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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朝万古一逆贼全文阅读

作者:秽多非人     李朝万古一逆贼txt下载     李朝万古一逆贼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一因一果总难逃

    除了咱们亲亲爱爱的老相好闵廷爀闵大监还有谁嘛!

    大概是洪妃和洪氏两个人都已经朝闵家透过口风了,洪景来本身又是闵景爀的学生,现在亲上加亲,就要做一家人了。

    闵廷爀也不用别人带,自顾自的走在韩五石后面,韩五石刚禀报完,闵廷爀就也走到了后院。双手背在身后,一副闲庭信步回自己家的样子。

    看到洪氏在腌萝卜,闵廷爀完全不大惊小怪。以前洪氏刚来汉阳的时候,还送过她自己熬得麦芽糖去闵家呢。虽然骨子里是好逸恶劳的两班贵族,但是作为一个清醒的政客,对于勤劳认真的人是不会有什么差评的,更何况洪氏还是三品夫人。

    “老夫人有礼了。”这纯粹是出于洪氏身上那个光荣的赐封节妇身份,闵廷爀作为封建秩序的捍卫道士,对这种东西很认可。

    “大监安好。”洪氏也不会拿大,立刻起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近几步到闵廷爀身边回礼。

    “大监!”洪景来也上前去问好。

    “五峯啊,收拾一下,去一趟枫皋府上。”闵廷爀点了点头,似乎是特意过来带上洪景来,去金祖淳府上议事。

    “省得省得!”不敢拖延,洪景来赶忙回屋换了一身常服,公服穿着太显眼了。

    两人这才一道乘马去了金祖淳家,虽然不是第一次去见金祖淳,但总归要有点仪式感。这一趟呢就算是闵廷爀给洪景来带路,以后就是金家的家人过来传了。安东金氏一党的骨干们,要随时响应金祖淳的号召。

    虽然来传,但具体也不太清楚到底是要商议什么事,除了刚刚在殿上讨论的京畿道赈灾问题。可是这种事情不应该就是赵镇宜这位汉阳府判尹来处置嘛,身份地位在那儿,又是职责所在。

    其他的话真就没有什么了啊,和闵廷爀打听也没打听着。他上午没有升殿面君,所以也没有参与千秋殿内关于几桩国事的讨论。

    等去了金祖淳家里,在花厅稍等了片刻,赵镇宜、金芝淳、金麟淳等几人先后赶到。赵得永因为出使带清去了,所以此番缺席。

    花厅里带上金祖淳也就坐了九个人,洪景来资历最浅,自然坐在闵廷爀身后,没有想着往前挤什么的。厅内也都是安东金氏的自己人,自然不用虚情假意的客套什么东西,坐定以后就开始闭门密会。

    两个看着就很有勇力的家人把守住厅门,这年头也不可能有什么监听之类的,在座诸位完全可以畅所欲言。

    “关东此番被旱,不容轻忽。”金祖淳上来定了一个基调。【注1】

    江原道有旱灾今天上午不是在千秋殿商议过了吗?洪景来心下有些奇怪。殿上讨论的时候说是有灾情,但是具体情况还不是太清楚,要等地方上的具体奏报。

    怎么现在金祖淳好像已经确定江原道会发生极为严重的旱灾,严重到需要安东金氏内部提前准备应对,以防止有事发生的样子。

    “原本也不至于,只是……”

    金祖淳敲着身前的小书案,有些思索的样子。接下来说的话,却让洪景来再度感叹了一番。真是一饮一啄,皆有定数。凡事有果必有因,一切的一切在冥冥之中都有联系。

    此前昌德宫大火,导致璇源殿被毁一事众所周知。作为存放历代先王御真的重要殿阁,以及李朝仅剩的宫殿群之一,当时不论是僻派还是外戚,都同意对昌德宫进行重修。

    既然重修,就要数量巨大的木材和民夫。于是江原道的金城、宁越、浪川、麟蹄等地,为了筹备木材,朝廷下达了极为严厉的禁止入山之封山令。

    除开征发二千名和尚参与昌德宫的重建以外,为了把江原道采伐的木材运输到汉阳,江原道又大规模的征发民夫,同时还需要加征脚费。

    这就在客观上影响了江原道的正常生产生活,加上老天爷不给面子,江原道受旱灾困扰。这可以称得上一句雪上加霜,天灾人祸齐聚。

    而江原道本地的官吏之中也有安东金氏的成员,这些官员出身京华士族,愚蠢者、贪婪者固然有之,但是有见识的也不少。从小受到当下时代精英教育的士族,起码的判断还是有的。

    金祖淳已经收到了好几分从江原道发来的片子,不论是府使还是县令,大大小小的地方官众口一词,几乎都是一句话。

    准备好赈灾,不然就要民乱了!

    “怎到如此地步!”赵镇宜第一个开口,他在汉阳府任上,已经开始处理京畿道的灾民问题。

    由于汉阳作为一国首都的特殊性,他自然是不会让灾民进城的。主要就是沿着汉江设置安置点,设法安抚灾民。而且汉江边上日夜不停的有八道的各种物质转运到汉阳这个人口数十万的纯消费型城市来,所以卖苦力的机会不少,扛大包的总归饿不死。

    “或者是为了讨要赈款?”金芝淳做过一任咸境监司。

    地方上的官员,谎报灾情,然后请求朝廷减免赋税,发放赈灾钱粮。他们则大肆中饱私囊,而且赋税照样征收,挣得盆满钵满。

    “应当不是……”金祖淳似乎不止一个消息渠道,对于金芝淳的说法并不太赞同。

    “有没有老实可信的人手在地?”闵廷爀也认为应该实际考察一番。

    如果只是普通旱灾,那么减免赋税之后,基本上就能挺过去。可是真如这些密报上说的已经严重到随时可能爆发民乱就有些骇人了,虽然朝鲜也不是第一次发生民乱了,但不可否认的,一旦发生民乱会对执政的金祖淳产生巨大的打击。

    毕竟现在的宰相就是他金祖淳,发生了民乱总归不能是大王李玜的错,要错也是臣子的错。

    说来也是巧了,历史上另一位执政朴宗庆倒台的直接原因就是他执政时发生了由那位“洪景来”领导的两西大乱,所以如今金祖淳身为宰执,不能不重视此事。

    千言万语一句话,不能生乱!

    【注1】::京畿道畿甸;江原道关东;平安道关西;忠清道湖西;全罗道湖南;黄海道海西;庆尚道岭南;咸镜道关北。

4.不过区区衰草尔

    身在地方和身在中央,屁股不同,想法自然不同。

    江原道的地方官,就算再混帐再无能,升官发财肯定是个个都想的。那么他们要么就会隐瞒灾情,混一个治下太平,图谋升迁。要么就和金芝淳猜测的一样,趁着灾年大发横财,猛捞一笔。

    但在朝堂中的衮衮诸公就不会这样想了,首先在做的诸位大监都已经位高权重,身处权力中心,他们做好做坏都不可能再有什么大的升迁。

    总不可能升上去坐那张日月同辉宝座吧?

    至于钱财,且不说诸位京华士族,家中田连阡陌,屋宅华宇。真到了这种地位的大佬,钱财已经是身外之物了。权力的美妙,远比区区的金银珠宝更加美好。

    现在在座的各位只想知道江原道的实际情况,大家的眼界肯定是远比那些下面的郡守县令要高的。朝鲜再小,那也是地方数千里,人口千万的国家,不是他们那些三十里五十里的“县侯”可比的。

    “不论如何,不能生乱!”金祖淳就这一个要求。

    维稳嘛!维持整个国家的稳定,既是出于社会发展的普遍需求,也是出于维护金祖淳势道政治的必然需要。

    “小洪副承怎么想?”看大家都不回话,洪景来还躲闵廷爀身后,金祖淳直接点名。

    “被灾情状大概不虚,然有一事不明?”洪景来其实也没什么思路。

    “讲!”

    “户曹有充裕的赈灾粮款吗?”

    “……”金祖淳不答。

    这也算是安东金氏势道政治的最大缺角,此刻国家的财政大部分掌握在潘南朴氏手中。即使是金祖淳要用钱,也要和朴宗庆商量着来。

    所以历史上,在扳倒僻派之后,安东金氏和潘南朴氏两大外戚党没多久就展开了激烈的政治斗争。最终历史上的两西大乱发生后,赵得永猛烈攻击朴宗庆,使得潘南朴氏的势道政治垮台。

    两派实际和平共处的时间,掐指一算,连十年都不到。这还主要拜有僻派这么一个共同敌人的福,不然早就开撕了。

    也是到了那之后安东金氏才彻底掌握了整个朝廷的权势,但也因此导致了李玜对自己岳父家族产生极大的忌惮。孝明世子“以身相许”,迎娶赵氏女,拉拢了丰壤赵氏下场与安东金氏展开党争。

    说再多,现在掌握财权的还是朴宗庆,想要赈灾就要朴宗庆给钱粮,这不是金祖淳能做主的。但偏偏执政的就是金祖淳,两难!

    “怕是户曹和宣惠厅也不会有多少存余。”闵廷爀看冷场了,开口说了一句。

    这也是现实情况,根据将来袁大头的估算,朝鲜中央的财政收入大约为白银五百万两,也即朝鲜币制二千万两。但这是包含了将来济物浦、富山浦等地的海关收入之后的结果,现在朝廷的收入肯定还不到这许多。

    ……………

    (这里闲话一句,朝鲜此刻真是“隐士之国”,国内的普通衣粮价格都只有隔壁带清的四分之一。在朝鲜一石大米只要二两,换算到隔壁只需白银五钱银子,简直等于不要钱。

    后来开国,日本商人涌入朝鲜,第一个干的就是疯狂收购朝鲜的大米。因为实在太便宜了,比日本还便宜。而朝鲜米商就算把米价翻番再翻番,他们认为已经昂贵至极的米价,其实际价格也低于带清和日本。

    所以东学党起义后,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禁止日本商人进入内地经商,尤其是禁止他们收购米粮。

    日本商人觉得米价太便宜了,可是涨价后的米价,朝鲜本国的老百姓他扛不住啊!)

    ……………

    江原道几乎是全道被灾,灾民怕不是有百万之巨,起码需要超过五十万石的粮食才能保证过冬。如果明年开春后还不下雨,那春耕无法及时进行,整个灾情将无限扩大。

    到时候怕是一百万石粮食都救不了,得不到赈济的灾民,想都不要想,肯定会爆发民乱!

    为了活下去啊!

    闵廷爀的话中,就透露出一个意思,眼下朝廷的官仓就是一个空架子,养活王室和百官五军就已经不容易了。到底有多少富余的钱粮,能不能拿去救灾,很难说。

    “我自会与朴台商议……”金祖淳也只能这样回答。

    “若户曹拨不出赈灾的粮款,结果不言而喻,入冬前必生民乱。”洪景来眼下还真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粮食这个东西那是地里长出来的,不可能说凭空出现,朝廷没有粮食就是没有粮食。在靠天吃饭的农业社会,就是这么残酷。

    “只要入冬前不乱……”闵廷爀抬了抬眉眼。

    “是个办法!”金芝淳似乎明白了这句话。

    “先应付到冬前再议吧。”赵镇宜也不反对。

    洪景来起初听了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可到底在汉阳这圈子里混了好几年,只是略一思量就醒悟了过来!

