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是反其道而行之
虽说李朝的承政院干的就是知制诰的事情,甚至连官称都是承旨,但这里面其实多少还是有些门道的。毕竟皇帝开金口,句句按理说都是圣旨,可是实际操作中这玩意儿是分类的。
“制”、“诏”、“敕”、“谕”、“誥命”、“敕命”等等等等,这些东西既然分类,就肯定分专人去写。洪景来没加知制教,就不能够全部一肩包揽,真有些什么特殊的旨意下来,指不定还要委托同僚们来拟稿撰写。
所以洪景来没加知制教说来也不奇怪,毕竟才干了八个多月,其中一多半的时间还在江原道赈灾处理民情。说白了就是教旨都没写上几封,勤政殿的办公小板桌也没坐上几回。
资历经验还差着点呗!
这玩意儿特别好理解,但凡是个公家单位,哪有新人一上来就立刻开始写单位重要材料的。一开始顶多简单处理一下文字,跟着老人学习一通,才会开始写稿子。领导讲话、单位总结什么的肯定要资历深、文字功底好的才行。
写奏折洪景来还算有两把刀,毕竟不管前身还是现在见识的那可不少。倒是写教旨嘛,这玩意儿又不是秋天菜场上论吨的大白菜,洪景来还就是真正的新人。这没加知制教还真不算是忽视了你,或者看轻你什么的。
“臣资尚浅,还需历练。”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洪景来水平还差那么一点。
“那以后小洪副承你可常上殿来值,奎章阁父王的御宝也可多多浏阅。”李玜随意的说了这么一句。
奎章阁是保存正宗大王诸多御宝笔墨的殿阁,以前洪景来做议政府检详的时候就掌管进入奎章阁的火牌,但那时候没有认真看过历年以来的教旨。自然也就没有仔细学习列位前辈们的稿子,颇为浪费啊!
“臣谨记!”洪景来赶忙躬身行礼。
一番君臣奏对到此结束,李玜也退殿去往后宫,他还要在傍晚前和他的两位母亲请个安,再问候一下洪妃。
趁着当口,洪景来赶紧见缝插针,往洪妃那里跑,再晚怕是今天就见不到洪妃了。虽然现在入宫拜见不算难,但是老太太这边早点问清楚比较安心。
前朝洪景来走的次数多了,路很熟,但是往后宫去,还是要按照规矩唱名领牌由小内侍带领着去。其他的殿阁洪景来是不认识,但是洪妃这边那早就熟的不得了了,闭着眼睛顶多踩着门槛摔一跤,却绝对不会走错。
别看前面带路的那个小内侍好像走的普普通通,可是领进宫来这么多次,洪景来发现每次走的步数都是一模一样的,分毫不差。从进入后宫的那一刻起,到走到洪妃殿阁外,千人一步!
在这个后宫里混,果然没有一个人是简单的。
“娘娘一切安好。”
“一切都好,你在关东办差可尽力?”洪妃精神很好。
“不敢懈怠,已然妥帖。”洪景来行完礼,向后躬身退却。不管洪妃年纪有多大,也不管洪景来是不是洪妃的亲侄儿,但是礼教大防在这儿。
“听说刚刚主上要为你加知制教?”
“恩?是有此事。”
洪景来还真就楞了一下,这消息传得也太快了吧!刚刚从大殿告退出来,洪景来几乎是马不停蹄的赶过来,洪妃居然还能提前一步知道消息。这勤政殿大殿里何止是蜂窝煤啊,简直是八面透风的纱窗淋浴房嘛。
李玜这日子过的,不就等于露天洗澡!
“你还资浅,再等一年半载也无妨。”洪妃到反过来开解起洪景来来。
大概以为洪景来会因为明明担任了同副承旨,却无法和其他承旨一样加知制教而心中不满。不过她这明显多虑了,如果李玜不提,洪景来可能早把这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臣侄省得。”
“恩,你惯来能知轻重的。”
“娘娘,锦石公一事……”朴凖源才是洪景来来此的目的,其他事情都可以稍后,毕竟这位大佬要是去世了,汉阳的朝局肯定有一番剧烈的变化。
“朴禁卫嘛……”洪妃自然知道洪景来的意思。
朴凖源身体不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这位大佬生于1739年,也就是清高宗乾隆四年,农历戊午年。乾隆都蹬腿好几年了,他这时候不行了也是很正常。
掐指算一算,都已经六十七岁高龄。这样的年纪,哪一天不行都不奇怪。人到七十古来稀嘛,朴凖源六十七肯定已经不亏了。
荣华富贵都享过,士林清誉也担过,天下权柄更掌过,人生赢家呗!
起码比咱小洪现阶段要混的好得多,说起来绝对是人人欣羡的一段人生。李玜见了都要喊外祖父,没啥好遗憾的。
“主上已经开始加恩朴氏。”洪妃说的挺慢。
所谓的加恩朴氏,就是开始给恩典冲喜。朴凖源乃是从一品的判敦宁府事,地位上已经是位极人臣,现而今自然是要更加一级,授辅国崇禄大夫。
潘南朴氏的子弟,接二连三的授予各种恩荫,包括但不限于直接授予成均馆生的资格,授予各种郎官的散阶等等。
恩愈重,病愈深!
如是而已!
“臣侄之前遣人探问,锦石公怕是……”就是要伸腿了呗,洪景来也知道。
“朴禁卫有大功于国家……”洪妃这句话有些似是而非,这个大功自然是生了一个好女儿,这个好女儿肚子争气,能生儿子。
封建时代为大王生下子嗣,那自然是有功于国家,且是第一等的大功。李王家里那是真有王位要继承的,不生儿子怎么行。
“大功自然是无疑,但是臣侄不知主上是否会夺情?”洪景来试探了一下。
“夺情吗?”洪妃没有什么表示。
“还请娘娘不吝赐教。”
“这且不急,另有一事可先准备一二。”
“请娘娘教臣侄。”洪景来没想到还有其他的事情会比这个更加重要的。
“你且回去拟写上书,稍后请求主上恩荣朴氏,加赠府院君。”
34.堂堂正正用阳谋
朴凖源明明是李玜的外祖父,为啥还不是府院君呢?
金祖淳的女儿刚许配给李玜没多久,他便受封永安府院君,以国舅的身份参与机要,谋划朝政。
同样是把女儿许配给大王,咋还差别待遇了呢?
用某部电视剧里的话来说就是,“那边宫里的那个不是正经从大明门外迎进来的!”更加脍炙人口的一句话就是,“只要本宫一日不死,你们终究是妃!”
在朝鲜,作为中原王朝的藩属国,自然是不存在什么王后的,这都是私下叫叫,官称一定是朝鲜国王妃。作为朝鲜国王的正妻,受到中原王朝册封的正妃。在封建礼教中,这就是朝鲜的小君,乃是万民之母。
妃就是妃,嫔就是嫔,一字之差,天地之别!
包括此前未受册封的洪妃,实际上她的身份最高就是思悼世子嫔,咱们称呼她洪妃并不恰当。而嘉顺宫绥妃其实也一样,她始终是绥嫔,就算是李玜的生母也没用。
正宗李算实际上是把李玜过继给自己的元妃清风金氏抚养的,王妃金氏才是李玜的嫡母,这一套封建宗法制度想必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
所以实际上权倾朝野的潘南朴氏始终不是王妃的母家,而只是一品嫔的母家,按律自然是没有资格受封府院君的。
就算你肚子争气也不行!
景宗大王和英宗大王为了防止后宫干政,母以子贵,挟制幼君。所以反复明训,禁止从后宫嫔御中拔升王妃。这也是为什么英宗的正妃贞纯王大妃却和洪妃差不多年纪的缘故,她是以十五岁之龄,被六十六岁的英宗大王从敦化门正式册封送进宫来的王妃。
不出意外,绥妃到死为止都一定是一品嫔,死后李玜如何操作那是后话!
一品嫔的爸爸受封判敦宁府事这样的高官就完全足以酬谢她的母家了,所以别看朴凖源和朴宗庆两人先后权倾朝野,但就是被金祖淳压一头。
你顶天就是个官儿!俺女儿嫁的却是好,乃是府院君!
但是封不封府院君主要还是看李王的心思嘛,金祖淳受封那是惯例恩赐王妃的家人。朴凖源如果在死后追赠府院君,或者临死前加封府院君,那就属于功勋卓著,为王分忧,叙前后功,乃是因功受爵,压你裙带关系受爵一筹。
起码在短时间内,可以保证潘南朴氏的声势不被安东金氏压制住。
洪妃这谋划是什么意思呢?
咱不是金祖淳的人马吗?怎么帮朴宗庆家说起话来?
“你且说说,朴禁卫此生功绩如何?”洪妃笑了笑,似乎是期待洪景来的答案。
“其他不论,仅就嘉顺宫诞下主上,便是有大功于国家!”洪景来对朴凖源的了解不是非常深,回答的便也中规中矩。
“确实如此,但是主上乃是慈庆宫之嫡子。”洪妃纠正了一个不算错误的错误。
洪妃的意思就是如此,李玜是绥妃肚子里生下来的没错,但在这有明朝鲜国,他就是王大妃金氏的子嗣!
“娘娘的意思是……”洪景来有些懂了。
“是故先正庙以从一品判府恩赐朴锦石,又授予朴氏管勾户曹堂上,恩宠殊遇,世人皆知。”
绥妃是生下了李玜没错,所以正宗李算十分大度的奖赏了朴凖源从一品的高位,还将国家的财权交到朴氏手中,朴氏显要十余年,真就是荣华富贵尽享。
已经是报答至厚!
要知道朝鲜第一名将,东亚第一名将,世界第一名将,宇宙第一名将李舜臣,那可是打了半辈子烂仗,最后好不容易大胜一场,还把命给交代在了海里喂鱼,这才混一个追封德丰府院君。
你朴凖源何德何能?有什么资格受封府院君?
话是这个话,理也是这个理!
“此乃阳谋,汝善思之!”洪妃道了一声乏,自有尚宫送洪景来出宫不提。
洪景来一边走一边想,也基本摸清了洪妃的意思。洪妃这一招那真就是堂堂正正,且不偏不倚同时击中金祖淳和朴宗庆的心坎。
朴凖源如果受封府院君,那潘南朴氏的声势将大幅上涨,向八道内外昭示潘南朴氏的恩宠更甚,家门更加高贵。
眼下朴宗庆也肯定看出来他自己的实力是逊于金祖淳的,双方现在的争斗已经逐步明面化,没有人知道朴氏会在什么时候露出败像。这一点大概除了洪景来早有预料,其他人哪里知道历史上的潘南朴氏会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农民起义而冰消瓦解。
不过是区区几年之后而已!
二十余年恩宠荣遇,崩塌不过只用了短短一日!
朴宗庆身为整个派系的掌舵人,必须维持整个派系。不论是出于他自愿,还是他逼迫,现如今就是他站的越高,能腾挪的余地就更小。
到了如今的地位,只能进不能退,百尺竿头才能更进一步,一旦退了,那就是万劫深渊。就算知道洪景来上书请求赐封朴凖源府院君是包含着某些策略在其中,他也会欣然接受,因为他可以借此哄抬潘南朴氏的声势,维持潘南朴氏的威望不坠,以继续和金祖淳争斗下去。
而金祖淳这边,洪景来这一下表面上看绝对是吃里扒外,身为安东金氏提拔上来的官员,居然去捧潘南朴氏的臭脚,但是政治从来不是只看表面的。朴凖源如果能受封府院君,那在政治地位上就和金祖淳正式齐平。
你是个府院君,我也是个府院君!
