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六章 幽州风云 八
小木楼外的池塘边燃起了一堆篝火。
李辰安等人围坐在了篝火旁,吃着烧鸡喝着烧酒听东方白说着一个过去的故事。
那个故事很简单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松山剑院在松山之上。
松山的山脚下有一个小村庄,名叫谢家庄。
谢家庄有个猎户叫谢安,谢安有个女儿,人称谢大脚。
“她的脚真的很大!”
“她说不上多么美丽,但她却非常勤快……”
东方白看向了王正浩轩,“你的母亲还小的时候,为了补贴家用,接了剑院里浣洗的活儿。”
“那时她才六七岁。”
“她经常来剑院,便经常看我们练武。”
“我姐姐说她武道的天赋极高,”
王正浩轩这时打断了东方白的话,“你姐姐是谁?”
东方白垂头,过了片刻才说道:“松山剑院掌门东方红!”
这话一出,李辰安等人都大吃了一惊。
因为东方红已年过六旬,但东方白不过四十……这姐弟俩着实差的太远了一些。
王正浩轩这时候才知道这人还有着如此吓人的身份。
“那你怎么跑这地方来了?”
“因为这地方好,清净、可洗心,可悟剑。”
“好吧,你刚才说我娘武道天赋极高……可我怎么记得我娘根本就不会武功呢?”
东方白乜了一眼王正浩轩:“你爹的身手还行,可你见过你爹敢欺负你娘么?”
王正浩轩哑然。
是啊!
从自己记事开始,爹在娘的面前向来表现得言听计从,丝毫不像是皇城司里当差的人。
嗯,爹在娘面前温顺的就像一只小绵羊!
爹说,那叫相濡以沫!
现在看来,那是爹毫无反抗之力!
王正浩轩顿时就俯过了身去,好奇的问道:“我娘……是什么境界?”
东方白摇了摇头:“我已离开松山剑院整整二十年,只知道二十年前,我不是你娘的对手!”
李辰安等人也惊呆了!
王正浩轩惊呆了!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东方白,过了片刻才抿了抿嘴唇,喃喃说了一句:“这么说……我娘至少也是一境中阶的身手了?”
“我爹才二境上阶……他确实打不过我娘!”
“只是我娘既然学的是松山剑院的剑法,可她为何要让爹将我送去了牧山刀呢?”
东方白摇了摇头:“这就得你回去之后问你娘了。”
王正浩轩沉吟三息,又问道:“我娘既然有那么高的武功,她为何从未曾行走江湖?在我的记忆中,她一直守在家里,做的也都是一个寻常妇人所做的那些家务活儿。”
“她如此隐藏,莫非我家还有什么不得了的仇人?”
东方白咧嘴一笑。
此刻他没有了作为剑侍时候那冰冷的模样,这一笑间倒是多了几分慈祥大叔的味道。
“你娘与众不同!”
“她对于武功,仅仅是好奇!”
“她幼时上山做浣洗的活儿,见我们练武,她只需要看一遍,便能过目不忘的将看过的剑招准确的使出来!”
“我姐见之心喜,便传授了她内功心法。”
“她偶尔练练,更多的时候是在做她自己的事。”
“我姐姐很想将她收入松山剑院,可她却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王正浩轩一愣:“为何拒绝?”
“她说她要赚钱,我姐说给她银子,可她又说她主要是对练武没兴趣。”
“我姐不解,过了一些年才知道你娘不喜欢练武,是因为练武本就有强身健体之用,她很担心她的脚变得更大,往后不好嫁人罢了!”
“……”
王正浩轩觉得自己的母亲不喜欢练武的这个理由无懈可击。
“可她既然不喜欢练武,为何二十年前你不是她的对手?”
“因为她后面练了一年!”
她练了一年!
仅仅一年,东方白这个练了十几年的松山剑院弟子就不是谢大脚的对手!
这天赋强悍如斯!
“……她为何又练了一年?”
“因为她在某一次下山的时候遇见了你爹王正金钟!”
“这和我爹有什么关系?”
“你娘看上了你爹,她决定把你爹捉回来当相公!”
“她后来知道了你爹在皇城司当差,于是练武一年,于十八年前的那个冬夜里守在了皇城司的外面,真就将从皇城司里刚刚出来的你爹给抢了回去!”
“这才有了你小子!”
王正浩轩呆若木鸡。
李辰安等人心里对那个叫谢大脚的女人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
东方白眉梢一扬,站了起来。
“大致就是这样,所以如果你娘稍微认真练练……现在恐怕已是半步大宗师!”
