办?你告诉我怎么办?他说没有!他说船被耽搁半路了!”

    “这宫里的东西……可耽搁不得呀?”

    “我不知道吗?我不知道宫里的东西耽搁不得?我不是叫人去买了么?我不是在想办法么?还问我怎么办?”

    叶桂娘瞪眼,眼睛里是急出来的红血丝。

    庆嫂子看着她,良久无奈轻叹一声。

    “还是……告诉娘子吧……”

    叶桂娘抬头看她一眼,又惭愧低下头去。

    “娘子……定要对我失望了……”

    ·

    沈昕娘听闻此事之时。

    天已经黑透了。

    看着满面愧疚,只想将脸埋在地底下的叶桂娘,她轻叹一声。

    “起来吧。”

    “娘子,我辜负您的信任,我……我对不起娘子……我,没脸起来……”

    “有人存了心要算计,你又能有什么办法?”

    叶桂娘闻言一愣。

    抬眼看见沈昕娘依旧淡漠如常的脸。

    “是谁存心算计娘子?”叶桂娘讶然。娘子这般仁义之人,这般好的东家,怎么总是有人要和娘子过不去?

    沈昕娘微微摇了摇头,“你不知道也罢。”

    叶桂娘垂眸,没有再问,“那……那我能做什么?”

    “好好将现有的布料染好,莫在出旁的岔子,最好你跟庆娘亲自盯着。宫里要的,来不得半点马虎。”

    “是,我知道了,再不敢大意了!”

    叶桂娘脸上仍有愧疚之色,“可……可咱们店里所剩流云锦,加上近日买来的,也……也不够啊?”

    “你不用担心了。”沈昕娘说,“我来解决。”

    原本没有办法的事情。

    娘子淡淡一句话,叶桂娘悬了一日的心,好似一下子就落在了地上。

    满腹的担忧,满心的恐惧,好像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待叶桂娘走了,丹心却面有忧色。

    “娘子,如今该怎么办呢……昨日我明明去交代她……”

    “不用抱怨。”

    沈昕娘忽而开口,平缓的语调,好似昭示着她内心的不慌不乱。

    丹心抬眼,“娘子……”

    “还记得那只荷包么?”沈昕娘问道。

    “啊?”丹心愣了一愣,猛然一拍脑门,“婢子想起来了,是那只装着两个核桃的竹青色荷包!”

    沈昕娘缓缓点了点头。

    “那不是王爷的荷包么?与现在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荷包的布料哪里来的?”

    “婢子去打听了呀,荷包的布料乃是旁人送来的,仅有一匹,都紧着王爷那儿用了!婢子还听闻管家说,如今春草新纺的布匹都成了送礼佳品了,若是拜见贵人,能送上一匹半匹的春草新纺那是倍儿有面儿的……”

    丹心开口时还是一脸的笑意,说道后头,笑容终是僵在脸上,脸色也变得难看了几分。

    她半张着嘴,眼中有恍然神色。

    “这件事,是有人在其中推波助澜。”沈昕娘缓缓说道,“有人故意哄抢春草新纺,四处相赠,春草新纺本就产量不多,再加上有心人故意为之,被抬高地位,不是难事。”

    丹心愣愣的,“是谁……”

    答案呼之欲出。

    “因为娘子那日没有答应那个什么秦少主的合作要求?所以他就这般针对咱们的云香布行?!”丹心掐腰瞪眼,“怎么有人这般小心眼儿?!这,这也太……”

    丹心皱眉,像是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词来咒骂。

    金香低头上前,“娘子,如今不如将此事告诉王爷吧?”

    沈昕娘闻言,淡淡看了金香一眼。

    “婢子没有旁的意思,宫里的事情,毕竟王爷能说上话的!倘若能让宫里放宽时间,就算苏州织锦的布匹到的晚上一些,也不会有问题。他总不能为了逼迫娘子,一直拖着不让货送到吧?”金香急忙解释。

    “我知道你的意思。”沈昕娘缓缓点头。

    “那个秦少主真是讨厌!”丹心跟着抱怨了一句。

    沈昕娘垂眸不语,与生意人来说,这点伎俩,真不算什么。

第90章 博弈

    ???????“娘子,金香说的对,不如,将这件事情告诉王爷吧?王爷定然愿意帮忙的……”丹心也跟着劝道。

    金香在一旁连连点头。

    “王爷除了协理朝堂之事。连内宫都管么?”沈昕娘开口问道。

    丹心一愣。

    金香面上显出些尴尬来,“圣上年幼。内宫之事,自然是由执掌凤印之人协管。”

    沈昕娘看了两人一眼。

    两个丫鬟都不再说话。

    如今执掌凤印的是太后娘娘。

    让云香布行进贡布料的人也是太后娘娘。

    倘若想要宫里头说,放宽时限,那便要太后娘娘开口。

    让王爷去寻太后娘娘说好话?

