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会合
苏麻喇姑回到养心殿,康熙歇午觉刚刚起来。见她进来,揉着眼笑道:“你今儿是怎么闹的,把伍先生也弄了去?”苏麻喇姑红着脸笑道:“这就是做奴才的难处了。他在索府,抵得上半个主子。他要去,我哪能劝阻得住。”康熙笑道:“也难为你应付下这场面来,一场好戏几乎给砸了!”苏麻喇姑道:“万岁爷福气比天还大着呢。他是个书呆子,哪里能瞧得出来!”说着便亲自出来给康熙打洗脸水。
苏麻喇姑端水进来,见康熙正在写条副,便道:“请主子净面。方睡起来,就带着眼眵糊写字儿,不信就写好了?”康熙就笑着放下笔,一边先脸一边问道:“今个儿在白云观,你瞧班布尔善这个人怎么样?”
“倒像有点神不守舍的模样。”苏麻喇姑一边回想一边说。
康熙闭着眼睛让苏麻喇姑给他擦脸,问道:“朕不是问这个。是问这个人怎么样?”
苏麻喇姑熟练地给他擦好脸,吩咐宫女将盥洗器皿皿撤下,笑道:“奴才哪里知道这些,主子爷的眼,那才叫圣明呢!”近些日子,她发觉康熙颇为自矜,便想人长大了,不能再似小时一般看待。若还像以往那样说三道四,叫他拿出主子款儿来,甚没意思!所以愈是大事,愈是暗自启发他自己拿主意。
“朕看这人绝非鳌拜一党。”见苏麻喇姑惊异之色,康熙颇为得意地又道,“可也绝非忠厚之人。他的面目不清,朕也不作断语,以后再看罢。”
苏麻喇姑忙道:“主子说得极是,他要是忠臣,今个就该明明白白地剖心置服地跟主子说个明白。主子爷几次提调他,他只装糊涂!”
“你来看!”康熙指着自己方才写的条幅道,“这是朕方才写的几个字——好不好?”
苏麻喇姑凑了过来,见是用隶书写的六个大字:
靖藩河务漕运
她心里暗自掂量:山东、安徽两地巡抚迭次奏报,说因黄河决口,泥沙淤塞运河,舟揖难行。光北京城每年就要靠漕运四百万担粮。这两件事也实在叫人揪心。至于“靖藩”二字以乎太刺眼了。从各种迹象看,三藩的野心时有外露,但将“靖”字明明白白地写在廷柱上,大臣们来宫中朝拜觐见的很多,传了出去有何益处,因笑道:“万岁爷的字练得越发有神了!”
“哪里要你说这个!”康熙笑道,“你瞧着意思可好!”
“好好!”苏麻喇姑扬眉夸赞:“圣虑深远,每一条款都很重要,这几件事办下来,老百姓都要额手庆贺,传颂尧天舜地哩!”
康熙得意地道:“这是朕近年来看了许多奏折,偶有所得,怕被眼前琐事搅忘了,故而把它写了,贴在廷柱上。”苏麻喇姑见是机会,忙笑道:“张在这儿,只怕明儿起居薄上就会将它记下了!”“晤?”一句话提醒了康熙,提起笔来另写了一张,道,“还是这样更好些儿。”苏麻喇姑瞧时,已将“靖藩”改为“三藩”了。康熙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苏麻喇姑道:“婉娘,往后有甚么进谏之言,只管像从前一样直言相告,朕不怪罪你。”
这是个多雨的深秋。天刚擦黑,便又阴了。魏东亭下值后回到寓中,已是漆黑一团,不久,秋雨便浙渐沥沥地飘落下来。
下午,从索府护送康熙进了神武门,明珠便约史龙彪和穆子煦几个弟兄同到嘉兴楼吃酒,至少要过了半夜,他们才能回得来。魏东亭没个人说话,甚觉无聊,便到书房里信手抽出一本书来看。
约莫亥时,见史龙彪他们还没回来,魏东亭伸了个懒腰,合上书便欲去睡觉。恰在此时,老门子走了来道:“大爷,外头有一个年轻公子来访/
这么晚了,谁还会来呢?魏东亭迟疑地问道:“是熟朋友么?”老门子回道:“不是的,从没来过。”魏东亭想想笑道:“说不定是明珠弟的文友,来了倒有许多不便,不如辞了吧。你去说,明珠不在,有事改日再说罢。”
“我寻明珠做什么?”话刚说完,一个翩翩少年忽地破门而入,笑吟吟他说道,“不速之客,深夜造访,必有要事,怎地就不肯赐见呢,小弟要见的正是大哥!”魏东亭看时,来人顶多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手执泥金折扇,头上戴着一顶青缎瓜皮帽直压到眉鬓。古铜长袍外面罩了一件灰府绸马褂,腰间汗巾旁悬着一块汉玉扇坠儿,脚下蹬着一双千层底掐云凉靴。风度潇洒自如,虽从雨地里走来,却连半点泥水全无。魏东亭觉得十分惊奇,连忙还礼道:“得罪得罪,我还以为是来找明珠弟的呢。哈,足下好生面熟,你是……”
那人却不答话。侍老门子退出,方笑道:“郎似桃李花,似松柏树,桃李花易落,松柏常如故——喜峰口仓促一别,西河沿又匆匆相逢,不想你好大的忘性!”一边说一边摘下帽子,放下发辫,但见秀发青丝,皓齿明眸——是史鉴梅来了!
“梅妹,”魏东亭一下子愣住了。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怀疑是在梦中,便情不自禁地揉了揉双眼,待弄清不是作梦,便喜出望外地扑上去紧紧握住了鉴梅双手。
鉴梅见他这样、倒觉不好意思,想把手抽回来,可他握得太紧,哪里抽得动。真正是躲无可躲,闪无可闪,嗔不能怒,羞不能避,只好红着脸,低垂着头默默地站着,过了一会儿才柔声问道:“亭哥,这几年……你可好?”
魏东亭渐渐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慢慢松开手,忙让座、倒茶,笑道:“我这几年倒好,你呢,”史鉴梅端起碗,吹着泛起的茶叶笑道:“亭哥春风得意,可也不轻松,我说得对吗?”
“我的事自然瞒不了你罗”,魏东亭笑道,“听说梅妹在鳌中堂府里,为什么不给我个信呢?
这句话含有疑心鉴梅之意。若说二人自幼便青梅竹马,本应没有甚么信不过的。但魏东亭眼下的地位,一举手一投足都关乎到宗庙社稷大事,他又不能不多出一点心眼儿。说完偷眼瞧鉴梅时,见她脸上微微变色,呆呆地坐在床前,泪水无声地悄然流下来,魏东亭咬了咬牙,也不去理会。那鉴梅陡然站起身来,掩着面就要夺门而去,被魏东亭一把扯住,赔笑道:”还是小时候的心性,一句玩笑话嘛。”鉴梅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哽咽道:“我为了复仇……在狼窝子里呆了六年,想来找你,可又怕……亭哥,你能听我一句话吗?”
“怎么,你还要为明朝复仇么,哎呀!现在什么时候了,前明早完了,再谈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鉴梅突然不哭了,冷笑道:“哼,难道我冒死犯难到这里来,是为听你这些话来的?——你珍重吧,我走了!”说罢抽身便去,魏东亭急忙挡住去路,摇手笑道:“别别,几年不见了,怎么还是这样任性儿,我说一句也不妨呀!好好好,你先说今晚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鉴梅这才重新坐下,也不回答魏东亭的问题,却突然问道:“明儿你还要去索额图府么?”
魏东亭心里一惊,虽然他和鉴梅自幼青梅竹马,情深意浓,但是,陪皇上念书的事,关系着社稷安危,却不能透出去一点口风,便不露声色地答道:“我们不相统属,我到他那里做甚么?”
“亭哥,你在骗我,可我还是要告诉你明天你别去,皇上若叫你,你装病好了!”
“为什么装病呢,”魏东亭冷冰冰地答道,“我要去了呢?”
“你别问,听我的话,别去啊!”
“我要问。你怎么知道我要去索府,为甚么又不能去呢?大丈夫总要来去明白,我不能做连我自己都不明白的事。”
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鉴梅叹了口气说道:“恐怕去了难得回来。”
魏东亭见她吞吞吐吐,心里越发惊异:“梅妹,我还是十年前的魏虎子,可你,己不是从前的梅妹子了。你既然不愿意说,那你就走吧,明儿索府我是去定了,倒要看看是怎么个回不来法。”
史鉴梅听他说得如此决绝,起身便走,才走几步忽又站住,头也不回地说:“鳌拜明日要搜索府,连你带皇帝……去不去全在你!”说完抬脚便走。
一句话说得魏东亭犹如五雷轰顶,这下真急了,一个箭步抢上前拦住去路,紧扳着她的肩头道:“好梅妹,多谢你实言相告,可是我不能不顾皇上啊!”
鉴梅见魏东亭如此执拗,叹了口气:“你不知我的心,只要你平安,我就放心了。你管皇上干什么呢?”
魏东亭苦笑着摇头道:“妹妹!皇恩浩荡,我怎能不效忠尽力呢,明天皇上若遭不测,慢说我魏东亭难逃一死,就是幸存下来,又有何颜面活在人间呢?”
鉴梅突然挣开身子,噗通一声跪下道,“好哥哥,你远离是非之地吧,我求求你!你斗不过他们!他们权高势大,党羽多得数不清,日夜盘算着谋害你们君臣,你知道吗?”
魏东亭一手挽她起来,望着她一泓秋水般的眼睛,固执他说道:“我知道你自小儿也知道我,相信我吧妹妹,我能斗得过他们!”
鉴梅有些吃惊地看着这个英武的男子,抖抖索索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说道:“你瞧瞧这个。”魏东亭接过来,走至灯前打开细看,“不是上好的冰片么?”“什么冰片,是用来毒你们君臣的毒药。为了弄到它,我几乎送了命。”
魏东亭越发惊疑,强按鉴梅坐下,一定要她讲述事情的原委。
原来那一天鉴梅偷听了鳌拜与班布尔善的密谈。晚上便用假面具扮作鬼像,吓昏了丫环彩屏,将鳌拜骗出鹤寿堂,悄悄儿偷了一点毒药。在忙乱中,夫人没有仔细查点人数,到没有疑心到她。
说完这件事的经过,鉴梅模糊地瞧着魏东亭,满眼期望和恐惧,“你要快走,不然,滔天大祸,就要临头了。”
“你不用操心我,今生没缘份,我们等来世!可他对我恩重如山,我岂能……”
“谁?”
“当今皇上啊!”
“皇上皇上!”鉴梅突然发怒道,“你就知道皇上!他待我们百姓有甚么好,那年你走后,妈就花了,爹拉扯着我,靠种皇庄上那十几亩地过活,不想地又被镶黄旗圈了去!”说至此鉴梅拭了一把泪,接着道,“没了地,庄主可还照样来收银,说是正黄旗没圈地前,地里已播下了种,种子钱总要收回来。你和魏阿姆走后,我们举目无亲,那年腊月,大雪天爹去讨饭,从而再也没有回来……“后来只剩下我苦孤零丁一人,怎么办?”鉴梅接着道,“我只好扮了男装进京寻你,差点冻死在怀柔。还是史大爷救下了我,收我为义女,跟着他一道走江湖学艺,这些年满清皇帝让我们受的苦你知道吗?”
魏东亭听了,沉默良久方说道:“梅妹,你的心思我明白了。这些年你吃了这么多的苦,我心里,觉得对不起你们一家。不过我想,我们这些人就盼着有个好皇上,能过上安生日子就成。前明皇上倒是汉人,却把你一家逼到关外。现在逼你的总不是当今皇上吧,那圈地的正是皇上的对头鳌拜,你知道吗?你是聪明人,这点是非总得想明白。以前我们两家好时,我们就已经入了旗籍,你并没有嫌弃我,我也没有想着是旗军的小头领了,就欺压良民。这你都是知道的。你细想想我的话有没有道理?”
这回轮到鉴梅不言语了。
“当今皇上年纪虽少,却很清明聪睿,我着实舍不得离开他。别说是我,就连史老伯现在也是一心向着皇上啊。”
“唉,你们这些男人啊”鉴梅已经心服,嘴里却还说道:不过你也不要太信他了,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啊!
魏东亭笑了:“这倒说的有几分道理。不过我也不傻,到时,我就不能学范蠡载西施泛舟于五湖吗?”
鉴梅听至此,不觉破涕为笑,红着脸用指头戳了一下魏东亭的脑门道:“你呀,你就是我前世修下的孽。你要我做甚么事,说罢……”
“你能留在我身边吗?”
“不。今天夜里我是偷着出来的,如果被他们发现,对你并没有好处,亭哥,你保重吧,我走了……”
第129章 联手
第二天一早,班布尔善在从神武门到索府的路上沿途撒了眼线。自己坐在鳌府静待消息。下午接到回报:“跟往常一样,宫里出来的两乘小轿已进了索府后侧门。”鳌拜与班布尔善相视一笑,便点齐兵丁,打轿前往索府。
大轿来到索府前轻轻落下,鳌拜一哈腰跨了出来。
门上戈什哈见了鳌拜,一个千扎下去说道:“中堂大人,小的请中堂金安。”
“回禀你家老爷,说二等公、领侍卫内大臣鳌拜,奉旨前来,要见你家大人。”
“扎!”一听说“奉旨”,那个戈什哈忙双膝跪下叩了个头,然后,起身飞也似地进后堂报告去了。
不多时,但听得雷鸣似地三声炮响,接着鼓乐钟磐之声大作,中门哗然大启,索额图穿一件九蟒五爪绣金袍,外罩簇新的锦鸡补服,起花珊瑚顶子后面拖着一根双眼孔雀花翎,满面端庄肃穆的神色迎了出来。
鳌拜矫诏造访索府,原想静悄悄地把事办了,谁料索额图人未出来。就又放炮又奏乐,引了众乡邻前来围观,他心里恨得直咬牙,却还不得不笑呵呵地恭维道:“索公,鳌某也不是外人,何必这样呢?”
索额图恭敬地将腰一哈让道:“中堂大人奉诏而来,便是天使驾到,当得如此。请!”说罢二人携手而入,待他们入内,讷谟将手一摆,手下御林军忽地一声散开,将索府围了个密不透风。老百姓不知索府出了什么事,瞧热闹的更多了。
鳌拜满面笑容随着索额图入府登堂,待坐定后,仍不见鳌拜宣旨,索额图便故意问道:“中堂大人,有何圣谕,就请宣明,学生好遵旨承办。”
本来就没有什么圣旨,索额图一口一个:“圣谕”、“遵旨”,再厚的脸皮也有点吃不消,鳌拜便微微有点心慌,笑道:“兹因刑部天牢昨夜窃逃走了两名钦犯,守牢的受了一千两黄金的贿赂,已拿住正法了,但正犯尚未落网。皇上命我在百官家中查看,别处已派有关人员前去了。唯有尊府非比寻常,深恐下人造次,惊扰了宝眷,特亲来主持。”
“这是圣上的洪恩,中堂大人的情份。”索额图忙赔笑道,“既如此,便请派人查看。”
鳌拜见他十分镇定,反倒起了疑心,难道走风了,老三不在府内?细察索额图神气,镇定中又带着几分惶恐。又想,再不然就是仗着老三在府,等着我搜出来,给我个下不来台?想到此,他狞笑一声道:“恕鳌某放肆了。”
接着便喊了一声“来人!”