“你若是有一半你娘的天赋……你也不至于才二境上阶!”
“你们聊,该我换岗值守了!”
东方白转身而去。
阿木这才看向了王正浩轩:“小师弟……师傅说你武道天赋极高,看来这是得至你娘,可莫要浪费了你的天赋,师傅可希望你能早日踏入大宗师之境界!”
王正浩轩垂头,嘟噜了一句:“可我也传承了我娘不喜欢练武的性子呀!”
“练武很累,很乏味,哪里有炖狗肉吃着香呢?”
说到了吃狗肉,李辰安这才问了一句:
“说说满城抓狗是怎么回事?”
王正浩轩顿时来了兴趣,将入城至此刻发生的一切向李辰安娓娓道来。
他很欢喜。
这一说,便一发不可收拾。
李辰安也仔细的在听着,偶尔咧嘴一笑,并没有半句责怪王正浩轩的言语。
因为王正浩轩说的某些东西确实有些道理。
比如修建一条宁直道。
犹记得前世有一条秦直道。
这样的一条道路,无论是对于经济或者战争,都有极大的好处。
比如让田秀荣在幽州推行新税法,这确实有试点之作用。
至于让田秀荣派人满城抓狗……
“明日,你召那田秀荣一见,告诉他抓了百姓的狗,得赔偿百姓的银子!”
“你告诉他,为官者,首重名声。”
“他既然想当北漠道的道台,那名声就更为重要!”
王正浩轩一愣:“你不是到了么?为何是我去告诉他?”
“我现在现身岂不是穿帮了?你依旧扮演我的角色,我还有些事需要暗地里去做。”
“哦……”
王正浩轩俯过身子:“我告诉你,那田秀荣是个好官,你可得好生用用!”
李辰安笑了起来。
这一刻,他放弃了拿下田秀荣的想法。
田秀荣在任二十来年,想必贪墨了不少银子。
修宁直道的银子就让他来出吧!
那是一笔巨量的银子,田秀荣兜里的银子肯定是不够的。
有王正浩轩给他立下规矩不允许他去盘剥百姓,有皇城司的人盯着,他就只能从那些盐商们的头上去想办法!
另外,自己确实没可能在幽州城呆多久,暂时也没有合适的人来接手幽州城。
秋八楼去了京都……得将这家伙塞到幽州来!
新税法的推行,总是得进行下去。
那这件事就由田秀荣去带头,看看其余各州那些官员们有怎样的反应。
只是这一切,都必须在皇城司的监管之下。
第八百六十七章 幽州风云 九
夏日的夜不长。
李辰安与王正浩轩等人在篝火旁一坐,不知不觉天光已微微亮。
宁楚楚自然没有等到上云端的那一刻。
不过……她也一宿未眠。
倒不是等李辰安,而是和萧包子一起研究那本《偷香窃玉细水长》。
少女一不小心就沉迷其中,不觉间就已天亮。
宁楚楚脸蛋儿绯红。
丝毫没有一宿未眠的疲倦,反而精神还有些亢奋:
“萧姐姐,这秘籍里写的那些……是真的么?”
萧包子已经人事,她淡定自若:“当然是真的!”
“不过书中得来终觉浅,真正的感受却比书中所言深许多!”
“……有多深?”
萧包子沉吟片刻,仔细的想了想,还伸出了拇指食指比划了一下:
“……大致五寸深!”
“那也不是太深嘛!”
萧包子那双细长的眼顿时就看向了宁楚楚,“你以为能有多深?”
宁楚楚抿嘴怯怯一笑,“我、我以为是要了老命那么深!”
萧包子起身,“五寸,就能让你觉得要了老命!”
“姐姐此言何解?”
“无法言喻,需要你自己去体会!”
“哦……天亮了。”
“不急,来日方长。”
“……好!”
宁楚楚翘首期盼。
……
……
一声雄鸡报晓。
幽州书院后院,曾鹏程醉眼惺忪的抬起了头来,看向了坐在对面精神头儿依旧不错的白啸天。
“小白啊……”
“你我同岁,我仅仅比你年长了三个月又三天!”
“瞧瞧,也就是喝了一宿的酒,老夫就不行了……你、你却风采依旧!”
“哎……”
曾鹏程一声长叹,坐直了身子,“岁月催人老!”
“尤其是这度日如年的岁月!”
