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臣有罪臣有大罪
“既然如此,臣斗胆问一问主上,国朝四百余年,这笔款子去了何处!”
李㼅当然答不出来,这个王宫上上下下都趴在老百姓的血汗上大发横财。宫中那些女官的俸禄比外边男子所担任的文武官员还高,而且外官有拖欠,内廷却从来都是供应不匮的。像是以前废主燕山君时期,日夜宴席,那个宫中支出几倍于前朝。
你们以为中宗反正以后宫内开支就变少了?当然不可能,中宗时期的宫内开支和燕山君时期是一模一样的,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等到将来仁宗、明宗时期文定王大妃操持朝政,这女人甚至还兴佛教,开销和流水一样。
封建王朝的宫廷开支,惯来就是有增无减,隔壁带清的内务府,养活了多少八旗爷们儿。败家玩意儿一旦进了内务府,一个鸡蛋五十两银子,可不就是这么玩呢嘛。
现在洪景来问李㼅,这个宫内的开支都花在哪里了,李㼅才继位一年多,他知道个屁。或者就算察觉了,可是他为了稳固宫内的情势,他也不敢大刀阔斧的砍掉那些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几倍几十倍于正常情况的开支。
“主上操劳国事,怎么可能会分心于些许几个日用开销。”李相璜立马跳出来反驳洪景来。
“这么说宫中的开支是笔糊涂账?连主上都不知道?”洪景来就等你这句了。
“洪内司去往清国恭祝万寿天庆节,不在汉阳,若是他在,此事便知。”
洪显周不是被洪景来打发去了燕京嘛,反正一年最少三拨人去燕京,洪景来准备把一切看不顺眼的保守派都打发上路。然后回来就做敦宁府和奎章阁的闲职,既耳根清净,也能把这帮人投闲置散。
“主上乃是万民之主,八道四海,俱是主上富有。如今居然连宗亲的赏赐都支应不出来,需要鼓铸新钱?”洪景来继续灵魂提问。
“正因为主上仁而爱民,不忍加赋于百姓,这才用山川之利,补充国用!”李相璜毫不犹豫的夸了一把李㼅,反正殿上就是嘴炮嘛,看谁喷的过谁。
“臣有罪!”
吵得正开心,洪景来突然跪倒在地,将自己的乌纱帽摘下,大礼向李㼅请罪。不说李㼅惊讶,正和洪景来对喷的李相璜也张了张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话了。
至于一众大佬,包括一直看戏的闵景爀和李书九等人也是没明白洪景来哪里有罪,双方都是拿《经国大典》在说事,无非是争夺祖宗成法的解释权罢了,怎么就还能解释出罪来。
“爱卿何罪之有啊……”李㼅瞧了瞧李书九,见李书九没有表示,便伸手让洪景来起来。
“是臣理政无方,竟使主上及宗亲需用匮乏,臣无能,臣死罪!”洪景来继续说道,而且居然还带着哀声,让人感觉好像做了天大的错事一般。
“这并非洪院君之失,乃是前废主铺张,金、朴等逆党乱政之过!”见李相璜想顺杆上,李书九连忙用眼神示意他住口。
李书九终于下场了,他现在不过是为了防止洪景来掌握有太大的财权罢了。双方是在台面上的政治框架内争斗,现在洪景来认个怂,也就算了。可不能照着小年轻的意思穷追猛打,洪景来手上那兵权一丁点儿水分都没有,货真价实的。
人家愿意在政治规则里玩,是给你脸,你不能蹬鼻子上脸,要守规矩。如果不是看出洪景来扩张财势会威胁到王权,李书九也不愿意和洪景来这样当面锣对面鼓的斗。
“非也非也,身为辅臣,不能使主上所用不匮,便是大罪,臣自请罚俸降秩。”洪景来却好像戏精上身,还来劲了。
“不必如此,洪卿不必如此。”李㼅看自己的叔叔李书九已经定下了基调,现在洪景来既然怂了,那么就算是到此为止,大家继续你好我好大家好,平分秋色就成。
“洪院君还不快谢恩!”李书九走动了两步,到洪景来面前,请洪景来起来。
“下臣就算竭尽府库,也当保主上供应不匮!从明年起,户曹当全部支应宫中一切开销,以及对堂上和宗亲的赏赐!此款无虑百二十万金,臣将全部供给,分毫不少!”
掷地有声一句话!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赵万永!
“该当如此!我等身为国家大臣,竟使主上匮乏,乃是重罪!自当竭尽所能供应主上一切之开销,使主上不虞有匮乏之苦!”赵万永大声应和,语气激昂。
洪景来转头和赵万永一对眼,果然赵万永是思虑深沉啊。洪景来稍微点了一点,赵万永就已经想到了之后的事情。现在立刻跳出来表示同意,其他人还懵着呢。
场面突然地翻转也让众人越来越看不清楚,怎么突然间就从鼓铸新钱,一下子跳转到由户曹官府出资宫内开销的事情了。
可是一年一百二十万两银子,那真是一笔绝对胜于往昔宫内收入的巨款。要知道隔壁带清在退位之后,一年也不过得了四百万两银子的优待费。宫廷人数和开支远小于隔壁带清的李㼅,一年到头能有恒定的一百二十万两银子的话,那就可以很是快活的花销了。
“寡人为君,怎可竭国用,补己身呢。”李㼅话虽这么说,但是脸上的喜色却是真的。
连刚刚和洪景来对喷的有来有回的李相璜也一脸喜色,以为是自己的一番义正言辞,把洪景来这位执政给彻底摆平了。那么他的名声就将一炮而红,成为整个李氏宗亲,整个汉阳城,最靓的那一个崽。
瞧瞧,咱把洪景来给说跪了!
至于李书九,他显然是感觉到了洪景来的话和赵万永突然的支持有什么蹊跷,但是他到底没有什么急智,一时间脑子里还转不过来。虽然洪景来要全额支付宫内开支,看着像是最好不过的大好事了,而且还全都是支付现银,比拿大米来的实惠得多,可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
恩?
大米?
12.迂回择议宫庄田
大米!
现在李王的主要收入,除了地方上按照各种明里暗里的规定上交的贡品之外,主要集中在广泛分布的宫庄田上。
实际上李王并没有什么太多的现金收入,主要还是地方上的宫庄把大米发卖以后,折变成了银钱送到汉阳供王室开销。当然京畿道内的部分宫庄是会把大米输送进京的,毕竟过年过节的时候需要赏赐宗亲,平时也需要给堂上官们发俸禄。
原本王室的宫庄田分散在许多人手中,但是这不是发生了“全溪反正”嘛,原本的李玜、王妃金氏、绥妃朴氏等大多数宫内的大佬都被洪景来流放江华岛了。所以宫庄田在短时间之内就全部集中到了惠庆宫洪妃和李㼅两人的手中,惠庆宫洪妃的那些宫庄田最后肯定是要交给王妃洪妙妊的,按住不提。
其他的田产都在李㼅的手中!
通过每年上百万石粮食的实物收入,以及从水梨柿子到鹰马黄金的各种地方土贡,这才能勉强维持住整个李王的体面和开销用度。
靠天吃饭这个事情,实际上一直是历代李王所头疼的事情,若是大丰收,那么粮价必然会下跌,可是宫廷内的开销只会增加不会减少。若是歉收了,收获的大米麦豆减少,价格虽然上涨了,但必然还是入不敷出。
于是解决的办法就是不断夺占增加宫庄田,获得更多的收入,以维持整个王室的运转。同时加大对地方上各类贡品的索取,以至于地方上实际收取数倍乃至数十倍的贡品,落到李王手里的又没几个,全都便宜了各级的贪官污吏。
现在宫庄田的扩充几乎已经到了极限,也不可能抓捕百姓为奴投入宫庄中,而王室的开销还在增加。李㼅作为反正上台的国君大王,他需要不断地施以厚赏来显示他这个新君的宽大仁慈,收买王宫内外。
若是能够每年得到一笔一百二十万两白银的纯现金收入,不仅靠天吃饭的问题将迎刃而解,还更加便于支应王宫的开销。且这笔钱比之宫庄收入明显要更多一些,如果加上地方上的土贡,李㼅经济上的窘迫情况将大大缓解。
洪景来打的必定是这个主意!
“主上身为一国之君,怎可取百姓之赋,供一己之私,此事还需商议!”李书九看李㼅面上的喜色,生怕他立刻就答应下来,当即开口。
心里确实挺想答应的李㼅一看李书九阻止,就知道这事情里绝对有隐情,收起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喜色。
“是了!不当如此,此事容后在意!”
李㼅既然开了金口,这事情暂时就不能继续议论下去了,而且眼下几十人在殿上,人多嘴杂,根本不是议事的环境。闵景爀带头喊了一句臣等告退,包括洪景来和李书九在内的大臣们立刻退出大殿。
平时李王办公也不会在明政殿这样的大殿里,旁边的偏殿熙政殿就是个好去处。退出大殿的李㼅和众臣实际上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办公罢了,洪景来虽然不是宰相,但是同样要去议政府议事,处理各地的政务。
今年的秋收也要开始了,很快八道地方的贡赋就将转运至汉阳。只可惜仁川到汉阳的铁路还是没有修建完毕,不然今年就是他大显身手的时候。此刻仍旧只能依靠被松商接盘的汉水船队,继续通过水运的方式,向汉阳转运贡米。
众人正走着,一名大殿别监跑了过来,请李书九前去召对,李㼅自然是要问清楚刚刚殿上发生的事情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刚刚在殿上听到李书九出言阻止,洪景来就知道李书九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能在小赵之后发现洪景来提议中的情由,李书九段位不错了。
“想来那位也已经体悟了个中情由!”洪景来偏过头去和赵万永搭话。
“世兄是怎么想到把事情引到此事上面的,老弟我也是反复腾转才明白过来。”赵万永点了点头,对于洪景来的想法显然很赞同。
“此事早就想要处断,只是一直无有下手之处,今日正巧。”洪景来微微一笑,透露出一点成熟政治家的气质。
“还请二位院君不吝赐教!”跟在后面的崔正基很明显的感觉到这是事关财政的大事,但是他本事都在理财上,对于政治斗争则差上许多。
“哈哈哈哈哈哈,走走走,一道去公事厅里说。”
一众人在公事房内安坐,把不相干的小吏和公事官打发了出去,洪景来捧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刚刚在殿上和李相璜对喷,颇废了一番口舌,现在觉得很是口渴呢。
“甲山铜坑的事情暂时先不议,今日殿上说的每年度支应主上一百二十万两白银的事情,诸位怎么看?”放下茶杯,洪景来先开口。
“……”大伙儿没有立刻作答,都等着洪景来或者赵万永开口。
“五峯啊,此事怕是出在宫庄田上吧……”闵景爀一直云淡风轻的,不曾想也已经看破了。
“老大人高见!”洪景来顺手就给闵景爀一记马屁。
“下面就由老弟你和大伙儿说道说道吧。”洪景来让赵万永开始说明。
“好,诸位,此番更立宫内费的支应,看似需要由外朝提供百二十万金之巨款,但是此事有两桩利好,且是大利好!”赵万永竖起两根手指。
“一则,若是主上的开销由户曹支应的话,则宫内大小事情,于我等再无隐私!”