讷谟、歪虎等就等着这一声呢,趁势带着一队人拥了进来,黑鸦鸦站了一院子。鳌拜出来吩咐:“钠谟到内院,歪虎去花园,随便看看,不许放肆。如若惊扰了内眷,你们可当心。”二人连连应声退下,
鳌拜和索额图二人自在厅上吃茶,不一时便从后院,传来内眷们的哭喊惊叫声,鳌拜只装没听见,扭头瞧索额图时,但见他心平气和,若无其事,暗自佩服他的涵养。忽然一个亲兵跌跌撞撞跑来禀道:“中堂大人,打……打起来了。”
谁,鳌拜一惊站了起来,与索额图一起向后花园走来。原来,是歪虎和魏东亭在花园前面交上了手。鳌拜忙上前喝止道“歪虎不得无礼。”魏东亭也趁势还剑入鞘,对鳌拜作了一个长揖说:“标下魏东亭前来领罪。”
“虎臣,这歪虎是个浑人,不必与他一般见识。”转脸向歪虎使了个眼色,说,“还不下去,干自己的事。”歪虎自然会意地走开。鳌拜又对魏东亭笑道“今日倒真凑巧,你也在这。”他以为康熙一定藏在后花园里。
魏东亭淡淡地回道:“听说索大人园中有块假山石极好。皇上叫我来瞧瞧。”“哦?”鳌拜立时站起身来对索额图道:“咱们反正是坐着,何不同到花园中看看。”索额图起身笑道:“一定奉陪。虎臣,你也陪中堂一齐前去如何?”魏东亭笑道:“理当遵命。”
三人行至花园月门前,见歪虎带着人正在园里搜索。鳌拜走过来问道:“见到可疑之人么?”歪虎道:“还没有。我想再调些人来细细查看一下。”说着便狠狠地盯了魏东亭一眼。
鳌拜一摆手说:“那就不必了。我与索大人魏大人一起查看就是了。你们下去吧。”
进了花园,迎面有一座假山落在池中。一包汉白玉石栏杆弯弯曲曲通向池中压水亭。亭的对岸上,有三间茅屋。水波粼粼,几尾金鱼悠闲地浮上浮下。
再往前去果然有一座假山显得十分触目——它是一整块天然的姜黄石。下中部有桌子大小的石面被磨得光润如镜,上刻“菱口”二字。
鳌拜见假山附近并无藏人之处,便指着那三间茅屋说:“那里倒是个读书的好地方啊!”
三人沿着曲桥绕过假山穿过凉亭来至茅屋前。听到房内有人在说话,并不时传来“叭叭”声。鳌拜情绪顿时紧张起来,口里却故作文雅:“临水傍竹,茅舍木窗,一洗富贵之气,真是一个藏龙卧虎之处!”一边说一边快步跨进房内,一看之下,不禁愣怔在那里。哪里有什么康熙!只是一个三十多岁黄脸汉子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后生正专心致志地在对奔。刚才叭叭的声音是摔棋子呢!
索额图见鳌拜一脸懊丧失望的神色,心里暗暗好笑,忙道:“敏泰,快来见过鳌老世泊!”又转身对鳌拜介绍道,“这位是舍侄索敏泰,这位是太医院胡先生,常来这里下棋。胡先生棋艺高超,京师还无人能超过他。听说鳌公也极精此道,何妨对奕一局?”胡宫山也忙拱手谦逊道:“请大人赐教!”便一揖拜了下去。鳌拜伸手时,但觉一股劲风扑衣,知道此人身负武功,忙运力去托时,哪里挡得住。胡宫山已泰然自若地长揖到地,又抬身大大咧咧地坐下。鳌拜心中不禁大惊:这索额图府里竟养着这样一个人!
鳌拜此时已知扑空,心里乱如牛毛,又见胡宫山身怀绝技,更是不想纠缠,连索额图他们说些什么也听不清,只呆笑着点头道:“啊……啊……哪里,老夫也只略通象棋,其实皮毛得很——还是虎臣来吧!”
正说话间,讷谟和歪虎二人从外头进来,鳌拜一看他们脸色便知事情不谐,忙道:“你们不必说了——索大人,今日实在得罪得很了,容鳌拜改日请罪罢!”便吩咐讷谟道:“撤去警戒,再到别家看看。”索额图却假意要挽留。鳌拜连一刻也不想呆在这里,袍袖一挥说:“告辞!”索额图依旧放炮送他出来。
出了索府,鳌拜心里还在纳闷,康熙皇帝不在这里,那个伍次友又到哪里去了呢?
他不知道伍次友一大早就被明珠约走了。他们按照魏东亭的安排,来到风氏园。进来一看才知道,这里断垣残壁,荆棘丛中,竞是一个荒废了多年的园子,明珠心里直嘀咕:“表弟把我们俩给支使到这儿,这个破园子,怎么消磨得了半天时间呢。”可是,伍次友却高兴了,说:“越是荒凉颓败之处,越多胜迹可寻,也越能发人深思。”于是他们就在这断墙残壁之中,乱石荒冢之旁,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居然被他们找到了几首小诗,也不知是那位文人题写在这儿的。伍次友诗兴大发,眼看日过中天,竟然还不想离去呢。明珠早就等不及了:“我说伍大哥,咱们该歇歇脚,找个地方吃饭吧。”
“好好好依你。只是这里荒草荆棘满目凄凉哪有清雅之处呢?”
“伍大哥,出来之前,我和虎臣等约好了。今个,咱们去白云观,柱儿新近在那里开了一座山沽店,咱们还去扰他吧?”
“啊?原来他跑到那里去了,唉,他小本生意,经营也不容易,路又太远。今天不去了吧。”
“嘿,这怕什么呢,你怕吃他,他还怪你不去呢。走吧走吧,一顿饭吃不穷他。”
“去也可以,我可是一不乘车,二不坐轿。”
“好,我也正想走走呢,咱们就安步当车吧。”
二人一边说笑一边走,未牌已错时分才到白云观外山沽店前。柱儿毡帽短衣,水裙围腰,肩搭白毛巾,早笑嘻嘻迎侯在门口。明珠笑道,“我拉大哥,他怕扰了你,还不肯来呢!”
何桂柱呵呵着给伍次友打千儿请安道:“二爷您可不能说这话。柱儿是伍家几辈子的奴才,您要不来,别人知道了还不得骂柱儿忘恩负义吗,到那时我是扛上大棍向您老请罪也来不及了。您老快里边请吧!可巧,今个儿有新进的下八珍:海参、龙须菜、大口蘑、川竹笋,赤鳞鱼、干贝、蛎黄、乌鱼蛋,一样儿不少,还有一时冻鱼逊——二爷好口福!”
伍次友哈哈大笑道:“正所谓早不如巧!”一脚踏进门,笑声嘎然而止。原来婉娘带着两个小丫头正侯在里头,见伍次友进来,忙都立起身来。婉娘笑道:“先生,倒没想着你这会子才来!”
伍次友一向落拓大方,可是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见到婉娘,不知怎的,便如芒刺在背,没个放手脚处。苏麻喇姑知道康熙的意思,自己早晚也是伍次友的人,见他这样也觉得拘束,嘴里半句调侃话也说不得。二人各存一段心思,本来很近的感情,形迹上反倒生疏了。
明珠是专在这事上做功夫的,见二人情热身疏,神近色远,连忙打圆场道:“真叫无巧不成书,婉娘姐姐也在此——这么一桌子细巧点心,怕不是给兄弟预备的?我与伍大哥正肚饿,倒先扰了!”说着便笑嘻嘻拈了一块宫制香雪糕送到口里,做个鬼脸儿喊道,“柱儿,就把海鲜送到这边桌上吧!”
那柱儿虽讨厌明珠这么吆五喝六、凤毛乍翅地拿自己当奴才使,但事到临头,也只好连声答应着整治去了。
伍次友心中诧异今日怎么这么巧:为何都聚到何桂柱这方寸小店里来了?遂笑道:“要知道你们也来,今早一起出来岂不更好?这会儿午时却过了,咱们不回去你家老爷岂不着急?”
他哪里知道,今天他的一切行动都是别人彻夜不眠安排好了的?魏东亭不来,索府吉凶难定,能不能回去还在两可呢。苏麻喇姑见问,忽然想到索府如今不知闹成甚么样子了,勉强笑道:“这儿也和家里一样,这家店主的本钱是从我家外头账上出的。”
伍次友更糊涂了:柱儿在城里呆不住,出城开店的情由他是知道的。但是索额图收留自己又帮助何桂柱再办山沽店,可就有些蹊跷。留住自己去教书,还可说得过去,又资助柱儿在外头继续开店,这份“义”可就超出常情了。
正待相问,便听门外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众人都凝神细听,那马长嘶一声停在了店外。
“魏爷来了”就听柱儿高声喊道。接着,魏东亭满头大汗地闯进来,笑道:“哪里都寻不着你们,原来在这儿快活呢。”柱儿随后端着四盆热腾腾的海鲜掀帘进来,一面安放菜肴,一面笑道:“入门不问荣枯事,但见容颜便得知!魏爷这一来,二爷和柱儿又有缘份了,以后怕就要在我这山沽店里好聚一阵了。这地方几僻静,我们二爷最怕热闹,倒正对了二爷的脾胃。”
“怎么,我们就住这儿了?”伍次友目瞪口呆!“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敢情二爷还不知道?”何桂柱道,“今儿一大早,魏爷就来吩咐了,说是府里怕不大安宁,公子爷要换个地方儿念书,就选到小人这儿啦。”
“不安宁?”伍次友忙说,“怎么不安宁,这……”
苏麻喇姑见何桂柱答不上来,便接口答道:“索府今个被鳌拜他们搜了。怕就是冲着先生来的。”
伍次友惊愣在那里,搜寻着各人目光。最后,又看看魏东亭,魏东亭沉重地点头说道:“也真是吉人天相,今个你若不出来,怕这会儿已做了刀下之鬼了!”明珠便顿足道:“我的好表弟出了什么事,你倒是说个明白呀?”魏东亭端起桌上酒壶,就壶口儿一饮而尽,抹了一把嘴,将鳌拜亲自前来搜府的细节一五一十说与众人。末了道:“谁能相信什么天牢走失犯人的鬼话,特意地搜看书房,还不是冲着先生来的?”
听魏东亭讲说一遍,伍次友又惊又怒,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儿,酸甜苦辣咸俱全。良久,方冷笑道:“倒想不到我伍次友一介书生,心无越份之念,手无缚鸡之力,一篇文章却博得鳌大人如此青睐!”说到激动处,将手指紧紧攥起,朝桌上猛地一击,“砰”地一声,满桌的汤菜都跳了起来,“我出去自首,该领什么样罪,一人当了!”
说着抽身便走,却被魏东亭一把扯住。苏麻喇姑急得叫道:“先生去不得!”
伍次友挣了两挣,却是挣不动。回头看见苏麻喇姑急得容颜大变,半含怒半含情。自己又被魏东亭拉着不放,只得长叹一声,气呼呼地坐了下来,低头不语。
魏东亭笑着说:“伍先生你发甚么急。鳌拜他不是徒劳扑空一场吗,这棋正下到节骨眼儿上,又何必急躁呢?”
“我不去自首?”伍次友说道,“鳌拜终不肯甘休。将来出事,总会连累你们的。”说着抬头看了婉娘一眼。
苏麻喇姑心里一热,眼圈儿就红了,忍泪温语劝道:“先生上次给龙儿讲的《留侯论》,其中有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当时,我们听了也不甚介意——原以为是说给旁人听的,现在遇到事儿了,反倒想起来,又觉得是说给自己听的了。先生今日若意气用事,何济于事?”魏东亭也道:“鳌拜搜府,明说是拿两个人,你干么要一个人去投案?倘若向你要另一个,你到何处去找呢?
“那个人是谁?”
“你倒问得好!我们哪里晓得?”苏麻喇姑笑道,“你先在这个地方儿安置下来。龙儿每日照常前来上学,待风平浪静之后再回城里,不也很好吗?”
“也只好如此了。”伍次友懊丧地说道,“只是酒店之内,人来人往的;怎么好读书呢?”
“二爷也太瞧不起小的了。”何桂柱走上前来,“二爷若在这里教书,我还开甚么店?——你说这儿不好,请二爷挪步跟我去后头瞧瞧。”
伍次友半信半疑地跟着何桂柱进了后院,苏麻喇姑、明珠和魏东亭也跟随着鱼贯而入,初看时也没什么稀奇,踅过柴房和两间小屋,穿过一道不起眼的小门,呀!里边竞别是一重天地!
只见五亩见方一大片池子,石板桥通向他心岛。池水清冽明净,涟漪激荡,波光粼粼,清人眼目。一些尺余长的青鲢,不时地跃出水面发出扑通扑通的声响。四周岸边种植着垂杨柳、龙颈柳,微风一吹,柳条摆动,婆娑生姿。沿桥过池,对岸七八间芦棚茅舍参差错落。中间三间茅屋门口,悬着黑匾。上书三个烫金大字“山沽斋”里边清一色儿都是朴而不拙的竹木器具。这山沽店从外看朴实简陋,貌不惊人;细看才知工艺精巧,藏秀于内。相形之下,令人觉得索府花园大有雕凿之嫌。伍次友失口叫道:“好地方,不读庄子不能领悟此斋之妙也。”
“是呢!”柱儿忙陪笑道,“小人知道二爷是必定喜欢的。这池心岛还有一座假山没有修好,堆的那些太湖石叠成了才好看呢!”
伍次友笑着说:“假山倒不必修了。弄上瓜棚豆架,再栽上葡萄树,绿荫荫地就更好看,何必再作人工雕饰?”
众人正说着,见一老人长须飘胸,带着几个少年从茅舍中出来,虽都是粗衣麻鞋却个个精壮无比。伍次友以为是店中使用的伙计,也不在意。他哪知道这是史龙彪带的穆子煦三兄弟,还有从大内精选的十几个侍卫在此担任护卫,此外还有二十名亲兵入白云观扮做道士,暗地守护这座小店。这就是熊赐履为康熙安排的又一处别墅,专供他作读书之地。伍次友尽管博学贯古今,又哪能想到这些!
秋风飒飒,池水苍茫,伍次友想起自己的身世遭遇,不禁悲从中来。他瞧了瞧近前的人,连婉娘在内,似乎都陌生了许多。他隐约觉得大伙都有一件重要的事瞒着自己,然而他想不出是什么事,也无法张口询问。当下笑道:“这里好是好,龙儿每天怕要多跑不少路呢!”
