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决定留下
从城外回来的一路上,付宸枭少有的没有找苏子颜说话,那漫不经心的笑容在他的脸上消失了,他恍然才想起自己最初的愿望。
不仅仅是要带兵杀敌包围黑龙城,更重要的是让黑龙城兴盛起来。
他没能忘记自己从泥泞深渊出爬到现在这个位置流了多少的血,付宸枭刚毅的侧脸落下一道阴影,将他的情绪掩埋。
于是付宸枭一回来便吩咐下属按照苏子颜的计划,从城民那里获得羊奶和牛奶,并特意安排了一支队伍,将这些货物向帝京以及其他地方出售。
剩下的时间,付宸枭和苏子颜都静待着那些被送出去的羊奶和牛奶的消息。
付宸枭知道,黑龙城能不能扛过这次灾荒,或许所有的希望就在这些羊奶和牛奶的身上了。
于苏子颜而言,这也是一个孤注一掷的决定,好在她并没有等多久,付宸枭就将消息带给了她。
他踏过庭院,身材高挑倾长,高挺的五官紧绷着,将手背到身后,深邃的眸紧盯着苏子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苏子颜的心一下子被提了起来,她瞳孔微微放大,忍不住凑到他面前,她的脸上写满了询问之色。
“成功了吗?”苏子颜急迫道。
但是付宸枭却依然沉着脸,苏子颜的心便慢慢的沉了下去,失望之色慢慢地爬上那张素白的脸。
就在这一瞬间,付宸枭看到苏子颜的脸上的失望之意后,突然勾起唇角:“第一批牛奶已经全部换成粮食了。”
苏子颜神情微愣,转而脸上绽放出喜悦的笑意。
事情便这样发生了转机,苏子颜的计策成功解除了黑龙城蝗灾的威胁。
付宸枭彼时却突然拉近他与苏子颜的距离,漆黑的眸子里没了往日的戏谑,多了几分认真:“所以苏小姐真的不打算留在这里吗?”
苏子颜对上他的眼睛,想了想道:“我可以留下,但是你不能控制我的自由,也就是说你不能再派人来监视我。”
付宸枭轻笑一声道:“这我当然可以做到,只要苏小姐答应留下来。”
于是苏子颜便留在了黑龙城里。
她有两方面的考量,一方面是如今她的肚子越来越明显了,如果她现在重回帝京,一定会被那里的人质问这个孩子的来历,另一方面就是,那天苏子颜看过黑龙城城内的惨淡景象后,她心中便始终被一种怜悯的情绪包围。
除了帮主付宸枭解决了粮食的问题之外,苏子颜还想付宸枭提议在城中开一个医馆。
付宸枭知道她没有离开的意思后,便撤去监视她的下属,他想起一开始将苏子颜绑来的意图,是那日看到她与百里尘站在一起,以为她是他极为重要的人,于是便想着绑她过来,然后再以此要挟百里尘。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渐渐忘记了自己最初的想法。
苏子颜在黑龙城的生活简单但却不单调,她常常不在自己的屋子里,而是花更多的时间在黑龙城的城内,到底也算是过上了一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至于付宸枭,苏子颜与他的相处模式渐渐平和了,虽然不习惯付宸枭那时而正经时而不正经的两幅面孔,但是苏子颜知道他并没有杀自己的意思。
所以留在黑龙城是她现在最稳妥的选择。
一日,付宸枭突然来到了苏子颜的医馆里,他脸色有些凝重,等到苏子颜忙完后才道:“苏小姐能否帮我一个忙。”
苏子颜挑了挑眉,直接道:“杀人放火的事我不干。”
付宸枭闻言眼尾勾了勾,一边笑一边直接把苏子颜拉上马车:“那救死扶伤呢?”
等苏子颜坐到马车上后,付宸枭才告诉了她来意。
原来是付宸枭一直都很信任的一个老将重伤了,眼下整个黑龙城,付宸枭只相信苏子颜有能力救她。
苏子颜听完后,自然没有拒绝救人。
两人一道来了那个老臣的院落。
干净整洁的里间,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卧在床榻上,伤痛让他整张脸都凹陷了下去,花白的头发无不诉说着他的痛苦。
“李将军现在怎么样了?”付宸枭询问李将军的家眷。
李将军家眷满脸忧色:“家父方才醒过一次,刚才又昏了过去。”
苏子颜闻言便到李将军的身边探查他的脉搏,她的眉头紧锁着,良久放下李将军的手,然后越过众人,写了一张药方后递给了付宸枭。
但是她刚递出药方就又收了回来:“城里现在应该很难买药吧。”苏子颜对上了付宸枭略显局促的表情。
李将军在黑龙城的地位德高望重,若是付宸枭有药早就给人送来了,又何必再来找她。
眼下她虽然经营这一个医馆,但大多数找她看病的都是些小毛小病,根本不需要什么昂贵的药材,但李将军的情况不同,他年事已高,再加上他受了严重的剑伤,更要命的是那把将他重伤的剑伤带了毒,已经深入骨血,他所需要的药在黑龙城根本找不到。
于是苏子颜便将那刚写下的药方收了回去,从腰间拿出一个白色的瓶子递给了付宸枭:“若是没药的话,就先试试这个吧。”
付宸枭接过那白色的瓶子,打量着苏子颜的神情。
他虽然没有提出疑问,但是李将军的家眷却开口提出了质疑:“这真的能救家父吗?”
苏子颜淡淡道:“若是你们能买到其他药材,大可以不用我的药。”
说着苏子颜的脸色已经冷了下去。
付宸枭垂眸看了眼手中的白色瓶子,然后便将那瓶子递给了李将军的家眷道:“苏小姐是我特意找来的,你们就把这药给李将军服下吧。”
李将军的家眷见付宸枭这么说,当然不敢再对苏子颜表现出一丝质疑,当下便给李将军服下了那装在白色瓶子里的药。
苏子颜站在旁边静静的等待着,果然,没出多久,原本还在昏睡的李将军突然剧烈的咳嗽一声,然后便缓缓的睁开了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
第九十三章 地牢寻人
李将军的家眷看到李将军的精神逐渐恢复过来,一时激动的围了上去。
刚才那出声质疑苏子颜的人此时却满脸感激的看着苏子颜,不住地向她道谢。
苏子颜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心里却道,这是系统给的药,当然百试百灵。
李将军一睁眼便看到了站在一旁的付宸枭,于是缓了一会儿后,便吩咐自己的家眷离开。
一时屋子里只剩下了李将军,付宸枭,以及一直默不作声的苏子颜。
李将军握住了付宸枭的手,声音里全是懊悔:“少城主恕罪!老臣没能找到大小姐。”
付宸枭拍了拍李将军的手背:“李将军不必自责。”
这时,李将军的视线突然转移到站在一旁的苏子颜身上。
苏子颜没想到,李将军看到自己后,两手便开始哆嗦了起来:“你是....你是安然小姐吗?”
苏子颜不知他话里的安然是谁,她有些疑惑,但还是向李将军解释自己并不是他所说的安然。
付宸枭也帮忙解释,李将军才稍微平缓下来情绪。
等他们离开李将军的府中的时候,沉默了一路的苏子颜突然问道:“李将军说的安然是谁?我和她长得很像吗?”
付宸枭凑近苏子颜,长睫在他脸上轻扫。
苏子颜见他突然靠近,正欲拉开与他的距离,此时却听付宸枭轻笑一声,他道:“呵,安然是我父亲的女儿,也就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他顿了顿,又看了眼苏子颜,然后继续道:“至于长相嘛,还是你好看些,不过你们的眉眼确实有些相像。”
苏子颜白了他一眼,等到医馆的时候两人就分别了。
冯倩倩期待已久的夜晚终于降临了,她此刻坐在梳妆台前,极为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婢女巧儿给她梳妆。
“小姐今天晚上一定能成功将夜王留下。”巧儿激动道。
冯倩倩脸上划过柔媚的笑意,却并不答话。
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果然百里尘没有食言,冯倩倩看到门口那道自己期待已久的身影后,只觉得自己胸腔里的心脏正因为激动与喜悦而狂跳不止。
她两颊泛起红晕,几乎不敢直视来者那双幽深的双眸。
哪知正在她刚调整好自己激动的心情后,百里尘却一把长剑直指她雪白的脖颈,她一时僵在原地,涂着粉色口脂的嘴微微长着,满脸写着不可思议与震惊。
恐惧随之而来,冯倩倩却仍旧维持着自己柔媚的笑容:“夜王是在和臣妾开玩笑吧。”
百里尘面色冰寒,长剑一直抵在冯倩倩的下巴,目光森寒让人不敢直视:“你们把她藏到那里了?”
冯倩倩微微垂眸,见那把闪着银光的长剑一直抵在自己的脖子处,她僵直着身体,脸上带着不解的表情:“臣妾真的听不懂殿下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把长剑又逼近了她的皮肤,就差一点就能刺破她的喉咙。
冯倩倩对上百里尘冷然的双眼,已经想象到自己若是不顺从百里尘的意思,恐怕下一刻就会落得一个身首异处的惨状。
于是冯倩倩嘴唇翕合,握紧了自己颤抖的双手,她吐出一口浊气,终于收回了自己脸上那僵硬的笑容,对百里尘道:“夜王若是想知道什么,不如先把剑放下?”
百里尘却并不让步,他剑眉蹙起:“带我去找她。”
冯倩倩一颗心狂跳不止,此时却是因为恐惧,她虽然猜到了百里尘要找的人是苏子颜,但是她确实不知道苏子颜人在哪里。
于是她喉头微微滚动一下道:“殿下,实不相瞒,臣妾真的不知道殿下要找的人在哪里。”
话音刚落,冯倩倩便感觉到了脖子处的冰凉,她急道:“但是,臣妾可以告诉殿下一个太后的秘密!”
