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为官清廉金常明
门前冷落鞍马稀!
这是洪大守第二次来常明府上的直观感觉。
上一次来,因为常明算是外官进京,不是在京大员,所以前去拜访的都是吏部或者兵部已经分省指省的文武官员。
虽然称不上络绎不绝,但也算是门庭车马炽。加上生活过得不如意的八旗亲眷族人,打秋风的打秋风,套近乎的套近乎。部分有官爵在身,只是候补的杂色人等,也上门来打探,跟着去湖南能不能署理一任缺,或者委上两个差使。
可如今呢?
什么对联掀倒,牌匾落地,门口刮妖风,席卷着稻草是不可能的。但总感觉有一股落寞气,让人觉得悲凉。
说到底常明还是正黄旗满洲,原来金简可是干过总管内务府大臣的。前来查抄的内务府、步军统领衙门的官吏兵丁,还算是留着情面。
这时候抄家嘛,其实主要抄的是浮财金银,然后是田地宅院和店铺。至于9102年一张五十万的交圈太师椅,就还在原地。一张三百万的乾隆琉璃福寿坐屏,也在原地。一件两个亿的乾隆官款缠枝花纹梅瓶一样在原地,这些东西反而在当下属于无人搭理的摆设。
常明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骤然听到居然还有人上门递帖子拜访,大为触动。
上午刚抄家,消息一出来,所有人当他瘟神一样,唯恐避之不及。反而只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闵廷爀居然照常上门,短短半天看清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的常明,居然站到了院子里迎接闵廷爀和洪大守。
“不劳中丞大人亲自出迎!”来都来了,闵廷爀倒也坦然,还是拿常明当湖南巡抚对待。
“当不起!当不起!”常明亲自过来扶了一把闵廷爀。
家里的仆人跑路的跑路,遣散的遣散,只有几个世代为奴的老家人还在偌大的宅院里。
“实在对不住,连清茶一杯都不能招待了。”
“不过是微末小节,不必挂怀。”
两个人你推我让,叙了几句闲话。常明虽然遭了如此的大劫,但终究曾经贵为一省巡抚,经此大变,尚未落胆。纵使抄了家,可这宅子是先皇赐给他们祖宗新达理的,倒也不会没收,不然就是忤逆先皇,所以常明起码还能有个安身之处。
按照洪大守的建议,闵廷爀之前准备给常明的二千两银子还是如数带来。抄家的常明肯定还有私财,但身家必然大损。
爹亲娘亲,不如银子亲。
以前二千两只能说是人家帮你办事的谢礼,如今就是雪中送炭的大恩。
指不定过上几天,一道上谕,常明就发配伊犁,或者发配宁古塔。路上有一笔银子傍身,发配路也能走的更加轻松。
常明固然对闵廷爀这时候还是前来,触动非常。可等二千两的银票掏出来之后,铁人都要给你化了啊。
亲亲眷眷、门生故吏,一个个烟消云散,不知所踪。反而是一个远在数千里之外的远亲,怕他发配路上缺银子,亲自送钱过来。仍旧礼遇于他,不改颜色。
是个人都感动了啊!
当场常明就和闵廷爀叙起年齿,常明略长,亲亲切切的称呼闵廷爀为“老弟”。这关系就算定下来了,至于有没有用就看将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闵廷爀自然问起常明贵州任上的亏空到底是怎么回事。
结果常明的答复真是让人吃惊!
十九万余两银子确实有相当大部分是他贪污挪用的!
但这个银子却又不是常明用的,是乾隆用的!
这话就要从乾隆其人说起了。乾隆此人好大喜功,喜爱奢华排场。上有所行,下有所效。自然地方上的官员就要设法从各方面讨好乾隆,以博得圣眷。
而最简单的讨好就是上贡!
原本应当只是呈送地方的土特产给乾隆就可以了。可是你送一筐凤梨?送一筐荔枝?
怎么拿的出手嘛!
在地方土特产之外,就要给乾隆筹办各种西洋新奇玩意儿,各种奢华摆件,各种名人字画(喜欢盖章的事大家都知道吧),还有金石骨董。
常明担任贵州按察使和贵州布政使,列在上贡的资格名单上,别人想上贡,讨乾隆欢喜还没这个资格了。他能不卖力上贡嘛!
何况常明还是正黄旗满洲,实打实的乾隆家奴,乾隆就是他的主子爷,他必须努力报效,才算是尽了他一个奴才的职责啊。
而他常年在西南各省转战,平定川陕白莲教的起义。贵州布政使任上,能够经手的钱粮数以百万计,可他偏偏没空去经手!
只能清廉做官,拿属于他自己那一份应得的银子。这份应得的自然也是每年数以十万计算,可一座扬州精工翡翠玉山子就要三万两。
一年要贡多少次?重阳、端午、中秋、冬至、正旦、圣寿…………
就他清清白白做官分的那点银子根本不够拿去哄乾隆开心的!
广州的象牙雕八仙过海,西洋的四方向化九土来王自鸣钟,宋刻的古籍,名家的字画,一年光这些贡品就不下十万两银子。
他干贵州布政使也要有家人,有幕僚师爷,有亲兵长随,迎来送往的人情,接济一族打秋风的亲眷。根本就不够用,根本就不经用。
所以没有办法,他指望着先挪用管下的威宁州铅厂和水城厅铅厂的银子。等平定白莲教起义之后,在报功银子上开花帐,虚报饷额,和户部扯皮推诿,总归能多进入他的腰包几十万银子,他再去把铅厂的亏空补齐。
总不过是拿着乾隆的银子哄乾隆高兴罢了!
可是这天底下从来没有顺风顺水的好事!
贵州总兵施缙率兵进战白莲教起义军,常明在后督催后队兵马。施缙被白莲教徒伏击,不仅本人战死,还丢了贵州省一镇兵马。
嘉庆震怒非常,常明直接革职,发往苗疆,担任苗疆办事大臣,戴罪立功。
于是试图靠奏销军费开花帐填满窟窿的美好愿望完全落空,常明真是白干了一任贵州藩台,什么都没捞着,反而欠下了一屁股的亏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常明真的是一位“清廉”的官员。
这次进京,本以为可以用在湖南的功劳抵消,万万没想到他在奏对时的一句回话,气的嘉庆当场就下旨褫夺他的一切官爵。
15.竟敢甩锅给乾隆
干了十几二十年官,自以为天子家奴,揣摩圣意,万无一失的常明坏就坏在自己一张嘴上!
嘉庆后来叫仁宗,多少也有一点优待臣僚的意思在里面。他并不是一个酷烈的人,还有一点优柔寡断,没有长性,没有决心。
他前期执政的时候,还是有些锐意进取的意思在里面,可进取了没两年,发现他的大清已经在腐烂的路上高速飞奔,且踩不住刹车以后。
他居然就开始自我放弃,每天勤劳忙于各种屁事,对于改变国家的局势却毫无作为。
到执政末期,由于没有了他那位一肚子坏水的朱老师的提点,国事也日益败坏,居然出现了精神崩溃的模样。
这一点在他与前来谢恩的衍圣公的问答中完美体现,除了颠来倒去的诉说着自己的难处,居然连去曲阜参拜孔圣这种事情都不能自己决定。
这位嘉庆实在是不适合作为统治一个庞大帝国的君王!
话说回来,以常明正黄旗满洲的身份,只要伏地悔过,假意抹上两滴眼泪。嘉庆肯定叫他赔补上十九万两银子的亏空以后继续干他的湖南巡抚,甚至还可能再往上挪一步。
毕竟常明是真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在湖南等地平定苗民叛乱,来回奔走。而且也确实镇压了苗疆上的叛乱,平定了湖南南部西南部的局势。
加上此前已经署理了湖南巡抚这样的封疆要职,处理湖南的事务没出什么纰漏,治下日趋安定,称得上一员干吏。
贵州任上的亏空都是两年前的事情了,老黄历都撕完两本了,还能真的穷究啊!
平定白莲教起义上万万两海一样的银子都下去了,十九万两银子在嘉庆眼里确实算是小场面。
嘉庆更多的还是关心湖南地方的民情如何,治下是不是太平。关于湖南的水旱灾害、赋税地丁、绿营官弁等大小事宜问的都很详细。
尤其是刚刚镇压下去的苗疆,是不是可以保证长治久安,不会再发生叛乱这种烂事,才是嘉庆首要关注的问题。
而做了十几二十年官的常明,他的回答还是足够让嘉庆满意的。基本上有问有答,答得也比较中肯,有个人的见解和处理办法。
等到最后,嘉庆提了一句,怎么在贵州任上亏空了这么大一笔银子。然后随便申饬他几句,以后要实心办事,用心赔补,不能在湖南再有亏空之类的话。
常明自以为是,觉得摸清了嘉庆的脾胃,对嘉庆只要诚实解释,就能宽大处理。结果祸出口出,说了一句最最不该说的话。
“贵州任上亏空等项,实属办理先皇贡品所致。”
好嘛!话还没说话,嘉庆直接就把奏章啪的一下摔在他的脸上。
然后就是明发上谕,罢官去职,褫夺一切世爵,抄家,交部议处。
纯的那种活该!
洪大守听完直摇头,下意识的就说了一句:“实在糊涂!”
一时不小心,没控制住音量,加上屋内就他们三人,洪大守这句话就直接被常明听在耳中。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说本官糊涂!”
虎死威不倒,常明那是先战教匪,再平苗夷,先后掌管雄兵数万的封疆大吏。一声大喝,吓得洪大守整个人一哆嗦。
可洪大守也被常明的喝声澄清了脑回路。
在闵廷爀怪罪的眼神中,洪大守绕过椅子,走到常明面前,弯腰行礼。
“学生有一句话想问中丞。”
“哼,你一个白身有什么资格发问!”
“大人性命全在学生一问之间!”洪大守抬头直视常明。
常明被洪大守满身的自信所蒙住,居然一时没有喝退洪大守。
“请问大人,先皇高庙乃是何等的英主?”
“这…………”
“先高庙乃是古来文才第一帝王,十全武功,赫赫英名,御极天下六十年。何曾有过一丝一毫的错漏?有过一星半点的失误?”洪大守心里狂呕,但是面上却意气飞扬。
“那是自然,先皇英武明睿,世所唯一!”
乾隆那是常明的老主子,自然是英明神武,光辉形象万万年,永世不崩塌。
“那贵州铅厂帑银怎么会是亏空于先皇呢?”洪大守微微一笑。
常明只用了短短几秒钟,就从交谈中略带疑惑和不满的面容,变成了惊恐万分,死到临头的那副苦脸。
而闵廷爀也紧随其后明白了过来,惊恐的看着常明。
这常明绝对是个傻批,在封建社会,还是满清这个封建社会,居然敢把锅甩给永远伟大,永远光明,永远正确的“乾隆大帝”!
这种人简直就是自寻死路,就是上赶着要去菜市口挨那一刀,嫌自己命太长,不想活了。
“看来中丞大人连伏辩折子都是这么写的吧?”洪大守魔鬼般的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啊呀!”
已经四十多岁的常明立马变成奥运短跑冲刺冠军,从太师椅上一跃而起,一眨眼的功夫就跑没了踪影。
只听到有人被撞到的哎呦声,和房门被用力摔开的碰撞声。没过三分钟,常明就拿了一片折子,回到了花厅。
“好险好险!多亏你提醒!”
常明把折子展开,果然是说这银子他一分钱都没用过,都是给乾隆皇帝办理贡品用掉的。他也是被逼无奈,由于没钱办贡,才亏空了铅厂的银子。
事情的实情确实如此,可他这么说就是错,就是天大的错,就是污蔑君父!
“不知如何称呼?”