婉娘笑道:“你自管教你的书。他要来,你便讲书;他不来,你就坐在岸边垂钓也是雅事。”伍次友笑着点头。
正在这时,柱儿忽然回头道,“二爷,您瞧,那不是龙儿来了?”
第130章 克里斯蒂娜的结局(上)
鳌拜搜查索府扑了空。怅然而归,又气又恼,在路上就吩咐歪虎道:“且不必回府,你飞马先报班大人,说我这就去见他。”歪虎答应一声,打马飞奔而去,等鳌拜来到班布尔善府邪时,左旁门早已打开,独眼儿刘金标正在门前迎候。大轿一直抬进二堂才停下。鳌拜坐到太师椅上,不等班布尔善开口说话,便说道,“这是怎么回事,连个人毛儿也没查出来,亏你这智多星还事前派人打探过。”
班布尔善身穿紫绒绣袍,腰间也不系带子,一只手在背后轻捻辫梢,一只手抚摩着剃得发亮的脑门,陷入深思之中。搜府落空,他已听歪虎禀了个大略,心下不免惊疑。只是他的城府颇深,没有露出声色来。良久,他唏嘘一声道:“鳌公,不知你想过没有?在此之前,你尚可退居为隐士。如今这着棋已走到这一步,真是再无退路了。”
鳌拜大笑:“要什么退路?曹操也是英雄!如今没了刘玄德、孙仲谋,还有什么可怕的!”班布尔善也笑道:“虽无孙刘,但也无汉献帝,您可大意不得哟?”
这倒是真的。鳌拜顿时改容道:“此言甚当,依你之见,老三今日究竟在哪里?”班布尔善道:“此事不必查考了。明明探得老三每日都去索府,今日又有人亲眼瞧见小轿进去,却扑了个空,看来一定是走露了风声。要紧的是,风是怎么透出去的,是谁把风透出去的。从昨夜到现在,还不足十二个时辰,竟是如此之快,倒是需要深思啊!”
“嗯,照你这么说我府中定有奸细,这奸细究竟是谁?”鳌拜沉思有顷方道:“要不要找济世来一齐议议?”
“济世学问是好的。”班布尔善道,“若要寻章摘句、引经据典可找他来,可对这种事,他能迂阔得出来么?——其实也不必向远处找,只在中堂周围的人中查找即可。”
“你是说素秋?”鳌拜头一个疑到的就是她。但想了想又摇摇头自语道:“不会吧!她连二门也难得出去呀。”
班布尔善冷冷一笑道:“鳌公怕是爱其美而不知其奸吧!我虽于武学一窍不通,可还记得鳌公曾说过,她走路无声,似乎轻功极好。她若是武林女杰,怎见得就出不了您的二门呢?”
平日随口一句话,班布尔善便记得如此真切,鳌拜不得不佩服他用心之深。当下点头道:“放心,不管她是美是奸,我有办法总要弄个水落石出!”班布尔善道:“好!方才鳌公提到‘老三上哪里去’的话,虽不是顶要紧的事,却也不可忽略。愚意狡兔尚有三窟,谁能保他只有索府一处呢?”
“班大人真有你的,好好好!我左右无人能比得上你,此事只有拜托你了。”说完便扛轿回府。
虽然是金秋十月,北京的天气已是转冷。这一天吃过晚饭,鳌拜和荣氏夫人便都在后堂正寝间说闲话、消食儿。这些天来,接连发生的许多事,使鳌拜身心劳瘁,便歪在躺椅上懒散地伸了腿,由橘绣和彩屏捶着。鳌拜漫不经心地对素秋说:“素秋,你去鹤寿堂,把屏风后边柜上那个金匣子拿来。”
鉴梅心口顿时一紧,见鳌拜眼皮微微一张,忙答应了一声“是”,便抽身去了。荣氏笑道:“这会儿想起那匣子来了。”鳌拜笑道:“那是上等参精冰片散!祛燥补气宽中消毒。这会儿都是自家人,拿来大家都尝尝!”
正说着,鉴梅已捧着匣子回来,不知鳌拜为什么忽然间想起它来,又为什么偏偏指派自己去取。手里捧着心里却突突直跳,像是里头关着魔鬼——她竭力镇定自己,神态自若地说道:“老爷,就放这儿罢?”
鳌拜的眼皮一动不动,吩咐一声“打开来。”
鉴梅把匣子拿在手里左右摆弄,装着找不到打开消息儿的样子,翻过来掉过去端详了好一阵子,才轻按匣子下头一个馏金铜钉,那匣子“叭”地反弹开来,她惊得几乎把匣子掉在地下。鳌拜哈哈大笑,对荣氏和彩屏几个丫头道:“就凭这个本事,你们谁能比得上这位素秋姑娘?”
他接过匣子,“叭”地一声又扣上了,递给荣氏。荣氏夫人把水烟袋交给橘绣拿着,接过匣子反复细看,扣弄了半天,也学着鉴梅的样子猛按金钮,那匣子却纹丝不动。几个丫头传过来,递过去。个个涨红了脸,竟真地没有人能打开匣子。鳌拜笑道:“你们有甚么用,这是要功夫的!没有内功,便就知道了哪儿是消息儿,也是打不开的!”
此时,鉴梅深悔自己刚才太冒失了,嗫嚅答道,“老爷,我原是江湖卖艺的身份,我虽说没什么‘内功’,可既然端了这饭碗,一点劲道没有哪成啊!”
鳌拜似乎没听见,又把匣子打开,取出那个纸包儿抖开来,将一包药全都倒进茶壶中:“素秋,你给大太和大家都斟上一杯,我的这杯茶也给换过。”
鉴梅几乎惊傻了,她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乱叫。颤抖着双手给各人斟了一杯。因为内心紧张,在倒鳌拜那杯残茶时,差点连杯子扔出去。鳌拜乜斜着眼瞧见,心里想:“班布尔善有眼力,这贱人果真心里有鬼!”
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笑对荣氏道:“你们也都尝尝,味道不坏么。”又转身对丫头们道:“大家都尝尝嘛!”荣氏便笑着喝了,丫头们也各自喝完了。唯独史鉴梅端着杯子,呆呆地瞧着大家。
“史鉴梅?”鳌拜突然不叫“素秋”了,那神情就像一只抓到了老鼠的猫,要把猎物的挣扎之态欣赏够了,才肯下爪子捕杀。“你脸色不好呀!唔,干什么要抖呢?你该装作失手打了茶盅儿才对嘛!——这么沉不住气,馅儿也露得太早了点罢?”鳌拜嘻嘻笑着,“我们大家都活不成了,你该高兴才对呀,干吗失魂落魄呀?”
一语既出,不仅满屋变色,连荣氏也看出“素秋”的失态来。鉴梅到了这一步,到定下心来,道:“老爷这是什么话,奴才不明白。”
“不明白?”鳌拜冷冷说道,“你想偷我的药没能成功,想不到我自己换了药,是么?”
这句话,倒给了鉴梅以可乘之机,她噗通一声跪倒,说道:“老爷是当朝一品,想杀我一个奴才那还不容易?何必摆这种***给人跳?”说着,呜呜咽咽哭出声来。
荣氏向来怜念素秋身世凄惨,待她不错,今日见她这样,也觉吃惊:“你这死蹄子,做出什么不是来,还不快说。这会子装模做样地嚎什么丧!”
“奴才有什么不是?”鉴梅边哭边道,“老爷拿毒药自己喝还叫一家子都喝,还不许奴才害怕!”
众人一听吃了一惊。荣氏也吓了一跳:“什么毒药,你真个是要死了!”鉴梅只捂着脸哭,却不言语,荣氏倒没了主张。
正没个开交处,鳌拜突然冷森森问道:“你怎知道这匣子里装的是毒药?”
“我听人说的。”
“谁?”
“班老爷!”
荣氏听到这里,突然问道:“这倒奇了,班大人送毒药给老爷做甚么?”
“我也不知道?”鉴梅哽咽道:“那日班老爷来,带了这个纸包儿给老爷说是什么‘追魂夺命丹’。我送茶时听见了,还说要——”
“住口!”鳌拜想起那日情景,深怕她再说出什么“老三”来,忙喝止了她。过了一会儿,方尴尬地笑道:“难道你没听清楚么!班大人这包药是打猎用的,倒叫你这奴才多心了!好吧,你先下去!”
鉴梅走了。这件事使荣氏夫人心里蒙上一块阴影,自己丈夫和班布尔善究竟要干什么呢。
鳌拜心里也不痛快,看来今天突然向鉴梅发难,并没有抓住任何把柄。素秋这丫头可靠吗,府中还有谁是奸细呢?”
第131章 克里斯蒂娜的结局(下)
康熙在慈宁宫给大皇太后和皇太后请过晚安,回到养心殿已是掌灯时分。苏麻喇姑歪坐在脚踏子上正埋头瞧着一张纸,竟没有觉察他已进来。
康熙笑着说:“婉娘,看什么呢,这样专心?”
苏麻喇姑这才抬起头来:“啊,皇上回来了,伍先生今儿个去风氏园抄了这几首诗回来,奴才正要恭呈御览呢。”
康熙接过来一看,原来是前明遗老怀念故园的伤情诗,不禁皱起了眉头“唔……伍先生是怎么看的。”
苏麻喇姑见康熙神色郑重,便说:“伍先生以为,这几首诗均系前明遗老之作。这些人骨气是有的,才气更不必说,只可惜不识大体,不随潮流,不顺民情,不明天理,也不懂得过是劫数造化所致,眼下还说不上如何劝化他们。”
廉熙听了;默然不语。这话正点在他的心病上:顺治爷是在马上得的天下,可朕却不能在马上治之。前明的这些宿儒名流不肯为我所用是件大事。对他们不能一概斩尽杀绝;但也不能由着他们散处林泉,去吟风弄月,指斥时政。那样,可惜了人才还在其次,搅乱了人心便不得了。想到这里,他突然转身问道:“伍先生可讲过对这些人有何善策?”
苏麻喇姑答道:“回主子,伍先生说,他自己并不赞同这些人。不过,人各有志,他们又没有几个人,万岁爷何必为此忧心呢?再说,现在也不是想这事的时候呀。”
康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这事要想得远一些。你应该知道,他们都是些人才,弃置山野朕心不忍。而且正道不行,就会生邪。”见苏麻喇姑正在凝神细听,康熙接着说:“曼姐儿,你听说过洪承畴江南罢宴的故事吗?”
于是,康熙便向苏麻喇姑讲了这个清初轰动一时的故事:
顺治七年的时候,多尔衷攻占江宁,南方半壁河山,尽归清朝,全国大局也已粗定。多尔衮回北京面君述职,留下洪承畴镇守金陵。这洪承畴呢,原是明朝崇祯皇帝的亲信大臣,担任蓟辽总督,统兵山海关外,抵抗清军。不料将骄兵情,战事失利。以致全军复没,洪老头也当了清军的俘虏。崇祯皇帝是个刚愎自用的人。朝政混乱,耳目不旺。他听信了传言,以为洪承畴必定会骂敌而死,便命人在京城为洪承畴建立新闻社祠堂,还亲自写了一篇《悼洪经略祭文》,要御驾亲临,祭奠这位明朝的大忠臣,以此鼓舞士气。不料就在开祭的那天早晨,传来洪承畴已经归顺清朝的消息。气得崇祯差点儿背过气去。
这洪承畴投降之后,确实为清军入关立下了大功。多尔衮把他留在金陵,就是想利用洪承畴在前明的威望,号召江南士子,归顺大清国。洪承畴因为自己深得顺治皇上和多尔衮的信任,也志得意满,在金陵城内,大宴三日,犒赏全军将士,祭奠南征亡灵。前两天,一切顺利,可是到了第三天的中午,正在吃西中间,突然门上通禀,说有一个姓吴的门生,要求见老师洪大人。把他引进来之后,他一不见礼,二不饮酒,却对洪承畴说:
“老师鞍马劳顿,学生也屡经战乱,学业都荒疏了,近来得到一篇绝妙文章,想与老师一同赏析。”
洪承畴一听,就不耐烦了。这儿正吃酒呢。看什么文章啊。便说:
“我老眼昏花,看不清文章了。”
“不妨,老师稳坐,待学生读给您听。”说完,从袖里掏出一卷文书,朗声开读。这一读不要紧,把洪承畴弄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满座的人,也无不变色。原来,这篇文章正是崇祯皇帝亲自写成的那个《悼洪承畴祭文》。洪承畴一气之下,把那个姓吴的杀了。
苏麻喇姑听完,也是大吃一惊:
“万岁,这个人怎么这么大胆!”
“不是大胆,朕看是有骨气。如果当时朕也在场,绝不能让洪承畴杀他。”
“为什么,他们忠于明朝,反抗大清,你也能赦兔吗?”苏麻喇姑不解地问。
康熙正色说道:“嗯。文人学士都重气节。他们读了书,抱着个忠臣不为二主的想法,杀,能杀得完吗?假如我朝能喻之以理,动之以情,让他们打消这个念头,不分满汉,共扶大清,文人学士。皆为我用,这又有什么不好呢!”
苏麻喇姑点点头说:“万岁圣虑极是。这是大事,奴才不敢妄加评说。但是,万岁爷自身的龙位乃第一要务。这一头顾下来了,才好去想别的事呢。”
康熙知道,苏麻喇姑说的不错。外患未靖,内忧日迫,自己的皇位正在岌岌可危——那些远虑,都是太平天子想的事,自己当前还有更当紧的事呀!康熙沉痛地闭上了眼睛。苏麻喇姑见他闭目端坐,以为是困了,赶忙点好安息香放在熏炉之内,又吩咐宫女们将大灯撤去,只留下案上一盏绦红纱罩烛灯,这才近前请示道:“万岁爷该安歇了罢。”
“朕不用,还要再想些事。你叫她们下去,有你在这里侍候就可。你困了,自管在下面熏笼上歪着。
苏麻喇姑只好依言打发了下人,自己在熏笼旁支颐假寐。
康熙坐了一会儿,但觉百忧集结,万绪纷来:鳌拜的狂傲不法到如此地步,胆敢公然矫诏行逆,搜查大臣府邪,图谋拭君!大内侍卫亲兵虽多,但真正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实力,缓急可济的却寥若晨星。一眼望去,人尽可疑。虽然自己在乾清宫每日仍然接受内外大臣的朝拜,可作为至高无上的帝王,却有种“外人”的感觉。哼,这都是哄弄自己的虚热闹!佑大内城,做天子的竟不知哪是自己的安全之地,想来也真令人寒心。
他突然想到,要是诛杀鳌拜,必须在大内。因为外边鳌拜猛将如云,谋臣如雨,怎好下得了手!三大殿当然不成。那么交泰殿、奉先殿、养心殿、体元殿、钦安殿、文华殿、武英殿,上书房……哪一处最佳呢?他一个一个挑着想,除了分析那里的人事,还要考虑到地貌、关防机密乃至于退路等等。突然他的脑子里一闪,想道了“毓庆宫”这个地方。他睁开眼凝视着案头上的红灯。此地宫禁深邃,又不过份冷僻,道路环回,可藏龙卧虎,是张网捕鳌的好地方。而且毓庆宫总管侍卫孙殿臣是自己的心腹,狼瞟等一干侍卫又都是死了的倭赫的朋友,这里能行!