    现在还只是秋下,还要些日子才入冬,汉阳的气候和山东差不太多。这时节还有些“秋老虎”的意思,虽然不再和盛夏一般酷热,但是也有些余温肆虐。可洪景来在这样的日子,竟然被几位大监的短短几句话,惊的冒冷汗。

    什么意思呢?在座的诸位其实都已经有一个共识,既然无力全部赈济,那么就做好发生民乱的准备。

    但是这个准备不是调集兵马镇压民变的准备,而是分割灾区,准备设立责任分片,一人盯一处。在入冬前设法一人一碗清汤寡水的稀粥给灾民吊住性命,保证他们还有一口吃的,不至于生事。

    这点粮食,要不了一两万石,随便在座的哪位手指缝里露出来两个也就得了。金祖淳自己掏腰包都不算什么,反正不差这一点。

    等到第一场西伯利亚的冷风刮到江原道,头茬雪一落,断了赈济,缺衣少食的灾民会怎样?

    会像秋末的衰草一样,伴随着北来的寒风,全部扑倒在荒芜的野地中。

    衰草全部扑倒了,自然也就不可能生乱!

5.江原被灾乱事起

    气抖冷!

    真的气抖冷!

    可出了金祖淳的家门,洪景来发现自己除了气抖冷之外,并没有更多的情绪。数十万嗷嗷待哺的灾民并不在洪景来眼前,所谓的同理心并不能让洪景来对他们的遭遇有更多的触动。

    我冷血了?

    封建统治阶级的冷血难道真的是一种共性吗?

    我原本也只是乡下的一个富农而已,我也曾知道饥寒的辛苦,我也曾被驱赶着填沟壑。为什么现在对行将填沟壑的数十万灾民只有不曾吐露出来的表面同情?

    洪景来扪心自问!

    我到底不过只是一个俗人罢了!

    既无创造大同之高尚品德,又无怜爱世人之包容心性。酒色财气,好逸恶劳,所追求的仍只是一己之安稳。

    但洪景来自问尚有一丝人情温暖!

    “五石!你回家后立刻整理行囊,去往春川和原州,查看在地情状!”

    “去江原道?”韩五石跟在马边,冷不防被洪景来这样吩咐。

    “江原道大旱,情况不好,你去查看清楚,回来详细告我!”

    “明白了!”

    “济初你也是,先去广州,再去骊州,查看三都以外民情!”

    “好!”李济初想的不多,洪景来吩咐什么就做什么。

    两人回家以后,因为天色将晚,还是先歇了一夜。第二日便一南一东,裹上行囊,牵上走马,径自出城。

    不肖几日,江原道的奏报果然一日甚于一日,报灾的片子络绎不绝,在议政府当值的韩三石日日都会带抄报回来。整个江原道的灾情和金祖淳之前说的一模一样,天灾和人祸累相交加,春上那几滴雨根本无法顺利春种。

    入夏后更是一连六十余日不见雨水,整个道分几乎全部绝收,除了靠近庆尚道的道南蔚珍、沃原等地之外,局面已经开始出现崩溃。

    此前汉阳朝廷颁布了极为严厉的禁山令,导致百姓无法进入山林寻求果腹。而现在禁令自然已经形同虚设,许多百姓已经脱离安身立命的土地和村庄,进入山林,要么落草成为盗贼,要么就是成为火田民。

    当然具体的情况是怎么样,洪景来并不十分清楚,地方守令的一面之词现下看来果然如预料的一般,不可轻信。

    千秋殿内再次召对,李玜依旧端坐于上,诸大臣跪坐于下。此番召对自然是为了应对江原道灾情,设法筹措钱粮,进行赈济。

    虽然都是外戚阵营,但是事关钱粮大计,朴宗庆终究与金祖淳争得面红耳赤。虽然在李玜的百般示意之下,朴宗庆已经答应支应白米十万石进行赈济,但是眼下却无法立刻取出,需要分批交送灾区。

    而金祖淳由于此前的内部商议,已经有了一定的决断。他的目标就是先拿出来一笔钱粮款子,糊弄过这两个月,在降雪前稳住灾区局势,之后的一切自然会有老天爷帮忙。

    堂上大监们没有一位提出以工代赈,这办法在封建王朝尤为可笑,甚至说可笑至极。

    以工代赈,有两个点,一是“工”,二是“赈”。恰巧都是封建王朝最害怕的东西,最不愿见到的东西。

    且先不去说赈,因为预计要五十万石粮食才能彻底赈济江原道百姓,而眼下朴宗庆只能分期支应十万石。这点粮食,别说救活一道了,能救活一郡两郡就很不错了。

    再来说这个工,趁着灾年大规模的整备水利工程,疏浚河道,看似是一个非常好的主意。既能让百姓有口饭吃,又能让将来的农业生产更有保障,简直双赢啊!

    可堂上大监都拎得清!

    现在是嘉庆年,是1805年,是吏治腐败,贪官污吏横行无忌的十九世纪初期。

    国家发放十足的赈灾粮款,有多少能进灾民的嘴里?十斤米但凡有五斤能进他们嘴里,那诸位大监也就救灾了,可是现实是十斤米只有二三斤掺杂了石子沙土的糠能进灾民的嘴里。

    而一旦灾民吃不上饭,还要被驱使着进行工程,会是什么结果?

    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数万乃至数十万汇聚在一起的壮丁,饿的失去理智,眼睛都发绿光的时候,什么道德、法律都将被抛诸脑后。甚至不需要有心人煽风点火,随便一点都可能爆发出来。

    凭借汉阳五军那些老弱病残,饷银一年能发三分之一就算上上大吉的杂兵?能抵挡住数万数十万起义军的攻击?

    到时候就不是江原道被灾了,而是整个国中都要糜烂。乱军会像蝗虫一样席卷过去,什么都留不下来。

    这是比灾民四散漂流还要棘手的难题,在座的堂上大监们绝不会做这种事情!

    没钱没粮,千秋殿内的争论最终自然只能不欢而散。李玜也无法说服双方人马为灾情全力以赴,这位没有太多实权的大王,心中也许满怀着愤懑,却又无力改变。

    洪景来跟在人后,从殿中出来,闵廷爀还在前头和金祖淳说着些什么。没有人和他搭话,这种大事自然也不是他一个同副承旨有办法去解决的。

    无言的回到家中,洪景来除了枯坐以外,无有其他办法。

    “阁郎,阁郎……”门外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是韩五石回来了。

    “是五石吗?”洪景来起身,准备去看看。

    “是我。”

    “进来吧。”

    韩五石满面尘色,很是疲惫的样子。但是还是强打着精神前来,向洪景来禀报江原道的情况。

    “情况很不好!很不好!”韩五石几乎是脱口而出。

    “比之前海西那次?”当年洪景来和韩家兄弟就是在黄海道的大旱中相遇的。

    “一模一样!毫无差别!”

    “那民乱?”

    “就在眼前!回来时已经有地方百姓在攻打田庄、宫庄和官庄。”

    “乱起了嘛……”虽然早有预料,但是洪景来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好日子过的太久,当年吃的苦,当年遭的罪,早就已经抛诸脑后了。

    “对了,我在春川的乡下碰到了一个人。多亏了他,才能出乱中脱身回来。”

    “谁?”

6.拯天救命大神师

    “您见了就知道。”韩五石有些讳莫如深。

    洪景来看他的表情,心下也暗暗猜测,什么人要这么一副表情?

    “进来吧,阁郎唤你。”

    !!!!!

    只是那个身影一出现,洪景来曾经的某段记忆就疯狂的涌上心来。当年的往事,似乎还历历在目,像昨天才发生的一样。

    “湖西禹君则!”那一声应名在洪景来耳中复又响起。

    “不曾想当年的儒生,竟然成了汉阳的堂上大监……”禹君则这话听不出什么态度,但是洪景来却心下一凛。

    “是啊,时移世易,你我居然会再次见面。”

    真是没有想到,当初在平山郡外野店的那一夜。洪景来和韩家兄弟自然不用去提,现在各个都是官身,早就改换了颜色。

    而吉州李在朝也已经举契投靠到洪景来这边,不仅自己补了六品的铁山捕盗大校,他三弟李济初也补了军吏,成了封建体系内的一员。

    唯有事前不曾联系,事后无有来往的禹君则,在那一夜之后彻底失去音讯,仿佛不存在一般的再也不见踪影。而洪景来在有了李在朝一契兄弟的投效下,手下不乏勇武骁锐之士。老家铁山有人守,汉阳身边有人卫,便再也没有去想过禹君则。

    从未想过两人居然还有再见面的一日!

    “您放心,我禹君则行事光明磊落!”

    “这我自然知道,只是为何你会与五石一道从关东回来?”洪景来不担心他会出首卖了自己,要卖早就卖了,好奇的是韩五石怎么能找到他这样的独行侠的。

    都说是湖西禹君则了,湖西是忠清道,虽然忠清道连着江原道,但毕竟也算是跨省了。江原道如今还因为受灾而发生民乱,禹君则就算功夫再好,也不应该以身涉险啊。

    “此事说来话长……”

    自五年前在平山野店一别,个人的际遇自然是大有不同的。洪景来继续生活成清白人家的两班好子弟,考科举做清官,一步一步得攀援。

    而禹君则实则有一个更加隐秘的身份,他当时北上平安道,是为了前去接应从澳门进入清国,并辗转由燕京,试图进入朝鲜传教的基督教教士吴约翰神父。

    没错,禹君则是个基督教徒!

    洪景来对此并没有什么意动,继续听禹君则陈述。因为北上途中发生的各种事件,导致吴约翰神父因为无人接应,最终没有进入朝鲜。而禹君则由于路上耽搁没有接到神父,便也只能回到忠清道连山的教会中。

    由于周文谟神父当时已经被汉阳朝廷处死,整个朝鲜的基督教会有上万人背教,数百名信徒在空前恐怖的镇压中被害。教会一时间几乎处于崩溃的情形,原本的教会重要领袖或死或伤,整个朝鲜的基督教会算是群龙无首。

    这时候禹君则站了出来!

    这位仁兄以“拯天救命大神师”的身份,号召潜入地下的基督教信徒尽为“侍天主”!并且以各种天父圣子显圣异相,使得原本人心惶惶的教徒安定下来。

    而原本以中上层两班为核心领导的教会,在辛酉邪狱的残酷镇压之下,领导权很快就转移集中到了以禹君则为首的中下层中人良民百姓手中。

    原本教会中那些不接地气的狗屁玩意儿基本上全部被禹君则抛弃,整个教会迅速开始朝鲜本土化。通过在连年的天灾人祸中教导教徒互相救助,团结生产,逐步的恢复和扩大了教会。

    很自然的,整个教会就从忠清道向封建势力并不是那么顽固的江原道发展了过去。在原州,已经发展了不少信徒,此次江原道大规模受灾,禹君则作为大神师自然是要与信徒站在一起,帮助陷入苦难的信徒。

    而韩五石在原州时,遇到了向南部忠清道逃荒的的百姓。有些事情不必要说的太过于直白,一个外乡的行商模样的独行者,在一群饿的眼睛透绿光的人眼里会是什么呢?

