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收服洛州牧
师爷进了堂屋,见洛州牧的额角已经被钱大夫清理干净了,正在包扎。
老爷一边哀哀的呼痛,一边叹气,真的是跟出门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老爷,我来了,您这是怎么了。”
师爷从未见过老爷这么颓丧的样子,官场上混迹多年,也是沉稳有历练的人,这会子却惊慌失措,仿佛发生了什么大事情。
洛州牧见了自己的师爷,更觉得面上无光,无奈何还要咨询下一步该如何处理,只好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师爷拈着他那几根山羊胡子,在室内踱了几圈。
洛州牧不知他是故作姿态,还是真的觉得事情棘手,只觉得看的心烦,便轻咳了两声。
师爷停下脚步,忽然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老爷,年前那些勘察矿产的钦差,您每个都送了多少银子?”
洛州牧一时愣了,瞬间明白过来,“你是说这事情败露了不成?那几个人是不想活命了吗?”
师爷跺跺脚,“他们要是不想活命不要紧,连累了大人,可就麻烦了。
皇帝这次出来,肯定不是游山玩水这么简单。
年前刚派了钦差出来说,勘察矿产,这二月里就出来巡幸紫云山,有这么巧吗?
依我看,定是想拿我们洛州做个筏子,看来这矿产是一定要收上去了。”
师爷想着那几个人的样子,莫不是偷偷拿了州牧大人的供奉,转头又把大人给卖了。
毕竟,那边是皇帝,是至高无上的权利,孰轻孰重,一般人还是分得清的。
何况,那几个都是宫学出身,乍然富贵,哪里知道官场上的厉害。
一个个初生牛犊不怕虎,当初劝大人不要给他们送银子,可是大人偏偏不听,唉。
“那怎么行?我们守着一个小小的劣质西铁矿,每年出产不过刚够营造些农器,就是菜刀都不肯使我们洛州的西铁。
我不信皇帝连这点小利,也能看得上?”
“老爷,话可不是这么说。
要论起矿产的规模,我们洛州的确是小了点,每年那点收益也着实寒碜,但养活我们州官上上下下几百口人,也算丰饶了。
陛下此举,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朝廷的控制权。
不如我们乖乖的先做个表率,还能讨价还价,总比最后比直接强收了要好的多。”
“你说的也有道理,容我再想想。”
“大人,时间紧迫,还想什么想,陛下若再震怒,治你一个捕盗不力,我们可就不划算了。”
“捕盗不力,那也是巡检大人的事情,与我何干?”
“大人,您这是置什么气,巡检大人脱不了关系,您就能全身而退?
趁现在主动上交说不定还能给公子谋个出路,也是个好时机。”
洛州牧见师爷提起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不由得转了转眼睛,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我这就去见陛下。”
“老爷,你这个样子怎么去见,还是上书为妥。何况文书有凭,陛下也能多几分信任。”
“还是师爷说的是,你这就去拟奏折吧。”
“是,老爷,您先歇着,我写好就过来让你过目。”
皇帝打发了洛州牧,一时间还不能气消,虽然周边人都说并没有看见刺客,他可是看的真真切切,一个黑影就从面前经过,而且还被唬的掉落高台,若不是清池忠心可鉴做了肉垫,还真不知摔的怎样呢?
这次出来本想带着几个嫔妃,但恰逢裴淑媛有了身孕,不方便出行,云妃那里又说她不耐远行辛苦,数来数去,也只有朝仙馆的月贵人还算顺眼,因而此次出行只带了月贵人一个出来,其他宫女跟着的倒是不少。
大家都以为得了机会,但没想到,皇帝并没有因为换了环境就春情勃发,反而是心事重重,夜里也经常是独宿,加上出了前几天的事情,谁也不敢来打扰,只怕讨个没趣。
皇帝愈发的形单影只,入夜,都是周尧带了一圈军士在外守着。
有什么吩咐,也是周尧亲自来里间伺候着。
清池听见这个情形,躺在床上也不能安枕,生怕那些人伺候的不好,惹的皇帝愈发生气。
一想到周尧在皇帝面前这样得脸,就更是为华少不值,哼,这么快就攀了高枝去了,人啊。
周尧可不知道清池心里想的这些,倒是遣了人来送了药,并说是把军中最好的大夫也派了来诊治。
虽然他自己未露面,但饮食衣服都派了人来打理,毕竟出行带的太监不多,要专门拨出人来照顾他,也甚是不便。
好在周尧一番布置,将他安排去了洛州别驾的府上,说是等他能动了,再送他回昊京。
这洛州别驾也是皇室远支,祖上的恩荫下来,得了这么一个官,虽然说不管什么政事,但也算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清池去那里养伤,倒很是相宜。
皇帝读到洛州牧的上书时已经是入夜了,见他这般乖觉上交矿产所有权,刺客的阴影也似乎淡了下去。
洛州的西铁矿贫瘠,但不能纳入中央统一管理,依然是一块心病。
这是个好的开始,皇帝想着下一站就是宾州了,那里的铜矿才是大麻烦。
这一次的遇刺怕是跟这个也撇不开关系,要想国家强盛,这集权也是必须的,他之前跟衡英谈这个问题时,记得她云淡风轻一般地说,“如果为了最终的目的,过程会不那么愉快,你也得忍受它,这就是为君之道。
哪有轻飘飘就做了君王的,哪有不流血牺牲就争得了利益的。
矿产,这不过是第一步,以后的官员任免也都得是中央说了算才行。
当然,把握好节奏,给他们一点甜头也是必须的。”
想到这里,皇帝有点气闷,喊了小德子,却不见人。
自己伸手欲打开窗户想透透气,一瞬间,又是黑影一闪。
皇帝只觉心惊,却没有发出声音,定睛去看,却什么也没有。
难道,真的是有鬼神之说?
他有些惶惶然,小德子这时候忽然跑进来,说刚才去外间看茶炉子了,忙忙地将室内的灯,都重新剔亮,这才安心一些。
这一夜,却没法再睡了。
第107章 又见洪州城
洛州的巡幸虽然充满了波折,但收回了西铁矿算是有了个良好的开始。
皇帝告别洛州牧时,见他诚惶诚恐跪在那里,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心中不禁有了一丝得意,原来让臣下恐惧是如此轻巧的事情。
折辱他们,体罚他们,让他们心生畏惧,也没什么不好。
之前他总觉得既然是做皇帝,就该像史书中说的,要仁善,要慈爱。
但实际上,有几个帝王是以德行取胜,还是云妃说的对,“御下当严刑峻法,立威之后才能广德,不然主上必然陷于跟臣属对抗的弱势之中。”
此刻,姬繁生竟然开始想念她了。
她嫌路途遥远,说怕辛苦的时候,姬繁生是有些生气的。
想当年若水何曾说过怕辛苦的话,只要他需要,总是冲到第一线去。
每一次平叛,都是浴血奋战,虽说她武功卓绝,但阵前对敌时依然会有各种各样的风险。
如今想起来,竟觉得愧疚难安。
但此刻,看着洛州牧臣服在脚下的样子,他就开始理解衡英彻夜难眠在替自己谋划时,花费了多少心力。
也不知她在昊京王城中,一切是否安好?
不容多想,想起恩威并施来,就还有事情要吩咐。
他走过洛州牧时,忽然停下:“洛州牧,朕记得你还有个儿子,明日就出发去昊京王宫见习进阶吧。
念在你为官还算识大体,让他就从御书房的八品文书执事做起吧。
常在君侧,过几年说不定比你出息呢。”
鸿音王朝的见习进阶制度是对科举的补充,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比科举还要规模庞大,还要显贵,这都是贵族和官员的嫡子才能享有的荣耀。
所以宫学刚建立的时候,官场上一片哀鸿,每年的官额就那些,宫学冒出来一些人,自然要从科举或者见习进阶的名额中挤出来一些人。
见习进阶长远来看,并不全是庸碌之人,这些人从小生活在官宦之家,耳濡目染都是为官之道,比起那些只会读书的科举之才,的确是有着太多的长处。
而且帝国的发展离不开有着丰富行政经验的簪缨之家们,很多举子出身的读书人,往往新贵之后比那些老贵族更加贪婪。
这样,皇帝倚仗老臣们的子弟也似乎是一件容易理解的事情了。
到了宣德帝这里,他却搞起宫学,对老臣们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因而这一次对洛州牧的恩典,很快便传到了全国。
大家知道皇帝的意图都是在矿产上了,主动献上还是被皇帝剥夺,这真的是一个艰难的选择,谁不想多享几年矿产之利呢?
洛州牧趴在地下叩谢天恩,心里想着,还是师爷久经战阵,抽丝剥茧想出这个妙招,而自己这次处于事中还真是糊涂了。
幸好早早听了师爷的话,虽然交出去一个贫瘠的西铁矿,却给儿子谋了个好出身。
如今见习进阶的名额一年比一年的少,京官们自己都安排不过来,如果排队等下去,还不知要等到何时,这次真的是要感谢圣恩啊。
出了洛州,皇帝并没有摆驾回宫,反而是朝着东边继续进发了。
“陛下,您不回昊京吗?”周尧在一边护卫着,一边小心翼翼的询问。
“去宾州。”
“传令,去宾州。”周尧吩咐下去。
皇帝一句话,累断他的腿啊,他分派了不同的人,一些去驿站通知消息,一些又去采买了一些路上的用品,还要接待那些听见消息的沿途官员,他忙于往来应酬,百忙中他还抽了时间给华少去了信说了说清池的事情。
皇帝这一日兴致颇好,在龙辇上听月贵人唱清平调。
这龙辇前面由六匹骏马驾驭,车身镶嵌有金银玉器,宝石珍珠;车身还雕刻有龙凤图案,尽显皇家的尊贵豪华气派。
回到宾州是一直在想的事情,此次回来,也可谓是衣锦还乡,浩大的声势,让皇帝的自尊心得到了巨大的满足,他不知道还有一桩大事在等着他呢。
当熟悉的洪州城映入眼帘时,姬繁生仿佛被戳中了久违的心事,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宾州于他,不仅仅是故乡,更是微时,江湖奔波、勉力糊口的生命印记。
宾州牧也特特来到洪州城外,专门迎接御驾。
龙辇过处,青草被压塌的痕迹,蜿蜒成了一条小路。
姬繁生望着车后的那条路,叹了一声:“人生多歧路……”
来不及感伤,宾州牧已经匍匐在地上山呼万岁了。
“陛下亲临宾州,实乃宾州百姓之福。
臣代表百姓,恭迎圣驾。”
皇帝看下面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官员,记得出发前,景云给他说过,这宾州牧是前年才袭爵继任的。
鸿音王朝开国时封了不少的异姓王,后来慢慢收回权利,基本都是用的科举出来的官来任州牧,但宾州和象郡例外,这两个地方两百多年来都保持了承袭的爵位和州牧的位置。
毕竟,地理位置特殊,加之,这两家跟皇家的关系特别的亲近,祖上又都有通婚之谊。
因而保留了下来的这两个州郡,虽然人人羡慕,却也是不敢有攀比之心。
“定海侯,请起。这次出巡,骚扰地方了,不过朕有个心愿,就是再回老家来看看。
大家都知道,我这个皇帝也是半路出家,宾州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啊,我惦记着这里的父老乡亲。”
“陛下仁德,臣等感念不已。
您的龙潜之地,我们都已经修缮好了,如今四时祭祀,常有供奉。”
“好,还有一事,朕如今有意将铜矿收回,全部由官府经营,所得都去支持边防,你觉得如何?”