但是从更深层次来看,朴凖源受封府院君是不够资格的,他的功绩并不足以让他获此殊荣,用一个形容词来形容就是德不配位!你凭啥能受封府院君啊!你有本事也学李忠武公去海里打倭寇啊!
朴凖源活着的时候,不会有什么。一旦朴凖源死了,士林清议就会对此大放厥词,整个士林舆论就会快速的全部倒向金祖淳。毕竟“文人相轻”,各个都见不得别人好,尤其还是这个“好”确实有很值得争议的地方。
35.贤表戚里堪行重
出得宫来,洪景来看天色并不晚,立刻命韩五石李济初并几个随役家人给汉阳城中的诸位大佬送拜帖。
既然一别半年,又回到汉阳,此番又是放的外差,按例是要呈送些土仪的。这三瓜两枣的洪景来肯定不在乎,和大佬们亲近亲近,或者说试探试探才是紧要。
洪妃这样吩咐自己,似乎还有更深一层意思。
现在咱们翅膀硬了,未必不能学小赵家,只是做安东金氏的同盟者合作者,而非安东金氏的附庸。
奴才做久了,有时候想要把腰挺起来就难了!
现在洪妃身康体健,一看就是个长命的,看那个能吃能睡的样子,起码还有好几年能活。等她蹬腿,她肯定也会安排个洪氏的女儿进宫侍奉李玜,丰山洪氏的家门不会立刻堕下来。
只要洪景来还有洪右吉、洪景辅、洪守荣几个争争气,大家都往堂上官奋斗一下,到时候维持家门以待天时并不是难事。
就和现在的骊兴闵氏一样,闵廷爀和金祖淳结成儿女亲家,虽然在大的方向上,骊兴闵氏确实算是安东金氏羽翼下的一支,不然也不会在整个骊兴闵氏流散的情况下,独独他这一支官高爵显。
但是他却有相当的独立性,毕竟祖上曾经阔过,有几分底蕴在身。不然金祖淳也不会为自己的儿子和闵廷爀的女儿订婚,以拉拢闵氏。
看洪妃的意思,很显然就是大方向上,你要和金祖淳保持一致,但是不必要和个奴才似的一直捧他的脚,总不能做狗还做上瘾了吧。
所以往后行事,只要能顺着安东金氏的利益去做,用不着早请示晚汇报,天天守着他金家的大门,凭她洪妃的面子和身份,肯定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咱先把腰杆挺起来。
现在外戚们没了外敌,眼看着内部已经撕起来了,安东金氏有用得着咱们丰山洪氏的时候,这个时候不要个好价钱,等潘南朴氏倒了,再想卖个好价钱就卖不上了。
大局未定的时候,就算优势明显,史书上也不是没有翻盘的例子。前秦苻坚有堪称投鞭断流的大军,照样败于北府军。新朝王莽雄师四十万,天命之子一场流星雨,寡兵而胜之。
金祖淳是个谋定而后动的老成之人,他肯定会拉拢汉阳的各大家族,将京华士族都逐步搜罗到自己的身边,以泰山压顶的大势,摧垮潘南朴氏的抵抗。
潘南朴氏没倒台,丰山洪氏就是一股不小的力量。潘南朴氏倒台了,那大权在握的金祖淳就不一定看得上丰山洪氏那三瓜两枣了。
话里话外的意思洪景来领悟了个七七八八,心下自安。
另外就是洪妃如上所述,大抵写了几个名,都是男人的名字,也是丰山洪氏的一族。这当然不是要给洪景来塞人走门路,而是这几个男的家里有女儿。
大体都是十岁左右的那种,至小也有八岁。这年头不谈什么炼铜,时代局限,李王选妃都是十岁到十五岁的童女。
洪妃的意思就是要准备起来了,先把这些出身两班的同族女孩了解掌握一番。将来不管是抱养到洪守荣名下,还是抱养到洪景来名下,那都可以,谁叫眼下这都没有适龄的女孩子在家。
之所以开始安排这个,也是由于汉阳的局势从党争转换到外戚内部的争夺。荡平政治数十年,党人们被摧毁一空,残余的那几个也只能在乡野苟延残喘。
往后的汉阳朝堂,外戚之间的争斗将成为主旋律。
一个能给李王吹枕边风的女儿,将会在未来几十年的政治斗争中发挥出无与伦比的作用。京华士族们将会依托自己家族的显贵女性,反复撕扯和践踏王权,不断的为这个已经四百年历史的封建王国放血割肉,直到最后扑街。
洪景来虽然也有些维新变法的政治理念,但是这一切的从发点不是以摧毁自己的根基为代价的。咱自己也不是什么天生圣人,大公无私,一心为民。想要做些对于国家百姓有益的事情,最后居然还是落到了要送家族的女儿入宫的地步。
奔波经年,历尽艰险,纵然称不上披荆斩棘,那也付出了十二分的心力。眼下都已然是堂上高官,到底还稍逊一筹啊!
怀揣着这张纸,洪景来出宫的脚步并不轻松!
回了家,先和家里老母亲请安,咱老母亲到是兴高采烈的。高兴的不是咱小洪回家了,而是咱回家以后就可以量体裁衣,做喜服鞋袜了。
洪景来请不请安的她根本顾不上,想的全是赶紧准备好,帮洪景来娶小白菜。这桩大事现在在她心目中排第一,其他的根本排不上号。
亲妈嗷!
你要是三十岁才终于要结婚,也这样!
“母亲近来可曾去过先生家里?”洪氏完全不劳烦裁缝,全都自己动手测量,拿个小木尺,在洪景来身上比划。
“去过去过,闵大监很好。”她手里根本就不停。
“何时纳币下彩?”
“等算好了日子便下。”
“您歇着吧,找个绣匠过来不就行了。”洪景来搁哪儿被老母亲好一阵摆弄。
“这不成,得趁着这把老骨头还干得动。”
好一番折腾,洪景来才得坐下,刚刚出去递拜帖的几个人也先后回来。闵家兄弟说随时都可来,金祖淳则是说明天下午再来问,具体会安排个时间。朴宗庆则是收下了洪景来送的五百两票子,道了一声乏,表示有空会唤。
老恩师曹允大也说明天可以,李书九因为快清明寒食节了,就奉命南下去扫祭各位先王的陵寝了,不在家。小赵的爸爸赵镇宽身体不好,收下了帖子,让洪景来去拜见赵镇宜,暂时没定日子。
至于那些熟识的官吏,只要意思到了就行了,不用上门拜见,像是吏曹文选佐郎金在昌,刑曹参判宣烟等等。
让韩五石把这些东西都记清楚,免得忘记。洪景来可是饿了,传酒传菜,甚至有点后悔,应该提前通知一下同僚们,让他们搞个接风宴。
一个人,一杯酒,小洪探花对着烛火看着名单,咱清华高选,士林膺望,终究也要往外戚的路上去咯。
1.拣选谁家好女儿
1806年的夏天并不会和以往的夏天有所不同。
洪景来拜访了诸位大佬,然后和闵家兄弟商量了一番关于上书让李玜开恩加封朴凖源为府院君的事情。闵廷爀只是稍加思量,就大概明白了过来。不仅十分支持洪景来的这一提议,甚至表明会在他之后接着上书支持。
再串联几个成均馆的儒生,在京的同科同年也拉上俩,这声势随时可以造起来。只等朴凖源就差最后那么几口气的时候递上去,大干一场。
剩下的一桩就是去走访,或者说去查看丰山洪氏的女孩们。
同样属于京华士族,但是差别还挺大的。这些洪氏的族人,如果没有个官在身上,日子过得还不如当年见到的李宷重。
今儿看的这户人家,除了男主人浑身上下是周全的,小男孩因为天气热着只穿了一个开裆裤。至于洪景来要见的女孩,就躲在屋子里不见人。
身为丰山洪氏族长的洪守荣其实每年都会从族产获利中拿出相当部分周济这些在汉阳左近的同族,多多少少,一包米一丈布什么的。但是这对于很多手无缚鸡之力,且又无谋生技能的士族两班男子而言,杯水车薪。
你要这些祖上阔过的“大少爷”去做苦力、去种地是不可能的,他们就是四体不勤的人。往往整个家庭是需要靠家里的女人们洗衣纺线来生活,哪天饿死都指不定。
洪景来这两天到是见习惯了,凡是上门以前,都会命韩五石带上一石米。大小算是一份见面礼,能让他们吃上几顿饱饭。
“大监前来,蓬荜生辉。”面前是个老幼学了,唤做洪乐受,论理也是洪景来叔伯辈的人物。
当然啦,现在早就穷的揭不开锅了,两个儿子跟着他一道跪坐在旁。生活的艰辛很直白的显露在他们身上,三个人都没有穿袜子。
“从叔这么唤我就疏远了。”洪景来没有什么看得起看不起的,反正也是来看他家女儿的,这三个男人对洪景来又没用。
“那……”洪乐受大概也没想到洪景来这样的堂上高官会这般平易近人。
“不与从叔闲话什么了,娘娘遣我来,乃是为了贵家中的女儿!”
“女儿?”这边父子三人一时不明白。
“娘娘听闻贵家中有一女,尚在外傅之龄。”
“嗷!!!!”老头先反应过来,没多久两个儿子也喜得眉眼全疏。
这哪里是是洪景来要看什么女儿,乃是洪妃派洪景来前来,拣选家族内的好女儿,好预备着将来啊!
两个儿子中的一个,立刻跳起来出去叫人,一整鸡飞狗跳之后,带进来一名十岁上下,穿着明显不合身襦裙的小女孩。
“快给大监行礼!”
小女孩很是怕生,应该是很少见到外人,尤其还是个男人的缘故,性格估计也有些柔弱。听到她爹这一声,还有些不知所措,愣了一会子才双手合叠,以手扣额向洪景来行礼。
“拜见大监。”声音也是柔柔弱弱的。
“起来,快起来,都是自家人。”洪景来感觉这声音肯定及格,准备再看看面貌。
古语有言,娶妻娶贤,纳妾纳色。李玜的正妃金氏好不好看反正洪景来是没见着,但从仪表堂堂的金祖淳来看,应该是挺不错的。眼下洪妃要选洪氏的女儿到宫中,那必然要选有才色的。不然怎么让李玜看上,乃至于生下一个带着丰山洪氏血脉的王子。
所以这次洪景来选人的标准,第一是颜色,第二是才情,其他的都可以忽略不计。反正准备抱养到洪守荣或者咱自己家里养两年,金钱物质什么的,都不必要。
小女孩一抬头,肤色很白!这是第一印象,想想她天天被关在家里出不去,肯定也黑不了。就这一点,就符合两班官家小姐的身份了。
大概是因为还没发育起来,所以平胸,这是加分项,所谓鸽乳是也。单眼皮,但是眼睛不小,闪闪的挺有神。柳叶儿弯眉似秋水,颇有些小巧玲珑的感觉。
合格!
