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殿前之问
孟婆见此,却是慈眉善目的一笑,她就说嘛,所有的鬼都要喝孟婆汤的!于是她又盛了一碗,再次越过了一直等汤的那只鬼,递给了言安。
“不必。”李听再度接过那碗汤,看了一眼两次想接孟婆汤都没接到的鬼,友好的递给了它。
那鬼双手捧过汤碗,看向孟婆,老人家没表情的点点头,它才认真喝下,眼中神色懵懂了下来,飘向轮回池。
眼看孟婆就像循环一样,又有给言安盛汤之意,李听决定阻止这一切继续。
他看向言安,直接道:“想要锅中药材?”
不知道这鬼是言安的时候都能猜到对方喜欢什么,此时知道了其身份,他当然更是笃定。
言安跟了他两百年,他还不知道他的性子吗?
那简直就是个药痴,没见过的植物草药,都要驻足查看一番,若再有点奇异之处,就更是谁也拉不走。
尽管妄鬼神色懵懂,但闻听此言,却缓缓点头。
李听心情复杂,言安的执念和金霓沼有关,不需多猜就知道全系在自己一人身上,如今又能沟通,就更显出几分前世本色,饶是妄鬼之身,也给了他一种熟悉感。
他手上带着一丝法力,触碰到了言安的肩膀,拍了下去,“那汤是忘忧豆所熬制,你若需要,我定会给你寻来。”
——主子,我定会为你寻来此宝。
同样的话语莫名出现在了李听的脑海里,他笑了下,就看到言安的视线一点一点从大锅上移开,安静的落在自己身后,又变成了空茫茫的。
青年神色如常,又拍了下妄鬼的肩膀,道了声“兄弟”,才保持笑容,移开了手。
他脸上在笑,环顾地府的眼神却带了点森冷。
孟婆的视线落在了这一人一鬼身上,神态莫名,终于不再给言安盛汤。
李听却没有直接离开,反而道:“婆婆,可知白无常在哪里?”
孟婆的声音幽幽响起,道:“无常鬼的宫殿在影山,但他们大多时间都不在宫殿里,而是穿梭阴阳,引渡人间鬼魂,你若想知道更多,就去找阎王,别问我这个老婆子。”
她虽然说着别问自己,可还是讲了不少,说罢便继续守着锅盛汤,李听看了一会儿,只觉这动作,该是重复了成千上万次罢,他突地拍了拍孟婆垂落身侧的手腕,道:“谢谢婆婆,我去找阎王了。”
孟婆的动作顿了顿,点点头,然后才拿过一个汤碗,大勺探入锅中,汤安静注入碗里,就又是一碗孟婆汤了。
李听则是转过身,带着有趣和言安,走向了阎罗殿。
这条路已经是第三次走了,竟有些熟悉,李听看着不给自己任何反应的鬼差,转个弯,到了空旷的大殿。
这地府真是寂寞。
尤其是当他发现,主座上只有没胡子的阎王一个的时候。
“你,另一个阎王呢?”李听问道。
“我不行吗?”
李听愣了一下,确实,若是胡子阎王在此,他就不会想着找另一人,只能说这二人区别太明显,让自己给地府办事的也不是眼前人,他当然会是这种反应。
不过对方既然如此说,颇有也能负责地府事宜之感。
“你也是阎王?”
“我是阎王。”
李听伸手做了一礼,道:“我找白无常谢必安,可否一见?”
“他很少回地府,你要见他,需要我召见。”
“那能否召见?”
阎王思考了一下,语速有些慢,回道:“他负责的事情不少,地府不轻易召回,你找他何事?”
李听往旁边退了一步,露出了身后站着的言安。
“你可识得此鬼?”
阎王摇摇头。
李听冷笑了一声,神色陡然严厉起来,“那我就要问了,前世,白无常,谢必安,为何要乔装成卜算之人欺骗我,道我亲信已魂入地府?
而我今生与地府有约,同意引导妄鬼,却在这其中看到了他!”李听指向身旁的言安,抬眼看向主座之人,明明是仰视的角度,却有一种不低于人的气势。
“鬼本不能过两生桥,他却从葬身之地的北州横跨而过,到了西州寻我,我本应记得卜算之人相貌,却被蒙蔽了记忆,认不出谢必安。
如今,我为地府办事,地府却谎言欺我在前,这事如何算?你既是阎王,能不能叫谢必安出来,给言安,给我一个交代?”
说到最后,李听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直直的看着阎王。
阎王沉默了,他看着李听,似是在理解他话里的内容,而在这期间,李听就站在那里,目光不偏不移。
半晌,因没有胡须而看起来有几分年轻的阎王挥了挥手,鬼气掠过言安,黑雾涌动,似是在传达着什么信息。
“他身上,确实有谢必安的鬼气。”阎王道。
李听看了一眼言安,眼中冷意少了点,“这鬼气都有什么作用?”
“让他拥有一些特殊的能力,比如能跨两生桥,鬼身更凝实,力量更强,偶有简单的意识,不像寻常妄鬼那样懵懂,以及,被白无常感知位置。”
“感知位置……”李听重复道,神色有些不好看,这几乎等同于监视了。
“既然如此,谢必安已经知道他在地府了?”李听问道。
阎王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李听身后,“他来了。”
李听闻言回头,就看到了吐着鲜红舌头,官帽上书“一见生财”的白色身影。
正是白无常,谢必安。
第一百零七章 白无常的打算
李听盯着白无常,脑中想象了一下,如果没有那条鲜红的舌头,脸色再好看一点,确实就和那个算卦的一模一样了。
言安在李听身后,有趣在李听旁边,他二人同样没有说话,却都看着眼前的白无常。
白无常看着李听,嘴唇微微开合,鲜红的长舌未动,声音却很清晰,听起来也平和,“我是谢必安,你的魂魄,也是由我引渡到地府的。”
李听回忆了一下,上一世,他死时并未见到过白无常,只知自己再睁眼时,就已经在地府了,也不知从死亡到出现在地府,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但既然眼前之人如此说,他还是相信的。
“因为你在人间,善缘大于恶缘,所以才由我引渡。”白无常继续道。
善缘大于恶缘?
如此,大奸大恶的魂魄,就是黑无常负责抓了?白无常只负责积了阴德的灵魂。
孟婆和阎王都说他很忙,这样看来,如果可以简单用“好人”来形容的话,那死去的魂魄中,好人也许比坏人多。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世界上,好人本就比坏人多。
白无常的脸是一张标准的鬼脸,眼睛死寂,说话时也没有什么表情,配上那清晰的话语,反而显得异常违和。
“我要个解释。”
谢必安缓缓摇头,看向了言安,道:“把它给我吧。”
“你什么时候负责妄鬼了?”李听嘲讽道,若黑白无常可以负责妄鬼的事情,那阎王又何必找他来?
“我不负责妄鬼,但我有办法让他不是妄鬼。”谢必安道。
“为何骗我?”他不想知道他的办法,也不打算让他的办法实现。
“你没骗过别人吗?”谢必安反问道。
“选择骗人后,你会一一解释吗?”他继续道。
这回轮到李听沉默了,他似是陷入了某种思考,然后笑了下,道:“你觉得不解释,我就有可能听话的把它给你?还是说你能给出的解释原因,根本就无法让你达成目的?”
谢必安脸上最黑的地方就是他的眼睛,如石炭一样黑,和它艳红的舌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那张惨白的脸上异常突出。
此刻,他便用那样纯黑色的眼睛盯着李听,声音无悲无喜,“你能言善辩,但你可知道,你若是把它渡成生鬼,也是由我接走,那时虽不如现在方便,但我也能达成目的。”
李听琢磨着他话中的意思,心中却没来由的有一点苍凉感,渡成生鬼的话,言安就去投胎转世了吧。
若还有活着的可能,谁会希望亲人投胎转世呢?但这是他前世最后的愿望,也是他如今正在做的事情。
“生鬼,是有人间的记忆和感情的,你想让他变成寂鬼,他若不同意,你还能成功吗?”
他怎么知道我要把它变成寂鬼?谢必安侧头,看向了李听身边的小女孩,这个地府谁也没有办法的小鬼,此刻正安静的站在青年旁边。
真是麻烦,但他并不打算因此解释。
“你怎么知道他会不同意?”
“因为有我在。”李听笑了,“你是地府白无常,不会不知道一个鬼魂的阳间事吧。”
他当然知道,要不是知道,也不至于装成算卦之人,试图斩断李听和言安之间的某种联系。
而如今,妄鬼已经和李听建立了羁绊,若真让李听完成了执念,必然也是先见到李听,按照此子心性,只怕那时就没有自己说话的余地了。
谢必安几乎要放弃了,可他看着言安,他眼中还是出现了极为强烈的不舍。
李听眼看一个鬼露出这样的眼神,只觉心里发毛。
阎罗殿中,一人一鬼相对而立,谁也不让。
“我上一世,处处遗憾,但我什么也不要,只有他,只有几件事,必须妥当,必须让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李听转身,看向主座的阎王,他说话间,伸出左手,昼夜缓缓显现出来,被他稳稳托在掌心。
与此同时,他右手中出现了谢一饮炼制的那根竹节鞭。
昼夜虽不能攻击,却因为法宝特性,能使他法力如发丝般细微,注意力更为集中,念头也更加通达。
这份被增强了的观察力,正与他需要探寻过去时光的举动相符。
同样,也可以用来在战斗时,护住心神,不受一些特殊的迷障影响。
举个例子,如果李听托着昼夜,那么夜鸣想对他用暗语夜行,就非常困难,甚至可能付出成倍的代价。
所以前世一些特殊情况,他会托着昼夜战斗。
此时,青色竹节鞭指向了白无常。
他只有蕴灵期,他知道自己打不过白无常,可他的声音却冷静到了极致,“不然就战,我败了,魂飞魄散,或成为妄鬼,活永远囚于地府,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重点是,他已经无法忍受这种对自身命运与过去一无所知的状况了,如果连谎言都不反抗,那才是真的生不如死,行尸走肉。
谢必安看着李听的眼睛,自己已经是一个鬼魂了,至阴致冷,却还是从那双眼睛中感受到了一丝凉意,眼前的人,明明连气息都是平静的,却给人一种极端疯狂的感觉。
他只要动一动手,就能打赢他,可那之后呢?他,言安,有趣,地府又如何处置此事?
谢必安是有一些自己的私心与目的,但他不是疯子,他也不能把李听逼成疯子,到此刻他才意识到,眼前的人虽然很弱小,但于地府,已经有些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味道。
他心中叹息,看向了主座上孤单的阎王。
阎王也在这时开口,“不必这样。”他这话是对着李听说的,接着遥遥对上了谢必安的视线,“谢必安,在这里,告诉我你的计划。”
李听不顾一切相逼,让他不得不正视,而阎王发话,他不会抗令。
谢必安点了点头,伸手对着阎王做了一礼。
“阎王,我想辞去白无常的身份,言安,是我给地府的交代。”
李听神色一动,他是知道谢必安打算把言安变成寂鬼的,如今再听他的话,竟然有让言安接替他成为白无常的意思?
他下意识的看了眼那不伦不类的官帽,又看了一眼言安,眼中闪过嫌弃。
“为何?”没有胡子的阎王认真问道。
“当年阎王收留我们俩,我很感谢,但白无常一职太忙,叫我没时间查清楚那件事情,我需要时间知道真相,那之后,入轮回或魂飞魄散,我都愿意接受。”
他的话,竟与李听之前所说非常相似,所以李听莫名看了他一眼,却正好与他来了个对视。
“而言安,它鬼气凝实,生前个性自我偏执封闭,死后执念坚定却不生怨气,比我还适合在这地府当值,若能继承,也算还情。”
只可惜这个鬼和李听羁绊过甚,李听是阳间人修,鬼是阴间魂魄,如此的话,容易对阳间产生向往之意,成不了寂鬼,当不好阴差。
所以他才想先让李听放下,再给言安一些能力,让他慢慢“觉醒”属于寂鬼的特征,恢复从前的智慧,再由他向上,汇报,转化。
本是完美的计划,也成功了大半,只天下事无巧不成书,偏偏是李听被地府选中,成为了掌鬼人,还找到了这个执念与他相关的妄鬼。
第一百零八章 主意(有修改)
没有胡子的阎王坐在主座上,表情安静的听完了谢必安的讲述,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在发呆。
谢必安也不知道,所以眼见阎王没说话,他看向了李听。
“我给它施予的变化,是不可逆的,就像孩童学会了说话之后不能再忘记一样。”他举了一个很离谱的例子,却让李听眼中闪过了什么。
“相当于,进化或者说能力?”李听确定道。
“嗯,无论你能否把它转换成生鬼,只要它不变成怨鬼,终有一天会恢复生前神智,那时候,如果他选择接替我的位置,你如何阻拦也无济于事。”
白无常看着李听,漆黑的双眸没有任何情绪。
还有这种好事?
言安若能在妄鬼之身时就恢复生前神智,李听都不一定愿意把他给地府,谁让他这一世,也缺一个医生呢。
“如何让他在妄鬼时恢复神智,你应该知道吧?”李听问道。
白无常沉默了,“你应该不想才对。”但他看着李听那双自信的眼睛,很快就明白了对方在打什么主意。
谢必安冷寂的眸中划过一道诡异的光,温和道:“我可以告诉你,到时候让他自己选择。”
“愿闻其详。”
“我已经给了他一部分寂鬼的力量,如果你想让他恢复神智,就要先把他当成有神智的存在去对待,再辅以一些前世经历的重现,即可。”
这对李听来说,是很简单的事,甚至可以说,普天之下没有人能比他做的更好,但之后的路就没有人知道了。
李听看了一眼言安,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勾,看向阎王,“这事不能就这样算了。”
“你还要如何?”阎王疑惑道。
谢必安也疑惑地看着他,刚刚不是已经达成了共识吗,他们都希望言安能尽快恢复神智,然后让他自己来选择,要不要接替白无常的位置。
“言安的事情,我已清楚,但是谎言不应该只得道解释。我可以继续抓鬼,继续做掌鬼人,并且回到阳间,为地府办事,但是欺骗一事,我要补偿。”
李听手上的昼夜和竹节鞭都未收起,一双眼睛平静的看着阎王。
“补偿?”没胡子的阎王看着李听,有点没弄懂这个词的含义,“是要白无常给你道歉吗?”