她实在太害怕了,连自己最后的底牌都翻了出来,但是她若是再不说,冯倩倩相信,百里尘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将她杀死。
“说。”百里尘提着剑,话里没有任何温度。
冯倩倩便说出了一个地方,她道:“殿下要找的人应该就在这。”
冯倩倩见百里尘终于把剑放了下去,终于松了口气,浑身紧绷的肌肉送了下来,她突然觉得有些腿软。
她很早之前就知道太后一直隐藏的这个地方,没想到今天会以这样的方式说出来。
她脸上闪现一丝凄惨的笑意。
百里尘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她的院落。
冯倩倩觉得,他以后应当也不会再回来了,她目送着那道身影的离去,觉得自己刚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个笑话,她颓然的坐到地上,脸上那柔媚的笑容再也不见了,因为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再也无法翻身的结局。
百里尘心里默念刚才冯倩倩说的那个地点。
其实是太后在宫外隐藏的一个寝宫,平日里并没有人居住,但是依然有很多人守卫在哪里。
百里尘看着那高高的围墙,竟然笑出了声,因为他突然想起,几月前,曾有一个人带着他一起翻墙。
想到此,百里尘的脸色又冷了下去,他利落的一个翻身,就悄无声息的潜入了太后的寝宫。
对于这些守备,百里尘再熟悉不过,他几乎没有任何困难的找到了太后寝宫中最隐秘的一个地方。
百里尘打开机关,意料之内的发现了太后寝宫中的地牢。
地牢一被打开,里面就传来一声凄厉尖锐的女声。
百里尘的心里一跳,当即走入阴暗冰冷的地牢中。
地牢里被一条长长锁链锁住的是一个头发凌乱的女人,她乌黑的长发遮住了她的面容,独留凄厉的声音在地牢里回响。
百里尘见里面并无他人,便挥出长剑,三两下将那坚硬的长链斩断,得了自由的女人此时听止了尖叫,因为她看清了来者。
她坐在冰冷的地上,身子僵硬,青丝垂落遮住她的脸,她肩膀不住的颤抖着。
百里尘心里仿佛被人揪住一般,他跪在地上,慢慢地靠近了颤抖的女人,扶住她耸动的肩膀,试图让她冷静下来,他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他道:“阿颜,没事了。”
第九十四章 救白月光
那颤抖女人突然抬起头来,这个动作让她在阴暗的地牢里显得有些森白的面容彻底的露了出来。
百里尘对上这张自己既熟悉又陌生的脸,瞬间像被冻住了一般,所有的动作都停滞了,唯有胸腔里的心脏在狂跳着,他的思绪被拉回到从前,内心深处的复杂情绪被勾起。
因为他看到的不是苏子颜,而是自己当初遇到的,那个自己怎么也忘不掉的女子。
她的眉眼依旧赶紧,只是这张瘦削而惨白的脸告诉了他,他们已经很久没见了。
地牢里的女人此时露出一个神经兮兮的笑容,她的惊恐褪去,声音沙哑道:“百里尘?怎么会是你。”
百里尘像是清醒了,他站起身来,没有道明来意,而是反问那个女人道:“安然,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名叫安然的女人脸上瞬间布满了狰狞的神情,她抬眸看着百里尘,满眼的不屑:“都是那个老妖婆害的!”
说着,安然踉踉跄跄的从地上站起身来,因为许久没有起身,她的动作有些不稳,百里尘立刻就扶住了她。
安然冷笑道:“别的话出去再说,你先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说着,安然就要往外面走去。
百里尘见她步伐缓慢,便知道她走不了多远,于是他压下心里所有的疑问,干脆径直走过去,将安然那瘦弱的身躯抱在怀里,冷着一张脸离开了地牢。出去后,他便带人原路返回了自己的夜王府。
等回到安全的地方后,安然终于卸下防备,但她对百里尘的疑问依旧什么也不回答,而是要求等她将自己清理干净后再来找她。
百里尘只好安排人准备。
安然洗漱完毕后,洗去了这么久以来待在地牢带上的肮脏,然后便如约去找百里尘。
百里尘的心情正如他脸上所表现的一般,他眸若寒潭的注视着安然入座。
安然休息完后有了点精气神,她直接道:“夜王殿下不必这么看我,你想问什么便问吧。”
百里尘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吐出了一个压抑在他心里已久的问题:“你当时为什么突然离开了?”
他问的,是他们约定的最后一面,那一天,他没能见到她。
他的记忆,一时又被拖回到他十三岁那年。
他年少时就带兵出征,那时他还是个心高气傲的年轻人,途径黑龙城的时候,他在没带守卫的情况下潜入了敌营,但很不幸,他这次冒险的行动被人发现了。
他被黑龙城的人抓住,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方,他在快要昏迷过去的那个瞬间,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孩。
她是偷偷溜出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跑到了这个关押犯人的地方。
若是没有她,百里尘觉得自己或许早就悄无声息的死在了那个地方。
他们相识于那个月光冰冷的照射在大地的夜晚,后来他们经常在约定的地方见面。他告诉她兵法,给她带兵书,而她却把黑龙城的事情告诉他作为回报。
当时他们单纯的以为彼此不会站在对方的对立面,但是战争是最能摧毁人心灵的东西。
这段交往,最后也在硝烟爆发的战场上彻底的结束了。
在战争爆发的前一天,百里尘曾经和她约定见最后一面,但是她没有出现,最后的那个夜晚,陪伴在百里尘身边的只有冷风与月光。
安然轻笑道:“夜王问的就是这个?”她顿了顿,继续道:“实际上殿下应该感谢我那天没有出现。”
她接下来的话残忍的在百里尘的心上扎了一道。
她说,那天晚上她是决定去杀他的。
百里尘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在那一个仿佛冻住了一般,他脑海中所有的幻想好像在与她重逢的这一天全部破灭了,压抑在他心里许久的复杂情绪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百里尘也笑了,只是这笑里带着安然所不能理解的释然。
“太后发现了你是黑龙城的人了?”百里尘收回情绪,淡淡道。
安然脸上出现戾色:“呵,那个妖婆若不是我没注意,哪儿会落到她手里。”
又是一阵沉默,良久百里尘问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是要回黑龙城吗?”
安然摇了摇头,她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如果殿下不介意的话,不知我能不能在你府上再多留几日,你也知道就我现在这样,连走路都难。”
说着,安然扯出一个笑:“我想就算看在当年的情谊的份儿上,殿下也不会拒绝我的对吧。”
百里尘对上她的那双记忆里清澈灵动的眼眸,冷淡道:“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了,不过这几日你可以留在这里。”
说着他收回视线,不再去看她。
因为一对上她的那双眼睛,百里尘就会想起那个如今依旧下落不明的人,想到此,百里尘疾步走了出去,不再理会身后的安然。
既然地牢里没有苏子颜,那她究竟会在哪里?
百里尘胸口像是赌了一口气,从未如此懊恼无助过。
夜王府的另一边,冯倩倩愤然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扬了出去,她此刻脸上布满了愤怒与不甘,她不断的怒吼着,凭什么!
旁边的巧儿从未见过她如此恐怖的发怒过,毕竟从前的冯倩倩从来都是以温婉冷静的面容示人,何曾这样歇斯底里过。
冯倩倩原本在百里尘离开后就已经心如死灰了,她就算绝望也仅仅是那么一瞬间而已,所以她很快地就收拾好情绪,想着她只要一天是夜王妃,那么所有的人都不敢对她怎么样,包括那个高高在上,执掌生杀大权的冯太后。
她虽然是冯太后的亲侄女,但她早早的就意识到了皇家无情,就算有这一层关系又怎么样,她仍旧是那颗权力争夺的棋子,从来都只有让人摆弄的份。
所以她从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懂得怎样才能讨好这位看上去慈眉善目,实则心狠手辣的太后的欢心,她隐藏自己所有的情绪,目的就是为了爬到那个不再受人摆布的位置。
而现在一切都将毁于一旦。
第九十五章 做出决断
冯倩倩无力的跪坐在地上,原本已经慢慢平复好的心情,在听到百里尘带着一个女子进府的消息后,又再次崩溃。
她掩着面,失声尖叫着。
约莫过了一会儿,她才扶着桌角站起身来,她问道一直在旁边不敢作声的婢女巧儿:“是苏子颜回来了吗?”
巧儿心里一紧,当即摇着头否认道:“不是苏小姐...是另外一个从未见过的女子。”
冯倩倩闻言又将桌上最后一个幸存的杯子砸个粉碎。
院落里又重归平静,但仔细听,便会听到女人掩着被子撕心裂肺尖叫的声音。
黑龙城。
时间过得很快,苏子颜的肚子越来越明显,所以她在最后的几个月决定关闭医馆,安静的等待这个孩子的降临。
在黑龙城生活了一阵,苏子颜与有些人已经建立了联系,所以他们在看到苏子颜越来越明显的肚子,先是感到疑惑,但又因为付宸枭时常来找苏子颜,于是众人便默认这个孩子是付宸枭的。
苏子颜明显的感觉到周围的人对她的态度变了。
于是她冷着脸,用警告的语气,希望付宸枭不要在围在她身边了。
但付宸枭知道了她的顾虑后,反而嘴边勾起妖冶的笑,甚至愿意承认外界对他们关系的猜测。
苏子颜终于忍无可忍,决定不再出门,安心在自己的院子里。
但是随之而来的事情却让苏子颜不得不从自己的小院子里走出来。
原来是货物交换成功后,便有些人想要趁机从中捞一些油水,所以时常送出的货与换来的粮食并不对等,这些事情其实很容易解决,只要差人在交易时盯着便好。
但眼下帝京和黑龙城的关系越来越紧张,黑龙城的人力都被分派到战场上,而且盯着货物这事可是个苦差。
于是苏子颜便提出她亲自去一趟帝京。
但她一开口就被付宸枭否决了。
付宸枭神情严肃了下来,不似平常那般漫不经心:“不行,你不能去。”
苏子颜心里已经做出了决断,任谁也不能阻挠她,于是她依旧带着笑意,但语气认真道:“我知道你还在顾虑我会趁机跑回帝京。”
苏子颜说完这句话后,她注意到付宸枭的脸色冷了下去,他上挑的眼尾此刻带着些许不悦之意。
但是她还是继续将自己的话说完:“可我之前已经与你说过了,在生下这个孩子之前,我没有考虑过回去的事。”
付宸枭依旧坚定自己的立场:“我想说的就是让你考虑一下你现在是有身孕的人,带着一个孩子跑到帝京,你能保证路上没有危险吗?”
苏子颜吐出一口浊气:“放心,我有把握。”
她盯着付宸枭那双漆黑的瞳孔,少年城主眉宇间已带有上位者的逼人气势,但是苏子颜并不退缩:“付城主是不是忘记答应过我什么了?”
她顿了顿继续用坚定的语气道:“你说过,不会干涉我的自由。”
付宸枭抿着唇沉默了许久,终于他做出了让步,他轻叹口气,同意了苏子颜的要求。
苏子颜蒙着面纱,极为小心的从高高的马车上落地,她耳边是嘈杂的帝京市井那熟悉的声音。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黑龙城的那些日子只是梦中的画面,好似自己从未离开这个地方,
人群熙熙攘攘的,各路商贩自由在市井里坐做着买卖,开启自己寻常普通的一天。有食物的烟火弥散在空气中,街道上摆满了鲜艳色彩的货物。
现在这一切对于苏子颜来说却是陌生又熟悉的事物,她慢慢的走在帝京的市井中,渐渐被人群淹没,谁也不会注意一个蒙着面的女子,他们不介意她的身份,在意的只是今日又能赚取多少,够不够养活自己一家老小。
这种突然离开又回来的感觉让苏子颜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过路人一般。从未参与到任何人的生活中去。
她的心灵震荡着一种思念的情绪,帝京的一切都那么普通,但是却始终勾着她的心,引诱她留下来。
苏子颜的心情慢慢地被蒙上了一层雾气,她觉得现在正是一个天赐良机,让她离开黑龙城。
付宸枭为了展现他对她的完全信任,所以并没有派人跟着她,而她现在就走在从前走过的那条小道,她知道哪条路通往苏家,知道帝京里会有谁在等她。
于是苏子颜动摇了。
她按照自己的计划,找到了在帝京交换羊奶的地方。
如苏子颜预期的一样,他们的货物在帝京售卖的很好,但是苏子颜在看到那车被装满的粮食后,便对那勾着背的年轻商贩道:“就只有这一车粮吗?另外半车到哪里去了。”
年轻商贩想打个马虎眼,把这事接过,但看着苏子颜那未被面纱遮住的冷冽眼神,突然地变得有些结巴:“哪儿...哪还有半车,都在这里了,你爱要不要。”
说完最后,年轻商贩便又找回了自己寻常的语气,不悦的对苏子颜道。
苏子颜见状,便亲自点了一下那被装得整整齐齐的粮食,以及原本属于他们的货物,做完这一切后,她便冷笑一声:“少来框我,当我是瞎子吗!快点把那半车粮食还给我们!”