“如此好女儿,怎么能没有好头面!”洪景来看了这两天,这个最满意。
“这个,家中……”洪乐受有些不好开口。
“五石,五石。”洪景来当然知道她家穷,指不定这裙子还是临时用她母亲的,不然也不至于大这么许多。
“诶!阁郎,什么吩咐?”守在门外的韩五石拉开移门,挪身进来。
“拿二百两来。”
洪景来话音刚落,洪乐受父子三人眼神一亮,全都盯向韩五石。韩五石心下讥笑,但是面上并不表现什么,从钱袋中掏出一沓兑票,可能是有些碎,没有大票,数了好几张才递给洪景来。
“拿去置办些衣裳头面。”洪景来是递给小女孩的,可小女孩一时不敢接。
他那个老子想要伸手帮她接过来,洪景来只是微笑的看了他一眼,他就悻悻的缩回刚刚伸出的手,用眼神示意自己的女儿赶紧接过钱。
“拿着吧!”
“按理说我是外男,不方便问女儿家的姓名,但是过两日还要回报给娘娘,所以……”
“小女唤做洪妙妊。”看到女儿接过钱,她爹立刻作答。
“好!那今日便到此为止,过几日会有人来接她入宫拜见娘娘。”洪景来也想不多呆。
出得门来,屋内的喜悦笑声就算极力遮掩,也还是传到了洪景来的耳中。这样的人家,居然能有这样白净可人的闺女,也是稀奇了。
“阁郎为什么不直接为那女孩买头面衣裳,把钱给了他们,怕是要少一半。”韩五石也骑着马,跟在一旁。
“我们买了送来,未必他们不拿去典当质卖,尽是一样的。”
“真是可怜见那么一个好女儿。”
“有什么可怜,这要是做了大族兄的女儿,那就是二品大监家的小姐,以后有的是荣华富贵。”
“这么说,就选这个了?”
“倒也不说十成,且把剩下几个都看了,再一并带进宫给娘娘过目。”
“恩。”
2.洪妙妊一语得中
洪景来随后两日又见了几个洪家的女孩儿,大同小异,能看得过眼的寥寥,最后勉强选了两个尚可的,梳洗打扮了一番,向宫内递了牌子,请求拜见。
到了日头上,三户人家起了个大早,极为殷勤的把女孩送到了洪景来家里。无一例外的,她们的父亲那都是喜气洋洋,这要是女儿做了李玜的嫔御,那他们肯定也能鸡犬升天,堂上官做不了,外放去做上两任县令郡守没有问题。
唯有洪妙妊的母亲牵着小女儿的手,满是不舍的样子,和女儿在那里絮絮叨叨的说些什么。她父亲见母女两个一点也不喜庆,还摆出一副大家长的姿态,轻声呵斥了几句。好似老婆女儿这般样子,让他在同族面前丢了脸。
过了卯时,天光大亮,洪守荣也穿着绯红纱袍公服来到洪景来家,毕竟这些女孩将来会是以他或者洪景来女儿的身份送进宫内,他这个预备父亲不能缺席。
“快拜见大监!”被老子推到洪守荣面前,洪妙妊还是有些怯怯的。
“无妨无妨,抬起头来给我看看。”
别看洪守荣是个二品大员,但是他这个同判敦宁府也就是个闲差而已,一年到头都不用上班。还是靠洪妃受封大王大妃才得以赐封的,往前这么多年,根本不曾出仕。眼下别说官威了,尚且还不如洪妙妊的老子面色严厉。
他这一看果然极为满意,毕竟小女孩确实是小巧玲珑,殊为可爱。不仅连连点头,还将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小荷包赠给了洪妙妊。
“虽不知性子如何,但模样委实出挑。”洪守荣和洪景来没有坐轿,还是骑马往昌庆宫去。
三个小女孩按着前后分乘三座轿子,由专人抬到宫门口。他们的父亲自然是没资格进宫的,但是母亲还是陪着一道乘轿。
“大概娘娘属意的也会是她。”洪景来回头望了望轿子。
“中殿娘娘似乎还未有喜信。”
“这倒是……”
王妃金氏到现在也没有给李玜生育一儿半女的,按理来说今年也十八岁了,完全是长开了,也到了育龄。李玜和她也称得上琴瑟和谐,从未传出什么不合的消息来。这王宫就是个蜂窝煤,要是李玜不宠爱这个王妃,各家早就争相往宫里送女儿了。
算算两个人成婚也四五年了,一直没有子嗣诞下,李玜家这是真的有王位要继承,一定要生儿子的。不然就是要绝嗣,然后去抱养宗亲们的儿子。
或许除了朝堂越来越倾向于外戚争夺之外,洪妃心里也着急自己这个大孙子,怎么结婚四五年一个响儿也见不着。李玜又是个没有亲兄弟的独子,这要是生不出,问题真的很大。
老太太选择洪氏一门的女儿,未必没有着急抱重孙的心思在里面!
“子嗣这事,终究也是要看天意的吧。”洪守荣看着敦化门的牌匾,不置可否。
“主上嗣裔绵延,才是国家之福。”
“那当时多多益善啊,哈哈哈哈哈……”
下得马来,洪妃身边的老尚宫已经候在宫门口,等着那三个女孩的母亲把女儿交到她手中。几个宫女内侍垂手侍立在一旁,毕竟要带外女入宫,这也算是个“事件”,不能没有众人在场。
“娘娘已经在等候二位了。”
“有劳了。”洪景来和这老尚宫打个招呼,又命韩五石给内侍和门郎送上门包。
“请跟我来。”老尚宫行了个礼,带上三个女孩。
三个女孩的母亲这时候的表情就大同小异了,多少都带着些忧愁。这要是被洪妃挑中,可能这辈子母女相见的机会就不会太多了。都是自个儿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送进宫廷里,哪儿有不心疼的。
宫内高大的建筑,华丽的屋宇,往来尽是衣着锦绣的宫人,偶尔见到两个执事官员也是气宇轩昂的。每一桩每一件都让三个女孩眼花缭乱,她们何曾见识过这些精丽。
“不许四处张望!”老尚宫看三个小女孩看的入神,小声吩咐。
洪守荣和洪景来也一道假咳了一声,倒不是吓这些孩子,主要是宫里规矩大,现在不收收心,以后更不好收了。
三个女孩本身就都不是什么胆子野的,常年呆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听得吩咐,立刻低下头盯着鞋面,不敢再瞎看。
被引入殿阁之后,洪妃到是很慈祥的接待了她们。似乎是从三个女孩儿身上看到了几十年前自己入宫时的影子,老太太难得的十分高兴。先是命人取来了果脯点心,又命宫女取来上好的珠花发带分赐给她们。
略微聊了些有的没的,老太太又单独的考校了三个女孩,到是也没问什么诗书或者女训,而是问她们为什么要来宫廷。
很显然三个女孩的父母早就和她们把今天要发生的事情讲明,都是十岁左右的年纪,已经明白事理。进入宫廷以后,会发生什么事,一生将如何度过,就算她们年纪尚幼无法全部理解,但也算有个起码的认识。
其他两个说的是入宫侍奉王上,而洪妙妊说的却是入宫得到主上的宠爱。
很好!
满分!
洪妃自然也是立时便有了选择,但她并不表现出来,仍旧还是每人送了一段上好的杭绸,命洪景来和洪守荣在宫外照看好他们,等待时机。
其余两个女孩也先教养着,毕竟这年头医疗技术水平有限,要是有个万一,还能准备好替补选手。当然洪妙妊就属于重点培养选手了,需要专门派人教养。有些该学习的东西都要立刻学习起来,普通两班小姐该学的要学,不该学的某些床帏乐趣,也要逐步教给她。
原本说是接到洪景来家里教养,但是洪景来和闵紫英的婚事还没办好,家里没个主持中馈的主母,不方便。所以便议定带到洪守荣家中,什么都是一式三份,不叫她们看出分别。慢慢让她们脱离那原生家庭,免得受太多牵扯和羁绊。
3.夜中有人求请来
洪景来正从洪守荣家往外走,家里的老母亲洪氏不知怎么得得了消息,听说三个小女孩寄养在洪守荣家里,居然就自己乘个轿跑来了。
大概是因为将来这三个女孩中的某一个会变成洪景来的养女罢!
亲孙女抱不着,养孙女先来开开心也是可以的。洪景来无法,只能停下,陪老母亲和三个小女孩好一番相认。老母亲也不是空着手来的,一人一个百漆的珠宝盒。里面都是一样款式的松香坠子,以及两枚小金锞子。
咱这老母亲一边夸奖人家小女儿长得俊,一边暗示洪景来也赶紧生个这么出挑的女儿就好了。催婚之情溢于言表,甚至都不用洪景来猜测。她就差扯着洪景来的耳朵和洪景来吼了。
赶紧结婚!
“结缘时的宾相你想好了吗?”老母亲打开轿子的小窗,并不小声的询问洪景来。
“尚未考虑。”
从原州回来之后,洪景来根本就是一日都不曾歇息。先是回宫汇报,然后就是拜访各路大佬和洪妃。这几天上午要进宫当值,下午又忙着去各个人家家里挑女儿,送进宫内请洪妃过目。别说找宾相了,根本忙得脚不沾地。
这宾相也不是说结婚的时候请什么宾客来吃饭,而是说请一位足够身份的,和婚礼男主人差相仿佛水平的男子来代替男主人招待前来参加婚礼的各位亲眷好友。
按理说一般就是男主人的兄弟来担任,在科举盛行的年代,请同科同年中的好友来也是一样的。重点是这个人不能怯场,等于半个婚礼主持人,还要人头熟,对亲友要有一定的了解和认知,免得人家上门来都不知道是哪个。
洪景来本人自然是无有兄弟的,就算有,也是进了汉阳之后认得这些从兄弟。往前二十几年从未有半点交集,连面都没见过。
至于说好友,那不用提了,够资格的肯定是咱小赵!
可惜小赵还在原州办理逆教匪首李喜命杀害两班,强掠两班妇女的案件。反正是没有听说他要回来的消息,可能还要拖上几天。
找宾相其实也没有这么急,急的只是咱们的老母亲罢了。她恨不得洪景来立刻就确定下来,所有事情都办个妥帖,坐等闵紫英抬进门。
“赵贤弟尚在原州办案,他倒是个好人选。”
“赵大判家的儿子?”老母亲自然是认识小赵的,洪景来和他关系那么好,常来常往。
“是的,前任吏判赵令监家的公子,他叔父还是汉阳大府呢。”
“那孩子人是极好,就是几时回转汉阳?”
“尚且不知,不过应该快了罢,不是什么大案。”洪景来心想李喜命那个案子证据确凿,根本不用侦办什么。
而且现在又是上面督办的逆教要案,用点过分的话来说,那就是从重从严,从快处理!
就和那个什么XX部督办,中央XX组进驻什么的一个意思。小赵可不就是汉阳朝廷派下来专门处置办理此案的XX组嘛!
“他回来后,你勤快着点!”老母亲认可这个人选,立刻吩咐。
“省得省得。”咱除了答应,还能有啥办法。
一路到家,老母亲继续投入洪景来的婚礼筹办之中,洪景来则是终于可以歇下来,找个软垫躺着吃吃瓜。
不过很可惜的是还没坐下,门外就说有人送信来。只能一骨碌爬起来,从韩五石手里接过信,不合乃是赵万永写来的。
他在原州接到了从春川押送而来的李喜命以及几个被擒获的“杀班契”兄弟,根本不用审理什么,只是随便的审问了一番,基本上就案情明朗了。
春川地方官府报来的消息一点儿没错,这人既是基督教的教徒,还是骨干头领之一,又犯下了杀害两班的重罪。
五牛分尸跑不了!