道歉,那种东西最没用了,李听觉得很好笑,他也真的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看向正在冷视他的谢必安。
地府幽静,只有他的笑声在空荡荡的大殿回荡。
“我只是想要几株忘忧豆罢了。”李听看着阎王,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完全看不出之前的激愤。
阎王、谢必安:……
阎王思考了一会儿,才对李听道:“历来地府掌鬼人,都是人修,不在地府官职体系内,这既是没有权力,也是有权力,你能理解吗?”
“哦。”李听道:“就是说,这些事你不管,只凭我自己本事?”
没胡子的阎王连忙认真点头。
“我看过一本册子,叫寂鬼守则,里面有一条是不可以伤害人修,这其中应该包括我?”李听问道。
阎王和谢必安一起看向了有趣,那种册子,她竟然给李听看了?
而且这一条在整本册子偏后的位置,怎么偏偏让他翻到了?
李听似笑非笑的看着阎王,他当然不是巧合之下看到了这一条,而是来地府之前,他又找有趣要了这本册子,从头到尾,一字不漏的看了一遍。
某种无奈下,阎王和谢必安同时点了点头。
李听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确实生气于欺瞒之事,但今天种种举动,大多有试探之意,而试探的内容,就是寂鬼守则中的那句话。
如今,阎王和白无常用行动与态度告诉了他,这守则确实限制着包括他们在内的寂鬼。
李听收起了竹节鞭,手上的昼夜也应召而回。
第一百零九章 条件
李听走出了阎罗殿,与白无常错身而过。
地府昏黄阴暗,暗红色的天空如照着忘川河的镜子,似有流水一样的暗纹在其中缓缓流淌,李听对着小女孩道:“你知道忘忧豆在哪吗?”
有趣点点头,道:“忘忧豆在南山,由孟婆管着,孟婆也住在南山。”
李听闻言想到了什么,问道:“我三次过来,都看见孟婆在盛汤,倒是没见到过她回家,是偶然吗?”
“不是,地府无白天黑夜之分,但门有开合。”小女孩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头顶暗红色的天幕,“那是红颜,流动时门开,静止时门关,门开时白无常渡生鬼,孟婆盛汤,我们每次过来都需要一日左右,既要穿越两界,又要等门开。
门关的时候,很多寂鬼会去处理自己在地府的事务,黑白无常会去整理生鬼资料,孟婆会照看无忧豆,熬制新的孟婆汤,下次门开时好用。”
红颜?
倒是奇异的名字,李听抬头看着流动的红色天幕,想到。
“还有多久门关?”
“大概两个时辰。”有趣和他一起抬头,注视着流动的红颜,道。
“那你带我去南山吧,我在那里等孟婆。”李听道。
如果在人家盛汤的时候交涉,就是打扰对方工作了,多少不太妥当。而且孟婆也不一定随身带着忘忧豆,不若去南山守株待孟婆。
一人二鬼未过奈何桥,一路朝南走,地府的风景并不单调,山石树木都有颜色,花草也鲜亮,但黑红相接的背景太暗太凉,再好看的花草在这其中都显出些诡异孤独来。
走过一些石路,翻过一座矮山,便看到了几座棕黑色的矮峰,正是南山。
再往前走,就能看到山中的一个小院,院子被篱笆围起,里面有一草屋,一小园,里面种着些不知名的植物。
“这就是孟婆住的地方?”
“嗯。”
李听和言安站在篱笆前,透过篱笆认真的看着小园,看了约有一刻钟,却并没有看到豆荚一类的东西。
眼见言安还在没有表情的盯着小园,李听想到了谢必安的话,要把对方当成有神智的存在来对待,于是道:“你找到无忧豆了吗?”
妄鬼不语,一张脸上没有表情。
李听的神情没有半点不自然,继续问有趣道:“忘忧豆是哪个?”
“都不是。”
这声音明显不是有趣的,但很熟悉,苍老,阴沉,女音。
李听转头,就看到了孟婆的脸,她拄着拐杖,眸色虽阴,眉眼却平静。
他又看了眼头顶,红颜已经不再流动,其中不断变幻的暗纹也静止了下来,就仿佛是凝固住了一般。
“婆婆好。”李听礼貌道。
孟婆看了眼言安和有趣,视线才重新落回到李听身上,“喝汤不够,还想要豆子?”
“嗯。”李听一边点头一边瞥了眼小园子,道:“不知忘忧豆在何处?”
“在那座峰上,但那里有入山封印,只有我和阎王能解。”孟婆指向了南山中的一座山峰,道。
她显然知道他的目的,也明确的告诉了他,没有自己,不可能拿到忘忧豆。
孟婆说罢便打开篱笆,走进了屋子,“进吗?”老人平淡道。
如果不得到忘忧豆,李听只怕言安会在地府徘徊,所以忘忧豆必须拿到,也只能通过孟婆拿到。
寂鬼不能伤害人修,但那个小院子,不知有无危险……
李听思考了一番,还是走了进去,有趣和言安也跟着他往里走。
站在小院的石桌旁,一切都很平静,孟婆转身进了幽暗的小屋,正当李听犹豫要不要跟进去时,孟婆便拿着一碟东西出来了。
老人坐在了石桌旁的石凳上,把东西放在了桌子上。
李听见状犹豫了一下,也坐了下来,然后看向了那碟东西。
一盘绿色的糕点。
孟婆看向了有趣,问道:“吃吗?”
有趣一双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看了一眼糕点,摇了摇头。
孟婆像是早就知道这个答案一样,自己拿起一块,慢慢吃了起来。
“为什么不吃?”李听直接问道。
“不需要。”小姑娘回答道。
李听想起有趣带自己来的样子,仿佛很熟悉南山的位置,便心思一动,问道:“你以前来过这?”
小姑娘点了点头,“以前在地府飘,四处都去过,孟婆每次都会给我糕点,但我不吃。”
“不需要就不吃?”
“好孩子,只吃需要的东西,做需要的事。”有趣歪歪头,对着李听道。
李听摸了摸她的脑袋,顺手扶正。
孟婆看着他的举动,突然道:“你吃吗?”
“这是什么?”
“无忧豆糕。”孟婆道。
李听看着糕点,想起了自己每次穿越两界,眩晕恶心时,喝孟婆汤便会更舒服的状况,有些意动,拿起了一块无忧豆糕,咬了一口。
与孟婆汤的味道相似,却更有一股浓郁清甜的豆香,很好吃。
他这样想,便也这样对孟婆说了,“好吃。”
李听甚至觉得,如果回到人间时再吃一块,自己的眩晕一定会好很多,这东西吃着又亲切又舒服,头脑清明,念头也清明。
怪哉,难道是因为塑造人身时,加了无忧豆的原因?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他的想法是正确的,阎王用彼岸花和无忧豆为他重塑人身,他的身体脱胎于这两种灵草,虽是人身与植物有别,却也算是同源。
地府与人间在不同空间,一弥漫鬼气,一弥漫灵气,他每次穿越两界,身体都要重新适应一方世界,当然会眩晕。
但是与身体同源的植物所制作的吃食,却能平衡内里,缓解这种不适,所以他才会有喝上一碗孟婆汤就感觉好多了的情况。
也才会觉得无忧豆糕的味道亲切。
李听吃完一块,觉得不够,便又拿了一块,放在嘴里嚼,糕点略微湿润,绵软不散,让他心情都愉快了。
孟婆就那样安静地看着他吃。
“你要吗?”孟婆对言安道。
言安没有说话。
这回李听终于开口道:“婆婆,他是妄鬼,又有寂鬼的力量,我不知他喝孟婆汤会如何,所以才替他拒绝,如今他要是吃这个,我也担心他想不起从前事,所以还是不吃好。”
很有耐心的解释,让孟婆的视线从言安身上移开,再度落到他身上。
“鬼,忘记从前不好吗?”老人缓缓道。
李听思考了一番才道:“生鬼要投胎,忘记从前当然好,但妄鬼只剩执念,若不解决,恐被怨气吞噬。”
“忘记执念不算解决?”孟婆继续问道。
这回李听愣住了,有胡子的阎王说过,要让妄鬼从执念中清醒,才能恢复生前记忆感情,变成生鬼。
于是有趣告诉他,要完成执念。
此时听孟婆一言,他竟会想,忘记执念算是从执念中清醒吗?那之后妄鬼会变成生鬼吗?
应该不会,李听盯着手上的忘忧豆糕,想到,若真是这么简单,还需要什么掌鬼人,让妄鬼多喝几碗孟婆汤不就好了。
他再度把糕点放到嘴里,吃完这块后才道:“不算,妄鬼只剩执念,可见那是它忘记一切也不愿放弃的事情,如何能用遗忘解决。”
孟婆无可无不可的看着他,倒是没有再让言安吃糕点。
“你想要忘忧豆。”孟婆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道。
“想,不知您如何才能给我?”李听诚恳回应道。
“我这菜园中,有一颗十叶黑莓,你若能找到它,我就给你忘忧豆。”孟婆缓缓道。
第一百一十章 寻镜忘川
十叶黑莓?
西州的人间灵草李听还算知晓个大概,可阴间植物却知之甚少,十叶黑莓更是听都没听过,这如何找?
“婆婆,它长什么样子?”菜园不算很大,若有耐心,应是不难。
孟婆却是不答,径自回了草屋。
李听只好问有趣,“你知道十叶黑莓吗?”
有趣思考了一下,拉着李听在菜园中穿梭,她一边走一边寻找,半晌才停住了脚步,指着一排排簇着的植物,道:“这是黑莓,但不是十叶。”
她所指的植物株株独立,唯一的根茎笔直,上面长着几片椭圆的叶子,最上方则是一圆润的黑色莓果,一大片这样的黑莓长在一起,像是簇拥的花。
李听数了数那株莓果的叶子,六片。
要在这几百株中找到十叶的吗?李听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他还是认真的用法力探查过去,为防止阴间植物有什么特殊性,他还一边探查一边在黑莓地中穿梭,亲手握着每一株黑莓,用眼睛和手反复确定其叶子的数量。
把所有的黑莓都摸了个遍之后,他确定了,叶子最多的一株,是八叶。
而且这黑莓是一种典型的叶子体现质量的灵果,这倒是与阳间的很多灵果相似。
人间的一些单株灵果,通常是叶子越多,果实灵气越多,境界越饱满。
这类灵果,通常以“十”为极限,九为极数,十为圆满,能有十片叶子的灵果,千年不出一株,全看天地造化,不可强求。
说没有就是没有,变不出来的。
李听半蹲在黑莓地里,虚虚握着那株八叶黑莓,有些犯愁,周围的黑莓因为他强行插在这里,被挤得歪歪斜斜。
“难道这阴间的黑莓不同,某种情况下能够进化到十叶?”李听看着言安,好笑道:“真应该让你自己研究,这些一模一样的黑莓看得我眼晕。”
言安照旧不理他。
李听便开始试验起来,他选择了最笨的方法,他摘了一颗被自己挤歪的四叶黑莓,用法力提取其中汁液,浇到了那株八叶黑莓的根部。
植株缓慢吸收着同类的汁液,却没有任何要长叶子的意思。
不知怎的,李听脑海里浮现出了当时在正岭宗给玉笋浇水的画面,难道这黑莓也需要浇水?
但阴间植物,总不能浇阳间之水吧。
要说水,他在这阴曹地府,只见过忘川河。
“这黑莓能浇水吗?用什么水?”李听对有趣道。
“忘川。”小女孩点点头,声音没什么起伏,反而显出些幽静,“地府只有忘川之水,所有用水都来自于忘川河。”
那就没什么好迟疑了,李听带着两个鬼,出了孟婆的小院,原路返回,又走到了奈何桥边。
头顶红颜还未流动,奈何桥头很安静,没有排队的鬼魂,没有守在这里递孟婆汤的老人。
只有忘川河安静的流淌,李听朝河里看去,凝神时,便能看到自己这一世的种种画面闪过。
“每个人都能在这看到自己的过去吗?”李听走到河边,注视着黑色的河流,道。
“能。”有趣在旁边道。
“那你呢?”
“每个人都能,神仙能,生鬼能,寂鬼能,只有妄鬼不行,妄鬼是残缺的,自己都不能拥有的过去,忘川也照不出。”有趣慢慢道。
李听理解了,如果忘川能照出妄鬼的过去,那有趣的问题,就不需要他来帮忙解决了。
包括忘川在内,没有人知道三百多年前,这个小女孩身上发生了什么。
李听从自己的储物腕带中找出了一个玉碗,一边去盛忘川河中的水,一边道:“我记得我叫陈时的那一世结束后,来到奈何桥头,孟婆曾经透过这忘川河,窥探我的过去。”
那时孟婆布满皱纹的手在眼睛上微扫,透过他朝忘川河看了一会儿,便知道了他近二十年的生活,令人毛骨悚然。
“那是什么法术?”李听看着碗中清澈的水,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有趣。
原来忘川河的水也是透明的,那不是河底是黑色的,就是那些斑驳交杂的过去,融在一起显出了黑色。
“很简单,你要学吗?”有趣道。
“简单?”窥探他人过去,简单?