苏子颜知道更这种无赖说话有时候就得比对方更野蛮一点,于是她话音刚落便直接吩咐自己的人强行将那半车粮食扣住。
那年轻商贩见她一副凶残模样,本就是做了亏心事,如今更没了底气,却丝毫没有妥协之意。
苏子颜见他如此,眉毛一挑,便吩咐付宸枭安排给她的保镖,当场就将那商贩压倒在地。
那年轻商贩身子薄,而经得起这么压,当即就在地上吱哇乱叫了。
苏子颜挑了挑眉,眼神冷冷的扫视年轻商贩周围的人,她毫无温度道:“若下次再敢对我们的东西动手动脚的,本姑娘决不轻饶。”
于是苏子颜如愿以偿的得到了那属于他们的粮食,再次警告那名商贩后,苏子颜正欲转身离开。
第九十六章 一起离开
苏子颜转过身去,她的脚步却顿住了。
记忆重新涌入她的脑海,还未死去的感情又重新的燃起火苗,鼻腔开始蔓延着一种酸涩感。
一个穿着玄色衣袍身姿挺拔的男子就站在她的不远处。
他背对着他,好似隔了很远的时光。
当注意到他落在地上那道灰暗的影子后,苏子颜才发现原来他身边还站着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女子。
他们走得很近,看上去很是亲密。
她一席雪白素袍,头发只是简单的挽着,她的目光注视着苏子颜的方向。
苏子颜隔空与那白纱女子对视了一眼,她与百里尘说着话,眼神却放在了苏子颜的身上。
苏子颜在百里尘回头的瞬间就低垂下眼,然后不再抬头,匆匆的返回那汹涌的人潮。
安然今日是借着到帝京随意逛逛的名头,拉着百里尘和他一道出来的。
百里尘依然是从前那副样子,走在她身边像冰块一样,随时随地冒着冷气。
她却是看什么都稀奇的样子,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帝京的市集处。
她正无意识的四处看着,却突然看到了黑龙城的人。
那个黑龙城的人是安然从前还在黑龙城的时候负责保护她安全的人,他站在一个围着面纱,肚子微微隆起的女子身后。
前面似乎起了争执,安然不由得被吸引了注意,特别是看到那蒙着面纱的女子浑身盛气凌人的样子,她挑了挑眉,示意百里尘看过去。
“方才那个姑娘在和前面的那个商贩吵架,在帝京真是难得一见这么彪悍的女子。”安然笑了笑。
百里尘扫了她一眼,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那个已经转过身去朝着人群走去的女子。
有那么一瞬间,时间好似静止了,他好似在那道背影中看到了其他人。
但是却又被他否决了,那女子的身形,显然是有孕在身。
于是他嘴角勾了勾,似是在嘲弄自己,消失许久的人怎么会那么巧正好就出现在他眼前呢。
安然见眼前的身影已经消失了,便收回了视线,但突然出现的黑龙城的人就像心里的一个疙瘩一样,让她突然开始心神不宁。
苏子颜转过身去,却仍然能感受到背后的视线依然紧紧的锁在自己身上。
她迎着人群走去,人群的声音是有生命的鲜活的,而她此刻的内心却一片死寂与冰冷。
他现在应该认不出自己了吧,怀孕让她的身形发生了变化,而且她还蒙了面纱,苏子颜懊恼自己为什么一看见他就躲开。完全是没有必要的行为,她突然走开未免太刻意了。
想到刚才看见的那一对看上去极为养眼的男女,苏子颜原先心中残留的回到帝京的愿望彻底消失。
或许从前种种都是她的错觉,在她消失的这段时间里,他依旧过着和往日没什么差别的生活,甚至他的身边又出现了新人。
苏子颜醒悟过来之后,便是心脏处的钝痛,让她难以呼吸,好久才能接受这个事实。
他从未喜欢过她。
她的心冷硬的像一块石头,终于内心那把摇摆不定的天平安定了下来。
但是在临行前,她决定再去找一个人。
苏府的大门被人紧紧的闭着,因为是百里泉重修了苏府,现在苏子颜既然不在苏府了,所以百里泉就变成了苏府名义上的主人。
苏府因为有百里泉在打理,所以还没有沦落到荒废的地步。
甚至还有守卫在苏府门口巡视。
苏子颜见状只好避开前门,按着自己从前的套路,再次从苏府的后院翻了进去。
她悄无声息的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看到里面被打理的井井有条,与她离开前并没有什么差别的样子,甚至连她闲着无聊养得一盆小花还在盛放着,她内心不由得五味杂陈。
这里一切都很好,唯一缺的就是一个主人。
苏子颜压下自己的思绪,悄悄的潜入了自己的屋子。
没想到一只脚刚抬进去,就猛地被人一扑,苏子颜抬眼便看到了惊恐的春燕。
苏子颜稳住身形,扶住了扑过来的春燕。
“小姐!”春燕看着突然出现的苏子颜,当即震惊的长大了嘴。
苏子颜赶紧捂住春燕的嘴:“小点声。我是偷偷来的。”
春燕当即静了声,小心翼翼的将房门关好后,满肚子的疑问,在看到苏子颜的这一刻全都压抑在喉咙,眼下她激动得难以自制,发达的泪腺此刻又要蹦出几滴眼泪来。
苏子颜看着她的时候,春燕的眼睛早就红透了。
苏子颜轻叹了口气,拍着春燕的背让她冷静下来,她道:“别激动,你家小姐现在不是好好的就站在你面前吗。”
春燕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含着泪的眼睛对上了苏子颜的视线:“小姐,你......”
苏子颜顺着春燕的视线看向了自己已经隆起的肚子,她笑了笑,修长的手抚向自己的肚子,笑意里带着温和:“我决定留下这个孩子了。”
春燕吸了吸鼻子,紧紧的握住苏子颜的手,脸上终于绽放出一丝笑容:“小姐,你这段时间到底去哪儿了,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春燕说话的声音里已然带着哭腔,苏子颜见他又要哭了,便用平缓的语调将自己离开苏府那天经历的所有事都告诉了春燕。
将在黑龙城的事情以及她回到帝京的原因全都讲完后,苏子颜便拿起了桌上的水杯,润了润自己干涩的喉咙。
春燕听完了苏子颜所说的,眼泪在脸上早已风干了,她不由得问道:“那小姐是不打算继续留在帝京了吗?”
苏子颜放下水杯,微微点了点头道:“我今日就要启程回去了。”
话音刚落,整间屋子里只有无限的沉默,春燕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挽留。
苏子颜极为认真的看着春燕的眼睛道:“其实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同我一道回黑龙城,那里的日子虽然不必帝京,但是.....”
但是她还没说完,春燕就打断了她的话,春燕用力的点头,言辞急切道:“小姐,我愿意跟你走!没有你的苏府,我再也待不下去了,呜呜呜....”
第九十七章 新的生活
春燕说完,眼泪又开始夺眶而出。
苏子颜轻轻地抚摸着春燕的头发,拍了拍她的背。
到了快要离开的时候,春燕立刻将自己的行李打包好后,跟着苏子颜从后院离开了苏府。
直到缰绳不断落在马上,留下声响的时候,春燕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苏子颜见此便安慰的拍了拍春燕的手道:“别担心,我们现在是在去往新生活的马车上,从前的种种总会忘记的。”
苏子颜对春燕这么说,也是对自己这么说。
她掀开车帘,看着那越来越远的帝京,心里对他道了一句永别。
放下车帘的时候,她已经将所有情绪都抹去,眼神里多了几分坚定。
走到夜王府门口的时候,安然突然站住了脚步,拉了拉走在她前头的百里尘的衣角:“殿下。”
她看上去心事重重,那双好看的眉眼里一片雾气。
百里尘顿住脚步,回头望她,什么也不说,只是一直看着她。
安然对上他的视线,良久才将自己的思绪道明:“我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
百里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拉开了她扯着自己衣角的手,默不作声的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安然小姐直说便是。”
安然收回自己的手:“其实被关在地牢里的不止我一个...还有我妹妹。”
说着,安然垂下眼眸:“那天安宁突然被转离地牢,我这几日心神不宁,就是因为不知道她现在到底在哪里了。”
“我实在没办法了。”安然的侧脸投上一道阴影,显得忧伤而可怜。
百里尘沉重的呼吸从胸腔中涌出,良久他点了点头,示意他会帮忙处理这件事。
得了他的允诺后安然终于放下心,神色轻松了一些,便跟着百里尘一前一后回到了夜王府中。
冯倩倩自从安然来到夜王府后,便沉寂了几日,这一天她刚好有点心情打算出来走走。
凑巧的是,此时百里尘和安然正一前一后的迎面向她走了过来。
冯倩倩轻拧着自己手中的手帕,让自己冷静下来后,便摆上了从前那般柔媚可人的笑意,对百里尘问好后,便打算躲开两人。
她当然看到了一直跟在百里尘身后的安然,但是她现在不愿意面对安然。
并非她怕事,只是她现在还未能摸清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安然的底细,她不知道对方在百里尘心里的分量,所以不敢再贸然行事,以免又惹恼了百里尘。
不久前那把横在自己脖子前的长剑的触感,冯倩倩依然记忆犹新,每每想到此,以及百里尘当时那冷冽的眼神,她便不能克制的浑身颤抖。
但是正当她从安然身边掠过的时候,旁边突然想起一道清脆的声音。
“殿下,这位是?”
安然歪了歪头,有些不解的看着冯倩倩。
安然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但在冯倩倩看来却充满了讥笑之意,故而她只好停下脚步,勾起粉唇,落落大方的朝着安然简单的介绍了自己,当然也强调了她是百里尘刚过门没多久的,太后亲自指婚的夜王妃。
冯倩倩的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多年来的训练,早已让她脸上焊上了完美的笑容。
安然听完她的一席话,却挑了挑眉:“原来是夜王妃啊,只是我这几日怎么没能在府中见到你?”
她说完后,空气中依然蔓延着硝烟的味道了。
百里尘冷这张脸,不想参与她们,径直躲开了她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安然见状就要追过去,却被冯倩倩拦下了。
冯倩倩脸上挂着笑:“不知这位姑娘是哪位,应该在府中留了许多天了吧。”
言外之意,便是她白吃白喝了这么久,怎么还不走?