赵万永上书汉阳之后,汉阳朝廷这边给他的命令就是把人押解回京,明正典刑,以震慑死灰复燃的基督教会,伸张正道。
小赵自无不可,这便征调了官军,押送着这几人上京来。事前先通知一下洪景来,末尾还说刚巧能赶上吃洪景来的喜酒。
正好,他要是回来了,咱们这边的宾相也就有着落了。但是看了信,洪景来心里总有些惴惴不安的感觉,总觉得李喜命这件案子不会这么轻易的就处理完毕。
想来就算禹君则再是需要团结教会内部,应该也不会庇护这种看到人家女儿好看,就想要纳为己有,然后人家老子不从,就把人给害了的人吧。
如果他要求情,那洪景来在原州时他应该就来了。毕竟原州只是外乡,不是汉阳这样的王京要地,他这种身份敏感的人,来去也能容易许多。
现在洪景来回了汉阳,不说整个案子已经上达天听,全案定谳。就算洪景来天大的面子,也无法改变金祖淳和朴宗庆一道对此事下达的判决啊!
心里越想越觉得不安,甚至晚饭都没有吃下去多少,洪景来呆坐在屋中,望着烛火,也久久不能入眠。
可能也就是这事不能想,越想越来!
夜深人静,屋门突然传来轻轻的叩击声,洪景来心中一凛。
“谁!”
“禹大哥遣小的来拜见大监。”门外那人话音虽轻,但却清晰。
“进来吧!”洪景来微微皱眉,该来的总归要来。
门外那人左右望了望,轻轻拉开移门,又轻轻合上,几乎把声音压抑到最低。门口到洪景来案前的那几步,走起来也是毫无声响。
有功夫啊!
“学生金昌始,拜见大监。”
“所来何事?”
“自然是李喜命一事。”金昌始抬起了头。
“此案关系重大,无从更改!”洪景来心想这真是不经念叨,越不想来啥就来啥。
“学生并不是要求大监帮助李氏脱罪,只为他求一个痛快。”
“恩?只求一个痛快?”
这倒是意外,如果说是把五牛分尸的大刑改换成斩首那倒不是什么难事。朴凖源现在病重,洪景来只要忽悠朴宗庆一句“此等酷刑,有干天和!”就能把他说动。
反正都是杀,只要杀了就得了!
4.感慨家中有好手
看来担心是白担心了,禹君则到底是分得清轻重的,就算李喜命是他教会里比较重要的骨干分子,但是犯下了案子以后,禹君则也没有任何求情回护。
就凭这一点看,禹君则也是个人物!
眼下只不过是要给人的痛快,这其实算不上要求。横竖都是个死,咱也没经历过,死的那个痛是啥样咱也不知道。想来斩首总归比五牛分尸来的好一些吧,大概。
“除此之外,别无所求?”洪景来这句问的就轻松了。
禹君则这人就是那种很看重江湖义气的人,所谓得季布一诺,胜过千金,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他为人做事那一口唾沫一个钉,既然说准了,那就是准了,一点儿废话都不会有。
不然也不会这么几年就能聚拢起一个好两万人的教会,内部还团结的很。其人格魅力不小,很得中下层民众的心。
“再无所求,另外学生代关东数万信众谢大监网开一面!”金昌始看来也是个痛快人,没有什么多余的废话。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让灾民去吃大户的主意还是洪景来给禹君则提的,洪景来当然会回护他。
现在灾情大为缓解,春耕也恢复展开,这种事情就不要再提了。你知我知即可,赶紧翻篇,面向未来新生活吧。
“那学生便告退了,若以后大监有吩咐可来顺化坊,最好由那位韩壮士出面。”金昌始点头应是,顺便留了一个联系地址。
“顺化坊吗?好,我知道的!”洪景来对顺化坊这个地名有些耳熟,但是不太清楚。
看金昌始要走,洪景来又从面前小案的暗格里取了一万两的兑票。灾民虽然“借”了不少粮食,一场灾下来也没饿死许多人,但是洪景来估计他们的耕牛农具之类的东西大概已经典卖一空,想要恢复生产,这些东西少不了,一万两帮不了所有人,只能说能帮一把是一把。
“谢过大监!”金昌始看那一叠钱,双手伸出,郑重的接过。
“早自回去,勿要多留。”
金昌始真就一个来无影去无踪,几个呼吸之后,世间重新归于静谧,彷佛他根本就没有来过一般。洪景来都差点恍神,这不会是因为白天一直考虑这事,夜里打瞌睡做的一场梦吧。
正迷惑着,屋外居然又有人敲门。而且这次不是轻轻的敲,乃是正常的叩击门扉,显然来的人是亲近人,没必要遮掩行踪。真的是稀了奇了,今天晚上这个热闹劲,没话说了。
正想着这大晚上的,会是那个家里人来找自个儿。不曾想开门进来的却是李济初,他怀里还夹着一柄短刀,当然刀还是插在鞘中,并没有寒芒外露。显然他带着这短刀是有备而来,这东西尤其便于在房屋内这种狭小的环境近身搏斗使用。
“阁郎看来果真无事,那位走的到是轻快。”李济初瞅了瞅洪景来,发现一点事儿没有。
“你都听到了?”
“也不是都听到,那位进了院子脚略重些,小的才觉察,看他在门边自报家门,原是原州那边来人,小的便按住不发,只是静候。”
他进院子你就听到了?洪景来自忖自己都等到人家敲门了才发现,这要是人家不敲门,直接破门进来,说不定刀子砍到洪景来身上,洪景来才能有反应。
“你有心了!”看到李济初坐下,洪景来点了点头。
看李济初警觉的样子,洪景来心内十分满意。当初五百石米招揽李在朝契兄弟几个真是太值了!
虽说现在汉阳的京华士族间争斗已经不会真的动刀子玩一出XX之变了,可地方上民情不靖,又有杀班契和逆教四处活动,增强一点自己的安保力量一准儿没错。
金昌始那么好的功夫,实际上一切却都被李济初看在眼里,听在耳中。这么想来,也许李济初的功夫可能还在这金昌始之上。到底是一连枷下去一个西瓜脑袋的大佬,深藏不露啊。
“习惯了,往昔在吉兴猎豹子,那畜生最是狡猾,听觉灵敏,小的这要是懒了身子,指不定就被那畜生掏了后心。”
“你们契兄弟九人,你自觉如何?”听李济初说得厉害,洪景来自然有此一问,毕竟对李在朝的功夫深有体会。
从当年的回忆里看,只要野地里无遮无挡的,给李在朝一对趁手的兵刃,那保准一个打十个,轻轻松松!这要是李在朝还会骑马,那指不定真能够万军丛中,往来驰突,如入无人之境。就看那个爆发力、弹跳力,不是几十年的苦功根本下不来。
瞅了瞅自己那个已经开始生髀肉的大腿,洪景来感觉自己最近这两年,委实是日子过得太好,长久以来强身健体的棍棒功夫都基本丢下了。这要是年纪再大一点,指不定会因为吃甜食太多而发福,到时候连骑马都困难。
“自然是大哥最厉害,我们这些都比不得大哥的一半。”李济初对李在朝显然是十分崇敬,不是亲大哥胜似亲大哥。
“我想也是在朝最优,算算也有些时日不曾见到了……”
“啊……是有些日子了……”李济初和几个好手留在汉阳护卫洪景来,确实离别自己的亲眷有段时间了。
“你们兄弟可曾通过信?”
“有过,湾商的伙计曾经带过大哥的信来。”
“过几日,你派个人回铁山,叫在朝换两人过来替你们罢。”
“也好!那小的便告退了,阁郎早些安置吧。”李济初又扫视了一眼屋内,转身退了出去。
一夜无话,终于安稳得眠。
把李喜命这桩事情了了,也就算是给禹君则有个交代。人家求上门来,这点面子总要给的。咱上午去承政院混混时光,把说辞整理一番,先派了李济初去给朴宗庆递了帖子,说是去看望朴凖源来着,然后坐等散班。
韩五石则是去顺化坊看看情况,熟悉一下地头,汉阳几十万人的大城市,哪里人处处都了解情况。
5.朴凖源病危请封
虽说几天前来过一次朴府,但是那时候府内只是不见多少欢欣,却也不如当前这般严肃。看这境况,摆明了就是朴準源命不久矣了啊。
带路的家人也不多说一句话,就这么默默的领着洪景来往内走,朴宗庆最近上值的时间愈发少了,一般是李玜召见才会登殿,大多时候都在家中照顾自己的老爹。
可能他的感情也是复杂的,既出于父子血脉相连之亲情,也出于一旦父死便将脱离中枢,以后复权困难的担忧。
但是说到底,谁的爸爸病重了都会难受的,此乃人伦之固理。
拜见朴宗庆后坐定,果然见他面含哀容。据说朴宗庆已经奏请李玜,希望李玜能开恩允许其生母,也是朴準源的女儿嘉顺宫绥妃回家一趟。让朴準源临死之前能见一面自己的女儿,了却一番父女心愿。
“所来何事?”朴宗庆最近估计休息的也不是太好,神色中带着疲惫。
“今晨上殿,主上问起锦石公,便遣我来探问一二。”到底是外公,虽说天家无亲情,但是李玜还是关心这位老臣的。
今早洪景来上殿当值,殿上到是没有讨论什么大事。等要下值散班,洪景来和李玜告退,君臣两人随意的聊了几句,当时只是顺着话音提了这么一提,李玜便命洪景来兼任内医院副提调官,带两名老成熟练的医官前来为朴準源望诊。顺便还带了红参一斤,丸药十帖来,作为李玜的赐药。
“主上挂念,感佩于心。”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朴準源显然是没得救了,朴宗庆心里明白。
说罢两人起身,反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径直带着两个医官去为朴準源问诊,到了屋内,洪景来才感觉朴準源可能真是不行了。整个人面色极差,眼窝深陷,出气多进气少,由于患病长时间不能活动,进食也极少,当年那个文坛领袖、禁卫大将都瘦的脱了形。
对于医官的问询,朴準源一无所答,虽然并未昏迷,眼睛也微睁着,但连答话的力气怕是也没有了。两个医官先后上来把脉,又反复的观察朴凖源的神色气息,俯身听他的心跳。末了对视一眼,也只能相顾无言。
没救了……
“下官洪景来拜见锦石公!”既然是遵了王命来的,洪景来还是上前行礼。
“……”朴準源同样不答。
“父亲说知道了,主上的厚恩他必铭记在心。”朴宗庆跪坐在一旁代为应答。
“你二人也不必再开什么方子,父亲的境况我自知晓,且回宫复命吧。”出了屋子,看两个面色为难的医官,朴宗庆挥挥手让他们退下,根本就没有为难他们。
凭朴宗庆的权势和金钱,全朝鲜八道,哪个名医请不来?到底什么个情况还需要等到今天,由两个医官说嘛。
“谢令监!谢令监!”两个医官本来还有些手足无措,现在闻得此言,如蒙大赦,立刻告退。
“朴台宅心仁厚,家学渊源。”洪景来望着两个跑路的医官。
“没什么好严催的,他们也不过是奉命而来。”
世人皆说朴宗庆贪婪粗鄙,可是他这样的人贪婪也许是真的,粗鄙却未必。不仅不粗鄙,甚至应该说心思极为细腻,度量也不会狭小。不然也不至于在历史上带领潘南朴氏和安东金氏争斗数年,不落下风。
“想来锦石公福德深厚,必然会渐渐好转的。”
“唉……”
“朴台手奉汤药,须臾不离榻前,亦有古仁人之风,必能感动上苍。”
“若是上苍顾念……”朴宗庆有些无奈。
“下官听闻春川逆教匪首李喜命攻杀两班一案定谳,按律当著重刑,但此时行此大辟之刑,有干天和。虽说其人罪有应得,到底锦石公如此,施舍个恩德,与他个绞,也是好的。”
“有干天和?你说的倒是不错。”
朴宗庆不是科举出身,儒学水平也不高深,但是天人感应这一套他耳濡目染是肯定知道的。或许套用在朴準源身上不合适,但是帮一个要判五牛分尸的罪犯保全身体,这在这个年头也属于大大的善政。
可以帮他爹朴準源积阴德嘛!