“学生平安道铁山郡洪大守。”
“洪老弟啊洪老弟,老夫做了这么多年官,竟然不如你看得明白。”
从一开始的什么东西,到现在称呼变为洪老弟,不过才区区十分钟不到。常明也算是能屈能伸,难怪能混上巡抚。只不过在这件事上,聪明反被聪明误,只知道要对嘉庆诚实,却不知道同时也要维护乾隆的“光辉形象”。
“中丞大人不必太过着急,如今不过只是交部议处,尚未定案,还可转圜。”
“请教我!”
常明站起身来,请洪大守安坐在下手第一的位置上。
16.一封辩折值五千
洪大守到也不敢托大,没有一屁股满满当当的坐上椅子,而是大致坐下之后就开始发表意见。
以常明此前的发言,已经是完全恶了嘉庆皇帝。不可能挽回了,最多是补救一二。求饶悔过,等过上两年,嘉庆的气消了,还有起复的可能。
毕竟就算是庞大如中国,能够胜任一省巡抚治理上千万百姓,这般重职要责的人也并没有那么多。嘉庆的夹袋里也没几个,乾隆朝的那些八旗满洲大将更是统统死了干净。
常明再不济也是正黄旗满洲,属于最标准的“自己人”。
所以洪大守给常明拟的伏辩折子,第一条就是认错。
“贵州威水两厂亏空,全因奴才昏悖无能,罔负圣恩!”
这算是定基调,错都是我的错,全都是常明自己没用,辜负了两代“圣主”的恩遇和信任。
锅一定要全部自己背起来,责任一点都不能推卸给别人。要诚恳,要直接,要痛心疾首。
乾隆和嘉庆两个绝对没有错,也不是没有识人之明。他常明一开始也是好的,就是见了铅厂数以万计的银子,自己没用,自己不坚定,伸出了脏手。
至于挪用贪污了十九万两银子都去干嘛了,可以瞎编。此前抄家的浮财和田地店铺,都可以供称是用了赃款买的。
就算这些是祖产,是常明自己做生意挣来的,自己领取养廉银换来的,也不管,反正都要供称是赃款。
把假坦白硬想成真坦白!
“辜念奴才,历任边鄙,薄有苦劳,办事尚算勤勉。”
这叫做求饶!
先诉苦,说说自己明明是有世袭罔替的官爵可以享受,却主动站出来,为永远英明神武的主子爷卖力。甘愿去湖南苗疆,贵州穷山担任官职,替他的主子爷抚理百姓。
稍微点一句自己在平定白莲教起义和苗民起义中有过功劳,但不能说自己有功劳。功劳那都是永远英明神武的嘉庆皇帝在万里外的燕京指挥若定,筹谋规划,未卜先知,克尽全功。
他常明都是在嘉庆的英明领导下,取得了镇压白莲教起义和平定苗民叛乱的胜利,他只是个跑腿的奴才。
“全赖圣上高瞻远识,教匪逆贼,灰飞烟灭,奴才附骥于尾,顿首百拜。”
继续跪舔他的嘉庆主子爷,你很棒!你最棒!你世界第一棒!
“奴才自知威水厂亏空情弊均在奴才一身,情愿全部赔补。”
认错就要配合措施,磕头只是一方面,赔钱才是最好的说明。
说明你真的拿了这笔钱,挪用贪污了国家的公款,如今这叫赔补。
此前抄家,所有抄走的东西大概也能折算成十万两,剩下九万多两银子,不能够一次性付款。要哭穷,要分期付款。
因为常明只认了这一桩情弊,如果他付钱那么痛快,嘉庆怎么想?
哟呵!你个老小子钱很多嘛!抄完家还能立刻摸出来九万多两银子赔补。
本来就认为常明不是个好东西了,这还能好?一定会自己脑补常明在做知州做道台的时候贪污受贿,挪用公款,只是没有被发现。要不然凭他一年那几个官俸,哪里能有这么多的现钱。
“奴才为官二十载,宦海清贫,所得款项除购置田地店铺外,尚自私其利,乐于美食衣服,车马行程。如今尚缺九万三千余两亏空,情愿分做若干年,每年赔补若干。”
给嘉庆一个准确的数字,告诉他抄家的十万都是赃款先还给你,剩下的我分期多少年,每年还给你多少,制定详细的还款计划。
既显示自己的诚意和决心,也表明自己积极改造认罪伏法。嘉庆皇帝您真是英明神武,明察秋毫,及时发现和制止了常明在腐败的路上越走越远,真实厉害啊。
这还不能完,还要在最后恭祝嘉庆皇帝宇内四安,福寿绵延。常明这个狗奴才绝对不会因为您处罚我,就心生怨恨。
如今常明是沐浴在嘉庆您亲自教育我,改造我的光辉下。一颗爱大清爱皇上的心永远不会变,永远不消亡。
这样润色一下,写出来,才算是一封合格的伏辩认罪折子。
常明边听边听笔记录,原本皱紧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这写奏折真的是一门学问,用词造句,不能有任何纰漏。
如今这局面,洪大守是不能动笔替他写,要他自己写,亲笔写完,跪着到大清门外面去谢恩并递折子。
不管是升官发财,还是抄家灭族。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常明明明都被罢官抄家了,一样要去宫门外磕头,谢谢嘉庆把他罢官抄家了。
所以这封奏折常明写得很慢,即使洪大守已经给他点出了中心句,交代了主旨内容。常明写起来,也连错了好些字句。
洪大守索性就站在他背后,逐字逐句的给他建议。闵廷爀也没闲着,他也是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中活下来的人精,也能在旁边拾遗补缺。
三个人忙活了半个多小时,重新誊写和完善了一封声情并茂的伏辩认罪折子。
常明贴上桑皮纸的封面,写上奴才常明伏辩贵州威水厂亏空等案情事折几个字,捏在手上,准备去宫门上跪起码一夜。
“洪老弟这般写折子的功夫,可惜没有早早遇上,不然我在湖南任上,总要五千两银子一年,请你入幕。”
“大人实在是谬赞,还是快些去宫外谢恩,尽早挽救,也许事情还能有所转机。”
“可惜啊可惜!闵老弟有个好帮手啊!”
虽然都是叫老弟,但大家都明白,洪大守这个老弟只配做师爷。虽然是亲近的幕僚,但终究差闵廷爀一个巨大的台阶。
所以闵廷爀也不生气什么的,叫就叫呗,多大点事啊。各论各的,洪大守一样要恭敬的称他为大监,这一点不会变的。
和常明一同离开冷落的府邸,三人告别。常明的绿呢大轿早就没了轿夫,而且也不敢在戴罪的身份下招摇,骑马也不适宜,只能在一个老家人的陪伴下步行赶去宫门外。
递上伏辩折子再差不多跪一夜,感谢他的主子圣恩浩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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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疏通关系进九门
常明的冷灶烧的一点问题都没有,很快就给出了一个结果。
原本雷霆震怒,大有将常明发配边疆之姿的嘉庆看了常明的伏辩折子以后,给了常明一句“知道了,暂回家候着。”的话。
原本心下惴惴不安的常明喜出望外,他知道事情成了。
嘉庆就这个鸟样,在火头上第一阵的时候,什么样的决定都可能下下来。可当场没弄死,如今伏辩折子又写得好,只要他再求人说两句好话,顶多一个革职加赔补。
过了两年又是一条活脱脱的好汉,谋一个起复,也不必要就是巡抚,哪怕回去做一任布政使,再不济一任道台,一年十几万的银子不就来了。
这还是清清白白做官,要是手伸的格外长一点,三年一任下来,弄上五十万银子轻轻松松。(预估啊,因为陕西粮道这么一个道台,一年可以弄三十四万银子,但这是陕甘第一肥缺,不可同日而语。)
只要能谋上缺,还怕弄不来钱啊?
而交部议处又不是真的交给吏部户部的堂官司官去讨论一下怎么处置常明,还不是头头脑脑军机处的大臣们商议着给拟个罪名。
此刻已经是协办大学士的朱珪,把常明的伏辩折子对着琉璃罩灯,仔细的通读了一遍。虽然他还不是领班军机大臣,但众人知道他在嘉庆那里的地位,都等着他发话。
而朱珪也很惊讶,以前他不是没有看过常明的折子。这世道,奏折基本都是师爷们代拟的,官员照抄一份罢了。
以前常明的折子普普通通,既没有亮点,也没有错处。符合那种一年一二千银子请来的绍兴师爷的范本,和天下其他各处的道员藩司的一模一样,如果不是有特别情况的奏折,你随便遮去地名,也许安徽和江西的奏折能混着用。
如今眼前这份伏辩折子,对着嘉庆一顿吹,可你捧臭脚吧,又捧的恰到好处。跪舔吧,又舔的欲露微露。
看起来朴实无华,都是感谢大清,感谢圣主,给我机会,重新做人。可读起来,就是能让嘉庆感觉:“恩,真爽!”
想起早上召对那会子,嘉庆很是随意的说了几句。“观其人,深有悔过之意,似尚可挽救,皇考在时,到也还算勤勉忠心。”
这封伏辩折子让常明起死回生,从发配边疆的悬崖边硬生生的给拽了回来。
“背后有能人啊!”
合上了那封嘉庆写着“知道了”的伏辩折子,朱珪心里有了基本的成算。
几位头头脑脑,合计了一下。人家是正黄旗天子家奴。不需要科举就能走上官途的,专门走的是大内侍卫这条路。
既然头等侍卫这个官常明是干不了了,索性就给他降到三等侍卫,然后充任伊犁领队大臣(好几个人一起干呢),去往新(屏蔽)疆效力。
既让他还能有再发达的一天,以后指不定再相遇了能好见面。同时去伊犁那么远的地方,路上就要走半年,也有惩罚的意思在里面。
众人便由朱珪拟了个片子,送进宫内。没多久宫内传出来一句“可!”
于是本来心惊肉跳,吓得半死的常明,除了十来万的家产没了,还是照样当他的官。
原本以为还要歇两年,要闲置一段时间。没想到还能捞了一个伊犁领队大臣干干,就不知道是领索伦兵还是领锡伯兵,反正油水肯定是有的。
至于路途辛苦嘛肯定是真的,但做官还有怕走远路的?只要能做官,一万里的江山横着穿。
而第三次洪大守就是独自上门拜访了,那封救常明出险境的奏折效果如此明显,洪大守可算在常明这里有了一分薄面。
常明没有忘恩,洪大守来了,他照旧让洪大守坐在下首第一位。(闵廷爀以前来坐对面,两者之间终究有差别。)
略微叙了叙闲话,洪大守就准备道明来意。他出手捞一把常明也有别的心思在里面,并不是全部为了烧冷灶。
“大人,学生有一件事想请大人助力一二?”
“你且说来。”
“先次教案,步军统领衙门查抄洋教堂各色书籍、印板,但凡有只纸片字一应没官,尤其许多印版送入宫中,由今上监督销毁。”
“确有此事!入京谒见前后吧。”
“学生喜好音乐、绘画等西洋杂技,听闻查抄书籍中有些此类杂书………”
“恩?”