“这铜矿的事情,臣回去再给陛下详细禀报,其间曲折,一时之间也说不清楚。
郊外春寒,还请陛下早些去行宫休息吧。”
“嗯,宾州还是这样倒春寒啊,这都三月了,还如此天气。”
“已经在行宫准备好了上用的银丝碳,熏笼也已经准备就绪,陛下请回龙辇起驾吧。”
“定海侯,你年纪轻轻,做事倒是周全。”
“陛下谬赞了,忠君体国,这是臣应尽的本分。”
第108章 定海侯的方略
在行宫安顿下之后,定海侯就殷勤的进来回话。
行宫的地方倒是开阔,只是年久失修,虽然巡幸之前得了通知,但仓促之间,也很难找到合适的匠人。
不过是把墙壁粉刷了一下,遮掩了一下凋敝的情况。
但定海侯是个懂礼数的人,权宜之间,就把驿馆的一些陈设都搬了来,这样看着既不是新置办的那样打眼,又舒适妥帖。
关键的位置,还从几个古董商人那里征用了几件摆件,这样粗看起来,也就能过眼了。
最关键的是,他把府中的管家调到行宫来,指挥那些仆役。
行宫本来没什么职守,就那几个人早就懒散惯了。
管家带了定海侯府上的奴婢过来,一切都看着井井有条,奴婢们也进退有度。
皇帝自从入了行宫,就觉得暖洋洋的,虽然陈设寒素了一些,但吃穿用度都准备的很是充足,可见是用心了。
定海侯待皇帝更了衣,进了些暖茶,便开始回话。
“陛下,我朝开国时订下的规矩,凡重金属的矿产,自然是归朝廷所有的,但具体的经营权在几个大家。
这几家也都是当年从龙征战的有功之家,虽然过去两百多年了,朝廷的意思当然也可以变化变化,只是冒冒然这么收回去,也是要委派其他人来管理的。
若一时间,不能熟悉业务,收入减少反倒不好了。
如此折腾,臣想了个主意,不如派些內监来矿上常驻。
这样,每年的开采和收入状况,朝廷也都心里有数,按比例给朝廷上交,岂不两相便利。”
皇帝一听这话,既不违抗上命,又应对得体,兼顾了朝廷和地方的利益,这定海侯还真是不简单。
“你说的也是一个法子,朕也不是非要与民争利,不过是西北又要开战,这国库着实空虚了一些。”
皇帝说完,看着定海侯,那样子似乎很是恭顺。
“陛下自然也是为国为民,我们宾州就三个大铜矿,矿主也都是老实人,早早将产业都盘点了清楚,列了账目,等朝廷接收。
现下,就在外面侯着,等着陛下吩咐。”
宾州牧看皇帝和颜悦色,便想着把那三人直接引见进来的好。
“既然来了,朕就就见见他们吧。”
说话间,那三个人就在太监的引导下,进来了。
“草民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个人进来,跪在那里大气也不敢出。
当时听说朝廷要收回矿产权,他们几个都是满心的不自在,虽说也有一些训练的部曲可以保卫矿上的太平,但若朝廷发兵,他们可没有一个能撑得住的,当今陛下又是出了名的喜欢铁血征战。
不得已,他们跑来找宾州牧商量,让他出个法子。
宾州牧之前就得到了一些风声,这矿产权怕还只是一个开始。
这个皇帝陛下,似乎对权力特别的上瘾,一般帝王注重享受也就罢了,但这位皇帝陛下似乎并不好色,他的后宫就那么几个得宠的嫔妃,吃穿住用也没有讲究奢华,只是对权力抓的很紧。
每日再忙,也要批阅奏折,就是巡幸在外,也要掌案太监将重要的军国政事,八百里急递,夜里看完方睡。
就这么一个主上,要得他的欢心,怕是要另外下功夫。
当三人来找他商议时,也不好拒绝,平日里都是常来常往,这矿产的收入,每年也有两成在他这里,没理由不想一个万全之策的。
当他提出这个方略时,三个人都拍手叫好,其中一人直接说:“想那內监来了地方上,还不是由着我们去办了。
或是欺瞒,或是合伙发财,有得是办法。”
宾州牧顿时拉下脸来,“这说的什么话,没规矩,我们这是要替陛下分忧,不是灯下黑,就管自己发财。”
“是,是,大人说的对,是我们糊涂了,以后保准都听您的。
您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
只要能给皇上那里交了差,我们又不是太吃亏,也就罢了。”
“你们几个都听好了,当今陛下是个有决断的人,你们的那点小把戏最好别瞎搞,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不给你们兜底。
若是陛下开恩,给你们多留几成,你们就老老实实的开心赚钱。
若是,陛下不愿给你们这个体面,你们也得受着。”
“大人,我们懂了,懂了,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想着之前的约定,几个人战战兢兢的来面圣。
说来也怪,这皇帝竟带着一股子威烈之气,虽不曾抬头,那种气息扑面而来,竟唬的人不敢造次。
“哦,你们来了,朕听定海侯对你们三人的评价还甚是不错,若你们真心爱国,就回去好好替朝廷经营铜矿,若每年能多产出一些,朝廷自然也不会薄待你们。
定海侯所进的方略甚好,內监随后就会派出,你们要好好听他们的话,不得怠慢。”
“是,草民遵旨。
陛下派的钦差,自然就代表了陛下,我们回去必定好好经营,不负圣恩。”
“至于分成,今年就先只收三成吧,以后就看你们的表现了。”
“谢陛下隆恩。”
“好,你们先出去吧。”
三人缓缓退下,脸上都露出掩不住的笑意。
三人下来议论道,本以为皇帝怎么也要拿去一半以上,原来只是要收三成,看来宾州牧大人所说,也不见得可靠,回头內监来了,一定要好好耍弄一下手段才是。
太监能有多大见识,嘿嘿嘿。
皇帝见那三人都退下了,宾州牧仿佛有话要说的样子。
“定海侯,你可有话要说?”
“臣有一事,还需禀报,陛下自然有了极好的方略,只是昊京过来路途遥远,若內监们力有不逮,这铜矿的事情在我眼皮子底下,也不甚好办。
他们一个个也都是地方豪强,若真有事情,我得到消息才从林菁城赶过去,怕是很多事都来不及了。”
“嗯,你所虑极是,朕想着让他们每人带一千兵士随行,去年开始,南风营就开始为这个事拣选士兵了。”
“陛下果然筹划的极好了,臣也就放心了。只盼,陛下黄图霸业,早日一统婆罗洲。”
“好,你的心,朕知道了。”
第109章 有宠
皇帝远在宾州的时候,昊京王城里也难得的清静了下来。
大家不用想着去争宠,自然各种神经就松弛下来。
只是看着裴淑媛有了身孕,其他嫔妃们都有点坐不住了。
虽说是皇帝并不曾对这个孩子表示出特别的重视来,但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自从愉贵妃失宠,那孩子也接着夭折,这裴淑媛的肚子里可能就是下一位的储君了。
细雪的孩子甚至没有一个名字,就被大家忘记了。
而裴淑媛肚子里的,将会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
如果,侥幸生出了皇长子,那可是了不得的事情。
任是那些家大业大的后宫小主,也开始焦虑起来。
时不时的就会有人去重华殿走动,一是问安,而是看看胎象是不是安稳。
若是哪一日,看见裴淑媛红光满面,她们就忧心忡忡,生怕她的精神健旺,怀的必定是是男胎。
若是哪一日,看见裴淑媛面色惨白,她们就额手相庆,心道这一胎还不知能不能保得住。
皇帝巡幸洛州紫云山的时候,还特地从当地采了一些灵芝送回宫里,指名赐给裴淑媛的。
说那紫云山的灵芝,得天地的灵气,滋补身子最好不过了。
玉姒看着那灵芝,就有些喜出望外,没想到皇帝此番出行,还惦记着自己。
得了这灵芝,也没先紧着送去碧霄宫,而是送到了自己的重华殿,可见这有了身孕,还真是在皇帝的心里不一样的。
古人说母以子为贵,看来是不假的。
小茉似乎比玉姒还要开心,看着小姐终于得到了皇帝的宠爱,虽说封号暂时还没变,但各种供奉都已经提高了一倍。
每日早起就有专人从大厨房送来一些新鲜的时令菜蔬,说是让重华殿的小厨房任意挑拣。
其他宫人就不满起来,纷纷抱怨,说是每日吃的都是重华殿挑拣剩下的。
大总管清池不在宫里,所有事物都交给了副总管处理。
副总管年纪已经四十开外,只做事情,从来不去分辨。
别人问的紧了,不过回一句,“上面就是这样交待的,小主若有不满,可以去回皇上。”
也有那一心挑事的,便去截住副总管,说那碧霄宫难道也是吃的重华殿挑剩下的?
副总管唯唯诺诺,不接这个话头。
有那较真的吴美人,便去碧霄宫借着请安,在暗地里观察。
自打皇帝走后,碧霄宫的规矩更大了,一般人都挡住了不让进,说是云妃还在调养身子,需要静养。
吴美人比较有机心,想着碧霄宫不是那么容易进的,就提前做了功课。
她去潋滟池畔的白虎宫求了一本《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认真抄了,又用锦盒装了,让侍女跟着,这才施施然向碧霄宫而来。
到了门口,侍卫照例挡住了,说请安就免了。
吴美人拿出那个锦盒,给侍卫看了,用她那特有的轻柔声音,缓缓说道:“侍卫大哥,我特意从白虎宫求的神经,又细细抄了,都是为了给云妃祈福啊。
看着我这篇诚心,您就去通传一声。”
说着躬身又行了一礼,那侍卫见吴美人这般谦逊,便答应了说去给里面的太监递个话。
侍卫好说话,里面的太监可不是好糊弄的,一个个眼明心亮。
吴美人运气差,刚好碰见了一个特别傲气的,小林子。
这小林子正在忙着添灯油,哪里顾得上去传话,就直接回绝了,给那侍卫说:“不要多事,云妃身子不好,说了一切闲杂人等都不见。
除非是景云公公来了,其他人都让在外面侯着吧。”
那侍卫听了,好大的没脸,出来也就给吴美人发脾气。
“快走吧,碧霄宫什么地方,少来走动吧。”
吴美人听了,十分的委屈。
都说是重华殿那位怀了龙裔,才是这后宫真正的主子,可是这碧霄宫的威风,竟然一点也没减。
自打皇帝走后,还越发的威风起来,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吴美人正在暗自伤心,却见两个太监,推了个小车来,里面各种蔬果,都是寻常没见过的。
那侍卫开了大门,让两个太监推了车进去,也没有什么通禀。
等那两个太监进去了,吴美人拔下头上的珠钗,塞在那个侍卫手上。
“侍卫大哥,那两个公公,怎么就直接进去了?”
那侍卫拿了珠钗,自然不好意思再不搭理吴美人,且看她娇滴滴的也算婉转可人,就禁不住要跟她攀谈两句。
“那两个公公是每隔两天便来送东西的,都是熟人了,还要什么通禀啊。”
吴美人听了一副了然的样子,匆匆跟那侍卫大哥道了别,就准备离开了。
旁边的侍女,悄悄道,“小主,这抄好的经文,就这么浪费了不成?”