他对于一个乡下两班的死活毫不在乎,鬼神之说他固然不全信,但实际上多少也信一点。而且别说这时候了,到了9102年,科学那么发达,家里亲人病入膏肓的,还多的是去庙里拜拜,祈求痊愈的。
“留那人一个全蜕,也是一桩功德。”
“好,我这便上书。”
劝说成功,洪景来甚至帮李喜命争了一个全尸,都不用砍头来一刀。绞刑嘛大家都懂,一根麻绳一系,几秒钟完事。
到是此前预备好的请李玜赐封朴準源为府院君的事情要加快了,再不上书怕是朴準源就扛不住了,谁知道他还能撑几天。
上书内容此前已经拟好了,洪景来赶忙回家润色一番就抄写在白摺上,立刻派李济初送到议政府去。争取明天就让金祖淳和李玜看到,把这个事情在一两天分出个结果。
如果明天上殿李玜问起,洪景来连封号都想好了,朴準源出身潘南朴氏,那么按照惯例封君的首字必然是潘,第二字选一个吉字即可。
潘安府院君,潘恩府院君,潘永府院君,潘成府院君之类的都可以。
但是考虑到朴準源的主要功绩是生了一个好女儿,好女儿又生下了李玜,那潘恩府院君算是比较恰当的封号。
“送到了?”洪景来也算沉得住气,呆在家里练箭。
但是到底有些心不在焉,二十米远的靶子,甚至还有脱靶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洪景来只是在打发时间而已,没有真的练箭。
“送到了,韩大哥帮忙递进去的。”李济初自然是找回到议政府做门卫的韩三石。
“那便好!你且去休息吧。”洪景来索性也不练了,上书已经送到议政府,再想什么都是多余,坐等事件发酵就行。
明早闵廷爀看到上书以后,也会跟着上书,表态支持赐封朴準源为府院君。消息传出来,几位答应过洪景来的同年和成均馆的儒生们也会跟进,把声势炒热。
6.君恩厚重教旨到
洪景来的上书也算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汉阳王京是个人都知道丰山洪氏的洪景来惯来是持亲近安东金氏和骊兴闵氏的态度的。
怎的突然朝潘南朴氏卖好?
这是要城头变换大王旗,准备脚踩两条船,亦或是准备改换门庭,把注下到潘南朴氏的身上?
毕竟潘南朴氏的实力逊于安东金氏是有目共睹的,虽然如今看着并驾齐驱,但朴宗庆只得财权,而金祖淳却兼掌兵权以及人事权,明显优势巨大。丰山洪氏这时候要是倒向潘南朴氏,未尝不可能是某种新的政治下注,展开新的政治博弈。
不过剧情的发展很快就开始脱离人们的预料,洪景来的上书公开以后,咱们的挚交好友赵万永也紧接着上书。次后闵廷爀闵景爀兄弟也不落下风,引领着不少汉阳官员,并带成均馆艺文馆的儒生一同上书李玜。
小半个汉阳的势力都牵扯了进来,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声势给哄抬炒热,不仅是洪景来没预料到的,连当事人朴宗庆也有些懵。
他身边没有那种谋主似的人物,只好召集自己的兄弟朴宗来,以及几个骨干人马到府参议。洪景来前脚刚来他家拜见过朴準源,转身就上书李玜,这未免也太巧合了吧。
难道是李玜默许的?
一想到洪景来是奉了李玜的命令前来探问,而且在洪景来带头上书后,那么多人紧接着上书。怎么看怎么像是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允许,经过组织联络,才能有这般声势。
朴宗庆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以后,朴宗来等人倒是激烈争论了一番,但他们也说不准。
一旦朴準源封了府院君,那潘南朴氏的家门自然是拔高一大截,更有了和安东金氏对抗的底气。朴準源行将去世所带来的颓丧氛围将一扫而空,派系内外的人马都将知道潘南朴氏还是圣眷正浓,派系根基牢固无比。
好处多多!
不过朴宗庆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他没有管这个,而是求恩使得绥妃回到娘家,与朴準源见最后一面。
作为李玜生母,绥妃回家的排场自然大的很,随时随地都有无数的护卫宫女在侧,只有与朴準源问安见面的短暂时间能屏蔽开众人。朴宗庆趁此机会立刻询问自己的妹妹,李玜对自己家到底什么看法,是不是真的准备施恩于朴氏。
绥妃作为潘南朴氏的女儿,自然也顾念着自己的家族父兄,眼看着自己爹要不行了,哥哥朴宗庆的气势又不如金祖淳,她也很忧心。
在洪景来上书以前,她实际上就曾试探过李玜。比如说曾经同样是嫔位的惠庆宫洪妃,她的父亲洪凤汉就受封永丰府院君,这使得丰山洪氏的风头一时无两。既然当初同样是嫔位的洪氏可以,她作为大王生母。为什么不行呢?
李玜的在绥妃暗示时不置可否,但是明显有所意动,毕竟他现在也十八岁了,明白想要扩张君权,就不能由着朝堂变成安东金氏的一言堂,需要有人来制衡安东金氏。
所以朴宗庆从自己亲妹妹这里得到的答案就是,李玜也愿意封朴準源为府院君!
果然是李玜授意的!
朴宗庆心中大定,既然没有什么阴谋在里面,且此事对潘南朴氏真的益处非常大。就算会招来士林清议的责难和不满,但在他看来,对于绥妃母家的潘南朴氏而言,些许几个穷酸书生的讽刺根本不算什么。
金祖淳这边也早就风闻了消息,虽然洪景来没有和他直接禀报,但是洪景来又没有把这事烂在肚子里,知情人不少。自然会有渠道,传递给金祖淳,以使闻之。
欲先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的话金祖淳可能没有听过,但是这个道理他肯定是知道的。洪景来现在这一出儿,还真就有点这个意思在里面。
金祖淳掌权那是既有正宗李算的遗命背书,又有他们家连续七代深耕士林以获得的“民意”基础。
毕竟他几代先祖都是死于酷烈的党争,虽然五牛分尸是没有的,但是流放死于海带汤济州岛,或者被下令处死的不在少数。
真真是用鲜血给后代铺平的道路,尽是集中显要于金祖淳身上!
潘南朴氏愿意接受赐封最好,金祖淳甚至愿意帮朴宗庆加把劲。努努力,帮他潘南朴氏也变成府院君的家门。
转天,最近难得上殿的朴宗庆自然是出现在殿上,两大派系的各位干将也都没有缺席。殿上讨论的自然是是否赐封朴準源为府院君一事,以及如果赐封,又用什么名好。
朴宗庆还(准备等)待(一会儿)替自己老爹推辞个两三次,金祖淳却立刻表态朴準源是上一辈的文坛领袖,士林楷模。同时作为嘉顺宫绥妃的生父,功在社稷,理应赐封。
连金祖淳都站出来帮腔,反而让朴宗庆有些惊疑,感觉这像是个圈套。
可是自家亲妹妹绥妃是绝对不会骗自己的,而自己大外甥李玜的话里话外,也都是可以给自己的外公一个府院君的封号。
思来想去,朴宗庆实在没觉得这里面能有啥阴谋,便也只能不了了之。
洪妃的阳谋果然奏效!
既然所有堂上大监们的意见难得的统一,李玜心中又十分愿意,那赐封的教旨下达的肯定飞快。从草拟到誊写,从用印到明发,就是个把小时的事情。
传旨的礼部官员和欣然接受的朴宗庆一路往回赶,生怕送回家迟了。
到家以后,李玜特命自己的外公不必焚香接旨,而是躺在榻上听读旨意即可。
朴準源原本已经油尽灯枯,教旨进门的那一刻不知怎么的焕发出些许生机,居然自己坐了起来,还遥向昌庆宫中的李玜谢恩。
甚至不顾自己病体未愈,准备亲自拟写谢恩表,并换上公服送到宫内。
当然这也只是他的愿景而已,接完教旨没多久,朴準源就又瘫软下去,好不容易孳生出的那点生机飞速消散。
潘恩府院君、禁卫大将朴準源去世!
7.刑场骚乱众惊慌
效官四代的名臣朴凖源去世了,李玜对这位外祖父赐祭尤厚。
先发金百两,银千两,钱五千两为治丧费用,随后命李书九为赐祭使,代表他参与丧事的办理和整治。朝中对于已经受封潘恩府院君的朴凖源也是大加褒扬,毕竟李玜都已经定了基调了,对于一个已经去世的人,其他人总归显得十分宽容和友善。
对许多人来说,死掉的朴凖源远比活着的朴凖源好接受!