“那不是孟婆的能力,是忘川河的特点,只要你不像妄鬼一样残缺迷惘,连自己的过去都不能拥有,也不像怨鬼一样,是新生的意识,就都能被它照出完整的一生。”有趣解释道。
李听理解了,“正常的话,这一生只有自己能看到?”
“嗯,你的过去在河中自己的倒影里,而别人只要通过法术寻找到你的倒影,自然也能看到,这是一门很常见的地府鬼术,命为寻镜忘川,修习后就能用这门法术,找到当下站在忘川河旁的人在河中的具体倒影,看到对方的过去。”
“教我。”李听直接道。
有趣乖巧点头,拉过李听没有拿碗的那只手,闭着眼睛,用法力将寻镜忘川这门鬼术如何运行传了过去。
李听默念了几遍口诀,试了几遍法力催动,手在眼睛上微扫,看向有趣,再看向忘川河,然后便在河中的一处,找到了一个清晰的小女孩倒影。
但是那影子中,只有模模糊糊的一张脸,在说着“有趣”“好孩子”一类的话。
确实很好学,他想到。
李听再次催动法力,看向了站在河旁边的言安,再看向忘川河,于是他也找到了言安的倒影,里面能看到的东西倒是比有趣多。
他能看到那张已经拨开黑雾,显露出来的脸,能看到他念叨着“矽尘花”,甚至看到一个被黑雾模糊了的身影,拿着一株草药一样的东西认真看。
看到那张熟悉的脸,说出了“主子”两个字。
但也只有这些了。
“河里显现出了一些他的过去,为何?”李听看着言安的倒影,问道。
有趣伸出小手,在眼睛上扫过,向忘川河中言安的倒影看去,也看到了那几幕,便一一解答道:“能看到脸是因为哥哥破开了遮住妄鬼脸的黑雾,还原了他的这部分过去,他口中念叨的词是和执念相关的,也是你帮他找到的,得到了确认,所以也成了妄鬼拥有的过去了,至于那个拿着东西的身影,那个……”
这显然不是和执念相关的具体事情,也不是李听帮忙寻找到的,而是言安活着的时候,作为一个药师的日常。
小女孩平静的声音中有一丝迟疑之意,思考了一会儿才道:“应该是白无常所说的特性,他赋予妄鬼部分能力,让他有可能向寂鬼转换,这里就体现出不同了,他已经模模糊糊的在拥有过去了,如果那其中的身影和他拿着的东西凝实了,他就不再是纯粹的妄鬼了,渐渐也应该能想起过去的很多事。”
确实如此,言安现在就已经会因为奇异灵植驻足了,这不正是他生前的性格吗,也是李听愿意留在地府,想办法帮对方得到忘忧豆的原因之一。
把你当成活着的人对待,你就会慢慢想起来罢,李听看着神情空洞的妄鬼,想到。
第一百一十一章 游魂
不过有趣是怎么回事,她不也是寂鬼妄鬼都占吗,是寂鬼的话,为什么一点过去都照不出来呢?她甚至可以沟通,可以思考,怎么会照出来的过去都没有言安多呢?
李听这般想,就也问了出来。
小女孩乖巧的看向李听,道:“哥哥,执念是具体的,你知道我的执念吗?你知道那个妄鬼的过去,是他的故人,这才是他能慢慢拥有过去的主要原因,也是白无常不希望你惦记他的原因。
可是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了,没有人惦记生前的我,那样的话,妄鬼就是妄鬼,妄鬼的那一部分永远迷惘,和我作为寂鬼,学了多少知识都没有关系。”
她的话语不带任何情绪,稚嫩的童音却显出些幽静的孤独。
不止是过去,他甚至连“有趣”这个名字从何而来都不知道,说是名字,却更像是,和执念有关的词语。
但他却能看见这个女孩的样子,可能因为她是寂鬼罢。
真是迷雾重重。
李听不愿再想下去,阎王希望他查三百年前的事情,可他却觉得,有些秘密一旦开始探寻便再难脱身。
他查自己都来不及呢,上一世活了三百多岁,苦熬了三百多年,为何落得那样的命运,前世他早就将生辰八字算过百遍,明明都是极好的……等等……
李听看着面色惨白的鬼,一种莫名其妙的凉意忽然涌上心头。
三百年前……他的出生和有趣的死亡,太近了。
应该是自己总想着这些事,所以对三百年这个时间太敏感了,三百年前不知发生了多少事,自己乱联系什么。
李听正了正心神,勉强的扯出个笑,也不知给谁看。
将忘川之水装进了专用储水的玉瓶里,李听收好瓶碗,带着有趣和言安往回走去。
他们刚走到小园,就遇见了走出草屋的孟婆,她把李听放了进来,自己却朝长着忘忧豆的山上走去。
不过一刻钟,她就从山上下来,朝李听来时的方向走去。
李听恍然抬头,头顶红颜已经开始变幻,逐渐流动了起来。
地府门开,孟婆也该去奈何桥了。
李听走到黑莓地,找到了之前的那株八叶黑莓,拿出储水的小玉瓶,倒了一碗忘川水,想了想,还是没有直接浇,而是浇在了它不远处的五叶黑莓根部。
忘川水没入黑土,阴气滋养着黑莓,五叶黑莓的植株轻微的摇动,看起来状态不错,叶子却是一片也没多长。
李听抱着尝试的心态,又浇了一碗。
五叶黑莓安静晃动,依旧是五叶。
他看向了八叶黑莓,只觉应该也是如此,于是又给八叶黑莓浇了一碗水,便见八叶黑莓轻轻摇动,八片叶子一如既往的舒展好看。
要不把这片黑莓地都浇了?李听突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他这么想,就开始倒水,一株一株黑莓挨个浇过去,他是按排浇的水,沿着垄沟来来回回的走,不出三个时辰,整个黑莓地就浇完了。
所有黑莓都轻微摇动,看着比之前多了些灵动。
李听站在黑莓地外边,有点高兴的看着这它们,自己在阳间就想要隐居种田,想要给玉笋浇水,这些通通没实现,却不想阴差阳错,今日在阴间给黑莓地浇了个痛快。
虽然,没有浇出十叶黑莓。
李听陷入了沉思,在想着是不是自己的思路出了问题,谁说十叶黑莓一定长在黑莓地里的,孟婆的菜园不小,也许十叶黑莓它就长在土豆田里呢?
他盯着黑莓地发呆,却看到一鬼魂从微微摇摆的黑莓丛中飘了出来。
李听:?
眼中闪过一道警觉,他盯着鬼魂的动作,轻声道:“有趣。”
小女孩站在李听旁边,也看着灰黑色的鬼,道:“它是游魂,寂鬼,很弱,无害。”
“游魂?”听到是寂鬼后,李听想起了那本小册子,心中稍微放下了点心来,看向那个朝自己飘过来的鬼魂。
有趣点点头,道:“地府无职寂鬼被称为游魂,在阴间飘荡,修行或寻找自己的机缘,通常都很弱,我之前也无职位,状态和它们有一点像。”
但也只是有点像,无论是有趣复杂的身份还是实力,都不是普通游魂可比的。
那游魂来到了李听面前,才有些惊讶道:“你不是孟婆?”
李听无语,这鬼眼睛是不好使吗,都朝自己飘半天了,才看出自己不是孟婆。
“怪哉怪哉,那你怎给黑莓浇水?”游魂围着李听转了个圈,道。
说话文绉绉的,也不知生前是做什么的?不过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游魂是从黑莓地中苏醒的,可能正好知道十叶黑莓的下落。
“我在找十叶黑莓,没找到,就浇水试试看。”李听道。
“没有那种东西。”游魂摇摇头,道。
“没有?”
“我在这黑莓田中待了多年,从未见过十叶黑莓。”游魂确定道。
“你为何待在这里?”
“我喜欢这里。”游魂又绕着有趣转了个圈,才回到李听面前,道:“我不想领鬼职,通常在这里睡觉,每次孟婆给黑莓们浇完水,我就醒过来待一会儿,她从不管我。”
游魂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来,就又往黑莓地里飘,一副要沉进去睡觉的样子。
“等等。”
“……嗯?”
“你听过十叶黑莓吗?孟婆有没有提到过?”
“她让你来找的?”游魂突然问道。
“是。”
“怪哉,我从没见过她有那种东西。”游魂也不着急沉到田里睡觉了,有些疑惑地看着李听。
半晌,它道:“我喜欢这里,这里阴气宁静平和,带了点思念。我是寂鬼,寂鬼少有羁绊,几乎没有‘感情’和‘情绪’这种东西,可孟婆浇水的时候,却有一种在思念的感觉。”
游魂一边说,一边躺在了黑莓地里,“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觉得很舒服,那种感觉很适合睡觉,我能睡得很好。”
它说着说着就要睡着了,忙飘起来,道:“怪哉,想成为寂鬼,就不能有太深的执念,那种东西会让鬼变成妄鬼,地府也会乱套。所以孟婆一直有思念很不合理,怪哉,也不知道地府为什么放心她,要是她突然生变,奈何桥那边就要乱了。”
游魂啰嗦了起来,像一个很久没说话的人突然找到了感兴趣的话题,兀自滔滔不绝。
它好像很喜欢“怪哉”这个词,总是放在嘴里念叨。
“不过地府肯定知道她的过去,不然不可能让她在奈何桥头当差,阎王聪明着呢,孟婆一定很喜欢这个黑莓田,她的思念也应该很安全,十叶黑莓八成与这些有关,你要是好奇,就去翻翻她的记忆呗,说不定是什么阳间事……”
游魂说到这,已经昏昏欲睡,还不等李听再问,就已经控制不住的沉在黑莓地里睡过去了。
李听闭上了嘴,觉得一句话说的很有道理。
去翻翻孟婆的记忆。
他不好拉着别的寂鬼去忘川河旁,看人家的影子,窥探过去,可是孟婆就站在奈何桥头,忘川河上。
若想施展寻镜忘川,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第一百一十二章 凡尘事
李听收起玉瓶和玉碗,最后看了一眼那株八叶黑莓,才走出小院。
他又返回了奈何桥。
红颜缓缓流动,地府之门开启,鬼排成一队,一个一个的喝孟婆汤,过奈何桥。
李听站在桥边,看到远处一个带着高帽的身影,正将手上的一个带着镣铐的鬼交给鬼差,安排在了队伍里。
那高帽和白无常头顶的很像,上面写着“天下太平”四个字。
“他是黑无常?”李听问有趣。
“是,黑无常范无咎,他负责生鬼中的恶鬼,按照其生前因果分别处置,然后再安排可以转生的那部分恶鬼喝孟婆汤,进六道轮回。
你看到队伍中带着镣铐的,就是他安排好轮回,送来喝孟婆汤的恶鬼。”
李听点点头,看向了队伍,生鬼中带镣铐的毕竟是少部分,那没带镣铐的应该是白无常送过来的吧,这样来看黑无常要处理的鬼少一点,却更复杂麻烦。
毕竟恶也有区分,这里是地府,不得超生的存在也是有不少的。
话说回来,自己初来地府时未戴镣铐,想来是被白无常传送过来的,修真之人杀伐果断,自己无法保证不亏欠任何人,变成生鬼之后,竟也可算成是“善”的一边吗?
虽勉强算是同僚,但李听并无和范无咎打招呼的想法,他远远看着,记下了对方的样子,然后才理所当然的收回视线,看向孟婆。
“你找到了?”孟婆问。
“快了。”李听坦然道,看了一眼忘川河,伸出手在眼前一扫,对着孟婆笑了。
孟婆立刻明白了他在做什么,自己站在奈何桥头,忘川河水正好可以照出她的影子,过去全在其中。
“寻镜忘川。”孟婆淡淡道,一时间竟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来而不往非礼也。”李听煞有其事道。
还记得初来地府时,孟婆就用寻镜忘川窥探了自己的过去,那时的他便有无名火气,但也不得其中法,未想还能有今日。
孟婆看着青年人眼中的幼稚意气,眼中竟有一丝奇异的温和。
忘川河中,孟婆的倒影逐渐清晰,画面变幻间,李听发现自己可以用法力影响其流转速度。
这也应该是孟婆当初能直接看到自己前世后二十年时光的原因罢。
但他并未跳过任何画面,而选择从孟婆出生看起。
就像他用昼夜一样,李听不是一个天生有耐心的人,但他的经历和追求却让他成为了一个不放过任何信息的人。
过去,这种言语不足以描述万一,组成一个人全部的事物,永远值得敬畏。
只要他能看,他就一个画面也不会错过。
于是,他看到了一个小女孩在凡人村落里出生,她并不漂亮,但健康可爱,微微有点胖,看着很有福气。
她的父母很爱她,她也很懂事,才十岁左右就比同龄人高壮,帮家里人种地做饭,小麦色的皮肤看起来很温暖。
她很聪明,会读书识字,但那是一个落后的村子,思想也老旧,所以她没能读到最后,她偶尔会羡慕,心中更是有点遗憾,却从来不说,这份遗憾没影响她做的饭最好吃,插的秧苗最整齐。
那是一个能把每一件平凡小事都做好的姑娘。
后来她渐渐长大,嫁人了,她嫁了个书生,比她瘦弱不少,书生的父母很满意,觉得她强壮又能干活,生出的孩子也一定健康,她的父母也满意,因为她很开心,她遗憾自己没能读书,所以喜欢读书人,也嫁了个读书人。
她父母生她晚,她嫁人后没几年便相继离世了。
书生温和儒雅,她勤劳朴实,他们都不懂轰轰烈烈的爱情,却把日子过得平凡温暖。
他们生下了一个女儿,但是没过几年,书生就染病了,他身体从来不如她,这一病,竟然怎样都不肯好。
她听仙人说,十叶白菊可以救命,她就每天去山里找,找过了一个四季,又迎来了冬天,找了一年多都没找到。
有一天,她下山回到家,十岁的女儿找到了她,小心翼翼地递给了她一朵白菊,有十片叶子,但是她看得清楚,那白菊的五片叶子,都是女儿用浆糊粘上去的,粘的歪歪扭扭。
“能救爹吗?”女儿的小手上有着几个小水泡,很明显是自己熬浆糊时烫到的。
“我试试。”她拍了拍女儿的手,声音很温和。
但是当她去看望自己的丈夫时,却发现对方已经咽了气。
他的表情很平静,穿着长衣躺在床上,仿佛睡着了一样,于是她的表情也平静了下来。
她没能找到真正的十叶白菊,又因上山而没能最后陪在他身边。
女儿走了进来,她长得很像书生,身材瘦小,面庞清秀,问道:“娘,爹醒了吗?”