吴美人拍了拍她的脑袋,“真是个呆子,东边不亮西边亮啊。”
那侍女还是一副不明白的样子,却见主人一副轻松的样子,就知道这个经书没有白抄,自然还有妙用。
“到底哪里是西边啊?”侍女看着主子头也不回的在前面走,不禁问道。
吴美人却径自朝着重华殿去了,那侍女匆忙跟上去。
“等等我,主子,怎么直接就去重华殿了,重华殿是在南边啊,可不是什么西边。”
重华殿还不到晌午就已经来过好几拨人了,玉姒一直喜欢这种热热闹闹的景象,不管是谁来,都要出来攀谈一番。
小茉在一边劝着,“小姐也要注意身子,不要劳累了才好。”
“怕什么,我孕中也是烦闷,不如让她们来解解闷。”玉姒一向身子强健,不像表姐那般单弱。
虽然怀孕之后也有两次呕吐,但那之后都吃得香也睡得安稳,眼瞅着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她的心也愈加的安稳起来。
“小姐,你也听我两句,这起子人,有几个是真心关心小姐的,要我看也就是来看热闹的居多,你何必给她们好脸色看。”
“小茉,我既然选择了入宫,自然知道嫔妃之间哪有什么真正的关心,不过是宫中岁月寂寞,彼此做个伴罢了,何必当真?”
小茉听了,竟然无言以对,这有宠竟也是一种别样的折磨。
第110章 无子
重华殿里热热闹闹,碧霄宫里却一直冷冷清清。
衡英不喜欢热闹,所以对这些也不在意。
但是在外人眼中,这碧霄宫已经不再是整个后宫的中心。
除了吴美人,她见识了那些循例送的瓜果,才知道所谓的大厨房让重华殿先挑拣,不过是给外人做做样子。
这个宫里,最好的东西,依然是直接送到碧霄宫的。
可是她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没有子嗣、身体又孱弱的妃子,却能得到皇帝无上的关爱?
她进了重华殿,就知道该闭起自己的嘴,但是这个疑问在她心中发酵,让她的五脏六腑都开始跟着灼伤。
嫉妒之火,这一定就是嫉妒之火,无名的怒火让她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更管不住自己那颗嫉妒的心。
玉姒见吴美人来了,还带了手抄的经书,摸着那薄薄的册页,仔细看那虽然写的不美观却认真细致的笔划,就知道吴美人是用心在做这件事的。
“淑媛娘娘,我特地从白虎宫请了这本《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认认真真抄了几日,这才拿来给娘娘祈福的。”
吴美人的声音柔柔的,配上窗外春天的鸟叫,听着分外的舒服。
“看的出来,你用心了。”玉姒真心诚意地赞美了一句。
这就算是收下了礼物,也收下了这份心意。
“谢谢娘娘夸赞,淑媛娘娘在孕育龙裔,是整个昊京王城的希望,我们自然是期望娘娘得神佛保佑、洪福齐天。”
吴美人乖巧的说着奉承话,却难得的句句都打中玉姒的心事。
“你们也要多多努力,等皇上巡幸回来,也要好好的伺候皇上,早日为我们鸿音王朝开枝散叶。”
吴美人见玉姒说的都是些场面话,她现在大着肚子,自然可以装大度,以前没有身孕的时候,可是看着哪个美人都不顺眼的。
若是皇帝跟哪个美人多说了两句话,便乌眼鸡似得,若是哪个美人侍寝了,更是气的肝疼。
若说是嫉妒心,整个昊京王城,没有比裴淑媛更重的了。
吴美人就是拿捏了这个心理,才鼓起勇气想说出看见的秘密。
“淑媛娘娘最近可去碧霄宫走动过?”
玉姒不知吴美人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宫里人人皆知,她跟碧霄宫的云妃是表姐妹,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这几日还没去过,不知云妃那里都还好吗?妹妹,可是去过了?”
吴美人话锋忽然一转,“淑媛娘娘这里的果子还真是好吃啊。”
她用细巧的手指拈着一片杏子脯,春日的阳光照过去,那金黄的杏子脯上还有她的齿痕。
玉姒掂量着这话的意思,一时间不知她是恭维,还是话外有话。
“这杏子脯不是宫中的供奉,是我特意让人从外面毓美斋买回来的。”
听到毓美斋的名号,吴美人愣了愣,“毓美斋?那可是百年老店了。
我在宫外的时候,总是惦记去吃,可是他家的东西实在是太贵了,硬是把点心卖成了饰品的价钱。”
“毓美斋的点心要是在这昊京称第二,那可是没人敢称第一的。
就是宫里的点心房,模样是做的花俏,味道还是逊了一筹。”
“淑媛娘娘的话,在理,一分价钱一分货,这好的东西的确是该卖的个好价钱。
可是这颜色好的人啊,就未必能得到应有的宠遇。”
吴美人仿佛在说自己,又仿佛在说别人。
一时间,她的脸上阴晴不定,看不出是喜还是忧。
玉姒也觉得这话不大好接了,若承认她的话,岂不是说圣上没有知人之明?若不承认她的话,这宫里也不至于有这么多怨妇一般的宫娥。
“娘娘细想想,这宫里如今谁最得恩宠?真的是您这重华殿吗?”
玉姒紧紧闭上双唇,她知道吴美人不是来挑衅的,但每一个字句却都刺到了心里。
小茉在一边忍不住了,“吴美人,这里可是重华殿,你说话也注意点分寸。”
吴美人受到斥责非但没有惶恐的表情,反而是轻快地一笑,“碧霄宫那位无子的娘娘,才是这昊京王城最大的主人。
你们重华殿,也只是她的陪衬罢了。”
说完这句话,吴美人径自告辞去了。
留下玉姒和小茉主仆两人,愣在当地。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两个人才慢慢缓过神来。
“我们重华殿只是碧霄宫的陪衬?笑话。”小茉不肯相信似的,又重复了一遍。
“我们重华殿的确是碧霄宫的陪衬,就是这个孩子,若不是表姐让着我,又哪里能得来呢……”
玉姒叹了一口气,她最知道这个孩子是怎么得来的。
如果不是表姐一次次地催促着皇帝来重华殿,皇帝怕是一两个月也想不起过来看看。
“小姐,不要说这种丧气的话,如今怀着龙裔的人是你,只要诞下皇子,你的位份就得升过表小姐去。
这宫里,就是你的天下了。”
“我的天下?小茉你想的倒是简单,你就没有想过,如果生个孩子就能坐稳后宫第一的位子,为什么表姐不愿意生个孩子呢?
为什么姜太后也生了皇子,却不是先帝最宠爱的妃子?”
小茉被问的呆住了,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完全想不出来。
她支支吾吾挣扎道:“表小姐身子孱弱,哪里生的出孩子?
去年的一场大病,她的命都快没了。”
“你就不觉得蹊跷呢,表姐说生病就生病,说好就又好起来了。
那个梅花道人说她是在给人渡魂,给谁渡?又是怎么个渡法,我们全然不知。
若是表姐真的想生孩子,必然也会找了各种法术来帮忙,就像姜太后当年那样。
可惜,男人的心,不是靠孩子拴的住的。
表姐所求的,也永远不是恩宠和后宫的位份。”
玉姒想起表姐之前说的那些话,如今一一应验起来。
她的确不是要做宠妃才入宫的,至于她得到的所有特殊待遇,那都是她为这个国家殚精竭虑应得的。
这个,小茉不会懂,就是自己也不懂她这种选择。
只是,以后,表姐她依然会甘于做一个无子的宠妃吗?
第111章 公主病
玉姒打点了几样蔬果,说是要去给表姐送去。
小茉在一边劝道:“小姐,你都是有身子的人了,还这样跑做什么?难道我们真的就是要傍着碧霄宫才能活下去?”
玉姒浑不在意,把那些蔬果扎了一个漂亮的果篮,还在上面用缎带绑了一直仙鹤出来。
“我们本来就是傍着碧霄宫过日子,这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人啊,看得清形势,比什么都重要。”
小茉还是无法接受似的,睁大了眼睛争辩道:“小姐,你曾经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啊,怎么现在这般软糯了?”
玉姒仿佛没听见一般,“走吧,小茉,说这些做什么,一会太阳就过去了。”
春日的午后,风细细,花柔柔,昊京王城里是花红柳绿,格外漂亮。
只有春季才是可以自由自在放歌的季节吧,也只有在春日,才会对明天怀着盼望的心情。
两个人走在御花园的甬道上,小茉拎着那个果篮,就有点迈不开步子。
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她出了一层薄汗,感觉身上的衣裙都贴在了身体上,粘腻腻的。
小茉心里的抱怨就更深了,也不知小姐为何还对碧霄宫的那位主子,如此恭敬,时不时去问安不说,还要送些东西过去。
“小姐,他们碧霄宫什么没有,别人不知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都是独一份,从宫外直接采办了新鲜的来呢。
我们还巴巴的送这些蔬果,有什么意思啊。”
小茉走的辛苦,嘴里的牢骚更是又重又多。
玉姒接过果篮来,随手搁在路边的石椅上,她那举重若轻的样子,还真是让小茉羡慕。
“小姐,你小心点身子,我来拿就是。”小茉要去抢那个果篮,被玉姒挡住了。
“歇一歇吧,这会子太阳还真是热辣,才三月里,就这般了,今夏怕是特别的难熬。”
“小姐你看,那不是一直跟着长公主的小石榴,怎么一个人在那边呢?”小茉指着远处一个穿红衣绿裙的小宫女说道。
玉姒手搭凉棚,向远处一望,还真是那个伶俐的小石榴。
“奇怪,她怎么在这里,好像也有些日子没有见到长公主了。
陛下也是奇怪,一直没有给她长公主封号,但怎么说也是陛下的亲妹妹,早晚都是要封长公主的,只是如今称呼起来有些麻烦。”
玉姒想着洪庆三年腊月里,这姬蕊儿才进的宫,一年多了,她也算安分,没有因为封号的事情,就吵闹起来。
外间倒是有不少人本来想跟长公主议婚的,但见皇帝并未在前朝公开宣布长公主的事情,似乎是有心瞒着什么,也就不了了之。
总有人喜欢捕风捉影,说宣德帝不会是把妹妹要藏起来,或许,这不是他的亲妹妹。
还有人说,皇帝怕是故意不愿意跟大臣结亲。
还有人说,这位公主生性暴戾,得了家族遗传的暴躁症,哪能婚配啊。
总之流言越传越凶,这位长公主虽然从未在前朝露面,但她的传说已经在昊京到处散布了。
玉姒招招手,让小石榴近前来。
小石榴远远看见有人召唤她,便欣欣然的跑过来。
小姑娘只有十二三岁大,还不大懂得宫里的规矩,虽然进宫也一年了,但还是一派天真。
在宾州的时候,她只是姬繁生姨母买给姬蕊儿的一个小丫鬟罢了,谁知道天降富贵,姬蕊儿进宫做了长公主,她也便从乡下跟着来昊京了。
她学着别的宫人的样子,给玉姒行了屈膝礼。
但她的裙子总是要绊倒她一样,各种别扭。
“小石榴,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蕊儿殿下呢?”
因为没有正式的分封,大家也就把姬蕊儿称作殿下,也不算错了规矩。
小石榴听见裴淑媛问起自己主子,就有点慌慌张张,虽然她如同背书一般说道,“殿下说最近头痛,总是在结绮阁中休息。”
但看得出来,她在掩饰着什么。
“既然蕊儿殿下不舒服,你怎么不陪在身边?有没有请过太医去瞧瞧啊?”玉姒紧接着的提问,让小石榴更加的慌张了。
“我,我,殿下不让我跟着她。”
小茉在一边看着,就觉得小石榴在撒谎,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一点也藏不住事的。
“小石榴,你听我说,殿下是不是不在宫里?”小茉上前一步,盯着小石榴问道。
小石榴仿佛被看穿了心事一般,“啊,你怎么知道?”