    就算韩五石是个能力敌好几人的壮汉,也架不住半夜有人给他来一下子。这种独行客是最好不过的“米肉”了,人没了就是没了,凭这年头的刑侦技术,你上哪儿去找啊。

    也幸亏他在入夜前,居然极为巧合的遇到了从忠清道前往江原道的禹君则,因为和禹君则算是某种程度上过命的交情,得到了当地教徒的提前通风报信,这才逃了一个活口出来。

    而后两人在当地信徒的带领下,彻底的深入乡野,见识到了由于沉重的劳役和频繁的加征,被酷烈的旱灾彻底打倒的百姓。

    在得知洪景来已经考中进士,在汉阳任官之后,禹君则恳求韩五石带他进京。虽然他对于洪景来除了那一夜的混战外,毫无了解,但能够得到韩五石这样的壮士倾心相随的人,肯定也应该是一个豪杰。

    “你怎么笃定我会帮你们?”洪景来自然是有心想要帮一帮灾民的。

    但禹君则是基督教徒,而基督教在此时的朝鲜乃是毫无疑问的邪|教,洪景来名义上的伯父都因为牵扯入辛酉邪狱而丢了性命。前途一片大好的洪景来,实则不愿意牵扯入基督教会。

    “除了大监之外,我无人可以求助!”禹君则极为坦然。

    说完就向后稍退,全身拜倒在地,向洪景来大礼跪伏。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可能仅仅是这样的一跪,就已经代表了他所有的感情。

    “我不妨和你说一句实话,朴台只许了十万石粮米赈灾,而国舅则已经准备入冬后放弃灾区,我虽然是个堂上,但二位政丞已经定策,仅凭我是无力改变的。”

    “难道大王不顾惜他的百姓吗?”

    “你觉得即使主上殿下顾惜百姓,他能拿出钱粮吗?”

    “可……”禹君则抬了抬手,又重重的落下,露出一丝无力。

    “如果你要银钱,给你一二万两都好说,但是仅凭我一人,是救不得江原一道百姓的。”洪景来也很无奈。

    “……”

    “或者你在关东有多少信众?”

7.今日一步何对错

    “或者你在关东有多少信众?”

    洪景来自然是话中有话,禹君则听了也是两耳轻动。

    按照洪景来自己的估计,在辛酉邪狱之后,虽然表面上上层领导核心的两班信徒遭到大规模的人道毁灭,但是底层的信徒实则几乎没有损失。

    当初贞纯王大妃玩这一手,主要还是为了把时派给彻底弄死。把那些时派的骨干和大佬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她就心满意足了。这些信了基督教的小老百姓,从来不是贞纯王大妃考虑的东西,她眼里根本没有这些衰草一样的百姓。

    所以别看五家作统法明文颁布,严厉的纠举还在继续,可现在官府实际上已经不怎么在意基督徒什么的了。你们爱信不信,官府根本就没把你们当一回事。

    这也是禹君则能够回到忠清道连山的教会,继续发展教会,扩大信徒规模的最主要原因。

    两班信教,尤其是在党争中的两班信教,那就是死!

    屁民信教,那只要不是起兵造反,顶多就是把你全家罚做奴婢。

    做了奴婢可就好啦,比做良民强。赋税不用缴了,劳役不用服了,甚至像现在这样的大灾里,老爷还会给你口稀的让你吊命。毕竟做了奴婢那就是老爷的财产了,还指望着剥削你自己,以及你子子孙孙的剩余价值呢。

    “关东的信众不多,约有七八千口。”禹君则想了想,说出了一个数字。

    和一道上百万的百姓相比,七八千人那真就是一小撮,不起眼。这也是由于此前的基督教谨遵那些西洋狗屁垃圾玩意儿,什么父母死了不许哭,不许跪,牌位要全部砸掉不许祭拜。

    就你这叼毛玩意儿能在东亚传播开来有鬼了!

    现在禹君则直接改良,牌位请进会堂里,天父圣子合着一起拜,既拜天又拜地,中间还能拜父母祖宗,很符合百姓的普遍精神追求嘛。

    这才有了他这七八千信徒,算是在江原道有了几个的教会,种下了一粒小小的种子。

    “七八千口不算少了,青壮有多少?”洪景来主要还是问可用的人手有多少。

    因为不仅是这年头的基督教,哪怕二百年后的也一样,他在开拓时期,选择的传教对象都是精神上相对更空虚一些的家庭妇女,以及由妇女照看的儿童。

    然后再间接由家庭妇女影响家庭,乃至于整个家族。而那些从小信教的儿童长大以后,又会结婚成家,天然的形成新的基督教家庭。禹君则指不定用的也是这一套,先忽悠那些地方上的妇女儿童信教。

    “青壮不多,一千多口子。”因为没有想到洪景来早就猜到了他的传教方式,禹君则还有些稀奇洪景来问这个干嘛。

    “全在一处,还是各郡各乡都有?”

    “大多在原州、横城、宁越这一代。”

    洪景来一听他的话,就大概有数,原州、横城、宁越都在江原道的南部,都是靠近忠清道的地方。这一点倒是不出意外,毕竟原本的教会骨干,传教人员大多数都死于辛酉邪狱。现在的朝鲜基督教会是不可能四处撒网,点状分布传教的。

    还是要靠你带我,我带你的“拉羊”模式,本乡本土,亲朋好友这样子,互相介绍着进入教会。所以虽然在忠清道有信徒,但大多也就是聚集在南部靠近忠清道的地方。

    “你老实告诉我?五石说已经有灾民哄抢店铺和官仓,你们有没有参与,或者准备参与。”

    “这……总不能就饿死在家里吧。”禹君则没有否认。

    “我不是要追究什么,就是问问你们有没有这个打算。”洪景来可以理解的。

    江原道不是没有粮食,各地的官衙田、宫庄田跨州连郡,地方上两班乡吏的田庄里也有积存的粮米。只不过这些不可能拿出来赈济灾民而已。

    那老百姓真的饿的活不下去,发起暴动,哄抢店铺,甚至袭击和抢夺朝廷设置在驿站和兵营左近的官仓也不奇怪。

    还不是为了活下去!

    “如果汉阳能赈济我们,我们自然不会去。”

    “那要是汉阳不赈济呢?”

    “那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禹君则这话里的意思,不用想都知道。

    “你们不能去抢!抢了就是做贼!一旦做贼!王法条条,天网恢恢!”洪景来一改语气,提高了声音。

    一番话把禹君则和韩五石都惊到了!刚刚还说愿意给一二万两去救济灾民的洪景来,居然这般冷血,要灾民在家做安安饿殍。

    “您是什么意思!”禹君则眼神锐视洪景来。

    “你们不能抢!但可以去借!”洪景来也直视着禹君则。

    “借?老爷要是能借,先借我一百万如何?”禹君则心下不知如何复杂,原以为洪景来是个豪杰,没想到既然有这般迂腐的心思。

    “老爷不借?你不会用手里的刀枪说话?”

    知道禹君则似乎看轻自己,洪景来没有表情的从身后的方柜里取出一支火帽枪,重重的放在面前的案几上。

    韩五石听了这话,立刻起身,趴到移门边,轻轻拉开一条缝,查看有无他人在场。而禹君则则是神色急速的变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一个正三品堂上大监的嘴里,怎么会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你若果能约束住队伍,不伤及两班乡吏性命,大胆去借,剩下的自有我来替尔等了清手尾。若是杀害了性命,那你出了这个门,你我便从不认识。”

    “在下明白!”禹君则沉思了片刻。

    “五石,你们二人即刻出城。坐船去那儿,不论是鸟枪刀牌,有多少带多少,全部送去原州,有时候光凭嘴说话,怕是没那么容易借……”

    “大监的恩德,在下没齿难忘!”禹君则已经彻底倾服于洪景来。

    “另外,这里是两万两,不多,且拿去买些粗细粮食,能救一时。”

    “此番我等若能得活,全赖大监之力。”

    “好了,别说这么多,早回一日,便能多救一人。”

    洪景来站起身来,略送了送。待人影消失,默默转身。

    我这一步到底走没走错……

8.请老爷暂借几个

    正在院子里优哉游哉的“欣赏”着打屁股的乡班(在乡两班)孔尚炫感觉天气确实有些转凉了,他十分“宽容“的允许欠债的百姓不用脱下裤子被打,暗道了一句自己真是好人后,打开折扇,假模假样的摇起来。

    至于这大院,地处原州银杏亭,孔老爷就是这银杏亭最大的地主兼官方。

    被架在长凳上打屁股的是他自家的佃户,原本对于佃户他孔老爷也不是这么蛮横的。只不过今年灾情严重,租子拖欠的太多。

    “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郡县里的大老爷催课赋税又不会看天气灾害啥的,到了九月里就开催,反正不管朝廷有没有下达减免赋税的诏令,先收了再说。大不了追问起来就说征的明年的,至于明年本老爷还能不能在任那就对不住了。

    孔尚炫不是什么进士,或者他清楚的意识到凭自己的家门是考不中进士的。混成了生员以后,安心的在老家做一个乡班。鱼肉乡里的感觉还挺好,起码没那么空虚无聊。

    看着眼前的佃户被打了十板子,惨叫的极为呵人,他便让住手。

    “怎么说?今年的租子能不能交齐?”

    “小的愿意投效老爷,做老爷的奴婢。”那人扛不住痛,说出了一个孔老爷挺满意的答案。

    “不是你一个!是你全家投效!”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大概是认命了,那个被打的男子忙不迭的点头。

    周围围观的百姓面色愁苦,他们大多也是孔老爷的佃户,今年这般灾,租子肯定交不上。还真不如投身做奴婢,不仅今年的租子免了,孔老爷为了防止自己的佃户饿死,还会借粮食给他们,让他们能勉强求活。

    孔尚炫家里没有余粮自然是开玩笑,不过是趁着灾年,吞并这些佃户,把他们变成自己的家奴。等到明年春上,要是还不下雨,他就准备动手去把那些饿的半死的自耕农的田地吃下来,扩充一下自己的产业。

    感谢老天爷一场灾,咱们老孔家的家产又能增加三五成!

    正准备打第二个人的屁股,院外庄子里突然渐渐喧哗起啦。银杏亭虽然叫亭,但实际上是个小邑。

    说白了就是个土围子,垒土做墙,有财力的地方外面砌砖或者石壁,没有的就拉倒。这种小邑,在朝鲜超过一千五百座,也就是防防野兽什么的,对于倭寇和鞑虏来说自然是没什么用处。

    “老爷……老爷……不好啦!刁民造反啦!”一个明显家人模样的男子手忙脚乱的跑进院里。

    “什么什么?造反?造什么反?”孔老爷腾的站起来,问完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傻。

    饿的受不了的老百姓起义了呗!江原道发生民乱了呗!他们这些地主老爷要被neng了呗!

    好在这位孔老爷也是去道署参加过生员科的场面人,有些见识,如果是几十几百个灾民,只要他召集佃户家奴,守好邑墙,那问题不大。

    但如果人数更多,那他就要考虑退路问题了。

    院子那些佃户,包括刚被打的那个,听到有乱民造反,表情居然同样愁苦。他们这些人守在银杏亭,只要做了孔老爷的奴婢,孔老爷还真不会让他们都饿死。

    可要是银杏亭被攻破,那他们基本就只剩下被杀或者被裹挟着做流民的路了。

    “咿呀呀呀呀呀……”孔老爷登上邑墙,只觉得天旋地转。

    整个荒芜的平野农田上,漫山遍野都是攒动的脑袋,一眼都看不到边。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挑着担子推着车,背着包袱扛着锅。哄哄闹闹的声音,让邑墙都有震动。

    “不知下面是哪块契上的兄弟?”孔老爷知道今天怕是没法善了了。

    “我们也不是契上的兄弟,就是来求孔老爷借点粮食,求个活路。”

    下面答话的赫然便是禹君则!