但孙殿臣等干这种极其机密大事,他能不能像魏东亭那样心中只有朕呢!
想到此,康熙霍然而起,来到苏麻喇姑跟前。正要唤她,却听她声息恬静,知她已经睡了,便返身取了一件袍子轻轻替她盖上。哪知苏麻喇姑骤然开目,一翻身坐了起来问道,“主子有事?”
康熙压低了声音兑:“明晚,朕要见孙殿臣和狼瞟/
“孙殿臣?”
康熙坚定地点了点头。
苏麻喇姑深思了会,眼中放出光来。说道:“奴才明白,——在哪几见?”
康熙胸有成竹沉着地说:“到小魏子家去,这事你来安排,要机密!”
苏麻喇姑点点头说:“这事奴才去办,主子放心好了。”
却说在皇宫御茶房当差的小毛子把给母亲买药的钱全送进了赌场,输得干干静静又没辙了。
他是个孝子,因父亲下世得早,母亲守寡带了他和哥哥苦熬了十二年。后来,哥哥娶了嫂子,分开了过,把他和老娘闪在一旁。老娘只得给人家缝洗衣裳过日子。不料母亲上了岁数,身子骨儿就不行了。又遇上腊月天洗衣裳冻坏了双手,一到秋天骨节便肿得老粗”痛入骨髓,连缝缝补补的活也干不成。嫂子不贤,哥哥偷着接济一点:哪里养得两个活口!
正好这时,宫里要人,小毛子走投无路,心里一发横”偷偷儿净了身,挣这两吊半的月例钱来养活老娘。老娘听说后,一急之下,两眼昏黑,从此衣了瞎子。为给母亲治病,小毛子断不了从宫里偷一点小物件到鬼市上受钱。再不然仗着鬼聪明儿赌赢几个钱给老母治病。好在宫里这种事多了。大家也不以为意。今年冬季冷得特别早,眼见母亲又过不下去,自己又赌失了手,这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文表哥那里是不敢求了。虽说多少总不落空,但求一次挨一次骂,实在丢脸,况且人家也是一大家子呢。魏东亭那里。倒是有求必应,只是求的次数多了,自己也张不开口。无奈何,便溜到御厨房我厨子阿三拆兑几个。
阿三是讷谟的干儿子。他听了来意,冷笑一声道,“今儿我要扫你的脸了。我借钱给你,本钱不说,你连个利息钱都还不上,我手头也紧!你妈病了,你这算行孝,该当给的,可总不能叫我替你填这个无底洞啊?”
小毛子瞧着阿三绷得紧紧的脸,心里骂道:“什么玩意!仗着认了个干老子出入方便,你从厨房里偷摸了不少的瓷器。当我不知道。借你两个,就拿出这副嘴脸!”口里却嘻嘻笑着:“我还欠三哥十四两,在您老身上这点值甚么呀!您老再借咱几吊,下个月卖裤子我也要本利还清,如何?”
“猴儿崽子,倒有你的!”阿三笑道,“论理,不该借你,怪可怜儿的。我这还有三钱,你拿去抓药。下个月本利不清,仔细着我告了讷谟大侍卫,打你个臭死!”
小毛子无奈只得接了,出门时,见壁架上放着一只钧窑小盖碗,只有拳头大小,碗口还烧了两只绿水翼大蝉,好像在碗口吸酒的模样,显然极其名贵。不知是外头哪家臣子贡来的,他看了一下无人在意,顺手抄起来往杯里一揣便走了。阿三隔着门玻璃瞧得清楚,可是没言声。
傍晚时分,小毛子侍候了慈宁宫的水,听着阿三带了四个小厨子将没用完的御膳送乾清门赏了值夜的侍卫,等着养心殿的大监来抬了水,收拾正要回房安歇。突然见讷谟大踏步走来,忙垂手儿站好,赔笑道:“讷爷,您用过饭啦?”
讷谟铁青着面孔“哼”了一声,头也不回跨进茶具茶叶库,站在中间四下搜寻。小毛子心知不好,惴惴讪笑着掇了一张椅子来说道:“您坐着,我这就给您沏好茶。您是喝龙井呢,还是普耳?”讷谟一摆手冷笑道:“别跟我来这套!我问你,你今个在大厨房偷了什么东西?”
“大厨房?”小毛子脑子里轰然一声,脸色立时发白,强笑道:“我去三哥那借钱,敢情丢了甚么东西,那里的家什,我哪敢动得?”
“一会儿叫你嘴硬!”讷谟抬手便要打,但想想又住了手,径自开了茶顺柜,在里边胡乱翻了起来。
盖碗不在茶顺柜内,但小毛子知道不妙,若被这样乱翻,定要被寻了出来。光棍不吃眼前亏,小毛子乍着胆上前笑着拦住道:“这御茶橱是翻不得的,里边有些贡茶连封条还没有启,翻乱了老赵是不依的。”
“叭”!小毛子话音没落,左脸上早着了一掌,打得他两眼金星直冒,顿时肿胀起来。这小毛子本就泼皮无赖,哪里吃这个,回过神来高声叫道:“屎虼螂爬扫帚,你在这里做什么茧!你没瞧瞧这是你的地盘么?不过瞧着鳌中堂,叫你一声‘大爷’,你就来臭摆架子一你滚蛋,爷要出去了!”
讷谟勃然大怒:“小畜牲,别说你这儿,再难收拾的头,老子也照剃了!”骂着,左右开弓“叭叭”又是两掌。回过身来拿起桌上一串钥匙,索性打开七八扇柜门,挨柜搜查。
小毛子一屁股坐到地下,撤泼儿大哭大叫:“爷们,这是赵老爷的辖下,轮得着你么,你配么!见讷谟不理,一个劲地仍在乱翻,他真急了。灵机一动爬起来,冷不防劈手夺了钥匙跑出去,没等讷谟弄清怎么回事,“咯嘣”一声将御茶库锁了。在院里又跳又叫:
“你们都来看哪!大清朝出了新鲜事儿,讷谟大人搜查万岁爷的御茶库罗,你们都快瞧哇!黄四村,你死了?还不快找赵老爷来!”
正在用餐的乾清门侍卫,吃过饭没事的大监,听得这边又哭又喊,夹着咆哮怒骂,闹得乌烟瘴气,不知出了什么事,都聚拢来看热闹。
被锁在屋里的讷谟顿时慌了手脚,过来拉门——门锁着呢哪里拉得动!便返身去关那些茶柜门。偏生那些锁都是荷兰国进贡的,装有特制的消息儿,没有钥匙既打不开也锁不住。小毛子带着钥匙走了,哪里还关得上?忙乱中竟把左手小指差点挤断了。疼得又是咬牙,又是跺脚。一不小心,又把放在案上未启封的一个坛子打翻在地,“砰”地一声,茶叶撒得满地都是。外边瞧热闹的不知他在里头是怎样折腾,听了这一声儿都是一怔。
正闹着,忽听得有人喝道:“什么事大惊小叫的,成个甚么体统?”众人回头看时,却是养心殿总管太监张万强来了,便让开路。小毛子不依不饶,上前哭诉道:“张公公来了,您老瞧瞧,咱们大内里边还有个什么规矩!说着豁嘟一下打开门来。
众人瞧时,都忍不住暗笑。那讷谟真叫狼狈得很。柜子门一律都是半开半合,地下大包小包茶叶被踩得稀烂。他还右手捏着左手小指,一个劲地揉捏,痛得咬牙。见门打开,他一个箭步窜出来,把小毛子当胸一把提在半空中,便要猛下毒手。张万强忙喝道:“不许无礼!慢慢说,是怎么啦?”
讷谟哪里瞧得起张万强!拧着眉毛恶狠狠骂道:“自古太监没好人,你也不是好东西。”他还想再骂,一抬头,只见苏麻喇姑神色严峻地走了过来,知道这个宫女不同凡人,吴良辅就是因为她的一句话,被康熙下令打死的。不由得傲气先自下去了一半。撒手政开了小毛子,静等苏麻喇姑问话:
苏麻喇姑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在这时走来了呢。原来,她是按照皇上昨晚的吩咐,趁着太监、侍卫都在吃晚饭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悄地把换了便服的康熙送出了宫。差事办完正要返回养心殿,听到这边大吵大闹,便走了过来。见是讷谟在这逞凶,她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只是不明原因,所以不便开口说话。
小毛子一见是她来了,连忙收了眼泪上前请安,抽抽咽咽地说:“苏大姐姐,讷谟侍卫屈赖我偷东西,自个儿就来搜检。您瞧瞧他把这屋里翻成什么样子了。”
苏麻喇姑不动声色,慢慢问道:“什么东西丢了?”
“我也不知道,您问他!”小毛子指着讷谟道。
讷谟气得脸乌青,说:“他偷了一只钩窑盖碗!”
“谁瞧见的?”苏麻喇姑叮着问了一句。
“我?”站在一旁的阿三卖弄般地开了口,“我亲眼瞧得真!”
苏麻喇姑口齿极为简捷:“东西是你御厨的,你是御厨房的人,既瞧见了为什么不当场拿住?这真反了!张万强,告诉赵秉臣,革掉他!”复回头又对讷谟道:“凭你再有理,这御茶房库里放的是皇上的东西,打狗还要瞧主人呢,你怎么敢随便就搜?——你先去吧,这事明个儿再作分晓。”
“那也得瞧瞧里头有没有盖碗!”讷谟气得面色发白,有理的事被弄成这样子,实在窝囊得难以咽气。想到这儿又加一句,“那盖碗也是御用的,他偷了去,倒没有罪名儿?”
“好!”苏麻喇姑笑道,“这事我来办。查住了,一起处置!”说着便进库来。挨柜一牛件细看,小毛子的心提到嗓子眼儿上。
苏麻喇姑先把所有的茶柜一一看过,又返回茶具器皿柜,挨次儿仔细瞧,当看至最后一柜时,挪扣蝉的钧窑盖碗赫然在目。此时小毛子真是面无人色,却见苏麻喇姑伸手进去翻动一阵,又将手抽出,拍了拍骂道:“里头浮灰有二指厚,你这奴才怎么当的差!”
那小毛子正吓得一身臭汗,听得却是骂“里头脏”,忙连连称道:“苏大姐姐骂得是,我明儿好好儿整治整治!”心里却奇怪她因何不肯揭破这层纸儿。
她到别处又看看,然后走出来道:“没有找出来。你们侍卫上仔细一点,见有了时告诉我一声儿,我整治他!”说罢,竟自姗姗地走了。
第132章 人类基地d132
孙殿臣下了值,乘着人乱,悄悄儿出了左掖门。他一向和气小心当差,人缘儿极好,自然没受到景运门侍卫们的盘查。他一边走一边思量,实在猜不透万岁爷的红人魏东亭为何今夜无缘无故地请他过府,还说要见几位贵人,我就在宫里当差,什么样的“贵人”没见过,用得着如此鬼崇?
过了虎坊桥东,转过苇子胡同,便是一大片栉比鳞次的民居。这里街巷交错纵横,极其繁华。亏得他曾在巡防衙门当过几年差,这一带曾是管辖之地。若是稍生疏些儿,昏夜至此,东南西弱也辨不清,莫说寻人了。
按着魏东亭说的路线,过了虎坊桥约莫二里远、左曲右折转出迷魂阵一样的小巷,便觉猛一敞阔,一阵风吹过,寒凉浸骨,只见前边有两个人提灯守候,见他过来,老远就挑灯儿低声问道:“可是孙爷到了么?”
孙殿臣答应着,走近一瞧时,见一个是老仆人。另一个虽是面熟,知道是在宫里头当过差,什么时候见过,叫什么名字却一时想不起来。忙笑道:“劳驾你们在这儿等,这路我其实是认得的。”老仆人笑道:“孙爷是稀客,理当迎接。”
但进了院子,并不见主人出来迎接。搭眼看时,座中已有五六个人,一个精神矍烁的老者,余下五人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其中穆子煦、犟驴子因在宫中曾与鳌拜印证过武功,他是认识的。忙拱手笑道:“穆先生。姜先生别来无恙?大家幸会幸会!”引路的郝老四笑道:“到底是我郝老四名头儿低,白给孙爷带路来着?”孙殿臣猛地想起,忙谢过罪,又问道:“这位老先生和这两位先生却是初次见面:”
明珠爽朗地笑道:“孙爷,在下明珠。你该也识导,与鳌中堂印证武功那会儿曾见过面,不过我没上手你就难得记庄了。这位是史老英雄,江湖上人称铁罗汉史龙彪的就是。这位名叫刘华,现在鳌中堂府中当差。”
孙殿臣一听刘华这么个身份,便有点莫名其妙,口里却笑直:“久仰久仰,我们都来了,怎么不见主人呢?”老仆躬身回道:“魏大人在后边跟一位贵宾说话。孙爷且待片刻。”
话音刚落,魏东亭满面春风地出来,向四周一道:“慢待朋友,有罪有罪!众位暂请起座,圣上驾到!”
这句话直如当庭打下霹雳,举座无不相顾失色。众人慌忙起身离座。那刘华更是惊得心慌意乱,起身时动作不麻利,竟将筷子拂落在地,急忙捡时又碰翻了酒杯。但听帘子响处,一位少年,头上戴一顶青毡缎台冠,酱色江绸棉袍外罩石青丝面的小毛羊皮褂,腰束黄线软带,足穿青缎凉里儿皂靴,双目清澈有神,气度雍容华贵,手持一把泥金牙扇,笑盈盈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他身后一左一右躬身侍立着索额图和熊赐履。狼潭腰悬宝剑,护卫在身边。这来人正是当今天子康熙皇帝。
在座的除了史龙彪和刘华两人之外,别的都是见过皇帝的。但是今天事出意外,一时都惊愣了。魏东亭只说和贵人相聚,谁能想到竟是如此之贵!孙殿臣在宫当差久了,最早反应过来,一声惊呼,伏地叩头,口称:“万岁!”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噗噗通通一齐跪了下去。
康熙忙快步走向前来,也不分高下,一一扶起,笑道:“朕也是无事闲游至此,大家不必拘这个礼了。”
走到刘华跟前,康熙问道:“你是刘华?”刘华激动得面色绯红,声音颤抖,在地下重重碰了三个响头道:“奴才刘华,恭请圣主万岁安康!”康熙一把拉他起来,笑道:“早听小魏子说你好酒量嘛!今夜不防多用几杯。”说着便又问史龙彪:“史老英雄,你身子还结实么?”那史龙彪只是叩头,激动他说不出话来。
众人礼毕,又忙着安席。康熙笑道:“免去那么多的礼数吧!其实今夜是小魏子作的东,连朕也叨光了。来来来,大家都座,若只管拘礼,朕便去了。”众人这才直起腰侧着身子坐了下来。
孙殿臣瞧这阵仗儿,对康熙的心思已猜中了七八分。只是康熙不开口,在座的人谁也不敢说话。看来,君臣同席再好的酒也难以尽兴。
那刘华却为今晚受到的恩宠激动不已,他在内务府、十三衙门都干过,在鳌拜府也呆了四年,和鳌拜不隔几日就见一面,可从未见他用正眼看过自己。想到这里,心里猛地一热,便站起身来对康熙拱手道:“万岁爷,奴才虽是粗汉子,可还晓得人生在世忠孝为本!万岁爷今天这样看得起奴才,奴才就是赴汤蹈火,也要报答皇上恩德!”