在少少的商议之后,朴凖源很自然的追赠领议政,同时追赠大匡辅国崇禄大夫,谥号则定为“文忠”,几乎是做到了李朝所能奖褒的极致。
而此前朴宗庆关于改判李喜命为绞刑的上书也得到了李玜的批准,这时候这种小事根本没有人在意了,反正都是处死,只要明正典刑,让普通百姓看到信奉逆教和杀害两班会被处死就得了。
洪景来作为士林后辈,虽然和朴凖源没有什么交集,也谈不上情分,但是还是和洪守荣一起上门致哀。反正京华士族谁和谁还不是亲戚啊,稍微绕一绕都是亲戚。没看到已经有了党争苗头的金祖淳都亲自来到朴府,吊唁朴凖源这位前辈。
似乎整个汉阳的京华士族都难得的统一了起来,好像大家原本都是亲亲爱爱的亲眷至交,不曾生过任何龃龉。
头七过后,丧礼的盛况才慢慢有所平转,该来的都来过了。这边朴家也要等停够七七四十九天的灵再扶柩下葬,当然是不会回全罗道本贯的,潘南朴氏在汉阳繁衍日久,大多就葬在汉阳城外。
由于朴宗庆要主持自己父亲的丧礼,那么处置李喜命这桩钦安要案的就成了金祖淳,他对于改判李喜命为绞刑也无可无不可。现在他想的都是如何拉拢收拾舆论,准备等丧礼结束后给朴宗庆来一个猛的。
李喜命此案一概事实清晰明确。也不等什么秋后问斩了,对于逆教,一旦上升到政治层面,那都是从重从严从快处理。李玜毫不犹豫的就把李喜命给勾决了,李王身为最大的两班,自然是需要维护这个封建秩序的。
除开李喜命之外,还有两个被捕的杀班契兄弟也作为大逆恶贼判处死刑,一道都要绞死。
相比于朴宗庆的丧礼,自然是处死李喜命更接**民大众的生活。最近汉阳也就这么两桩大事,准备去南门外刑场观刑的百姓自然不少,毕竟一开始谣传的是五牛分尸,这真的很罕见。
到了日头上,验明正身,宣布罪状,现任的刑曹参判宣烟大声的向左右的百姓宣读李喜命的罪行。判状写的也比较通俗,加上京城百姓相对的文化程度比四方乡野的百姓好些,大伙儿大致上都听懂了。
场内议论纷纷的,对着李喜命指指点点,尤其是什么害了两班老爷家好几条性命,霸占了人家的闺女云云。这种罪行是超越各种阶级的,不会因为阶级不同,就能宽容抢劫妇女,杀人性命的罪犯。所以即使是在场的平民,也为死掉的两班感到同情。
官府打杀欠税的农夫,抓捕不服劳役的贫民,这种时候普通百姓都是对此敢怒不敢言,心怀不满的。也就是这种案子,才会让大伙儿产生共鸣,觉得王法还是有些作用。
恰好当日又是逢九的大市,连很多八道外地的行商旅人也正好在门外的草市上交易。各种各样的方言充斥其间,嗡嗡声不绝于耳,都是在讨论案情。亦或是讲些什么照看好自己的女儿,免得被登徒子看到之类的。
汉阳本地的百姓围在刑场外,已经是拥堵不堪,加上数不清的外地客商,真就是把刑场挤的水泄不通。
端坐在监斩台上的金祖淳感觉天气愈发炎热了,城外刑场四处无遮无挡,也没个树荫,又不见几缕凉风,他的额头上都冒出不少细汗。
眼看着宣烟已经基本读完了李喜命等三人的罪状,时辰也差不多了。金祖淳便示意可以行刑,早些结束,他也能早些回宫禀报。
可不曾想!
异变陡升!
由于南门外人众混乱,四方杂处,本来就是有许多外地人。而今日行刑,地方衙门和草市商团的主要力量都转向维持刑场秩序,疏于对观刑百姓的监管。
人群中十几个身手敏捷的契兄弟,此刻已然闪转腾挪到刑场边缘各处。
“杀人啦!杀人啦!”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喊。
场内的李喜命明明还跪着,尚未行刑,人群听到杀人的喊声,不由得骚动起来。后面的不明所以,以为刑场上正在行刑,纷纷拥挤上前,想要观看。而前排的百姓知道根本没有行刑,却有人杀人,心下自然慌乱试图后退。
刑场外骚乱骤起!
宣烟立刻命人去呼喊声出现的地方拿人,喊话的人不明显是造谣生事嘛!
另一侧的刑场警备力量被调走,那守卫自然薄弱了起来,一个普通百姓打扮的男子把身后背着的扁担取下来,里面赫然是两把短刀。刚抽出就猛的砍向面前的汉阳壮勇营士兵,那士兵只是喷血倒地。
十余人齐齐发难,分作两拨,一波杀散守卫李喜命等三人的官兵。另一波持短兵,猛的向监斩台上的金祖淳袭击而去。
这下整个刑场彻底乱了,观刑的百姓自相践踏,由于慌乱,又将一侧的官兵守卫冲垮裹挟。而金祖淳身边不过只有区区二十几个壮勇守卫,骤然见到刺客有的人呆若木鸡,有的人转身就跑,只有极少数几人迎上去对敌。
好在金祖淳身边的几个家人都是好手,立刻护送着金祖淳准备跑路。他们稍微辨了辨方向,发现一时间还真不好脱身,四处都是互相踩踏的百姓,而那些刺客契兄弟又极为骁勇,直杀的人头滚滚。
一面已经在围攻守卫李喜命的官兵,一面已经攻杀到金祖淳身边。
金祖淳一面心中大骂汉阳壮勇营官兵不堪一击,一面扯着嗓子大喊,让官兵反击。
8.天字第一号钦案
金祖淳遇刺一事在汉阳引起了轩然大波,整个汉阳,整个朝堂都受此波及。
逆贼李喜命的同党契兄弟,在赵万永押解他上京的路上实际上就策划了一起袭击,但是赵万永为人十分小心谨慎,做官这几年也愈发的周全,足足调集了四五百官军警备。
那些契兄弟就算再艺高人胆大,也没有把握从数百官兵的警卫中救走李喜命。且赵万永沿途都走大城驿道,宁肯每天少走几步,多走几天,也不敢松懈。凭他们十几个契兄弟,自然是不可能攻州破县,冲开官衙的。
这也是赵万永迟洪景来那么多天回来的缘故,路上多拖延了不少时日。
结果一计不成的那些契兄弟又生一计,毕竟李喜命会被公开处死是必然事件,汉阳作为朝鲜的王京想要藏下几个亡命之徒还是简单的。这些人便策划着在李喜命处刑的当天,制造混乱,趁机攻杀官吏,救出李喜命。
所以便有了昨日那一幕!
这些契兄弟的计划实行的并不太成功,虽然确实在刑场制造了极大地混乱,也一度杀到金祖淳的面前,但是到底人数很少。而场内的官兵虽弱,但胜在人数数百,参与警戒的各商团保袱商更是近身搏战的好手。
在金祖淳身边几个勇武家人的拼死保护下,终于为金祖淳逃命获救争取了时间。而听到救援呼声的保袱商也是毫不犹豫的拔刀助战,一时间不少慌乱奔逃的无辜百姓便成了刀下鬼。杀散了像是无头苍蝇一般乱跑的百姓,那些契兄弟自然无所遁形。
这时候场上的形势逐渐逆转,俗话说得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些契兄弟论单打独斗的功夫都胜于眼前的官兵和保袱商,可是再厉害也凭的是一腔血勇。这般杀将上去,却又兵分两路。力分则薄的道理那么浅显,他们却还是“贪天之功”,想一举两得。
首先是袭击金祖淳的四五人被官兵和保袱商联手剿杀,他们本来机会就不大,那可是金祖淳,国家的宰相,李王的岳父,等闲身边也有七八个勇壮的家人。这要是都被他们得手了,那真是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次后已经集结起来的官兵便齐齐转向攻剿救援李喜命的八九人,这些人本来就还没杀上刑台,上不上下不下的,这下直接被前后包围。这些人到是坚决,死命要救李喜命走,但是很可惜,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还不是四手是四十手四百手。
当场被砍了五个,还有四个,人人带伤,想来也是逃不远的。现而今汉阳府正在大索城内外,不仅是要抓捕逃跑的四人,还要寻找出他们的落脚点和藏身处,至于那些一定存在的,协助他们隐匿藏身的逆教徒也在抓捕之列。
李玜对此事自然是极为震怒,他虽然心中暗暗不满于安东金氏执掌大权,但是同样的他也不能够接受屁民攻杀官吏两班,挑战封建秩序的逆举。
不仅一天之内连续下发四道教旨,还表现出了对有关人员玩忽职守的极大不满,现在这件案子彻底成了天字第一号的钦案。
“听说枫皋大监受了伤,现在门前挤满了前去探视的人。”韩三石刚从议政府回来,脸上一副思索的神色。
“阁郎要不要去投帖子?”韩五石也在一旁。
洪景来也是刚刚才得到的消息,也就仅仅是在传的满城风雨之前一小会儿而已。如今真是一筹莫展的时候,到是韩家兄弟提醒了他,应该立刻去探望金祖淳,或者至少把关心的姿态做出来,让金祖淳看到。
“好!你立刻拿我的帖子去!”洪景来立刻取出自己的名帖。
“唉!算了,我亲自去吧。”
想了想,洪景来还是感觉有些心烦意乱,怎么会出这种烂事。李喜命是龙山教会的骨干分子,现在这样,即使金祖淳不想着公报私仇,那李玜也会下达严令要摧毁龙山教会,把教会的骨干分子全部擒拿处死。
这事情不是简单的劫狱救人,而是挑战整个朝鲜的封建秩序!
要是堂堂的李朝宰相,李王国舅在汉阳城被歹徒给击杀了,李朝的脸往哪儿搁,李玜这个大王的脸往哪儿搁?
别小看封建政府的行动力,所谓的王权不下乡只是因为下乡的成本太高而已。但是一旦王权下定了决心,在封建国家,君王的意志就是一切。只要他想做的,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辛酉邪狱的殷鉴不远!
一旦整个李朝的封建机器运转起来,禹君则的这个教会必然被摧毁无疑。到时候禹君则要是在被抓捕的过程中死难也就算了,要是被生擒了。
那就祸事了!
禹君则义气归义气,可并不能保证他属下的所有人都义气啊!
虽然知晓洪景来与禹君则关系的人,在教会中也是极少数。可三木之下,必有所得!一旦有人扛不住酷刑,被审问的官吏获得口供,那真就是死到临头。
这真的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局面!
满腹心思的洪景来打马往金祖淳府上去,一路上络绎不绝的都是前去探望金祖淳献殷勤的大小官员。金祖淳在汉阳,在李朝的权势可见一斑。
洪景来自认心理素质已经算是不错,虽不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但也是两起两落都经历过的。
裹挟于乱军,被驱赶着填沟壑送命。当庭被人怒斥为邪逆子孙,几乎就要问斩。攸关性命的大难几度坎坷,真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
居然因为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甚至称得上毫不相干的人而心怀惴惴。
“五石!”洪景来歇马叫住在一边的韩五石。
“阁郎?”
“你……算了……”刚想着是不是让他去顺化坊通知金昌始,赶紧让禹君则逃命。
可是复又想到,整个汉阳已经是议论纷纷,金昌始怎么可能不知道朝廷要重办教会和信徒?
这时候多做任何事情都可能会错上加错,只能希望禹君则和他的骨干亲信能跑多远跑多远。
9.大索汉阳城内外
典洞金祖淳府前门庭若市,即使洪景来这样的核心分子,也暂时只能递了帖子,表达一下关切之情后离开。
这时候,环绕在金祖淳身边的自然是安东金氏的诸位兄弟同族,一旦金祖淳倒下,其子金左根满打满算才不过九岁,这样的孩子怎么挑得起安东金氏的大梁。至于他弟弟金平淳,根本没有人在意他的感受。
实际上金祖淳也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甚至都没有被那些契兄弟砍到,但是心理上受到的冲击远比身体上的伤害要严重的多。
任是谁受到这样的生命威胁也不能够平静面对啊!
原本由于金祖淳出身南人老论家族,而以前的基督教徒多出于南人两班贵族,所以金祖淳在上一次辛酉邪狱中多少还设法避免事态的扩大。但是真的等刀子砍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他也不淡定了。
既然南人老论时派的势力在以前的辛酉邪狱中已经被打击衰弱,现在的基督教会更多的是普通的贫民百姓和反抗封建统治的杀班契兄弟,那金祖淳惩治起来便毫无窒碍了。
朝鲜的基督教会,正面临着大王李玜和宰相金祖淳的双重震怒,整个李朝的封建机器飞速的运转起来,正在疯狂的扑杀还未从上次邪狱中恢复的基督教会。
洪景来愈发不安,事情愈发朝他所不愿意见的方向狂奔!