    “我这也没有粮食啊,借你们五十石米,你们去别处再寻粮食吧。”孔老爷说这话,心在滴血。

    “别说了,饿呀!今儿就都在孔老爷这吃吧!”禹君则哪里会答应。

    “爹呀,要不去县里报官吧。”孔老爷的儿子弯着腰,悄悄建议。

    “报官有什么用,县里才几个兵,能弹压得住这么些个刁民!”

    “下面的好汉爷,邑里也有几百口子呢,总要留些吃嚼,给你一百石,都当我送的!不提借不借的话。”

    “啪啪啪啪啪啪……”回应孔老爷的是五十余支火帽枪的一轮齐射。

    邑墙上被打的烟尘四起,铅弹噼里啪啦的击中土墙,各种烟雾混杂着。孔老爷顾不上咳嗽,他只知道这回栽了,怕是遇到大贼了。

    “今儿就都在孔老爷这儿吃,吃多少都算借您的,将来都添了利钱还您!”

    还能如何?孔老爷只能打开邑门,准备迎接自己被彻底掏空的命运。

    可是和他想的不同,围邑的“贼人”没有一拥而入,而是分出二三百汉子,提着扁担绳索,推着独轮车,队伍严整的进入银杏亭。

    “还请孔老爷宽宥!”禹君则带着几十个手持刀牌的信徒,“请”孔老爷头前带路。

    “要不好汉爷开个价码,三五百两的都可以……”孔老爷还想试一试。

    可禹君则怎么可能为其所动,伸出手一夹,把孔老爷的左臂挽住,竟充一个人质。开了他家院里的仓房,手提肩挑,往外运粮食。

    唯一稀奇的是禹君则居然站在院门口和孔老爷一起数数,孔老爷是在计算自己损失多少,而禹君则则是在计算“借”了多少。

    “老爷看清了嘛?”禹君则笑着问孔老爷。

    “四百七十石。”孔老爷不假思索。

    “嗯,和我估的差不多!请老爷写一张借据,我这就签字画押。”

    “好………不不不,不敢不敢。好汉爷拿去吃用,不用借不用借。”

    “哈哈哈哈哈,放心,我禹君则行端坐正,说借就是借,只要粮食,其他一概不取。”

    拿着一张签字画押的借据,孔老爷站在邑墙上看着墙外边的灾民架锅煮粥,整肃列营,很是有些看不透。既不入邑劫掠,也不侵害两班的家小,甚至还写借条。

    现在“反贼”的队伍也开始讲道理了?

9.园中松植修剪来

    江原道的奏报像是雪片一般送到汉阳,整个道分地方上的民情在地方官员的嘴里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奸猾之民,争而盗起。邪逆之辈,涌且群飞。

    这情况自然是汉阳诸位堂上大监早有预料的,哪有人肯真的做安安饿殍,起来哄抢店铺和官仓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要还没有什么野心分子站起来振臂一呼,一切好说。

    “打进汉阳去,夺了那鸟位,哥哥做大王,俺们做观察。”

    话里话外可不是什么臆想,按照洪景来的认知,往前到英宗大王的时候就有人这么喊过,只不过没成功罢了。

    不过既然到了这一步,也不能再拖延了,汉阳的小朝廷终于宣布要开始赈灾。反正小民不识数,派了飞骑就往外传,户曹将发粮米十万石救济。这点粮食肯定不够吃,但是十万石仍旧是一个可以唬人的巨大数字。江原道和京畿道内受灾的郡县,所有的赋税减半,深旱的地区则是全部减免。

    对于赈灾使的人选,自然毫无疑问,赵镇宜这位汉阳大尹根本别想跑,被任命为京畿、江原两道监赈大使,兼理兵营事。

    到是监赈副使没有人肯去干,就算金祖淳和朴宗庆先后暗示通气自己手下的小弟都不行。赵镇宜要坐镇汉阳处理整个京畿道的救灾工作。别的地方都能乱,就是汉阳不能乱。这是国家的王京所在,更是京华士族的大本营。

    除非天塌地陷,不然金祖淳和朴宗庆是绝不可能对汉阳松懈的。

    那说是做监赈副使,实则就肯定要被派去江原道全权处理一道的救灾事务。眼看着江原道的民乱就要起来,已经有好几股“大贼”在道南“肆虐”,沿途席卷地方的粮秣,只不过就是没有攻打官厅州郡罢了。

    京华士族老爷们的命可宝贵的很,谁去谁是傻子!

    洪景来自然是心下已经有所准备,但是想了想,干嘛要自己主动提出来,好像那样就太不值钱了,像是上赶着去卖命似的。一直等到闵廷爀和闵景爀兄弟两个,外加小赵先后来暗示一番以后,洪景来才姗姗来迟,往金祖淳的门上去。

    就算是监赈副使,那也是要处理一道民情的,算是个钦差大臣,不是正三品堂上大员还没这个资格去干。洪景来看小赵跃跃欲试的样子,显然是“为民请命”上瘾了。他是状元才四品,洪景来是探花却三品,后来居上,小伙子心里也急。

    “令监!”洪景来低头行礼。

    “五峯来了啊,所为何事啊?”金祖淳到底是养气功夫好。

    明明就是他派了好两拨人过来暗示洪景来,这时候到是风轻云淡,一脸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在这里和洪景来打太极。

    “此来为大监分忧。”洪景来也是佯装不知,表现出很踊跃的样子。

    “我怎不知,却有何忧啊?”

    “忧在关东,下官愿往。”

    “好为之,好为之……”金祖淳抚掌微笑。

    也不知道这话到底是这事就适合你去干,还是你要好好办这事,抑或是这事办好了还有好事等着你。反正洪景来可以肯定,金祖淳早就在这等着呢。

    事情说定,金祖淳却不急着送洪景来走,就算外面排队想要见金祖淳的人数不清,一律挡驾不见。他似乎有些话要和洪景来吩咐,又或者是要暗示。

    此时天气已经初现秋寒,屋外万物枯败,十分萧瑟,还起着风。但是金祖淳似乎有些别样的兴致,引着洪景来在花厅外的院子里散起步来。

    “听说你要与屯村(闵廷爀)的从女结缘了?”

    “大妃娘娘属意于此,先生亦允可。”洪景来这时候不由得有些道貌岸然了。

    谗人家小白菜,说的倒是冠冕堂皇!

    “娘娘今年?”

    “七十有一。”

    “人道七十古来稀啊……委实是福寿……”

    “月上去拜见娘娘,娘娘身体康健,颇能进。”洪景来反正记得洪妃那是真的高寿。

    前几天还去宫里看望老太太了,老太太大概是扳倒了自己的婆婆贞纯王大妃,自己又升为大王大妃。虽然用“春风得意马蹄疾”形容不怎么恰当,但是洪景来去看望她的时候,甚至感觉老太太的头发都没那么花白了。

    但是金祖淳特意问洪景来的婚事和洪妃的年纪是什么意思?

    “甚好!娘娘安泰是臣民之福。”金祖淳背着手,走到一株矮松下。

    “是是是……”洪景来应和着。

    “你知道这松植为何长成这般模样吗?”

    “似乎需要精心培育?”洪景来又没有玩过花木,人生这么忙,就没几天闲着的时候。哪有空侍弄花木,来陶冶心性。

    “这松植,长到三尺余,就要分枝定型,以铁丝绕縛,定向而生。你看那主枝,向阳而生,仰借天势,只因不和态势,如今早被修剪了去。”

    金祖淳没有停留,继续向前走着,眼前的松植只不过是整个花园里的小小的一树而已。他拥有整座花园,有此松植锦上添花,无此松植无伤大雅。

    洪景来这时候要是还不懂,要是还没心没肺的混着,那也别混了,回老家去种土豆吧。

    “玉不琢不成器,如此这般……”

    “五峯啊,此番你去关东,只有一条,不能生乱!除此之外,一切都可放手施为。”看到洪景来十分识相,金祖淳停住脚步,回身朝洪景来点了点头。

    “明白,明白!”

    “好了,明日就会下教,你且回去准备吧。”

    辞行出府,洪景来恍然,既没有什么一身白毛汗,也没有心下愤恨不满,只是心下更加澄净了一些。才刚做上一个堂上大监,就把自己太当回事了。

    别拿捏自己什么东西,金祖淳用咱,不是因为才干出众,眼前这汉阳说大不大,说小也绝对不小。才干出众者,也称得上佼佼。之所以愿意提拔拉拢,用的是洪景来的勇于任事,能冲能打。

    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你洪景来给我在这儿拿捏?

10.江原一道尽惨白

    因为冬季水枯,走不得大官船,洪景来奉命出京只得走驿道。

    当先是两对肃静回避牌子,次后又是一对,左边壬戌科进士,右边甲等第三名。再后一对,左边钦命监赈副使,右边同副承旨。但是官衔牌子再多,也不及队中旗牌官韩三石所举的令字五马铜牌,和李济初扛着的令字赤红三角旗。

    到底是知道洪景来这是要出京监赈一道,要是做不成钦差大臣,甚至都不一定能指挥的动江原道观察使和江原道兵马节度使。所以金祖淳做主,下赐王命旗牌,代君巡狩。

    洪景来的班底自然不光是只有韩五石和李济初这两个八品的司猛,已经任六品司果的韩三石升补了一个从五品的副司直,作为监赈标兵千户。

    金祖淳大笔一挥,给洪景来指派了鸟枪训练兵四百员,还有三百壮勇刀牌手。既充作护卫,也可在必要时成为镇抚军的中军。

    最后就是约二千众的民夫,手提肩挑,人拉牛拽,带着朴宗庆好不容易允诺开仓发下来的三万石救灾米。洪景来出发前还去拜见了一下朴宗庆,两个人没有谈什么太多的。朴宗庆只是告诉洪景来,这次只能先带三万石走,要再过一个月才能拨第二次。

    但是大概是知道江原道真的乱了,对谁都没好处,朴宗庆答应可以由洪景来自己举一个稳妥人,由这人监押去江原,不少了洪景来的。

    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走吧!

    进入江原道,荒凉的官道上见不到多少活物。连续的旷旱给这片土地造成了巨大的创伤,看都不用看就知道颗粒无收不是地方官的虚言。

    骑在马上的洪景来,并不是没有见过旱灾的情状,但是这次作为监赈副使,可能感触更深,观察更细。

    如果要拿出一个形容词来形容灾区,可能答案会非常多,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说辞,但在洪景来这儿只有一个词。

    惨白!

    不光是字面意义上的惨白,是那种苍凉显现出来的“白”。整个土地上是看不到一丝颜色的,全都是灰蒙蒙的,连人都是灰不溜秋的。

    可能所有人都认为发生了旱灾,老百姓只是缺乏粮食,但是此时灾区的情况不光是缺乏粮食这么简单。他还缺乏燃料,更直白一点就是没得烧!

    “没得烧”这可能不是一个什么能让人产生同理心的词汇,因为现代人是很难理解没有燃料将会有怎样的事情发生的。

    但在尚处于封建农业社会的江原道,没得烧,那就基本上等于所有的一切生产生活活动彻底停滞。在这种情况下,也许有几万石粮食,也不一定能救活太多人。

    尤其是靠近西部平原的地区,既没有地表易于开采的煤矿,也没有可以采伐林木的大山,更惨的是连河边原本一望无际,十分易得的芦苇杂草现在都由于大旱而消失。

    这就导致了一个洪景来更加不愿看到的情况有爆发的可能,粮食没有火烧煮,可能有人说生吃也不会死。但是缺乏燃料和水,必然就导致个人卫生和整体环境的大规模衰退。

    然后就是霍乱!