安然怎么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她对上冯倩倩的笑:“忘了说了,我是你们家夜王的贵宾。”
安然不想继续和她掰扯下去,看着那越来越远的背影,提步就要追上百里尘。
冯倩倩还没套出她的来历,怎么会让她这么容易就离开。
但是冯倩倩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被安然推开了。她力道不大,但是冯倩倩还是被她推得撞到了旁边的柱子上。
安然没想到对方这么弱不禁风,嗤笑了一声之后,见冯倩倩没有再阻拦自己,便快步离开了走廊。
冯倩倩扶着柱子站稳后,看着那道离开的素白色身影,气得连着后背都开始疼了起来。
有了这么一遭,原本心情还不错的冯倩倩此时头顶又是一片乌云,干脆甩了袖子,又转身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黑龙城。
苏子颜将春燕带回自己身边后,便觉得自己现在已然没了牵挂,故而便安心的留在自己的院子中等待孩子降生。
其间有了春燕的照顾,她的日子顺遂了不少。
而且随着她的肚子日渐隆起,为了避嫌,付宸枭也很少再来找苏子颜。
没了付宸枭的叨扰,苏子颜觉得自己的耳根子都清净不少。
因此,苏子颜在黑龙城的日子过得自在又逍遥,她暂时将有关帝京的所有事情都放置一边。试图让自己保持着这种头脑清醒不为情所困的状态。
但是在每个走神的瞬间,她总是会想起帝京的那一段生活。
怀孕的时间是漫长的等待过程她慢慢地接受了自己即将成为一个母亲的事实,春燕极为激动得给她准备着各种孩童的衣物,所有的一切都在期待着生产的那一天。
前期的看见什么吃的都想吐的过程已经过去了,苏子颜渐渐习惯了孕妇的生活,虽然单调,什么都不能做,她已经许久没有练武了,但是一切都因为期待而值得。
日子一天天推移。虽然它漫长但终有一个结束的时间。
在某一个苏子颜午后想要吃一颗酸葡萄的时候,突然腹部传来一阵钝痛。
像是有什么在不断的捶打着她的肚子。
苏子颜知道她所期待的那个日子到了。
春燕见此,立刻叫来早已安排好的产婆,其他的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那样行进着。
第九十八章 粮食出事
对于那天的记忆,苏子颜的脑海里只剩下了包含在无限期待之中却与快乐相反的撕裂身体的巨大疼痛。
但是一切在她重新睁开眼,看见躺在自己身旁,那个光裸的婴儿的时候就变得微不足道,彻底的烟消云散了。
苏子颜额头密密麻麻的布着细汗,整张脸苍白又疲惫,但是抱着那个孩子的时候她却是笑着的。
春燕焦急的在门口等着里面的消息,听到屋内苏子颜时而迸发的因疼痛而产生的呻吟声,她的心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在听到接生婆告诉她一切都很顺利,母子平安的时候,春燕悬起的心才终于放了下去。
春燕走到里间,一抬眼便看到了嘴边浮现温和笑意的苏子颜,她从未见过苏子颜的脸上露出过如此柔软的笑容,这抹笑好似能包容世间一切,于是春燕也跟着笑,只是她的眼里却含着泪水。
帝京。夜王府
安然修长的手接过下人递来的茶杯,正漫不经心的抿着杯中的茶水。她细长的眼眸正盯着跪在地上的一个青绿色衣裙的女子。
跪在地上的女子容貌清丽,五官与安然有几分相似,但眼睛里却没有安然那股灵气,此时豆大的泪珠从她的眼眶里慢慢滑落,她扯着安然的衣角,神色委屈道:“姐姐,我真的错了....”
安然收回视线:“真是难得一见,你竟也会知道错了。”
那女子哭得更凶了,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安然听着这连续不断的哭声,当下就皱起了眉头,呵斥道:“行了,安宁,差不多得了。”
安宁终于停止了哭泣,跪坐在地上用衣袖抹着自己的眼泪。
安然挑了挑眉问道:“既然知错了,那就说说错哪儿了。”
安宁垂下头道:“错在擅自跟着姐姐到帝京,连累了姐姐。”
安然闻言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手里的被子被她用力往地上一砸,她指着安宁的鼻子骂道:“若不是你,我的计划早就成功了!”
安宁自小就害怕这位样样都压过自己的姐姐,她倒不是没有新生怨念,有几次也试图在被对方惹得自己不高兴的时候报复回去,但每每都是自己落败。
于是安宁这么多年来,早就习惯了在安然的羽翼下生存,她事事都讨好自己的这位姐姐。完全不敢惹她不高兴。
但是这次偷偷跟着她来到帝京,完全是安宁不得已为之。
她们的父亲离世了,现在在黑龙城掌权的是自己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安宁害怕付宸枭会对自己下手,于是便在安然离开黑龙城的时候偷偷跟了过去。
一路上她隐蔽的很好,直到她到了帝京,才被安然发现。
被安然发现了也不要紧,大不了她再回去便是,但是要命的是,因为一些以为,她们被人绑了起来关在了暗无天日的地牢里。
安宁回想起在地牢的生活就害怕得直哆嗦,那些人不仅不给她吃的,甚至还给她上刑,以防她逃跑。
安然看着安宁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胸腔里的火就不住地往上冒,灼烧着她的肺腑:“现在没有我的吩咐,你不许出夜王府半步。”
见安宁不说话,安然又提高了音量道:“听到了没!”
安宁终于缓过神来,用力的朝着她的姐姐点了点头,以示忠心。
安然又恨铁不成钢的看了眼自己这个妹妹,她真不知道,自己与安宁除了外貌上像一点,其他哪儿还有半点相像的地方。
也不知道安宁是从哪里来的胆子,敢和她一起从黑龙城跑了出来,关键是她在路上根本没有注意到安宁的行踪。
安然收回了火气,重重的关上了房门,
她眼下依旧住在夜王府里,她没有主动向百里尘提出离开,她原以为百里尘会赶她走,但是没想到他对此却并无意见。
安然嘴角弯了弯,以为是当年还剩下的那点情分在他心里起了作用,她眼神微黯,若是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一切都好办了。
她在夜王府过得还算舒服,除了冯倩倩那个女人时不时地过来找茬激怒她之外,暂时没有什么不能忍受的地方,再加上她留在夜王府本身就是她预料之内的事。
她身上的伤还没有,所以她还需要一段时间给自己养伤,所以在夜王府的这段时间,她也算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安然表面上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实际上心里乱如火燎原,但还好没有人知道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苏子颜现在的日常生活,多了一项就是照顾孩子。
孩子是个小男孩,苏子颜给他取名为烨旋。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慢慢转移了一点时间恢复到之前的工作中去,比如跟着黑龙城的商人一起到帝京去交换货物。
每次回到帝京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只是一个过路人而已,心里知道那个地方并不属于她。
这一天,苏子颜坐在躺椅里,细碎的光线落在苏子颜素白的脸上,增添了一道柔和的氛围。她慢慢地哄着怀里的婴儿睡去。嘴边漾起了笑容。
正在孩子恰好被哄睡着的时候,付宸枭便沉着张脸推开了苏子颜的房门。
苏子颜面色如常,因为付宸枭经常这样突然的出现在她面前,所以她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付宸枭就对苏子颜展现了全然的信任,除了打仗这类事宜,几乎所有的事他都会过来询问苏子颜的意见。
她将怀里的孩子让春燕抱了过去,然后一如往昔,询问付宸枭到底发生了什么。
付宸枭此刻的表情却不似从前那般,现在他的脸上多了几分忧虑,疑惑,迟疑。
苏子颜神情一滞:“发生什么事了?”
付宸枭的表情依旧凝重,他用低沉的嗓音道:“从帝京运来的那批粮出事了,城里已经吃死了不少人了。”
“什么!”苏子颜蹙着眉:“怎么会这样。”
站在一旁抱着熟睡的孩子的春燕听到这个消息,心里顿时七上八下了起来。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你先随我去城里看一看。”付宸枭正色道。
第九十九章 千口难辨
苏子颜对上春燕那双担忧的眼睛,拍了拍春燕的肩膀示意她不必担心,将孩子交付给春燕后,苏子颜便急匆匆的跟着付宸枭离开了。
马车快速的行进着,车轮在地上不断的翻滚,苏子颜坐在马车里听着付宸枭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后,便陷入了沉思。
“确定是粮食出的问题吗?”苏子颜蹙着眉问道。
“查过了,确实是那些粮食的问题。”付宸枭神情沉肃。
一时间乌云笼罩在两人周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苏子颜一下马车便被眼前所看到的景象惊异住了。
马路上整整齐齐的排列着一列又一列的尸体,这些尸体无一例外都被白布裹住,只是简单的用一张破旧的平铺在地上的草席垫着,周围围着的人穿着素白色的衣裳,他们脸上是哀切的神情,匍匐在那些死去的人身边哀伤恸哭着。
人们一见到他们的少城主付宸枭,哭声便更加凄切了起来。
他们跪倒在地上,不住的给付宸枭磕着头,哭着哀求他处理此事。
“诸位放心,我定会处理好这件事。”付宸枭语气低沉,几个月的磨练已经让他真正的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城主,而不是只知带兵打仗,不顾城民死活的那个刚愎自用的少城主了。
“这些人都是吃了粮食后才死的吗?”苏子颜依旧问道,她还是不相信那批粮食会出问题,毕竟是她亲自护送回来的,整个过程她都在盯着,怎么可能会出错呢。
人群中有个人扬声回道:“就是你带回来的那批粮食出了问题!”
苏子颜眼神扫视着众人,这才发现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充满了一种愤恨的情绪,他们的脸上布满了对苏子颜的恨意。
苏子颜心坠了下去,她对上众人怀疑的眼神,只觉得自己怎么说都是无力的,他们好似认定了自己就是元凶,而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拿出自己的证据。
可是证据呢?
于是苏子颜提出:“我要看看毒死人的那批粮食。”
付宸枭对她摇了摇头:“那批粮已经全被分了出去,眼下不知道扩散到了哪里,挽回已经来不及了。”
苏子颜吐出一口浊气,既然没有粮食,那么眼下便只有从这些死去的人身上找线索了,于是苏子颜走上前去,刚要掀开一张白布,就被人呵斥道:“你在做什么!”
苏子颜冷眸扫了眼那个人,他却没有退缩之意。
两人僵持着,空气中弥散着剑拔弩张的氛围,最后还是付宸枭下场调和,才勉强平息众人的怨恨,苏子颜这才得意检查这些尸体。
苏子颜检查完后的神色越发幽暗,一道阴影落在她的脸上,遮去了她的情绪。
苏子颜面色凝重,极为冷静的将自己发现的事情说了出来:“他们并没有中毒。”
既然没有中毒,那又怎么可能是因为吃了粮食而亡呢?