她沉默地摇了摇头,便见女儿有些失落的垂下了头,声音稚嫩道:“他说自己很累,要睡一会儿,还不让我进来,怎么还不起来。”
她不知道怎么解释,但当她挖好了坟立好了碑后,就不必解释了。
那朵用浆糊粘的十叶白菊她倒是留下了。
后来女儿长大了,十叶白菊也风干了,她便把那朵花收到了箱子里,再后来,女儿也要嫁人了。
她的脸上有了皱纹,倒是能看出一点如今孟婆的模样。
女儿嫁人前,天气很热,当地习俗是行礼前不吃东西的,于是她就熬了绿豆汤,放到了井里冰凉,女儿喝完之后笑了,露出一颗小虎牙,看起来很灵,和她爹年轻时一模一样。
她给她盖上了红盖头,交给了另一个男子。
女儿嫁人后,孟婆依旧生活在自己的小草屋里,侍弄着小院,新婚夫妇每年都会来看她好几次,有时还会在家里住上一阵子,她能看出来他们感情很好,如此就足够了。
又是一年,头发已经花白的老人坐在院子里,井里冰着绿豆汤,土里放着荷叶包着的叫花鸡,这些都是女儿爱吃的,那小孩也爱吃。
小孩是她的外孙,一个很可爱的男孩,已经七岁了,女儿和女婿听了她的建议,送了小孩去学堂读书,小孩很聪明,每次来都给她背诗。
可她等了一天,也没等到该来的三个人。
那一夜她怎么也睡不好,第二天一早,她就亲自动身去了女儿女婿的村落,她想起了自己早早离世的丈夫,女儿的性格和外貌都像他,体质也像,她很担心女儿生病。
两个村落间只有那么一条路,她走了大半日,便停住了。
她看到了地上干涸的血迹,凌乱的衣服碎片。
老人便沿着血迹找,找到了很深很深的草丛里,看到了女儿,女婿和小孩的尸体。
他们被扒的只剩下里衣,女儿的荷包,小孩的金锁都不见了踪影。
是强盗。
她颤着一双苍老的手,把女儿染血的单衣整理好,又一下一下地别着她脸上凌乱的碎发,接着才把女儿抱在怀里,抱了好久。
丈夫的坟墓旁边,又添了三座新坟,最小的那个里面的孩子才七岁。
她翻出了那朵十叶白菊,这么多年过去了,白菊已成了干花,自己的叶子都掉了,更何况女儿小时候粘上去的。
她重新熬了浆糊,把所有的叶子都粘好,将白菊放在了床头,然后才控制不住地用手抹了把眼泪。
她本来就不喜欢说话,如今更是沉默,只拄着拐杖,每天照顾菜园,熬上一锅绿豆汤,她从来只喝一碗,剩下的也不知是留给谁。
她苍老得很快,死时面容很平静,锅里的汤还在煮,手上还虚虚握着那朵干枯的十叶菊。
第一百一十三章 忧峰令
李听沉默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孟婆是个凡人,她作为凡人的生活充满了大大小小的遗憾,她却从不抱怨,反而将日子过得踏实温暖。
可离别却太惨烈,充满了病痛与意外。
但即使这样,她也很少有激烈的情绪,连流泪都不多,更不会沉浸于悲伤,可挖坟时浑浊的双眼,看着十叶白菊时思念的神情,却能让人的心也跟着沉闷下来。
她明明只是一个经历悲惨的凡人,一双眼睛却安静通透,初看朴实,看久了却觉得沉稳。
就是给人一种,你若是交待了什么事情,她一定不会忘记的踏实感。
很奇异,仿佛她比大多数读过书的人更懂得道理,比见识广博的人更值得信任。
李听看向了正在盛汤的孟婆,她的动作很稳,神情也平静,就那样一碗接着一碗的递给每一个鬼,每一次的动作都很认真。
恍惚间,他想起了孟婆生前的最后时光里,一个人每天熬汤的场景。
这样沉稳温和的性格,一定不会变成妄鬼吧,因为她的坚持一点也不偏执,但也正是这样的灵魂,才能数百年如一日,守在奈何桥头盛汤吧。
孟婆应该是有点寂寞的,不然,哪里会拿十叶黑莓来与他开玩笑。
哪有什么十叶黑莓,这位在地府数百年来都不怎么和人说话的老人家,就是想让他看看自己的过去,为她粘出一株十片叶子的植物罢了。
可能是因为自己和她女儿一样,也能一口气喝五六碗她熬的汤吧。
虽然自己喝的是孟婆汤,还足足喝了十碗。
李听觉得有些好笑,虽然一个生时未满百岁的老人在活了三百多岁的自己身上看到儿女的影子有些荒唐,但他知道,她只是有点怀念亲人了。
“婆婆,我去找十叶黑莓了。”李听看着孟婆道。
孟婆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就继续盛汤了。
李听带着两个鬼,一路回到了孟婆的小院,自然地走进了对方的厨房,眼珠微动,上下左右搜寻起来。
最终蹲下身,在一个柜子里找到了面粉。
熬浆糊。
虽然用法力也能把叶子固定住,但此题本就因思念而起,他便要全了这份念想。
李听回忆了一下孟婆女儿的步骤,试探着盛了一锅水,接着舀了一勺面粉进去,生火。
然后他从墙上拽下来个大勺,探进锅里搅了起来。
可能是水加的太多了,半天锅里都只是一碗面汤。
他下意识地对着火施了一点点法力,果然,锅中的水渐渐减少,汤也粘稠起来。
又搅了几下,李听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翻了一下底部的浆糊,却看到了棕色的硬块。
他疑惑的扒拉了一下硬块,上面的浆糊却在他思考的过程中,也迅速变成了硬块……
李听这才想起灶台下加了法力而熊熊燃烧的大火。
赶忙又是一丝法力递过去,把火给熄灭了。
他凑到锅旁边闻了两下,有些茫然地看着这一锅干巴巴的东西,浆糊是熬失败了,但这锅东西,好像,挺香?
李听拿了一块,尝了一口,酥脆带点面香,真的能吃啊。
一道笑声传来,李听转头就看见了孟婆,手一动,下意识地把东西拿离了嘴边,看向孟婆。
老人家笑起来的时候少了点阴沉,皱纹舒展,有点慈祥。
他也跟着笑了声,紧绷的胳膊放松了点,“等会啊,我再来一遍。”
孟婆笑道:“好。”
李听清理干净锅,这次少放了些水,又开始熬,而且,没用法力。
此时此刻,他脑海中是龙山说过的话,“这做菜和打打杀杀不一样,菜啥的很脆弱,懂不?你要是用法力力道就更难掌握,这又不是炼丹,用的都是那种难搞的药草。”
啧,大厨诚不欺我,慢慢来,不能用法力。
李听想着孟婆熬汤的样子,眼中多了一丝安宁之意。
这份安宁本就是他想退出修真界的原因,实际做时,却还如从前那般急切功利,也是好笑。
他稳当地熬完了浆糊,熄了火,觉得心态都好了很多。
李听盛了一碗浆糊,拿着它去往了黑莓地。
他记得孟婆的女儿找的是五叶白菊,所以他也找了一株五叶黑莓,摘了下来。
接着他把另一株五叶黑莓的叶子全薅了下来,每一片都沾了点浆糊,粘到了黑莓长长的茎上。
李听的动作不算精细,神情却很认真。
一刻钟后,一株十叶黑莓做完了,看起来有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但李听还是拿着它走到了屋里,递给了神情安静的孟婆。
孟婆看着十叶黑莓歪歪扭扭的叶子,眼中闪过一丝慈祥之色,她没再说什么,递给了李听一个小牌子,指了指那座山峰。
小牌子是黑玉做的,触感温润,上面雕刻着三个字——忧峰令
李听心中了然,那座有着忘忧豆的山峰就叫做忧峰,而此令应该能让他进去,竟然这么容易吗,他心中微动,凝神看了老人半晌,然后才对着她一礼,道了声谢。
接着才带着言安和有趣前往了忧峰。
“这令牌能用几次?”李听拿着忧峰令,对着身旁的有趣问道。
有趣看了一眼黑玉令牌,道:“地府的山阵是统一的,出入都需要令牌,这种黑玉令牌是最高级别的,能够永久出入,不是消耗品。”
李听闻言心中微喜,地府各方地盘划分明确,很多地方的出入都需要通报,可有了此令,就代表着他能自由的出入一座山峰。
之前阎王还说不管他,这不管他的好处是自由,可坏处却是在地府很难发展,始终是个外人。
但有了这块令牌就不一样了。
相当于他有了一份确切的能拿到手里的权力,孟婆此礼,不可谓不重。
一时间,李听心中有些感慨,想起了孟婆的故事,便对着有趣道:“孟婆女儿死的早,她们应该没在地府遇到,但孟婆一直在这里盛汤,她女儿若是转世后再入轮回,应该还是能见到,就是不知道还认不认得出。”
有趣转头,看向了李听,“孟婆查过地府的资料。”
“所以她投胎到了哪里?”李听好奇道。
小女孩慢慢摇头,“孟婆的女儿变成了妄鬼,那时无人渡她,就化成了怨鬼,没能喝孟婆汤,也没能投胎,魂飞魄散了。”
李听有些愣住。
那个老人生时没等到女儿,死后在奈何桥头盛汤几百年,依旧没等到吗?
这世间有太多不幸,自己一生不顺,可到底还是能在这地府重生,改了运道。
李听并未觉得渡妄鬼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可想起夜鸣,想起孟婆看到自己时眼中的复杂,他的心软了一下。
这世上有些事,既然选去做了,就必须要尽心尽力。
因为有时回头看,会发现因果早就缠缠绕绕,牵绊在己身。
忧峰山下,李听凭着忧峰令,使阵法打开了个口子,一人二鬼便趁此机会进入,数息后,那口子便自己缓缓合拢。
“孟婆说入山封印只有她和阎王能解,是什么意思,他们出入应该是不需要忧峰令吧?”李听思考了一下问道。
有趣点了点头,道:“阎王是地府的掌管者,地府各处都有着他的神魂印迹,自然不用,而孟婆是管理者,她管理的山脉自然也被允许烙印。”
李听“嗯”了一声,对地府又多了一些了解。
山上有很多不知名的低矮植物,但这些植物都没有豆荚,一路走到半山腰,才看到一种青黑色的藤,上面坠着黑色的豆荚,和当初孟婆给自己重塑身体时用的一样。
这就是忘忧豆。
言安刚看到忘忧豆,就立刻被吸引了,朝着忘忧豆藤飘去,伸出阴气凝聚成的手,抓住了忘忧豆藤用力后扯,显然是打算整根带走。
李听:……
即使是变成了鬼,言安竟也没改变贪婪的本色。
然而,下一瞬间,那忘忧豆藤竟然如蛇一般,快速的从言安手中滑走,接着漫山的忘忧豆藤都动了起来,试图缠住言安。
言安眼中闪过一丝凶光,身体也弥漫出藤一样的黑雾,和忘忧豆藤纠缠在了一起。
第一百一十四章 转变
雾藤完全是由阴气凝聚成,带着一股冲天的怨气,这怨气来的突然,忘忧豆藤反应不及,被掐断了一小截,上面的豆荚和藤一起滚落在地。
接着,忘忧豆藤也散发出了浓烈的鬼气,其中的怨恨之意与言安不相上下。
大量的忘忧豆藤翻涌而来,并且对着李听和有趣也展开了攻击的架势,李听心中一凛,拿出了竹节鞭,正欲挥出之际,却发现忘忧豆藤在自己的面前停住了。
停住了?自己有什么特殊的吗?
李听立刻想到了一个东西,就是孟婆给自己的忧峰令,是因为它么?
想至此,他探手取出放在储物空间的墨玉令牌,往前一伸,果然,那忘忧豆藤后退了一步。
李听见此,立刻来到了言安身旁,抓住两种纠缠在一起的藤,手持忧峰令道:“都松开。”
言安双眼无神的看了他一眼,雾藤的力道微缓,忘忧豆藤也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缓缓退去。
李听松了一口气,拿着忧峰令,接近忘忧豆藤,试探地摘下了一个豆荚。
这回,那忘忧豆藤就像是普通的藤蔓一样,没有丝毫动作。
李听把摘下的豆荚递给了言安,言安伸手接过收好,接着再度伸出手,停在了李听面前。
还要?
李听一愣,又去给言安摘了几个豆荚。
谁知言安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李听左手握着的忧峰令,然后再度伸手。
这是,要他的忧峰令?