很好理解的,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如果宫内的开销自即日起全部由外朝,或者说由洪景来控制的外朝支应,那么要不了多少天,这个宫廷就成了洪景来的宫廷。到时候还不是洪景来想要捏扁捏圆一句话,轻易的很。
原本只能安插进宫几个认识的“姐姐”做尚宫,现在则可以用金钱控制宫中上下。也能够掐住李㼅的脖子,将来让他求着洪景来给钱。
但是这需要另一个配套!
“二便是宫庄田的归属!一俟主上接受户曹助款,则可顺势将宫庄田收归户曹!”
13.想宫中如何应对
和议政府公事房内一样,熙政殿的耳房里也在进行着一场对谈。李㼅盘腿坐在席上,李尚宪、李书九、李相璜等一众保王党分子也盘腿坐在下手。
侍从们送了茶水点心之后,就被李㼅命令离开,耳房内几人等内侍合上木门,这才开始谈话。谈话的内容当然是殿上洪景来所提议的每年直接由户曹支付给王室一百二十万两白银的事情,眼下这就是最大的事了。
“殿上洪五峯所言有何不妥?”李㼅到底二十出头,还不是真正成熟的大王。
“主上觉得呢?”李书九一把年纪了,往六张去奔,这要是他死了,以后这老李家可咋整,他必须教导李㼅一些。
“一时不甚通透……”李㼅在自家人面前到是挺诚实的,多少卸去了伪装。
心中暗叹一口气,李书九复又看向李尚宪和李相璜,意思是你们两个有没有瞧明白这其中为包含的内情。
“想来洪院君此番提议,着力当在宫庄田上。”李尚宪这时候也已经想明白了,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两个小年轻恍然大悟,到底是没有在官场来回倾轧过得。不像洪景来那是三起三落,经历过的党争好几回,陷入的权谋更是不知凡几。
“左相说的是,一旦主上接受了户曹支应,则户曹必定要求主上将宫庄田等项一概交托户曹或宣惠厅监管。”李书九摸着自己的胡须,解释起来。
诚然,历代的大王都希望能获得足够稳定,且价值足够巨大的收入。但是早些年朝鲜国商业极度不发达,国内的矿业什么的也没发展起来。以至于到了倭乱时,大明的天兵前来助战,居然发现绝大部分朝鲜百姓还是在过以物易物的生活。
对于铜钱他们居然根本不认识,所谓的现金交易活动,基本只局限在少少的几个大城镇中,且大多用在相对较大规模的贸易之中,和老百姓没啥关系。
连李王自己要用啥,也是通过宣惠厅,把米发包给贡商们,让贡商们去承办各项物品。电视剧《大长今》中也有中宗大王赏赐长今的剧情,赏赐的内容也是米、豆和棉布,根本不是什么钱不钱的。
到现在文武百官的俸禄还是以各种实物和兑换券的形式发放,几乎没有折变现金的情况。李王就是想发现金,他手里也没有现金可发。
所以洪景来开口说出给李㼅一百二十万两白银的时候,李㼅内心其实真的是非常雀跃。说句实话,洪景来可以保证,整个朝鲜李氏王朝,没有任何一个大王见过一百二十万两白银的现款出现在自己眼前过!
“宫庄田丰歉不定,往昔每年收入尚不抵白银一百万两,只是以数目相对,确实百二十万现款更加诱人。”李㼅诚实说道。
“话虽如此,若是户曹每年一百二十万解到,则主上诸般用处皆可应付,采办赏赐也方便不少。可主上有没有想过,失了宫庄田,一切便都操于户曹,若是这月不解来,下月不解来,主上为之奈何?”
你是继续捱这个入不敷出,但是钱都抓在自己手上的穷日子。还是过可能存在很大风险,且受制于人,但是钱财很宽松的富日子?
李书九的话让李㼅沉吟起来,钱这种东西当然是抓在自己手里最好。宫庄田的收入虽然每年都有波动,且时多时少,但是总归会按时在秋后解到汉阳。可一旦改为户曹支款,哪天解到,可就由洪景来说了算了。
他拖你个十天半个月的,你这么大一个宫廷要养活,拖都能把你拖个半死。到时候你向不向他低头?怎么低头?哭着去求他?
现在我李书九还活着,可以在台面上帮你摇旗呐喊,还有一大票子人可以制衡洪景来,李尚宪和金平淳手里还有大几千兵马支持你,虽然比不过洪景来那一万多新军,但好歹算个依仗。等我们这些老头死了,你咋办?
真去朝洪景来哭穷?
“洪院君既然提了此事,那么此议就不会搁置,他连身负重罪的话都说了,不议出个结果来,想来不会罢休。”李尚宪和洪景来共事过挺长时间,算是比较了解洪景来的。
他知道洪景来既然已经提出了此议,那么洪景来就会全力以赴的去把这事情给办成。若是在以前,可能金祖淳、闵廷爀之类的大佬还能劝住洪景来,现在洪景来兵权在握,那肯定就没人能够阻止了。
“若是寡人不许呢?”李㼅看两人说的严重,似乎放下了对一百二十万两银子的执念。
“那说明主上内用不匮,便不需要甲山铜坑每年那数十万贯制钱的出息了!”今天堂上那真是一环套一环,洪景来果真有些急智。
宫中放弃争夺这大几十万贯的巨额收入,那洪景来一样慢慢掌握巨额的现金,削弱李氏的王权,收买内廷外朝,人心还是会逐渐倒向洪景来。
“小侄有一个不算成熟的想法……”一直不开口的李相璜小声说了一句。
“哦?”两位大佬一致看向李相璜,他们今天让李相璜冲锋在前,未必不是想让年轻人露一露脸,培养一下后辈。
“听闻明朝时,国家的财计,除了户部太仓之外,还有宫中的内库。且内库也可从太仓支取钱粮,以供应宫中。”李相璜得到了鼓励,说话声音大了起来。
“你是说……”李书九已经差不多明白了李相璜的意思。
虽然不是完全仿照明朝那几乎是一团乱麻的财政收支方式,但是李相璜还是提醒了李书九。现在洪景来既然承诺要支付给李㼅每年一百二十万,那么趁着他现在装的义正言辞,且宫庄田还在李㼅的当口。
直接把这笔钱先拦下来!
比如今年全罗道解到汉阳的贡米,大概价值六七十万两白银,不再经由户曹和宣惠厅收兑,直接交到内需司。这就是举个例子,总之就是让洪景来先把这笔款子的出处给定下来,不用你洪景来给,我直接从国家的财政盘子里扣一块下来。
14.还是合作免纷争
封建政府的财政收入,基本上都是有数的,主要支出只在于维持这个封建政府的运作。恒定的支出必然是维持各层官吏机构和军队的开销,以及不恒定的营建、治水、救灾、战争等开销。
不恒定的那些支出暂且不去说他,那都没有个准确数字,至于君王蹬了腿需要修建陵寝就更别说了,都是说不上数的东西。这类开销虽然也会预留一部分款项出来,但是往往不敷足用,需要另行筹款。
主要的开销还是在支付各级官僚的俸禄,以及维持政权的军队开销。地方官就不去提了,发不发俸禄都一样,他们在地方上自筹的本事大了去了。甚至以前经常有京官请求出为外官,以获得收入奉养老父母。
现在洪景来实际掌握到手里的年收入大约为白银五百万两,因为干掉了京商,贡米转运途中的损耗得到了有效的控制,松商虽然也会做点手脚,比如一袋米里面偷走一碗,加点沙子进去,或者悄悄把今年的新米换成陈米,但总比京商直接飘没两成来的强。
这些钱,洪景来肯定不会伸手,但是上下各级官吏多少会弄点花账,什么心红纸张费之类的,弄走那么一成。剩下的主要都拿来养满朝的官吏和士兵了,这一年多,洪景来那可是每个月都发饷俸的,和以前的那些执政一年只能发几个月完全不同。
发完这些钱,基本也就不剩多少了。还要维持各个衙门的开销,日常维护啥的,冬天买薪炭,夏天买冰啥的,西冰库都快给洪景来搬空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全州李氏这一大帮子宗亲不需要洪景来全数供养,洪景来只需要管那些出来当官的李氏的俸禄就行,其余的那些闲散宗室,全靠李王自己养活。至于李王是用什么去养,那关洪景来屁事。
朝鲜李氏王朝走到现在四百余年,早些年父子相杀,兄弟相残,内斗的老凶了,但是不可否认的,那帮子老李一个个都是人精,没一个菜批。毕竟菜批就会被淘汰,而且淘汰就必死。现在这帮子小李就不行了,懒汉占了一多半,当官都不会当,就是混子。
替咱洪景来省钱了呗!
现在李相璜提议直接从财政收入里划款,不经过洪景来的手,获得收入,看似是保证了王室的收入。实际上却会因此而得罪汉阳诸军和朝堂百官,这钱主要是拿来给他们发工资的啊,现在被李王堂而皇之的划走的话,他们会怎么想?
如果是洪景来划拨钱款给王室,然后付不出来诸军百官的工资,那人们只会怨恨洪景来,毕竟那是洪景来的锅。
有人会说,洪景来可以甩锅给李王啊,但是洪景来绝对不会这么做。毕竟李王首先拥有天下大义,乃是君主,不是要翻脸的话,怎么可以攻击李王。其次是李王只要把宫庄田都交割的事情说出来,那天下士人指不定把洪景来看成多垃圾的人了。
“不可似明君般,侵夺户曹的款项!”李书九不同意这个做法,影响太坏了。
“那该如何保证户曹支应宫内的钱款呢?”李相璜也不恼,本来他自己也不笃定他自己这个办法咋样,只是提出来而已。
“还是要从甲山铜坑着手!”这些问题都是一个问题,李书九已经基本看明白了。
即财政的主导权!
洪景来希望通过全盘整合整个汉阳朝廷内外的收入,并扩充财源,掌握现金,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以金钱开道,进行一系列变法。
而李王的宫庄田自然也算是汉阳朝廷的收入来源之一,只不过长期被王室控制。封建时代又是家天下,朝廷的就是大王的,大王的就是朝廷的。这一套混杂在一起,外加数百年来各种田制崩溃,又迭遭战乱,纯粹是笔糊涂账,确实需要重整。
现在真的是除了主管内需司的洪显周之外,连李㼅自己本人,可能都不怎么了解底下宫庄田的实际情况。
长期的实物收入,对于李王而言也确实不方便。尤其这个实物收入还每年波动,时多时少,不是一个稳健的收入。
沉吟了许久,李书九还是下了决定!