    这一点在往后的二三十年中会得到惨烈的印证,纯宗大王在位时,由于连续的水旱灾害,百姓的卫生情况愈发恶劣,直接导致了三次大规模的霍乱爆发,前后死者据估计有几乎一百万人!

    一百万人啊!

    竞死于瘟疫之中!

    最初的原因仅仅是没有柴火烧!

    看似可笑,实则可怜至极,饱含血泪!

    所以不论在古代还是现在,对于水旱灾害的救助,都是一个系统的大工程。绝不是什么肉食者的大人“高瞻远识”,也不是键盘上的喷子“筹谋有策”。是需要真正有大决心大毅力,强力的组织起无数的基层人员,同心合力,才能弥补和挽救。

    即使这般,也不可能做的完美!

    洪景来没有那个组织力,也不可能掌控到足以平息整个灾情的资源。所以在得到韩五石和李济初二人对灾情的实际见闻后,就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加上意外出现的禹君则,也就把整个计划修订的更加全面。

    想凭身后民夫押送的三万石粮食救活一道数十万百姓一个月是不可能的,这一点毋庸置疑,洪景来也不至于全部都救,因为根本救不了。

    把行动不便,已经饿了许久,就剩半条命的老弱妇孺慢慢聚集到交通转运方便,且封建政府统治力量强大,有足够的经办人员的州郡大镇,每天一碗粥,帮他们吊命。

    且由于驻军所在和封建统治的有力,仅凭这些老弱是不可能对大城镇产生任何威胁。而将那些青壮交由地方上的两班乡吏消化一部分,毕竟大户对于吸纳青壮充为奴婢,然后替他们种一辈子地什么的还是很积极的。

    剩下的一部分青壮,有很多现在已经由禹君则那个本土化的朝鲜基督教会“裹挟”着一路向北吃大户去了。现在他们可是开心快活至极,说是借,也写了借条,可是你乡下一个小地主还能追索全国来抓我?

    今天我叫禹君则,明天我就叫张君则了,后天我叫李君则,反正借条我写了,你能找到我再来谈还粮食的事。

    而且根据洪景来的风闻,这些“刁民”的情况还勉强称得上规矩。众所周知的,早期受到暴力压迫的基督教会内部十分团结,教徒也比较朴实。现在禹君则的教会就是这个状态,基本上都是普通的百姓,活不下去才加入的。

    大部分教众都信服禹君则的领导和号召,加上洪景来为禹君则武装了起码四五百的骨干教徒,敢跳脚的当场就给灭了。现在队伍还不太大,统共也就裹挟了几万人,管束的住。等到将来队伍再扩大,就不知道啥情况了。

    什么办法都要试一试,总之能少死一个就少死一个,洪景来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阁郎,前面就是原州了,城内派了导引前来。”

11.此人真一笔好字

    洪景来之所以不去江原道的道署所在江陵,其实心里也有些小九九。不论是江原道观察使还是江原道兵马节度使,那都是从二品的大员。

    虽说两者都是外官,要是想进汉阳,任某一曹的正三品堂上参判都算是高升。可是在地方上,毫无疑问的那就是文武两大佬,品级确实压洪景来一头。

    就算洪景来是货真价实的钦差大臣,到底品阶比他们低,也许就会有许多掣肘的地方。任是谁,原本自己是一把手说一不二,突然空降过来一个人在你旁边指手画脚,都会不高兴的,人之常情。

    但是在江原道的另一重镇原州问题就不大了,因为原州牧使只是正三品堂下官。都是正三品,但是洪景来是堂上,就是稳压你一头,不管怎么论都是你大哥。

    至于江陵那便,行文一道,请他们自己派人过来押运走一万石粮食拉倒。别说堂堂江原道府所在,兵营人马汇聚,连个稳妥的运粮队都没有,那真就是开玩笑了。

    原州牧使以及治下一众官吏,听闻洪景来带兵前来,那真是“久旱逢甘霖”。出城半里,地方官绅人等在道边扎下彩棚迎接。

    尤其是听到洪景来是带着赈灾粮来的,那更是欢喜至极。反正他们司守一方,只要原州不发生民乱,就是治平一等。其他地方和他们有个半毛钱的关系,你监赈副使大人总不能说看着城内的百姓嗷嗷待哺,却不去救助吧。

    洪景来的车架到城外,略略敷衍了他们一番,便被迎进城内的同乐亭居住。定下监赈大旗,宣了李玜的赈灾教旨,这才真的坐下来开始场面上的交流。

    “这位是五卫都总府副司直韩三石,乃是此次的监押,亦是标营千总。”洪景来给在座的官校介绍自己的下属。

    “大监,外面有乡班请愿!”洪景来才刚开始,守在厅外的李济初大步走到门槛前禀报。

    洪景来话音还没落下,居然就有地方乡班前来请愿?虽然洪景来来原州是大张旗鼓的,但是这年头的乡班大多都居住在城外的乡下,做他们的土皇帝快活。怎么可能洪景来这才坐下,就已经聚集起来,前来请愿了。

    这其中没点什么,说出去都没人信!

    李济初的话音才落,原州牧使柳孝源便不经意的把脑袋偏过去,和下面的横城县令问答起来。还假模假样的问怎么地方上有乡班过来,打搅了钦差大人休息。

    呵呵……

    “柳牧此前可接到乡班请愿?”洪景来当然不会就这样放过柳孝源。

    “或有一二吧,无外乎刁民从乱罢了。”柳孝源笑了笑,也不遮掩什么。

    “原来如此……”

    “传进来吧!”

    李济初出去没多久,就听到起起伏伏的啼哭声,但是这种啼哭在洪景来耳朵里听得分明,哪里是真心苦闷,摆明了就是干嚎而已。

    戏演到我这儿来了?我出道在大佬面前装比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搁哪儿凉快呢!

    “尔等是何人?决个头脑回话。”看着在门槛外弯腰作揖,乌泱泱一大片的老老少少,洪景来不为所动。

    门外的这些乡班自然知道能被汉阳派出来,到江原道这个灾区的,必然是精明能干,娴明庶务的干吏。原本也没准备一下子就搅乱洪景来的思绪,只不过卖惨而已。

    “学生孔尚炫,拜见大监。”应该是早有预备,人群中的孔尚炫被推举了出来。

    他既是中过生员科的秀士,又是昌原孔氏的旁支,在身份上属于两班士族中较有声望的那一部分,远比下面这群有些只是幼学身份的乡班来的强。当然啦,这所谓的“强”也强的有限,真有势力的两班,早就搬去汉阳了。

    “可是衍圣公一脉昌原孔氏之后?”洪景来作为儒生,肯定要卖老孔家一个面子。

    “先祖确乎为昌原君。”孔尚炫就算不是孔氏的后裔,也肯定挂靠上了。

    毕竟元朝至正九年,承懿公主远嫁高丽忠肃王之子,孔子第五十四世孙孔昭侍从陪嫁,并留在高丽。孔昭本人才华横溢,得到高丽王的重用,最后官至宰相,死后他葬在昌原(今韩国庆尚南道昌原市一带),封号为昌原君。

    传到现在已逾四百年,后裔传了小二十代,早就开枝散叶了。加上元末红巾军之乱,李氏朝鲜取代王氏高丽,还有李朝数不清的士祸换局,中间发生点什么都不奇怪。

    咱们洪景来不就摇身一变成了丰山洪氏的嫡支,很正常的。

    “快快请起!”不管看不看得起孔尚炫,洪景来姿态要做足,立刻起身上前扶一把弯腰行礼的孔尚炫,并赐座。

    “谢大监!”孔尚炫自然顺势而起,他今天是带着任务来的,不能一点气场都没有。

    “尔等前来,请愿何事?但说无妨,本官与柳牧会与尔等做主。”洪景来不管他们是何来意,反正先拉柳孝源下水,有锅一起背。

    “大监钦命在身,下官一切都唯大监之命是从。”柳孝源那真是姿态极低,完全是以下属的状态来答话。

    洪景来朝他笑笑,摆手示意不必再说了。逼要是都给你装完了,等于锅也推的干干净净。

    “还请大监为我等做主!”孔尚炫从洪景来给他的赐座上站起来,掏出一份片子。

    韩五石上前接过片子,转身交给洪景来。整个花厅内外的各色人等,所有的心神一下子都汇聚到了这份片子上。

    洪景来展开片子一看,果然是写地方上有奸民作乱,在许多大胆宵小的聚集之下,强借郡中大户乡班乡吏家中的粮食。

    等展开那份借据一看,普普通通,就是借的数额有些大,也完全没有注明什么还款期限和利息之类的,就说借了粮米四百七十石。

    到是最后的借款人署名很是熟悉,不是禹君则还能是谁?洪景来心下暗笑,但是表面上还是佯装郑重,一副居然有这种事情的表情。

    “这人到是一笔好字啊!”

12.发展眼光看问题

    洪景来一句字写的不错,直让在座的诸位大跌眼镜,连在一旁一直小心试探的柳孝源都不由得一愣。

    我们让你看这玩意儿,是为了让你夸人家字好看的?

    “嗷嗷嗷,只是久在馆阁,见猎心喜。”洪景来笑了笑。

    你们这群不入流的货色不要在我面前显摆什么,老子我可是成均馆出身,不仅身份清贵,京华士族,文学优选。重点是我有数不清的儒生同学,还有一大帮同年。

    要是惹了我,我保证让你们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部被士林清议彻底骂臭。不仅搞臭你们,还能让你们被踏上一万只脚,永世不得翻身。

    想当初李书九为了得到成均馆儒生的策应上书,还与洪景来和赵万永两人好一番详叙。现在眼前不过是地方上的小猫两三只,在京华士族眼里,除了京华士族本身,这个国家的其他人都不过是被统治阶级而已,算得上什么?

    能懂的人都能懂,听不懂的货色不值当洪景来烦心!

    “大监莫要说笑,这字再好,那也是刁猾之辈。”孔尚炫也没想到洪景来第一句居然是这种话。

    但是他既然被推做请愿头脑,自然不会在洪景来的暗示下就退缩什么。进了这个门,肯定是要求一个结果的。

    “哈哈哈哈哈……不提这个,本官问诸位一句,强借粮米的有多少人?”

    既然能懂意思,和聪明人说话就方便不少。这年头怕的就是榆木脑袋一根筋,那才真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

    孔尚炫能明白洪景来的暗示,那双方就有继续谈下去的基础了。剩下的无非就是互相出牌,互相试探罢了。

    “这……约有数千众。”孔尚炫当然不敢深入到灾民中去,他哪里能清楚有多少人。

    禹君则和他借完粮食,既没有骚扰他的庄子,也没有劫夺他的钱财,甚至没有掘地三尺,穷尽他的存粮。事情太反常,完全不像是要从贼作乱的样子,孔尚炫等禹君则一退出庄子就又闭了邑门,心里求了一遍满天的真主佛陀耶和华,只想着他们拿了粮食赶紧去吃下家。

    而事情的发展也和他期望的一样,禹君则借完粮食歇了一夜就走了。甚至连他承诺送的几百两钱都不要,竟有些“盗亦有道”的意思在里面。

    灾民一来一去,也就一夜的功夫。你指望他这样一个老书生能点算清楚铺天盖地而来的灾民,那真就是难为他了。现在他能得出数千众的概念,还是因为看见禹君则他们烧锅煮粥,大锅能煮多少吃的,孔尚炫老爷到还是知道。

    “那柳牧呢?”洪景来好整以暇的转头看向柳孝源。

    “下官只知乱民大略分作四股,大者七八千众,少者也有三四千众。至于其他郡县,下官便不知了。”

    “那二位?”洪景来看向横城县令和宁越县令。

    两个县令从下座连忙起身回话,一股五千人,一股七千人,都是刚“肆虐”完县内大户。

    “那兵备如何?”洪景来回望柳孝源。

    “据闻不少山户从乱,略有鸟枪数百支,刀牌枪棒无算。”柳孝源作为原州牧使,治下的情况下多少还是清楚的。

    洪景来心下和明镜似的,禹君则从铁山弄走好几百人的装备。加上这年头封建政府主要禁盔甲、强弩之类的东西,长弓大刀都不算什么太违禁的武备。禹君则想弄到朝鲜本国不生产的火药难度有点大,但是大刀片子还是简单的。

    毕竟就算朝鲜的铁矿品位再差,又不是要生产啥紧要的钢件。乡下打锄头的铁匠,让他打个枪头刀片子也不是啥难事。

    本来就有心组织教徒劫夺富商店铺和地方官仓的禹君则,肯定是早就有所准备。加上洪景来给他添的那把火,足够了!