洪大守也没有说完,也不准备说完,常明也听出了其中的意思。洪大守是希望常明帮他一把,看看能不能捞一点杂书出来。
别人不好说,但常明绝对有这个办法。那是步军统领衙门,里面都是在京八旗子弟,他们金家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里面混个差事,白拿嘉庆的饷银不干活呢。
以常明的身份,找个在步军统领衙门当差的同族后辈,洪大守再使上一些银子,把那些西方医学、机械设备之类的书籍打包带回家的可能就更大了。
“事涉教案…………”
“凡与洋教有一星半点联系之书籍,学生一概不碰,所有印版一概不碰,只要些杂技玩意而已。”洪大守赶紧保证。
“罢了,既然是些杂技玩意儿,到也不会犯忌讳,有违例。”
“学生都省得,不会让大人难做。”
只要不是宣传天主教义的那些经文,还有新约旧约小故事,肯定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如今洋人的画师照样在宫廷中就职,钦天监、圆明园等地方仍旧有洋人的存在。满清对于绘画、音乐、建筑这些不犯忌讳的西洋技术到也没有彻底排斥。
前代的郎世宁作为宫廷画师更是经年累月的侍奉在乾隆身边,留下了很多精妙的绘画。
而洪大守嘛,自然是拿着要音乐书、美术书的幌子,去搬其他西方科技技术书籍。最好能有蒸汽机的详细介绍和图纸,那就是最完美不过了。
常明也不废话,信手写了个片子,让一个老家人,带着洪大守去他一个从侄子那边认门。
他这个侄子在步军统领衙门里做城门吏,芝麻大的小军官,没什么油水。洪大守正可以和他互惠互利一下,一个挣钱,一个搬书。
18.半路杀出程咬金
步军统领衙门全名叫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衙门,是一个集治安、巡防、消防、城管、市容、人社等几乎所有常见城市管理职能的衙门。
号称五营官兵三万员,至于有没有呢。这还真好说,肯定有的。三万人只多不少,谁叫城里的八旗那么多,想顶一个缺儿还真不一定顶的上。就是管不管用,这个见仁见智。
洪大守到帽儿胡同的步军统领衙门,先没有进去。而是被常明的家人先嘱咐在外面候着,他进去把那位常明的从侄子叫出来,带他们进去。
没错,这步军统领衙门和菜市场似的,门口啥样的人都有。谁叫这算是这个时代的公安局呢,而且内城又都是八旗,八旗抓八旗,这衙门开的还真和菜市场差不多。呼朋引伴来保人的,哭爹喊娘来求情的,寻死觅活来撒泼的,啥样都有。
果然是一副市井的众生相!
别人八旗可以随便在衙门口闹,洪大守不行,规规矩矩的站在门口等。来来回回,进进出出的人真不少。
一般的治安案件,各街堆拨站(派出所)也就处理了。能进到这个衙门的,基本各个都是犯了事的八旗和宗室。
谁叫他们游手好闲,甚至自己人打自己人,就为了每天找事干。
这时候起码还有好狠斗勇的力气劲儿,再过几十年,很多八旗子弟的爱好就只剩下听戏、斗蛐蛐以及吹鸽哨。除此之外,一点谋生的手艺都不会,更夸张的是很多人明明以前有机会免费去读书认字,可没人去念。活生生的被活成了,或者说被养成了废物。
看着这些所谓的八旗大爷,在这衙门口和玩似的,洪大守还是很感叹的。往前数一百五十年,这些人的曾祖父,每一个都是弓马娴熟、勇武敢战的士兵。披双甲,持铁兵,迎着红衣大炮和佛郎机铳的炮火都敢冲锋的那种,如今已经不堪成这种废物点心。
自己败得家,怨不得别人。
正在感叹这种废物的曾祖父起码还有资格称得上冷兵器强兵的点上,那个老家人带着一个二十多的男人出来了。穿着长褂,胸口没有补子。从顶子上看,还真是一个七品的小官。
来人正是常明的从侄,名唤花住,只有满名,没有汉名,权且称他一声花大人。
在步军统领衙门这样一个从一品的大衙门里做一个七品的门吏,要是崇文门那种内务府派驻税监的钞关城门,那他就是三年城门吏,十万雪花银。
但是很可惜,这位花大人没这个银子谋到那样的肥缺儿,如今守着内城不知哪个门,穷的叮当响。
“学生洪大守拜见花大人!”
即使年纪差不多,洪大守还是一样给花住打千行礼。毕竟有求于人,而且他自己还是个白身,没有资格来什么卿士风骨。
“起来起来,我这算哪门子的大人,这京城里掉块砖头,能砸到十八个大人。”花住根本就没让洪大守弯腰,自己跑过来拉住洪大守。
“礼数应该的。”洪大守也就顺势起来了。
“听说你是想要收买旧纸?”
“对,些许西洋杂技的玩意儿。”
“那倒是不怎么犯忌讳。”花住点点头,带着洪大守穿过菜市场一样的衙门口,进入公门。
衙门里面安静了不少,很显然主官九门提督并不在衙门内办公,这年头满清的官就是这样,(要早朝的、要叫起的、要奏对的)凌晨上班,中午就可以下班。个别上午上班,中午下班。下午里衙门基本不会有什么人,有事明天再办就是了。
连左右翼总兵、左右翼尉也都不在,早就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一壶小酒解忧愁。就只剩下那么小猫两三只,还守着衙门,预防万一。
步军统领衙门,有清一代经常换地方。谁叫他官产多呢!各种宅院指不定哪天就落在步军统领衙门里了,犯官的宅子一般归内务府去抄检接收,可普通的案子那不就落在步军统领衙门手里嘛。
所以如今衙门的仓库,说是仓库,估计是拆了谁家的卧房改的,堆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但大多是书籍字画,还有一些雕像。
“印版这玩意儿,我没有办法帮你转圜,剩下的杂书你可以挑挑。”花住招呼了几个小吏进来,给洪大守念簿册上的名目。
“大人不怕我捡着漏?”洪大守没想到如此轻易,就开了句玩笑。
“那不可能,哈哈哈哈哈…………”
花住和几个书吏都笑了起来,内务府和步军统领衙门抄家来的宋刻书籍,一本都吞没不下来,全部都要送进宫的。前任满清皇帝乾隆最喜欢的就是收藏这些宋版书,然后喜欢的秘藏深宫,不喜欢亲自撕烂烧掉,可高兴了呢。
至于明刻的,价值就大大下降,可但凡有点值钱的,也早就被经手的各位全部抽了出来,或者现买点垃圾以次充好,或者直接报一个蛇咬虫蛀。
就凭洪大守还想在这帮人精眼皮子底下捡漏,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如果这里面还能漏下一本明刻的珍本古籍,他们都不好意思称自己是步军统领衙门出来的人。
打开木箱,随意的翻了几本,果然有很多绘画、音乐、建筑类的书籍,也有数学、天文学、物理学等专门的书籍。
自然天文学的书籍,但凡沾上天文学这三个字的洪大守全部不敢要,任凭这些人随手撕成两半给扔角落去了。谁叫这年头,不仅洋教是犯禁的东西,连学习天文学也一样是重罪。
如果再牵连上那种不可说的星象之说,来一句什么“天无二日,人无二主”。那铁定一个诛九族是跑不了的,这玩意不敢碰。
地图学的东西也属于模糊的忌讳范围内,你要去学画地图?你画地图干嘛?造反还是帮人造反?
好几千册书卷涉及基督教的直接砍掉一半,这种钦案的东西,根本就不能碰。那些犯忌讳的学问的书又砍掉几百册。最后洪大守挑挑拣拣只得四百多册图书,都是些工科理科之类书籍。
“哟,今天又有收旧纸的上门啊!”
一听声音,花住脸上的厌恶之色难掩,可还是挤出笑脸,往外迎去。
19.也有人情留燕京
花住迎了出去,洪大守也只能丢下手里的书册,拍了拍手,一同迎出门去。
外面是一名同样穿着长褂,没有补子的官员,因为看顶子居然是个五品官,而且插着单眼花翎,像是很有威风的样子。
尖瘦脸、鼠须、细长眼、鼻梁不挺、四十岁上下,反正第一眼给人的观感就是“这人不是个好东西!”。
“给荣大人请安。”花住打千行礼,洪大守等人也赶紧跟着打千。
这位荣大人阴恻恻的笑着从书吏手里拿过簿册,手指微捻,一页一页的翻了一遍。一边翻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盘算什么。
“你就是来收旧纸的?”簿册合上,丢还给书吏。
洪大守在他翻看簿册的时候和花住耳语了几句,也知道了这位是什么人了。不是步军统领衙门的官员,却在步军统领衙门里办公。
内务府坐办郎中,这种郎中那是全天下都有,像什么江苏淮安清江浦坐办郎中、山东临清钞关坐办郎中,都是内务府派出去搂钱的存在。
步军统领衙门这种能参与抄家的部门,怎么可能不来一位坐办郎中呢?这位郎中唤做荣保,满洲正白旗出身,也是一位天子家奴。
而且这位荣保是出了名的棺材里伸手死要钱,什么样的钱都要搂。本来像他这样的坐办郎中,清清白白做官,一年到头,二三万银子随便拿,不会少了他的。可他到了这步军统领衙门,但凡要往外出清东西,不管是公卖还是私售,他都要插一手。
整个衙门没一个不嫌弃他,不厌烦他,可他这个官必定能做的长久,而且会越做越大。因为他使劲搂钱,一万就有八千都送进了宫里,这样的“能吏”,哪个皇帝不喜欢?
反正都是被蛀虫们吃干抹净,不如找个忠心的蛀虫和其他蛀虫抢食,也许最后还能多剩两个到自己手里,何乐而不为呢?
等哪天盐、茶、铜、海关、钞关出缺,你是嘉庆你也肯定第一个想到搂钱最多的那个好奴才啊!管他怎么搂的?能弄来钱就行啊!
“学生洪大守,拜见荣大人!是学生想买些西洋杂技玩意儿,聊以解闷。”
“到是也不违例,但是嘛,终究有干教案。”荣保故意把最后教案两个字加重,生怕洪大守听不清。意思自然也很明显,威胁洪大守,虽然书都是杂书,没啥问题,但这算是钦定教案的查抄物,算是赃物,要拿就要使银子。
有时候这种真小人也挺真实的,反正就是要钱,没有别的弯弯绕。你给钱,我放行。大家互不打扰,互不干涉。
摸了摸怀里的钱票,洪大守买天地和春大交欢图花了一百,买话本小说和雕版花了九百,身上只有九百两了。还要留钱买两头大牲口以及路上杂费使用,所以这里的预算顶多六百两。那么掏一张一百的钱票,应该就能打发了。
正准备掏,花住却主动从袖子里揪了一张票出去。荣保说完话早就背过身去了,那张票花住塞给了他的一个家人。
天呐!
五千年一遇大奇闻!
花住这么一位八旗居然给洪大守这么一个棒子花钱!
拿了钱的荣保领着家人一步三摇的离开,花住等人走后呸了一声。暗骂这位荣郎中一句狗贼,才算回复。
洪大守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不用掏钱,反而花住给他掏了银子,拿去贿赂坐办郎中。一时竟不知道是现在补贴给花住,还是晚上送上门去。
“花大人使费多少?学生补给大人。”
“不用了,算我还你一个人情。”
人情?
洪大守蒙了,他对常明那肯定是有有点人情的。可是对花住?一两个小时以前才认识,怎么可能会有人情?
不及细想,花住似乎是被荣保打断了创收的好心情,催促洪大守赶忙确认。洪大守也看的差不多了,付了三百两银子的茶水和纸张钱以后,用二十五两的价格收买走了这四百多册旧纸。
衙门侧门后面居然有常年蹲守的挑子力夫,想来步军统领衙门的生意一直很好。洪大守花了一钱银子雇上两个面相老实的,四百多册书草绳一捆,直接带走。
花住把洪大守送出来,洪大守才从常明的老家人嘴里知道了原委。花住的所谓人情,还真的是和洪大守有关系。
那封写给花住的片子上,只交代了一件事,常明那个佐领送给花住去做了!
国家的官职可以私相授受吗?
可以!