“此番我等并非一定要与洪五峯分出一个胜负,只是为了维持主上的威势罢了。如果可以的话,与洪五峯合作共赢更好。”
“还请叔父教我!”李㼅知道自己能依靠的只有李书九,立刻离开自己的坐席,靠到李书九的坐席旁边。
“宫庄的收入丰歉不定,但是铸钱的收入我们却可以大致确定!”
“唔……”
没错啊!现在甲山铜矿的开采权已经被李尚宪的家人拿下,每年需要上交二十万两白银的承包费给户曹。这笔钱是历史上从来没有的,那么李王要拿这笔钱,洪景来肯定不能甩锅说这笔钱要拿去发俸禄军饷。
除了这一笔咱们老李家自己左手倒右手的钱之外,甲山铜矿每年二成的和买铜材,铸钱可以达到五十万贯以上,而且这还是不偷工减料,含铜百分之五十五的好钱。基本上每一千钱就可以抵得上一两白银。
等于这就有七十万两完全确定的收入,剩下五十万,卖洪景来一个面子,就让洪景来筹措着交上来。或者开辟了什么新的财源,再行商议。
只要能一直控制甲山铜矿,大不了咱老李家自己把铜卖给自己,再自己铸钱,反正不会赔钱!
还可以借此和洪景来缓和关系,将洪景来盯上的宫庄田交出去,使得洪景来能全掌整个汉阳的财政收入。
“姜山说的不错,能不与五峯起纷争最好,君臣和睦可得长久!”李尚宪对这个方案表示了支持,不是说这个方案有多好,纯粹是因为这样不怎么会得罪洪景来。
既然洪景来盯上了宫庄田,那么在维护王室的情况下,保证王室利益不受损即可。双方毕竟是一起反正上台,能坐下来谈就坐下来谈,没必要撕破脸互相拆台。
“此事便先这般议定!”
15.聚田庄谋改田制
洪景来这边当然是两手预案,李㼅接受户曹助款的话,那么下一步就是剥离操控在王室手中的宫庄田。李㼅不接受的话也可以,洪景来就立刻开始掌握现金,主导财政的复建和重构。
反正现在的局面是二选一,不存在什么我都不选,闭着眼睛把脑袋埋进土里,做一个无辜的鸵鸟,假装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现在若是不作为,那么就要承担起因为不作为而发生的一切。李㼅本身就不是什么傻不愣登的二小子,更何况他身边还围绕着一大帮以李书九和李尚宪为首的保王党宗亲。
咱们自己的内部会议开完,其实就已经有了大致的决定。眼下洪景来控制的户曹和宣惠厅官署有五十万结公田,如果能把李王的宫庄田也兼并了,就能有起码一百二十万结公田。
在这个全国不过四百多万结土地的弹丸小国中,一百二十万结土地,且还是积年开发耕种的熟地,有附属在上面的农民和农具,已经完全足以进行一场大规模的田制改革。
当然啦,这只是预案,洪景来还不准备立刻就着手实行,现在咱不是那个脑门一拍就立马办事的小年轻了。咱已经是三起三落,终于成了站在顶点的执政了。很多事情需要综合采纳各方的意见,并获得属下和支持者们的推动。
大伙儿纷纷从议政府下值,国家虽大,但是大监们只上半天班的现状不会改变。下午大监们还要有各种各样的串联和交际,也需要各自的休息,凌晨起来上值,干到中午,也算是六小时工作制,对得起李王的那份工钱。
别人都放走了,洪景来扯住了赵万永和崔正基,大伙儿一道寻个下处用饭,继续谈论关于财政的事情。大方向拿准了,细节还需要两人帮着补充,不能猪突猛进了嘛。
“马上贡米交解来京,须得多少时日才能清收发卖?”洪景来走在前头,崔正基跟在后头。
“起码需要二十日,而且几大商团的行首此前都在忙甲山铜坑的事情,现在立刻转到贡米发解和售卖的事情,总要手忙脚乱一二日。”崔正基了解的很清楚。
“反正要尽快处置了,若是宫中答应,咱们就要筹办款项以作交割。”
“其实未必需要这么急。”赵万永看洪景来紧锣密鼓的安排下去,弦子一点儿不松,出言提醒。
“老弟是说宫庄的子粒和折色也马上发解到京了,明年宫中的开销实则已经有了。”洪景来和小赵那心意相通的,铁哥们,抬个屁股就知道放啥屁。
“便是如此,若是真要改变章程,完全可以商量一二,毕竟世兄开销也大,摊子又多,支应的地方远不止眼前。”赵万永点了点头,他肯定是替洪景来考虑的。
“想来今年宫庄并未受灾,主上总能收个八九十万金。”崔正基也是这么认为的,他现在要帮洪景来捂紧钱袋子。
果真是自己人啊!
坑起李㼅来一点儿犹豫都没有!
“走走走,咱们边吃边说。”洪景来一顿饭还是请的起的,只管呼酒呼菜,秋天正是丰收的好季节。
又肥又大的花蟹从济物浦捞上来,走水路送到汉阳,凌晨捕捞到的海产,下午就能到汉阳。若是为了供应达官贵人们,那更是中午就能出现在汉阳的餐桌上,或蒸或煮,滋味足。
这边花蟹的汤才热腾腾的端上来,那边就问有上好的黄海道松茸,都是从山上采下来之后,一路飞马送至汉阳的好东西。不论是做松茸饭还是直接烤松茸都是一流,也有人乐意吃日式茶碗蒸一样的蒸蛋,加入松茸滋味更好。
小赵那是钟鸣鼎食之家出来的,都习以为常。到是崔正基中人出身,因为姐姐做了正宗李祘的气味尚宫才突然被恩举为官,见识的场面不多,带着些拘谨。
刚问完,侍从们就端上来了盐烤的大虾和钱鱼,都是秋季最时鲜的好东西,吃的就是这个当口。不需要多少调味,专以盐巴作伴,带着些烟火气端上桌。鱼虾表面稍带一丝焦黑,但更显味香。
到底是好馆子,为了满足一众食客的味蕾,现成的砂糖不用,专用当季熟透的柿子。以柿子代替砂糖,加入料理,甜味竟比砂糖都柔和许多,入口极顺。
三人边吃边谈,虽说吃的是公务餐,但是这公务餐自然与那盒饭啥的是完全不能比的。店家和伙计只看三位大人耳悬金贯子,就算不认识洪景来三人,也是拿出了十二分的本事,极尽招待之能。
大致把之后如何敷衍李㼅以及李氏宗亲们的条目给理顺,让小赵回家拟个条陈,大伙儿还要第二轮商议通过内。反正大朝都是一旬一次,下一次要是还有殿上的争锋,完全来得及准备。
其他两人坐上轿子离开,洪景来还是喜欢骑马。眼下任官,端的是锻炼的时间少了,每天骑马跑上几步,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保持。至于弓箭刀枪什么的,也就休沐日才能捡起来咯。
一路轻骑快马回到家,金士龙以及一众扈从挡开那些围在洪景来门前的投机者们,护卫洪景来回家。顺道去把投在门房的帖子给取了过来,洪景来边走边瞧,只是看个名字,然后看个出身。若是感兴趣的就见一面,不感兴趣的就把名帖给人退回去。
真要有什么才智之士,和洪景来聊上几句,不譬于通天大道!
只可惜,有本事的人少之又少,都是些希冀于投靠洪景来,和洪景来扯上些关系,然后谋个官缺,去鱼肉百姓的屑人罢了。
“诶,府院君,前面递进来一张帖子,是训练大将金大监的。”金士龙也帮着淘汰,当然他淘汰的是那种洪景来淘汰过了,还不死心,又来投帖子求见的。
“给我!”洪景来把那一摞不想见的人的名帖交给金士龙,专接过金平淳的帖子。
说是帖子,实际上就是个便条,写着刚过来找洪景来没见着。等洪景来回家了,通知他一声,他过来有事。
“去请金大监过府一叙。”
16.结亲王室以缓和
洪景来还是很庆幸有金平淳这个小老弟的,毕竟在洪景来与李㼅之间,有资格作为中间人,且恰好都能取得双方认可的中间人,还真就金平淳一位。
他不像李尚宪那种老狐狸一样,只要不是李㼅点名,就根本不想吱声。作为一个积极的维持全州李氏在朝鲜统治的保守派,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金平淳看的极重。
即使他乃是丰山洪氏势道政治中的重要一员,也不妨碍他成为如今李㼅的亲信之一。谁叫金平淳小小年纪却这般拥护李王呢,而且是完全公开的那种,当着洪景来的面就正大光明的拥护李王的那种。
不知道的,以为金平淳是洪景来打进保守派保王党的探子嘞!
反之亦然!
不过现在有他真好,李㼅的意见,或者说是整个王室以及宗亲们的意见,透过金平淳这个直接的渠道,在入夜前就传到了洪景来耳中。根本就不需要任何试探什么的,就这么直截了当,平铺直叙的和洪景来说了个明白。
“所以主上的预案原是这般样子?”洪景来摩挲着下巴,考虑起来。
李㼅到是避开了直接侵占朝廷财政大盘的那个雷坑,直接需索新产生的,并没有预定好规划方向的甲山铜矿各项收入。这样起码绝对大多数收入,就可以完全操纵于宫内或者宗亲手中,安全系数大大增加,防止洪景来将来以钱款掐王室脖子的事情发生。
“是的,但这也是初稿而已,若是洪大哥还有损益之处,可以再行更易,小弟我可以居中代为传递转圜。”金平淳能看明白这个提案算是对李王最保险的那种,只要能真的通过,那么李王的未来就能有一定的保障。
“此事我记下了,容我这两日与赵大判商议之后,再转告与你。”
“这是自然,小弟都省得。”金平淳哪里不明白这是大事,需要多多商议才行。
“说来老弟行年十八了吧?”洪景来突然想到了什么。
小老弟金平淳的兄长金祖淳在世的时候,似乎没有帮金平淳定亲什么的。至于他那个死鬼老爹金履中就更别提了,金平淳生下来没多久就蹬腿了。何况金平淳还是孽畜子弟,本来就不受安东金氏内部的喜欢,想来不会有定亲的好事。
“转年便十八了,您怎么提这事?”金平淳自然是没有反应过来。
洪景来想到的自然是给金平淳说个老婆的事情,历史上金平淳完全是在他大哥金祖淳的安排下走完波澜不兴的一生,到了年纪去中一个武科,凭着金祖淳庶弟的身份做到四品军官,然后娶了南阳洪氏洪羲宅的女儿,生儿育女,最后湮没无闻。
现在金平淳怎么着也是堂堂的安东金氏旗头,爵封府院君,官任正二品,十八岁啊,这个年纪这么高的地位。如果洪景来还没有结婚的话,那还能压他一头。可现在洪景来和小白菜早就成婚了,那整个汉阳最靓的钻石王老五就是他金平淳了。
指不定说亲的人能把老金家的门槛踩没了!