康熙点点头笑着说:“好,好,好。有这份忠心,朕就喜欢了。不过今夜却没有用你的地方,以后要用你时,自然要吩咐的。今晚众位只管痛饮行乐!”说着,转过脸来冲着明珠,“明珠,你看这样好么?”
明珠没想到康熙会突然同自己说话,有点手足无措,但他毕竟机敏过人,马上便转过神来,赔笑道:“圣上万全之体,出宫私访,与奴才等同席饮酒,共歌此太平盛世,必将留下佳话,万代颂扬。”
康熙不让他再说下去:“你这话说得并不对。朕即位至今已近七年,并无恩德加于臣民。如今社稷处于危难之时,黎民有倒悬之苦。朕欲革此种种弊端,却又令不能行,禁不能止,每念及此,食不甘味,夜不成寐,深感愧对列祖列宗。”
听到康熙说出这番话,在座众人都感到意外。熊赐履乘机上前奏道:“主上宽厚仁慈,爱人以德,早怀治国之大计。若大计得行,便可开我大清帝国万世之基业。在座诸位皆是圣上信赖之士,大清朝之股肱,必能体谅圣意,奋发用命。”熊赐履话虽不多,却点在了题上。众人又激动又感恩,眼睛都潮湿模糊了。
魏东亭此时也激动不已,挺身而出,高声奏道:“皇上,东亭愿和诸公一起,奉上御酒一杯,祝圣上龙体康泰,早日扫除好佞,重振朝纲。”
康熙点了点头说,“好,诸位爱卿,有此忠心,真乃社稷之福,万民之福。来来,咱们君臣共举此杯,共祝国运昌盛,万代兴隆。”说完,站起身来,举杯让酒。上自熊赐履、魏东亭,下至史龙彪和刘华,无不感激涕零,纷纷离座,举杯过头,含着泪珠和康熙一同饮下这杯效忠君主和建功立业的御酒。
第133章 黑袍男子的终结
就在康熙皇上和众人吃酒谈心之时,苏麻喇姑派张万强去叫小毛子进来问话。
刚才御茶房那场闹剧结束没多久,小毛子又惊又怕,又喜、又怒,等到讷谟悻悻地走了,看热闹的人也都散去了,他检点一下茶具器皿,见那只钧瓷盖碗还在茶具柜里,只不知怎地和别的茶具叠在了一起。这可见苏麻喇姑是看见盖碗了。可是她为何不当面揭穿?苏麻喇姑是皇上和太皇太后跟前说一不二的大红人,她干么要护着我呢,
他仔细回顾了当时的情形,断定苏麻喇姑与讷谟不是一伙。搜查之前她先发落了阿三,搜了之后,若再嚷了出来,那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小毛子透了一口气暗暗庆幸。
苏麻喇姑在养心殿东阁厢房里等着。那小毛子头一回来到这里,眼中只觉得到处都是金灿灿、亮晃晃的,几支又高又粗的蜡烛在罩子里冒着老高的火焰,正中间苏麻喇姑端坐着吃茶。小毛子忙打了个千儿说道:“小的有罪,大姐姐福大量大,请宽恕这一回罢!”说完也不起身,另一条腿也跟着跪了下来。
苏麻喇姑似乎不甚理会,边喝茶边缓缓问道,“饶你也容易,你可要说实话。你偷那只碗,干甚么用?”
“我想……”他一边装摸作样地吭哧,一边向上边瞧着,突然笑道,“我瞧那碗实在好看,想拿了来瞧瞧,再偷偷儿送回去,谁知他们倒把我当贼办了。亏得大姐姐庇护,不然就要了小的好看了!”
苏麻喇姑没想到这个小鬼头到这里还敢说谎耍赖,而且连自己也拉扯进去,觉着又好笑又好气,冷笑一声道:“你聪明过头儿了,打量我好性儿,整治不了你这小毛子?”
小毛子眼珠儿骨碌碌转了一圈,苦着脸笑道:“苏大姐姐哎,小毛子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到您头上!实在是想瞧瞧就送回去的。他们硬说我偷,我怎么能认帐做贼呢……”
苏麻喇姑不等他说完便唤道,“张万强,带他到敬事房找老赵。我懒得听他这鬼话连篇!”
“唉,别别……小的实说……”小毛子这才慌了,忙叩头如捣蒜,“是小的穷极无奈,拿了这碗想出去变几个钱还债……”他抬头见苏麻喇姑的脸色似乎并不相信他的话,忙接着道,“……小的妈是个瞎眼婆子,有一天没一天的,连吃药的钱也没有。欠哥娶个嫂子心肠狠,一点也不顾家。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奴才不得已才做出了这种下作事来。”说着说着便触动了隐痛,眼圈儿不觉红了,扯着袖子就抹眼泪,“苏大姐姐不肯饶我,我也认了,谁叫咱命贱来着,只可怜了我妈了……”说到这里,他哽住了,没有再讲下去。
苏麻喇姑是个信佛好善的人,听他说得凄惶,不觉动容。想了想,又换了个笑脸:“哼,小鬼头,这也算一回子事,老实讲了不就完了!你有难处,去找小魏子嘛,他不肯助你?”
小毛子哭丧着脸道,“魏大人没少帮我,只是开口次数多了,我自己怪不好意思。”
苏麻喇姑顺手从桌屉子里检出一锭银子丢给小毛子,“拿去!”难为你还是个孝子。告诉你,我赏的这银子是给你妈治病的,再买点吃的用的,这不比做贼强?听就你是个赌钱的好材料,可不要再拿它去赌输了!”
小毛子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下禁怔住了。他捧着银子只是发呆,又突然趴在地上磕了个头,泣声儿说道:“我的好大姐姐呀,您是奴才的大恩人。小的的赌钱是实,那是出于无奈,您老想啊,小的每月就那么两吊半月例钱,够作什么用?我只好仗着点小聪明去赌钱,想着多少能赢人家几个也好贴补家用。可是,一个马失前蹄连本儿也搭进去了。大姐既这么疼我,就有个天地良心在上头了。您说话了,我还敢再犯么?”
苏麻喇姑悯人及己,叹道:“也难怪你,本来做人不易嘛。我也不涨你的月例,你有难处只管到我这里来取,我成全你这份孝心。”小毛子因祸得福,喜出望外,便叩头道:“您这么着待我,图我个什么呢?从今往后,我叫您大姨得了!”
苏麻喇姑倒无话可答,只笑了笑算是应承。张万强见这猴崽子如此会爬竿儿,不禁笑道:“你好福气,不是我引你来,你能得着这个彩头!拿甚么谢我呢?”小毛子破涕为笑,忙叩个头道:“哟,张公公,小毛子没什么可以孝敬您的,再说您不希罕钱,我给您磕个头谢您!”说得苏麻喇姑和张万强都笑了。
小毛子辞了出来,走到养心殿院口垂花门处,见康熙一身便服迎头进来,忙闪在道旁垂手低头而立。那康熙却不认识他,一摆手便进了东阁厢房来寻苏麻喇姑。小毛子这才一溜烟回到茶房库自去处置那只盖碗。苏麻喇姑早已离座儿躬身接驾。
康熙一脚踏进门便笑道:“今儿个可偏了你,把你留在宫里,让你竞误了一次小群英会!”
苏麻喇姑赔笑道:“我是哪路神仙,能跟主子上大盘儿?”
康熙得意洋洋地将方才在魏东亭那里吃酒之事讲了一遍。
苏麻喇姑沉吟道:“不知他们的心思到底怎么样?”
“都表了忠心?”康熙兴奋地说,“朕也没有想到他们这样齐心。只是要让他们干什么,朕却不便当面说透。还是试着让索额图他们去做文章罢。告诉你,还有一个叫刘华的今夜也去了,是鳖府的戈什哈,还是个笔帖式,朕也不甚了了。看来小魏子在下边办差还真卖力。”
苏麻喇姑见康熙高兴,便笑着说:“万岁爷今夜出去喝酒,却不知道宫里头还出了新闻呢!我也偏了万岁爷了!”
康熙笑问道:“什么新鲜事儿,让你这么高兴?”
“茶房上的太监小毛子——就是方才万岁爷进来撞见的那个人——可把讷谟大侍卫给整得不轻。”苏麻喇姑一边笑,一边比划着,把御茶库的故事儿告诉了康熙。康熙笑得前仰后合。“好,受鳖拜害的人该关照些。你倒好,替人瞒了赃,又当了姨!”二人说笑了一会儿,苏麻喇姑就服侍康熙安歇了。
康熙要搜罗人才,准备行动,那边也没闲着,这不,独眼刘金标奉了班布尔善之命,在嘉兴楼盯明珠的梢,已有一个多月了。绑架何桂柱那次,他在苇子胡同与魏东亭相遇,眼珠子被犟驴子抠出了一只。此后,他便每天带领从人在街上溜达,指望着寻到何桂柱或明珠,不论抓到哪个,先出口气再说。无奈这两个人如鬼魂一般再不见踪影。魏东亭倒是常见,但他是天子近臣,进宫是三等虾,出宫是舆马高坐,刘金标眼睁睁地瞧着却不能无端寻衅。再说自己的武功也逊他一筹,真动起手来,必定吃亏。这个乖是卖不得的。
也算巧,前几天儿在内务府老黄家吃酒,听说嘉兴楼虽然从不接客,可那儿的翠姑近来和一个小白脸儿相好了,还说有人曾在宫中皇上跟前见过这个小白脸儿,他便上了心。班布尔善曾嘱咐他,不管是伍次友,还是明珠、穆子煦等他们几个,只要能悄悄儿抓来一个,就算立功,因此他便亲至嘉兴楼附近守望,不料一个多月过去了,竞连影儿也没见着。
申牌将过,眼见金乌西坠,火烧云已染得半天通红,也不见一条鱼儿进网,他心中甚是懊丧。暗骂:“老黄的话不知是真的呢,还是喝了酒胡吹,害得老爷子守株待兔!”正浑身不自在,忽觉眼睛一亮,那明珠一摇三晃果真来了。他怕是眼花,擦了一把再细看,来人穿着玄色湖绸长袍,白净面皮,一条油亮漆黑的长辫直拖脑后。“男要俏,一身皂”,一点不假,真个飘逸惆傥,正是明珠再不会错!刘金标暗道一声“好”!盯着明珠进门登楼,才摆手叫从人回去搬兵。
那明珠刚上得楼,隔着窗子,便听屋里有人兑话。仔细听时,却像太医院供奉胡宫山的声音。
“翠姑,你晓得么,顾华峰、尤悔庵、陈其年他们几个不耐山林寂寞,入京游历来了!”
屋子里静了一会儿,就听翠姑说道:“一通朝旨降九天,夷齐同下首阳山!你想下山,下就是了,何必拉扯别人?”
“嘿!一说话你就拧劲儿,我也并没说我要下山,我倒是要上山了!”
明珠听到这里不禁一呆。他不知这些没头没脑的话是个什么意思,又感到十分重要。听翠姑与胡某人亲近到这地步儿,倒有些吃醋。不过又想:“我这是怎么了,我虽替她置了产业,并没有买下她的人,我能来,姓胡的自然也来得!”这时只听翠姑说道:
“上山,上山干么?”
“眼见得咱们的那个事不能办了,还上山做我的道士去,你也去做个道姑成么?翠姑道:“想得到美,打量我那么容易就做道姑了?”
明珠听到这里,不及细思,捂嘴一笑高声说道:“好啊!一个要做道士,一个又不肯做道姑,真难煞人也。”
胡宫山和翠姑不防有人偷听,吓了一跳,忙开门出来看时,见是明珠,不知他何时到来,听了多少去。明珠却是毫不介意,嘻嘻笑道:“又是夷齐下首阳,又是上山做道士——又没人迫逼二位,何至于就落荒而逃呢?”说着进了屋里,一屁股坐下,打量着二人。
翠姑斟上一杯茶奉上,笑道:“明大爷好稀客,可有些日子没过来了。”胡宫山也笑道:“我们兄妹做了道士道姑,洒扫庭除,足下有朝一日做了高官,也好到小观去寻半日清闲么!”说毕,三人相视而笑。
又说了一会儿话,胡宫山便起身告辞。翠姑知道他有不便明言的心丰,也不强留,送出门便立即转身回来,笑着对明珠说:“你今儿怎么得闲儿来我这儿逛逛?”明珠却不答,蹙着眉头问道:“你既与这位胡兄相好,怎么就不肯从良呢?”
“凭他?他倒是想,可也得要两相情愿才能啊!怎么,你吃醋了,傻子,他是我干哥!”
明珠默默不语,细想他们方才的对话,又问道:“甚么顾华峰、尤悔庵、陈其年的,倒像是几个人名字似的,我竟没听明白。”
翠姑一时愣怔了,过了一会儿才忽然格格笑起来,笑得用手捂住胸口:“亏你聪明,听到哪里去了!五华峰有个悔庵,他的幼年师傅陈其年在那修道,他要挂冠归山,约我一同投奔他的师父去……”说到这里,她已笑得有点喘不过气来了。
“做官做得好好儿的,怎么忽然要归隐呢?”
翠姑笑道:“那是你们男人的事,我怎么知道?”大概是嫌乌纱帽儿小了点吧!”
“他姓胡,你姓吴,你们怎么又是兄妹?”
“这个么?”翠姑敛起笑容,叹道,“唉,说来话长。他对我有痴心,又救过我的命……后来,我们便认了干兄妹……算了,算了,说来话长,往后有时间,我细细几告诉你。”
说完,返身进内室取出一张瑶琴来说:“明大爷,我得了几首新诗,你先看看,如果瞧着好,我唱给你听如何?”
明珠接过来一看。嗯——这不是我和伍大哥在风氏园看见的那几首诗吗?她怎么也有?”便连忙说道:“这首诗我是见过的。余下四首我也知道。你从哪里得的?”
翠姑大吃一惊:“啊?你在哪里见过?”
明珠冷笑道:“不信,我背给你听:‘六朝燕子年年来,朱雀桥边花不开,未须惆怅问王谢,刘郎一去可曾回’。”
不料刚念到这里。翠姑神色立时大变,身子似乎受到重重一击,踉跄一步,退着坐回椅子里道:“你都知道了,还问甚么?”