但众人显然不买她的账,反而愈发激烈的争论起来,人群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全都是要求付宸枭严惩苏子颜的。
其中有人道:“黑龙城这么多年来从未出现过这种事情,现在苏子颜刚刚身下孩子便出了这种事情,这个孩子一定是天煞孤星,是来害我们黑龙城的!”
如此荒谬的言论一落地,竟然得了众人的称赞,他们慢慢地围了上来,大声附和着,苏子颜的孩子是天煞孤星的话语。
“应该要把她点天灯才能平息上天的怒火!”
“将苏子颜点天灯!”
“点天灯!”
……
众人的声音越来越大,淹没了苏子颜解释的声音。
黑龙城的城民信仰牛羊是他们的神灵,也信仰上天将生活的希望赋予在粮食上,而现在有人吃了粮食死了,那便是厄运降临到黑龙城了,而带来这一切的就是苏子颜。
他们不断的要求将苏子颜点天灯,场面已经不能控制了。
付宸枭只好立刻带着苏子颜先行离开这里,以避免冲突的持续酝酿。
自从上次的风波后,苏子颜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快三天了,这三天里她就从来没有出过门,她以为她是躲开了黑龙城城民的指责,没想到现在连侍奉她的下人也开始对她倒竖眉毛。
苏子颜见状甚至还有些稀奇,毕竟她来了黑龙城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见过这帮机器般行事的人脸上有什么别的情绪。
苏子颜一开始还想继续找线索换自己一个清白,但是现实的状况便是那批粮食确实已经找不到了,就算她能解释那些人并非死于毒,黑龙城的城民依旧不相信她。
她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这般千口难辨的境地,一时托着腮望着窗外的景物出了神。
付宸枭一进来,便看到了那床边托腮出神的女子,窗外的绿景将她衬得如画中人一般出尘,但这般柔和的画面少有的没有柔碎面色阴沉的他。
这些天,他总是这样一副阴沉的表情,显然在为这件事头疼不已。
“这帮愚笨之人!”付宸枭将手背到身后,脸色看上去有些阴鸷:“无论我怎么说,他们就是不相信!”
苏子颜见状,倒是比他冷静,她叹了口气道:“他那便算了,迟早有一天他们会知道这件事与我无关。”
闻言,付宸枭的脸色却更加不好看了,他薄唇抿了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那群人....在逼我对你用刑。”付宸枭终于说出了口。
苏子颜眨巴了一下眼睛,似是有些不可置信的瞳孔微张,她唇边溢出一丝荒谬的笑意:“付宸枭....你莫不是在骗我吧。”
“眼下只有一个办法了。”付宸枭高挺的鼻梁让打在他脸上的光线转了个方向,他道:“明日我会送你离开。”
“去哪儿?”苏子颜想都没想,立刻问出口。
这段时间她早就将黑龙城当成自己的家了,与付宸枭的关系早没了当初那般紧张,两人在这段时间里也算是成了彼此的依靠,是介于友情之间的关系。
事实上她从未想过离开。
第一百章 瘟疫四起
付宸枭经过这段时间与苏子颜的相处,以及在处理各种事物时锻炼出来的狠厉,让他渐渐地从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蜕变为如今这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真正的黑龙城城主。
从前那般纨绔而漫不经心的笑不知什么时候就从他的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沉稳与果决。
“离开黑龙城,回到.....回到帝京。”从唇边蹦出最后那两个字的时候,付宸枭的脸色越发幽沉。
“他们无法再信服你,眼下这是唯一的办法。”付宸枭几乎不敢直视苏子颜那双冷眸。
他从未想到,自己竟然也会陷入如此两难的境地。
如果他还是从前那个付宸枭,或许他会毫不犹豫的用强硬手段处决那些与他意见相左的城民,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从接手过城主这个位置的那天开始,他就暗暗发誓要改变黑龙城的现状,他不能无视民意,不能像从前那般专断。
任何事他都必须要做出取舍,这便是他要付出的代价。
苏子颜看着他刚毅的侧脸,早已知道他内心已经做出了决断,她便收回视线,将淤积在胸腔处的浑浊气息全都吐出,良久,脸上的神情已**和,她淡淡道:“我明白,我现在就让人收拾行李。”
说着她便唤来了春燕,吩咐她收拾东西,以及最重要的属于小烨旋的东西。
春燕一时不明白为什么她们突然要开始收拾心里,但感受到了付宸枭和苏子颜之间那不同寻常的奇怪氛围后,她便没有多问。
付宸枭的神色凝重,他无声的看着苏子颜将自己的东西一样样的拿走,偌大的屋子很快就变得冷寂了起来。
人还没走,付宸枭便开始后悔了。
但是他还是将自己想要挽留的话全部收了回去,抿着唇静默的看着苏子颜,及时她的眼神已经不再落在他身上。
付宸枭却不由自主的被她吸引着目光,似乎想在最后的这一点时间里,将她的模样永远记住。
苏子颜收拾完自己的东西后便从春燕手中接过了已经睡着了的小烨旋,小孩的圆滚滚的手紧紧的抓在一起,稚嫩的脸蛋一派天真,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生活将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付宸枭走到苏子颜的身边,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再开口,于是便将注意力转移到被她抱在怀里的小烨旋身上。
苏子颜抬眸看了他一眼,然后就把手里的孩子塞到了付宸枭的怀里:“以后也抱不着了,现在再多抱抱吧。”
付宸枭感觉到自己怀里那温暖的重量,看着婴儿那熟睡的天真模样,他只觉得自己一向冷硬的心尖蓦地被柔化了一角。
气氛终于缓和了下来,离别的涩意在空气中消失了。
为避开纷扰的人群,付宸枭选择了一辆极为低调的马车,待他将苏子颜送至城门口之时,他站在离她不远的距离:“等风波过去,黑龙城的城门永远对你开着。”
苏子颜闻言嘴边扬起一丝洒脱的笑意,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否将这句话放在心上,只是将视线从付宸枭身上移开,落到了躺在春燕怀里,那个熟睡的婴儿身上。
马车终于出发了,付宸枭看着眼前越来越远的影子,深邃的眼眸里到底还是浮现了几分不舍的情愫,但很快他低垂下眼眸,再抬眼时,里面的情绪已当然无存。
他继续往城内走去,背影里是说不出的寂寥与坚毅。
苏子颜坐在马车上,看向车帘外的风景,兀自叹了口气,没想到突如其来的变故,还是让她返回了帝京,那个她原本打算抛弃的地方。
此时她不得不生出几分复杂的思绪。
车内一片安静,她与春燕并没有说话,一来是不想打扰已经睡着的孩子,二来是对于突然离开这一事的慢慢适应。
马车跑到黄昏之时,她们就到了帝京。
耳边是纷杂的人声,苏子颜很快就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眼下她们已经不能再回苏府,于是苏子颜领着春燕和孩子,决定先找一处客栈安顿下来再说。
很快苏子颜便找到了一家合适的客栈,只是里面冷冷清清的,苏子颜一时有些讶异。
但她还未开口询问,便听到那掌柜的道:“姑娘,住房啊?”
苏子颜点了点头,问道:“眼下还有空的客房吗?”
那掌柜看上去年纪不大,但眼周却布满了红血丝和一层层的纹路,他一笑便带起了脸上的沟壑:“姑娘放心,眼下我们这儿啊缺不了的就是客房了。”
苏子颜见他好似有话要说的样子,于是她挑了挑眉,便顺着对方的意思问道:“这是何意?”
掌柜的神秘兮兮的笑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几日啊,帝京不知怎的突然爆发了大瘟疫,现在谁都不敢出来闲晃,更遑论出来住房了。”
他顿了顿,打量了眼苏子颜和她身后抱着孩子的春燕:“姑娘这是从外边回来的吧?”说完后,他突然低声道:“不是我说话难听,姑娘这几日还是少出去闲逛,免得沾染上瘟疫那麻烦可就大了。”
听完掌柜的这一席话,苏子颜心里的思绪已经开始翻涌,面上她还是冲着那掌柜的笑了一下,然后便提步走到了二楼的客房里了。
她将春燕和孩子安顿好之后,便嘱咐春燕看好孩子,她决定出去看看到底这瘟疫是个什么情况。
春燕自然也听到了刚才那掌柜说的话,话里提及的瘟疫,让春燕身子抖了抖,她见苏子颜要出去,不由有些担心:“小姐....”
苏子颜知道她的顾虑,但还是拍了拍她的手背宽慰道:“放心,我只是出去看看情况,你不必担心。”
春燕也知自己无法干预苏子颜的决定,于是她也只好点了点头,答应照顾好孩子。
苏子颜便径直离开了客栈,回到了帝京的街道。
来时她因坐在马车里,没能留意周围的一切,但现在却发现帝京原本繁华热闹的街道确实冷清了些。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一百零一章 重逢之日
阳光从天空倾泻在地面上,一道银白色的光线照明了空气中浮动的灰尘,苏子颜下意识抬手接住落下的阳光,感觉到手心里光的温度,却莫名在这阳光和煦的日子里嗅到了严寒的味道。
她两道秀眉紧紧的蹙着,眼神凛冽的在街头的各处扫视着。
目光所及之处,虽然不是荒凉之景,人们依然在按照每日的程序正常生活,但是苏子颜却觉得眼前所见都让她心里莫名的遮蔽上了不安的乌云。
人们正常的在街道上行走,耳边依旧是贩卖的吆喝声,但是这其中却莫名的有些古怪。
人们听到了叫卖声,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去询问。摊子面前,从前围着的人群都散落的站着,彼此之间的距离戒备,相互分离。
高高矗立着的屋舍隔绝了微白的光线,与坚硬的地面割裂成了一大片黑暗的阴影,光没照到的地方,让人看不清行人脸上的表情。
苏子颜停下脚步,站在屋舍的影子下,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人影慢慢走近。
迎面走来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翁,他剧烈的咳嗽声随着他慢慢靠近的脚步而愈发的激烈。
待他走近,苏子颜才看清老人脸上那沟壑的线条组成的痛苦的面容。
苏子颜眉头皱得更深,她提步走到老人身边,她还未开口询问些什么,那老人却动作敏捷的向旁边躲了几步,佝偻的身躯又被深色的阴影埋没了些许,老人眉头向下凹陷了几分,他捂着口鼻,只露出了一双苍老的双眼,而那双因年老而变得浑浊的双眼此刻里却布满了警惕之意。
苏子颜看到老人捂着口鼻的动作,她脸色微冷,蓦然想起在客栈时掌柜对她说的话。
是瘟疫。
苏子颜张了张口,但话还没说出来,那老人又开始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后,突然那苍老弯曲的身体开始因为咳嗽而颤抖起来,老人仰面倒在了地上。
苏子颜心里一跳,当下顾不得那么多,握住了老人快瘦成干的手腕,开始探查那微薄的脉象。
她在摸着脉象的同时,眼神便向四周转移。
但一个抬眼的瞬间,她晶亮剔透的双瞳却黯淡了下去,她的心越来越冷了,即便是在这暖融的阳光下,也依旧让人暖不起来。
她看到了周围路过的人都远远的躲开了老人倒下的范围,即便他们并没有走在道路的中央,他们个个都低着头,让那大片的阴影遮住他们漠不关心的神情,状似无意的经过这边,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的样子。
苏子颜没继续将自己的注意力继续放在行人身上,她低下头,大片的光线落在她雪白如绸缎般的脖颈上,她的眉心轻轻的跳了一下,因为倒地的老人的状况与她先前在黑龙城看到的那群人的状况一模一样。
难道瘟疫真的实在帝京传出去的?