眼下洪景来有个设想,李㼅家里虽然近枝男丁都快死绝了,已经是千顷地一棵苗,但是女儿还没有死绝。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李王以及宗亲家,要么生不出来,要么生下来的男孩养不大,像是李㼅的二哥三哥就早夭,差点名字都没取上。
但是女儿就不同了,譬如英宗大王,女儿生了十几个,除开早夭的,长大嫁人的就有八个。前不久黄柑试的时候,他女儿和缓翁主不是还活蹦乱跳嘛。至于庄献世子,那也养大了三个女儿呢,都嫁人成家了。
至于正宗李祘,也是女儿活蹦乱跳的,最后不是还嫁给了洪显周,洪显周现在老婆孩子都是齐全的,显然这位翁主身体没啥大问题。
咱们的李㼅也是有同父异母的妹妹的,当初从江华岛逃离的时候,自然是抛在了原地,现在李㼅继位为王,那还不是立刻接回来快活。
大小也是个翁主,虽然不是一个妈生的,但总归是李王的亲妹妹嘛。而且洪景来没记错的话,行年十五岁,正是最美好的年纪。此前据说洪显周已经奉命在为这位翁主寻找合适的丈夫,现在洪显周被洪景来一脚踹去燕京,这事便暂时耽搁了。
洪景来的想法当然是趁着眼下大伙儿还处于合作大于争斗的局面,加强己方与王室的联系,能在和平中执政,总比斗的你死我活来的强。
金平淳身份足够,李㼅又正好有妹妹,这不是天作之合嘛!
而且金平淳别的不提,手里残余的那二三千训练营人马也是一支在汉阳举足轻重的队伍了。虽然他们的主力被洪景来在云川里击溃,可残余下来的这点人马,在实际毫无兵权的李㼅眼中,那就是再香不过的的香饽饽。
一个妹妹和三千倒向己方的军队如何权衡?
相信李㼅会有自己的决断!
而迎娶李家的翁主,这种好事,如果金平淳还是那个孽畜子弟,那根本想都不敢想。现在却毫无身份问题,对他这样的老古板来说,和李王家结亲,简直是求都求不来的美事。残余的安东金氏那些族人也只会支持这场婚事,和李王结亲做外戚,香得很。
“金老弟啊,为兄觉着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该择一良配,绵延后嗣了。”洪景来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拍了拍小老弟的肩膀。
毕竟安东金氏被洪景来连杀带砍的,弄死了十好几个男丁,好几家都给杀的就剩孩子了,家门现在要靠金平淳来支撑,可不得多生几个,壮大后裔嘛。
“此事不急,此事不急……”金平淳终于露出了符合当下这个年纪该有的羞涩。
“诶!男大当婚,为兄我怎么能坐视呢,现下便有一桩好姻缘与你。”
“不知是?”小伙子害羞归害羞,但是问还是要问的嘛。
“主上家,现在可是有待嫁翁主的……”
17.废庄还民 版籍纳公
双方对于各自接收到的新议案都是一轮激烈的讨论!
洪景来这边,对于李㼅方面看透支应宫内款的企图,并直白的要求利益交换等项表示非常理解。毕竟李㼅也要生活的嘛,一大票宗亲也指望着每年年底的那点子俸禄开销了,不能把人真往绝路上赶。
李㼅更是一致同意通过,李尚宪难得最先蹦出来开口,他本身就不希望李㼅与洪景来那边起冲突,现在有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缓和两边的关系,那真是求之不得。
连老谋深算的李书九也不得不说这是个好提案,以前怎么就放过了呢。光想着怎么制衡或者控御洪景来,却忘了眼前的金平淳。要知道金平淳在洪景来的丰山洪氏势道政治中地位可也是不低的,外加手中的三千训练兵,端的是一方大佬。
反正李王家的女儿也是要嫁,与其嫁给什么乱七八糟的落魄贵族,或者其他的两班士人,不如就给了金平淳这小伙儿。
既能让金平淳更加忠心耿耿的侍奉李㼅,又能让李㼅更好的稳固金平淳,或者说稳固金平淳手中训练兵的兵权。
枪杆子里边儿出政权的道理,这些反正上台的,没一个不懂。现在洪景来掌握权势的最大依仗,不还是那一万多教导兵队的新军。尤其是那些教导兵队的骑兵队,就驻扎在宫外,不仅居中控御全城,还实际上威慑着昌庆宫这座王宫。
那马蹄朝城内跑,能镇压城内叛乱的宵小。要是往宫内跑,凭宫内一半是李尚宪的内禁卫,一半是洪聪珏的禁火兵,能不能挡得住,还真不好说。
也不等自己那个大姐夫洪显周回国了,李㼅这边在得到了宗亲保王党们的一致同意之后,立刻就请洪景来为问亲使,向金平淳典问生辰八字等项,并告知安东金氏的宗老族人,李王家有意将翁主下嫁安东金氏之金平淳。
老金家有什么不答应的,听到这个消息,就差蹦起来了。连金平淳都是满脸喜色,强装着镇定的向洪景来报上自己的生辰八字。随后他的族兄金益淳就代表安东金氏,进宫向李㼅谢恩,并送上彩环一对。
这事情基本上就算是成了,剩下的就是走程序。在有明朝鲜国这个小小的国家,而且封建宗法秩序还相当稳固的情况下,整个程序起码走半年。但是既然已经公开问亲,这事情也就算是既成了,为了翁主的清白,也不可能半路上在换人。
金平淳这个郡马爷算是做定了!
在这样皆大欢喜的背景下,许多事情就好办多了。这回由李尚宪出面和洪景来交接,洪景来这边按照宫内的要求,将甲山铜坑的各项权益转交宫内,作价七十万两。剩余的五十万两银子,则在秋收贡米转运入京之后,由宣惠厅出面和内需司交割。
交割的时间最迟不能迟于每年的十月二十日,而且这笔钱以汉阳城内外的商业税和过税作为担保,要是给不上,内需司可以从这笔商税中划款。
不要小看了汉阳这个朝鲜的中心城镇的商业繁荣程度,在历史上李昰应为了重建景福宫,可是从中擭取了上百万两白银的巨额收入。当然整个景福宫工程花了八百万两银子,在汉阳征收的商业税就只够大殿的钱,剩下的还是向八道地方摊派了。
此议之前提,自然是李㼅交还控制在王室手中的宫庄田!
没什么好说的,李尚宪当即表态可以,但是不是一次性腾退。上面那么多耕种的农奴以及管事的人员,都需要安置,需要洪景来赶紧拿个章程出来,你咋经营管不着,但是这上头的人你得处理好,免得坏了李㼅的名声。
毕竟不是三个人五个人,是几十万上百万依附在这些土地上的农民,一个闹不好,那事情可就大条了。
李尚宪说的不错,不管之后进行什么样的改革变法,但是眼下需要把这些突然换东家的农民给安抚住了。可不能发生什么事端,那真就是好心办了坏事。
两人议定,这便由洪景来寻了此前已经接收管理过五十余万结田地的崔正基,就此项专门的宫庄田接受案做一个全面的计划。先交丰山洪氏势道内的诸位商议通过后,再由赵万永改笔润色,最终再呈交给李㼅。
崔正基得了这个任务,只能是马不停蹄的忙碌起来,连秋漕征收完纳的事情,暂时也只能交给韩确临时代管。别看韩确年纪大了,孙子都抱上了,可是几十年的下层官吏做下来,眼睛比崔正基还毒,监管之下毫无错漏。
而且此等重责大任,洪景来是默许有一点点花头在里面的。现在不能够给官吏们大幅度的调涨工资,那么官吏们总不能活活饿死在家里吧,多少搞点花头,也只能暂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说是一点点花头,但毕竟是价值几百万两银子的巨额贡米交解到京。那一点点也就是成了亿点点,纵使是十分之一,也足够让上下所有的官吏差役开心的眼睛都给笑没了。
直把老韩头干的年轻了二十岁,天不亮就杵在都捧所的门口,监督着各级官吏收缴贡米,清校核对。洪景来也没有时间细管,作为问亲使,还需要替金平淳小老弟的婚事奔走呢。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老韩头也是咱们的老伙伴了,不会出事。
唯一辛苦的崔正基,来回在京畿道、全罗道和庆尚道等处进行考察之后,大致摸排清楚了宫庄田的实际情况。
“内务府”果然就没个干净人!
那些守着宫庄田的管事,基本上各个吃的脑满肠肥,有的小老婆都娶了四五个。全都是依附在李王身上快活的蛀虫,不知道侵吞了李王多少钱财。要是能把这些管事的都给弄死,少说能帮洪景来弄上上百万银子。
心下定计,崔正基打马回京,把各地宫庄考察到的实际情况向洪景来做了汇报,并整理了一下内容,经由赵万永拟写,一封上书直送明政殿。
废庄还民,版籍纳公!
18.抄家八道得暴富
对于这些宫庄的管事,欺上瞒下,中饱私囊的情况,洪景来那都是老懂王了。这能有啥不懂的,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说的就是这种人。
那个小说《红楼梦》里不就是这样的嘛,替宁国府贾珍管理七八个庄子的乌进孝,一到过年就来宁国府和贾珍打擂台。贾珍以为能来五千两银子,乌进孝只给二千五百两,问就是这也遭灾那也遭灾。反正就是没得收成,交不上来钱。
至于在两府里做管家的赖家,那更是了得,贾府起了一座大观园,赖家也起了一座同样的园子。你说说这里面的油水有多少,这些管事的刮了多少银钱下来。
每年只给李王交那么八九十万的,他们自己落到肚里的指不定也能有八九十万。而且这还是最简单的贪污问题,其他的问题更是夸张。
像是仰借王庄的名义,侵占百姓的土地,侵占地方官府的公田,然后拿出其中的一部分充作宫庄田,剩下的全都进自己的口袋,这都是见怪不怪的烂事了。
在地方上,因为管理宫庄田且地方官府无法管理和钳制这些管事,使得他们愈发的无法无天起来,甚至到了曲断公事,私设刑狱的地步。那些汉阳朝廷派下来的官吏,本来就有许多是不会处理公务的混账东西,只是花钱或者走门路来地方上发财的,双方那是一拍即合。
顺带着勾结地方上的两班大户豪强,共同欺压地方上的百姓。大家一起合作,把给国家纳税服役的良民都给侵吞掉,变成自己的奴婢户,破坏国家的税基。
都是帮蛀虫,迟早都要被洪景来一个一个的送上天!
原本他们可以仰仗李王的权势,在地方上作威作福,现在哼哼,李㼅为了每年那一百二十万两银子的现款,一脚就把他们这群蛀虫给踹了。失去了李王这样天大的政治保护伞,洪景来想要拿捏他们还不是和玩一样。
至于什么煽动土地上农奴造反?凭他们也配!
洪景来就笃定他们没有这个胆子,他们要是有这个胆子,早特么做了人上人了,还搁那乡下混日子呐。贪污了李王家几百上千万的家产,就要有被人弄死吃肉的心理准备。
结果洪景来还没有开始着手清理这些宫庄田的管事,李㼅就先动手了。反正今年的宫庄子粒他已经拿到了手里,明年怎么生产分配又不需要他管了。废庄还民了嘛,都交给洪景来去管了,那干嘛不趁机再发一笔横财呢。
真当李王是傻子?是不知道人事的天真小朋友?李王们心里清楚着呢,以前那是要用你们管理宫庄,有所依仗,这才让这些人依附在王室上面吸血。现在用不着这些人了,那还不是立刻就给他一脚踹飞。
抄家什么的,那真是最喜闻乐见的环节!