“那殿下,到底去哪里了?”
“殿下出宫去了,她不让我跟着她。”
小石榴有点害怕,她知道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可是已经一个月了,殿下还没有回来,这不可能再瞒的下去了。
若不是这些日子,舒太妃去了凤鸣山祈福,怕早就被大家发现了。
“小石榴,你老实说,殿下是不是跟陛下一起走的?”玉姒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问了一句。
小石榴匆忙的点点头,一张小脸吓的煞白。
“好了,你去吧,别跟人说,见过我们。”玉姒摆摆手。
小石榴仿佛得到了特赦,赶紧转身溜了,甚至忘了行礼。
待走的远了,玉姒才喃喃道,“原来是跟着去宾州了,也不知这兄妹又要唱哪一出?”
小茉不懂,愣愣的看着自家小姐,“小姐,这长公主跟我们有什么相干,还是赶紧去碧霄宫吧。”
“是,赶快走吧,也就表姐能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鬼了。”
说着两个人又继续向碧霄宫走去,一路上碰见的宫人都弯腰向她们行礼。
小茉得意起来,“小姐,我们没事也出来走走的好,重华殿里来的都是些没骨气的,外面的人尊重我们,这才有趣呢。”
“尊重,她们哪里是尊重,不过是习惯了对品阶高的人行礼罢了。也就你这种小孩子喜欢这些东西。”
玉姒仿佛看穿了这后宫的冷酷似的,一边抱怨,又一边跟那些上前来搭讪的人,回应两句。
“要说这后宫里,能真心待我们的,也只有表姐了,你别犯傻啊,没我的吩咐,你可不许乱动心思。
更不许学那个吴美人,没事挑事,当我看不穿她一样。”
“是,是,小姐教训的是。”
小茉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应声,虽然心里一百个不乐意。
第112章 一见钟情
玉姒到碧霄宫的时候,衡英正在看折子。
“表姐,这奏章怎么也送到你这里来了?”
玉姒看见大惊失色,鸿音王朝历来不让后宫干政,虽然没有明显的律法来规定这个事情,但后宫干政总是被认为是有伤风化的。
毕竟,天下还是皇帝的,后宫的女人们这是负责绵延子嗣,而不是做皇帝的左膀右臂。
“陛下临走时,交待了,若有着急的事情,就加急送到他那里,不着急的这些,我看着办就是了。
怎么,你有意见?”
玉姒看见表姐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真不知该如何回答。
“既然是陛下吩咐的,那自然没有什么不可行的,只是表姐大病初愈,总是要注意身子才好。”
玉姒让小茉把果篮奉上,“这是我仔细挑选的几个果子,拿来给表姐尝鲜的。”
衡英抬抬手,画心上前去把果篮收了。
看见上面那个仙鹤图样的缎带,云妃赞叹了一句,“这缎带还真是用心了。咱们自家姐妹,何必这般客气。
倒是你自己有了身子,也不用这样跑来跑去,还是要多休息的好。”
玉姒看了看刚刚隆起的腹部,不自觉的伸了伸腰,“身子还不重呢,就想经常来看看表姐。
若不是表姐运筹帷幄,我哪里又能有这福气呢?”
玉姒说的真心诚意,但衡英听着却不是滋味,“我说过多少次了,不用把这些话挂在嘴边。
何况,你的福气也是自己肚子争气,跟我有什么相干。”
见表姐有些许不悦,就知道她不耐烦这些世俗的客套,忙转换了话题,“表姐,我刚在后花园碰见了小石榴,就吹个蕊儿殿下的侍女。”
“那个小丫头啊,我知道了,你是想说蕊儿殿下不在宫中的事情吗?”
“啊,表姐,你怎么知道的?”玉姒惊讶不已,难道表姐已经修行进阶,成了活神仙。
“蕊儿殿下走之前来求了我,我见她在宫中也憋了一年多了,便允了。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表姐,这还不是大事?她身为长公主,却随意离开宫廷,如今一个月了,这不合规矩吧。”
玉姒想着昊京王城何曾这样宫禁松散起来,也不知是喜是忧。
衡英忽然笑起来,“这规矩也都是人订的,她一个未嫁之身,能多逍遥几日便多逍遥几日吧。
来日,要为国作嫁,也是难免的。”
“啊……”玉姒听了心中就不自在起来,这鸿音王朝素来也有让公主和亲的传统,但这事真要落在蕊儿殿下身上,她还真是有点接受不来。
蕊儿殿下娇俏聪明,一年里倒有半年都在重华殿做伴,谁知她私自出宫没有告诉自己,却来求了表姐。
玉姒不知,在遥远的宾州,蕊儿殿下正面临着人生的另一个挑战呢。
宣德帝召见宾州牧定海侯的时候,有一个人正伏在帘后,悄悄的察看着外面的动静。
蕊儿这一次跟着哥哥出行,威风倒是没见到,却见识了行刺的惊惶。
她不知平日里看着坚强的哥哥,竟然在遇刺之后表现的那般让人失望。
小时候,遇到什么事情,都是哥哥挡在自己身前,不管是有冬天的冷风,还是夏夜里的蚊虫,都有哥哥冲在前面。
可是,现在,哥哥却变了。
那一天哥哥从高台上跌落,她分明看着旁边并没有什么刺客,只是她不敢告诉哥哥。
既然已经下了圣命去四处搜索刺客,自然是要顾全哥哥的体面的。
但是入夜后那一个黑影,的的确确在行宫游荡。
也不知哥哥是否看见了,只见他的房间,那一夜的灯都没有熄灭。
还好自从入了宾州的地界,哥哥的情绪就平稳了下来。
似乎那个刺客的事情,已经在他的心头掠过去了。
或者,他也知道所谓的刺客是子虚乌有的,不过是心中的暗影,或者是统御臣下的手段。
那个洛州牧可是被哥哥打的够惨的,总记得临别时,他诚惶诚恐的向上叩头,仿佛怕哥哥一不顺心,又会去踢他一脚似的。
一路行来,蕊儿看的越多,越觉得哥哥已经不是以前的哥哥了。
看着还是原来的样子,他的容貌自小就是很出众。
蕊儿可能更像母亲,并没有承继那种出色的风姿,当然在同龄人中,她也算好看的,但是跟哥哥肩并肩时,人们就只会注意到哥哥了。
自小就是这个样子,她也习惯了做哥哥背后的那个小人儿。
因而这一次出行,她要求跟在哥哥身后时,哥哥竟然没有什么犹豫,就答应了。
只是让她去碧霄宫央求一下云妃,说是后宫里她的位阶最高,还是她答允了,这才算有规矩。
蕊儿当时不明白,哥哥明明也不怎么去碧霄宫留宿,要说得宠,怎么也该是怀有龙裔的裴淑媛才是。
可是,哥哥却什么都喜欢听碧霄宫那位云妃的,仿佛她才是这个昊京王城真正的主人。
无奈何之下,蕊儿踏进了碧霄宫。
她想着自己这个要求是有点过分的,也不知那个一向趾高气昂的云妃,该如何为难自己。
没想到,她低声说出自己的请求后,云妃却爽快的说了一声,“好,你入宫这么久了,出去看看也好。”
果然,出来看看是极好的,不光是长了见识,更是遇见了那个让自己转不开眼睛的人。
说来也奇怪,在郊迎的时候,她一眼看到定海侯的时候,就觉得那个人很不寻常。
怎么个不寻常法,她还没琢磨出来,只觉得这个人仿佛见过。
她在车上悄悄的告诉哥哥,可是哥哥一笑,“这个说辞也太老套了,妹妹,你是戏本子看多了吗?”
蕊儿有点生气,脸儿通红,“哥哥,你又取笑人家,我哪里会看什么戏本子,能听明白戏台上唱的是什么,就不错了。”
“这个姑娘,我仿佛见过;这位小娘子,我仿佛见过;你看,不都是一样的调调。”姬繁生面对妹妹时,总是特别的放松,这是他在世上除了母亲、最亲近的人了。
蕊儿却不买账,低声喃喃道:“我就是看他入眼了。”
第113章 远方的信
姬繁生一听,就知道妹妹对那个定海侯一见钟情了。
他哈哈一笑,“妹妹,你若是喜欢那个定海侯,也不是什么难事。”
蕊儿却反口争辩道:“谁说我喜欢他了,就是看着入眼罢了。”
“好,好,入眼,入眼,那你一会再多看看。”
姬繁生痴痴地笑笑,这个妹妹,竟忽然间就长大了。
刚来昊京的时候,他刻意没有给她封号,也没有向公卿们介绍她,甚至在宫廷宴会的时候,也没有让她正式出席过。
一来,他想让她慢慢的适应昊京,不要像自己刚来的时候一样,那般惊慌失措,那般成为众人的笑柄。
二来,他还是惦记着她的婚事,想让她在暗中察访到自己喜欢的人,自己的婚姻已经跟政治紧紧的绑在了一起,妹妹,该给她足够的自由。
三来,他还有一个私心,只是说不出口。分开了这些年,他不知道妹妹还是以前的那个一心依靠自己,爱着自己的妹妹吗?
他不曾这样多疑过,可是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位置,他不得不谨慎起来。
也许最亲的人,就酝酿着最大的危险。
行宫里,熏炉散发着袅袅的青烟,随行的太监习惯性的在香炉里撒了一把白蔷薇的粉末,这是宣德帝这两年的新爱好。
人在安逸之后,就难免开始一些以前想也想不到的探索。
他也有几次拿了新制的香去给衡英分享,可衡英总是推说香气让她头晕。
一开始,他以为衡英是嫌弃他制香的品味,可是仔细观察了几次,碧霄宫的确是不焚香的。
衡英喜欢用四时的鲜花放在室内,而且每天只放一种,绝不会混搭。
姬繁生自己是用了很多香料混合制香的,他不能明白衡英的这种选择。他以为只有各种香料混合在一起,才能营造出层次丰富,香气饱满的香来。
只有一种花,那是什么味道?
衡英也不解释,她只是做事情,从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定海侯退下的时候,姬繁生觉得真的有点乏了,他向后招招手,示意妹妹走出来。
蕊儿看见哥哥叫她,连忙从帘后钻了出来。
“哥哥,这个定海侯还真是有点手段。”
“看够了?看够了就去歇着吧,你这点小心思,哥哥自然会帮你的。”
蕊儿一笑,却扭捏道:“我才没有什么小心思呢,我就想着怎么样才能让定海侯,更好的帮哥哥办事。”
“我的小妹妹真的长大了呢,你有这个心思是极好的,不过统御臣下是我的事情,你不用操心这些。
只要我的妹妹每天开开心心的,我就满意了。”
姬繁生说的是真心话,但在蕊儿听来,确实嫌弃自己无用的意思。
“哥哥,我是真心想帮你的。”
“我知道,只是即使你们成了一家人,也不能保证他的心会向着我。官场之上,只有利益为先,感情并不能左右他们。”
姬繁生仿佛带着无奈,他看的太多这种事情,早就把一颗心磨的冷硬了。
可是妹妹还年轻,一腔子热血,难免会觉得男女欢爱能左右很多事情。
“哥哥,我可没想那么远,我就是觉得定海侯是个人才,若是哥哥能让他忠心办事,别说是矿产这点子小事,就是别的大事情,也是能办好的。”
姬繁生一笑,“妹妹,我现在忽然人觉得你不是喜欢这个定海侯,而是收了他的银子。
怎么,宫里的份例,你还不够花吗?”