汉阳基督教会女会长姜完淑以及其子洪弼周很快被人举发,并在其家中搜捕到两名契兄弟,一人已经伤重而亡,另一人也只剩一口气。
洪弼周不是丰山洪氏的族人,他和洪聪珏一样,乃是南阳洪氏出身。但是南阳洪氏分作四支,两人五百年前才是一家,自然是不会因为姓洪就牵扯到洪景来什么。
可这更加增添了洪景来心中的焦虑,总觉得这预示着什么。毕竟你姓什么不好,朝鲜姓朴姓崔姓金的数不胜数,洪氏并不是喟然大族,怎么就抓到个姓洪的了。
汉阳各坊各厢,包括训练营和壮勇营在内,上万官兵,挨家挨户大索。同时关闭城门,封锁渡口和税关驿道,势要将剩下的两人捕到。
这样的严峻形势之下,两个受伤的外乡人怎么可能顺利亡命。在姜完淑被捕后,另一处教徒的集会场所也被侦破,传道兄弟尹持宪被捕,一同发现还有一名已经奄奄一息的契兄弟。
至此逃脱的四人仅剩最后一员没有被抓获,而汉阳全城以及城外都被搜遍。除开各位堂上大监的府上,已经无有遗漏之处。
按理说,如果是在二百年前,甚至一百年前,朝鲜党争酷烈的时候,敌对的两派人马干出这样的事情倒也不算稀奇。还真有可能是敌对的一方,阴蓄死士,趁着这个好机会,突然发难,把人整死。
但是现在的朝堂上斗争温和了许多,已经不会发生这种事情。身为统治阶级内部的堂上大监,乃是既得利益者,怎么会干出这种拆自己台的事情。
于常理不合啊!
终究朝廷还是渐渐有了风声,说是准备要检索各位堂上大监的府邸。以保证没有藏匿仅剩的那名逃脱的契兄弟,防止汉阳再发生袭击宰相的恶性事件。
物议嚣嚣,一时腾沸。好在没多久,一句尸体从汉江里被人捞了出来,经过辨认,就是当时场上逃脱的最后一人。汉阳这才开启城门,暂时放松了检索。
没有被处死的李喜命自然就遭到了残酷至极的刑罚,审问的官员无所不用其极,要他把整个教会在汉阳和其他各道的组织交代出来。还有教会中有哪些骨干分子,教会的首领之类的,都准备从他嘴里撬出来。
……………………
“大兄,在逆教会首姜氏家中,另捕到一人,据称是李喜命之弟李喜英。”暂时代替金祖淳在外理事的金芝淳进屋汇报。
“契弟还是亲弟?”金祖淳斜支着身子。
“应是亲弟无疑,两人面貌颇为相似。”
“可有所得?”
现在抓不抓到教会在汉阳的教徒还不是首要的,首要的是获得口供,抓捕教会骨干,摧毁教会的组织。尤其是依附于教会的这些契兄弟,他们仗剑杀人,比那些普通信教的乡下妇女儿童更具有威胁性。
这些人不除,金祖淳心下难安。现在有个李喜命,已经这么大胆放肆,以后有个朴喜命、崔喜命什么的,该怎么办?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
这些契兄弟里不乏武艺高强的野心分子,干出什么事都不为奇。不然也不会纷纷起名叫做“杀班契”了,他们就是极端敌视既得利益者两班士族的人。
“嘴硬的很……”金芝淳也没想到这么难办。
“另外两个呢?”金祖淳知道这些契兄弟未必好对付,但是没想到还真是硬骨头。
他所说的是那两个受了伤逃跑又被捕的契兄弟,而不是要陪着李喜命一道绞死的那两个。至于为什么问这两个,那倒是有些缘由在里面。
任你铁骨铮铮,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但这往往建立于你是个健全的健康人的基础上。一旦某个人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的生命在飞速流逝,真正的面临死亡,那他的心理防线就会很快变得脆弱。也许只是一句话,一个字,就能彻底的摧垮他的心理防线。
用个很不恰当的比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
真要死的时候最怕死!
“有一个已经不得说话,正在勉力救治,另一个尚好些。但是高烧不退,问话答得也尽是胡话,做不得什么数。”
那人应该是伤口感染,又没有好好处理,然后开始发烧,属于很正常的情况。金芝淳也是宦海沉浮,人生大起大落经历过的人,自然知道。
“拣紧要的说些呢?不可全信,不可不信。”金祖淳现在是下定了决心要弄死这些契兄弟的,任何线索都不愿意放过。
“紧要的话……倒是有一个……”
10.协查绑架勒索案
“紧要的话……倒是有一个……”金芝淳欲言又止。
“再胡乱的话也尽说来!”
“那人说逆教匪首禹君则有大神通,去年夏末秋初,畿南大旱,禹氏向天求告,其天父上帝赐下数万两巨资,安置逆教老小。”
这等胡话,但凡有点常识的人也知道是瞎讲。这要是能向天祈求赐下巨款,干嘛不向天祈求风调雨顺不干旱?合着你家的天父上帝穷的只有钱,连下场雨都不行?
再说要是真的能天上往下掉钱,那还种个屁的地,当个屁的官,大伙儿往地上一坐等着天父上帝往下扔金砖得了。
金芝淳也根本不信,他认为这就是禹君则碰上旱灾,为了安定教会内部的人心,编出来的瞎话。越是到那种困难的年月,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越是有人相信。
但是金祖淳敏锐的发现了此事中的一个要点,天上掉钱那是不可能的,但是禹君则搞来了钱那却是有可能的!
“你速去提检去年夏末秋初畿南两道郡县,有无发生劫掠富户子女,勒索钱财的案子!”
“啊!”金芝淳立刻醒悟。
两人都知道,洪景来曾经给他们汇报过江原道的情况。禹君则等人裹挟着大量的青壮,沿着道路一路吃大户,把乡班老爷们乡下的存粮都吃空了。但是汇报中也提及了,这些刁民主要是青壮,而那些老弱妇孺似乎都被妥善安置,并没有饿死大片,也没有出来流浪。
那么结合一下,就是禹君则真的搞到了一大笔钱,买来了粮食,分给行动不便的教徒老弱。让他们在乡勉强度日,而精干的男子都带出去吃大户,或者强借官仓粮米。
这个钱的来源就很值得考究!
金祖淳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偷抢骗!毕竟违法犯罪是他们来钱最快的办法,其中又以绑架两班贵族家的嗣子贵女来钱最快!
而绑架这种事情,必须要规划周密,提前踩点,了解受害人的作息情况,清楚地方官府势力的强弱。要有望风,有接应,有密探,各种同伙协作,才能成功绑架,并勒索到足够的钱财。
想要做到这一步,那就必然是教会扎根日久,已经在当地遍布势力,有巨大的群众基础的地区。而这地方,就极有可能是教会首脑骨干隐匿的地方。
一旦查到禹君则在哪里犯下了绑架勒索的案子,就能够顺藤摸瓜,找到他隐匿藏身的角落。进而摧毁教会的中枢,毁灭整个教会。
“另外,你再派人核查诸商团的账目,看去年夏末秋初有无大额不明账款出入。”金祖淳似乎又想到了什么。
想要一下子拿出几万两的巨款,除开地连阡陌的两班贵族地主大老爷,那就是那些经营对清对日贸易的大商团中的行商。这些商人家产百万的不在少数,而且各个都有背后的靠山。
也许靠山就是朴宗庆呢!
他要是在暗中养些不想见人的势力,也完全有可能的!毕竟金祖淳自问,他也有不少事情不方便明面上公开处理,需要些阴暗面的人手,去处置那些事情。
“好!有几家我会注意!”金芝淳心里盘算了一下京商、贡商中那些依附于潘南朴氏的大行商。
“还是主要去检调绑案!”
确定了两个主要的突破方向,两兄弟心下定策。一般地方上的两班地主要是遇到这些绑案,往往为了自己嗣子的安全,会交钱保命,息事宁人。如果绑架的是嫡出女儿,那估计更加不会声张,防止自家女儿的清白有污。
所以往往官府里不一定会有这种案件的备案,但是李朝作为王与两班贵族共治天下的封建国家,他在地方上也是有比较通畅的联络体系的。
就说这个安东金氏,并不是只有金祖淳一家,可能族人遍布各地,有上千口子。那么大家如何进行联络和交流呢?
留乡所!
在地方上的两班士族建立留乡所、留乡厅,在地方上发挥联络感情,教育子弟,修桥铺路,帮助地方官府稳定地方等作用。
同时在汉阳设置都留乡所,由京华士族中的领头人物担任官长。通过都留乡所联络乡下的各个留乡所,有些大家族甚至拥有数十个留乡所,遍布各道。
现在只需要发动安东金氏以及其他同盟亲近的京华士族在汉阳的都留乡所,由他们查探各郡县是否发生绑案,结合各郡县的案底,很快就能梳理出去年夏末秋初发生绑案的地点。
再通过细致的筛查和侦办,一定能有所收获!
当然啦,除开这个线索之外,对于抓捕到的契兄弟和汉阳教徒姜完淑、洪弼周、尹持宪等人的审讯也继续紧锣密鼓地展开。
金祖淳这次是下定决心要连根拔起朝鲜的基督教会,所以命令在得不到有效口供之前绝对不能把这些已经抓到的活口个打死了。甚至那两个受了重伤的契兄弟还得到了极为良好的救治,一切都是为了破案。
朝堂上什么大事都暂且搁置,各级官府官吏都动员了起来,加紧对李喜命一案的调查。
………………
“阁郎,金参判传来一封手札。”韩五石从外间走了进来。
“嗯?”洪景来猛的抬头。
展开一看,是金芝淳按金祖淳的要求,请汉阳各大京华士族,发动本族的都留乡所。向在八道各郡的留乡所传递消息,了解去年夏季到秋季是否发生了绑架案。
“调查绑案?”这个突如其来的协查要求,让洪景来完全摸不着头脑。
这算是什么意思?
如果是审问到了那些契兄弟的家乡本贯,要人协查他们的亲属之类的,洪景来早有预料。李喜命是个硬点子,他估计不会开口出卖谁,但其他人还真不好说会不会招供出来点什么东西。
反正他们和洪景来从未有任何交集,也不怕他们招供啥。但是万万没想到,协查绑架勒索是个什么意思?
难不成李喜命这帮人里,还有人干过这种事?
11.大调京商出入账
金祖淳有所吩咐,洪景来自然不敢怠慢,立刻去找族长洪守荣。发动各地丰山洪氏的留乡所,调查当地是否发生什么绑架案。
这么要紧的事情,还是在金祖淳遇刺的当口,办事效率前所未有的快。洪守荣马上发动了族中的老小,但是汇报上来的结果是并没有发生对在乡两班士族大地主的绑架案。
洪景来去通报此事时,还遇到了金在昌,他们家不是安东金氏,但是到底占着个金,所以现在已经升任了吏曹正郎。这会也是奉命前来通报消息的,两个人既然遇上,便多聊了几句。
听他的话音,他们家也没有协查到什么绑架大案,不过他久在汉阳,还是吏曹衙门,人头极广,倒是和洪景来透露了一个消息。
金芝淳正在核查汉阳各商团的账目!