八旗的基层组织牛录,入关后汉名就叫做佐领。佐领分为“公中旗分佐领”和“世分世管佐领”,两者的不同看字面也大致能明白。旗分佐领是任命产生的,而世管佐领是父子相传,代代继承的。
《甄嬛传》里面被华妃赏了一丈红的那个夏迎春,不就是包衣佐领之女嘛。一看就是早年投鞑,全家一起从贼做奴。所以家里代代都是四品包衣佐领,算是富贵人家。
常明和花住叔侄的这个佐领,是隶属于正黄旗的朝(屏蔽)鲜佐领,是他们老祖宗金新达理从义州带来的全族一百多口人而建立的,这个佐领早期就全部都是同族同乡。后来补充了一部分李朝包衣和投人,但仍旧以金氏族人为主。
所以即使金简做到总管内务府大臣、吏部尚书,同样做着佐领。这是他们家的铁杆庄稼,只要八旗在,他们家就最差一个佐领没跑儿。保底四品,代代不变。
如今常明论罪降职去做伊犁领队大臣了,这个佐领也不能交给他儿子,罪臣之子怎么能袭职呢?而恰好洪大守求上门来,希望去步军统领衙门收旧纸。
常明之前还在犹豫这个佐领传给谁,洪大守一提步军统领衙门,他就想起了花住。常明心里一盘算,自己这个从侄虽然官不大,但起码还当着官,有一份铁杆庄稼吃着。平时做人也还挺不错,不是小气吧啦心眼窄的货色。
与其送给不熟悉的其他族人,不如送给花住做,这个佐领反正只能他们金家人做,就当提拔一下自己的后辈,顺水人情。
花住平白就从七品官,一下子升做四品官,只要去内务府登名奏报就行。这么一桩好事落到他头上,花住可不就是因为洪大守的一句话而天降馅饼。
一个四品官的人情,别说一百两,就是一万两也还不清啊。
20.世道不靖香教兴
“洪大哥你怎么又买书?”
林尚沃抱着两段丝绸也正好回会同馆,看见洪大守居然找了两个挑子又挑了四垛书回来,已经不是惊讶,是奇怪了。
怎么看都觉得洪大守这是要和这些书籍杠上,天天往家搬书。这玩意儿一册两册还好,可几百上千册,这么多,死沉死沉的,也不知道洪大守怎么想的。
“噢噢。林兄弟买的苏绸?”洪大守不以为意。
让两个挑子把书挑到屋里,结了一个一钱的小银角子给两个挑子,又多给了十几个钱让他们出去吃碗大碗茶。
两个挑子千恩万谢,还告诉洪大守他们一直在步军统领衙门门口挑活,有时候衙门出去抄家,抄的东西多也会雇他们去挑。
洪大守随口应了,但是记在心上。哪天可以雇他们两个带着洪大守去买牲口,京城的牛马市洪大守真不知道在哪里。
把怀里的丝绸放在炕上,林尚沃也过来帮洪大守整理书籍。现在炕上的角落里,屋里的桌上,都是洪大守的书。太多了,收不完,只能按套用条纸贴着,分类放下而已。
看着这些不能立马换钱的书,林尚沃喝了口茶:“洪大哥,你这样来一趟燕京,一分洋货都不带,到期怎么还上大房大爷的钱?”
“借期半年呢,你急啥!我都不急。”
洪大守自顾自的躺下,拿被子拢起来做枕头,抽出一本《西游记》,美滋滋的看起了猪八戒高老庄娶亲。
“我这还有一二百银子,要不先借给你去使,拿去买上些绸缎带回国吧。”
“你这个钱都是存着你以后独立开店的钱,怎么能借给我。”
“我还年轻,不急。况且大房大爷待我很好,如果我被挑做本店的掌书记,那也就不必要自立了呀。”
“你们大房大爷这次进了什么?”听到林尚沃讲起洪德柱,于是洪大守随口问了一句。
“很多药材和成药,大概四千段彩缎丝绸,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普普通通,一如往常啊。”
“都是做熟了的生意,哪有那么多花样啊。”林尚沃笑了一下,有固定的进货和销售渠道,相对较高的回报率。洪德柱作为一个大商团的领导,已经不必要冒什么太大的风险,安安稳稳的经营即可。
两人闲聊一阵,金斗吉和李禧著前后脚回来。背后都背着东西,显然各自有各自的收获。
金斗吉是个有想法的,背了一大筐的烟叶回来,怕不是有三四十斤,而且这玩意这时候还说有医药作用,禁门边不禁止输入。都是一斤一扎的大片上好陕西烟,渭水两岸的上等膏田里种出来的,气味香,丝丝入鼻。
几个人都没有烟瘾,但不妨碍他们知道这些上好的陕西烟能卖个好价钱。只要能背回汉阳城,找一个药房,一定会有人接盘。
李禧著则背了更稀奇的东西回来,打开包袱,众人一看,居然是两副象牙骨牌!
这玩意,也亏李禧著想得到的。人家都是往各种集市和店铺去挑选货品,他专门去当铺和牙行看人家死当的东西。
你要是搬点什么玉雕、头面首饰、书画也就算了,都不稀奇。可他居然想着去弄了两套象牙牌回来,这不就是麻将牌嘛!
合着这屋里四个全特么的人才!
洪大守,黄!
李禧著,赌!
金斗吉,毒!
加上摇盘子算账的林尚沃,以后合伙开天上人间算了!
一肚子的坏水!没一个好人!
“对了,我在牙行还听到了一个消息。”李禧著把自己的象牙牌塞好,开始分享今天的见闻。
“前两天贬官去做伊犁领队大臣的常大人,还没有动身,已经升任库车办事大臣了。”【注1】
“到底是简在帝心!”
洪大守没想到,常明贪污这么多,几年间亏空国家那么多的币材,居然真的就是罚酒三杯,下不为例。这还没出城呢,又官升一级。
“我也听说了一件事,北直隶沧州,离燕京不太远,据说出了一个“活神仙”。能人前显圣,无中生有。还有起死回生,白骨生肉的仙术。”
金斗吉常年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口才便给,讲的活灵活现。把什么原地生观音,白铅烧真银,佛光耀世人都说的活灵活现。
林尚沃和李禧著限于时代的局限,听得津津有味。毕竟听起来确实和真的一样,那么的魔幻,那么的神奇。可这些东西在洪大守眼里都不过是骗人的把戏,最多就是初中的水平。
但洪大守没想到连京畿附近,都已经开始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八卦教、***、红阳教的传播。邪(屏蔽)教的广泛流传,居然已经到了这般严重的地步。
难怪十几年以后,天理教甚至能够攻入皇宫,创造下全世界唯一一个在帝国统治稳固期被攻入皇宫的记录。恰如《遇变罪己诏》中所说,为“汉、唐、宋、明未有之事”。
几个人说得热烈,居然还取来一壶酒,一碟花生米。吹起牛皮来,各自说起在燕京的见闻。洪大守索性出去给他们又买了些卤肉,还有几张饼子,坐下来和他们一起。
说到底,人对于猎奇向的东西总归是感到兴趣的,就像金斗吉说的那个北直隶沧州的“活神仙”,想都不要想,肯定是个神棍。
装神弄鬼,骗取愚夫愚妇的供奉和钱财。甚至最后鼓动起无知的平民发动毫无意义的暴动和叛乱,破坏地方在满清统治下薄弱至极的经济。
满清朝廷镇压天主教如此的积极,如此的有力。但是在这些邪门宗教的上面,却又如此的无力。实在是想不通满清皇帝的想法,要是论社会危害程度,这些什么狗屁天理教、闻香教可能还更大一些。
“要不我们去找些乐子吧。”
“什么乐子?”
“去了就知道啦。”
酒酣耳热,金斗吉居然开口建议几个小年轻出门找乐子。
【注1】:直接理解为知府就可以了,约等于库车知府,上马管军,下马治民。之前那个伊犁领队大臣,就是管一队索伦兵这样的专职武官,而库车办事大臣有收税权了。
21.八大胡同找乐子
所谓的找乐子,在座的四位男性,那个不懂?
不就是青楼瓦肆!
北京最有名的,八大胡同啊!
乾隆二十一年,下令内城禁止再开办青楼,所以所有的青楼全部搬到外城。但又不可能搬得太远,所以以前门大街为中心,最鼎盛时期,有三十条胡同里分布着青楼。
如今的青楼也是分三六九等的,“清吟小班”为四等之首,此等烟花女子擅长琴棋书画,吟诗作对,其秋波明媚,颦笑情深之态,往往令名流士绅、权贵富商趋之若鹜,位于韩家潭胡同里的庆元春,即是此时著名的清吟小班。
“茶室”则为次于小班的二等风尘聚所,茶室亦属于较为高尚的风化场所,室内的装饰、雕花艳染颇为讲究。当时茶室这一等级的莺莺燕燕,其擅画精唱之艺,虽然不及小班艺女素质之高,但仍不乏年轻貌美、识文尚艺之质。
而三等的“下处”,则无前两者楼院之美,室内装饰简单,烟花女子相对年龄较高,貌质一般。
至于最下等,俗称的“窑子”,则房屋极为简陋,室内更没有清吟小班或茶室里内室中常有的条案、八仙桌和各式筒瓶画器,一般仅有简桌铺炕,而来者多为脚夫、车工和苦力之流。
四个卖完李朝特产的男人,说实在的没一个真心精穷的穷鬼。纵使是林尚沃身上都有几百银子,各个都有浪的资本。
进大观园的刘姥姥都说,他们这样的小地主富农人家,一年到头也不过才只用二十两银子开销。而他家可是有四口人,摊下来,一个人一年连吃带穿才花五两银子。
曹雪芹写作的背景是清初,算他一倍的通货膨胀,那一个正常人,吃饱穿暖,一年也就花不过十两银子。
有几百银子,去一趟青楼,那差不多可以包场了。当然四个男人是不会有包场的傻子的,最多找个相好的,发生一下。
但是啊,在乾隆末年嘉庆初年,有一点洪大守记得非常清楚。
青楼里一半是相公(像姑的美称)!
就是兔爷!男旦!小唱!
是的!
男的去嫖男的!
因为八大胡同“风月场”雏形的形成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乾隆时期徽班进京下榻于八大胡同中的韩家潭、百顺胡同一带。
此后四喜、春台等戏班相继来京,分别下榻于八大胡同之百顺胡同、陕西巷和李铁拐斜街。所以老北京有句俗语:“人不辞路,虎不辞山,唱戏的不离百顺、韩家潭。”
而这个时代,按鲁迅说的就是,中国人一项最厉害的本事,扮女人!
台上的旦角,那都是男人!
所以各位穿越到明代和清代的大兄弟,不要去青楼啊,青楼里一多半真的都是同性啊!
当然洪大守是不歧视特殊人群的,这是先天决定的,很正常的事。平等相待就好,没必要大惊小怪。
能接受去青楼,是为了去找兔爷的,洪大守没有任何意见。
本来洪大守是想推辞的,不想去。可是一来是金斗吉盛情难却,二来是生在新时代,长在春风里的洪大守真的没见识过青楼长啥样。
会同馆所在的宣武门,熟悉燕京的都知道,距离前门,也就是正阳门,地铁一站还是两站路。走都要不了半个小时,很近的。
外面天色还早,来得及去八大胡同见识一趟,喝杯花酒,再在落门前回会同馆。所以洪大守犹豫了一下,也就跟着去了。
其实最积极的就是早就老婆孩子热抗头,尝过肉味的金斗吉,林尚沃和李禧著两个人都是光棍汉。平时看着蛮正经的,如果没有人带,肯定不会去青楼。
但是吧,喝了几杯黄汤,酒壮怂人胆。加上和洪大守一样,想着去见识一下。
两个人居然也就半推半就的一起出了门,反正使节团晚上不点名,就算在外面留宿,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也不知道是欣喜还是心急,反正几个人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走得飞快。
实在不懂怎么回事!