蕊儿听见哥哥调侃自己,就有点脸上挂不住,“不跟你说了,我自己出去逛逛。”
“别跑远了,让大金跟着吧。”
“知道了,哥哥好好休息吧。”
蕊儿说着便跳了出去,可见车上憋闷的久了,她很想出去走动走动。
大金像一条影子一样,紧紧的跟在她的身后。
自从蕊儿入了宫,姬繁生就把自己身边的大金调到了蕊儿身边。
他只有这一个妹妹,自从父亲去后,他不想再承受任何亲人的离开。
尤其是姜太后去世的时候,虽然不是亲人,但已经让他够难受的了。
他不敢想象,若是妹妹出了什么事情,自己该怎么承受。
行宫的周围很是开阔,有山有水,不一会功夫,蕊儿就已经走出去老远了。
姬繁生正在静静的沉思下一步的计划时,却见有太监来禀报,说是定海侯又来求见了。
真是奇怪,他刚出去也就一个时辰,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
“宣。”姬繁生按耐住心中的疑惑,让定海侯先进来再说。
毕竟,这个年轻人,有头脑,办事也够机敏,若不是有急事,定然不会去而复返的。
“参见陛下,臣在路上接到一封信,这信上的字迹,臣熟悉的很。
相信陛下,也能一看即知。”
说着,定海侯将一封书信恭谨的呈了上来,交给了旁边侍立的太监。
姬繁生也觉得奇怪,为何一封信还巴巴的自己送来,找个人送来,不就好了嘛。
可是当他从太监手中,接过来时,也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这是,这是……”
姬繁生激动的说不出话来,这明明是若水的字迹,怎么会,怎么会?
若水临走时,并没有说过她要去那里,就是那样匆匆忙忙的撇下自己,跑了。
虽然昊京对她很不公平,可是怎么说也该有个讯息,临阵脱逃,的确不是若水的做派。
日思夜想了一年多,终于,有了她的讯息。
姬繁生的手有点颤抖,他看那信是从茂隆来的,上面由着茂隆人特有的海鹰图样。
茂隆人喜欢在来往的信笺封面上,盖上一个海鹰图样的印章,婆罗洲人只要看到那个图章,就知道这信是从茂隆来的。
后来,这也成了很多器物上的标志,只要有海鹰,那就是茂隆的出产。
“陛下,若臣没有猜错,这是若水将军的信,还请您看看,她现在究竟在何处?
自从若水将军救过我的性命,我就把她当成这世上最值得敬佩的英雄。”
姬繁生点点头,“是,若水,她的确是一个值得敬佩的英雄。
那么多对阵,她,从来没有输过。”
第114章 字迹
姬繁生想要拆开那封信,却觉得手哆嗦的厉害。
他想要在臣下面前克制自己,可是那手越发的抖起来。
定海侯看着他的样子,有一丝的惊讶,但立即掩饰过去了,只能低下头,装作是看自己脚。
他知道陛下跟若水将军是青梅竹马的情意,可是拿着信却会手抖,这让他感到意外。
这可是一个握着刀剑也不会手抖的男人啊,皇帝远征乌延国的勇武故事早就在家乡传开了。
定海侯也晓得,皇帝就是在若水将军离开昊京时,忽然间就开始变得能征善战。
这会不会是一个巧合呢?
两个人实际上都有一腔改变这个世界的热血,却想通过不同的方式去实现。
不过怎么样,定海侯很庆幸自己是第一个拿到信的人。
若水将军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更是在那一刻,就成为了钻进了心里的女人。
那是一种特别的体验,在你身遇险境的时候,却有人救你于水火之中。她甚至不用露面,就解了你的围。
如果可以,他很想当面向她致谢,可是她却匆匆的赶去其他地方平定叛乱了。
一想,那已经是洪庆元年秋天的事情了。
他也没想到,若水将军会给自己写信,仿佛知道自己一定有机会转达给陛下一样。
信封上妥妥贴贴的写着,定海侯亲启。
可是,他怎么敢打开这封信。
谁不知道若水将军是在阵前忽然离去的,还有她在会宁郡出现时,渔民们都在呼喝着的那个女王天下的民谚。
更不用说山间白虎也向她弯腰的神迹,若水将军,是要做女王的。
可是眼前这位皇帝陛下,又该如何处置她呢?
不管怎样,定海侯已经下定了决心,若水将军的信只能是转交给皇帝陛下的。
不管里面写了什么,不管内容是不是写给自己,只要自己没看过,也算是脱了干系。
因而他在得到信的第一时间,就赶回了行宫。
虽然说心理上他还是愿意站若水将军那边的,可是她已经不知所踪,如果真像传言说的那样去达马蒂了,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归来。
自己却要面对上上下下的关系,宾州虽然地处偏远,可是皇帝若是发起脾气来,调大军前来也不费什么时间。
自己难道能逃到海上去不成?
所以说,还是要好好的听命于皇帝陛下,尽量办好他的差事。
若有一日,若水将军凯旋而归,自己也好有一分帮她的实力。
打定了主意,定海侯似乎表现的更加的恭顺了。
姬繁生深吸了两口气,他用书案上上的小银刀,挑开信封上的封印。
那封印是火红的,像一团火在燃烧。
定海侯足下:
不知汝接信是何年何月,但请速送此笺至昊京。
若水亲笔
这是写给定海侯的便条,里面还有一个小小的信封,封面上是若水熟悉的软嫩的字迹。
说来也怪,若水的手持剑从来都是稳稳的,可是她自打学会写字,就是执笔无力,写出来的字软绵绵的,一点也没有将军的豪气。
后来专门请了个写字先生来,让她刻意照着魏碑练了,却始终没有学会那种刚劲之气,不过是字略略能立起来了。
若水父亲当时感叹说,天赋真的是奇怪的东西,老天真的没有给她一双写字的手。
在练剑的时候,诸般犯难的机巧,她总是一点既透,还往往能自出新意,让老师也在一边赞叹。
可是她写的这个字,让她的兵法老师非常的恼火。
也不知是得罪了哪个大仙,若水一点也不笨,甚至可以说聪明决定,兵法用起来也很是灵活,可是为什么却写不好字呢?
一出手,就让人觉得这是闺阁中的女童所作,软嫩嫩的。
但在姬繁生眼里,这字迹就极具辨识性。
毕竟是从小就熟识的,他以为这一辈子就再也得不到她的讯息了。
没想到,却在宾州故乡,在这洪州城的行宫里,又见到了她的字迹。
来不及伤感,他看定海侯还在下面立着,一时间不知是让他退下,还是有个人帮他一起见证这奇迹的好。
定海侯见皇帝一直没出声,就想着是不是自己刚才的话有点僭越了。
毕竟皇帝喜欢自己拿主意,如果这信里是政事还可以商谈,或者有商谈的可能。
但如果这信里是有关男女私情的,怎么方便宣之于口呢?
更或者,这信里实际上藏着一个什么惊天的秘密?
“陛下,不如臣先告退,您有事情再吩咐。”
说着,定海侯就要告退。
“慢着。”
姬繁生觉得在臣下面前,如何也不能失了体统。
何况,若水的信既然能寄给定海侯,应该就不怕他看了其中的内容。
“你在这里见证一下也好,若水将军有信来,说明她还好好的活着。达马蒂也许是一个可以征服的地方,说不定有一天,你可以跟着我去那里。”
听了这话,定海侯惊疑不定。
原来,皇帝陛下也想着征服归墟,征服达马蒂。
达马蒂的富庶尽人皆知,若是有一天可以征服了达马蒂……
那鸿音王朝将走向一个前所未有的巅峰状态,这是开创了一个怎样的盛世啊。
别说是去洛州紫云山封禅了,就是将这天底下最溢美的词送给皇帝陛下,那也是不够的。
“陛下英明,臣誓死追随陛下。别说是达马蒂,就是再远的地方,臣也愿跟着陛下。”
“好。”
姬繁生漫不经心的答了一声,其实,能够统领好鸿音王朝已经不容易了,真要有时间就去扩张,打仗并不是最难的,管理一个帝国,让百姓安居乐业这才是最难的。
但很多事情并不能说破,只能是让臣下对你猜不透,让臣下对你崇敬,甚至是对你惧怕,这才是为君之道。
他经常的听衡英讲述帝王之术,如今也开始慢慢成长起来。
起先,他都是觉得衡英这些不过是拨弄精神,调弄人心。
但时间长了,他开始深深的佩服衡英。
若不是深深的钻研了这些学问,并能有一颗出世的心,且能控制自己不去恋栈权力,是没有办法做到她的境界的。
而自己,一旦碰了权力,就觉得这是个好东西,从此就再也离不开了。
第115章 一面
两个人不言语的功夫,忽然就有人从屋外跳了进来。
她没有想到屋中还有别人,行宫没有昊京王城的阔达,这是屋宇宽敞了一些,自然也少了很多规矩。
“哥哥,我回来了,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定海侯听见一个少女明媚的声音,不禁看过去。
只见一个穿了粉色衫子的女子,拿着一束野花,五彩斑斓的抱在胸前。
也不知是什么名目,定海侯只觉得那些都是并不出众的颜色,也没有美丽硕大的花型,仿佛就是草地间随意摘取的。
可那个少女却视若珍宝,捧在胸前十分得意的样子。
她是谁?
为什么会闯到这里来?
有一种隐隐的不安袭上心头,若她是一个误闯入的刺客,自己实在是难辞其咎。
想到这里,他一个箭步挡在皇帝面前。
“什么人,哪里来的大胆刁民,竟敢擅闯行宫?”、
定海侯的声音不大,却听着特别响亮。
也不知是他用的什么方法,那气息在胸腔中流转之后,竟能那般大作起来。
蕊儿听了一愣,她没想到行宫里还有外臣。
皇帝看见蕊儿发愣的功夫,连忙打了个圆场,看着蕊儿说:“还不退下。”
蕊儿连忙跳着出去了,仿佛一头受惊的小鹿。
定海侯这时却慌乱起来,他没想到皇帝竟然认得这个女子,而且让她退下,退去哪里?