身为左相的李尚宪亲自布置,指派官兵,以百人为一队,分出去三十多队人马,几乎将汉阳左近所有有宫庄田的郡县都安排上了。汉水流域的平原,土地肥沃,宫庄自然富庶。一抄一个准,就没有一个干净的管事。
哪一个不是家产过万的豪富,最差的也能有大几千的浮财。房屋田产什么的也就算了,都要移交给洪景来,粮食现钱啥的,那对不起了,李尚宪全都给要李㼅搬进内需司。至于当中李尚宪多少拿了点辛苦费什么的,也就不去提了。
连金平淳的人马都给调动了,要不是李㼅调动金平淳,洪景来还不知道李㼅的手脚这么快。李尚宪本部人马的兵权都在他自己手里,理论上只要有李㼅的同意他就能动。但是小老弟金平淳的三千训练兵是洪景来安置给他的,他虽然也能调动,但是作为洪景来的小弟,他习惯性的先和洪景来报备。
难怪韩家兄弟一大清早就跑来告诉洪景来,李尚宪带着大军出城去了,原来是去发财了,真是辣手啊!
既然李㼅都动手了,洪景来可不能把这财只给老李家一家发完了啊。立刻叫来李在朝,带上他的老兄弟们,把汉阳捕盗厅的那些兵都带上,先立刻北上,去把黄海道的宫庄都给抄了。
至于平安道和咸境道,那是自己的同族兄弟洪景辅和洪右吉在担任监司,就不需要洪景来派人过去了,直接命他二人动手。只有一点,不允许侵害了宫庄田上那些佃户农民的性命和农具财产,将来还要他们继续在上面耕种呢。
果然干啥都不如抄家来钱快,难怪历史小说里那些男主角,没钱了先来抄家。明抢真是来钱最快的办法,一点儿不带假的,抄到的都是真金白银。至于值钱的财物,原地作价发卖也可以,分与当地的佃户农民也可以。
三瓜两枣的,洪景来也懒得计较,只要大头能进宣惠厅的官仓就行。另外像是耕牛、农具这类的物资,则是清点之后,造册列明,不久之后需要分发给土地上的农民使用,保证他们能继续进行明年的农业生产。
朝廷上下,对于李㼅和洪景来去弄这些管事的到是没什么反应,但是对于那封“废庄还民,版籍纳公”上书中的释放所有佃户农奴为良民,却有相当剧烈的反响。
许多士人都突然间开始赞扬李㼅仁而爱民,自愿放弃那么多的宫庄,将百姓放为良民的善政。至于提出这个上书的崔正基,一下子也从洪景来的小弟这个身份,陡然变成了忠心为国、为民请命的好官。
果然士人儒生虽然自己做的未必咋样好,但只要不侵害他们的权益,他们对于裱糊这个封建国家的良政还是乐于夸赞的。费两句口舌罢了,又能拍李㼅马屁,又能示好丰山洪氏势道政治的诸位大佬,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那些被抄家,甚至丢了性命的宫庄管事,不过是个李王家的奴婢而已,死了也就死了,那又如何。根本没有人关心和在意这些人,分了钱的李㼅和洪景来更是心想,早点弄死他们就好了。
19.握有现银思他处
整个秋末冬初,李㼅和洪景来井水不犯河水,非常有默契的各自抄家。只要是一方已经下手了的,另一方就赶紧去下一个村。反正李王的宫庄田遍布天下八道,大伙儿根本没办法一时间就处理干净,有的是下处。
原本还有些竞争意味在里面的两队人马在抄的盆满钵满之后,已经顾不上什么互相敌视了,赶紧去下家才是正经。一个个大包小包,赶着牛车,挑着扁担,把大量抄来的财物装运,解往汉阳,充实府库。
当然也有一些管事听到了风声,带着浮财跑路,可惜带现钱跑路,那目标又大,银钱又沉重。带着兑票跑路,不好意思,莱商、湾商、松商三大开票商团都被洪景来请在汉阳,根本不会有人给你开票,开了票也根本兑不出钱来。
就是这么豪横!
对了,这些管事虽然在乡下混得人模人样,实际上在户籍身份上还是李王私属的奴婢户。现在既然都破家了,作为李王的奴婢,继续去汉阳的官厅,或者八道的监营里做官奴婢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到是凭白给各处官府增加了男女上万人的新劳力,咱们洪景来和李㼅那都是宽厚的人,可不曾把那些女子充入教坊司,一股脑儿的丢给官营技院。不然一下子来这么多新货色,怕是还能再促进一波官营技院的销售。
原本对于失去了今年秋漕入库任务,而带着些许没挣着钱的忧伤的崔正基,现在干的别提多起劲,就差上房给人家揭瓦了。把那些宫庄管事家里几乎是掘地三尺,要不说抄家会上瘾呢,就算那些钱不是自己的,可是那种成千上万的银子铜钱,甚至是黄金在自己手上过的快感,那是相当刺激。
更何况,崔正基怎么会不从当中弄两个洪景来默许的辛苦钱!
这位通晓账目,精于理财的户曹参议现在正在给洪景来报账。除开还没送来的那一部分,现在已经解到汉阳的钱款足有一百七十万之多,而且这是全部折算为白银之后的数目,不是朝鲜那个二百来个钱就算一两的特殊币制。
这么多钱,不仅明年的财政预算大大充裕,很多暂且搁置的产业更新计划也可以提上议程,甚至直接开始建设。
或许这算是有明朝鲜国的第一个五年计划!
一念至此,洪景来不再静坐,而是让崔正基继续收兑各处抄家得来的钱款,自己则是回家好生考虑一下该如何利用这笔突然获得的横财。
此前对于扩展对清贸易所开办的仁川纺织所,以及为了改变汉水漕运单一性所建设的京仁铁路,还有最近开始筹办的甲山铜矿,实际上都可以算成是洪景来为了推动朝鲜这个封建隐士之国走向近代化,而努力的方向。
现在既有大量的现银,又有新开的铜矿,是不是可以展开对于币制的整顿与重构?
但是这又牵扯到另外一个问题,开具兑票这一票据的三大商团,会不会因此而感觉利益受损。毕竟在以前没有足够货币的情况下,大额的交易,以及许多中小额的现金交易,都是依靠这些商团签发的兑票来进行。
而且兑换各种杂银和铜钱,又是一笔收入。帮人家存储银钱,这时代可没有什么利息的,还要收保管费呢。一来二去的,因为朝鲜没有充足的货币,以及直接在市场上流通的白银这一一般等价物分布相对不均匀等原因,反倒叫包括以前京商团在内的诸商团发了财挣了钱。
一旦开始大规模的鼓铸铜钱,以每年五十至七十万贯的速度投入市场,用不了几年,市场就能有相对充足的一般货币供应。
随后就是白银的问题,杂银的银含量各不相同,重量又乱七八糟,在现实的使用中根本没有办法直接使用。需要在每次使用的过程中,用戥子重新称量计算,才能将实际的含银量和价值估算出来,非常浪费时间。
这也是为什么大额交易中都是使用兑票的缘故,除了白银沉重之外,就是因为杂银不好测算的缘故。其实整个市场一直期待一种价值恒定的白银,但是汉阳朝廷自己掌握不到这么多现银,所以始终也不能推动此事。
现在情况出现了相当的变动,因为天下承平,海内四安,朝鲜人参的对清输出量居高不下,日益增加。每年仅此一项就能为朝鲜带来超过三百万两现银的直接收入,其中的二百万两会在转年用于购买清国生产的各类物资而回到清国。但是尚有超过一百万两的现银,就这样留在了朝鲜的市场上。
本次抄家能抄出大量白银,也有清国白银大量流入的原因在内。这同样使得汉阳朝廷也逐渐开始掌握到数额不菲的现银,拥有了改铸杂银,推入市场的本钱。
理论上来说,并不是洪景来在考虑铸造货币的事情,而是整个市场和朝廷其实都有改铸货币,推行新通货的共识和需求。只是此前的条件不算成熟,且执政的宰相们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思维,不愿与涉足于此。
毕竟历朝历代有的是先例,一旦朝廷开铸新钱,要是不如旧钱完美,或者铸造了什么当五当十钱,那绝对是遗臭万年,被全国痛骂。
不仅如此,还可能导致市场出现紊乱,百姓因为消息渠道的闭塞,出现哄抢甚至打砸的行为,那汉阳一乱,洪景来就是不想背责任也要背责任了。指不定保王党趁此机会就疯狂上书,逼迫洪景来辞职,也不是不可能。
大致思索了一个腹案,洪景来这便草草写下了一个方案。但是暂时咱们不准备把这事情往外抖露,过往的那种铸造钱币的方式不仅有相当的损耗,且成本相对较高。现在已经是新时代了,朝鲜有会制造蒸汽机的工匠,有学习西方科学技术的北学生,完全可以用更先进的方式来铸造货币。
比如冲压!