“我知道什么、”明珠笑道:“我若知道,还问你做什么?”
翠姑不答,只是追问:“这诗你在哪里见的?”
明珠初时只当玩笑,见她突然变得容颜凄厉,目光有异,料有重大隐情,便有心诈她一下。笑了笑说:“哼哼,什么事都别想瞒过我,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清!”
这句话一出,翠姑脸色突然大变:“你,你,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告诉你吧,这是我爹爹的诗,我一向把你当成好人,把什么都给你了,想不到你也是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今天我和你拼了,爹爹的大……”
说着说着,翠姑便不能控制自己了,她站起身来,扑到明珠眼前,抓住了明珠的衣领。
“你说,你…个皇帝的侍卫,到底想在我这里干什么?”
一个娇滴滴的妙龄女郎,因为几句诗,霎时间变得面目可怖,吓傻了明珠,只要他活着,大概永远也不会忘掉这个场景的。他挣了一挣,翠姑的五指竟如铁钩一般,更觉一惊。
正在这时,忽听楼下一阵人声吵嚷,仆童使女们哭成一片。二人未及思索,阁搂门“咣”地一声大开,独眼龙刘金标带着几个,人狞笑着出现在门口。楼上楼下脚步杂沓,明珠心知已经出不去了。
“怎么啦?”刘金标斜着一只独眼笑道,“这青楼婊子打嫖客,倒实在少见呐!嘿嘿……”
“你嘴里放干净点,你妈才是婊子呢!”翠姑惊愕地慢慢松开手,她略显有点迟钝,一惊之余,歇斯底里的情绪得到了缓冲,又开始变得理智起来,“我这里有门有户有名有姓,太平世界天子脚下,你们想怎么着?你们是哪个衙门里的,这样撒野?”
刘金标见她说话简捷硬挺,也就不敢轻薄,说道:“没什么,与你无干。班布尔善大人有点事要请教明珠大人,请他过府一叙。说着,便将嘴一努,两个青衣大汉走上来架起明珠便走,翠姑上去拦时,被刘金标将臂一挡,当时打个趔趄,方才回过神来,高声叫道:“你们不能带他走!明珠,你这个没良心的,快说,谁能救你,快说呀!”
“皇上!”明珠已被拖下楼梯,听到她问便高声应道。
“你快说,我爹爹他”正间到这里,翠姑忽觉这话问得不相宜,便掩住了。
明珠刚说完这皇上两个字,脸上“啪啪”挨了两记耳光声,嘴也被什么给捂住了。
一时人去楼空,翠姑颓然坐下,像做了一场噩梦。一阵风吹来,红烛闪烁几下,熄灭了。此时惟有空中冰冷的月亮沉寂地照着这座嘉兴楼。檐下铁马“叮当”“叮当”凄凉地响着。
翠姑躺在床上,翻来复去地睡不着,十几年悲欢离合的往事,一齐涌上心头……
第134章 浮出水面的终极BOSS
翠姑的父亲吴庭训,原是前明崇帧三年的进士。他应试日引侯的主考官便是大学士洪承畴。洪承畴为人气度雍容,颇受当时一般士子推崇。吴庭训得以依附门墙,是一件很体面的事,常常引以为荣。洪承畴对这位高足弟子也是另眼相看。闯王高迎祥起事之后,洪承畴领兵部尚书兼督豫湖川陕军务。吴庭训随入幕府,参赞军机要务。师生二人在忧患中,结下了更深厚的友谊,常在空余时间,并辔走马,扬鞭赋诗,在军中传为佳话。
高迎祥被击溃,李自成率残部奔向商洛山区。眼见中原的战事逐渐平息,不料此时京都又传来诏旨,命洪承畴星夜人卫,吴庭训又跟着老师与清兵会战于松山。
不久,便从前方传来了战败的消息:洪承畴失踪,总兵余国柱中箭阵亡。曹变蛟、王廷臣、邱民仰被俘之后,英勇不屈,骂贼而死。
消息在北京黎民百姓中一传开,举城上下一片惊慌。翠姑母亲抱着刚满周岁的女儿,急得简直要发疯,几乎是逢人便问:“洪经略是死是活?”她深信,丈夫的命运和洪承畴连在一起。洪承畴死了,丈夫必定不会活着,所以只要打听出洪承畴的音讯,大约也就知道了丈夫的下落。
但这样的事谁说得清楚呢?不久,朝廷送来了旌表敕令和三百两抚恤银子,说他丈夫已与洪经略一并死于王事。这女人抱着女儿到城东北的荒郊地里,焚化了不少成色极好的金箔纸钱,连洪承畴的共是两份。如同传统所称赞的淑贤妇女一样,痛定之后,她反而觉得宽慰了许多,因为丈夫跟着洪经略尽忠尽节力国捐躯,死得值得!
崇祯皇帝原想借洪承畴的死大做丧事,用此来激励各路勤王将土的斗志和忠君爱国之心,特命高筑祭坛,筹建洪承畴祠堂于北京城外,并亲笔撰写了祭文,广为张贴。翠姑的母亲在欣慰中又加上了感恩,洪经略既成了神,那丈夫也必定会跟着他一起来受万民蒸腾的香火。她甚至有些骄傲:谁不知道,我老爷是洪经略的至友?她抱着女儿笑道:“孩儿,你爹是为国尽忠。你是他的骨血,再难,我也要把你拉扯成人!”笑着,说着,豆大的泪珠从面颊上无声地淌落下来。
但事实竟是这样地严酷,该为国捐躯的洪承畴却仍厚着脸皮活在人间!朝廷虽未明沼告示天下,但眼见用黄上筑起的祭坛被扒掉,砌好的祠堂地基也被挖了,张帖的御制祭文在一夜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对此就是木瓜做的脑袋也想得出是怎么一回事了。
在一个风雪之夜,吴庭训回来了。他身上满是冰渣子,脸上的污垢和乱蓬蓬的胡子让人几乎辨识不出模样。翠姑娘吓得竟将怀中的女儿失手掉在地下。
吴庭训苦笑着看看堂上为他设的灵牌,颓然坐下闷声不响。翠姑妈呆呆望着他,突然爆发出一阵撕裂人心的号哭:“朝廷旌表了你……你怎么活着回来了……啊,……你倒是说话呀!”
吴庭训不答,呆着脸由着夫人哭闹。他可怕的沉默和镇静很快使妻子停止了哭泣,倒有些惊愕不知所措了。吴庭训抚着她的肩头平静地说道:“你不用这样,洪经略不死,我怎么死呢?一个人不能受人终生欺骗,我总要对得起他!”
大明的天下不稳了,吴庭训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李自成自商洛起兵,陷洛阳,攻开封,挥军北上。在松山得手的满州绿营兵则云集山海关、古北口、喜峰口一带雄视中原。亡国只在旦夕之间,吴庭训带着妻女迁出京城,由山东济南、泰安过芜湖,在南京隐居下来。好在他并不很穷,靠过去宦囊所积,仍可过着富裕的生活,他白天悠游于石头城、清凉山,晚上便教咿呀学语的女儿读书念诗,下结交朋友,也不拜访故旧。那五首寿便是写在灵谷寺破壁上的,不知被哪个好事的文人抄了去题在北京的风氏园中,许多年后,明珠阳翠姑哪里能知其中的曲折?
通宵不眠翠姑翻了个身,从枕下取出一柄雪亮的压纸小刀,这是父亲在顺治十年的一个黑夜交给她的。那年她已十二岁了,一切都像昨天的事那样真切。父亲颤抖昔双手把这压纸刀交给心爱的女儿,噙着泪说道:”孩儿爹爹十一年前蒙受奇耻大辱,士可杀,不可辱,此仇不能不报!明天仇人到南京来,我要见他!爹没有别的东西给你,这个做个纪念吧!”
翠姑妈早已哭得气断声咽:“他爸,洪承畴现在是满挞子的人,气焰比先时还凶。如今天下大定,你不愿替他们出力,我就随你隐居山林一辈子,也算对得起前头主子了,你何必……”
吴庭训淡然一笑:“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先前盼我死,你脸上光彩;如今你又盼我活,要过太平日子,你真是想要甘蔗两头甜!”言未毕,翠姑妈放声大哭,翠姑也“哇”地哭着跑上去抱住了爹爹的脖子:“爹啊!妈才生小弟弟,你不要去,我不要你去!”
吴庭训眼泪潜然长流,叹息一声道:“既然这样扯不断,我…就忍了这口气吧!他摇头又道?”洪承畴明日要大宴宾客,祭奠南征阵亡的清兵将士,我原想前往凑个热闹……唉!”
事情本来就这样算了,不料又出了一件大事,吴庭训倒不能不去见见洪承畴了。就在第三天的早晨,吴庭训方用过早点,门上的人进来回道:“金老爷的公子金亮采来拜!”
吴庭训在南京一向深居简出,很少与外人交往,忽听有人来访,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哪个金老爷?”
“金正希老爷!”
吴庭训一下子想了起来:“哦,快请进来!”
金正希是他换帖兄长,曾一起在洪承畴的幕下共事,此人脾气一向很倔。松山一战,吴庭训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乞讨回京。曾听说金正希死了,现在又听说他的儿子到来,真是又惊又喜,便一边吩咐着叫夫人,一边自己抢出门来。刚出书房,早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年踉跄而入,纳头便拜,失声痛哭道:“吴叔叔——”
见他哭得凄楚,吴庭训忙伸手挽道:“贤侄,不要这样,快起来吧!”
“叔叔不救家父,侄儿便不起来!”
“你父亲!”吴庭训大吃一惊,“他还活着!现在何处?”
“现在原来的大理寺监狱,明日就——”
“怎么?”
“洪承畴明日要在南郊城校场祭奠阵亡清兵,要杀家父来祭旗!”
听得这一消息,如平空打起一个焦雷,吴庭训浑身汗毛乍起,面色白得像纸,颤声问道:“洪亨九?他也是你父亲的把兄,他怎么能下如此毒手?”
原来金正希也是在松山之役中逃了出来。因他是武将,朝廷处置败逃将士极严,未敢回京,改名换姓逃至南都金陵,在亲戚家藏了起来。南京城破,被在松山投清的副将夏成德掳住,投进了监狱。
这次洪承畴以大清“招抚南方总督军务大学士”的身份坐镇金陵,听说金正希在押于此,便着夏成德前去劝降,言语之中,颇有结纳之意。不料金正希一听“洪承畴”三字,便捂起耳朵,闭起眼说道:“成德君,你过去爱说诓话,十多年了还没长进一点?亨九能像你一般无耻,认贼作父?”
夏成德哭笑不得,只好把天与人归的道理一板一眼他讲给金正希听。
无奈金正希只是摇头,“你便说得死人活了我也不信!洪亨九是万历四十四年的进士,做了十几年官,才不过做到陕西布政使参政。崇祯爷即位,不几年便建牙开府,又被提升为兵部尚书、太子太保、蓟辽总督,位极人臣!明朝有难——哪有受恩如此之深的人会叛君的?你说的这个洪承畴,别是他人冒充的吧?”
听说夏成德将金正希这番话向洪承畴转述时,洪承畴像被蝎子蜇了一下,眉头猛地一蹙,旋即笑道:“此老人性未除,吾不可见也!”不久便有消息,要杀金正希祭奠清兵亡灵。
听了金公子的话,吴庭训又愧又恨。与金正希相比,他觉得自己不配做他的兄弟。自己从受教以来,便懂得主优臣辱、主辱臣死的道理。现在主子缢死煤山多年,自己一向以忠贞自许,却仍驻颜人间!再想想自己当年敬佩、爱戴、如事师长的洪亨九,竟有这样一副令人恶心的嘴脸!他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但觉热血在***,浑身燥热难当。
他扶起金亮采,拉着手道:“贤侄,叔叔去就是了!”说完便进了书房,夫人和翠姑已经等在这里了。
他拿出压纸刀默默交给翠姑,翠姑仰望着父亲的脸。吴庭训将脸别转着,对妻子道:“你们回河涧府老家去吧,依靠那二十亩薄田过日子去……救不下正希,你们就别等我了;若救得下来,还可厚颜再活数年……”说完起身整整衣襟,头也不回地去了……
想到这里,翠姑已是满面泪光。她看着这把压纸刀,想起失散十五年的弟弟和母亲,想起黑店中被残杀了的亮采,眼中爆出火花来。但是又想到明珠,心中却是一紧,一翻身起来,换了一身男子装束,便走出了嘉兴楼,到狮子胡同来找义兄胡官山,她要叫胡官山亲自出马去救明珠。
第135章 最终BOSS
一连三日不见明珠,不但魏东亭心里犯了嘀咕,连康熙心里也觉得闷闷不乐。这两年来,明珠与他朝夕相处,君臣感情渐深,他逐渐觉得明珠和魏东亭一样,都是他少不得的人。
伍次友在一次授课时曾讲到与君子和小人相处之道。他以水比喻君子,以油比喻小人,他说,“水味淡,其性洁,其色素,可以洗涤衣物,沸后加油不会溅出,颇似君子有包容之度;而油则味浓,其性滑,其色重,可以污染衣物,沸后加水必四溅,又颇似小人无包容之心。”
这一段话给康熙的印象极深,他常拿这一理论研究周围的人。自然头一想到的就是魏东亭。康熙觉得他忠厚机智,豪放爽朗,浩浩乎如江河之水。那么明珠呢?圆滑温驯,甜润馨香,似乎有点像“油”。和魏东亭在一起,康熙有一种安全感。一切自有魏东亭精心办理,他享受到的是帝王的尊严和威权;而与明珠在一起,则有一种愉悦感,使他感到一股超人的优越和荣耀。记得有一次伍次友授课,要求每人写下一句话,四声俱全。这道乍看极为简单的题,竟一时难住了所有的人。魏东亭想了好久方道:“千回百转”。伍次友只评了“勉强”两个字。明珠却扬眉大声道:“天子圣哲!”这两人显然是一油一水的了。但既然油水不能相容,又不能相混,为何魏东亭与明珠却如此亲密无间?看来伍次友也会把事情看偏了。
他正在遐思神想,忽见外边张万强探了一下头,忙问道:“甚么事?该用膳了么?”
张万强原本想单独叫出苏麻喇姑来说话,不想被康熙一眼瞧见了,只好进来道:“万岁爷,今儿个不能去读书了。方才小魏子来说,要找到了明珠才好开课呢!”
康熙笑道:“明珠是个风流才子,前些时也曾有四五日不见,朕没有怪他,可近来越发赖散了,说不定在哪里被绊住了脚。小魏子也变得大胆小了些,索性连书也不让朕读了。”
苏麻喇姑从旁插了一句道,“还是以谨慎为好,现时不比以前时,搜府才过了几天,这就算天下太平了?”