不用想,也是退到一起巡幸的那群宫人中去了。
那这个女子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天哪,想到这里,他立即跪下来。
“请陛下赎罪,臣冲撞了那位小主。”
皇帝却不愿多加怪罪,反而用关爱的口气叫他起来。
“定海侯快起来,这不是你的错,是朕的小妹唐突了。”
定海侯听见小妹两个字,立即就心里噗通一下,那个女子的容貌一下子就在他心里清晰起来。
原来是长公主,多少人心心念念想要结亲的对象。
可是皇上从未在臣下面前公开介绍过这位长公主,也并没有给她正式的封号,如今却在自己面前这般说,不知他到底打了什么主意。
定海侯的心里千回百转,面上却滴水不漏。
“不知长公主在这里,臣有罪,早知道该多送些玩好过来,也好让长公主解解闷。”
皇帝却仿佛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装作没有听见一般。
经过妹妹打岔,他的心情已经完全平复下来。
这时候打开信,恰恰是最好的时机。
信很短,他匆匆扫了几眼,就放下了。
定海侯见皇帝沉默不语,便知趣的说要告退。
皇帝摆摆手,表示允了。
那信是那般简短,却那般骇人。
原来让两个人分开的不是命运,不是昊京王城的重压,不过是因为玉芝山的那个秘密。
他早就知道玉芝山藏着秘密,但不知这个秘密却改变了他一生的轨迹。
说什么王气氤氲,说什么祖先庇佑,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姬繁生觉得自己陷入了愤怒之中,这种愤怒让他几乎要失去理智。
若水一直信守着那份承诺,她要他安康幸福。
而自己却以为她背弃了承诺,背弃了两个人的感情,一个人跑路了。
对比之下,才发现,自己真的是一个窝囊废,只会等着若水来救自己,就是是玉芝山的那个家伙,也只能等着若水来解决。
可是,愤怒之后,他却有一丝欣欣然,“若水还活着,她还在惦记着自己。”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受,隔着茫茫大海,他却感受到了若水的心意。
这封信就是明证,虽然文字粗疏,但仿佛一颗定心丸。
看见定海侯已经退出去了,蕊儿连忙从后面跳出来。
“哥哥,在看什么?这么认真。”
“你呀,就知道出去瞎玩。刚才你的如意郎君在这里,可吓到你了?”姬繁生想着妹妹的心事,就觉得年轻真好。
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即使是这个心上人犯了错,变了心,只要年轻,那一切都充满了机会。
可是自己,他看着他那双拿着信的手,就有点犹豫了。
顺着他的目光,蕊儿也看向他的手。
“哥哥,你的手怎么了?”
姬繁生慌忙间把手藏在袖子里,不让妹妹去看。
“没什么,没什么。”这个与火神的秘密,他决定永远藏在心里,即使是母亲和妹妹,也不能说的。
何况,母亲似乎从未注意过的他的手。
倒是衡英一开始就发现了,让他错愕不已,但又无可奈何,她总是知多少他的一切事情。
他始终记得她了然的神情,“代价,侍奉火神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她的话轻飘飘的,仿佛早就看穿了这天地间运行的规律。
姬繁生有不甘,但更多的却是对力量的渴望,如果火神可以赐予他力量,这一点小小的代价又算什么?
蕊儿见哥哥似乎藏了一封书信,想着可能是什么政事,也就不再提了。
她对政事没有一丝的兴趣,自从入宫之后,母亲还在她耳边唠叨了不少遍。
希望她能多观察宫中的政事,也多学习学习,不然等嫁了人,就只能呆在四角划定的院子里,永远也见不到外面的世界。
可是她毕竟是少女心性,一心只想着看那些宫中繁丽的装扮,谁的裙子更加的华丽,谁的头饰又更加的新巧,更或者,是哪一场宴会更加的有趣。
她的兴趣点全在跳舞上,她可以跟着宫廷的舞师通宵的跳舞,仿佛永远不知道疲累。
有着哥哥的庇护,自然也没有人敢说她一句不是。
就是母亲的啰嗦在她的耳边也不过是一飞即散,她像一朵蝴蝶在宫廷中飞来飞去,自由自在。
如今,在定海侯这里,她想停下来了。
就因为这一面,她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那个世界里有俊朗的男人,有纵横世事的智慧,有拨弄人心的快感。
而这些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她深深的为他着迷,怎么可能会有这样一个奇迹般的存在。
也许,跟他在一起生活,会非常的有趣。
也许,跟他在一起生活,会非常的刺激。
她开始想入非非,就因为这一面之缘。
定海侯那里也在悄悄地回想,刚才那个手捧野花的女子,也许会是他的一步好棋。
第116章 涨潮
本来是秋季才有的潮汛,洪庆五年的春天却在洪州城跟姬繁生不期而遇了。
听到潮汛的消息,姬繁生也是激动莫名,难道是老天给了他什么指示吗?
定海侯邀请皇帝去观潮时,再三地告诫了,说这一次的潮汛有点怪异,不知潜伏着什么妖异。
皇帝却兴致高昂,一定要去看看究竟。
每次秋季潮汛时,洪州城都有大的庆典,可是这一次却在春季来了潮汛,大家都有点愕然。
毕竟每次潮汛都会带来大量的鱼虾和其他海产,虽然潮汛那几天,沿海的一些地方可能会被水淹没,但只要海水褪去,就有大量的宝贝留下。
老百姓也觉得皇帝刚刚巡幸到这里,就反常的在春天有了潮汛,这真是一个吉兆啊。
定海侯看既然挡不住皇帝陛下,他的热情那般高涨,只好安排下去观潮的各种事宜。
加上还有那位长公主随行,就得把扈从的队伍安排的更加仔细才是。
他还特意从自己的侯府调了两名精通武艺的女子,这在一路上保护长公主。
那两个女子也是第一次有面圣的机会,紧张不已。
蕊儿见她们也不过十八九岁,还是花一样的年纪,就心下觉得亲切。
刚好这一路行来,身边伴着的都是后宫的侍女,她们都不敢说话,乏味的紧。
再就是那个自恃得了哥哥恩宠的月贵人,不过是会弹两首曲子,就整天的妖妖调调起来,说话都不带正眼看人的。
蕊儿见到这两个女子,站在那里拘谨的很,就主动跟她们说说话。
没想到一打开了话匣子,这两个人还真的是热情的很。
她们主动帮蕊儿介绍了洪州城的各种风景名胜,小吃,还有可以去采买的店铺。
女孩子说起这些来,总是兴致高昂,让蕊儿立即萌生了一种错觉,洪州城是比昊京更有趣的地方。
蕊儿小时候便被母亲送去了远在林菁城的姨母家,那时候她才五岁,什么也不懂。
骤然间跟母亲和哥哥分别,她还是懵懂的,对前路的坎坷一无所知。
就如同现在,一切看似花团锦簇,岁月静好,却不知未来会发生什么。
堤岸上本来已经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百姓,但定海侯派了人把他们都驱散了,只留下静静的海潮,在扑打着堤岸。
一下,两下,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上来,又仿佛,下一刻就会完全退去。
就那样不间断的冲击着,大海,连接着遥远的达马蒂。
姬繁生站在堤岸上的时候,有一种神奇的感觉。
这是熟悉的洪州城,这是跟若水一起长大的地方,以前每年秋季螺祖祭奠完成之后,两个人都会来到这堤岸上,一起眺望大海,在海潮声里,两个人就那么静静的呆着。
看着潮起潮伏,似乎人生就会那么走下去。
两个人会平安的长大,会获得各自想要的生活。
一晃,好些年过去了。
姬繁生觉得自己的心在看见大海的时候,忽然沧桑了。
若水去了遥远的达马蒂,那两个曾经说要永远在一起的少年,却比任何人都要离的远。
他轻轻捏着藏在袖子里的那封信,仿佛手指摸着那封信,就能让他跟若水连接起来一样。
一阵静默之后,定海侯在身后轻轻地问道:“陛下,陛下……”
他渐渐回转过来,不再想着那些幽微的心事。
“听他们说,潮汛在午时达到最大,陛下还是暂时避一避吧。”
姬繁生头也不回,“朕听说这两日,有不少人被潮水卷了去,这午时的潮,到底有着什么蹊跷?”
“这能有什么蹊跷?既然是海潮最盛时,那自然是有人会失足跌入海中,历年也是有这样的事情的。”
定海侯说起这些,虽然带着几丝悲悯,但也因为年年都遇见,也就觉得不足为奇了。
毕竟警告再三,可是还不断有人想要跨越了堤岸的保护,非要去跟大潮亲密接触,这怪得了谁呢?
“可是朕得到的消息,这些人并不是失足?而是自发的跳进海里,所以今天,朕就在这里,且看看是什么精怪。”
后面跟着的月贵人,本是内陆人,乍然看见大海,本来是兴奋不已,却见那大潮越来越凶猛,就有些胆怯的意思。
自然而然,她就露在了面上。
“陛下,我们还是先回去吧,这大潮看着着实吓人。”
月贵人的声音柔柔弱弱,听着我见犹怜,可是皇帝却像没听见一样。
“陛下,还请您保重龙体。”
月贵人已经带着哭腔了,她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势,大潮带来的泡沫似乎已经要喷在脸上了。
湿漉漉的,咸腥腥的,仿佛大海喝醉了,带着夙夜的酒气,将胃中的东西都翻涌上来。
皇帝还是不说话,月贵人这一次真的要哭了。
既然皇帝还站在这里,她们也没有退下的道理。
这一次陪同皇帝出行,舒太妃已经早早教导过了,在路上一定要照顾好陛下的起居,不能让他累着了。
更不能让陛下遇到危险,若是有那刺客之类的,你们一定要学那班姬夫人。
鸿音王朝关于班姬夫人的传说,已经是家喻户晓了。
太祖皇帝有一个宠妃,叫做班姬夫人的,平日里最受宠爱,太祖不管去哪里都带着她。
有什么好的玩意,也都尽着班姬夫人先行挑选,宫中所有的吃喝用度,也都是以班姬夫人为尊。
有一次太祖出巡象郡,遇上了一个刺客,班姬在第一时间就扑了上去。
她以身体护卫太祖,反而把那刺客吓了一跳。
因着班姬夫人本来就身材高大,加上宫廷娇养了几年,愈发的壮硕起来。
那个刺客拔刀的一刹那,班姬夫人就用身子压住了那个刺客。
那柄刀也应声而落,刺客被当场压断了两根肋骨。
从那之后,班姬夫人就愈发的受到宠爱,甚至太祖帮她在象郡立了生祠。
后来,太祖临终前,还专门留了遗言,要班姬夫人在百年之后,随葬他的晴陵。
这还引发了一场争论,因为班姬夫人没有子嗣,如皇陵是不合规矩的,但不遵守先皇的遗言,似乎也是不合规矩的。
总之,在那之后,班姬夫人就成为了忠君的典型人物。
第117 海底轰隆声
月贵人想着班姬夫人的故事,身子就有点颤抖起来。
若是皇帝在这里被大潮扑了去,自己岂不是也要卖命拽着皇帝,若是真有了什么事情,不得一起葬身大海啊。
不然就是回去秋后算账,不说别人,舒太妃第一个就饶不了自己的。
想到这些,月贵人跪下来,膝行两步。
“陛下,这春潮诡异,您就是想探测一下,也不用站在这堤岸之上。不如去旁边那个梦叶山上,视野更好呢。”
月贵人最后一次的努力着,她跪在地上,扯着皇帝的衣角。
那神情哀哀戚戚,让人忍不住的想要保护她。
皇帝回头看了一眼,拨开了她的双手。
“你们先下去吧,朕在这里就够了,不管是什么精怪,总是要面对面的。”
定海侯听了这话,自然是不能答应的。
“陛下,我在这里陪着您,让她们先退下吧。”
他特意瞧了瞧蕊儿殿下,就那么余光一扫的光景。
也不敢多做停留,但他知道这一刻的关注,她肯定能感应到。
果然,蕊儿在一边也央求哥哥,“哥哥,我们还是先去旁边的山上吧,就算有什么精怪也不用你来对付啊。”
定海侯在一边使了使眼色,可是蕊儿仿佛没看到一样。
她直接冲到姬繁生面前,拉扯着他的胳膊就要走。
照着皇帝平日里的气性,早就该发怒了。
可是他对蕊儿的举动却没有什么反抗,只是任他拉扯着手臂,却不退后一步。
蕊儿见拉不动哥哥,索性自己跑到哥哥前面去站着。
她挺直了背脊,倔强地说:“哥哥要是不走,那我也在这里跟你一起打妖怪了。”
“你闹够了没有?”定海侯还没等皇帝发话,就直接开始训斥蕊儿。
蕊儿越发委屈起来,眼泪啪嗒啪嗒得就开始往下掉。
姬繁生看着海潮在一点一点聚集,变得越来越大,翻滚得也越来越剧烈。
他转身对众人说,“我是火神之子,自能对付这大潮中的精怪,你们且退下。”
众人都跪下来,不肯听,面上的神色,有的惊慌,有的关切,还有的仿佛被吓的不知如何是好。
“违令者斩。”姬繁生的声音骤然间冰冷下来,他身边的卫士,开始驱逐众人。
月贵人哭哭啼啼的,但不敢太大声音,那种压抑的情绪似乎可以互相传递。
跟随皇帝出行的人们,都开始悲戚起来。
反而是定海侯派来的那两个女子,身手够快,她们俩左右一边一个,就架着蕊儿殿下去的远了。
其他人也跟着向梦叶山的方向行去,那里视野好又安全,还能看清楚堤岸上的情形。
周尧等最后一个人离开后,坚定地站在原处。
“陛下,就让臣护卫你吧。”
他单膝跪倒,并不像大臣的礼节,更像是同袍之意。
皇帝转身一笑,“也好,周卿,你来做个见证吧。”
周尧很是纳罕,他不知皇帝这是在唱哪一出?