来不及细想,因为老人的脉象越来越微弱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将老人救回来,但是现在她还未能找到医治瘟疫的办法,现在只能将老人先带到附近的医馆,苏子颜抬起头朝着空气大喊一声,希望能引起旁人的注意。
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回应她的求助,苏子颜感觉自己的喉咙都要撕裂了,白光映照下的她太阳穴的跳动更加明显。
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苏子颜脸上的那道银白的光线被暗色掩盖,她略有些茫然的抬起头,看向那个站在自己面前,挡住了光线的人。
他背着光而站,墨色的发在光下越发浓重,而那清透的眼眸却更加明晰,他瘦削的双颊此刻绽放出了一个一如既往的和善的笑意,仿佛有种抚慰人心的魔力。
苏子颜慌张的情绪一下子淡去了,她对上百里泉的眼睛,在那双眼睛里她好像读到了一丝好久不见的意味。
但她眼下顾不上寒暄,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百里泉浅绿色的锦袍一角,其中的求助之意不用说也在那一刻展露无余。
百里泉嘴边的笑意深深的嵌在了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孔,他的目光淡淡的扫了一眼那倒在地上不断抽搐的老人,用清泉般的声音呼唤来了身边随从的侍卫,在命人将那倒在地上的老人带去医馆医治的时候,他才将眼神重新转移到了苏子颜的身上。
他们已经许久未见,但仅仅是一个极为短暂的眼神接触,便能让人想起那过往一起经历的一切。
她向着光站着,光柔和了她白如瓷的面容,挺直而耸立着的鼻骨分离了脸上的光线,一半的情绪躲在那看不清的暗色中,细白的脖颈在闪耀的光下更加的鲜活,仿佛能让人感受到那柔软肌肤下的心跳。
从前百里泉在她脸上总能找点一些少年般的活跃的生命之力,她偶尔闪现的展颜而笑的动作鲜活了她那张冷艳的脸,一颦一笑都能让人不由自主的将目光锁在她身上,这恰恰就是百里泉心里所渴求的那份自己没有的生命的力量。
因为自己孱弱的身子,他始终无法如此自由的活着,时时刻刻都要提防着周围的一切,他用清澈的眼神伪装自己,逼迫自己不去想象那些残忍但是却是自己内心渴求的画面,他将一切都隐藏在自己温润无害的脸孔之下。
他梦中无数次出现苏子颜身上那自己不具备的的鲜活的身躯,柔软的,跳跃的。就像每日照在自己身上的光,看似寻常之物,却是自己梦寐以求。
但是在重逢的这一刻,百里泉心里的期望与幻梦全都破裂了,像一块落地而碎的镜子,在地上当啷一声,摔得粉身碎骨的同时,砸破了映射在镜子里的光。
光不再柔和,而变得刺眼起来了。
百里泉对上苏子颜的黑潭般的眼眸,她那鲜活的独属于少年人的气象已经彻底消失了了,她变得更加的冷淡而自持,墨黑色的发髻梳得精致而又不张扬,最能展示内心的双眸此刻除了浓郁的黑便还是黑,百里泉看不到其他东西了,除了成熟一词,百里泉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位重逢的旧人。
第一百零二章 追究病因
在梦中所想被粉碎之时,百里泉一如既往的用那和善的让人看不出伪装的笑容包裹住了自己温热血液包围下的逐渐冷却的心。
在他苍白的脸上看不出分毫失望之意。
“苏小姐,好久不见。”
百里泉在听到自己的声线并没有颤抖的那个瞬间,脸上的笑容更加深刻,他轻垂眼眸,不再看苏子颜的眼睛。
苏子颜微微点了点头,与百里泉稍作寒暄,她便打算转身离开,去老人所在的那个医馆找些线索。
她原以为百里泉会阻拦她,继续拉扯她说话,追究些她这段时间消失的事情,但是百里泉却意外的没有继续攀谈的意味。
苏子颜黑漆漆的双瞳看了眼百里泉的侧脸,虽然那张脸上依旧是那副善解人意的模样,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种突兀的感觉,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向温润的百里泉会给她这样的感受,但在那个时候她也仅仅是把它当做是一种久别重逢之后的生涩与隔阂,并没有继续深究百里泉身上的不同之处,以及那道让自己隐隐有些不习惯的视线。
一直走到医馆门口,鼻腔里布满那自己熟稔的药草的味道的时候,苏子颜紧绷了许久的神经才有片刻的放松,她提步走了进去。
医馆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人,苏子颜越往里面走,越感到里面的森寒与死意。
浓重的气氛布满了整个医馆,里面的人无一例外都是用手紧紧的捂住自己的口鼻,眼色警惕的看着周围靠近过来的人,咳嗽声和匆忙的脚步声重叠在一起,在空气中酿成了一种紧张而压抑的情绪。
一个面白而瘦高的青年见苏子颜并没有捂住自己的口鼻,反而姿态松弛的走进医馆,被手掩住的嘴巴翕合了几下,最后还是叹息一声,拉开与苏子颜距离的同时出声提醒道“哎呀,这位姑娘还是快些将嘴巴捂住吧,这里里里外外都是病人,当心被感染!”
冷寂了许久,苏子颜终于看到有个人愿意和自己说话了,当下便凑近几步,想要继续追问这位青年关于瘟疫的一些事情。
但是那位青年见苏子颜走近,便动作迅速并且极为夸张的向后猛地后退了好几步,直到与苏子颜拉开一个他自认为安全的距离后,才倒立着两道粗黑的眉毛,有些生气道“姑娘留步!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苏子颜动作一顿,看到青年眼中的警惕之意,为了留住这个唯一能和自己对话的人,苏子颜只好远远的站在原地,细腻的皮肤上因为眉宇的动作而划过一道线条“放心,我没有生病,我只是想问问这些人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见对方眼中的防备还未褪去,苏子颜顿了顿继续解释道:“实不相瞒,我刚回帝京,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青年见苏子颜与自己拉开了距离,而且她眼中的恳切之意不像作假,眼瞳微微往旁边看了看后,才隔着距离对苏子颜道“害。姑娘有所不知,帝京这段时间每天都有这样的病人,而且他们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剧烈咳嗽,浑身抽搐,最后神志不清的死掉。一开始还没引起旁人的注意,但随着这样的人越来越多,大家便开始慌张了起来了,尤其知道那些人不仅自己得了病,而且与他们近距离接触的人也开始莫名其妙得病的时候大家便开始捂着自己的口鼻,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这不知名的怪病给感染了。”
那青年说完后,便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对着苏子颜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能再多说了。
青年无声的叹息一声后,便侧身从医馆门口离开了。
苏子颜回头看了眼青年离去的背影,然后又回头看了看在医馆里的众人,他们间隔着距离,戒备而紧张的询问大夫自己身上的病状,苏子颜看到那脸上布满周围的中年大夫脸色凝重,始终被一种无力感笼罩。
而患病的人,在看到大夫这样的神色后,脸上有的闪现失望与颓废的神情,有的却因为恐惧而变得张狂起来,有的颓坐在地上捂着脸发出凄厉的哭声。
总之是一派乱象,苏子颜深深的吐出自己肺腑里的浊气,本想从医馆离开的念头,在看到里面的毫无生意的气象后便改变了注意,她冷着脸大步的往中年大夫的方向走去。
害怕被感染的人见到苏子颜如此气势汹汹的不加防备的走过来,当下除了紧张害怕之外还萌生了一种生气的情绪。
他们生怕自己会被感染,于是纷纷给苏子颜让路。
于是苏子颜便在乌压压的人群里踏出了一条极为宽敞的路,没一会儿她就走到了那大夫的面前。
原本围在大夫面前的病人也害怕的远离了,苏子颜对上中年大夫那张庸碌的脸,她声音不大,却有着威慑人心的力量“这些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待在黑龙城的时日,让苏子颜身上染上了一些上位者的压迫人的气势。那中年大夫原本还以为苏子颜是像那些不依不饶的病人一样是来找茬的,但随着苏子颜一句句直逼要害的话,那大夫才明白苏子颜是想知道这些病诱发的原因而且还想彻查这病情的事情。
但那大夫面对苏子颜的步步紧逼,只是嗫嚅着,对于病情不知所云。
他实在没办法亲口承认他作为一个大夫,却不知道这怪病的原因。
苏子颜心急如焚的等待着那大夫的答复,没想到那大夫却一直支支吾吾的,根本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苏子颜脸色冰冷的看了眼那大夫,最后还是决定先从医馆离开了。
但正待苏子颜的一只脚刚刚迈出医馆大门的时候,她突然敏锐的听到身后的窃窃私语的声音。
“我也没吃什么啊,怎么就染上了这怪病了,真是奇怪。”
苏子颜回头,便看见了以为穿着简朴的抱着一个孩童的妇人正呆呆的看着怀中的孩子,嘴巴翕合着,好似无意但看上去却显得极为神经质的自言自语。
第一百零三章 探查米库
苏子颜看到那女人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孩子,心里越发的沉重,这种时候,恐怕也只有母亲才敢冒着生命危险,不怕被感染,一心一意的护着自己的孩子了。
这边是苏子颜能看到的在这冰冷的医馆与街道,唯一让她感受到有些许光的温度的一幕了。
走出寒气四溢的医馆后,苏子颜思虑又开始紧张了起来了。
刚才那妇人一句无意的话,倒是给了她一点提示。
吃的东西?
没错,当时她还在黑龙城的时候,就是因为从帝京运来的粮食的问题,才让她被众人讨伐。
那批粮食早已下落不明,所以当时苏子颜没能彻查其中的蹊跷,但现在就不一样了。
帝京的瘟疫既然这么严重,其中必然有些东西还没来得及被销毁,既然她已经开始怀疑粮食的问题了,不如就从这里入手,也好过什么也不做,在这样惶恐的氛围里等待灾难降临。
于是苏子颜便打算再去一趟之前自己运输粮食的那个地方。
但是没想到,她按着记忆摸索到那个地方的时候,库房顶上的黑金色牌匾已经被人卸下,库房的大门被紧紧的锁着,门口堆叠着的粮食早已不见踪影。
门前只剩下了冷落的光影,与寂寥的空气,两只作为守护的石狮子狰狞的长着大口,无声的守卫着这不同寻常的一切。
苏子颜见如此冷清而反常的迹象,当下心里的疑虑越来越浓重,她感觉到其中必然有些古怪。否则,这一带最大的粮仓怎么可能会突然的关停?