20.商量铸币机等项
冲压说的简单,但是洪景来知道做起来可不容易。以前光想着梳理机、纺纱机之类的的东西,毕竟“羊吃人”,还有飞梭什么的,在历史课本的第一次工业葛明当中笔墨很重。
无怪乎洪景来会把这些东西记得清楚了呗,都是这些纺织类的东西,应该全部算是在轻工业部门。而制造货币的冲压机,显然并不在此列。现在从头来开发,想来还是需要一定时间的。
顶多也就好在可以直接预设目标,照着结果去推过程,总比两眼一抹黑,全部都需要从头开始来的强。咱们就先提一个思路,剩下的就是安排那些北学生以及熟练的工匠干活了。不要怕试错,只管放开手脚去干。
这便召丁若镛以及一干北学生进京,趁着还没到年下忙的时候,洪景来可不得和他们好生说道说道。毕竟只有弄出来了设备,才好开始铸造新货币啊。
首先是作为模板的雕母,在后世里那自然是已经有了雕刻机这种东西,想要弄个所谓的雕母真是轻易的很。电脑上画好图,设置好程序,雕刻机要不了多久就能出件。反正也不是说要弄什么精美的工艺品,只要差不多就得了。
眼下洪景来觉得雕刻机没那么必要,直接省略这个步骤也是可以的,找几个熟练的工匠,开工雕刻金银币,又不是要成千上万个雕母,够用就成。
翻模机暂时似乎也不是十分必要,反正就在汉阳铸造,顶多将来会在对清贸易的义州,以及对日贸易的东莱这两个地方增开铸币厂。手工翻模就得了,有些细微的差别也不会影响使用。还是那句话,又不是制造工艺品。
有了模子下一步就是需要准备铸币的材料,这当然不可能说把一大坨银子或者红铜往地上一丢,冲压机就往上边儿砸,那不是开玩笑嘛。
按照洪景来的记忆,是需要把一批材料先行混合融铸,就和之前说的铜钱只准备含铜百分之五十五,然后含倭铅百分之四十,剩下的就是锡、铅、铁之类的金属那样。把他们都给搅和均匀了,融化到一块儿以后,浇铸成条状(棍状)。
然后进入蒸汽轧片机,通过轧片机把金属条给轧成钱币厚度的金属片。这样才算是完成了冲压前的基本步骤,可以开始制币。
拿那些金属片或者金属板放到蒸汽冲压机(冲床)下边,凭借蒸汽机的动力给那板子来那么一下子,这钱就算是完成了。
大致的程序应该就是这样,洪景来也只能给一个基本的东西,实际操作中需要怎么加强,或者怎么改进都是应该的。但是这样搞,好处也挺明显的,比如说冲压出来的钱币,边缘会呈某种细密的齿轮状,算是某种防伪标记,且还能预防有人剪边。
但是全程有这么多人工参与,想来成品不可能有后世里那些大头小头、站洋坐洋来的精致,顶多也就是敷用罢了。
把这一整套程序和思路给丁若镛说明之后,丁若镛到是觉得没啥不对的地方,表示这个思路完全可行,就差实际研制各类机械的问题了。按他的说法就是他以前看过类似的介绍,似乎欧洲有个叫达芬奇(朝鲜怎么叫这位咱真不知道)已经在数百年前搞出过这么一套东西。
听他的说法,似乎达芬奇连手工轧片机都已经搞了出来,完全不借助蒸汽机的动力。还有某种人工操作的螺旋式压床,但是那玩意儿不能借用畜力或者水力,使用起来不太方便。更重要的是,由于当时的技术不达标,似乎只能冲压金币和银币,这两种金属相对较软,可以压出较为清晰的图形。而铜币就不成了,因为铜币相对更硬一些,压制的效果很差。
这倒是头回听说,洪景来只知道达芬奇那真是大发明家,据说一辈子发明了上千件各类物品,甚至连什么飞机的雏形都有。没想到居然也设计过铸币机械,而且听丁若镛的描述,好像还推广使用过。只不过现在出了蒸汽机,金属冶炼技术也提升了,才淘汰掉而已。
心中道了一句佩服,洪景来对丁若镛的看法也表示了赞同,虽说是淘汰的玩意儿,但是如果有现场的可以参考的机械,那么直接弄一套出来瞧瞧也不是坏事。淘汰的东西可能落后于时代了,但是未必在朝鲜用不上。
诸般议定,又将自己草草写就的条目交给丁若镛,洪景来便当即决定改任丁若镛为成均馆司成(从三品),以后就汉阳仁川两头多跑跑,兼顾一下,能者多劳嘛。
丁若镛没啥不可以的,反正他也基本厌倦了政治斗争,当当清华文学的官职,做做研究,教教学生什么才是他现在乐于做的事情。剩下有点空闲,他也只想拿来著书立说。很显然这位已经超脱了,他觉得现在拼个你死我活没意思了,不如留下著作,青史扬名,流芳百代来的强。
挺好!
做一个纯粹的人不容易,但是丁若镛显然已经开始做一个纯粹的人,多年的流放生涯,把他身上那点棱角都刮的干干净净,现在留给朝鲜的,就是一位大科学家、大学问家。
货币铸造的问题安排好了,对于三大商团的安抚到是让洪景来有些犯难。毕竟没有足额货币的时候,包括已经被干翻的京商团,这些大商团可是在这上面挣了不少钱的。
虽然洪景来不可能铸造什么面额十两二十两,甚至五十两一百两的巨型货币,三大商团还是可以继续发行中大面额的兑票牟利。可是那些收兑杂银,银铜兑换之类的生财之路就算是给洪景来堵住了。
都是跟着自己打江山的小弟,上台了反而从他们嘴里夺肉,太不地道了。这事情还是要和林尚沃以及李禧著好好谈一谈,听听他们的意见。免得自己推动之后,让两个小弟心生芥蒂,那可不是洪景来愿意见到的事情。
21.毫无反对之声浪
撇下敲敲打打的丁若镛和一众北学生,洪景来再度将李禧著、林尚沃和朴周命三人召来,一道商议关于重整币制的事情。
一说到将会利用现在汉阳朝廷掌握的超过二百万两现银,以及不久之后将源源不断的输入汉阳的红铜,铸造统一的新货币的事情,三位商团大佬面上的神采居然不是那种抵触或者不满,反而显得相当兴奋。
洪景来原本以为会十分艰涩的开局,好像陡然变得顺风顺水起来!
起先由于朝鲜国内的货币相当的不充足,在很多乡村还普遍进行着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也就是在城镇中会出现货币交易。但即使是这么小规模的货币使用量,货币还是不足。
所以各大商团出具兑票实际上也是被市场倒逼的,没有办法啊,交易总要用钱,可是市面上没有钱。在这样的情况下,就只能使用有相应价值保证的纸币了呗。
可是纸币有一个相当不好的特性,即不耐磨损。尤其是大量在市面上流通的那种一两二两,五两十两的小额兑票,因为频繁的使用,上面的签名花押等字体花纹磨损极快,所以要不了多久就必须收回,然后重新签发。
这就导致了一个巨大的问题!
各商团需要相当的储备金!
每一期兑票在到期时,会迎来恐怖的兑换潮。为了保障商团本身的信誉,上百年来,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商团敢于不向持票者当场立刻兑现的。这也就导致了每年的特定时期,各商团在大城镇中的门店必须准备巨额的现金,以保证能够应付兑票到期。
虽然之后可以通过重新签发新一期的小额兑票来逐步回笼市场上的现金,可是频繁的准备现金,对于各商团而言,都是一项非常不划算的“工程”。
反倒是洪景来不准备牵扯进入的大额货币才是各商团的心头肉之一,在朝鲜这个小小的国家,使用到上百两乃至上千两的大额兑票的场合,主要就是各商团以及各地坐商外加大地主大士绅的大宗贸易,兑票与其说是一种钞票,不如说更像是一种附带信用的商业票据,来回在特定群体中周转而已,提现的次数并不会太多,使用的也没有那么频繁,可以长时间的在固定的范围内使用。
还有另外一种使用方式,便是买官行贿以及地方向京官奉纳献礼的场合,这种特殊情况下转移的大额兑票是很少直接兑现的。收了钱的大监们,要么把兑票转换成土地,要么就找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地来商团兑换。
数额虽然巨大,但是因为不用即刻兑现,大监们也只乐意半夜里一点一点的送到自个儿家里的仓房中,所以远没有小额兑票的那种集中性的支付压力。
各商团对于铸造更加耐磨损的小额金属货币,那真是举着双手双脚来支持,且巴不得洪景来赶紧弄好,他们甚至乐意免费帮洪景来承运这些新货币,快速的在八道铺开。
这倒是让洪景来颇为意外,暂且不谈什么大额货币的问题,小额货币改铸的事情,几乎就是鼓掌通过,全场鼓掌通过,完全不带着什么反对。
那些商团兼营的银铜兑换、杂银改铸等小生意,在每年几乎拦腰斩断各商团现金流的兑现支付压力之下,根本就不算事。而且就算将来洪景来货币改铸了,老百姓如果想要兑换银币和铜钱,还是需要找他们这些商团的店铺兑换,部分银钱生意可能只会更便利,而不是受损失。
讨论到这一步,真没啥好说的了,干就完了!
但是三位商团领导人也说得很明确,他们相信洪景来肯定是大公无私,办事牢靠的。但是他们不相信底下那些实际经办的官吏,改铸货币就一定要保证货币当中的含量,要是粗制滥造,反而对市场的伤害更大。
不要为了一时短暂的利益,而伤害整个市场对这次新币改铸的期待。
还有一桩历朝历代几乎都做过的烂事,也希望洪景来不要去做,那就是铸大钱。当二钱当五钱什么的也就不说了,那种明明只有三枚铜钱重量,却硬要当十的大钱,可千万不要去搞。至于那种当五十乃至当一百当一千的大钱,那都是国家马上要完蛋了,才会搞得垃圾玩意儿,现在朝鲜还没到这地步。
洪景来原本没去想铸什么大钱,但是几人的话也提醒了洪景来,当二钱当五钱什么确实可以搞起来,只要里面有足够的铜就行了。同样的一千钱,带一千枚小平钱总比带二百枚当五钱来的麻烦。串一千个钱光是绳子就需要老长一截,且数钱也肯定更花时间。
对于准备以冲压制币的洪景来而言,往大里铸币,还更省时间更省力,何乐而不为呢。
一连串提案,洪景来一一解答,除开保证货币质量的问题不大好解决之外,其他的都不算太麻烦。这个保证质量的问题,洪景来记得有些穿越者就是什么联合还算有“良心”的资本家,一道监管铸币程序,而不是全部交给官营机构来处置。
也有直接委托给私人银行,只管验收,不管铸造的办法。甚至还有建立什么全国资本家联合会,让一帮资本家自个儿内部监督,内部督造的事。
孰优孰劣,洪景来还真不好立刻就下决断!
这事情就作为一个议案,交给三位商团首领,由他们回去内部自行商议。如果他们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取代纯粹的官营铸造,那么洪景来也是十分乐意接受的。
现在咱们那是一切往前看,拖拽着朝鲜这部破马车上高速路。虽然因为咱就在这马车上,所以不能直接掀车重来,但是把这车的车轱辘换个橡胶轮胎啊,帮车底加个避震弹簧啊,最后给车套上两匹马之类的改良还是完全可以做的嘛。
“这便劳烦你们几人啦,务必想出个稳妥办法来。”
22.官督民办不可行
支使走三位商团方的首领,洪景来复又召赵万永、崔正基、韩确以及金在昌等人第二轮商议。此前那一轮是从工商业者的角度,听取群众意见,获得专业方面的建议。现在这一轮是从政治角度,研判事情的可行性,以及从官僚系统的角度透观此事。
首先作为实际代理处置财政具体事务的户曹参议,崔正基做了开篇发言,大致将洪景来个人的思路,以及三大商团的建议做了一个报告。
赵万永并不怎么了解市场流通,以及货币交易等问题,表示先听大家的意见再说。韩确刚收完今年的秋粮贡米,对于朝鲜实行的实物税制度还是有些见解的。
最明确的一点就是,朝廷需要现金收入,而现在的实物收入,尤其是粮食,必须折价发卖才能获得朝廷各项支出所需要的经费。虽然俸禄、军饷以及赏赐之类的开支都可以用大米作为支付手段,可是日常的运转,办公场所的维护,纸张笔墨薪炭柴火,等等等等,都需要现金去支付去购买。
朝廷当然也有类似于钞关税所之类的机构,征收商业税,以及各地的矿坑上交坑冶的炉费,可这些现金完全不足以支应各处的开销。
这也就使得包括朴贤瑜在内的贡商大发其财,不仅能通过承办官方的采购事务获利,还能够从钱米两者之间的折价获利,干一趟买卖挣双份钱。当年的京商就是依靠这玩意儿发家的,历年来不知道积累了多少财富。
总而言之一句话,朝廷需要现钱,你洪景来铸造的越多越好!