李听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是有些高兴,言安之前只是在喜欢的东西面前停留,在生气的时候发怒攻击,很少有什么复杂的动作。
谢必安说过,要把对方当成有神智的存在来对待才行,李听是这样做的,却没想过能在短期内看到什么效果。
可现在言安会摇头,会指出自己想要的东西,那是不是说明,他的思维和意识正在渐渐恢复?
至于忧峰令,只是外物而已,根本没有言安恢复意识重要,而且言安是追随自己的,给了他不还是自己的吗?
李听笑着把忧峰令递给了言安,有些期待的看着他。
接着他就看到言安把忧峰令吞了下去。
吞下去了?李听的笑容收敛,不知如何挽救,却是立刻戒备的看向了周围的忘忧豆藤。
然而,随着言安的上前,忘忧豆藤并没有露出敌意,甚至是言安再度将其抓在手里,它都安安静静地一动不动。
李听皱眉,问道:“令牌吞下去还能发挥作用吗?”
有趣摇摇头道:“鬼吸收和炼化都要吞噬,现在的情况,他应该不是毁了令牌吸收,而是在炼化。”
小女孩的话音刚落,李听便看到言安腰间缓缓出现了一块熟悉的墨玉令牌,在黑雾中若隐若现,正是忧峰令。
“炼化有什么用?”李听问道。
“完全炼化后,他就是忧峰令的主人,可以随时将其召回到自身鬼雾中,谁也夺不走,除非他主动抹去印迹,或者比他实力高两个大境界的鬼出手去除。”
有趣的解释道。
李听闻言神色有些古怪,只觉得言安虽然意识不全,一些本能却很完整。
他想起了上一世刚认识时,对方就夺了他的小箭,还拿石头砸晕了他。
无论是变成人还是变成鬼,都是那熟悉的强盗作风。
李听思考间,言安已经连根扯下了一根忘忧豆藤,根部还带了点此处的土壤,然后颇为仔细的用鬼雾包好,收到了周身鬼雾里。
至此,言安才心满意足,安静地飘回李听旁边。
李听见此有些好笑,见言安终于达到目的,才又带着两个鬼一路下山,走出了忧峰,他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先回了孟婆的小院,此时,老人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桌上摆着一叠忘忧豆糕。
李听神色自然的走了过去,拿了一块吃,孟婆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接着就看向了言安,或者说看向了言安腰间的忧峰令,眼中闪过一丝奇异,似是没有想到那块令牌会出现在那里。
李听注意到孟婆的视线,心中一动,孟婆不会还想要回着块令牌吧?可是已经被言安炼化了,这吃进去的东西可不好吐出来。
孟婆看了一会儿,便移开了视线,看向李听,“你和地府抢鬼,却又让他吞地府的东西。”
显然,孟婆已经知道了白无常欺骗李听,试图把言安变成寂鬼的事情。
李听摇摇头,笑道:“我不在意那些虚的,只要他恢复神智后,还能自己选择未来就好。”
孟婆心下琢磨,自己选择未来?
她用寻镜忘川看过李听的过去,知道言安对李听的忠诚,或者说这个鬼的执念本就和李听有关,那恢复神智后,他只可能选择李听。
孟婆觉得李听和之前比有了一些变化,已经让她有点看不透了,不过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老人神色淡淡,道:“我不在意地府那些事,只想安静盛汤。”
李听似乎是看出了孟婆的放任,点了点头,郑重道:“会的。”
他的心有多大?
或者说,从知道白无常欺骗了自己的那一刻,李听的心态就已经发生了变化。
他从来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这一世,他已经和地府扯上了太多关系,而且修行也能通过渡鬼来上涨,还没有了霉运,比上一世不知好了多少倍,既然如此,何不利用起来?
无论如何,实力才是一切,像他这种牵扯了太多的人,若是没有实力,就是连种菜都不安宁,所以无论是为了什么,强大都成了必须的事情。
上一世,他霉运不断,很怕连累他人,也就言安命硬,但即使如此,如果言安跟在他身边久了,也会危险重重,所以他经常派他出去。
这种情况,前世的陈时当然不敢扩大势力,他常常和言安两个人九死一生,若是有了势力,怕是整个势力也会经常被颠覆,甚至有可能拖累他,那绝对是弊大于利。
但这一世不会了。
在知道言安的资质能被白无常看中后,他就动了一些心思,而言安吞下忧峰令后,他的某种心思又放大了。
他自己是人,和地府关系微妙,无法受到太多庇护,但言安可是鬼,还被地府的鬼看中。
前世受我运道所累,只能孤军奋战,今世情况改变,那就帮我夺得地府的权力罢。
李听心中有着自己的算计,面上却分毫不显,只温和的看着孟婆,道:“我能拿点这个走吗?”他一边说,一边指着忘忧豆糕。
孟婆脸上的表情缓缓放松下来,点了点头,拿出一个小布袋,把盘子里的忘忧豆糕装了起来,递给了李听。
李听看着孟婆的眼睛,认真道:“多谢。”
然后才带着有趣和言安出了小院,往奈何桥的方向走去。
地府上空的红颜缓缓流动,李听一手拉着有趣,一手拽着言安,道:“回去吧。”
说罢,一人二鬼身形一晃,消失在了黄泉路的尽头。
……
约一日多,李听睁开了眼睛,回到了自己的地下居所中,他微微皱眉,从储物腕带里拿出了孟婆做的忘忧豆糕,吃了一块。
果然,心头一阵清明,恶心的感觉很快消退,他的眉头舒展开,郑重的把剩下的忘忧豆糕收好。
李听拿出了昼夜,让它吸收透过小窗照下的月光。
外面有夜鸣、风雨、云舒、唐元,他们在等着自己,而自己也该给他们一个交代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阴阳镜
几人都陆续出关后,聚在了唐元挖的地洞里,五个人围圈而坐,有趣显出了身形坐在李听旁边,言安飘在李听身后,风雨旁边则蹲着一只大白狗,没有谁发出声音,气氛有些严肃,仿佛即将进行一场会议。
李听率先出声,“既然要一起杀蓝鬼,那就是合作者了,我会先说一下我知道的信息。”
修行界中人人都有自己的底牌,但既然要合作,总不好太过于吝啬,其他人也是明白这个道理,都微微点头。
“我知道的鬼和云道长所知不同,总体有三种,分为生鬼,寂鬼,妄鬼,生灵死后,有五成人的灵魂会消散于天地,五成人的灵魂会化为鬼,通常会化为生鬼,生鬼外表是它们死时的样子,神智清晰,能够言语,由地府的黑白无常引渡,入轮回重新投胎。
而地府工作的鬼,没有太深的执念,受地府气运加身,领鬼职,被称为寂鬼,有思考和言语能力,它们有的保留了死时的样子,有的根据能力和特点改换了外表。
还有一种人,死时执念太深,侵蚀神智,就会变成妄鬼,通常是面部模糊,他们神智残缺,无法言语,难以沟通,通常会在执念相关的地方徘徊,也只有执念相关的事情才能引起它们的反应,要知道他们的姓名才能看清它们的样子,完成它们的执念才能使它们清醒过来,重新变成生鬼,入轮回投胎。
这三种鬼之间是可以转化的。”
眼看着云舒欲言又止,李听接道:“我知道云道长的意思,世间确实存在怨鬼,但就像人死后的灵魂有可能变成前三种鬼一样,怨鬼也是在某些情况下由前三种鬼变成的,这种和生鬼变成寂鬼的转化不同,就像灵魂和鬼不同一样。
这种变化是不可逆的,一旦变成怨鬼,就是彻底泯灭了原有神智,被怨气所生的新神智支配,只能灭杀。
所以怨鬼虽然被叫做鬼,但是常常不会被放在鬼的分类里,它们无法入轮回,没有了原本的神智,只是一种由鬼变成的怪物。
也就是云道长你们通常会斩杀的鬼物。”
云舒神色复杂的看向了李听,道门对鬼的研究何其透彻,但是却从未听说过怨鬼不是鬼,鬼还有分类这种说法。
她看了一眼有趣,已经明白了这个小女孩属于前三种的分类了。
夜鸣闻言好奇道:“那什么情况下,鬼会变成怨鬼?”
“生出怨气就有可能变成怨鬼,怨气会不断滋生,渐渐抹杀之前的神智,形成新的神智,一旦之前的神智完全泯灭,新的神智诞生,鬼就会彻底变成怨鬼。
这其中最容易变成怨鬼的就是妄鬼,因为它们执念太深,长时间无法满足就会生出怨气,怨气越来越强,就会变成怨鬼。
而生鬼和寂鬼变成怨鬼的可能性很小,但只要有怨气不断滋生,就会有这种可能。”李听解释道。
“那你为什么能看到鬼?”云舒问道。
一般来说,只有专修阴阳之眼的道术才能勘破阴阳两界,看到鬼魂。
“我天生阴阳眼。”李听理所当然道。
云舒不说话了,这个解释实在是无懈可击。
李听见没有人提问,便继续道:“修士用法力,鬼则用鬼气,等同于法力,而同时,鬼的鬼气在身体里,会使其周围有一种气息波动,就像我们周身的法力波动一样,所以我们把那称之为鬼气波动,但其实它还有另一个叫法,叫做阴气。
鬼气和阴气还是有一些不同的。
比如有的鬼鬼气强大,但如果被封印在身体里,它就不能使用,所以它其实很弱,不过因为自身鬼气厚重,所以散发出的鬼气波动,也就是阴气会十分重,所以感受起来会很强大。
鬼吸收的阴气越多,鬼气就会越强,所以阴气确实可以作为判断标准,但在个别的特殊情况下,不绝对。”
风雨一直在认真听李听讲话,见他似是讲完,才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道:如果你说的是准确的,那我可以重新说明一下北州的状况,北州所有死去的人,都会变成妄鬼,接着很快变成怨鬼。”
夜鸣闻言,微微张了张嘴,“可不是只有执念太深的才会变妄鬼吗?”
“我也不明白。”风雨摇了摇头,“就像一种诅咒。”
云舒打开了手中的折扇,一边轻摇一边道:“道门亲近天地,但在这里,我几乎感受不到天地,就像这里的天地与生机都被剥夺了一样,所以鬼也跟着乱了。”
风雨点了点头,苦笑道:“简直就像一种诅咒,北州没有生鬼和寂鬼,只有妄鬼和怨鬼,而妄鬼不会说话,怨鬼会说话,所以我们通常会认为,说话越清楚的鬼越强大,阴气越重的鬼越强大,是以之前那次,那两人才会认为有趣很可怕,他们把她当成了神智完整的怨鬼。
现在想来,她应该是生鬼或者寂鬼吧?”
面对风雨探究的目光,李听点了点头,却没有说有趣到底是哪一种鬼,他给出的信息已经够多了,而人在任何时候,都要留点底牌。
“我都听懂了,就是想问问,那个看见鬼的小镜子……是哪来的?”夜鸣的神情有些无奈。
北州情况如此复杂,他实力低微,手中也只有风雨给他的一枚快坏的小圆镜,这块要是坏了,他就彻底看不见鬼了,到时候敌暗我明,岂不是危险重重?
“那是破鬼镜,是炼器师炼制的,应该掺杂一些道门手法,只能靠抢夺交易或者搜寻,但我不认识炼器师。”风雨道。
一直沉默的唐元抬了抬眼皮,翻手取出了一个方形玻璃,四周还镶嵌着银边,他念了句口诀,食指点了下左眼,那方形玻璃便悬浮在了他的左眼眶前。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李听身后的妄鬼,神情微动,却没有说什么,接着看向了风雨,问道:“是这种东西吗?”
风雨神情一懵,接着眼中惊喜交加,问道:“我能看看吗?”
唐元大方的递了过去,道:“我借了夜鸣的小圆镜研究,里面融合的道家法阵很好破解,再取北州特殊灵气阴气,就可以炼制,不过我这个是方形的,里面加了锁定单只眼睛的悬浮与跟随阵法,名字也不叫破鬼镜,我给它取的名字是阴阳镜。”
他语气认真地强调着名字,显出点炼器师的怪癖来,风雨却一边拿着那阴阳镜一边点头激动道:“好,好,阴阳镜,也能看到鬼,你竟然能炼制这种破……阴阳镜,你竟然会炼制!”
其实这法器对西州的炼器师来说并不困难,但西州鬼很少,道门法术也不流通,所以没人研究这个。
而北州虽然有可以参考的破鬼镜和道门法术,却是炼器师稀少。
两相巧合下,破鬼镜就成了十分珍惜的东西。
那一瞬间,风雨看着唐元的眼神变了,她知道对方是炼器师,却没想到对方连这种法宝都能炼制,要知道这种能看到鬼的小镜子就是北州人的命根子啊,而且还是消耗品,拥有的人都分外珍惜,甚至愿意用任何法宝再多换来两个以保命。
唐元简直就是行走的灵珠山,不,是不可替代的宝藏,有他在,就不用冒着生命危险,苦苦寻找破鬼镜了。
夜鸣也看向了唐元,眼中闪过向往之色。
唐元看了一眼云舒,又看了一眼李听,陷入到了某种思考里。
风雨这时也才想起来,唐元是云舒带来的炼器师,他肯定是和云舒他们达成了某种约定,炼器所需的代价不会太多。
但对自己来说却是不一定。
唐元思考了一下,道:“我和云道长是一起的,所以云道长和李听等人,只要提供三份材料我就可以帮忙炼器。你和夜鸣,只要与我们一道,这期间内,也是这个价。”
“那一块阴阳镜,需要的材料是?”
“一块凝水石,半米白银丝,三十灵珠。”唐元平静道。
什么?
只要一块凝水石,半米白银丝,三十灵珠,那岂不是说,只要给唐元三块凝水石,一米半白银丝,九十灵珠,就能获得了?怎么会这么便宜?