康熙丧气地坐下说:“那就算了!朕读书近来有些新的见解,正要寻伍先生校正,明珠这猾贼也真是的,溜到哪儿去了呢?”便转身又对张万强道:“叫小魏子仔细寻寻。明个朕要去瞧瞧伍先生。”张万强只好答应着下去了。
是啊,明珠此刻在哪儿呢,此刻,明珠被绑在鳌拜府花园的一间空房子里,自那夜里从嘉兴楼被绑架出来,先是被囚在班布尔善府中。那班布尔善心眼儿颇多,恐走漏了风声,祸及自己,便送至鳌拜府中来。此刻,明珠头枕着一块垫花盆的方砖,昏昏沉沉地躺在湿地上。偏西日头从屋顶上透下光来,亮晃晃地刺眼。周围是一片死寂,不时听到大雁凄惋的哀鸣,他试图挪动一下身子,但没有成功,下半身已完全失去知觉。
从被绑到班布尔善府时他就拿定了主意,准备承受一切酷刑,拼上一死也得保住自己的节操。
可那都是些什么样的刑罚啊!先是拶指,后来改为皮鞭,接着又是老虎凳、夹棍。班布尔善说这叫“倒食甘蔗,愈吃愈甜。”他昏过去,又被盐水泼醒。他一醒来便又听他们问:“伍次友在哪里?”“悦朋店何老板在哪里?”他知道他们是追查皇上读书的地方,这可是万万说不得的。后来,班布尔善又叫人用烧红的烙铁烙他的前胸。明珠急痛之下大叫一声“天哪,快,快救救我!”
坐在一旁观刑的班布尔善冷笑道,“我班某饱读酷吏传略,通晓各种刑法的功能。别说是你,就是神仙金刚到此,也是要开口的。”他示意松刑,慢慢踱至明珠跟前道:“你是聪明人,岂不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么。你落入我的掌中,不说实话,谁也救不了你!自古刑不上大夫,你这样的贵人,我怎肯用刀来杀,说出实话,我就送你出京,给你一笔钱——十五万两银子!够了吧,你不再与我为难,我就决不再找你的事,一辈子都不用愁!”说着一挥手,刘金标又用烧红的烙铁来烙。
“天呀!”明珠大叫一声,挣扎了一下,便昏了过去……再醒过来,只听得班布尔善的后半句话“……既在白云观,不愁找不到山沽店。这人先不要整死,送鳌中堂那儿去吧!”
此刻躺在这里,他想起这可怕的一幕。还觉得心头突突乱跳。天啊!难道我在昏迷中真地说出了皇上读书的地方,当初我为什么不咬掉自己的舌头呢,人,如果没有落到这一步,真也难以体会此中情味。痛定之后静心思之,明珠才知道自己犯了多么严重的过失,多么可怕的后果在等着自己啊。
在幻觉中,他似乎看见伍次友轻蔑的目光,看见康熙、苏麻喇姑、魏东亭带着冷笑逼过来。这些平日与自己朝夕与共的人,却被自己轻轻一句“白云观”推送到九泉之下。
伍次友不信鬼神,但他明珠却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与这位忠诚、正直、满腹经纶的伍次友在一起,平日他心里总有点惕厉,现在该怎么办?九泉之下与这些人相见,该怎么解释这件事呢。
“假如初审时,我不顾一切撞死在木柱上,他们会怎样呢?”也许伍次友会临风长啸,作一首悲壮的诗来挽悼自己;苏麻喇姑会黯然神伤地坐着垂泪;史龙彪将咬牙切齿地发誓为自己报仇;清明时节,穆子煦、郝老四会到自己坟头上默默地添土推泥,犟驴子、何桂柱将痛悔自己误看了英雄,翠姑将会肝肠寸断地仆上来,薅坟上的青草……康熙皇帝会怎么样呢,他会坐在金殿上亲自草诏,封赐自己以“忠悯”的谥号。可是现在这算甚么,唉……一切都完了!
唉……
就这样,明珠愁肠百结,思虑重重。一时热血***,一时又觉得好像掉进冰窟窿里,周身感到透骨的寒凉。正在这时,忽觉门外“咕咚”一声,似有一人倒下,接着便毫无声息。过了一会儿又觉得铁门无声地一动。定神看时,才发觉天已经黑了。又过了一会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明珠这才确实认定,这决非精神恍惚,此时只见面前人影一闪。一个细细的声音贴在耳边道:“你能走动么?”
“怕不行……”明珠激动得有些发喘,暗中摇摇头问道,“足下是…谁?”
细听时,依稀像刘华的声音,他心中一阵酸热,哽咽道:“刘兄,难为你这时候还来……”刘华扶他坐起,低声急促地说:“不要多说半句话,咱们快走!”
“不!”明珠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烁着微光,“我不行了,你快离开这里,告诉魏大人,叫他们快快离开白云观!”一边说;一边握着刘华的手,紧紧抖了两下,“事体紧急重大,万万不可疏忽!”
一听“白云观”三字,刘华只觉脑袋“嗡”地一响,当下也不说话,拉起明珠一只胳膊,顺势将一条腿搭在肩上,扛起明珠,拨开房门,一个箭步窜了出来,不防正被一个巡更的瞧见。巡更的把灯和梆子哐啷一撂,扭身便跑,杀猪似地大叫一声“有强盗了”!待喊第二句时,刘华抢上一步,猛砍一刀,那人便俯身倒了下去。
只此一声,鳌拜府里便炸了营。守在二门的歪虎嘴里大声呼哨;几十名从旗营里精选的戈什哈和歪虎从山寨里带下来的几个黑道朋友,“唰”地一声都窜出了房门。歪虎一步跃前,横刀在手大喝一声道:“不要乱,贼在花园里!”说着便提调四十名戈什哈在府外四周巡看,封住出路;用十几名封住花园门,防止贼人窜入内宅;自带了二十五六人燃了火把进入园中搜查。鳌拜此时听到报警,早已整装戒备,搬了把椅子在花园门口坐镇拿贼。
明珠见大势已去,附在刘华耳畔低声急道:“放下我,一刀砍死我,然后说我逃跑……你别……别……我不恨你!”
刘华一声不吭,背着明珠前盘后转,但觉到处都是人影,惶急之中,听得明珠又喃喃道:“送信要紧……事关皇上安危……你、你快放下我一人去吧!”见刘华仍是不放,明珠张口便在刘华肩头咬了一口,“你怎么不听话?我告诉你,若你意外被擒,要尽情呼唤‘白云观’,自有人去报信,切记……”话未说完已昏厥过去。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眼见灯笼火把愈来愈近,花园墙上也上了人,数十盏玻璃防风灯照得墙内外如同白昼。搜园的人并不吆喝说话,只用刀拨草敲树,步步逼进。突然有人喊叫一声:“刘华,原来是你!”
刘华站住了,将明珠轻轻放在地下,提起剑来插进假山石缝里,“咔”地一声立时别断成两截,笑道:“歪虎!咋唬什么?我能不知道你那两下?大丈夫做事敢作敢为,我随你们去见鳌中堂就是了。”
众人见他如此从容,一时被他的气势镇注了,作声不得。歪虎见他断了剑,也将刀回入鞘中,拱手笑道:“刘兄是条好汉子!我也不来为难于你。鳌中堂己在那边等着,你自去分说!”说罢喝道:“你们还不侍候着刘爷!”几个戈什哈一涌而上,将刘华五花大梆,架起来便走。
听说拿住了家贼,鳌府上下人等无不惊异,都赶着来瞧。鹤寿堂内外点燃了几十支胳膊粗的蜡烛。鳌拜按剑坐在榻上,见歪虎他们进来,也不言声,只两眼死死地盯着刘华。刘华毫不畏缩,硬着脖子立在当庭,拿眼打量鳌拜。鳌拜冷森森地笑道:“我说后花园里怎么尽闹鬼,原来是你啊!你叫刘华?”
刘华撇嘴一笑,扭过脸去不答应。歪虎见他这样,走上来劈脸一掌,把半边脸打得紫胀,嘴角渗出血来:“主子问你话呢,你哑巴了?”刘华此时只有求死之心,转身照歪虎脸上啐了一口血唾沫问道:“他是我哪门子的主子?”这时庭上庭下百余人,见这个平时十分随和的人竟敢对鳌中堂如此无礼,一个个吓得变颜失色。堂内堂外家人仆役护卫侍从环立,屏声敛气鸦雀无声。那刘华却昂首挺胸地满不在乎,缓缓又道:“我是朝廷六品校尉,也不过中堂叫我跟着他当差罢了,这就成他的奴才了?”还待往下说时,只听“啪”地一声,这半边脸上又挨了歪虎一掌。
歪虎身上没功名,听刘华的话便觉格外不入耳。他自觉在鳌府是最有脸的人,今日为着鳌拜被刘华埋汰,顿时大怒,脖子显得更歪,阴着脸“嗖”地从腰里抽出钢丝软鞭,“呜”地一声照刘华拦腰猛抽过去。
“歪虎!”鳌拜突然喝道,“退下!”歪虎狠狠盯了刘华一眼,盘起鞭子,悻悻地退到一旁。
鳌拜格格一笑,起身来到刘华旁边道:“刘华,今日此事你也料知我不能善罢甘休。不过,我惜你是条汉子,只要讲出谁的指使,你不是六品么,我抬举你个四品怎么样?”
刘华哼了一声,别过脸去。鳌拜又道:“如果你觉得那边得罪不起,也不要紧,我给你一笔钱,找个幽静去处去做个陶朱公,也可享受清福,这样可好?”
刘华“呸”地一声朝地下唾一口血水说道:“没什么人指使。你弄了个人放在后花园,我想见识见识是怎么回事。”说完又闭口不言。
鳌拜冷冷问道:“见识得怎样呢?”
刘华提高嗓门说道,“也不见得怎样。他叫明珠,现是皇上的侍卫,在白云观当差!”
听得这话鹤寿堂内外立刻引起一阵轻微的骚动。鳌拜知他用意,强压心头怒火冷笑一声道,“你喊吧!你就把我这鹤寿堂喊得塌了,白云观也不会听见!”转脸吩咐歪虎,“自现时起,十二个时辰不断巡查府内外,不经我亲自准许,不管是谁强行出府,你就宰了他!”
“那也不见得就堵住了!”刘华立刻硬梆梆顶了一句。话刚说完,鳌拜就伸手向刘华左胁下一点,刘华马上觉得猛地一麻,浑身一颤,顿时全身麻痒难忍,胸口也憋得透不出气来。鳌拜背着手笑嘻嘻地瞧着他那痛苦得扭曲了的脸问道:“刘华,你怎么知道后园里关着人?府里还有谁是你同党,讲!我已点了你先天要穴,此时可忍,再过一时目暴皮绽,肠断肺裂,比剥皮都难受!”
刘华已是瘫倒在地,喘着气道:“解,解了穴……我,我讲就是……”小齐小曾小吴几个人已是吓得面如土色,躲进人后。
鳌拜弯腰在他背上轻轻一拍,说道:“好,给你解了,你讲!刘华躺着不动,说道:“绳子捆得大紧,我懒得讲。”
鳌拜努嘴示意歪虎给他松绑。歪虎迟疑道:“中堂,这成吗?”鳌拜冷笑道:“凭他这点微未功夫,老夫可以空手让他白刃!给他解开!”
绳子解了,刘华慢慢站起身来,活动活动手脚,大模大样地拉过一张椅子坐了,双手搓着不言语。
鳌拜追问一句:“怎么说话不算数?”
“我是出名的酒猫子?”刘华道,“所讲的事体太大,得给碗酒喝才行!”
“好,索性成全你!”鳌拜吩咐道,“来,将御赐的贵州茅台给他倒一碗!”
酒,斟上来了。刘华颤巍巍地端起碗来,略一踌踌,仰头“咕噜咕噜”喝了个干净。鳌拜一声“好”没叫出口,忽然酒碗“噗”地一声照脸砸了过来。他眼力极好,也不躲闪,伸出左手“啪”的一声就在空中将碗击得粉碎,猱身上前一步伸手去点刘华的池源穴。哪晓得刘华一闪身,竟从怀中“嗖”地拔出一把四寸多长匕首,扑向鳌拜。
阶下众人惊呼一声援救不及,歪虎在旁瞧得真切,甩手一镖,正中刘华眉心。刘华哼也不哼一声,就沉重地倒在地下咽气了。
鳌拜脸色煞白,双手对搓一下,强笑道:“除了家贼,一大快事!”
刘华这突然一击,虽然没有成功,可也把鳌拜吓得胆战心惊,脸都黄了。他强自镇定了一下,威严地向府内家丁、差役说:“看见了吗?这就是背主叛逆的下场,今晚的事谁敢走漏半点风声,我绝不轻饶。”看到下人们个个畏惧,人人战栗,鳌拜放心了。心想:“哼,你把奸细派到我府里来了。好吧,老三,看你能不能躲得过这一关!”
可是鳌拜高兴得太早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府中这三天内发生的一切事情,都被一个神秘莫测的人物,窥测得清清楚楚,这个人就是胡宫山。
第136章 怨恨
由于鳌府关防严密,五更时分小齐才送出“白云观失风”的情报。魏东亭一跃而起,慌不择路,单骑飞马径在西华门,打算就近入宫。无奈这日不该他当值,腰里没牌子,守门的军士又换了防,说甚么也不肯放他进去,只是陪笑说:“爷请稍停!您的名头儿咱们知道,只是这里已换了首领,小人禀过再……”魏东亭无心听他饶舌,猛然间想起康熙说过今日要去山沽居的话,顿时急出一身汗来,立眉瞪目“啪”地给了那禁兵一记耳光,骂道:“撒野的奴才,少时爷出来再与你算帐!”
一边骂一边往宫里走,却见旁边厢房里闪出一个大个子,铁塔似地站在当头拦住去路,冷冰冰地说道:“魏大人,您这样做太孟浪了吧?”魏东亭闻声抬头,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来这新换的首领竞是刘金标这个老对头。刘金标穿着一身簇新的五品侍卫补服,双手叉在胸前,神气活现地斜着独眼道:“虽说您是乾清宫侍卫,可没打这儿进去的规矩。你又没有牌子,这就对不住了!”说着回头喝道:“请魏大人到那边厢房中歇着,待堂官来了再作处置!”
“放肆!”魏东亭横眉说道:“我奉主上特旨,无论哪道门都能直出直入!”
“哦,是吗,可是在下不知道。”刘金标心里得意之极,说:“你今个擅闯宫门,就该扣下。放你进去,我先就有罪了。来啊,夹他进去!”
魏东亭见状不妙,伸手抽刀时,却摸了一个空!原来他走得太急,连佩刀也没来得及挂上,眼见两个戈哈扑了上来,情急之下,一个“推窗见月”双掌一分,两名戈什哈刚刚接掌,便觉得如扑虚空,急忙收势时,又被魏东亭顺手一送,二人“呀”地一声直仰跌出一丈多远。魏东亭呵呵冷笑道:“怎么,还要动武么?”