又是查绑架勒索,又是查金钱账目,金祖淳和金芝淳的动向令洪景来摸不着头脑。
这查办绑架勒索案件并不稀奇,洪景来稍微一想就有点眉目。李喜命他就是杀班契出身,对于攻杀两班都早已习惯,更不要说绑架勒索地方上的两班了。
要不是他们契兄弟实力不强,没有大到能攻破地方上两班老爷庄园的地步。指不定李喜命早就带着他的契兄弟们大干一场了,哪里还借什么粮食啊,直接抢就得了。
眼下协查绑架案,估计是金芝淳得了口供,李喜命的同党还有潜逃在外的。他们犯下过绑架勒索的案子,金芝淳想顺藤摸瓜,把那些潜逃的契兄弟一网打尽。
可是核查各商团账目是干嘛?
百思不得其解的洪景来转身回家,韩三石正好从议政府下值,两人一道往回走。
“三石,堂内有什么消息没有?”洪景来现在不是议政府的官,但韩三石却是议政府的门郎,就算不接触政务文书,但是敞着耳朵,也能听到不少东西。
“阁郎是说枫皋大监的案子?”韩三石小声的搭话。
“那是自然!”
“别的没有什么,昨日金参判过来,调走了户曹的算手文书二十几人。”
果然是调人去查账了!韩三石的话和金在昌的话两相映证。似乎金芝淳的调查方向有好几个,现在被洪景来知道的就有俩,也许洪景来不知道的有更多。
“知道为啥调派算手吗?”
“据说是去核查京商的大账。”
京商?京商在这件行刺案中难道还有什么牵扯吗?洪景来心下明白,就李喜命他们这帮乡下的穷鬼,连京商本店的大门朝哪里开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勾搭上京商?
“阁郎,不是我多想,当初您给那位的兑票是哪家的?”韩三石看洪景来正在苦思,于是出言相问。
“兑票?嗯?不应当啊!”洪景来像是抓到了什么,又像是没有抓到什么。
虽然洪景来以前是给闵廷爀做白手套的,但是现在发达了,这不是就把生意都交代给了林尚沃和李禧著了嘛。有他们两个行首在,洪景来自然用的都是湾商团和萊商团的兑票。
要说京商的兑票,除了朴贤瑜在每年秋末冬初送来的几千两之外,洪景来收到的很少。或者就是林尚沃送钱来时,掺杂了部分与湾商有合作的京商出具的兑票。
按理说不应该啊!
禹君则拿走的两家兑票,湾商本店在义州,萊商本店在东萊。真要是东窗事发,为了调查清楚,应该去这两个地方核查他们的账目。
“若说兑票,阁郎前不久那晚……”跟在洪景来身边护卫的李济初点了一句。
“金昌……!”洪景来愣是把最后一个字吞进了肚子。
这小子指不定还潜伏在汉阳城内顺化坊,而且洪景来对他没有任何一丁点的了解。愿意相信他纯粹是因为他奉禹君则的命令而来,而禹君则那是绝对可以托付相交的义士。
更重要的是,上次又给了这人一万两,原本是准备给受灾百姓添置种子农具的。
赶忙回家,一翻书案前的小暗格,洪景来心下大惊。暗格里还有好几万两的兑票,但是去年朴贤瑜交代来的兑票没了。
给的是京商的数千两兑票!
一时大意,给的真的是京商的兑票!现在金芝淳核查京商的大账,难道,难道是,难道是金昌始的事犯了!
看到洪景来难得的露出这般惊慌的样子,盯着洪景来的几人也知道可能事情出了问题,有哪里的手尾做的不干净。
“阁郎是不是哪里使了京商的兑票?”韩三石也替洪景来着急。
“前几日夜里,那位派了个人深夜来见我,一时没有在意,与了他京票数千两。”洪景来这时候脑子里真的有些乱。
“那人犯了事了!”韩三石也不得不往坏处想。
倒是李济初退后两步,看了看外面马上就要变黑的天色。夏天天黑的迟,眼下怕不是都要七点了,要是在冬日里很多人家都上床休息了。
“要不我带两个人去一趟?”李济初又关上了门。
三人齐齐看向他,他也不掩饰什么,眼神中看不出什么狠戾,但是手上却做了个摸脖子的动作。
洪景来还有韩家兄弟那和禹君则是过命的交情,自然会考虑一二。李济初却只忠于他大哥李在朝和给他活路救他一命的洪景来,他和禹君则又没有什么交情。
现在禹君则的人犯了事,如果不牵连到洪景来,那他自然和那一夜一样,守着门不出一声,静静地旁观。可要是要把洪景来拉下水,那就对不住了。
你要砸俺大哥的饭碗,那免不了吃俺一刀!
“还不至于!还不至于!”洪景来赶忙制止他。
金昌始有没有暴露被捕还不确定,这要是由着李济初跑去顺化坊,真要是金昌始被捕了,他这去就等于是自投罗网。
就算他李济初寂寂无名,可是他在洪景来身边这么久,汉阳里认识他的人不在少数。一旦被捕,那洪景来真就是彻底完蛋。
“要不我夜里去一趟?”韩五石主动请缨。
“容我想想……”洪景来感觉脑子发胀,甚至疼了起来。
派人去?
还是不派人去?
(有人问新书,在咕咕小说,还是秽多非人,明末恰饭文,不推荐。)
12.审问刑曹诸囚犯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咱洪景来也是个一米七大个顶门立户的汉子,咋这事情还没到头上,竟这般逡巡犹豫!
“既然阁郎还有顾忌,不如这样!”李济初别的不行,这种侦探窥测,埋伏等候的事情最是熟练不过。
他的办法很简单,他不现身,但可以让一个在汉阳根本无人认识的人现身。
荷善!
家里的小丫头,首先她是从铁山带来的,在汉阳肯定无人认识。其次在汉阳的时候,她并不像李济初韩五石他们男人一样,跟着洪景来抛头露面,出现在公众场合。
整个汉阳,几乎无人认识这个小丫鬟。那由她稍作打扮,就可以去往顺化坊打探消息。
李济初认为可以让荷善作为引子,兜售洪景来家乡的特产姜梨糖。金昌始明显是个聪明人,如果发现了荷善应该会现身出来。
而李济初乔装隐在暗处,他是见过金昌始的,这是捕猎者天生的敏锐。只要和荷善约定好,李济初在的话,就是普通顾客,荷善正常卖糖给那人。如果李济初离开,那就意味着见到人了,可以道一句“万事大吉”的吉利话,然后离开。
金昌始能在汉阳潜伏,消息必然灵通,哪里会不知道现在汉阳的情况。给他说一句“万事大吉”,他肯定能回过味来,立刻跑路。
只要他人跑了,广阔天地大有可为,无有人证物证,就再也攀咬不到洪景来!
天色将黑,今晚大家各自安歇,不做其他。第二天一早,洪景来就把荷善叫了出来,塞给她一大盒姜梨糖,命她去城里兜售。
老母亲洪氏看到洪景来这样,并没有多说什么。她知道洪景来有些阴暗下的势力,似洪景来这样在汉阳党争大舞台上表演的人,总归会有些不想见人的东西。
“济初,你带着荷善去!”洪景来按着计划吩咐道。
至于荷善,那是知道的越少越好,不必要告诉她太多东西。让李济初引着她去顺化坊就行,最好一路兜售过去,不引人注目最是妥当。
小丫头一看是她李济初大哥带她出去,小脸红扑扑的,还以为她的心思被洪氏和洪景来发现了。两位主人给她个机会,让她和她的李大哥能出去逛街。
望着两人出门,洪景来和韩三石分头上值。韩三石继续去议政府六曹做门郎,小心打听。而洪景来则去殿上,如今这天字第一号钦案乃是李玜亲自督办,李玜那边日夜都有人呈送消息。
反正现在掌握各方渠道的消息最重要,消息越多,能分析出来东西就越多。就怕两眼一抹黑,什么屁事都不知道,那稀里糊涂被牵扯出来就冤枉大了。
曲意逢迎了一番李玜,了解了不少情况,确认几个被捕的汉阳教徒都是不知道刺杀内情的。而两个受伤落网的契兄弟则是都在救治之中,还没有或者说无法展开审讯。
至于李喜命,那不在洪景来的考虑范围内,这人虽然犯下这么大的事,但到现在还是牙关紧闭,一个人都不牵扯进来。
下值以后,洪景来借着内医院副提调官的身份,调了个医官,去刑曹的大狱中检看那两个契兄弟。刑曹参判宣烟那是老熟人,进门方便得很。
“那两个贼匪可曾招供?”洪景来和宣烟搭话。
最近关心这事情的官员多了去了,宣烟接待的都有好几位。都是希望得到些线索,在此案中立下功劳,卖好于金祖淳的。洪景来来前他刚送走一位,两者的问话都一模一样。
“不是老哥我瞒你,这要是有线索,老哥我早就……”宣烟和洪景来比较熟,说话也不遮掩着。
“哈哈哈哈……老兄说的是!”洪景来当然陪着他打哈哈。
那两个契兄弟说是在大狱,不如说是关在一间单独的小院里,屋子里散发着一种腐烂和草药混杂的味道。显然两人的情况很不好,天气又热,受伤之处已经开始出现溃烂,人也陷入昏迷之中。
吩咐那个医官去为两人诊治,洪景来继续和宣烟攀谈。
“主上也是极为在意这两人,还是要尽力救治。”
“惠民署和活人署调了四个医官医女在此,随时有人照看。”
“这两人到此之后,金参判可曾来过?”
“初捕到时来过,但是那时这两人就已经高热不退,无法审问,尽说些胡话。”宣烟看着两个契兄弟,摇了摇头。
“什么胡话呢?”洪景来自然是别有心思的。
“尽是些什么杀尽尔等狗官,天父上帝下界,天兵天将之类云云。”
“此等逆教,动摇人心,委实可恶!”
“可不是,还称逆首禹君则是大神师,有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点石成金的本事,不日将带雄兵十万前来。”
“尽是些臆想!”洪景来也不禁失笑。
禹君则给这帮人洗脑也太成功了,果然是个角色。到了这般地步,还是相信他们的大神师会向天父上帝借兵,下凡来解救他们。
“劳烦老兄了。”
“不妨事,不妨事,若是老弟能发现些什么,这不也有老哥我的功劳嘛。”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两人心有默契。
既然两个契兄弟出气多进气少,洪景来就放心了,摆明了就是不中用了,不能开口招供。于是便请宣烟带他去看看几个被捕的汉阳教徒,这些人也许了解不少教会内部的信息,要是把禹君则的藏身之处供出来了,也是大事。
由于汉阳教会的会长姜完淑是女性,且此案乃是钦案,所以几人也单独关在一个小院里。
但他们是健康人,自然免不了吃金芝淳和宣烟的苦头。显然已经遭到了刑讯逼供,面貌神色都不太好。
“这几人可曾招供?”洪景来也完全不认识这些人,随意问道。
“此乃大殿同副承旨洪景来大监,代替主上殿下前来问话,尔等还要心存侥幸嘛!”宣烟做了多年地方官,吓起老百姓来一套一套的。
被提溜出来的几人一无所答,完全不理会宣烟的喝问。
唯有跪倒在地的洪弼周在听到同副承旨的官名时,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