风雨有些不可置信,道:“我那块破鬼镜,攒了三百灵珠才换来,你这竟然只要九十灵珠,而且凝水石和白银丝都是常见的材料,是因为阴阳镜所用的材料更……普通吗?”
唐元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之色,“那什么破鬼镜,成本只需要二十五灵珠和一块凝水石而已,我可没说阴阳镜更省。”
风雨呆住了,她知道炼器师永远不会缺灵珠,却从来不知道这其中这么暴利。
“我的阴阳镜可比那破鬼镜品质好了十几倍,虽然不在天地玄黄之列,但也接近黄阶法宝了,要是往外卖,至少要一千灵珠。”唐元认真道。
这不是材料的问题,而是炼器师对自己炼器手法的骄傲,大多数炼器师都是一身傲骨,请他们出手这件事本身,就需要很大的代价。
一千灵珠?
风雨不说话了,看向唐元的眼神有些后怕,幸好自己是和他们一起的,不然不得被坑死啊。
唐元看着风雨的眼神,有些不满道:“你什么意思?阴阳镜的使用时间可是破鬼镜的五倍!比你花三百灵珠买破鬼镜合适。”
五倍!
风雨不觉得唐元会骗自己,那就是说,五个破鬼镜等于一个阴阳镜,这么一算,五个破鬼镜是一千五百灵珠,好像真的是买阴阳镜更合适一些。
可从成本上来看,又是阴阳镜更赚。
这就是炼器师吗?太恐怖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进入鬼境
李听本来就能看到鬼,云舒则是会道家法术,这二人自然是不需要阴阳镜,倒是夜鸣和风雨,每人翻出了材料和灵珠,分别递给了唐元。
唐元收下,道:“要我炼制好的吗?”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就是需不需要用他们给的材料进行炼制,如果不需要,他可以直接给二人之前炼制好的阴阳镜。
风雨和夜鸣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灵珠或者材料,二人想了想,都是选择了唐元之前炼制好的阴阳镜。
唐元点头,拿出了两个崭新的阴阳镜交给了他们。
“口诀是‘元起阴阳’,同时以手指点在左眼皮上,阴阳镜便会自动悬浮在左眼前面,让你们看到鬼物。”唐元讲解道。
口诀只有四个字?
风雨有些意外。
对于法宝而言,并不是口诀越多越厉害,如果不涉及到保密等情况,口诀越精简反而越好,因为这样就能快速凝聚法力使用。
但口诀也不是说短就能短的,还要结合法宝的特性以及内部铭刻的阵法才行。
这阴阳镜只需要四个字,已经算得上非常精致了。
风雨心中大喜,只觉未来一片光明,而夜鸣也是差不多的心思,他虽然灵珠不多,但到底还是有,而且和修炼比起来,他更不想当一个瞎子,因此不会在阴阳镜上节省。
眼看二人收好了阴阳镜,唐元开口道:“你们刚刚只说了分类和特点,却没说鬼的实力划分,难道只能看阴气和鬼气,而不是像人类一样有境界之分吗?”
炼器师的性格大都严谨,多年炼器养成的习惯也让他们比较关注品阶境界一类的事情。
风雨摸了把大明的头,叹了一声道:“还真没有,我们多数靠阴气判断,再就是怨鬼,有鬼境的总会更强,会说话的也会更强。”
“不一定啊。”有趣闻言,“强大的鬼确实容易形成鬼境,但也有可能是因为鬼生前有一些特殊经历,而怨鬼能否说话,要看它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了多久,存在越久,心智越成熟,就有可能会说话,但如果它因为特殊原因没能吸收很多阴气炼化成鬼气,就也有可能实力弱。”
小女孩话一说,几人都微微皱眉。
李听扫视了一圈,想了想道:“有趣的意思是存在个例,让我们不要大意,但是大多数时候,还是可以通过鬼境和是否能说话对鬼的实力做基础判断。”
其他人的眉头微微松开,风雨也摸出了一颗灵珠喂给了大明,只有唐元的眉头一直没松开,显然是对鬼没有境界划分有些耿耿于怀。
李听看着摇着尾巴的白色大狗,开口道:“它是否有我们不具备的能力?”
“主要是和我的配合,再就是对阴气很敏感。”女子说的很简单,让李听又看了大明两眼,但终究是没有再问。
一身黑色纱衣的云舒好像一直在发呆一样,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某处,直到此刻,无人再说话,她才像回过神来一样,缓缓展开自己的折扇,用纤细的手指摩挲了一下扇柄,“我道家有杀阵,斩化神期的人不行,但却能灭同等实力的怨鬼,如今,材料已全。”
她说完这句话,看向了李听,“什么时候让她去确定位置?”
“明日。”李听直接道,答罢看向有趣,“大概需要多久?”
“三到五天。”小女孩道。
“嗯。”云舒听罢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谈好之后几人各自散去,李听和有趣单独商量了些什么,便看着她进了蓝鬼鬼境。
蓝鬼鬼境外,李听站在那里,身后则是浑浑噩噩的妄鬼言安。
他已经站在这里三日了,眼看还是没有动静,李听的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担心之意。
第四日,风雨带着大明走到了李听旁边,问道:“有趣还没出来吗?”
“嗯。”
风雨微微张口,正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听到大明的喉咙间传来低吼。
低吼?
李听有些诧异,立刻的环视四周,却并没有见到除了言安外的鬼魂。
然而,过了一会儿,李听所在的位置,也是他把有趣送进去的位置,扔出了一块石牌。
李听神色一动,立刻探手牢牢抓住石牌,灌入法力凝神看去,接着,他就看到了石牌上两个光点。
一个白色的,一个红色的。
“这是什么?”
像约好的一样,其他人也在第四日走出了地下,前来寻找李听,这一声正是云舒问出口的。
“有趣帮我炼制的定位石牌,白色的光点是我的位置,红色的是她标注的妄鬼的位置。”李听道。
所有人的眼神都是微亮,有着这块石牌,不就能确定蓝鬼的位置了吗?
夜鸣神色有些迟疑,看了一眼李听手中的石牌,又看向了蓝鬼鬼境,问道:“那有趣呢?这不是她给你的吗?她怎么没出来?”
“这是她用鬼气定点传送给我的,我能感应到她还存在,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没出来。”李听摇了摇头,眉眼有些凝重。
进入蓝鬼鬼境没出来,除了遇到危险,还能有什么原因?
“我们进去吧。”云舒突然道。
“不等有趣吗?”夜鸣问道。
“如果她有危险,进去才能救她。”云舒劝道。
“那万一错过了呢?毕竟她和李兄约定了在这里,到时候她要是重伤出来了,没有看到李兄,一个鬼在外面就可能会被灭掉。”夜鸣反驳道。
云舒沉默了下来,她手心攥着自己的檀木扇,看向了李听。
那石牌在李听手里,也不知除了他之外还有没有人能使用,所以若是李听不进去,她也没什么办法。
唐元也在此时适时开口,“李兄,我们是现在进去还是等有趣出来?”
李听看着手中的石牌,心中也是有些犹豫,显然是在思量什么时候进去更合适。
就在李听思量,众人也跟着沉默间,不远处又来了一行人,为首的是一个男子,一身干净的白袍,面容还算端正,一双眼睛却流露出些许狂傲之色。
他旁边跟着一个中年人,身后跟着两个年轻人,看到这两个年轻人之际,李听,夜鸣,风雨,都是神色一动。
那两人正是那日采药遇到的青门中人,赵应成和段天。
赵应成和段天本来苦着脸,看到李听等人之际,却是神色一变,段天有些慌张的立刻拿出一个破鬼镜,朝那边看去,但还没来得及转到一圈,便被一声呵斥打断。。
前面的青年明显感受到了破鬼镜的法力波动,立刻转过头,骂道:“本公子炼制的法器,就是让你这么瞎用的?”
段天听后眼中闪过一丝憋屈,收起了破鬼镜,低头讨好道:“大人恕罪,恕罪,是之前那几个人被鬼缠身,我才担心那个鬼在附近,请大人勿怪。”
其实也幸好他及时收了破鬼镜,才没看到言安,不然又要有一番争执了。
炼器师?难怪如此嚣张,风雨心中了然。
北州妄鬼横行,少有天材地宝的同时,又有大量的破鬼镜需求,所以炼器师的地位比其他几州更高,没有人会得罪炼器师,也没有人会希望炼器师死亡。
唐元暗暗瞟了那人一眼,低垂的眉眼中闪过一道浓浓的不屑。
那炼器师听到段天的话,看向了被段天指着的李听,上前一步道:“你也听到了,本公子是炼器师,告诉我他说的鬼是怎么回事?”
李听笑了,他是真的觉得好笑,他已经很少见到有人嚣张到自己面前了,是以不仅不生气,反而觉得这种自大很新鲜。
夜鸣则是古怪的看了一眼那个炼器师,他虽然感受不到这炼器师的具体修为,却能感觉出对方和自己修为所差不多,那就说明他可能只是金丹初期,而自己等人这边的唐元,可是金丹中期。
所以还真没什么了不起的。
更何况就是道丹期的谢一饮,李兄都是说不理就不理,怎么可能去对一个金丹初期的炼器师低头?
第一百一十七章 学会了吗
李听打量了一下那个炼器师写满狂傲的脸,脑中是昔日谢一饮对着他人的神情,这样的表情出现在谢一饮脸上就很自然,出现在这个人脸上,怎么就那么显蠢呢?
如果说谢一饮是个喜好显摆的花孔雀,那这人就像个穷凶极恶的鹅。
想到这,他真的笑出了声。
被比作鹅的炼器师真的生气了,自己明明是炼器师,这人却是一副嘲笑的神情,嘲笑吗?
他气得整张脸涨红,扬起手中的剑就像李听刺来。
谁也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动手,李听自知不敌,快速后退,唐元正好站在他身边,眼看着那一剑朝着李听刺来,眼中闪过一道冷光,一柄弯刀出现在了手里。
法力激荡,那弯刀一下子就勾住了对方的长剑,却是去势不停,仿佛早就想好了一边,刀刃微斜,向着那炼器师的手腕快速划去。
一直沉默跟在炼器师身后的中年男子一声冷哼,快速出掌,打向唐元。
唐元眼中闪过什么,立刻撤刀,拽着李听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这一掌。
但法力激荡出的刀势还是割伤了对面炼器师的手指,让他的手上渗出一道细小的血痕。
炼器师看着那道血痕,一瞬间脸色剧变。
“好歹毒的心思!”那中年人见状怒骂道,又是一掌向着唐元拍来。
手就是炼器师的命,这人弯刀不刺心脏,不斩要害,却偏偏带着要砍断对方手的狠辣全力出手,其心不可谓不毒。
在最后面的云舒看到这一幕,柳眉微皱,手持两仪扇,与中年人的手掌相碰,挡下了这一击。
这一碰之后,云舒后退了一步,中年人却脸色却有些复杂。
“你是道丹中期?”
中年人余山是道丹高期,他能感觉到云舒是刚进阶道丹中期,要比自己弱上一些,若全力出手自己定然能胜,但也可能负伤。
而他们来这是有事要办的,不能这样打。
但如果不打,却不知会不会得罪门主想拉拢的炼器师,想至此,余山心中也是有些无奈,自己是道丹期的强者,而那王飞才只是金丹初期,却偏偏因为对方是炼器师,就要给人家当孙子一样使唤。
道丹中期?
李听神色一动,他记得之前云舒还只是道丹初期,何时进阶成了道丹中期?而且那天也没告诉大家。
他又打量了一下云舒的神情,自白虹死后,她就比之前沉默了很多,这还是能够理解的,但他没想到她连进阶这种重要的事都不告诉大家……看来还是要注意一些,以免她性格大变,引出变故。
另一边,余山则是试图向王飞才解释自己的行为,“公子,她实力与我相差不大,我们此番还要保存实力……”
他还没说完,就被王飞才挥了挥手打断了。
刚刚还吓得发抖的炼器师已经恢复了镇定,嘴角扬起了一抹自认潇洒的笑,他盯着一身黑纱,面容娇俏的云舒,道:“在下王飞才,是一名炼器师,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姑娘?云舒眼中闪过一抹冷意。
我是道丹期,你是金丹期,相差了一个境界之多,你不叫前辈也就罢了,竟然喊我姑娘?
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云舒是天生适合修道的体质,在桑阳门也算是受着万千宠爱长大的,可以说是众人崇拜的对象。
而且,她不离身的那柄檀木扇是极品的道家法器——两仪扇,光是手持此扇,她就受尽了爱戴与尊敬,这样的环境也养出了她独一无二的气质,她爱美爱娇,喜欢凌驾他人之上,平日里是说不出的风流写意。
她本人也享受这样的感觉,就是她的师兄白虹,也是一边保护着她,一边由着她做决定。
那时候在正岭宗对谢一饮,可谓是她做出过最夸张的礼数了。
哪曾见过王飞才这种不知礼数,目光油滑之人?
师兄死后,自己就总是不开心,要是往常……云舒想至此,心中又是一阵黯然,在怒气下显得生动的眼眸都失去了几分光彩。
李听一直观察她的神色,见此心中微动,上前道:“就算是炼器师,相差一个境界之多,也要叫前辈吧?还是平时只知道炼器,对修行界的规矩却一无所知,那不成了白痴么?”
他前世是众人的大师兄,惯会训话,此番话说出来,像极了指点犯错的弟子,让王飞才又是一阵气血上涌。
“你又是什么东西,你修为也不如我吧?怎么不叫前辈?”他恢复了趾高气昂,对着李听逼视道。
其实他们修为差的没那么多,但李听闻言还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双手伸出,不卑不亢的做了一礼,客气道:“见过前辈。”
王飞才闻言脸上闪过一道得意之色,却听得李听继续道:“学会了吗?”