到了八大胡同,才能真的知道这时代的燕京城还是有夜生活的,起码不会是一片死寂。
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充满了欲望的香味,莺莺燕燕的欢笑声,声声入耳。就算号称“正经人”的洪大守、林尚沃和李禧著,也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唾沫。
“去哪家?”金斗吉别看来之前跳的欢,到了反而不知所措。
“看灯笼和堂牌啊!”洪大守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清稗类钞》言之甚详:“伶人所居曰下处,悬牌于门曰某某堂,并悬一灯。客入其门,门房之仆起而侍立,有所问,垂手低声,厥状至谨。”
这种风月场所,只要不是暗窠子,在顺天府和步军统领衙门领了牌照,纳了捐的,肯定都有堂号和牌面。
一路走来,还别说,真有感染人的意思。总觉得到了这种地方,男人骨头都轻了三两,呼吸沉重,但是脚步却轻快的很。
只要灯笼摘了的,那就是今天有客的,不做生意了。只有灯笼亮着的,才可以接客做生意。
略走了十几分钟,看到一个庆迎堂,大红灯笼高高挂。门口的小厮坐的笔直,正在等客上门。
“要不就这个吧。”洪大守问了一句。
三个人点点头,却不上前,干等着洪大守上去敲门进堂。
“你们也好意思!”洪大守心里暗骂。
“今天还有茶座?”
“有的有的,四位里边儿请!”小厮早就看见四个菜鸡在门口了,就等进门。
“请”字话音未落,就另有人迎四人进门,门外的小厮赶忙把灯笼挑下来。他们今天开张了,可以挑灯接客了。
院落里栽着花木,很典型的四合院,左右两厢和正房都亮着灯。但不太明亮,也没有歌舞声传出来。
“金老哥,钱呢?”洪大守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上只有买书剩下的三百两钱票,没有现银子。
出门那啥不带钱?是你你也好意思?
“钱?银子?有有有………”金斗吉赶忙掏出来一个皮袋子,拿出了两个五两的官锭。
“算借你的!”洪大守接过来揣进袖子。
“没事没事。”金斗吉把钱带塞进怀里,也有样学样的拿了两锭揣袖里。
一个老鸨张着十分规范的笑容走出屋,没想到居然接了四个李朝的客。
“四位爷儿,里边儿请。”可是惊异只是一闪而过,服务的理念还是很棒的。
几人进屋,立刻有小厮进来掌灯,然后送热手巾,热水,沏茶,送点心。
洪大守依稀记得,如今的青楼是有最低消费的,你只要进屋坐下,啥也不干,就要出一份钱,就是不知道要多少。
“你就是堂主吗?我们四人也是第一次来,不懂这堂里的规矩,不知一张茶座作价几何?”洪大守用热手巾擦脸擦手,其他几个也跟着。
“哟,怪我,没给几位爷先说道。我们这儿是茶室堂子,每客坐茶是二千钱(光看不吃),如果要打茶围,再加八千四百钱(看完要吃,可以过夜)。”
“到也是实在地方。”洪大守感叹一句,原来喝花酒一个人只要二千钱。
于是把刚拿来的五两官锭递给老鸨,老鸨只看了一眼上面公估局的戳,就欢喜的收下。四个人八千钱,也就差不多是五两京平银。
“女儿们,都出来见客了!”
22.无师自通打茶围
说是打茶围,实际上又可以叫做打茶会。但并不局限于喝茶这么简单,实际上所指代的就是喝花酒。
清·蕊珠旧史《京尘杂录·梦华琐薄》:“入伎馆闲游者曰打茶围。”
《海上花列传》第三回:“我只道耐同朋友打茶会去了。”
鲁迅·《彷徨·弟兄》:“对面的寓客还没有回来,照例是看戏、或是打茶围去了。”
反正记载很多,但凡这个年代或者往后一百年过来的,基本都清楚这玩意儿。由于场所相对私密,在打茶围的时候,可以稍为放浪,得以畅叙幽情,谈笑取乐。
洪大守几人来的这间庆迎堂位置挺好,摆设也相对考究,就四人坐下的这张鸡翅木的圆桌就是一件雕工精美的上好花石面桌。屋子里还有其他的摆设,墙上挂着各色的山水画像,两侧各自设置着一对夹竹桃的官帽瓶。
开门和迎客的小厮这时候一起进来打千请安,洪大守推了推李禧著。既然来了风月场所,那么不管你是不是大爷,也要充大爷。李禧著会意,也是掏钱出来,各自赏了半吊钱。
“你们茶堂只有点心果子罢?”
洪大守随口问了一句,两个小厮得了赏,恭恭敬敬的侍立在一旁,听到洪大守发问,一个年纪略大一些的站了出来。
“堂里常备的也就是果干冷肴,不过这儿离前门近的很,老爷但凡想要的立时就能有。”
“也是,对了,芙蓉烟你们这儿也有?”
这年头芙蓉膏肯定已经在广东等地开始流行,就是不知道燕京城内是个什么情况。因为往前两年,也就是1799年,嘉庆皇帝再下禁令,禁止芙蓉膏的销售流通,甚至制造烟具也已经明确为犯罪行为。
但是很现实的,印度的东印度公司已经每年向广东粤海关输入九百吨芙蓉膏,每年仅仅是因为芙蓉膏而导致流出的白银高达五百万至六百万两。如果不是这年头瓷器、茶叶、生丝尚且保持着巨额的输出,真的是要“几无可用之银”。
“有是有,不过芙蓉烟有干条例,不太好弄来。”
“我也是随口一问,不必特意去寻。”洪大守摆摆手,这玩意哪里能沾上的,沾上了离死也不会太远。
看来如今燕京城内肯定是有相当的抽食芙蓉膏的人群,不然这堂里的小厮不会这么轻易的就答应下来。毕竟这年头,这种场所里要是应承顾客不满意,那是真要砸牌子的。
而天子脚下居然都开始流行芙蓉膏,这个老大帝国的腐烂愈发的迅速咯。
看洪大守不再发问,外面就开始传冷盘进来,都是些米粉点心,还有些果脯干片。一共八碟,用的还是上好的素瓷青釉碟子,虽然不如红釉和珐琅的贵重,但也相当不错了。
“喝什么酒?各位爷?”
“不拘什么酒,先烫上两壶来。”金斗吉终于自然起来了。
“好嘞,请好吧您!”
“有酒无席不行,现在去传来得及吧?”
“来得及,来得及,上中下?海陆珍?”
“我们就四个,海参、鲍鱼、鱼白吃多了,半副陆八珍上席吧。”洪大守把另外的那枚五两锭取了出来。
“这…………”小厮接过五两锭,有些犹豫。
这年头一桌最好的八珍上等席面只要十二两,这还是深处内陆,海鲜鱼翅大活鱼不好取得的陕西的价格。
就这当口,在燕京一桌上等的海八珍席面也要不了十两,而陆八珍还要再便宜一些,半副席面自然四两银子绰绰有余。
“剩下的你们弄些个炒头,也能吃杯酒!”
“谢老爷,谢老爷!”小厮一溜烟就出去给洪大守四个传席。
而莺莺燕燕的七八个也许是真姑娘,也许是假姑娘的“女儿们”走进了堂屋。洪大守看他们的妆容,实在是不好分辨。但往下一看,果然女子是缠足,而男子是天足。
看其他三个都是假装正经的从上到下瞟八个女儿,洪大守轻轻刻了一声。三个人才往后收了收,端坐起来。
“堂主啊,相公们呢就弹唱些曲儿便好,其他四位坐下来陪我们闲话。”
这位老鸨精明得很,在弄不清洪大守四个人的喜好的情况下,男女都有,各自带了四个进来。而且都是姿容秀丽,温婉可人的。
这年头燕京的堂子那是有规矩的,由于顾客基本都是不缺钱的文人雅士和富商大贾,所以从业者们需要以文人风雅取胜,“菊榜、花谱”迭出。尤其是往后的道咸年代,相对看中从业者的才貌,以风度、貌美、诗画为上品。
老鸨会心一笑,洪大守的吩咐了然于胸。“原来四个是不走旱道的。”
拍拍手,立刻让人搬进来椅子乐器,给四位相公坐下,唱些儿女情长,和和软软的曲子。而四位姑娘则是轻轻巧巧的坐到了四人身边,基本不用挑选。因为上的妆差不太多,年纪也是十四五的年纪,差别不大。
酒席也很快传了进来,哪个酒楼的已经不重要了,有没有鹿脯、金鸡也不重要了,毕竟谁还有心思放在这上面。
洪大守面前的这位姑娘十五岁,据她自己说是出道一年了,可惜没有艳压全芳的那个机遇。虽然等闲和个诗,应个赋,画个仕女图问题不大。年岁也好,容貌也可,但一直没有遇见能够捧她的老爷。
就和这个年代的法国一样,但凡和艺术沾边的从业者,都要有人做他的艺术支援家。给他生活的经费,帮他站台,办沙龙,引荐他进入上流社会太太们的社交圈。在巴黎站稳脚跟,最后扬名。
燕京这些堂子也一样,不仅是要有钱,还要有“文名”的人去捧。最好是些进士翰林老爷,专门写诗写词替她在文化人的圈子里传,替她传扬她的色艺双绝。
等哪天能上个谱上个榜,那就能红遍燕京。最好的归宿就是找个老爷嫁了,能做个小。如果正房死的早还没儿子,自己肚子又争气,扶正做太太也完全是可能的。谁叫这会儿的国情就是母凭子贵,能生养才是最大的好。
这样想来,眼前这个和洪大守闲话的姑娘,实在是不容易。
23.半推半就入厢房
和这些受过专业培训的姑娘的聊天时光总是过得飞快,一个多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你做高数题两分钟那绝对和死去活来的两小时差不多,可你和好看的对象呆两小时,那绝对像是才过了两分钟一样,没得感觉。
一旁在座吹拉弹唱的相公们唱的也好听,曲乐也悦耳动人。伺候的小厮插科打诨,时不时的讲笑话,说趣闻,很能带动气氛。
加上几位姑娘巧笑娇言,总能撩拨到男人的痒处。那真是处处暖遍你心窝,句句撩动我心弦。
到了这个地步,吃的也饱了,喝的也够了,老鸨在不经意间也悄悄站进了屋子。几个伺候着的相公和姑娘会意,也不再曲意迎合。
“几位爷,马上前门要落锁了,要不要替您几位雇车儿?”
一个小厮弯着腰,小声的提醒洪大守四人。等于就是告诉他们,回去的路马上要封了,回不回?回得话,我给你们叫滴滴。
“都这个时辰了啊。”洪大守一想也是,面前早就杯盘狼藉,肴核既尽。
“要不咱们就各自下房安歇吧?”金斗吉握着眼前那位的姑娘的葇荑,纤纤玉手又白又嫩,他根本就不舍得撒手。
林尚沃和李禧著也对旁座的姑娘有几分不舍,论理来说也是走南闯北,见过些市面的。可到底平时看多了皮肤黑黄,头发杂乱干枯,又矮又小的农妇。
两班贵族家的大小姐他们几乎见不到,也不可能让他们见到。就说铁山郡金进士家的女儿,在座的没一位见过。
而燕京城内,汇聚四方奇珍,物华天宝。自然姑娘也是汇聚四方而来的佳丽,对几人来说,已经是从未见过的姿容了。
也难怪林尚沃和李禧著有些迷离,有些不舍。
“嗯………”
“好………”
两个人略带些微的扭捏,也轻声答应了下来。
“那我这就给几位爷安排热水!”老鸨一听,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
大概是道貌岸然的人见多了,她已经不怎么相信这世道还能有真的谦谦君子,坐怀不乱。
既然都答应了下来,今天的生意也就算成了。不可能有进了青楼,应了老鸨,却反悔的人。
一边吩咐小厮去这四个姑娘的厢房掌灯,一边让人赶紧去雇两个挑子,往胡同里必有的烧水房买热水。
金斗吉这时候也豪气了起来,酒意上涌,立刻拿出四枚五两官锭,稳稳的放在桌上。林尚沃和李禧著也准备掏钱,不过老鸨却没有宰客。
“足够啦,几位爷快请!嘿嘿嘿嘿…………”
用手帕把四锭银子轻轻拢起,不动手色的捧在手里。老鸨弯腰鞠躬,让洪大守四人出堂屋,去左右厢房里和各自相好的过夜。
“我就不坐茶了罢,你们三个且歇一夜。”
洪大守倒不是洁身自好,而是志不在此,来见识过也就算了。可他这一站,原本就有些半推半就的林尚沃和李禧著就有点踌躇。
“哎呀,洪老弟,不要扫兴!”金斗吉恋恋不舍的放下小姑娘的手,过来把洪大守拉住。
老鸨一听生意要跑,这年头还是规矩得很,洪大守没过夜她就要退一份银子的。可银子这么好,进了兜,哪里还肯往外拿。于是立马用眼色示意伺候洪大守的那个姑娘,那个姑娘也知趣站了起来挽住洪大守的手臂。
一边是老乡百般挽留,一边是佳丽殷殷期待。洪大守就是再坚定的人,也会动摇起来。何况洪大守本来就不是呆板固执的死读书。他要是真的是个愣子,也不会来这庆迎堂。
“怎么办呢?这就走不掉了啊!”