    “本官不妨给诸位透个底,诸位以为本官带了多少兵来?”洪景来扫视全场。

    众人面面相觑,关于行伍的事情,真就不是他们这些书生能懂得了。但是他们眼里的“乱民”很显然有不少“老贼”,虽然几乎无一人披甲,但是兵仗不少,甚至鸟枪都有几百支。

    “不瞒诸位,本官只得七百兵。柳牧有多少兵呢?”

    “这……有番军二营,捕盗一营。”

    柳孝源的样子有些莫名,番军不是什么外族兵,李朝是轮役制,良民要服军役,轮番去往道郡乃至汉阳服役。一般为一至二年,但是自耕农良民大量破产,现下根本不可能很好的实行轮役制。

    所以城内就是有雇佣而来的乞丐破落户大概三四百人,可能连兵器都不齐全。至于捕盗兵嘛,就是治安大队,有那么一百来号人。

    指望这?

    他们要是能指望得上,禹君则就不会大摇大摆的在原州借完全郡的大户,然后逍遥自在的北上,继续去借更多的大户咯。

    “所以诸位觉得本官……”洪景来一招太极推手。

    你们看着办吧,乱民那么多,好几万人。可算上我洪景来带来的兵,还有城内的那不到五百兵,你们认为我有可能击败好几万乱民吗?

    就算能击败,可原州城不守了?我把这一千二百兵带出去野战,城要是破了,在座的诸位可不就是被借走一茬粮食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现在大家躲在城里,粮食好几万石,又有官军坚守。等到灾情过了,从乱的老百姓不可能永远吃大户,还是要回到土地上去耕种劳作。到时候才是反攻倒算的时候,这点轻重你们拿捏不清楚?

    现在能够坐在这城里,喝着茶,围着火盆,聊这些不着边际的废话。还不是因为乱民还没发展起来,大部分的灾民还是在等待官府的救济。要是真的发展起来,大家还能有这美事?

    “大监有大监的艰难,可是这?”孔尚炫已经明白洪景来的大概意思。

    就是守住城,不再逼反城厢内外的良民从贼,至于你们受的这些损失,不过就是一茬粮食而已嘛。将来有机会就帮你们主持公道,没机会就揭过这篇,大家展望未来。

    用发展的眼光看待问题!

13.乡班实在意难平

    洪景来一招太极推手,把所有关碍推的干干净净,只管眼下见到的这一摊。

    一面让柳孝源张榜告知尚在原州地方的百姓,官府开始赈济百姓了,只要是生活无着的,都可以到原州城下来喝粥。

    而原州封建势力强大的好处也显现了出来,衙门多,经办的吏员和差役就多,还有捕盗兵和番兵。虽然天冷,但是草棚泥窝子都是老百姓的惯常手艺了,何况还有不少百姓就在原州左近居住,影响赈济的主要因素还是燃料的不足。

    反正在洪景来的督押下,原州城外的粥厂很快建立了起来,掘井分营不需要洪景来亲自动手,自然有下属们操劳。

    行动不便,遗留在当地的老弱百姓高兴了,粥厂一碗厚粥吊命毫无问题,只要粥厂开着原州就乱不了。

    可百姓高兴归百姓高兴,被“吃大户”的诸多在地乡班老爷可就不高兴了。平素里只有他们鱼肉百姓,横行乡里的份,现而今被泥腿子刁民欺到头上来,怎么能忍得住。

    行署里洪景来那一番话,摆明了就是不想管,你们自己吃个亏拉倒。

    就算不肯吃亏,等灾过了,这不是还有借条吗?报官找父母老爷替你们做主就得了,反正你们都是土皇帝,弄一两个小老百姓还不是和玩一样。

    当然啦,你们要是能弄到禹君则算我输!

    “这位洪大监怕是成均馆里出来的太平官儿,想来不会多事……”孔尚炫背着手,在一众避入城中的乡班中居然还算明眼人。

    “这位大监什么来历?”有一人向左右问了问。

    他们这些乡班地主,乡下庄里的粮食已经被搬空,何况乡下有“大贼”,自然都跑到这原州城里来躲灾来了。其实他们心里也担忧现在只是借粮食的乱民会不会真的发展成起义的贼兵,不然也不会一股脑儿的往有重臣大兵驻守的大城里跑。可是粮食被“明抢”的那股气,就是意难平,怎么都咽不下。

    资本家明知道那根绳子是用来吊死他自己的,他为了百分之二百的利润一样会卖。

    乡班地主知道再逼迫百姓会导致起义,会拿他们全家开刀,可他们还是想敲骨吸髓。

    贱呐!

    “这位大监乃是主上殿下本生王祖父恭悼王元妃惠庆宫之侄,壬戌科探花郎,钦点甲等第三名及第,成均馆儒生。”有一人慢悠悠的报着这一长串出身。

    嘶……

    多厉害的出身,皇亲国戚,京华士族,士林华选,进士及第。

    两班等级鄙视链最高一层,如果再有一个厉害爸爸或者伯伯叔叔,那就是标准的大佬!惹不起惹不起的那种。

    “牧堂大人今日怎么一意逢迎,丝毫不为我等说话。”另一人有些不满。

    朝廷的赋税,没有他们这些乡班的帮忙根本收不齐,柳孝源要是不帮着他们,明年收赋税,他们来个一推二五六,保准让柳孝源毛都收不着。

    现在不帮着他们出气,反而事事都顺着洪景来的意思,一个不字都不说。那仅凭他们这些不过是生员、幼学的乡班,怎么有办法对抗口含天宪、身负王命的监赈副使洪景来。

    “牧堂是朴台的人,吃了挂落不过是回乡歇半年,要是恶了枫皋大监派来的钦使,那才是不智呢。”孔尚炫顿时感觉这些乡班一点儿都看不清。

    柳孝源收不上赋税不代表汉阳朝廷收不上赋税,这帮乡班可以弄一下柳孝源,但不可能一直抗拒汉阳派来的牧使。王权不下县,那只是因为成本高而已。若果恶了王权,不计成本来弄你,还弄不成了?

    再加上柳孝源的老婆出身潘南朴氏,有这样一个后台,他自然是做八面玲珑的官儿。面对乡班说会帮忙的,面对洪景来又唯唯诺诺。

    人家又不是傻子,只要把这场灾拖过去,他就可以活动去别处发财,干嘛要下力气去办事。

    做一个算盘珠子,拨一拨动一动,不香吗?

    “不行,这事要是就这样,最后一定会不了了之!”

    “是啊是啊!”

    “那可是我的六百石粮食,不能平白没了!”

    众人七嘴八舌,发泄着心中的不满,唯有孔尚炫望着火盆里的炭火,不吭一声。他虽然见识没有那么多,但远比这些乡班聪明。

    “事还未定!”孔尚炫想了想。

    “怎么说?”众人望向孔尚炫。

    “诸位应当看到,这位大监只带了三万石赈灾米来。很快江陵观察就会过来提领走一半,左近各郡县也会来求,要不了几天,就都填了无底洞。”

    “孔老兄的意思是?”

    “若是汉阳不接济赈灾米来,用不了半个月,这位大监便会回来寻我们。”

    江原道剩下的粮食到底是控制在各官庄、宫庄、地主手中。虽然乡下的米被借走了,但是狡兔三窟的道理没人不懂。普通人都知道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他们这些乡班不会不知道。现下这原州城里的米店,说到底还不是在座的诸位乡班家的产业。

    洪景来想要持续赈灾,最后还是要求到他们头上。到时候就算要不回那些被借走的粮食,但是把那些带头闹事的刁民弄死出气,也可以稍稍缓解他们心中的不满。

    “还是孔老兄有见地。”

    “那我们不妨稍等半月?”

    “诸位暂且停籴,且看汉阳还有没有援济。”

    “要是有,又该如何呀?”

    “那就要出后着了!”孔尚炫眯起了眼。

    外面有家人带了一个儒生模样的年轻男子进来,在座的没有人对这人有印象,很显然不像是原州本地人士。不然要是谁家的子侄,就算再小门小户,多多少少总会有些面熟。

    “这位是?”有一人发问。

    “你且坐下!”孔尚炫招呼那人坐到自己身边。

    “在座的,可有统首?”

    “统首?”

    “五家作统法。”

    “嗷嗷嗷,我是。”有一人抬头应声。

    “那好,这位是先景庙赐额颁书龙山书院学生,幼学孔昭宗。”

14.满城官吏气汹汹

    和孔尚炫等乡班预计的一样,在江陵的江原道观察使衙门很快就派了几百兵过来运走一万石粮食。洪景来肯定不能不给,身为监赈副使,那是要赈济整个江原道的,不可能只赈济一个原州。现在索性和江原道观察一人一边,你北我南,一起处置。

    而原州左近的各郡县也接二连三的请求洪景来一视同仁,他们就算不管乡野的百姓,起码城内的百姓总要管一管吧。

    要是连坊郭户都从了贼,那郡县城池就保不住了!

    郡县城池保不住会是什么结果就不需要多废话了吧,所任官吏,失守城池,其罪尤大。不仅是地方上的那些守令要被逮捕问罪,此刻在原州处理江原道赈灾事宜,且有临时军事指挥权的洪景来也难辞其咎。

    但是乡野中发生些吃大户的事情,只要没有大规模的攻打两班庄邑,杀害侵伤两班乡吏,稍微死一两个人也能够遮掩下去。

    洪景来本来就是默许禹君则带着灾民去吃大户的,只要不杀害两班,或者不让杀害两班的消息走露出来,那洪景来完全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道。

    毕竟原州这一摊子的事情,还有的要忙呢。

    由于汉阳朝廷的监赈副使带着赈灾粮米和镇抚大军入驻原州,很自然的,原州就成了江原道南部所有两班乡吏的避风港。毕竟洪景来不仅代表统治国家的大王,也代表着两班士族阶级的利益。身为京华士族,怎么会不好好保护他们这些两班呢。

    眼下除了有灾民附郭,在城下聚集接受救济之外。大量的两班富户也为了躲避可能的起义,和突然暴起的吃大户乱民,选择在原州暂住。

    这年头汉阳的京华士族互相联姻,盘根错节。江原道南部的乡班们也是一样,大家都是姻亲朋友,你可以借住我家,我可以暂栖你处,到是不用洪景来去处理安置这些涌进城内的乡班们。

    后来的这些乡班,一开始也拿着请愿文书前来行署上告,说是有刁民强借他们的粮食,但是洪景来除了和他们打哈哈,根本不处理。

    几天以后,所有的乡班也就偃旗息鼓,静待事情的发展了。

    “阁郎,市面上所有的米店都关门了,全说无粮可售。”韩五石作为洪景来的包打听,一直关注着外面的消息。

    “嗷,知道了!”