他这一番言辞,生生把行礼模糊成了教学,明明做的是晚辈姿态,看起来却更像前辈。
眼见王飞才张口愕然,又要发作骂人,李听便诧异道:“啊?还是不会?”他一边说一边微微摇头,一副对方朽木不可雕也的模样,叹道:“难道要我再教一遍?”
他说罢又要伸手作礼,王飞才终于忍无可忍,怒道:“不用教了!”
这简直就是羞辱!当自己是无知幼童吗?
眼见王飞才僵在那里,行礼也不是,不行礼也不是,云舒控制不住的弯起唇角,笑出声来。
她这一笑娇气又甜,看得王飞才眼睛一阵发直,竟是真的做了一礼,“见过前辈,前辈叫什么?”
话是客气了,目的却还是为了亲近云舒,得知她的名字。
云舒似笑非笑的看了李听一眼,心情好转之下,也不再和王飞才计较,“云舒。”
“云舒,云卷云舒,这名字真是好听。”王飞才立刻夸道。
眼见云舒不理会自己,而是看向那个蕴灵期的小子,王飞才的眼中闪过一抹嫌弃,却还是接着道:“云舒前辈是要进鬼境吗?我们也要一起,这样有个照应。”
李听和余山心中都是一动。
他们也要进蓝鬼鬼境?
云舒也再度看向了李听,李听刚刚帮她出气,消减了不少她来到北州后的落寞,她也算是对李听多了一些亲近感,而且那石牌只有李听会用,所以要什么时候进去,还要看李听的决定。
可她这么一看,又是让余山感到意外,这云舒应该是一行人中修为最高的,竟然不是决策者吗?
而她看向的那个蕴灵期的小辈,思维敏捷,不卑不亢,已经算是难得,却不知还有什么神秘之处,能让几人隐隐与他为首。
只可惜他与王飞才有了嫌隙,不然这样有潜力的年轻人,真想引入青门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女孩和道士
李听本来想再等有趣一阵子的,但是这一行人从这里进去,有概率遇到受伤出来的有趣,很可能趁此机会伤了她。
如此的话,不如一道进去,而且他和有趣有羁绊在身,蓝鬼鬼境虽然特殊,但离得近还是能感受到的。
想通此节,李听点了点头,不理王飞才,对着云舒等人道:“我们进去吧,带它吗?”这句却是对着风雨说的,还指了下她的大白狗。
“嗯,它能跟住我。”风雨点头。
王飞才虽然看不惯李听,闻言却心中微喜,对着云舒道:“那一起吧,云舒……前辈,我这有破鬼镜,这么用的,能看见……鬼,哈啊!”
他话说到一半,猛地退到了余山的身后。
云舒自然知道他是看到了李听身后的那个鬼,有些忍俊不禁。
就是夜鸣,都忍不住的裂开了嘴角,压了压才控制住自己的笑声。
然而,王飞才这么一说,余山立刻用破鬼镜一看,也终于看到了之前段天没来得及看到的言安。
“我就说他们招鬼吧!长老!”段天也是跟着喊了起来。
赵应成也是补道:“之前有个小女孩跟着他们,如今这里也有个鬼,但看起来是还不会攻击人的那种,长老,我可以杀了它!”
外人不知妄鬼,却能看出其未生怨气,赵应成见此自是请战。
眼看赵应成就要出手,云舒皱眉,她看了李听一眼,终于对着修为高于自己的余山道:“在下南州桑阳门道士云舒,我桑阳门修的是道家功法,了解鬼物,这个鬼受我们控制,不劳烦你们来杀。”
南州道士?
南州没有通往其他州的两生桥,想要去其他地方就只能穿越界门,这人不可小觑啊。
余山心下思量,眼神也越发郑重,“既然受云道友控制,那我们就不多事了,赵应成,回来。”
王飞才闻言也是眼神微亮,看向云舒的眼神更是不断闪动。
唐元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不屑。
炼器师大多是骄傲的,可这种毫无城府、浅薄势利的,只让人觉得不堪大用。
“蓝鬼鬼境有一些障眼法,这是我炼制的连接大家的法器,云舒前辈可要与我们一起?”
王飞才根本没有注意到唐元的眼神,而是拿出了一串铁链,总共几十米,隔着一段就有一个乌黑的环。
那是……什么?
所有人都沉默了。
王飞才径自往自己脚上套了一个环,然后道:“每个人右脚套上这个环就可以,我还加了醒神的水石,既可以连接大家,又可以一定程度不受幻境迷惑!”
这真是太有创意了,李听看着那单脚镣铐,竟是不知该做何反应,他前世看惯了谢一饮炼制的精巧武器,哪里见过这种粗陋不便的东西。
“丑。”唐元忍不住道。
“你说什么?”王飞才怒目而视,拉了一把刚刚套好“镣铐”的余山,“你算什么东西?”
余山有些头疼,王飞才实在是太难讨好了,他总不能就因为一句丑,对对面那个小辈动手吧?
而且这东西,瞄了一眼戴好锁链的赵应成和段天,余山心中有些无奈,说丑,还真的不冤枉。
不过能够一定程度不受幻境迷惑才是最重要的,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
“炼器师。”唐元坦荡荡道。
炼器师?
这句话明显是回应王飞才的,一时间所有人都有些惊愕,北州的炼器师十根指头数的过来,今天是怎么回事,能同时看到两个?
炼器师还有这么低调的?
王飞才怀疑的看向唐元,余山也是皱起眉头,唐元却并未说什么,而是定定的看着李听。
李听觉得那目光是有几分期待的,果然所有炼器师骨子里都是爱显摆的吗?
在唐元的注视下,李听拿出了六根腰带,一人一根的递过去,递到风雨时则是给了两根。
风雨疑惑的看了李听一眼,就看到李听指了指她脚边的大明。
这就是炼器师吗?炼器连狗也算上……只是,她是不是要多付给唐元一倍的灵珠?
风雨心怀侥幸的看向唐元,唐元却像是很熟悉这种表情一样,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于是他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二”
风雨的眼神顿时多了几分肉痛。
李听看懂了他们的交流,颇为好笑的摇了摇头,道:“这是唐元炼制的磁玉带,法力催动后上面的磁块会和周围的磁块形成感应,十米之内能准确感知到同伴位置,五十米之内能模糊感应到大概位置。蓝鬼鬼境中有幻象,眼睛不足以相信时,可以靠此相互感应。”
众人闻言后都是系好了腰带,那腰带黑底红边,花纹华美,上面的磁石是规则的六边,很是精致。
风雨蹲下身,将带子绕了两圈,绑在了大明的脖子上,系了个蝴蝶结,有些自得其乐的意味。
这一对比,余山等人脚上的链子可真是太难看了,比狗脖子上戴着的磁玉带更像狗链。
一时间,对面几人的脸色是青一阵红一阵,很是精彩。
“花里胡哨,感应的东西最容易失效了。”王飞才冷哼道。
这一句终于戳中了唐元的某个点,他一直平静的神色也被打破,眼中无法控制的升起一抹凌厉,“失效?你说我炼制的东西会失效?可笑,我又不是废材。”
废材两个字,他说的慢而重,带着一种莫名的刻薄。
“你说谁是废材!”王飞才也怒了。
“大人,大人。”余山快崩溃了,炼器师真的是太难伺候了,既要供着,又要哄着,“嘴上功夫厉害不算什么,入鬼境平安才最重要,我们先去找东西吧,别被他们耽误了。”
王飞才听罢压了压火,冷笑一声道:“我就等你们出丑,余山,我们进去!”
李听也是握住石牌,道:“我走前面,你们跟着我,不要超过我的位置。”
夜鸣、云舒、风雨三人都是点头,陆续跟着李听走进了蓝鬼鬼境。
一望无际的蔚蓝天空在众人头顶,那蓝极浓郁,却是死亡的颜色,让李听莫名想起了地府里流动在上空的“红颜”。
刚一进去,并没有发生什么,但众人看了看彼此,皆是眼神凝重。
尤其是风雨,她长期在这附近,深知这鬼境吞噬了多少生灵。
余山手中拿着一缕编成细细麻花辫的头发,走几步就要看一眼,李听就在他们旁边,忍不住的侧头观察了一下,心中感叹,也不知那物是什么,余山用它引路,竟然和石牌指引的方向毫无差别。
这样的环境里,就是王飞才都不说话了。
天蓝草绿,远处隐约有建筑存在,看起来一派岁月静好,可是太过安静的气氛却生出一种诡异的感觉,仿佛这是一张野兽张开的巨口,为了欺骗食物自投罗网,将一切危险隐藏。
走了许久,都没遇到半点危险,另一队中,王飞才和段天的表情已经比一开始轻松了不少。
而李听却是眼神愈发慎重,盯着石牌上发光的红点,快到了。
他一直没有感应到有趣,难道她在更深处?
安静的气氛被打破,就在这时,远处跌跌撞撞跑过来一个人,她浑身是血,看到李听和余山等人后身体巨颤,像是终于撑不住了一般,倒在了地上。
她伸手要抓李听,李听却立刻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对方的手。
“有,有怪物!会放出蓝色光柱,救我救我一起,快跑,别往那边去了!。”
女子显然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崩溃的描述道。
所有人都是无动于衷,王飞才也是神情冷漠的看着满脸污血的女人。
她的肚子上有一个洞,正泊泊的流着鲜血,那位置接近丹田,李听觉得,若她真是人,活下去的可能性很小。
“夜鸣,你能看出真假吗?”李听道。
他们没有人懂幻术,只有夜鸣用暗语夜行制造过幻觉,虽然不完全是一回事,但好歹不像他们一样,一片空白。
夜鸣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看不出来,李兄,若不是有这腰带,我总觉得你是往那边前去的,总想走快一点,这里面太诡异了,他的幻术远远强于我的暗……功法,上次我们是有所准备,主动出击,但若它出招,我难以辨别。”
云舒皱了皱眉,走进了那女子,“你怎么会在这里?有同伴吗?既然那怪物那么可怕,你为什么还活着?”
“我是西州来的,我有一个同伴,死了,被刺穿了,呜,死无全尸……”那女子一阵悲泣,却仿佛说中了云舒的伤心事一般,让她眼眶微红。
“但是一个小女孩和一个道士推开了我,那个小女孩还说移动了,说什么位置歪了十米,我听不懂,我太害怕了,就跑了,你们也赶紧跑吧。”
这话一出,李听和云舒脸色骤变。
“他们在哪?”
“她是骗子!”
第一百一十九章 湖中心
余山听到这话,也是神情微动,他是青门长老,有自己的门道,来此之前已经打探过了蓝鬼的情报,知道它的活动范围只有某个中心点附近的二十米。
而且,虽然和李听的方法不同,但他也有定位的办法。
可现在这个人在说什么,她听到了什么,移动了?歪了十米?
在此环境中,实在容不得众人不想多。
李听心里知道不妙,一把拉住云舒,认真道:“妄鬼没有神智,有趣也不会主动和其他人说话,她在以退为进。”
“不是妄鬼,是我师兄!”云舒神色有些癫狂,“只有你的鬼有神智,只有你能让他们死后还陪着你么!”
这话的指控意味太明显,让李听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太急了……他平静情绪,正欲再说,却被云舒一把甩开了手。
她直接拿出两颗丹药,塞进了那女子的嘴里,“带我去找他们,我能杀了那个鬼。”
夜鸣看了一眼李听,眼中有些踌躇不定。
李听心中暗叹,面上却是立刻道:“好,我们一起去,是白道长救了我等性命,为他做点什么本就应该。”
唐元闻言眉头紧锁,却是没有说什么,默认了他们的决定。
云舒闻言这才平静了点,继续追问那浑身颤抖的女子。
那女子显然不愿意掉头回去,满脸都是眼泪,“不,不,那个道长都要死了,他说他也撑不住了,你认识他吗?他让我快走的,我们走吧,我们走吧,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那个道长要死了,撑不住了?多么明显的骗局啊,妄鬼哪里能说话呢?
李听看着女子的眼神越发冰冷起来。
云舒不再废话,手一挥,两仪扇开,法力涌动,贴着女子纤细的脖颈,“带我们过去,或者,现在死。”
“好,好……在,在那边。”那女子显然是被吓住了,一时间连话都说不清楚。
那边?李听看了一眼石牌上的光点,发现那和有趣所标注的地方微微偏离。
“一起去吧。”李听道。
“我们也去!”王飞才突然对着余山道。
“大人,那边位置不对,蓝鬼在……”
“蓝鬼不是不能动吗?那那边应该更安全啊!”王飞才道。
“可这里有很多幻境……”
“我已经决定了,你要是不保护我,我可不会加入什么破青门。”王飞才不屑道。
“大人慎言,我自然是跟着你的。”余山脸上有一抹怒色,却终于变成了无可奈何。
和一个能炼制出破鬼镜的炼器师相比,自己根本就不算什么,门主交代下来的任务就是笼络这位炼器师,自己必须要完成。
李听倒是根据他们的谈话知道了更多的消息,风雨说过,北州只有两大幸存者们组成的门派,一个是青门,一个是夜门。
他不知夜门是什么样子,但这青门倒是厉害,又能知道蓝鬼的特点,又能给它定位,实在是不简单。
就这样,因为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子,两队人同时调整了方向,偏移了原来的路线。
云舒心中急切,为那女子包扎后,便催促着她快走,李听心中不安,却还是带着几人加快了脚步。
他劝不住云舒,而击杀蓝鬼的杀阵又是云舒准备的,所以明知有问题,也只能硬着头皮一探究竟。
越走李听心中的惊疑越大,因为他渐渐感受到了有趣和自己的联系,怎么会这样,有趣真的在那边?