而且是在如此关键的时期。
苏子颜雪白的面容因为夕阳的余晖而染上了浓重的愁绪,她胸口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在呼吸之间,压抑着她所有的思绪。
面对眼前的一切,她眼下毫无办法,只能踩着夕阳的影子,仍由那昏黄的光线将她的身子映落在地上,她在库房门前又停了半刻,突然间她注意到了那半遮盖的窗户,心里突然又有些许希望流过。
虽不知道那扇透着风的窗户为什么没有被关上,但她她悄然从推开了窗子,凭着瘦小和敏捷的动作她探入了空气沉重的粮仓内部。
粮仓内一片空荡,冷空气游动在苏子颜身侧,她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脖子,冷风吹拂着苏子颜的衣摆,从露在空气的地方钻了进来,在她的皮肤上游走。苏子颜视线流转在黑暗周围,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
地上落下了几道从窗外投射进来的光线,这让苏子颜不至于什么都看不见。
看到粮仓空无一物的样子,苏子颜的眉头微微皱起。
太过明显了,这些人将粮食全部都撤走了,让人很难不怀疑是粮食出了问题,但是真相真的是表面看到的这样吗?
亦或是这仅仅是那些躲在暗中的人想要让她看到的。
苏子颜将思绪慢慢从眼前看到的一切剥离,虽然眼见为实,但是在没有任何依据的情况下,她不会轻易做决断。
但是任凭那些人将粮食撤走的动作再快,但是粮食毕竟还是细小的东西,苏子颜眼尖的观察到了遗落在角落里的一小堆米,于是她慢慢走过去,细长的手将那堆遗落的米拾起,然后轻轻的凑到鼻子底下闻了一闻。
但是除了米的香气之外,苏子颜再闻不到其他古怪的味道,她捏着那一小粒晶莹剔透的米粒,眼神愈发的浓重。
但是下一刻,她眼中的疑云却被闪过的锐利的防备之意取代。
一声衣物摩擦的细微声音从她耳边擦过,苏子颜猛地一个转身,将手里的米全部对着那突然出现的人的面门扬了过去。
她借力往后退了几步,手已经迅速摸到了自己腰间事先准备的用来防御的药粉上。
这些药粉,她这次特意改良了一下,只要接触到对方的皮肤,就能让敌人的皮肤迅速开始发烫腐烂,能够最大程度的为她赢来逃生的时间。
苏子颜的指尖已经触及包装药粉的纸包了,她嘴角微微勾起,只待对方的下一个动作。
被扬出去的米落在地上,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声响,那人恰巧站在了那从窗外照进的光的范围里,也让苏子颜看清了对方的脸,那触碰纸包的手也在这个时候受了回去。
她晶亮的眼瞳里倒映出了一道挺拔的紫色的身影。
苏子颜吐出一口浊气,放松姿态站好后,才对扶苏道“要不要每次都这么神出鬼没的。”
扶苏冰冷的脸孔从来都像戴面具一样,整个人的气场一向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但是这一刻他脸上却浮现了一丝苏子颜从来没有见过的笑意。
她还以为他除了绷着张脸以外没有别的表情了,冷不防对上突然闪现的笑容,到底还是有几分意外的。
扶苏看着苏子颜站在自己面前,脸上的笑意不作假,他也有些讶异自己再见对方时的喜悦,只是轻咳一声,好似刚才的笑只是苏子颜的错觉一般,他的声音依旧浑厚:“神出鬼没?我倒是以为是你死了。”
苏子颜想了想,自己离开这么久确实忘了和扶苏知会一声,对于扶苏,苏子颜还是十分信任的,于是苏子颜便解释道“我这段时间离开了帝京,虽然没能回来,但还在并没有遇到什么威胁。”她解释完之后,看了眼扶苏身后的那扇开着的窗子,明白这窗户应当就是他开了的。
想到此,苏子颜看着掉落在地上的米粒,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师傅,瘟疫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扶苏遮盖在黑暗中的脸此刻紧绷着:“瘟疫的事我也在调查,这些米定然有蹊跷。”
苏子颜皱着眉道:“我方才闻了一下这些米,并没有什么异样。”她顿了会儿才继续道:“但是保不齐这些遗落的米真是对方想要我们查的,真正有问题的米早就被运走了也说不定。”
扶苏点了点头,眼底一片冰冷:“他们像是不怕我们查的样子。”
苏子颜对上扶苏的眼睛:“这是何意?”
第一百零四章 米库线索
扶苏的视线同样落到了米粒上,他眼底划过一丝讥讽的意味“瘟疫已经在帝京散开了。”
苏子颜眼帘微动“难道朝廷不管吗?”
扶苏看向苏子颜,接着嗤笑道“呵,你知道朝廷现在派谁来调查这件事吗?”
见苏子颜眼底写满了不解,扶苏继续道“接手这件事的正是夜王。”
黑暗而阴沉只有从窗户边透过来一点光的库房,此刻充满了寂静。
苏子颜立身站在里扶苏不远的地方,在这无边的寂静中,她唯一能听到的便是自己的呼吸声,沉重的摩挲着她的耳廓。
她几乎陷入了静止。关于这个人的一切几乎就像嵌入了她尘封已久的记忆,她偶尔能想起过往的一些片段,但那只是一个又一个的闪回,她在这样的短暂的回忆中,渐渐忘记了从前那些被牵动的情感。
而现在,在这样的安静与黑暗的环境之下,她紊乱的呼吸暴露了她的情绪。
那些片段被轻而易举的组织成了鲜动的画面,心脏处隐秘的悸动牵引着她落在身侧的颤抖的指尖。
“那为何瘟疫还没被控制住。”苏子颜喉头滚动,语气有些生硬,启唇的时候,竟然紧张的注意着自己上下唇的动作,以至于差点发不出声音。
她以为既然是百里尘负责这件事,以她对百里尘实力的了解,瘟疫应该早就被控制住了才是。
黑暗中扶苏只是轻笑一声:“那就要看是谁最不想让瘟疫被控制住了。”
扶苏沉下脸继续道:“皇帝已经三月不上朝了,现在是太后垂帘听政,你说她会想让瘟疫那么快被控制住吗”
扶苏的眼神里充满了浓重的乌云:“毕竟夜王可是默认的皇位继承人。”
苏子颜看了眼扶苏“此事有太后参与我并不意外,但是百里尘会任由太后摆布吗”
扶苏沉闷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我听说夜王殿下已经十多日没出夜王府了。”
十多日没出夜王府?
苏子颜的眉头皱起,心里突然闪过几分不安。
难道是病了?还是说被人幽禁了?否则百里尘怎么可能会被困在夜王府里。
苏子颜越想越觉得现在的情况越来越棘手了。
扶苏的眼神落在了苏子颜身上,好似像在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观察到其他情绪:“要是瘟疫的事迟迟没能解决,那夜王无疑就会失掉民心和朝堂百官的信任,到时候你猜猜会是谁从中得利,登上王座?”
苏子颜眉心一跳,蓦地在黑暗中捕捉扶苏冷淡的面容:“如果局面真的变成这个样子,那从中能够受利的也只有百里泉了。”
说到这里,苏子颜的脑海里便浮现出百里泉那狡诈而嚣张的笑容,她忍不住皱了皱鼻子,瞬间就将这个恼人厌烦的映像从自己的脑海里抽离了出去。
一提到这个人她就忍不住的厌恶。
“不。”扶苏的声音低沉,没有半分踌躇:“百里泉只是摆在表面上的人,你忘记了一直有个人躲在角落里伺机而动。”
厚重的从窗户外飞入的空气在这一瞬间好似凝滞了一般,苏子颜沉重的呼吸着以便控制住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那个躲在阴暗处的人,从始至终都在等待机会的人,如果不是那像靶子一样明显的百里泉,那么在这个时刻,苏子颜那布满疑云的脑海,此刻只能想起那张温润和善的瘦削面孔。
百里信。
“难道六王早就和太后勾结在一起了?”苏子颜说出这个令自己震惊的问句,从前她不是没有怀疑过百里信,但是因为他羸弱的身子,苏子颜始终没能把他和太后联想在一起。
扶苏嘴唇勾起:“你是不知道,现在六王在朝堂上的威望很高,凭着夜王殿下近来的表现,以及一向没有什么作为的三亡百里泉,他如今已经隐隐有些压住这两人了。”
苏子颜心中的疑云瞬间就消散殆尽了,她回忆起许久之前,在客栈的时候,那时候百里尘的眼睛里布满了对百里泉的不信任,但她当时却没有把他的态度放在心上,甚至在无形中把自己摆在了和他对立的地方。
苏子颜心里五味杂陈,酸涩从胸腔里翻涌,一种懊悔的感觉抓住了她。
她吐出一口浊气,望了眼扶苏:“我确实没想到这个人。”
扶苏淡淡的扫了眼她:“好了,现在既然米库的线索已经断了,但至少你知道这件事和朝堂勾结在一起。”
说完,扶苏眼神紧锁在苏子颜身上:“瘟疫的事虽然还在扩散,但想着应该不久之后就会被人控制下来,虽然不知道这个多久是什么时候,但是现在的情况明显就是对夜王不利。你还要继续追查下去吗?”
苏子颜的黑瞳里没有怯意:“当然。这件事与朝廷有关又如何?我只知道这场瘟疫让很多人丧命,就凭着这一点,我也没办法安心的等待那些人见好就收。”
扶苏闻言却朗声一笑:“你确定你没有半分私心吗?毕竟这件事事关夜王的命运。”
提到百里尘的时候,扶苏的脸色明显的沉了下去。
苏子颜淡然一笑“私心这种东西,就算有,也早就消磨没了。”
扶苏嘴角平直,他看了眼窗外越发阴沉的天色:“时候不早了,若是还有线索,我会去找你。”
说着,那道挺拔的紫色身影就从苏子颜的眼前消失了。
苏子颜静静的看着窗外,无声的叹了口气,总是这样来无影去无踪的,她也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还能再见,但是他既然说了回来找她,那她便等着吧。
这么想着,苏子颜也跟在扶苏的后面,从窗外跃出,离开了那黑暗阴冷的米库。
临走前苏子颜还不忘了将那敞开已久的窗户关上,但想到那躲在角落中的人,苏子颜想了想还是将那已经关上的窗户又再次打开了。
兴许那些人就是想让她们调查到米库呢?