“几位爷,时辰到了,前门击鼓落锁了。”
一个一直站在外面等候吩咐的小厮像是为了配合老鸨的行动,掀开门帘,打了一个千儿,和屋内的各人汇报。
而透过若隐若现的欢声笑语,不远处的正阳门处真的传来咚咚咚咚清晰可闻的击鼓声,击鼓开始就是燕京内城关城门开始,等鼓声毕,就是城门合上的时候。
“这位老爷,恐怕赶不上趟了。”
“那…………”洪大守还是有一点挣扎。
“请各位老爷坐茶!”不容洪大守犹豫,老鸨立刻吩咐。
得了!洪大守不由自主的就给好几双手迎进了左侧的厢房。大约这就是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的最佳体现。
厢房外面又进来两个粗使的小丫头,一个端着热水,一个捧着香桶(五谷轮回桶)。把东西放下,复又出去,抱进来几块手巾和一个痰盂。
最后进来一个小厮,看衣着像是服务级别高些,左右手各提了一个茶壶。“好叫老爷知道,青花壶里是热茶,解酒用的。粉彩壶里是热水,预备老爷半夜渴了。”
然后从袖里取出来一个油纸包,放在床头的几子上。“这是香茶,给老爷压舌生津。”【注1】
这年头的服务意识那是真的好!几乎什么都给你想到了,连防止你日夜操劳,生虚火都考虑到了。别说值回票价了,简直是物超其值。
还在感叹,那姑娘就服侍洪大守脱了外袍。天气热,里面就一件葛布的里衣,到省了人家麻烦。坐下之后脱鞋袜,那姑娘给洪大守洗脚,两个粗使丫头则一左一右给洪大守捶腿。
爽!
反正就是爽!
果然如今的青楼,不经历一遍,那真的是不知道滋味好。销金窟就是销金窟,让你舒舒服服,快快乐乐的掏钱。
就是除了掏钱那一刻心疼,其他所有时间都爽的无以复加。
内心一番不太激烈的挣扎,这眼看着马上就要到下一步了,人家粗使丫头都端着杂物退了出去。到底是从还是不从,吃还是不吃。
偏偏这时候,门被敲响了!
【注1】:此香茶非彼香茶,这算是一种含片,可以理解为润喉糖或者清口含片一样的东西。一般是用芽茶、麝香、硼砂、儿茶末、子肉等物制成。也有添加玫瑰、茉莉、薄荷、甘草之类的东西,可以防止口干、痰火、生疮。
24.尚沃愿做烂好人
厢房门都落了栓,灯也吹了,裤子都脱了挂衣架上,这时候有人敲门!
这剧情太特么熟悉了,搁逼乎、X度、卖片博等等等等上面,洪大守看得太多了!
第一个反应就是查身份证!第二个反应是仙人跳!
按理说第一种被抓到,情节严重的进去十五天罚五千,情节轻的罚五百。但基本都是罚五千,教育一通。
第二种那可能就不是五千块能解决的了的,指不定二三万才肯放你出来。
急的洪大守鲤鱼打挺,一个骨碌就爬了起来,敲门声没把姑娘吓一跳,到是洪大守起床把人家吓了一跳。洪大守听到姑娘轻轻地“啊”了一声,突然醒悟。
搁大清了!这会子合法的!人家有牌照的!
有啥好怕?
查个锤锤的身份证,顺天府和步军统领衙门那是按月收了捐的,只要钱到,哪里会来查房。“青天”大老爷们忙得很,忙着数钱呢。
更何况天都黑了,内城都已经落锁,哪儿会有什么官老爷不辞辛劳的出来巡视,还特地上有正规合法手续的茶室堂子查房。
至于仙人跳?如果是那种“下处”或者“窑子”,不算正经去处,龙蛇混杂的地方。人家看你外地人,指不定下个套,给你来一出仙人跳,倒也不是不可能。
可这间庆迎堂摆明了就是做长久生意的茶室,就算是外地人也绝对不会宰客。这年头青楼烟花之地,那也是有行规在的,以后还要在燕京做生意呢,怎么会玩这一出。
那到底是什么人,大晚上的敲门?
“谁啊?”洪大守终于摸着了裤子,胡乱套上。
床上的姑娘也起来,用火折子把蜡烛给点着,递给洪大守。
洪大守接着烛光,看了一遍浑身上下,应该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这才走到外间又问了一遍来人。“哪位?有何事?”
“洪大哥,是我啊,尚沃。”
“林老弟?”
这下洪大守奇怪了,明明金斗吉付过钱,姑娘也抱回了厢房,吹灯落锁,就差临门一脚。搁这会子,跑到另外一个房间要干嘛?
总不会是有什么特殊爱好吧?洪大守没来由的一阵恶寒,他可是清清白白耕读传家的两班好人家子弟。
不仅是头一次来烟花风月场所,其实还是第一次尝肉味。怎么可能会接受那些稀奇古怪的花样和姿势!
边想边把门打开,既然林尚沃来了,总不能把人家关在外面,不让人家进来吧。
“林老弟,大晚上的,到底有什么事啊?”
“那个,洪大哥,你带钱了吗?”
“你要钱干嘛?”
“嗯…………,我想帮彩月姑娘赎身。”
“赎身?”
妈耶!林尚沃难道还是个痴情种子?这才第一晚温存,就要帮人家赎身。难不成还要带回李朝,双宿双飞,做一对神仙眷侣?
这不开玩笑呢吗!好好过一夜,明天起来就各回各家,这才是风月场上的规矩啊。哪里说这才第一夜,就看对眼了,就要带人走的。
总不会是那句非常俗气的调侃吧。
男人最喜欢劝X女从良,又喜欢劝良家下海。
“我身上有三百银子,怕是不够,所以前来。”林尚沃平时还是很自信的一个小伙子,头一次见到他如此的局促。
“你且等等,怎么就连银子都谈好了?你先坐下,细细说来。”洪大守把人让到桌椅旁边,倒了一杯水。
林尚沃喝了水,整了整神气,搓了一下脸,这才慢慢说了起来。
林尚沃厢房里那个彩月姑娘,其实今晚老鸨是想指给一看就是付钱的金斗吉,或者像是带头的洪大守的。
因为小姑娘今晚实际上是第一次见客!
和清吟小班不同,人家可以有卖艺不卖身的资本名声,有的是“风流才子”去迎合,去追捧。那种堂子里的头牌,上了菊榜花谱的,都是“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可洪大守他们来的这座堂子就是普通的打茶会的堂子,虽然也有些才艺傍身,可到底还是为了挣过夜的坐茶银子。
在B站有一部很好的电影资源,叫《姐姐妹妹站起来》。那里面就很好的展现了解放前燕京这些烟花场的境况。这些次一等的堂子,根本不太在意所谓的取得葵元。甚至有时候故意污了姑娘的身子,就为了逼迫她们出去见客。
而此前坐下喝茶的时候,由于几个小姑娘大致一般模样。几个人挑选的时候也没有分先后,金斗吉直接拉了一个脸略微有些婴儿肥的,反而错过了老鸨特意想指给他的彩月。
金斗吉如今是大款,也许取了彩月的葵元,说不定明早还会看赏。只要多个五两十两的,那也是一笔意外之喜。
男人就是这样,嘴上说着不在意,可能实际上也并不一定要有葵元。但如果能取葵元,内心不知道怎么爽呢。
如果彩月指给了金斗吉,那么金斗吉一定会笑纳。但是很可惜,彩月指给了林尚沃。而林尚沃还有一点少男情怀,不肯这样就破了人家。
而这位彩月等和林尚沃独处之际,本着试一试的心态,就和林尚沃说起了自己悲惨的身世。
说出来也是离奇,但是又很通当。
乾隆三十九年山东清水教教首王伦发动起义,寿张知县沈齐义被俘而死,算是与城同殉。这位沈齐义当然是英名永存了,可隔壁的堂邑知县丁维国,惊闻教匪袭来,翻越县署后墙,弃城而走。
不怕气死人,就怕人比人。
前面有个殉国的沈齐义,和丁知县弃城而走,形成了最为鲜明的对比。
于是上大怒,以守土不力,弃城之罪论死,子女没官。当时丁知县是有儿子的,一道没为官奴。然后十五年前,生下了彩月。
论理应该为奴婢至死,可是乾隆退位,嘉庆登基,大赦天下。这家人就又放了出来,但生活的苦如何描述呢?根本述说不尽。
总之彩月就在五年前的某个日子,被卖到了这间庆迎堂,今天又巧之又巧的是她第一天见客的日子。
25.至亲骨肉五百两
凄凉女配上烂好人,怪异的组合。
洪大守心里边实在是不怎么支持林尚沃做这种烂好人的,并不是什么利己主义,而是救又不能彻底救,徒然安慰一下自己的良心。
这和往海里放生陆龟,往河里放生鲤鱼(一百米外就有人张网)有啥区别?
救了等于没救!
“所以林老弟你要为她赎身?”洪大守盯着林尚沃,希望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些什么来。
“她终究是好人家的女儿,不当沦落风尘。”
“这八大胡同,上百座堂子,好人家的女儿何止千百,你救的过来?”
“虽有些妇人之仁,但其他人我没遇见,彩月姑娘我却遇见了。”
“赎身后怎么安置他?”
“给她些银子,让他回乡?”
“他一个弱女子,还是三寸金莲,路都不能长走,你让她自己回乡?”
“他总有亲人可以收留她罢………”
林尚沃越说声音越小,洪大守知道林尚沃这个人是个认死理的人。他虽然解释不过,却一定会帮这个彩月姑娘赎身。
就和他认定洪大守能发达一样,别人坐催都是看见银子就要往回收,可他不仅不催,甚至还愿意借私款给洪大守开销周转。
是个好人!
而且心很软!