不可能,就算是有趣在那边,也不可能救人或者是让这个女子快跑,不过既然有趣在,自己也必须过去。
想至此,他心中更加警惕,也更加坚定的往那个方向赶。
很快,众人就到达了一个蓝色的湖泊边上,那蓝和天空是同一种,如同某种颜料一般,鲜艳浓稠。
湖中心隐约可见一座小岛,岛上有两个模模糊糊的身影,一高一矮,被绑着吊在架子上。
其他人看着那架子,都是拿出破鬼镜或阴阳镜查看,便看到了两个身影。
李听不需要阴阳镜,修士的目力也是极好,他最先看清,那两个身影都是鬼,一个是红衣小女孩,面容熟悉,一个是一身道袍,面容模糊,若隐若现。
“有趣?”李听突然道。
他此言一出,余山等人都奇怪地看向他。
“这有什么有趣的?”王飞才有些不屑道,“装模作样。”
中心小岛的红衣小女孩慢慢抬起了头,她的眼睛乌黑,先是看向众人前面那个重伤的红衣女子,幽然发冷,接着才看向李听,“哥哥,离开这,去杀了蓝鬼。”
段天和赵应成看着这个熟悉的红衣小女孩,脸色骤变,赵应成很快反应了过来,道:“你,你骗我,你们是一起的!她是你妹妹,她是鬼,还是会说话的,你养鬼,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不杀你!”
“师兄!”又是一个称呼脱口而出,这次是云舒。
随着她的叫喊,中心小岛的道袍男子也抬起头,李听一行人便看清了他的面容。
正是当日一起来北州,为了救他们被蓝鬼瞬间杀死的白虹。
“云……舒。”白虹的声音缓缓传来,李听却变了脸色,北州所有死去鬼都是妄鬼和怨鬼,而妄鬼,是不会说话的。
“去杀了蓝鬼,好,让我解脱。”白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
“什么意思?什么是解脱?”云舒沉着脸,语音有一点发颤。
旁边重伤的女子适时开口,“他们之前说,杀了蓝鬼,他们就会死,而不杀蓝鬼,很难跨过这条河,所以说没救了,让我快跑……”
“谁让你这么解脱的?”云舒眼圈都红了,却冷着声音,一脸倔强道。
白虹嘴角动了动,他们距离比较远,大家看不清他的具体表情,但是那表情,很像是一个奇异的微笑。
“哥哥,我没和她说过话,白虹是怨鬼,他们都在说谎,你先去杀蓝鬼,我不会有事。”有趣突然道。
李听看了他们一阵,对着云舒道:“道长,有趣不会说谎,我们先去杀蓝鬼吧。”
云舒转头看向他,嘴角冷冷勾起,“她不会说谎?她只说了自己不会有事,可没说我师兄不会有事。”
“我和你讲过鬼的划分,一旦妄鬼变成怨鬼,原来的灵魂就湮灭了,那是新生的鬼物,已经不是你师兄了,道长,你不要自欺欺人。”
李听是谨慎的,是周全的,所以他可以在发现云舒不对劲的时候想办法安抚。但他同时也不是什么好脾气,有些强势是两世刻在灵魂里的,此时就没压制住。
若他真能改变自己的本性,这两世也不至于吃那么多苦头了。
云舒也是傲骨天成,哪里受得了他这般语气,当下神情更冷,竟是一瞥嘴角,道:“那就各做各的,你,蕴灵期,自己去杀蓝鬼吧,哼。”
她说完目光转开,扫视过风雨,夜鸣,唐元,甚至是王飞才。
女子一身黑纱,上面的道纹繁复神秘,她半张着手上的两仪扇,薄唇弯出极美的弧度,“我要过河救人,谁愿意跟着吗?”
夜鸣沉默了,风雨也沉默了,这支隐隐以李听为主导的队伍,在此刻发生了微妙的分歧。
夜鸣看了一眼白虹的方向,又看了一眼李听,握了握拳,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离云舒远了一步,离李听近了一步。
云舒一点儿也不意外他的选择,她甚至没有等风雨做出选择,而是看向了唐元。
炼器师,这个她从百器宗找来的炼器师。
唐元一动未动,他似乎有太多心事,又似乎什么也没在想,反应到脸上,是全然冷淡的表情。
就在他二人僵持之际,王飞才开口道:“我帮云舒前辈过河。”
“大人!蓝鬼为重,而且河中间那两个是人是……”余山不赞同的开口,却不等说完,就被王飞才打断,“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王飞才骂完余山,转头看向云舒,换上了一副笑脸,“我倾慕前辈风采,想一起过河!我是炼器师,你需要什么我来炼!”
云舒瞟了一眼余山一行人脚腕上的镣铐,又对上王飞才粘在她身上的眼神,眼中没有半点温度,却是笑了一声,道:“好啊。”
余山看了一眼王飞才,张张嘴想说什么,却终于是叹了一口气,转向云舒,道:“我们会帮你,但也望你承情,来日若需安身之所,不要忘了我青门。”
既然王飞才就是对云舒感兴趣,而云舒又是个实力强大的道士,余山索性就换了态度,言语中多了几分拉拢之意。
“我会考虑的。”云舒道,然后似笑非笑的瞥向了李听。
李听自她说各做各后就没有回话,此时对上云舒的眼神,微微苦笑,他倒是没想到她如此争强好胜,自己现在的处境反而变得很尴尬。
但他从不是会置气的人,只摇了摇头道:“没有你的阵法,本就无法斩杀蓝鬼,既然你坚持要探,我当然不会自己走,道长,这里危险重重,我们不能各做各。”
这已经算是软话,云舒闻言只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风雨和唐元松了口气,夜鸣却尴尬的抓了下头。
他们的意见终于还是统一了,但李听知道,一些隔阂已经隐隐埋下。
第一百二十章 河水变色
既然必须过河,那李听也不再纠缠别的,而是直接对有趣道:“我决定过河,有什么办法?”
有趣似乎是张嘴想说什么,却忽然停住,头也缓缓垂下,不再言语,这一幕,看的李听心脏又是一沉,愈发小心起来。
“先探探河边吧。”李听皱眉道。
“肯定要去河边啊!”王飞才闻言不屑道。
话虽如此,二人确是依旧一动不动。
李听看了他一眼,道:“前辈既然如此说,不去?”
“不去!你见过哪个炼器师犯险的?”目中无人的炼器师昂着头,理所应当道。
“犯险?”李听笑了一声,不欲再与他多说,而是道:“言安,能用你的藤探一探吗?”
他注视着友人死灰色的面庞,眼中闪过一点希冀。
妄鬼直直地看着他,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就是向那里,甩出一根你的雾藤。”李听指了一下河岸,模仿了一下言安使用鬼雾藤攻击的动作。
言安眼珠一转也不转,依旧直勾勾地看着他。
李听顿了顿,笑了一下,自若道:“没关系,那下次吧。”
他说罢拿出了竹节鞭,摸了下腰间的磁玉带,就要上前。
“等下……”这话是唐元说的,可他话音未落,却透过眼睛前面漂浮着的阴阳镜,看到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正是言安的雾藤。
那藤准确无误的砸到了河岸边,绿色的草皮也被掀起。
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
王飞才手持破鬼镜,一脸惊愕的看向了言安,李听竟然真的能命令这个鬼?
余山也是神情凝重,人鬼不两立,这个年轻人怎么身边尽是鬼物?
李听眼中消散的希冀重新聚拢,太好了,不枉他陪着言安拔忘忧豆藤,言安竟然真的给了他反应。
李听没有说话,言安便继续动作,下一刻,一块掀飞的草皮落在了蓝色的河里,溅起颜料一般的水,落在了碧绿的草坪上。
草如常,水也如常。
“有字?”夜鸣迟疑道,他眼前悬浮着阴阳镜,眼看言安释放雾藤都没有遇到什么危险,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
河水一片安静,绿草地上,有几个歪歪扭扭的蓝字若隐若现,就像是刚学会写字的幼童写的一样,难看且不容易辨认。
“让河水变色?”夜鸣念道。
几人跟着上前,看着那几个字,段天闻言有些结巴,道:“这,这是蓝鬼写的字吗?它它甚至会写字,成哥,这,我们不会死吧。”
赵应成眼中也闪过一丝恐惧,强自镇定,看向了余山,“长老,这是蓝鬼的要求吗?”
还未等余山开口,王飞才便道:“肯定是!只要河水变色了,我们就能过去了!”
“万一是陷阱呢?”唐元皱着眉道。
“陷阱?什么陷阱,你不会不了解蓝鬼就进来了吧,数万修士在此丧过命,它的攻击手段就是蓝色光柱!活动范围还受限,要是还有别的办法杀我们,用得着写字?”
“蠢材。”唐元听着他毫无道理的话,不打算再多费口舌。
“大人。”余山苦笑道,“蓝鬼是个有心机的怨鬼,不然也不会制造幻境,引人上当,它总不可能对我们有什么好意的。”
“我还不知道它没有好意?”王飞才有些愤怒道,“你只说它在不在这边,这边既然不是它的攻击范围,再危险又能怎么样,你一个道丹期,总不会直接丧命吧,我们碰都没碰那水!”
云舒瞥了他们一眼,又看了一眼岛中心的身影,坚定道:“我必须过去。”
“对,既然看到了,就要试试。”王飞才应声道。
李听神色沉沉,他已经陷入被动,哪怕明知有危险,这谜题也得解一解了。
“余山,你不是有一份三清水吗?快拿出来用!”王飞才突然道。
“大人,三清水是化毒醒神的,乃少门主所赐,珍贵无比,不能倒入河中。”余山摇了摇头道。
“我命令你拿出来用!”王飞才喝道。
这回余山却是不为所动,显然是不打算浪费三清水陪着王飞才胡闹。
王飞才看了一眼云舒,又看了一眼李听等人,只觉得被扫了面子,十分下不来台,简直是恨不得给余山一巴掌。
但那是道丹期的强者,他所有的嚣张都是依仗炼器师的身份,而不是修为,真要认真起来,是余山一巴掌就能将他拍死才对。
炼器师的身份?
王飞才突然想到了什么,道:“余山,把三清水给我,我就加入青门。”
余山神情一动,“此话当真?”
“哼,你既然不信我,还何必巴巴讨好我?”王飞才不满道。
余山盯着王飞才,心中不断思量,修士讲因果,他若给三清水,就有了因,王飞才若有违约定,就有可能欠他因果。
而且此人虽然轻浮自大,却也好面子,今日在众人面前,尤其是在他看重的女子面前应下这事,应该不至于出尔反尔。
更何况青门在北州也算是不小的势力,王飞才之前就已经意动,迟迟不肯应下只是筹码不够,今日陪他杀蓝鬼,就是筹码之一,若一瓶三清水能将此事敲定……到底是值得的。
余山心中暗叹,拿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瓷瓶,脸上闪过肉痛之色,却还是干脆地递给了王飞才,“这就是三清水,大人,可否加入青门。”
王飞才脸上一阵欣喜,接过小瓶子,却发现对方并不撒手,他眉头一皱,接着想到什么,道:“我答应,我会加入青门。”
余山听到这句话,才缓缓松手,任由王飞才拿走三清水。
王飞才拿着小白瓶,走到了河边,打开瓶盖,倒入了半瓶三清水。
三清水,就算是在北州没有陷入浩劫的时候也极为珍贵,有化毒醒神的功效,且药性极为霸道,甚至能将浑浊有色的水变成清水,名气可是不小。
如今,这半瓶三清水倒进去,可以说是暴殄天物了。
余山看的眉头一阵抽痛,云舒却盯着河水,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期盼之色。
李听看着王飞才手中的小瓶子,又看了一眼言安,有些出神。
蓝色的河水泛起浅淡的涟漪,接着倒下三清水的那一块微微变色,那蓝一点点变浅,接着变成了透明之色,甚至是逐渐扩大。
扩大到一面盆大小时,变色缓缓停止,显然是河水太多,半瓶三清水只能净化这些。
王飞才有些迟疑,正考虑着要不要继续倒,就看到透明的水中浮现出一个字来,歪歪斜斜,却是一个“对”字。
接着,河水向两侧缓缓分开。
王飞才的脸上闪过一抹得意之色,看向云舒道:“云舒前辈,河水已经分开了,我们过去吧。”
云舒正要动,李听却道,“等等,先抛个东西过去,以防万一。”
“胆小鬼。”王飞才骂道。
说罢率先朝着河地走去。
他们四人被“镣铐”连成一串,本来是按照“赵应成——余山——王飞才——段天”这样的顺序前进的,此时王飞才着急前往,和他连着的段天就不得不打了头阵,率先朝泥地里走去。
云舒看了李听一眼,这次倒是没急着走,而是看向了段天一行人。
段天颤颤巍巍的迈步,却发现泥地很实,可他的心却没有放下来,迟迟不肯踏出第二步。
王飞才见此直接推了他一把,段天猝不及防的往前一扑,“啊!”
“鬼叫什么?”王飞才骂道:“你这不好好的吗?”
段天惊魂未定的踩在泥地上,眼见没什么变故,才稍微放下心来,继续往前走去。
铁链连接着几人,王飞才也跟着往前走,他一边走,还不忘朝李听一行人投去一个沾沾自喜的眼神。
就在此时,泥地上突兀的浮现出一行血字。
那字秀气写意,却因为流出的血丝显得分外狰狞。
——你们动了我的沙青
李听神色微变,沙青?可以指某类异石,也可以指颜色,那种颜色就是此处幻境天空和湖水的颜色,霎时间,一种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