其次是整个官僚系统内部,如果洪景来将来发俸禄能够钱米各半这样发放,既保证汉阳官吏家中有米下锅,又能保证他们能拿到现钱去购买其他生活所需。想来整个汉阳朝廷的京官们会举双手双脚支持洪景来铸造新钱。
至于在外地当官的那些人,他们的俸禄理论上都是从地方官府的官衙田里开销的。而且都做地方官了,直接面对老百姓,能刮钱的办法多了去了,根本没几个人在意朝廷该发的那点俸禄。一年十几二十石米,够干啥的,想要全家吃饱穿暖都做不到。
当然啦,韩确也提出了那个李禧著他们也在意的问题,能不能保证新钱的含量!
别你倒是出于好意,鼓铸新钱,结果头几天还是好钱,往后的就都是粗制滥造的垃圾玩意儿。那汉阳的文武百官能把你洪景来撕碎的心都能起来。到时候什么民心向背,可不是简单轻易的一个词一句话咯。
其他人对于韩确所说的基本表示赞同,李朝这个坑爹朝廷,俸禄一减再减,还尽是发的实物。你要是大包大揽啥都有发也就算了,冬天家里烧的炭你也不管,夏天需要穿的葛布衣裳你也不管,好像发了那十几二十石米发的是黄金一样。
颇有一些现在某大国傻批老板的姿态,感觉自己发的那三千块五千块不是人民币是美金,是黄金,觉得自己已经是全世界最有良心的资本家了,给员工发这么高的工钱,感动宇宙啊!
呸!
金在昌是在座诸人中在汉阳历官最久之人,他是闵景爀的同年,理论上洪景来也要喊他一声叔伯的。他对于朝廷发不出俸禄来,那真是深恶痛绝。要不是他在吏曹当官,每个月都能分润到一点地方官的孝敬银子,不然他这个官根本就做不下去了。
京官难做,不仅仅是因为随时有可能卷入政治斗争之中,也因为在汉阳开销大。要维持一个两班官员的体面,又要兼顾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家里没点老底的人,还真不一定能在汉阳熬出头。
由此,金在昌对于鼓铸新钱也完全是乐见其成的。同时他也很是直白的向洪景来提建议,铸钱这个事情还是别自己干了。
以前训练营铸钱,那是为了发军饷,所以不敢以次充好。毕竟训练营好几千厮杀汉,可是会杀官闹饷的,手里有刀子呢。至于宫中铸钱,那肯定是为了宫内开销,烂钱拿出去没人接受。而且还需要赏赐接济那些穷鬼宗亲,要是发烂钱,是准备让自家的同族宗亲活活饿死嘛。
到底因为有所顾忌,所以以前的几处铸币机构,都相对克制,铸造的铜钱也大致上相对能保证质量。
朝廷一贯以来对于民间私铸处于严厉打击的状态,曾经有过一个官匠,仅仅是因为自己铸了好玩,私下里多铸了一枚常平通宝,被发现后,照旧处于极刑。至于民间私铸的就更不要说了,甚至有牵连妻儿子女一道论死流放的事情。
虽然私铸这东西屡禁不止,但是在严厉的打压之下,朝鲜的私铸情况并不严重。当然更深层次的原因是以前日本的倭银和红铜十分廉价,整个朝鲜上下都懒得去开发自己本国的矿产,只管用明国清国的丝绸去换日本的贵重金属即可。
直接导致了朝鲜本国矿业的发展缓慢,人才稀缺!
要不是英宗和正宗两代大王的太平年月,外加日本自己发现贵重金属外流严重,开始监管外流,倒逼朝鲜国内自己培养工匠,开发矿山,朝鲜现在可能连大规模开发甲山铜矿的工匠都不好找。
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话,现在的官僚都烂透了,上上下下都烂透了,这事情咱们想想就行,真要办还是交给其他稳妥人来办。
“由宣惠厅牵头,联合三大商团,成立一处新的钱柜,兼营铸币,也做文武百官俸禄的发放和兑票的收兑交换?”洪景来自觉自己这个意见并不是太成熟。
“均交民办?似乎不妥……”赵万永只是天然的觉得这样似乎不行。
别看他跟在洪景来后边儿亦步亦趋,但是他也是个能握紧权柄的人,没看着汉阳府衙门大风大浪过来还是握在他老赵家手里。
“官督民办,则官威太重,最后还是一样。”洪景来那是曾经见识过的。
“能否这样,交各商团联合办理,然后再由其互相监督,宣惠厅只作仲裁?”
23.世上从无万全法
见到众人各抒所见,赵万永大致也弄明白了整个事情的前情后果,对于通货啥的多少有了一定的认识。再加上他本来就是个聪明人,很多东西一点就透,自然轻松。
“诸位莫非觉得世上有万世不易之法?”
小赵说话就是这么慢条斯理的,很少见他着急的样子,毕竟世家大公子出身,从小耳濡目染,见过的大风大浪多了去了。等闲一点小事,根本打动不到他什么。现而今讨论这样的大事,依旧是这般不疾不徐的样子。
“世上确乎未曾有过万世不易的良法……”洪景来正在权衡,突然被小赵一点。
原本还在思索到底是哪种经营和监管模式最好的众人,也在一瞬间被提点到。是啊,怎么可能找到什么一劳永逸的好办法。既能保证铸造的钱币质量稳定,又能保证经手的官吏或者商贾不会上下其手。
除非是在梦里!
与其找什么万世不易之法,不如就找见效最快,暂时最佳的办法。先凑合着用二三十年,等将来时移世易,再行变化。而且那时候洪景来这一批人要么已经去世,要么已经七老八十,根本也管不到了。
后人自有后人的办法,怎么可能离了现在几个人想的办法就办不成事了。这个地球离了谁都一样会转,没有谁一定要靠谁。
事情一下子展开成这样,那就简单了!
没什么好争论的了,直接就由宣惠厅出面新设铸币局,但是不由宣惠厅的官吏主导铸造货币,而是全部委托给三大商团以及贡商队四家。他们铸造完货币,经过宣惠厅的检查核验之后,即可投放进入市场。
看着四家商团好像没有任何足以获利的地方,但是朝廷和洪景来肯定不会让他们白干,从此以后应该由宣惠厅发放的俸禄和军饷,都经由他们转发。原本应该投入市场的钱币,直接存在各商团的柜上,由他们经办各处所需要的物资等项。
等于凭白给各商团增加了准备金,且减少了使用大米向各商团购买物资时造成的损失。是既便利于各商团,也使朝廷购买物资更加便宜的简易办法。
当然整个环节还需要填充细节,不可能就这样简答草率,中间如何保证质量,加强监管之类的问题,都需要经由各方一同协商,再行确定。
代发俸禄和军饷也不可能说让百官去人家店铺里拿钱,官员们脸上肯定过不去。还是需要设置一处披着宣惠厅外衣的所谓官方衙门,把各商团集中到一块儿,代发朝廷给百官和诸军的俸禄军饷。
银行这个词似乎不能直接拿来用,“行”的话倒是好理解,和隔壁清国一样,朝鲜也有各行各业的说法,行自然的代表着某一种行当,某一种产业。但是彼时清国取用“银行”二字,乃是因为当时清国是流通白银作为货币的时代,银就是钱。如果当时用的还是秦半两,那极有可能就叫做钱行。
以此类推,也有可能叫做什么“刀行”、“布行”、“泉行”,甚至是“铲行”等名字。真不过是因为当时用的是银子,所以才有了这么一个名字。很贴合生活实际,也符合当时人们的普遍习惯,翻译的“信雅达”三个标准都基本符合。
可惜现在的有明朝鲜国,根本就没有多少钱币在流通,乡下的百姓还过着一石米能换几尺布,又能换几斤盐的生活。说句难听点的,可能这个国家有超过一半的人口,从生到死不知道钱是什么的东西,没有见过钱。
所以强行套一个银行的名字上来,根本就没有人能明白这是个啥。硬是要望文生义的话,人家可能以为这是个什么银器店,也可能是首饰店。
历史上现成的钱庄、票号、质库之类的名字相对能让人往银行业务上想,但是也不太切合朝鲜的具体情况。
“既然如此,与其生造名词,不如就称户曹公钱所!”崔正基很显然没有起名字的天分。
“和都捧所仿佛,公钱所……”金在昌摸着胡须,不置可否。
“到是通俗易懂,乃是发放公钱之所。”韩确表示起码这名字够俗,俗到一听这名字就知道是干嘛的,都不用猜测什么用途。
“那边就先暂且用这个名字!就称户曹公钱所。”洪景来也是个起名废,俗名就俗名了,现在才开始筹备,有好名字将来再说。
“那么下官这就去寻四位大行首,与之商议具体的章程。”起的名字被大伙儿所接受,崔正基来了干劲,准备好生干下去。
“好!崔老弟能者多劳!”洪景来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本来这个事情也应该由崔正基去办,现在人家既有干劲,又积极主动,洪景来自然是放心的全部交托给他。反正这个事情还有的忙呢,丁若镛那边连个冲压机的毛都没搞出来,就算有现成的螺旋冲压机,那从图纸上落实到实际,也要花几个月的时间。
有这么多的时间,再细致的章程也给商量出来了。甚至可能还有修改一稿二稿三稿的时间,慢慢来,一点儿不急。
商议已毕,众人起身告辞。洪景来多吩咐了崔正基几句,暂且不要把这个事情向外泄露,能多瞒一天是一天,毕竟重整钱法,发行新货,那都是事关成千上万人生活的大事。消息抖露的太早,而事情又迟迟未办的话,容易产生些闲言碎语。
把人一一送走,唯有小赵放慢了脚步,跟着洪景来一道送客。洪景来情知赵万永有什么事要说,便也不着声色,不催促轿马前来。
“有一桩事情,不知道世兄是否还记挂在心上。”赵万永小声问道。
“不知老弟说得是?”洪景来跟着赵万永慢慢往外走。
“现在宫庄田以及抄没宫庄管事那些隐田的数目几乎一百万结,加上此前掌握在户曹的五十余万结公田,世兄准备实行均田法还是其他?”