    只怕太后倒是乐见其成的。

    次日一早。

    沈昕娘便让金香去备马车。

    “娘子……”两个丫鬟皆面有忧色。

    沈昕娘淡然看着她们,“你们也不希望看到,王爷向太后低头的吧?”

    又何止是低头那么简单?

    上次在沉香殿中,太后看着齐王的眼神,其心思昭然若揭。

    此次,若是让王爷因为自家小妾的事情,去向太后说情。只怕非但不能缓解当下之急,更引得太后恼羞成怒才是真。

    金香垂眸不再劝,转身去让人备马车。

    楼外楼中。

    沈昕娘端坐于雅间里。

    秦冉手执折扇,很快便被请来。

    “能再见沈娘子,真是荣幸之至!”秦冉风度翩翩,轻笑说道。

    “秦郎君的算计好。自然不愁再见。”沈昕娘淡然道。

    秦冉略微打量她一眼,竟未能从她脸上看到丝毫的慌乱,不由有些意外。

    “娘子今日来,可带了春草新纺的方剂?亦或是带着合作的诚意?”秦冉笑着,修长干净的手指轻抚着扇骨。

    “秦郎君这话说的好生奇怪。我是来向秦郎君催要货物的。生意之上,最讲究信誉,秦郎君家大业大,没有信誉只怕也难有今日成就吧?”

    “这是自然。”秦冉点点头。

    一旁随从上前奉上一张飞钱。

    丹心皱眉接过,“这是什么意思?”

    秦冉轻笑,“订单上写的清楚,当若是有意外的原因。导致货物不能及时送达,苏州织锦行以货款三倍金额赔付。”

    飞钱上的金额,恰是云香布行所订货款的三倍金额。

    沈昕娘眸色清冷,“你知道,我要的不是钱。”

    “可如今,我能给娘子的只有钱。”秦冉轻笑,笑容和煦。

    看着他彬彬有礼的笑脸,让人只想给他两巴掌。

    “想必娘子也清楚,”秦冉忽而靠近沈昕娘,语气温柔的说道,“宫里的订单,可不是赔钱能够了结的。若是到了时间。却交不上货……”

    话没说完,他轻笑着在金香的拳头落在他脸上之前,又退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所以,你在逼我。”沈昕娘漆黑的眼眸看着他。

    她莹白无瑕的脸上并没有恼怒,更没有惊慌失措。

    秦冉打量着她,不由变得愈加有兴趣起来。

    这张除了眼睛,可谓完美无瑕的脸上,难道就不会有旁的表情么?

    “娘子要这么说,也没错。”秦冉笑容无害的点点头。

    沈昕娘垂眸轻叹一声,“这么说,你是故意扣下应当送往布行的布匹了?”布名坑才。

    “谬矣,娘子这话可说错了。如此说来,秦某不成了小人了么?”秦冉笑着摇头。

    金香,丹心鄙夷看他。

    “货船是真的耽搁在半路了!我船上还有旁的货品也一并耽误了,行船耽误,我才是损失最大的人!”秦冉一脸痛惜的说道,“怎么能为了为难娘子,就故意压着货不发呢?想来是老天也希望看到苏州织锦和云香布行的合作吧?所以才特地来促成此事!”

    沈昕娘抬眼看他,“你这么说,我就不明白了。”

    秦冉笑了笑,作出愿意解惑的样子。

    “既然货船已经被耽搁,我若愿意合作,你还能变出布料不成?”

    秦冉笑着拍了拍手。

    雅间的门被轻轻扣响,随从上前开门。

    外头的小二捧着漆盘送了进来。

    秦冉抬手拉开漆盘上盖着的两块原色布料。

    “娘子请细看。”

    沈昕娘抬手拿起两块布料。

    同样是流云锦,但品质又高下立见。

    “这块质地普通的,乃是市面上流通的流云锦,也是云香布行所订的流云锦。如今还在货船上耽搁。而这块品质上乘的流云锦,是贡品。专门进贡于宫中的,市面上不可见。”秦冉勾着嘴角说道。

    “这种品质,你还有多少?”沈昕娘捏着那块贡品的流云锦。

    秦冉垂眸,桃花眼中的笑意却是满满的藏不住,“足够云香布行进贡入宫中。”

    沈昕娘静静的看着他。

    秦冉回视轻笑道:“倘若不能按时交上,不仅云香布行保不住。只怕是,布行里头的掌柜,女工们,也都得跟着遭殃。”

    见到娘子这般被逼迫。

    丹心同金香皆气愤不已。

    若是眼神能杀人,只怕秦冉已经死上上百次了。

    唯有沈昕娘的脸色淡然如常,只有口气略略失落,“并非我不想与你合作,只是方剂,我给你,你也制不出。”

    “哦?”秦冉挑眉,“这世间,还有秦家寻不到的东西?”