虽然听说过皇帝的神力,但那也是征战之中,面对真正的敌军,一个人奋勇拼杀,既可以说是火神赐福,也可以理解为特殊的环境激发了人的潜力。
但今天,皇帝表现出的这种勇气是哪里来的呢?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那大潮越发汹涌起来。
里面影影绰绰有一个浑身墨绿色的怪物,天光也随着阴暗下来,那怪物身上开始泛着若隐若现黑色的光。
周尧努力的睁大双眼,想看清楚大潮中究竟有什么,可是他茫然无所得。
他看着皇帝盯着一个方向,神情肃穆,他以为是有什么东西,仔细去看,却依然是什么也没有。
更近了,那浪潮裹挟着咸腥的海底的湿气,一下一下地扑打着堤岸,仿佛要把岸边的一切都吞噬下去。
周尧觉得空气也开始稀薄起来,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海潮离的太近。
他的面上都开始湿漉漉的,忍不住想要伸手去遮挡。
就在那么一刹那,周尧开始觉得身子也跟着摇晃起来,不知怎么回事,他就被海潮卷了起来,看起来明明还有几米的距离。
这仿佛是一股气浪,只有湿冷,身子的周遭全都是轻飘飘的,但水滴打在身上还是生疼。
他努力的大喝了一声,仿佛想要吓退敌人一般。
说来也怪,裹着身子的那层气浪,竟松了一个口子。
他的身子迅速的坠下去,跌在地上的时候,手掌蹭在堤岸的岩石上,一股子痛楚就袭上来。
周尧忍住疼痛,急切地去寻找皇帝的身影。
他心里着急,想要继续大喝一声,却发不出声音来,只觉得嗓子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气浪虽然将他放下了,却没有撤退的意思,依然环绕着他。
周尧心里开始发慌,以前面对大黑熊的时候,也没这种感觉,他不知自己怎么了。
还记得那一次最凶险的林外打猎,那只黑熊就要扑向华少时,他的心也没现在跳的厉害。
他害怕起来,平生第一次觉得这是最最凶险的时候了。
怎么办,他在心里问了一次又一次。
究竟是要逃走,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陛下呢,他究竟在何处,他能不能自保,他能不能想出自救的方法?
他就算是火神赐福的人,能抵御这种海底的妖怪吗?
是不是还是大意了,为什么,他要这样考验自己?
为什么他要让自己做见证?
周尧觉得自己真是没用,似乎要白白辜负了皇帝的信任。
之前用尽全力建立起来的自尊,在这一瞬间坍塌起来。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你用尽全力,却依然不是对手。
对方太强大了!
这时候海面上传来巨大的轰隆声,似乎是海底被踩的轰隆作响。
有什么巨大的海怪用他那沉重的大足,把海底踩的一个坑一个坑似的。
堤岸剧烈地晃动起来,周尧趴在地上,像一片风中抖动的叶子。
他哀哀的低着头,生怕被这传来巨响的海怪摄去了魂魄。
在这种巨兽面前,人类真的是不堪一击。
他的耳边忽然听见嘡啷一声响,似乎是谁在拔剑?
他悄悄地抬起头,放眼望去,却见皇帝在堤岸之上站的稳如磐石。
此刻,他正迎着巨潮,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第118章 伏妖
那柄剑看着普普通通,就是一口冷森森的长剑而已。
剑柄上连一点多余的装饰都没有,剑身也是普通的紧,不知皇帝到底有什么玄妙的法门?
周尧想要站起来,却觉得双腿酸软,仿佛被粘在了地上。
他想去摸随身携带的匕首,竟然也不可得,他的双手也都粘在地上,抬不起来。
真是奇怪了,刚才那层气浪,仿佛浆糊一样,将他的身体紧紧地黏贴在地面上。
那地面本来春日的太阳晒的刚有了一丝暖意,此刻却被春潮扑打的湿冷难耐。
可是偷眼望去,皇帝的身姿依然洒脱无匹,似乎没有被什么东西停滞住。
皇帝挥舞着那把剑,在空中划了一个奇怪的形状。
在剑花刚刚挽就,就要挥出之际,他却停了下来。
说也来怪,那海底的轰隆声竟也跟着停下来,大潮也在一瞬间宁静下来。
周尧的耳中忽然分明起来,刚才那种嘈杂的轰鸣声都消失了,他想自己也可以听见海中的精怪说什么了。
随着心中一片窃喜,周尧觉得自己这一趟随扈出行,真的是长见识了。
从来未想过,这世上真的有精怪,以前以为只要练好了武艺,就没有什么惧怕的了。
如今才知道,在非自然的力量面前,凡人当真渺小的紧。
而皇帝,那个宾州来的乡下小子,竟不是凡人。
他那气度,那勇气,那挥剑的潇洒,都不是凡人可以企及的。
可是之前看他在昊京的时候,就是一个寻常的男人,甚至那些贵族的风范在他身上残存的也不多。
若不是姬繁生生就一副好相貌,那看起来当真就是寻常人一个。
谁能想到,他竟然有着奇异的力量。
能看见海怪不说,还能与这种非自然的力量沟通。
“哪里来的臭小子,竟然管我的闲事?”
周尧看不见前面,却能听见还海怪的声音。
他的头无法转动,只能回身看着皇帝眼皮的都没抬,镇定的简直不像话。
怎么会有这样的怪人,明明是朝堂上大臣的争吵都会让他尴尬和难堪,这时候却表现的像英雄一样?
难道,他本来就是英雄?
姬繁生看着对面那墨绿色的家伙,心中竟一片平静,斩妖除魔,若水一直想做的事情,不就是这样吗?
那怪物有很多触角,从巨大的身体上伸展出来,远远望去,就像身上披挂着很多海藻。
也不过如此,镇定镇定,姬繁生在心里开始给自己默念着望舒教他的咒语。
世间事,自有彼此制衡的方法,就像有妖怪,便有道人;有邪魔,便有英雄。
今日,他便来做一次这英雄。
他手中的长剑,含而不发,他只对着天空默念了一个咒语。
之间天色渐渐晴明起来,那巨兽也不再藏身的浪潮中,而是逐渐显露出了湿哒哒的身体,上面还布满了很多小贝壳。
也不知他在海底沉睡了多久,却在这一片春潮中,苏醒了过来。
那巨兽被咒语所烦扰,开始狰狞起来,“快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不让我上岸去。”
姬繁生抬剑遥遥一指,对准的正是巨兽的眉心。
那巨兽闪躲起来,却始终逃不开那剑间的指向。
索性,那巨兽不再摇摆,直愣愣的要扑上来。
姬繁生将剑在面前一挡,那巨兽竟被弹了出去。
“臭小子,你的剑上有什么?”
那巨兽开始呼痛,仿佛被剑气所伤,远远看着,他的触角掉了好些下来。
姬繁生看着咒语果真管用,心下更加得镇定下来。
原来,这些方术并不是空穴来风,更不是捕风捉影,都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技法,只是普通人没有这么强的原力,根本无法掌握它。
可自己已经不同往日了,火神赐福之后,他的原力被激发了出来。
那些午夜梦回时,不可说的焦躁,都被引导到了原力的积累上。
如今,正是一试锋芒的时候了。
看着妖怪往后退缩,姬繁生向前跨了一步,那巨兽直接匍匐了下来。
“你,要做什么?我不过是想上岸去看看,何必步步紧逼?”
那巨兽的口气已经不如刚才的时候,听着有些软下来。
姬繁生不说话,却在剑上吹了一口气,又在空中画了一个八字。
那巨兽仿佛受到了重创,啊的一声叫喊出来。
周尧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见那巨兽喊的凄惨,心道,这陛下还真是下手凶狠,不把敌人制服,是绝不会手软的。
“高人,手下留情,手下留情,我不上岸去就是了。”
听见那巨兽服了软,姬繁生微微一笑,“且说说,你叫什么?”