24.堪称润物细无声
小赵不是无的放矢的人,问这个话肯定有什么原因。洪景来此前在丰山洪氏势道政治内部成员之间,征集过关于处理现在掌握于户曹和宣惠厅的一百多万结土地的意见。
按常理来说,洪景来的目的是为了获取广大百姓的支持,以及扩大汉阳朝廷的财政收入。那么最简单和轻易的办法就是分田分地,这样那些被释放为良民户的奴婢们,肯定会真心实意的拥护洪景来的执政,且极大的充裕汉阳朝廷的收入。
但这还只是预案而已,并没有进入实质性的操作中。因为洪景来很清楚,在封建时代,看似稳固的男耕女织小农经济,实际上是最不稳固的。
在如今的苛捐杂税之下,单户的小自耕农会因为各种各样简单直接,甚至于可笑的原因陷入破产的危机。不可避免的就会向官府和两班大户借贷,借贷的结果就是无底洞,要不了几年,这些刚刚被释放为自耕农的奴婢,又会沦落成为地方大户的奴婢,他们的土地也会逐渐从朝廷的簿册上消失。
后世里某大国,头一年刚分完土地,仅仅过了两年,居然就有超过百分之五的农民,将分予自己的土地售卖给了他人。极短的时间内,原本的地主,又开了新一轮的土地积累。小农的风险抵御能力实在太差,这还是在某大国政治极度清明的情况下,在眼前的有明朝鲜国,洪景来顶多呵呵。
指不定最后一切好像从未发生一样!
所以现在还是把土地攥在手里,继续由上面的奴婢们耕种拉倒。等到想到一个较为稳妥的办法再行处置,最好是能够起码维持个几十年的有效办法,而不是三五年就完蛋的那种。
“仁川县署移文给政台的公文世兄看了吗?”小赵见洪景来疑惑的样子,带着几分指引的意思,向洪景来发问。
“哪一封?”洪景来感觉最近仁川没有送什么重要公文上来啊。
况且洪景来乃是一国执政,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千头万绪,很多不太重要的事情都是直接由下属做决定,他顶多偶尔抽查一下。或者就是每旬自家内部开小会的时候,各人把自己觉得比较重要的事情汇报一下。
仁川那摊子事情,洪景来肯定是看林尚沃和李禧著的上书,毕竟这两位都是自己嫡亲的小老弟,抛家舍业和自己起兵,忠诚无疑。
“唔……”赵万永见洪景来根本没有发现,感觉自己有些越次了。
按理说仁川的事情,就是应该林尚沃和李禧著来禀报,再不济由丁若镛来禀报也可以。小赵是吏曹判书,还兼署汉阳府判尹,管的应该是正四品以下官员的选任,以及汉阳的大事小情,不应该插手仁川的事情。
但是眼前的事情好像还挺重要,作为丰山洪氏势道政治的二号人物,洪景来实际上的智囊,有些事情他还是要出言提醒的。
“你我亲兄弟一般,有什么事,尽管说来。”洪景来见他迟疑,自然说道。
“那世兄先看这份白摺。”赵万永掏出一封抄录的白摺,也不知写的是什么东西。
洪景来展开一看,是前几天仁川县衙门呈往议政府的一封公文。大致上算是下情上传的意思,但是并不是林尚沃或者李禧著签发的,只是本地的衙门县令呈上来的,所以洪景来根本就没有在意去瞧。
现在细细通读,才知道原来仁川由于新设一府,且是都护府,政治级别陡然升高。随后三道水军都统制衙门,仁川牧使衙门,仁川官办水师造船场,仁川官办纺织所,京仁铁道筹办处,仁川北学校等大量的机构短时间内密集入驻仁川。
这就导致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原本仁川的官府预算开支完全不敷使用了。不是说没有钱办理那些产业,而是一下子多了这么多机构,需要添置大量的文书办公人员,飞速扩展的城镇也需要足够的治安人员等等。
需要这么多人员,那么自然需要足够的经费,才能雇佣的起这么多人来。总不能叫衙门的吏役都用爱发电吧,那他们老婆孩子喝西北风吗。
而汉阳历来是不管地方衙门的经费开支的,地方衙门的经费都是凭自己的本事自筹。能筹到得多,那么衙门的经费就充裕,筹不到那就真是哦豁了。
当年洪景来在东莱判官任上,因为大量的协济庆尚道的各处衙门,被所有道上的上官给了一个优秀的考评,堪称庆尚道能吏第一。
全在于能筹款!
现而今仁川衙门也要筹款啊,但是他们没有洪景来无中生有的本事,所以只能用最笨的笨办法,增加衙门的官衙田,通过增加田产的方式,获取地租收入,以保证衙门的运转。
整封公文看起来似乎毫无问题,理由也确实恰当,洪景来又不是吝啬的人,知道要想马儿跑,就要给马儿吃草的道理。给予仁川衙门办公经费是应该的,而且要多给一些,保证他后续能够应付日益繁荣的仁川所需要的机构和人员扩招。
但是他申请划拨的官衙田就很有意思了!
仁川县衙门并不是说垦荒或者淤田,而是希望议政府责令宣惠厅,将从原本潘南朴氏手中查抄而来的田产,从户曹和宣惠厅的名下,直接划拨给仁川县。
此事来的极巧,林尚沃和李禧著刚来汉阳商议甲山铜矿以及货币改铸的事情,而老于官场的丁若镛被调入汉阳做文学官了,至于金正喜,更是一心扑在仁川北学校上,根本没空去管地方小小县衙门的事情。
真是挑了一个好时候!
悄无声息的试探,润物细无声,要是小赵不提,洪景来又不会去管这不过几百结田地的去向。在议政府走一圈程序,随后这块官田,就从户曹宣惠厅的簿册上消失,进入到仁川县的簿册。
或许再过个几年,仁川县衙门失火,簿册被烧毁,这几百结官田,就变成了荒地,成了某位老爷的私产。
25.何策可使民知法
被搞心态已经一年多的洪景来第一个反应是,这是一个有预谋的群体性事件?还是一个并无任何关联性的偶发事件?
如果是有预谋的,那指不定洪景来还是要兴一场大狱,给部分不开眼的人松一松骨头,让他们拎拎清自己有几斤几两。如果是偶发事件,虽然不至于会让洪景来兴师动众,却又等于是给洪景来当头一棒,警醒了洪景来。
地方层面,所谓的一等靖社功臣、忠丰府院君,身兼兵曹与户曹两曹判书的洪景来,能管得了县令是谁,却管不了县里的乡绅是谁,管不了县里六房的书吏是谁,管不了每个里每个村的乡约保正是谁。
即使是县令,这上百个县令,也不都是洪景来亲自选任的。除开部分新科选用的进士外,有买官而来的,有恩荫而来的,有儒生简用的,不一而足。
他们个个都听洪景来的嘛?很显然,未必!
连县令都不一定听洪景来的话,遑论是实际上管理一县的书吏和乡绅。洪景来这场封建改良式的反正,除开平安道和咸境道有所变化之外,其余六道,一如往昔,根本没有任何的变化。地方上的百姓,一百年前怎么生活的,现在还是怎么生活。
甚至老百姓可能一百年前是给县里赵老爷打工,现在还是给县里赵老爷打工!
合着洪景来反正一场,卵用没有呗!
不想承认,但这是现实,仁川县的这封公文就是最佳体现。窥一斑而知全豹,这个小小的县衙门,说了算的根本不是什么仁川县令,甚至连仁川牧使林尚沃都不一定说了算。林尚沃说的只能在表面得到实行,真正能够执行到底的,唯有县中两班大户的意志。
别看洪景来的势力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说一句鲜花着锦、烈火烹油,那是一点儿不为过。八道的人事和财政几乎都集中于洪景来一人的手中,还有教导兵上万人枕戈待旦,随时可以为洪景来剿平任何反乱分子。
就是这样的情势下,仁川县中的乡吏和大户还敢勾结起来,谋夺洪景来嘴里的公田!
是他们胆大包天吗?依洪景来看,确实未必。他们只是按照既往的惯例,继续趴在这有明朝鲜国的身上,吸他的血吃他的肉。反对洪景来什么的,根本就没有想过,潜意识里也只觉得我不过是让我自己过的更好一点,又不得罪谁。
“想来世兄已经明白其中的关节了吧……”赵万永背着手,有些莫名的烦闷。
“到是看出些门道。”洪景来也烦。
几百结田地而已,在执掌了朝鲜国政的洪景来和赵万永看来,不过是小到不能再小的小事。往昔而言,根本不可能进两个人的眼,底下的公事官直接批准也就办了。可眼下这个当口,正是洪景来有心重整田制的阶段,这事情就显得尤为刺眼了。
他不代表什么阴谋,他只代表某种趋势,某种地方习惯性的侵吞国家的“公民公田”以自肥的趋势。
小小的一封公文,却让两人清楚的看到,掌握于户曹的一百多万结土地,已经是地方上乡吏士绅的一盘大菜。不管朝廷怎么改怎么做,他们只会潜移默化的,润物细无声的,把这些土地全部吃到自己的肚子里,好像这些土地根本不存在一般。
怎么避免呢?
“老弟怎么看?可有何策教我?”洪景来盯着赵万永。
“其实世兄应该知道如何解决,但是这个解决又该用什么方法策略,我一时之间却无有良策。”赵万永摇了摇头。
无语……
两个人的想法是一样的,想要汉阳朝廷的权势直达这个有明朝鲜国的乡村基层,那么就需要将实际统治乡村的地方乡吏和两班士绅那牢固的封建权势给打碎。
不需要把这些人杀死,真要是杀完了,这个国家的地方也就崩溃了。洪景来所需要的是打破他们的垄断,将他们那密不透风的大网破开,使得汉阳的王法真正的通行到乡村中。
想要做到这一步,就需要从两方面着手,一方面是金钱,一方面是教育!
原因其实大伙儿都懂,大户们有累代积蓄下来的土地权势,以及数不清的奴婢户,在地方上一呼百应,朝廷派来的县令想要开展工作,必须依靠他们。不然朝廷的政令,连县衙门的出不去,只能是一纸空文。
可想要让他们失去财富,却不是这么简单地事情,总不能抄了全朝鲜国所有两班大户和中人乡吏的家吧!
至于教育权就更好懂了,知识文化全部掌握在地方上的那些私塾书院之中,仅限于一家一姓之间流传。百姓接触不到知识,自然就不存在什么知识改变命运的机会。
通过垄断教育,两班大户可以代代延续在乡村的统治,四百年前高丽时代的赵老爷,现在还在村里传承着,改朝换代都不能改变这一现状。
治理国家和地方需要有知识文化的人,而知识文化就掌握在两班大户手中。同样现实的,洪景来不可能把所有识字的人都杀了,太过于荒谬。
所以小赵才说,明知道怎么解决,但是解决的办法却没有。打破两班大户对地方的统治就能够不那么完美,但在最近几十年内却可以勉强维护整个朝廷的统治。
可怎么打破呢?打破的关键点在哪里?
杀人抄家什么的,用在李王的那些奴婢管事身上,没有一个人多哔哔,反正奴婢不算人,在老爷的眼里,杀了也就杀了,指不定那些管事的价值还不如老爷家里的一头牛。
可是用在实际参与国家统治,并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支持”洪景来理政的地方两班大户身上,那就根本不可能了。
洪景来还需要他们治理地方呢,一个朝廷派下去的县令管个鸟用,不管干啥都要地方上的读书人配合,需要差役吏员实际经办。
“此事甚大,一时片刻,几乎无解!”赵万永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