    “机缘巧合罢了。”沈昕娘淡然说道。

    “不如这样,我倒是有个更好的提议。”秦冉笑道,“逼迫娘子,秦某也于心不忍,不如我们公平博弈一番,倘若娘子取胜,我便将这批进贡入宫的布料给娘子,从此再不惦记春草新纺的染料方剂。倘若娘子输了,娘子便要与秦某合作,布料我仍旧给娘子,且,娘子要再回答秦某一个问题。”

    金香和丹心闻言都有些焦急。

    沈昕娘垂眸想了想,“输赢我都能拿到布料。”

    “那是自然。”秦冉轻笑。

    “好。”沈昕娘点头。

    “娘子擅长何种竞技?”秦冉笑问。

    “擅弈。”

    厚重带有淡淡天然香气的沉香木棋案被抬了上来。

    白玉磨制的白子,圆润清透,入手冰凉。

    墨玉黑子恍如点漆,通透明亮。

    两个身量纤长,面容美好的婢女在一旁焚香烹茶。

    一场对弈,沉浸在焚香和清茶之中,似乎舒适肆意,却又格外隆重。

    沈昕娘原本要捏了白子入手。

    秦冉却将黑子的棋篓推向她,“娘子上门是客,请娘子先行。”

    沈昕娘看他一眼,没有推拒。

    随着啪嗒啪嗒的落子声。

    立在一旁的金香和丹心,都不由紧张起来。

    看不懂棋盘上的形式,两人的表情又都十分怡然。

    形式究竟对娘子利还是不利?

    棋局逐渐深入。

    秦冉落子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沈昕娘捏着黑子,目光却从棋盘之上,移到了他的身上。

    坐在她对面的秦冉。

    好似面容忽然模糊起来。

    耳畔不是红泥小炉上茶水咕嘟嘟冒泡的声音。

    而是湍急的瀑布突然从高处坠下,发出的轰鸣声。

    瀑布落入幽深的潭水,又飞溅起高高的水花。

    倘若离潭水太近,必然被水溅湿鞋帽……

    清澈的潭水不远,便是一处凉亭。

    两人与凉亭中对弈。

    啪嗒,啪嗒。

    棋子落于棋盘上,声音脆响悦耳。

    对面人的身形清晰,面容却十分模糊。

    “沈娘子……”

    一声轻唤。

    打断沈昕娘的怔怔。

    对面秦冉的面容,清晰的出现眼前。

    沈昕娘略带遗憾的叹了口气。

    啪嗒落下一子。

    秦冉却看着漆盘踟蹰起来。

    沈昕娘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秦冉的身形,和记忆中的那人好像好像……

    隐约的记忆中,她却可以确定,对面那人落子似乎从来都是不假思索,亦或者叫,胸有成竹。

    每次落子艰难,反复思量的人都是自己。

    她每每都需绞尽脑汁反复思量,才不至于惨败。

    可如今……

    “秦郎君,你还要想上一盏茶的功夫么?”丹心在一旁调侃道。

    虽然看不懂,但是看娘子表情依旧清淡,对面的秦郎君却是眉头微微蹙起,落子的速度也越来越慢,就不难猜测,战事如何。

    “我输了……”秦冉抬手将白玉棋子扔进棋篓,语气略微有怅然,但脸上却似十分快慰。

    他认真看着沈昕娘,“娘子真是让人惊喜呀!”

    沈昕娘摩挲着手里的黑子,圆润冰凉的棋子,凉凉的好像暖不热。

    “还望秦郎君这次能够信守承诺,与正午前,将布料送到云香布行。”沈昕娘缓缓说道。

    “自然。”秦冉点头。

    “告辞。”

    沈昕娘起身,金香丹心一脸的与有荣焉,脊背都比进门的时候更挺直了几分。

    “娘子且慢!”秦冉饶有兴趣的看她,“敢问娘子师从何人?”

    沈昕娘回眸。

    漆黑的眼眸落在黑白错落的漆盘上。

    “不记得了。”

    语气怅然。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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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126/ 第一时间欣赏败絮其外,金玉其中最新章节! 作者:墨涵元宝所写的《败絮其外,金玉其中》为转载作品,败絮其外,金玉其中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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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絮其外,金玉其中介绍:
沈昕娘本是当朝尚书嫡女,长得人见人爱可惜天生痴傻,克死亲娘终被嫌弃流放。
十五岁天降异象陨石损落砸了寄居的道观,她非但没死,痴傻到是被砸没了。
沈府为了利益将她接回,打包嫁给指腹为婚的夫君。
只是这夫君眼太瘸,忙着跟表妹你侬我侬,将她弃之如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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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她当傻子欺负的人,走着瞧,我要你们霉运上身甩不掉!
正当她掳袖子准备ldquo大开杀戒rdquo时,却发现本朝当红炸子鸡摄政王不忙政务忙咸淡,站在她身后扫雷保驾!
摄政王手摇折扇笑得高深莫测道:别多想,我帮你,只因你像一个故人,不过她不傻!
沈昕娘咬着银牙心道:骂人不吐脏字,王爷你真能,等我收拾你的时候你别逞能helliphell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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