那巨兽身子一歪,慢慢缩小了下去,就像之前都是被春**胀了一般。
待显出原型来,却只有两尺来长,是一只海藻精。
那精怪连滚带爬,扑在姬繁生脚下,磕头不已。
“我叫海藻,高人,饶我一命,我也不过是在海底待的久了,想上岸去看看。”
那精怪缩小的样子,甚是古怪,连声音也听着是孩童一般。
“你借着春潮而来,还真是有点小聪明。只是把那身子吹的那般大,你唬谁呢?”姬繁生一开口就是调侃之意。
那精怪更觉得无地自容,“都说世人怕大的东西,我就想着大一些好,没想到,变大了却引来了高人。我真是蠢,不然早上岸去了。”
“年年都是秋潮,今年为何有了春潮?你既然说你从海底来,自然是知道的,快说,不然小心把你那不多的触角,再砍去几根。”
那精怪听姬繁生说的吓人,不自觉的身子又抖了几下。
“高人,您听我说,这春潮是因为海底少了禁制,像我这样本来被囚禁在海底的怪兽们就都偷偷溜了出来。
所以,春潮才涌动的。”
“海底少了禁制?这又是为何?到底海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姬繁生想着若水跨越了茫茫大海,去了达马蒂,也不知有没有碰见什么精怪。
一边想一边又觉得自己多虑,山若水是什么人,她可是从小就打定主意要降妖除魔,造福人间的。
而自己只是一个小丑一般,沐猴而冠,趁正主不在,就暂时装作主人的样子罢了。
第119章 奋力一击
那海妖瑟缩不已之际,计上心来。
他诱使着姬繁生上前来,自己好节省一点体力。
“高人,你听我细说。”
他一边吊着姬繁生的胃口,一边又把声音放小了一些,装作被打伤了,没力气的样子。
姬繁生看他那一副不中用的样子,就有点洋洋自得起来,没想到,第一次用咒语和秘术,就这般顺利。
心中那根弦就放松了下来,他想知道更多关于海底的状况,不自觉的就又向前走了两步。
说时迟那时快,海藻一下子扑了上来,触角拉扯着姬繁生的身体,更用那黏糊糊的脸靠上来,想要狠狠的咬姬繁生。
周尧没想到还有这种变故,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想要扑上去救驾。
谁知,他虽然挣脱了黏住他的地面,却一个踉跄跌了出去,堪堪用手拖住了那个海藻的尾巴。
他用力一扯,那精怪吃痛,就从嘴里喷出一股子泡沫来。
那泡沫也是墨绿色的,中间有着大量的气泡,看着浓稠不已。
若是人被那泡沫喷中,必定会被毒害。
姬繁生看到这个海藻这般冥顽不灵,明明是手下败将,还有垂死挣扎,顿时心头火气。
他的手掌一挥,竟有许多火焰冒出来。
那火焰窜出一尺多高,将那些泡沫瞬间融化了。
海藻仿佛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有人能阻挡住他的奋力一击。
这是他的看家本领,若是一般动物落入泡沫的圈套中,必定会毙命。
就算侥幸不死,也会受到重伤,而且被毒液浸泡过的肌肤,很快就会发黑,甚至会深入骨髓。
他在靠近姬繁生的那一刹那,以前上岸的记忆就开始苏醒了。
之所以被囚禁海底,就是因为之前他尝过人血的滋味。
当他被打入幽深的海底时,有多少年了,都没有尝过血的滋味。他自问着,竟忘了人血是这样的鲜甜呢。
因而他才有了那奋力的一击,他吐出了身体里几乎所有的毒液,可惜,却落了空。
他愤怒又不甘心,身子扭曲起来,触角都伸出来,身体也开始膨胀,仿佛在用最后的力气想做什么。
姬繁生一挥剑,那些触角纷纷落下来,像一阵流星雨。
周尧拼着所有的力气,拽着那海藻精的尾巴不放手。
“陛下,快,杀了他。”
姬繁生却一愣,他从未想过要杀掉那些精怪,每个妖精修炼都是花费了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时间。
如果仅仅因为犯的一个小错误,就随意被人杀死,还真是替他们不值。
就在他犹豫的一瞬间,那海藻怪却咬断了自己的尾巴,又一次向姬繁生扑过来。
周尧大喊一声,“陛下,小心。”
姬繁生迅速的拔剑,却晚了那么一点点,那海藻怪的仅剩的两个触角已经伸到了胸前,却忽然像碰到了火一样,退了下去。
啊啊啊,他发出奇怪的叫声,仿佛在承受着什么痛苦的事情。
姬繁生纳闷间,感觉胸前的衣服已经被抓破了,之前若水写给自己的那封信露出来。
他想去把信整理好,却发现根本拿不住,那信迅速的变脆变薄,一下,又被风吹走了。
周尧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个萎顿在一边的海藻怪,又回头看看完好无损的皇帝,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皇帝看着随着海风四散的信,心中交织着奇异的感情。
若水,关键的时候,还是若水救了自己的性命。
也不知她在信上做什么法术,才能发挥这种异能。
周尧忍着恶心,去把那海藻怪绑了,他知道皇帝还有很多事情要审问。
就在海藻怪伏诛的时候,那春潮也开始悄悄退了下去。
不知是海藻怪兴起了春潮,还是他借着春潮最盛时出现,不早不晚,恰恰在此时,堤岸上风平浪静。
不一会,春潮便完全退了下去,消失了踪影。
在远处的梦叶山上,蕊儿依偎在定海侯身侧,静静的凝视着堤岸上的哥哥。
她从来没想过,那个跟自己一母同胞的哥哥,竟然有着如此神力。
起初,她也跟着害怕,但身边的定海侯仿佛知道什么似的,一直笃定的不作声。更是看不到脸上有一丝的担心,不知是因为事不关己,还是因为他对皇帝有信心。
月贵人早已经吓呆了,她早就开始后悔这次跟着皇帝出行了,路上车马劳顿不说,还要时时跟着风餐露宿。好不容易到了洪州城,皇帝又要去看什么劳什子的春潮。
这下好了,受了这么大的惊吓,虽然说抓到了一个精怪,可是自己跟着担了多少心啊。
她的眼泪止不住的簌簌落下,仿佛是吓呆了,更仿佛是担心坏了。一看见皇帝走过来,立即扑了上去,拉着皇帝的衣袖,哀哀的哭起来。
皇帝看她这个样子,多少有几分真心,便温言抚慰了两句。
随行的太监立即拿了衣裳来,就要给皇帝更衣。
几个士兵用一块布幔围起来,小太监就把皇帝身上那件被海潮打湿,并且喷溅上海藻怪汁液的衣服换了下来。
周尧也将那海藻怪交给手下人看管,自己换了衣服。
定海侯最是有眼色,见皇帝换装之后,立即跪下启奏道:“陛下神力,臣等算是见识了,以后愿追随陛下荡平四海。”
其他人也跟着纷纷呼喝道:“愿追随陛下荡平四海!”
姬繁生淡淡应了声,“好,都起来吧。惟愿我们神圣婆罗洲再无妖魔。”
他仿佛倦了,别人都以为此刻应该是他的高光时刻,第一次出手斩妖除魔就大获成功。
唯有他知道,是若水的信给了自己新生。
而自己的那一点犹疑,一点好奇,一点不够决绝,会要了自己的命。
如果,还有下一次,他必须得克制自己的心。
他怀念那封信,怀念若水那细嫩的字迹,她怎么能预知自己的危险?
想到若水的拳拳情意,他对自己的薄情更加地愤恨起来。
如果,如果,时间能回到过去,他能做出不一样的选择吗?
他会乖乖的呆在洪州城,等待若水带自己走吗?
可惜,时间不能倒流,他只有眼巴巴的望着大海,而茫茫的大海却没有尽头。
第120章 驿馆的白衣来客
茫茫大海的另一端,若水躺在驿馆的床上,浑身正在高热。
这种无名高热已经持续三天了,看着她原本白皙的脸,烧的通红,大家都束手无策。
经常在睡梦中,她喃喃地发出呓语。
不知是呼唤家乡的亲人,还是在思念远方的恋人。
她的喉咙干渴,经常在昏迷中也喊着要水。
得到水之后,就如牛饮一般,很快又汗如浆出。
白恒起先以为若水身子强健,休息一下,变会好了。
可是三日过后,依然没有任何起色。
请了当地的土医生来,却说了些古怪的话。大家也听不懂,只觉得艰深难言。
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唯有白恒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
但他又想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们都围绕在她的房间外面,时不时的向小邱询问她的动静。
一连三日,小邱衣不解带的伺候着若水。
一张脸本来就小,此刻,更是瘦的只有巴掌大小了。
别人说要替换他一下,可是小邱坚持道:“我才是将军的亲兵,你们这些糙人,怎么配伺候将军?”
别人无奈之际,也觉得他说的有理,毕竟几年来,都是他在照顾将军的起居。
曼殊也去看了两次,只道她是惊了风,直到三天了高热依然不退,她也才觉出蹊跷来。
这达马蒂究竟是有着怎样的魔力,让若水一上岸便病的这样严重。
如果说食物和饮水有问题,可为何大家都是吃的一样的东西,喝的一样的水,却都没事呢。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驿馆外面却飘来一阵嘹亮的笛声。
那吹笛的人仿佛故意是吹给里面的人听,站在那里吹完了整支曲子,也不曾移动过。
那声音清越,让听曲子的人不由得沉入一种幻梦般的境界里,仿佛身在云上,飘飘似仙。
大家好奇不已,连忙推了一个人去请吹笛人进来。
不一会功夫,就见一个人白衣飘飘走了进来。
他的头上用一根碧玉簪,挽了一个芙蓉髻,其他再没有任何装饰,飒飒落落,行走带风。
只那一张脸就让人挪不开眼睛,若水出海带的兄弟,多事军中核心成员,跟着若水南征北战,骤然间见到如此一个美人,都有些呆了。
男人竟然能长的这般美,虽说是白恒也是风致嫣然,但跟这个吹笛人比起来,始终是差了一筹。
六儿张着嘴巴看那个美人走进来,回头还不忘示意耀武,“怎么会有这般好看的人物,脸上那般白,像是从来没晒过太阳一样。”
耀武拍拍他的肩膀,“开眼界了吧,达马蒂是乐土啊,每个人都可以在这里找到自己的宝藏,就连这人物,都这般风流俊俏。”
六儿兴奋的点点头,“看来这次出海,是对了。”
就在人们的羡慕和赞叹的目光中,那人直奔若水的房间而去。
大家都好奇起来,“里面是有人病了吗?”
他的声音低沉却有力,声音不大,周遭的人却都听见了。
大家连忙点点头,“先生请,里面的确是有人病了。”
小邱抢身出来,“你是谁?会医病的吗?我家将军高热好几日了。”
那人不慌不忙的点点头,“我此来,就是给这位女将军看病的。”
大家更是惊讶了,他们来这里不过三日,竟然有人找上门来。
来不及细想,那人已经进了若水的房间。曼殊不放心,便跟着进去。
那人一见若水的样子,就仿佛知道她的病况。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闪耀着玑荷光芒的玉佩来,那玉佩是一个荷花的形状,但正中间却雕着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
小邱看的仔细,不知来人要做什么,忙伸手去阻挡了一下。
那人也不生气,只是淡淡道,“这是帮女将军安神的,你去挂在床头。”
小邱忙听了吩咐,接过玉佩,去挂在床边的幔帐上。
说来也怪,从挂上的那一刻起,若水便停止了喃喃的梦呓。
她逐渐平静下来,呼吸声也变得绵长。
大家在外面看着,只觉得蹊跷,不知道这个美人是如何瞧病的。
也没见他带个药箱,更不像是走街串巷的郎中,细思起来,只觉得像是下凡的神仙。
接着那人又拿出一个小瓶子,又问小邱要了一碗水,将瓶中的粉末倒了一点出来,他摇了摇,那粉末便融化了。
“去给她喝了吧,这是达马蒂特产的藻鱼胶粉。”
然后,那人便自顾自坐在屋子里的椅子上,一派气定神闲。
小邱拿着那碗药,就求助似的看向曼殊。
曼殊点点头,“此刻,只有信他了,我们试试也好。”
小邱见曼殊点头,便颤颤巍巍的拿着那碗药,一股脑都给若水灌了下去。
若水闻着拿水的气味,竟也十分配合,张开嘴就咽了下去。
一炷香的功夫,若水就仿佛从一个沉重的梦魇中脱身出来。
她睁开眼,瞧瞧四周,仿佛难以置信似的看着环绕着她的众人。
“我这是怎么了?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若水茫然的望着大家,她似乎已经浑然忘却自己生病的事情。
曼殊走上前道:“你病了三日了,一直在高烧,是这位先生给的药救了你。”
若水顺着曼殊的指引看过去,一个白衣人坐在桌前,正在温柔的注视着自己。
她觉得仿佛在睡梦中见过这个人,“你是?”
若水好奇不已,这个人怎么会真的出现在眼前?
那人温润的一笑,轻轻地点点头。
曼殊奇怪的问道:“若水,你见过他?这位先生是什么人啊?”
若水呐呐不能语,只觉得达马蒂真的是充满了奇迹的地方。
她的心在一瞬间充满了平安和喜乐,这里不是他乡,而是她一直生活的故乡一般。
或者,这里比故乡更加的适宜,有爱,还有希望。
白衣人走上前,轻轻跪倒在若水面前,双手扶着若水的膝盖,口中喃喃道:“我的女王,我终于找到你了。”
若水举起他的左手,给大家介绍道,“这位是凤先生,我们在达马蒂的向导,以后我们都要跟着他一起冒险了。”
“欢迎凤先生,欢迎左先生。”
周围的人都因为这个神秘人物的加入,而感到兴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