“去请彩月姑娘过来,我想和她谈上几句。”
洪大守用手指敲着桌子,不知道这事情怎么处理。而且大晚上的,也没有人可以商量,更不可能一走了之。
桌面有规律的发出“咄、咄、咄”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老爷如果有办法救彩月妹妹出去,就救一把吧。”原本在内休息的另一个姑娘披着衣服走了出来。
“奴家含月,请老爷发慈悲。”说着这个姑娘就下腰一蹲到底。
“救她出火坑容易,可我们是丽人,不能带她回国,她又没有亲人,也无处生计,最后指不定再进深渊。”
洪大守让人家姑娘起来,他并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愿意帮这位彩月姑娘一把的。
正说着,梨花带雨,眼角尚有泪痕的彩月被林尚沃带了进来。
两个姐妹往一处坐了,静等洪大守的决定。她们看的分明,这四个人里面,虽然各有不同,但拿主意能服众的一定是洪大守。
这玩意真的很简单就能看出来,洪大守自带几百年远见不去提。金斗吉前半辈子都在铁山放高利贷,固然坏事做了不少,可说到底还是一个地方上的混子。混子就是混子,能不能上台面真的不好说。
李禧著是附属湾商的保袱商,到是走街串巷,起码是去过汉阳,长过见识的人。但他的见识也就仅限于李朝那竖着量的三千里江山,从他尾随众人进入庆迎堂就知道了,这人说到底还差几分际遇。
而林尚沃就不同一些,起码不会下意识的东张西望,毕竟他不是第一次到燕京,也不是第一次路过前门大街。这些歌栏瓦肆他以前见过,所以并不好奇,相对从容。
有时候见识和没见识,差别真的蛮大的,大到一眼就能让人分出来。
看着眼前这对面容有些哀婉,楚楚可怜的姐妹,洪大守还能咋办?银子还能再赚,可像林尚沃这样“纯真”的朋友不一定能再遇见。
“林老弟,我这还带了三百两,一并与你,应当够了。”
“洪大哥…………”林尚沃接过钱,脸都涨红了,说不出话来。
“不知二位姑娘什么身价?”
“这个,以前堂子里有个姐姐被一个陕西来的牛马商人赎走,身价是三百八十两。”含月呆的久一些,见的也多。
“三百八十两吗?”洪大守这下心里有数。
“她大概是什么年纪?或者说见了几年的客?”
“和奴家差不多,见了两年的客。”
见了两年的客能值三百八十两银子,不过想想也差不多。这年头过了二十才算老姑娘,赎身的时候假设十六,那就还有四年的青春,合下来一年差不多一百。
不贵!
“只有一件,我林兄弟是不能带你走的,所以只能帮你找个人家,委身做小。也仅仅只是脱离这境遇,能有个依靠罢了。”
“能离开这里,奴家就感激不尽了,不敢挑剔。”彩月边说边用手帕擦拭眼角。
于是说定,由林尚沃出面赎人,然后再把她委给湾商在京认识的本地商人。
这么多年生意往来,哪个人怎样,哪个人如何,林尚沃大致心里都有数。把这个彩月安置给信得过的熟悉的人,也算是给她一个容身之处。
林尚沃不可能带人家走,而彩月这个出身,不论是官宦人家还是商贾门户,都只能做妾。也就是姨娘,抑或者说就是去给人做小。
说白了就是高级丫鬟,略有些体面罢了。
彩月和含月就在这间屋里休息,而洪大守只能收拾收拾衣服,和林尚沃去他的厢房里休息。
也不知道小伙子是激动的还是惊慌的,反正一屁股坐下来,就感觉脱了力的样子,愣愣的坐在那里发呆。
洪大守也不去打扰他,自顾自的爬到床上。林尚沃不过来睡,洪大守也不叫。反正被子有两床,他真要睡有铺盖。
一夜无话到天亮!
无风无浪,一夜安眠,洪大守不至于为这种事睡不着。醒来的时候,发现林尚沃居然还搁椅子上坐着,还真的一夜没睡。
等小厮过来敲门,问要什么早点,他们免费代客订餐。林尚沃一跃而已,抓住小厮的手,就让他叫老鸨过来商量。
小厮一脸莫名其妙,等屋里的洪大守出来,小厮脸色微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东西。撒腿出去就跑进了后院的厢房,紧接着就是一阵拍门声。
老鸨一脸糊涂的被叫了过来,头发简单的挽了一个髻,也没有上妆。洪大守这才发现老鸨也就三十出头,搁新社会正是俏的时候,这年头居然已经退居二线,干上了这买卖。
人一进屋,洪大守还没开口,林尚沃就迫不及待:“堂主,彩月姑娘身价多少?”
“恩?”
老鸨也有些惊讶,这屋里居然只睡了两个大男人,但她比小厮镇定的多。等听到林尚沃的问话,似乎立刻明白了过来。
“哎呦我的爷,彩月姑娘可是第一天见客,我辛辛苦苦把她养这么大,和嫡亲的女儿一样,怎么舍得…………”
很老套的台词,洪大守感觉她们这行怎么一点新意都没有。
“既然我林兄弟喜欢,堂主你总要说个数吧。”
“哎呦,这可比我亲生女儿还要亲啊!”
洪大守拉住想搭茬的林尚沃,不许他接话。老鸨一看,不能打亲情牌了,只得理了理面容。
“这可是和我亲生女儿一样,五百银子!”
26.添头搭脚合六百
堪比至亲骨肉,比亲生女儿还要亲的亲生女儿值五百两!
呵呵!
但没错!
洪大守略算了算,彩月十五岁,可以见客并能赚的时间只有五年左右。每年能过夜的日子顶天也就五分之一,另外大约四分之一的日子只有喝茶陪酒,折算下来。
五两乘七十加上一两二乘九十,多少呢?一年四百五十八,五年二千二百九十两。
完全不计算任何折旧(容颜衰老)和环境或者疾病影响,五年全程见客。
但这是总收入。总支出呢?
有记载的,《越缦堂日记》载“四月间制珠毛皮小貂袖银红江紬袍一领。平生衣服,无此都丽也。以袖甚佳,有承平密致之风,团花绣球,俨然宫体。”
二十两!
“绵缎褂一领湖绸袷衣里外裁、金银罗天青缎鼹鼠褂。”
十五两二钱!
你一个见客的姑娘,一年起码要多八身衣裳,这还算少的,再少就不能出去见人了。
仅此一项,五年就须七百两!
其次,见客的姑娘不能吃粗粮,因为要保证牙齿的整齐美观,而一石细粮就要二两多。
燕京城内的这些茶室堂子是不生火烧水的,见客就要洗澡,洗一次澡要多少钱热水呢?
《道咸宦海见闻录》也讲得很清楚,一个人一天光洗脸刷牙的热水就要三分银子,一年是十一两。见客过夜的七十天要买水洗澡,则要一钱五分银子,算下来一年又要十两五钱银子。两项合计五年一百零七两五钱。(但这个数据是1850年以后的,可能贵了一倍以上。)
头面首饰,这个无法估计,但大致和衣服不会差太多。加上香粉、胭脂、水彩、熏香,这种必须要的消耗品。
算下来,彩月干五年,不算老鸨每天上工的人工,她到手顶天也就四五百,甚至还会更少。当然她还能剩下些折旧的衣服头面,但这些东西又不能原价保值,拿去当铺当场折一半。
说到底,五百银子属于不宰客,但绝对有得赚,还赚的不少的价钱。
重点是毫无风险,立马见钱。真金白银拿在手里,所付出的代价只有前五年的伙食费和教彩月伺候人的精力而已。
而到了二十岁当口的姑娘值多少钱呢?
《越缦堂日记》同样有记载,宛平县卢沟桥人士,姓王,正当二十岁,姿容尚算婉丽,值一百八十两。
最标准的燕京行情,要是过了二十甚至都算不上老姑娘了,可能要归类到黄脸婆一档。
“堂主未免有些欺我们不懂行情吧?茶室堂子的姑娘,又不是你亲生的女儿,教养了三五年而已,怎么能值五百两?”
虽然价钱是公道的,但毕竟不是小数目。洪大守和林尚沃的钱也不是从天下掉下来的,那也是走了一个月,跋涉数千里,辛苦挣来的。
“老爷,小的哪里敢蒙您老啊,真是实心的价儿,一点不多。”
老鸨只是道穷经,并不肯三言两语就把这个价钱降下来。
几个人说话的声音也惊动了其他院里的人,金斗吉李禧著也进屋来查看。隔壁的彩月含月更是一夜没睡好,此时也进了屋,听分辨。
堂里一个小厮,倒是乖觉,服务意识是真的好。这边厢谈身价,他照例跑出去买早点。
这时候也热腾腾的提了进来,一大盆薏仁米的粥,四碟酱菜,切开码的好好的。包子特意不是买的肉的,而是茴香和雪菜的。
又有四碟点心,说来都是现做的,糖火烧、糖油烧饼、芝麻烧饼、焦圈兑盐菜丝。
最后是是两碟酥,叫不上名儿,大约是玫瑰、桂花一类的。
豆花和豆汁都没有,端了一大盆豆浆,还有一小罐糖,兼顾了洪大守等外地人的口味。
老鸨不管生意能不能谈成,自觉起来给洪大守几人盛早点。洪大守接过一碗粥,也觉得肚子饿了,用勺子搅了搅,一尝温度刚好。
金斗吉取了个糖火烧,一块一块掰着往嘴里送,一边和像是经历了全过程的送早点小厮打听事情的经过。
林尚沃叼着个芝麻烧饼,有一口没一口的嚼着,有点食不知味。
“要不这样,我林兄弟出六百银子,含月姑娘也一并出来,给彩月做个伴儿。”洪大守把粥喝完,把碗递给小厮。
“六百?”老鸨内心疯狂的拨了一遍算盘,眼皮子都跳了一跳。
“你总吃不了亏的!”
“行!就按老爷说的办!”老鸨立刻吩咐一个小厮去她房间取来一个上了锁的匣子。
而猛然听到自己也能脱离火坑的含月喜色都写在脸上,等那两张普普通通,不见丝毫奇特的桑皮纸被取出来,彩月也忍不住站起了身。
洪大守接了过来,上面写着丁氏女,如何如何,因故做了这位老鸨的养女云云。另一张也大同小异,不像卖身契,倒更像是领养证书。
林尚沃也偏过头来,仔细看了一遍文书。然后将六张一百两的钱票交给了老鸨。
这时候老鸨反而到没了刚刚谈身价时的市侩和精明,起来握住两个姑娘的手,眼角居然闪过一丝泪光。
“好女儿,别怨妈妈以前那般儿,如今你们得了福报,咱们就要分别啦。”
两个姑娘只是低低惴泣,还真有些不舍和道别的意思在里面。
这场奇妙的青楼之旅到此落下帷幕,肉没吃着,还倒贴进去三百两。
不过怎么样呢?林尚沃肯定是开心的,像是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一样。一改之前局促的样子,左右手各一个糖火烧,也不怕噎着,狼吞虎咽。
彩月看他这般吃相,赶忙上来打了一碗豆浆,以防他噎着。
桌上剩下那点东西,居然就被他给一扫而空,这不过是几分钟内的事情。
出院雇了两顶小轿子,林尚沃陪着两个姑娘,不知道是送到哪户行商人家去了。
而洪大守三个人,慢悠悠的往回走,几人对林尚沃的看法,不免又产生了些许变化。
“不想尚沃还是个多情的种儿。”金斗吉面带微笑。
“谁叫他是个好人呢?”洪大守耸耸肩。
“就是六百两银子,实在是昂贵。”李禧著有些不置可否。
27.似有波涛再兴事
三个人正说着闲话,背后人群突然骚动起来,一骑快马毫不避让人群,就大街上直驱而前。
鸡飞狗跳,哭爹骂娘之声不绝于耳。洪大守赶紧拉着两个人往街边稍稍。他可是自认自己的命比满清的鞑子皇帝还金贵,不想无缘无故就被撞死了。
“什么情况啊?”金斗吉差点跌了一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耕田太用力了的缘故。
“我看肯定是八百里加急的军情。”洪大守一时迷糊了,嘉庆六年的年景,有什么大战?
李禧著看着一晃就没影的驿兵,大胆猜测起来,“原来清国也是连年叛乱起义不止哦。”
“起义?”洪大守突然有些印象。
几人走回会同馆,才坐下,连午饭都没想着要张罗呢。和蜂窝煤一样的通政司衙门还有兵部衙门里各种消息就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真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福建同安人蔡牵组织无法生存下去的船工渔民,起兵反清!