    这都是老把戏了,洪景来拨弄着眼前的火盆,根本不为所动。趁着灾年囤积米粮,高价出售,那真就是从有人那年就有的事。

    “那些乡班就等着阁郎运来的赈灾米吃尽呢。”韩三石翻翻找找,正在看文簿。

    “急什么,朴台答应我的十万石,这才提了三万,还有七万呢。就算不能用到开春,眼前总能过去。”洪景来还是不疾不徐的。

    放下手里的火钳,接过韩三石递过来的文簿,洪景来大致的计算核对了一下,点了点头,没有什么错漏。

    不得不说,柳孝源这个原州牧使是“合格”的。在汉阳还没有下达减免赋税的命令之前,这位仁兄就已经开始大举征收秋粮年贡。等到汉阳的教旨到达原州和江陵,这位老兄已经成功的搜刮上来小三万石贡米。

    按照教旨,今年原州的秋粮一律减半,他收来的这些已经差不多够敷衍汉阳朝廷了。当然柳孝源肯定不会照实了说已经征收一半,这就运去。

    在洪景来来之前,柳孝源上书议政府,很是念了一番穷经,于是知道当地受灾的金祖淳和李玜商量了一番,又免除了原州四分之一的秋粮,所以最后统共就送了一万石冒尖去汉阳。

    现在原州的府库内还有一万五千石粮食!

    柳孝源估计是得了朴宗庆的示意,对洪景来没有太大的隐瞒,把这事告诉了洪景来。同时也明白的和洪景来说,这是到明年秋天整个原州衙门各级官吏的俸禄和办公经费。

    你可以拿去赈灾,我柳孝源肯定“高风亮节”,不要这一年几十石米的俸禄也无所谓,但是其他人我不保证,您自个儿看着办。

    洪景来肯定是打这一万五千石米的主意,但是眼下还要那些差役吏员处置灾民,要是把他们明年的俸禄工食钱给挪用了,那这灾保准儿是救不了了。

    汉阳的粮食,出发前朴宗庆说的很明白,起码要一个月以后才拨付第二批,现在算算时日,少说要半个月以后才能送到。城内的米店停籴,未尝不是在等洪景来没有粮食赈灾,挪用原州的库存,失却整个原州上上下下所有官员差役吏员的心。

    “这账上一万五千石米,仓里是什么情形?”把文簿合上,洪景来转头问韩五石。

    “差不多,仓里确实有这些。”韩五石这倒不是夸这些官吏清廉自守。

    真就是这些都是衙门大伙儿的公产,谁要是胆大包天去弄了,第二天跌死在家门口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有这些就得了。”

    “难道阁郎你要调用?”韩三石问了一句。

    “用!当然要用!”洪景来心下早有成算。

    “可这是……”

    “是衙门的公产,用了要出事是不是?”

    “阁郎既然知道,怎么?”

    “既然要办好原州这趟事儿,总要费些心思的。”

    很快的,原州上上下下的官吏差役就都听说了洪景来有意调用官仓存米的事情。毫无疑问的,人心惶惶就是最正常的写照。虽然做地方官肯定还有别的油水,但是李朝的俸禄之低,仅够糊口也是真的。

    要是把他们的俸禄全部征用了,虽然不至于饿死这些低级官吏和差役,但是肯定会让他们过一个“贫穷”的新年。

    不用有心人去挑拨,人心惶惶很快就成了群情激奋。汉阳朝廷不拨赈灾的粮款,凭什么要拿我们这些“苦哈哈”的俸禄工食钱去给你洪景来做好人。

    柳孝源寻个借口,一溜烟儿就跑到宁越去监察赈灾情状了。而避在城内的乡班们则静卧家中,安然的看着这桩事件的发展。

15.鸣炮升堂理政事

    行署外人心一日三变,上下浮动,行署内却融融和暖,一片安详。

    李禧著从东莱赶了过来,送来新的《荷兰风说书》。洪景来对这还是比较在意的,毕竟最新的欧陆资讯要么经由澳门,要么经由长崎,东亚也就只有这两个最及时的窗口了。

    “这是不是您以前看的那个什么变态?”李禧著还是一样和洪景来亲近。

    就算洪景来现在是堂上大监,他照样在洪景来面前脱靴子,换外套。甚至洪景来喝剩下的糖梨水也一点儿不在意,问过洪景来不喝了,仰脖子就灌了下去。

    “今年长崎的生意如何?”洪景来随意的翻看了起来。

    还没等李禧著回答什么,洪景来就赫然看到去年五月里,拿破仑登基称帝,建立法兰西第一帝国,永垂史册的《法兰西法典》颁布。

    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啊!

    “不算太好,听那边的洋人说,仗打的凶,生意不好做。”李禧著终于坐下。

    “有的挣就好……对了,你这有了大海船,只拿来跑长崎、坊津不合算,有没有想过去琉球和安南。”

    “琉球到是有相熟的船手,安南……”

    “我也就是这么随便一提。”洪景来其实也有些目的。

    安南也就是现在的越南阮朝,有不少法国的势力,而且去安南比去澳门容易。现而今澳门在广东香山县丞的管辖之下,大小洋船入港都要报备。

    要是一条朝鲜船开进了澳门,指不定会被上报到燕京。这与例行的“天朝体制”不符,朝鲜船惯例是只允许去扬子江和宁波地方的。所以没必要去冒这个风险,引起些外交纷争。

    “若是能寻到熟手,到是可以跑一趟。”李禧著也没有把话说太满。

    这一块的海盗势力那么猖獗,风险也不小。但是风险越大收益越大,东南亚的香料、白檀、染药、烟草等等都是朝鲜的稀缺货。以前只能从燕京购买,既贵且少,靠人背能背几斤啊,大海船一船几百吨,跑一趟十年不用再跑。

    “这事情且不急,外面的情况你看到了吧?”

    “阁郎是说城外的还是城内的?”一谈正事,李禧著也立刻敛容。

    “自然是城内城外都要看。”

    “您吩咐就成了!我绝没有二话。”

    “那我要是让你从东莱转运粮米十万石来原州,平价出售,你可愿意?”洪景来知道李禧著不会反对,但是终究还是要和他商量一下。

    “我道是什么事,不过是这样而已。就算赔上三五万两的脚钱又如何,帮您做好这一任官才是最最要紧。”李禧著毫不犹豫。

    这就是真兄弟,一听洪景来要他做这一趟完全不挣钱,甚至还要赔上许多运费的生意。不仅没有任何推脱,反而还处处为洪景来着想。

    “哈哈哈哈哈哈,我的李行首哟。”洪景来立刻起身握住了李禧著的手。

    现在有了李禧著这位莱商行首的加入,他完全可以通过柳成用调集莱商在庆尚道和全罗道地区庞大的经济网络,收购市面上的秋粮,转运到灾区江原道。

    那么洪景来的整个计划就基本上补全达成,只待发动!

    “三石,赈灾米还有多少?”洪景来牵着李禧著的手,义气昂昂的问韩三石。

    “城内平价籴米,城外日夜施粥,还能五六日吧。”韩三石早有盘算。

    “那汉阳的赈灾米可有消息?”

    “一点儿消息也无有传来。”

    “很好很好!”

    洪景来知道原州的赈灾米要耗尽,汉阳的后继又没有发来。城内自柳孝源以下的乡班乡吏,大小官员又怎么会不知道,不然他们为何群情激奋,生怕洪景来动用官仓的一万五千石存米。

    “鸣炮敲锣,本官要升堂理事!”

    “好嘞!”众人齐声应答。

    换上大红纱罗织花公服,胸前孔雀金丝补,乌纱帽端正戴起。洪景来一副大明汉官威仪,待行署外号炮鸣响十一声,操场上王命令旗升起。

    举原州城内外皆是知晓,钦命监赈京畿、江原两道副使,协理兵营贡粮事务,承政院同副承旨洪景来大监视事!

    不论是号称去了宁越的原州牧使柳孝源,还是暂居原州城中包含孔尚炫在内的乡班地主,抑或是心怀惴惴生怕洪景来挪用官仓的官吏差役,一下子都和正感恩于洪景来实心施赈的百姓们一样,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行署。

    不管众人如何心思,洪景来不作他想,步入前堂,锣声停歇,立刻就有乡班再次前来请愿,也有吏员差役前来求问官仓米如何区处。

    收下了禀帖状纸,接见头脑代表,洪景来做足了官面功夫,一副亲近“乡贤”的模样。

    待各项事宜堂上通禀完毕,洪景来退往后堂花厅,能有资格进入花厅的自然只有像孔尚炫这样的大乡绅,以及原州头面上的中下层官吏。

    “诸位来意,本官俱已知悉,还请稍待,容本官喘息一二。”目前一副和煦的样子,让在座的乡班乡吏有些稀奇。

    “大人诸务庞杂,尽且歇息,我等在此等候便可。”

    大家都是场面上的人,没有人会给脸不要脸的。现在洪景来敬他们一尺,他们自然是要尊洪景来一丈的。就算洪景来真的把他们晾在这儿一个时辰,他们也不会有多少怨言,身份等级明摆着呢。

    “哈哈哈哈,不妨事不妨事。现在本官就把当下的事情,拢起来通说了。”洪景来喝了口水,又擦了一把脸。

    座下的众人屏息静气,都等着洪景来的说法。毕竟明面上他们是不能和口含天宪的钦使对抗的,洪景来的决定就代表着汉阳的朝廷。

    “一来,朝廷的赈灾粮米还没拨付,灾情如火,一日不能不救。二来嘛,眼下州内官仓尚有粮米万五千石,所以本官准备借来一用。”

    话音刚落,厅内人等神色果然各个变幻。纵使城府高深之辈,面色如常,却也是眼光转透,有些莫名。

    “不过诸位放心,本官不会白白调用官仓米!”

16.原州乡班大夸赞

    “不过诸位放心,本官不会白白调用官仓米!”

    原本已经有些骚动的乡班乡吏们勉强安静下来,静等着洪景来有何高见。这一万五千石米那是他们明年的伙食费,不少低级官吏指望着这些东西开火呢。

    “不瞒诸位说,汉阳的后继还未有消息,赈灾米只能再敷衍四五日,本官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大监有大监的难处。”孔尚炫一开始认为洪景来是汉阳来的混账太平官。

    属于那种一切以维稳为主,什么事情都想方设法捂盖子,只要压到开春灾情缓解就能跑路回汉阳的昏官。

    现在再看洪景来,说话条分缕析,不仅没有一点不通庶务的样子,甚至身为高高在上的京华士族,对于下层乡班乡吏的境况好似还十分了解。

    “所以现在支应官仓的存米,但也不是无偿施舍,本官准备作价发售,米价发还给诸位。”洪景来朝孔尚炫摆摆手。

    刚刚还把评价上调的孔尚炫心里又一阵好笑,到底是考科举出来的书呆子,顺风顺水做京官的大少爷。这算是什么狗屁办法,搞得好像神机妙算一样。

    不过场面上大家还是勉强接受了,只要不是无偿征用,那起码心理上好接受一些。就是现在这个灾根本看不到尽头,要是现在把粮食卖了,明年开春不下雨,可能粮价就会上涨到现在的两倍三倍,那还是要吃亏的。

    现在的原州,第一等的硬通货当然是白花花的大米,第二等才轮到钱!