苏子颜踩着夕阳的余晖,终于在天色完全暗透的时候走到了客栈门口。
第一百零五章 撞破宴会
苏子颜的前脚刚踏入客栈的店门,但是很快她又收了回去,几乎没有停顿的时间,然后头也不回的又离开了客栈。
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银白而耀眼的月光洒落在地面上,拉长了人黑色的影子,夜晚的风总是带着几分瑟意,也吹得人头脑越发清醒。
风带着几根垂落在苏子颜肩侧的乌黑碎发,她突然在摇曳的风中改变了主意。
她看向了远方无边的黑夜,既然事情已经追查到这里,而且眼下她再也查不到什么别的线索,不如干脆去问问那个人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苏子颜走上了那条自己已经熟悉的道路,眼神直接的对上了不远处的那个沉落在黑暗里的建筑。
苏子颜知道夜王府守卫森严,所以一开始她就不打算从正门进去,于是她驾轻就熟的翻墙摸了进去。
与外面的黑暗不同,夜王府内此时灯火通明,里面光亮的景象不仅有那高悬着的月光的功劳。
风瑟缩着人的肌肤,也刮擦着庭院内大大小小的树木花草,苏子颜眼前所见之物因此显得有些许模糊,好像整个院落都在晃动,挂起的灯火看上去摇摇欲坠。
随着那风一起吹到苏子颜耳际的还有隐隐约约的柔婉的奏乐声。
苏子颜脚步一顿,她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但是在仔细分辨完那声音后,苏子颜确信那的确是奏乐的声音。
以往肃穆的夜王府突然被高扬的奏乐声包围,这种违和感让苏子颜心生疑窦。
她默不作声的往里面走,此时心里的疑惑大于一切,她丝毫不怕被人发现,或许这便是她今天出现在这里的底气。
越往里走,外面的风便弱了些,但是音乐的声音却越来越强,灯火也越来越明晰彻亮。
大门敞开着,苏子颜看到了一切。
而正在她出现的那一个瞬间,那奏乐声也随之停了下来,这种突兀的转变,硬生生的将里面与外面割裂成了两个世界。一时间空气中只有沉默,所有人的视线纷纷汇聚在一起。
他们的眼中布满了疑惑与责备。
苏子颜在门外站着,外面的风不断的吹拂起她淡绿色的衣裙以及她落在鬓边的长发,她的脸色也凝滞在沉默的空气中,里面光亮的灯火照亮了她那张莹白精致的脸,高高耸立的鼻梁分割了落在她脸上的光线,她长睫轻微的颤动,在眼下落了一道暗色的阴影。她单薄的身子站在众人面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苏子颜的视线却始终落在里面那个坐在最高处一身玄色衣袍的人身上。
他半撑着身子,一只手举起了酒杯,脸上的表情顿住了,他冷淡的视线没有半分萎靡之态,但整个神情却显得平静又疏离。
苏子颜的视线与百里尘无声的在空气中交汇,但一个眨眼的瞬间,她就将所有的表情收了回去,而百里尘却蓦的将手中的酒杯放了下去,脸上似乎有疑惑闪过。
一个柔媚的女声打破了两人眼中的暗流涌动。
“这位姑娘是?”
苏子颜循声看向了坐在百里尘右侧的女子,她粉晶的嘴唇勾起一抹笑意,头发梳得整齐而精致,乌黑的发衬得她脸庞愈发雪白。苏子颜从记忆深处忆起了这张面孔。
她在太后的寝宫里,也在百里尘大婚那一日见过这样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接着,苏子颜的目光又被百里尘左侧的另一个粉衫女子吸引了过去,她眼神锐利而晶亮。苏子颜从来没有见过这张面孔,她心里产生疑惑的同时又被一种涩意堵住。
苏子颜一时失语,她眼神又回到了被众人拥在中间的百里尘,在冰冷的晚风吹拂她的面庞的时候她才出声:“我有要事要与夜王殿下商议。”
她清冽的声音回响在众人的耳际。
但百里尘却丝毫不为所动,他只是将眼神紧紧的锁在站在门口的苏子颜身上,那张瘦削的脸与记忆中的脸庞重合,从他的角度看上去,光影落在她脸上,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但那笔直站着的姿态,足以证明她并没有半分畏怯。
于是百里尘的薄唇微微勾起了一个极为隐秘的弧度,他依旧冷淡的端坐在上首的位置,只是那扶着的酒杯,其中在光下跃动的酒的痕迹微微的晃动了一下。
但所幸并没有人留意他杯中的酒,只有他自己。
冯倩倩坐在百里尘的右侧,她从苏子颜出现的那一刻就认出了这位“故人”
她涂的粉白就像一张面具死死的焊在了她的脸上,她脸上依旧带着一如既往的伪装出来的笑意:“今日是安然小姐的生辰,我想殿下应该没空与你商议事情。”
苏子颜注意到,冯倩倩在提到安然这个名字的时候,旁边那位自己并不认识的粉衫女子眼神转移到了冯倩倩身上。
于是苏子颜便猜测到,这个粉衫女子应该就是冯倩倩提及的安然小姐。
冯倩倩话音刚落,一个下首的角落突然有一个较为尖利的女声附和道:“对啊,今日是姐姐的生辰,你是谁,胆敢在这找事。”
从始至终,百里尘并没有说过一句话,他只是撑着身子,极为玩味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生辰?
苏子颜注意到里面那华美的装饰,以及一整队奏乐的人还有众多宾客围着,苏子颜明白过来。
此时所有的话都堵住了,她竟然有些想发笑。
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底气在这里说话,她和百里尘从一开始就是相互利用且不信任的关系,她凭什么认为百里尘会把她当做自己人,就算瘟疫一事与他有关那又怎样。
看他现在一副醉心声色的模样,想来对此也并不在乎。
于是苏子颜嘴边划过一丝笑意,顺着那女子的话说了下去,向众人道完歉后,便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回头的那一个瞬间,她的眼神早已从那玄色的身影身上移走,背过去的时候,里面所有的酒乐之欢全部都消失不见了。
第一百零六章 真实面孔
回头的那刻,心中的酸涩和刺骨的风一样将她层层包围,她的指尖不住的颤抖着,她快步的向外走去,因为她知道里面有人追了出来。
她却不想回头,也不想知道追过来的那个人是谁。
奏乐声在苏子颜离开的那个瞬间又响了起来,比之前的更加激烈,高扬。
里面的人像是全部都忘记了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好像刚才突然出现在门口的窈窕的女子就像一个幻梦一样。
百里尘的眼神有些迷离,他无法明白刚才看到的那个人是不是自己的梦境,是不是又是自己的心境让他又无端构建出了一个并不存在的人影。
于是他将眼神放到其他人身上,所有人的神情都没什么差别,直到百里尘将视线放到冯倩倩那张笑意越来越浓烈的脸上之时,才猛然从一个半躺的姿态转变过来。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澄明,他猛然提步离开被众人围着的座位,快步追上了那道已经离去的身影。
这不是梦,她真的重新回到他的身边了。
冷风冻住了他的神情,他一脸冷然的离开,众人甚至来不及反应,等到百里尘玄色的衣角从门口消失的时候,奏乐声又突然地戛然而止,众人乱做了一团。
冯倩倩脸上的笑意褪去,脸上除了难堪还是难堪,在砸破了一个酒瓶后,冯倩倩终于冷静了下来。安抚完宾客后,她赶紧吩咐身边的人循着百里尘的身影追了出去。
而安然从始至终一直姿态笔直的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透亮的双眸无声的观察众人的反应,她看着那门口的景象无声的笑了,甚至端起了那杯自己从未动过的酒杯开始抿了起来。
安宁快步走到安然的身边,她急急忙忙的神情在看到安然一如既往的淡定姿态后,好像浑身上下被冷水浇了一遍。心中因为着急而激起的火苗瞬间被熄灭。
“姐姐,我们要不要去追夜王殿下。”安宁有些疑惑,但最后还是问了一句。
安然瞥了眼她,对她摇了摇头之后,便道:“我本就不怎么想过这个生辰,他现在走了也好。”
安宁不明白安然为什么这么说,想到刚才突然出现在门口的那个女人,她想起了她那双黑漆漆的眼瞳,于是安宁嘴唇翕合了几下:“姐姐,刚才那个女人你知道是谁吗?”
安然对此却笑得更加明媚:“她是我们的把柄,我们的棋子。”
安宁嘴巴长得更大,显然对安然的话更加疑惑。
看到安宁不解的样子,安然忍不住将眉头紧紧锁住,她轻叹了口气,对安宁摇了摇头好似厌烦的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拨开包围着的人群,姿态悠闲的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在纷乱的众人中,安宁唯一信任的人就是她的姐姐,即便这个姐姐从来就对她没什么好脸色,但是安宁还是跟着安然的步子离开了宴会和吵闹的宾客。
苏子颜在夜色中快步穿行,很快她就离开了夜王府。避开了众人的眼目后,苏子颜的心也彻底凉透,在走到一个昏暗的巷子的时候,眼前突然立着一道修长的影子。
苏子颜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落在她的身侧的。
苏子颜见状向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苏小姐。”
月光照亮了百里信那张瘦削的脸,让他脸上凹陷的阴影更加明显,他的眼睛浸润在光下,几分真诚从中倾泻而出。
苏子颜对上这样一双清澈的双眸,心中却并不为所动,她不知道自己看到的几分善意是否是真的,更不知道其中夹带着多少伪装。
在听完扶苏的话之后,苏子颜心中对他的忌惮早就重新浮现。
百里信立在苏子颜面前,从来都擅长察言观色的他,几乎在苏子颜退步的那个瞬间就捕捉到了她眼中的防备与陌生,他的心无声的被痛苦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见此,他轻微的咳嗽着,带动着那瘦削轻薄的背开始颤动,平复完呼吸后,他的言语中带着几分苦涩:“你在怕我?”
苏子颜嘴唇轻轻勾起:“六王说笑了,我为什么要怕你。”
说完苏子颜眼神锐利的对上了百里尘的眼睛,黑瞳中除了冷静看不出别的情绪。
百里尘踩着月光,显然想忽视刚才流动在他们之间的隔阂,他话锋一转:“你是刚从夜王府中出来?”
苏子颜点了点头,却并不做声,她想看看百里信到底想要对她说些什么。
百里信轻笑了一声:“那想来你已经知道夜王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了吧。”
苏子颜眼帘微动:“呵,一副沉迷酒色的萎靡模样。”
她话音刚落,百里信却笑得更加大声:“苏小姐真的相信夜王殿下会变成现在这样吗?”
说着百里信的眼神已经有冷意闪过,但他因为畏惧眼中所有被苏子颜看破,于是他将眼神转移到了月光下自己的影子身上。
苏子颜冷笑一声:“他变成什么样都与我无关。”
百里信收好情绪,继续咳嗽几声,然后才道:“真的与你无关吗?”
百里信的眼神看向苏子颜暴露在空气中的那一段雪白的脖颈:“苏小姐是不知道,在你消失的这段时间,夜王在暗中不知道派了多少人去寻你的踪迹,他现在这幅样子,应当是完全失望,以为自己再也找不到你才做出的举动吧。”
听完这些话,苏子颜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她淡淡的扫了眼百里信:“你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才在这里堵我的?”
百里信的脸上的线条慢慢变得松弛:“我是想说,苏小姐不如忘了他,站在我这一边。”
月光下百里信的脸上莫名的带着几分虔诚,银白的光落在他乌黑的头顶,他湿润的双眸包含着期待,在说出自己所想后,他才如此明晰的感受到自己胸腔中不断迸发的沸腾之意,好像要把他孱弱的身子燃烧。从他轻薄透着血管的皮肤之下好像涌动的不是血,而是那劈啪作响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