起义军先是在漳州和泉州等地转战,不断招募和收容响应起义的百姓。而由于蔡牵的起义并没有攻破州县,也没有打杀官吏。
所以此前地方官府一直以海盗贼匪来处理,并不向燕京汇报治下出现了大规模的起义军。
就这么一直糊弄了两三年,蔡牵的人马越聚越众,势力不断发展,愿意参与反清起义的贫民极大的增强了蔡牵的实力。
最终,蔡牵集合战船八十艘,聚集大兵攻打福建的锁钥厦门。
金门镇水师总兵吴奇贵望风而逃,一镇水师不战自溃,徒然将数十条大小战船以及无数军械拱手送给了起义军。
而厦门的清军游击武克勤尚算有两分胆气,集合兵船人马,配合厦门大担山、小担山炮台,准备邀击蔡牵起义军在外洋之上。
但是很可惜,武克勤有胆气,但没有与之相匹配的本事。一个照面就被蔡牵打得丢盔卸甲,水师全军覆没,武克勤当场战死。
起义军乘胜追击,兵临厦门。汀漳龙道道台百龄和厦门海防同知陈廷梅一同被围城中,福建沿海局势糜烂,官军退避三舍,无人敢救。
盖子彻底盖不住了,福建巡抚张师成只得快马加鞭奏报朝廷,请求浙、粤两省水师驰援闽省,救援在地官军。
而且蔡牵此刻也终于公然打起反清的旗号,被起义军拥立为镇海威武王,号称有战船数百条,拥众十二万。
一度攻入厦门,陈廷梅被俘而死,闽省竟无可用之兵!
洪大守其实听到起义两个字,就大致猜到是哪位了。毕竟在嘉庆朝,满清的统治虽然已经遭到沉重的打击,各种会道门的起义不断。甚至如同白莲教起义这样席卷数省的大规模起义也已经发生,但嘉庆六年却是勒保统率五省官军底定白莲教起义的当口。
大规模的起义军已经被消灭和击溃,剩下的小股人马不得不进入山区转战。
这个当口,还敢跳出来的,那当真称得上是一声好汉了。
燕京的八旗和百姓自然不会有数千里外,身处于起义军中心百姓的紧迫感。只不过所有人的茶余饭后,又多了一个可以打发时间的谈资。
就算高高在上的嘉庆皇帝和军机大臣们连他们的猪尾巴小辫都揪下来好几根头毛,也改变不了市井把这样的军国大事当作儿戏对待。
张师成捂不住盖子,索性就放飞自我,只要有事就往燕京送八百里加急奏报。反正他治下出现起义军,还称了王爵,甚至攻破州县,他的巡抚也当到头了,不如就破罐子破摔。
果然几天之内,接二连三的败报飞快传来,先是安平府(就是呆湾府,但是涉政)驶往福建的粮船被劫,军粮稻米数千石丢失。
随后汕尾的上汕失守,浙江温州镇水师总兵胡振声统率二十四艘霆船来战,被蔡牵于闽东洋面以堂堂之阵击败。胡振声战死,温州镇水师精锐几乎全军覆没。
随后广东起义军朱濆也带领大小船只百余条投奔蔡牵,两者汇合,势力大涨,合兵一处,乘胜攻打安平府。
全台震动,各地反清武装接连响应,海路两师数万人马包围安平城,连台北鸡笼、淡水等镇都大为动摇。
已经出现打下安平镇,割据台海,称霸一方的苗头!
康熙年为了平定明郑势力,满清朝廷花了多少心思?死了不知道多少人,耗费了不知道多少银两,才告功成。
乾隆年林爽文起义,虽然声势浩大,但旋起旋灭,只因起义军没有隔绝满清水师于海峡的能力。
而蔡牵不同,他是真有大小战船四百余艘,如果攻克安平,以水师截断满清援军。全台传檄而定,不费吹灰之力。
那么以台岛为跳板,先取澎岛,再取舟山、金厦、连江诸岛。
只要水师在,便又是一个明郑!
…………
“不曾想,一个海盗居然也有这般声势。”洪大守几人此刻正在一家饭馆打牙祭。
“怎么天底下的官兵都是这个鸟样,铁山的是这样,义州的是这样,没想到连清国的也这样。”金斗吉放下筷子。
“还是清国不重视海防的缘故。”
说白了就是没有海军!水师的战船早就落后世界了,欧洲上千吨的风帆战列舰纵横大洋,满清还在用蜈蚣船、霆船、乌船做主力。
一百五十年前的国姓爷都能造三十六门大炮乃至四十八门大炮的夹板大船,满清反而是越活越回去。会造风帆战列舰的工匠现成的都有,可一样不去造。
“连丽人都知海防之要,枢臣却蝇营狗苟,蒙眼竟作不知。”
“可笑啊,实在可笑!”
隔壁桌一个年轻的书生,用有很浓重的吴语口音的官话在自嘲。
“阁下醉了,莫谈国事啊!”
洪大守因为那口吴语而对此人心生好感,出言提醒他,好好的读书人,不好学他们这群李朝人,他们顶多被驱逐回国,而国人是要问罪的。
“我沈子彝,公车入京,便要去通政司向圣上直言枢臣无能!”读书人满饮一杯,重重的把酒杯放在桌上,丢下一个约莫四五钱的银角子,拂袖而去。
“沈子彝,好生熟悉的名字啊!”
(没有推荐啦!所以又变回一更啦!)
28.命做夷船三十条
沈子彝,洪大守搜肠刮肚,这名字真的熟悉,就在嘴边,就差说出来。(昨天更新,误写作周,已经修改。)
翻来覆去走了几步,脑子里“轰”的一声,这不就是沈维鐈!
沈维鐈(1778年—1839年),字子彝,浙江嘉兴人。嘉庆七年进士,即选庶吉士,散馆后授翰林院编修。历任国子监司业、太子洗马,累迁侍读学士。
曾参与修《全唐文》、《西巡盛典》、《一统志》,入直懋勤殿,纂辑《秘殿珠林》、《石渠宝笈》。
官终工部侍郎,以耳疾告病,归乡修养。嘉庆帝特意下诏,一旦疾愈,立刻起用。很可惜,转年病卒。
一份看着相当不错的简历,以一个汉人的身份,在满清的朝廷里做到副都御史、工部侍郎。而且是告病暂休,如果没病死,也许就是一任封疆大吏。
可他就算当了官,干的也不错,最多也就是给满清增加了一个还算合用的循吏而已。他最大的贡献,和什么编修书籍,参核贪官完全没有半毛钱关系。
他只做了一件事,一件名垂青史的大事!
选中民族英雄林则徐!
十年后的嘉庆十六年会试,沈维鐈担任同考官,当时的林则徐已经是三考不中,屡次落选。大好的青春,被一帮瞎了狗眼的考官荒废,数次前往燕京会试。
同样的人做的卷子,你要是说某一次状态不好,答坏了,没有中试也就算了。偏偏林则徐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名落孙山,失望回乡。
直到遇见了沈维鐈,这位慧眼独具的同考官,一眼就相中了林则徐的考卷。
满清的科举制度,是先由同考官看过,选中的卷子再递上去给正副主考官阅卷的。否则数千乃至上万张卷,凭主考一双眼睛,看到什么时辰?
那年的主考官恰巧是乾隆朝的名臣曹振镛,这位死后谥号“文正”的大佬,时任内阁学士、吏部侍郎。
万千考卷,沈维鐈独独挑了这唯一一张卷请曹振镛亲自过目。
一见之下,大呼人才!
太和殿金殿殿试,这时候林则徐已经是贡士,所争的不过是进士的名次而已。
又是沈维鐈,力主将林则徐的试卷放入前十名之内,交给嘉庆皇帝御览。曹振镛也持相同意见,最终林则徐一个贫寒子弟的答卷上答天听,得中第二甲第四名。
全国第七名!
这样的人才居然被以前的瞎眼考官埋没了几乎十年,如果不是沈维鐈的青眼,那林则徐还不知道要蹉跎多少岁月。
很显然,明年,也就是嘉庆七年,又是大比之年。而沈维鐈家境尚可,故此提前半年多到燕京来准备应试。
他要是真的奋笔疾书,怒斥军机大臣们不作为,而且是投往通政司这个蜂窝煤一样的窟窿衙门。用不了半天,全燕京都会知道沈维鐈指斥枢臣,甚至暗讽国策。
那他明年的进士肯定要黄!
他要是黄了,后果不敢想象!
“吃好没有?”洪大守立刻问其他三人。
然后也没有管三个人到底吃没吃好,拔腿就走,上去追沈维鐈。
林尚沃他们三个看洪大守满面心急的往外走,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也站起身来跟了出去。
和小二说了一句“月底会同馆高丽使节团林尚沃结账。”三人追出去,只能看见洪大守一个不太清楚的背影。
洪大守刚才看见沈维鐈往这个方向走,是故一路寻来,可走出去一百多米,始终没见着沈维鐈的人影。
燕京毕竟是燕京,小小的四九城内住了上百万人,拥挤是一定的。路上人来车往,根本难以细致的找寻。
林尚沃三个追了上来,“洪大哥,你追那个书生干什么?”
洪大守没有回答,他总不能说要拦住沈维鐈意气用事,以防将来发生不可预见的烂事吧。
“那人是清国浙江省嘉兴府名门沈氏的子弟,才气纵横,将来一定会中进士的。”洪大守只能随口敷衍。
“进士?那倒是值得结交一下,就不知到底能不能考上。据说在清国考进士,难于上青天!”
金斗吉是实用主义者,听说沈维鐈有考上进士的实力,反而比林尚沃和李禧著上心。也四处张望,在人群中寻找沈维鐈的声音。
四个人一通乱找,又往前走了一百多米,终于在街口的一个茶摊上,发现了趴在人家桌子上不给钱喝茶白睡觉的沈维鐈。
给人家茶摊的摊主几个钱,洪大守和金斗吉一左一右,就把喝醉的沈维鐈一路拖到了会同馆。直睡了五六个小时,天都黑了,这位沈某才幽幽转醒。
“大旺,给我倒杯水。”沈维鐈意识模糊的坐了起来,还没发现自己挪了窝,大约是叫自己的家仆给他倒水解渴。
“沈举人,请!”没办法,洪大守倒了杯水给他。
“不知贵介?”看到面前的人明显不是他的大旺,沈维鐈终于清醒。
“高丽使臣随员、平安道铁山洪大守。”
“浙江嘉兴沈维鐈,可唤我表字子彝。”
到底是举人老爷,镇定的到快,略一打量屋内,就开始和洪大守攀谈起来。
“沈举人真要投书通政司?”
“圣上为无能之辈蒙蔽,我辈自当奋笔建言。”
“国事繁剧,闽省之事不下万里之遥,事起突然,纵使今上一时也难以决断吧。沈举人为何不多等几日,以观行措?”
“话虽如此,但沿海海防松懈确实如此啊!”沈维鐈似乎有些松动。
“洪大哥,外面传了消息,清国皇帝命玉德担任闽浙总督,主持剿抚海寇,浙江提督李长庚任为总统闽浙水师提督,浙抚阮元、闽抚张师成一同听调。”
李禧著算是包打听,明发的上谕估计也才公布没两小时,全燕京都知道了。
“今上举措如何?”洪大守笑着看向沈维鐈。
“只是………”
“另外啊,清国皇帝还命令浙、闽、粤三省海关筹银一十五万五千两,要造三十条夷船制贼!”
“什么?”
这下连洪大守都惊了,不会吧!洪大守的翅膀难道提前扇用力了?嘉庆开了窍,要仿造欧式战舰消灭海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