    “但是嘛,只按每石五百钱的平价发卖,将来粮价抑或会再涨不少,诸位都有难处。”洪景来露出一副关爱下属的模样。

    “是啊大监!”

    “大监料想的不错!”

    “还是大监体谅我等。”

    接二连三的有那些乡班乡吏应是,洪景来说的就是他们想的,现在把粮食卖了,那将来指不定就买不到粮食了。到时候,他们的利益还是会受损,这简直比杀了他们都难受。

    “所以本官决定稍微溢价发卖。”

    “不知大监所定官价如何?”一名乡班手下有好两仓的粮食在原州,之前米店停籴也有他一份。

    假设官仓开始发售存米,官仓的定价就会影响到整个原州的米价行情。毕竟官府还是有那么一些公信力在的,加上洪景来此前赈灾得力,许多百姓膺服。

    这要是官仓定价只是常平价格,那么他们这些乡班地主就没办法靠着囤积粮食来大发横财了。毕竟江原道三府十二郡,作为官吏俸禄和衙门经费的存米不下二十万石,都拿出来发售,加上汉阳的赈济,基本就能满足几十万灾民在明年开春前的大半需求。

    “诸位认为应当如何?”洪景来微笑的看着左右。

    “六百钱一石如何?”

    “不妥不妥,还是八百钱一石。”

    看着出谋划策的乡班们,洪景来知道他们其实很想卖的更高,只不过洪景来的底细他们还没有彻底摸清,不敢狮子大开口。

    “哎呀!这几百钱缓急不济,做得甚事,不如一步到位!”不想再看他们表演的洪景来发话。

    “大监早有定策?”

    “三千钱一石!”

    轰的一声,好像在花厅内投下了一枚重磅航弹。即使是在一旁看戏的孔尚炫还有一众乡班乡吏,也为这个数字所震惊。平素只值五百个钱一石的糙米,价格暴涨至平价的六倍,简直是令人发指的高价。

    这真就是要把老百姓骨子里那点最后的油水都彻底榨出来啊!

    “诸位意下如何啊?”现在洪景来在在座诸位的眼中,已经形象大变。

    不管是曾经看轻,或者看扁洪景来的,现在陡然为洪景来增加一个标签,心狠手辣!这摆明了就是要凭借手里的镇抚营和原州的诸军,弹压住百姓,彻底的让原州来一轮天高三尺啊!

    一千二百官军打不过已经组织起来的乱民,欺压一下你们这些毫无组织的老弱病残还不是区区小事。

    “只怕官价如此之高,小民难以接受。”一个小官儿,好像充满正义感和良心的出来提了一句。

    虽然不知道这是出于真心实意,还是因为难以置信,但是他的问话还是遭到了在座所有官吏的一致注视。

    娘希匹,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脸黑心硬的大佬,带着我们正大光明的刮地皮,你站出来做什么好人啊!就算洪景来一石米吃一半的回扣,那落到他们手里的也是原来三倍的工资啊。

    就算朝廷怪罪下来,那也是监赈副使顶着,关他们这些喽啰什么事。为官一任,不去搜刮穷鬼怎么发财?这么好的搜刮机会,还风险这么低,大不了干完这票就挪屁股走人。

    几十万灾民再穷,那几分油水刮下来,也绝对够在座的诸位脑满肠肥了!

    “本官自然是辜念小民辛苦,所以官价三千钱每石,但是诸位可以不遵官价啊。”洪景来看向拥有米店存粮的乡班们。

    “大监是说……”

    “本官这仓米三千钱每石,尔等可以二千钱,二千五百钱每石发卖嘛。”

    别人还在脑子里转,孔尚炫第一个反应过来。

    “大监深恩厚德,请受学生一拜。”

    这还能是啥意思,反正朝廷的赈灾米发放完了,现在只能官价出售存米。但是洪景来把价格定到三千钱的高价,老百姓肯定会望而却步,这时候本地的“乡贤”们,辜念乡亲艰难,低于官价发售,救助同乡。

    黑锅洪景来背,好处却是他们这些乡班乡吏得,你说孔尚炫跪不跪!

    而且这不就是个说法,就算老百姓不买官仓的米,官仓的米可以转移到米店去卖嘛。大家皆大欢喜,照样是几倍的厚利。

    所有原州台面上的人都能分享这场饕餮盛宴,遭罪的只有受灾的穷苦百姓而已。可是百姓算什么东西?那不过就是地里的杂草,还不如老爷家里的牲口值钱呢。

    “这般处置,也是为了救活一郡的百姓嘛!”

    “阁郎要去歇息了,诸位剩下的可以和在下谈!”拦住准备和洪景来细聊的众人,韩三石以洪景来代理人的身份出现。

    诸位一想也是,身为同副承旨的洪景来怎么可能亲自办这种“小事”,而韩三石一看就是洪景来的心腹,自然是和他谈才算对劲。何况韩三石也是从五品的官弁,不辱没了他们。

    有些嘈杂的花厅中,转身离开的洪景来微不可察的露出一抹微笑!

17.盘算时日业已近

    “阁郎,你可没见着他们什么模样。”韩三石一坐下,就开始绘声绘色的描述起来。

    以为洪景来准备趁着灾年大发一笔横财的原州上下,现在的态度自然开始大幅度转变。

    到底是咱们的两班青天大老爷!

    怎么会不为了咱们两班做主呢!那些起来哄聚的乱民,咱们弄不住,现在来弄这些老弱病残还没办法了?既然被强借走的粮食大概率是要不回来了,那么从还是“顺民”的老百姓手里再刮回来也是一样的,反正都是刮,没差别。

    而韩三石也秉承洪景来的意志,和他们“坦诚”。洪景来那是要背骂名和黑锅的,所以狮子大开口,利润的百分之六十,全部都要进口袋。而且理由也充分得很,这钱回了汉阳,一半要打点给金祖淳、朴宗庆等一干大佬。不然洪景来的位置肯定保不住,还有可能论罪呢。

    不怕你价码高,只怕你不开价!

    原州的乡班乡吏们一听,洪景来真“心狠手辣”,对老百姓狠,对他们这些乡下两班也狠。果真是符合京华士族高高在上的品性风格,一点儿没错。

    还挺高兴!

    谈吧,孔尚炫等人又是叫屈又是哭穷,说什么城外的产业都被禹君则给弄走了,就城内这些店铺粮米,每家都有几百口子等米下锅,大家都过得难。

    大监您高抬贵手,要不拿四成吧。另外还有一份单独的薄礼,不用开帐,只当是我们这些乡班送的土特产。

    你来我往,好一阵掰扯,最后说是洪景来拿走利润的四成五。韩三石当然是一副让你们占了大便宜的样子,而孔尚炫他们也是大出血的心情,但是到底算是坐上了一条船,关系一下子就紧密了起来。

    粮食这东西,本来就只是他们从佃户和百姓那里收来的租子,如果抛开土地这一固定财产的因素,他们的米根本就是一分钱没花。而城内米店收购的粮米,也不是五百钱一石收购来的,往年秋收收粮,是什么光景大家都知道。

    …………

    叶圣陶先生的《多收了三五斗》里面描写的极为传神且现实。

    那些戴旧毡帽的大清早摇船出来,到了埠头,气也不透一口,便来到柜台前面占卜他们的命运。“糙米五块,谷三块,”米行里的先生有气没力地回答他们。

    “什么!”旧毡帽朋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美满的希望突然一沉,一会儿大家都呆了。

    “在六月里,你们不是卖十三块么?”

    “十五块也卖过,不要说十三块。”

    “哪里有跌得这样厉害的!”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不知道么?各处的米像潮水一般涌来,过几天还要跌呢!”

    ……………

    这些店主乡班收米的时候,一石用不到二百钱,往昔卖五百钱一石已经是一倍半的利润,现在要是真卖三千钱一石,那真是他们梦里都要笑醒的天价。

    粮食控制在官府和乡班地主手中,就是要倒逼穷苦百姓把所有的身家掏尽,来寻一个活路。不说浮财,衣裳、家具、农具、耕牛,哪个不值钱?

    这些卖完了还能有草房、田地等固定财产可以出售的嘛,等到最后,老婆孩子什么的不也是一件商品。

    老乡自己也可以卖一份钱嘛!

    整个原州上下摩拳擦掌,都准备合起伙来大干一场。原本藏的严严实实的各处私仓粮米,以及一直关门的米店,全部都像青春期小男孩脸上的痘一样,一夜之间,噗噗噗噗的全都欢快的爆了出来,尽被洪景来看在眼里。

    哼哼……

    跟我玩停籴那一套,把粮食偷偷摸摸藏的严严实实,想要逼咱洪景来就范,帮你们这帮乡班地主追杀借粮的灾民,鱼肉地方的百姓。

    想桃子!

    老爷的后招还没开始出手呢!

    不肖三四日,赈灾米几乎耗尽,只剩下城外的粥厂,还勉强每日供应一碗稀粥给灾民吊命。置于城内的平价赈灾米已经全部发卖一空,想要活命吃饭,就要掏大钱买米。

    按照洪景来的吩咐,官仓和米店全部歇业,小民逢灾无旦日之积蓄,很快就四处碰壁,呼号哀转。而乡班们原本对于停业还十分不解和不满,这么好的刮钱机会干嘛不做。

    等到百姓无米可买四日之后,洪景来允许发卖粮米,市面上尽是饥饿的百姓。他们先见官仓出售官衙米,不仅里面掺砂石,而且一斗米居然要三百钱时,几乎难以置信。

    一开始那个青天大老爷一样的钦差大人怎么了?难道不顾惜他们这些百姓了吗?

    可是洪景来早就避入行署,镇抚营兵严阵以待。求告无门的百姓只能转去乡班们的米店,令他们惊奇的是,乡班米店里的米一斗只要二百五十钱,居然比官仓还便宜。

    虽然同样昂贵,但是腹中饥饿的百姓还是被迫接受了这个价格,纷纷涌到各处米店去购买口粮,求一个活路。

    孔尚炫等人这才明白,洪景来真是高见啊!先饿百姓几天,等他们存粮彻底耗尽,满脑子都是吃一口热饭的时候,才开店营业,那真就是日进斗金。

    而洪景来还高风亮节,这挣得钱我先不要,先发给原州当地的官吏们分润,毕竟这些卖掉的米有部分都是他们的俸禄。

    洪景来是钦差,过几个月就要走的,而这些衙门的下级官吏和差役等等,有些是要在本地干一辈子的。既然洪景来暂时不要分润,店主们自然愿意先把钱给这些官吏差役。

    都是原州店面上混的,以后有的是要打交道的日子,既然洪景来愿意做好人,那么他们更加没话说了。

    而这些官吏差役拿了钱,那也是欢喜非常,刮穷鬼的钱他们毫无心理负担,还遇上洪景来这么一个好说话的钦差大臣,那真是顿生效命之感。

    一连三日,米店粮铺顾客盈门,原州乡班乡吏日夜分钱,大发横财。

    洪景来则掰着指头,赈灾米敷衍了四天,自己强行拖了四天,乡班地主们狂欢鱼肉了三天。

    日子快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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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朝实录·纯宗卷》洋洋数万言,唯留一句——万古逆贼!李朝万古一逆贼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李朝万古一逆贼,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李朝万古一逆贼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