“不动武谅也不能与你善罢!”刘金标将手一摆,西华门值差的三十几名校尉“啪”地拔出刀来,围成扇面形逼近魏东亭。
魏东亭急于脱身不敢恋战,忙向后跃了几步转身牵马,却又见讷谟带着几个人立在当面。就在他一愣怔间。讷谟大喝一声:“还不拿下/三四个人饿虎扑食般逼近身来,紧紧擒住他的手臂,并就势向后一拧。此时魏东亭就是再有通天本领也施展不开了。讷谟笑道:“你是圣上红人,我也不为难你,这也不过奉公行事。你老实说,谁叫你这个时候擅闯宫禁的。”
魏东亭被几个人死死按着,直不起身来,仰起脸来大喝一声道:“我是奉旨见驾!”
“奉旨?”讷谟哈哈大笑,“你们每日价说鳌中堂假传圣旨。原来你也会来这一套!回头查实了,再和你说话!”他放低了声音:“你还想瞒我吗,皇上今日微服巡游白云观,嘻!哪来的旨意给你,告诉你,鳌中堂兴许也要派人去伴驾呢!”说完手一摆,几个人簇拥着魏东亭,推推搡搡地将他押进旁边的一间小房子里,结结实实地绑在柱子上,口内还塞上了一团烂号衣。讷谟吩咐一声:“先把他看紧了,回头禀过内务府堂官再作处置!”说着,扬长而去。此时天色已是大亮。
其实魏东亭只是早到了一步,相差倾刻之间,要是迟来一步便可截住康熙的车驾,因为这天康熙正是从西华门出行的。倒是苏麻喇姑眼尖,发现手守西华门的似乎换了陌生的面孔。轿车叮叮当当走过时她隔着玻璃瞧了瞧,也只是一闪念而已。哪知魏东亭此时正隔着窗棂眼睁睁地瞧着急得发疯呢?
康熙心事重重地默坐在车中,出神地看着车外景致。愈近郊外街上的人烟愈少。时令己是初冬,道旁的杨柳暗绿,枫叶残红,另是一番景致。西北风吹来,遍地绦红色的落叶婆娑起舞。苏麻喇姑看到窗外的景致,叹息一声,说道:“不留神间,已至隆冬了。山水萧然满天寒,我是说咱们出门也太早了一点,万岁爷,冷不冷?”
“不冷,朕还想在外头转一转,再到山沽斋去。”
二人正说着,突然车子猛地一刹,他们身子向前倾了一下,方才坐稳,便听张万强扯着嗓子喊道:“你是怎么啦,不想活了?”苏麻喇姑从帘缝往外看时,见一个仆人打扮的人正陪笑道:“走远道儿乏了,想趁您的车搭一段路。”
苏麻喇姑一掀帘子露出脸来,大声喝道:“你这人真少见!我们的车子坐不下,何况你是男子……!说着便吩咐张万强,还等甚么,咱们走路!”
那仆人伸手一拦道:“大姐,人就是满了,再挤我一个也不要紧啊!”说着竞大胆地盯着苏麻喇姑说道:“若说我是男人,车里还有一个,不也是男的么?”
苏麻喇姑虽是包衣出身,但自幼就被选入深宫,极得恩宠,见他出言不逊,一双火辣辣的眼睛又直溜溜地盯着自己,不觉又恼又羞,便放下车帘,不再搭理他。康熙早凑近了车帘审视,虽觉此人面熟,却再也想不起何时见过。
那人仍拦住轿车不让路,并声言有急事要去白云观。
原来车下拦路而立的不是别人却是翠姑,几年前,在悦朋店康熙曾见过她一面,此时哪里还会想得起这位当年唱“红绣鞋”的女郎。但翠姑因明珠的缘故,知道“龙儿”是个“猜都难猜”的贵人,以后又曾偷着瞧过几回。所以康熙略一露面,她便认了出来。那翠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呢?
原来翠姑去寻胡宫山,适逢胡宫山外出,她便坐在胡宫山的书房里等着。胡宫山并无家室,只在太医院附近租赁了一座四合小院,雇了四五个侍候的人。她是来惯了的,家下人一向视她是姑奶奶,也都不在意。
此时她闲坐灯下,竟如同进入梦寐一般。今晚与胡宫山发生龃龋,原是她意想不到的事,细思自己这宦家之女,为了替父报仇,和道士出身的胡宫山结义,已是屈尊俯就,为回避胡宫山追求,她又只身入京,堕入青楼。原想借此结识达官贵人,如有机会见到洪承畴,杀了他替父报仇,……不料追到京师的胡宫山,这位曾与她共图“复明”大业的男子汉,近来也渐渐改了口风。
胡宫山自康熙召见疗疾之后,回来如失了魂一样,口中喃喃自语也听不清说些什么。有一次翠姑问他:“大哥你这是怎么了?”胡宫阶怔了一下才答道:“比起那个吴三桂,怕还是这位要好些!”
“这位?”
“嗯……翠姑?”胡宫山斜靠在椅予上,闭着眼睛沉思着道:“今儿个我见到了皇上。”
“嘻!”
“我读过不少相书?”胡宫山不理会她鄙夷的神色,只管说下去,“对甚么‘麻衣’、‘柳庄’都不外行。这位少年皇帝气度深宏、龙章凤篆,的确有帝王之相——你别笑,我并不信这些,这些话我也曾用来奉承吴三桂——怪的是康熙的案头并无奏事匣子,满案上堆的尽是些《春秋》、《战国策》、《史记》、《汉书》……”他又将给康熙疗疾的事细细讲给翠姑听。
翠姑沉默了。这些话与她的反清心理格格不入,但又不能认为胡宫山说的没有道理……
等了一会儿仍不见胡宫山回来,由不得长长叹息一声:“爹爹,女儿的命苦啊!”她信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看时,却是一本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翻了几页,觉得文词艰深难解,正欲插回书架,书页中忽滑落出一张字纸来。她拣起一看,正面是吴庭训作的那五首诗,翻过来看时,密密麻麻写的全是胡宫山自己的诗。就着烛光,她一篇篇瞧去,不料这位相貌奇丑的人竞如此执着、纯真地爱着自己,而且字里行间充满了胡宫山对自己的思念之情,翠姑没想到貌丑的他竟有如此丰富细致的感情!不禁眼中噙满了泪:“原来他的心也是这般痛苦!”
“我料到你定会来!你不来我就又要寻你去了。”背后突然有人说话,翠姑猛地回头看时,原来胡宫山已经走了进来。
“好嘛!”翠姑故意冷笑道:“‘此心难作盘中石,飞絮如花向清风’,真是好诗!”
胡宫山苦笑着坐下说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知道么?只怕当今皇上明日难逃一死!”这佯惊人的消息,胡宫山却说得如此平静。翠姑只觉身上一阵阵发寒:“啊!你怎么知道呢?”
“鳌拜捉了明珠,盘出了底细,知道伍次友在白云观山沽斋给康熙授业,定于明日围攻白云观,弑君自立!魏东亭的把弟刘华已死,明珠也没能逃出来……更无人送信……这可怎么办呢?”
听了这话,翠姑沉吟不语了,自己挚爱着的明珠要死了。那位饱学之士伍次友,也要遭难了。就连龙儿——当今皇上,明日也难逃一死,他还是个孩子啊!面前站着的这个人,又深深地爱着自己。他肯不肯出手相救呢?救皇上和伍次友,他肯定愿意。要让他救明珠,他能去吗!
想了好大一会,才试探地说:“大哥,你能不能夜闯宫禁,把消息送出去呢。”
“唔,这不是万全之策。大内高手如云,戒备森严,闹不好要出乱子的。”
翠姑只道是胡宫山忌恨明珠,便决然地说:“你要是能救出皇上、伍次友和明珠,我,我便嫁给你。”
“唉,你错怪我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再说,乘人之危,想这些事,也不是大丈夫的作为。这样吧,我马上去找魏东亭,要是找不到他,我就立刻赶到白云观,见机行事。你呢。出城在西华门外。等着皇上的车驾,阻止他们不让他们到白云观去。”
两人商议一通。看看天色已经大亮。便分头行动。
可是胡宫山却扑了个空。老门子告诉他,魏东亭刚才急急忙忙地进宫去了。
翠姑却在西华门外截住了康熙的车子。
康熙听这人说有急事要去白云观,便吩咐张万强将车停靠路边,自己从车上跳下来。苏麻喇姑不放心,也跟着下了车,侍立在康熙身后。
翠姑盯了康熙一眼,见眼前这位身着家常玄狐袍、身材削瘦的人就是几年前在悦朋店里见过的龙儿。不禁喜出望外。便抢上一步,扎了个千儿,失声叫道:“您不是龙儿吗?”
龙儿这名字一出口,不光是康熙,连苏麻喇姑也吃了一凉。龙儿这名字,康熙只在伍次友跟前使用。此时,听翠姑也如此称呼他,康熙还以为她是侍候伍次友的仆人,遂问道:“原来你是索府的,我说有点面熟呢!”
翠姑心里暗暗发笑,便以索府佣人自居,顺口答道,“索大人府里三四百口子,爷哪里就都记得清了?我是府里派去给伍先生送信儿的。走乏了。想趁个便车,不想在此撞见了爷!”
康熙诧异道:“索家难道连个车马也没有?”
翠姑怕多说了,露出马脚,便冷冷地说道,“现在也无须多说,既然爷的车不让乘。这封信就请爷带给伍先生好了!”说着,也不等康熙答话双手将一张纸条儿呈了上来。
见此人如此放肆。康熙正待发作,瞟了一眼纸条上的字。马上收敛起怒容。只见上头写的是:“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行不得哥哥?”欲待再问时,翠姑将手一拱,说声:“告别了!”转身便走。
康熙近年来随穆子煦他们跟着史龙彪习武,颇有些长进。见这眉清目秀的青年人说起话来,举止十分乖张,早觉有异,便抢上一步抓住翠姑肩头向后一扳,顺势扯住了衣襟。翠姑顿时红晕满颊,骂道:“我来救你,你竟如此轻薄!”
康熙一愣:“我怎么轻薄了?便不自主地松开手。翠姑一挣脱开,忙蹲身提鞋。原来,忙乱之中,她穿了一双不合脚的鞋,鞋带又脱落了。提上了鞋,她转身便走。
“妹子慢走!”苏麻喇姑一眼瞧见她的小脚,突然叫道。这一声喊出来,不仅康熙和张万强大感惊奇,连翠姑也是猛然一怔。回头道:“你说什么?”
苏麻喇姑慢步向前又细相了相,越发认为自己判断不差,拉起她的手说道:“咱们上车再说!说着朝张万强一努嘴儿。张万强会意,扶着康熙上了车。苏麻喇姑吩咐一声:“转辕!原道回宫。快!”张万强答应一声:“明白”,将缰绳一收,大喝一声:“驾!”那御马都是久经驯化的,听得主人口令便能会意,当即放开四蹄,照原路狂奔而去。
车中,苏麻喇姑一把揪去了翠姑的瓜皮帽,一头秀发披了下来。已完全恢复了女儿模样,她有些羞涩不安地说道:“你怎么……”
苏麻喇姑掠了一把自家头发笑道:“别说是你,再比你聪明点的我也见过。你瞧你的鞋,谁戴帽子像你这样儿。耳朵上还带着个耳环!咱们且别说这个,只问你这张纸上写的是怎么一回事?”
康熙也关注地瞧着翠姑说道:“你为甚么拦驾呢?”
翠姑嗫嚅一下,轻声答道:“是胡宫山太医叫拦车送信儿的,只怕白云观山沽斋这会儿已经叫人给包围了!”
第137章 揭开最终帷幕
“郑爽。不要再吸收了……”王洪涛一掌打掉郑爽从手臂中伸出的两只细细的血管中。纳着的EN进化结晶。一把抓住郑爽。双眼紧盯着装双已经渐渐有些意识不清的眼神。喝道:“郑爽。你的体能已经到了极限。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就会爆炸的!”
“你走开!”郑爽狠的将王洪涛甩了出去。双眼中模糊的景象中。格外清晰的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那是个娇小的女孩儿。水汪汪的大眼睛向自己望来。玉葱般的双手搭在膝盖间。微微的弯着身子。向自己微笑:“丧尸先生。今天也要努力哦!”
“郑爽哥哥……”洛丽塔见郑爽将王洪涛甩开。一身的肌肉一张一缩甚是吓人。赶紧飞身扑上。紧紧抓住那麻袋的EN进化结晶。拿到自己的背后。轻轻摇着头:“爽哥哥。你醒醒……”
“给我!”郑爽出一声震天的吼之后。飞身向洛丽塔扑去。忽然。两个身影飞了上前。一边一个抓住了郑爽两臂。郑爽一惊。左右看去。原来是闻声而来的超胖尸王郑闯和雅格。正要再度怒。却心神一颤眼一片模糊顿昏了过去。
“快点把他搬到楼下的房间。我来替他检查一下……”楼梯前。亚历山大等人早已聚集了过来。只是因为不知道生了什么。只好在一边默默观看。这时王康站了出来:“我现楼下的一房间是治疗室。里面的医疗器材也许会有些帮助。”
康点点头。将手中的钢笔放在嘴中轻轻咬着。接着说:“据我估计。郑爽是因为吸收了太多的高级EN进化结晶。也就吸收了其他丧尸的杀戮本性。所以内心中便被丧尸本性所操控。形成了两种思想两种人格。不过随着时间的延长和再度吸收EN进化结晶郑爽原本的思想会越来越被吞噬掉。最后就只剩下了丧尸的本性”
“现在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我只能暂时的将他的丧尸杀戮本性收敛一下……”王康轻声叹气道。随即双手在键盘上不停的敲打着:“不过这也是现在唯一的办法了。我把脑电波的激光扫描强度增大。照射在控制郑爽原本思想的大脑回沟中。这样可以刺激郑爽原本的思想和性-短期内膨胀。从而压制大脑右下方的外来信息控制中枢!”
丽塔心神游离的答应一声。有些幽怨的大眼睛朝郑爽脸上望去。心中不断的回想着刚才瞬间。为了那个苍井兰姐姐。郑爽哥哥竟然对我火……难道……难道在郑爽哥哥的心中。苍井兰姐姐比任何人都要重要吗?
“我今夜在餐厅中酒。隐隐约约听到有几个士官在讲关于丧尸郑爽的事情……”迈克尔一脸的焦急。抬头向格雷特看一眼。慌又低下头去:“格雷特大人。您是不是派人去搜寻郑爽的踪迹了?”
几年来。不是经常为民请命。到处散救济粮。人民怎么可能会不站在他们伟的统治这边!”格雷特冷哼一声。显然没有将迈克尔的话听进耳中:也按照你的请求。将的下赌场减少到了只剩几家而已。社秩序能有多么混乱?你想的太多了。那些市井小民。能成什么大事!”
克尔轻叹一声。抬头看了一眼。格雷特竟荒诞无耻的在自己眼前跟几个妃子**做的事情。只好匆匆退下。明月当空。迈克尔仰目四顾。心中感叹道:“等辛辛苦苦建立起的格雷特基的。离覆灭恐怕不远了。我空有治|之道。却无:施展。可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