“老夫听说摄政王来了北漠道,听说他去了燕京城,又听说他还穿过了死亡谷一把火将荒人的第二鹰给烧了精光!”
“老夫老怀大慰!”
“这,才是咱们宁国摄政王该有的胆识和气魄!”
“听闻摄政王凯旋,说是昨儿个下午已来到了幽州城里。”
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一捋衣袖,精神忽然间好了许多:
“老夫就不陪你了,喝了你的酒,吃了你的菜……老夫只能给你说一声多谢!”
“说等某一天老夫有了银子还你的礼,这是谎话,老夫这辈子剩下的时日不多了,也没有那富贵的命,清贫了一辈子……死了却心安。”
白啸天抬头看向了曾鹏程。
二人自然不是真正的同窗,但昨儿夜里这老夫子说的某些话,却让白啸天对他刮目相看!
作为一个江湖中人,他并没有什么家国情怀。
可曾老夫子的言谈之间,却偏偏只有家国情怀!
明明是朝廷委任的主管幽州教育的提举,却偏偏身无分文。
朝廷本就拖欠了整个北漠道官员的薪俸,到了幽州就变本加厉,这位被幽州官场排挤的提举大人,他竟然已足足五年没有拿到一文钱的月俸了!
因为他不与幽州的官员们同流合污,以至于就连这幽州城里稍微有些头脸的人都不敢请他去府上教授私塾。
这老夫子这些年能够活下来,全靠他自己在这小屋的后面开垦了少许荒地来种田!
现在他更老了。
种田的活儿他很难再去做了。
只有一个他收养的弃儿,也就是他的那个书童小曾跟着他读书,顺便侍候着那几分薄田,二人真正是相依为命!
就算这样,这老夫子竟然还挂念着宁国的未来!
他竟然还希望那位摄政王能够尽快的登基为帝,能够肃整幽州官场!
他最大的期望竟然是摄政王能够拨付一笔款项,将这幽州书院那些破漏的教舍给修缮一下,能够多派一些教习来,能够让幽州的学子们再回到书院!
他最喜欢的并不是这酒和肉!
他说,他最喜欢的是书院里的朗朗读书声。
是看见那些少年们活泼的身影。
他说,少年强,宁国方能强!
白啸天这个晚上只怪自己书读得太少。
他根本无法插话,只能听着。
如一个学生一样仔细的听了一宿。
算是曾老夫子给他上了触及灵魂的一课!
“曾老哥,你……要去何处?”
“老夫要去见见摄政王!”
白啸天也站了起来,沉吟三息:“可我听说那位摄政王入了幽州城,便命田知府将幽州城所有的客栈都给包了。”
“不瞒老哥,我也是无处住宿才来的这里。”
“另外,我还听说那位摄政王喜狗,也命田知府派了百余捕快将幽州城里的狗都给抓了……”
曾鹏程转身看向了白啸天,白啸天又道:
“昨夜见老哥胸怀天下,在下极为佩服,只是……作为同窗,我还是有些话想要给老哥说说。”
曾鹏程那稀疏的眉微微一蹙:“你说!”
“我走过的地方颇多,见过的人形形色色也不少。”
“这人呀,有时候见面不如闻名。”
“摄政王名声极大,可毕竟才近二十岁。”
“终究是个少年的心性。”
“社稷很重,江湖水深,庙堂之上尔虞我诈比之江湖更加惨烈!”
“他能否坐稳这江山且不说,单单他在幽州做的这两件事……以老哥之见,这有明君之相么?”
曾鹏程沉默了。
他想了片刻,“既然如此,老夫更要去见见他了!”
“见之何用?”
曾鹏程一捋长须,老腰一直,抬头望向了青色的天空:
“身为宁国之臣,见此荒唐之事,当直言谏之!”
“……可他若是不喜?”
“他若不喜,砍了老夫的脑袋又如何?”
“老夫这把年岁,死有何惧?”
“但宁国……宁国已饱经了二十年姬贼的祸乱,宁国不能再受更多的摧残!”
“宁国的百姓已不堪负重,宁国的北边还有荒人虎视眈眈!”
“摄政王……他身系宁国之未来百姓之期望,他包下了整个幽州城的客栈这姑且不谈,他竟然让田秀荣抓了全城的狗……”
“这,实在荒唐!”
“田秀荣这奸臣!”
“走,咱们去找摄政王!”
“摄政王年轻,许是被田秀荣这奸贼的花言巧语给蒙骗!”
曾鹏程这一刻酒似乎醒了。
他抬步就向篱笆门而去。
白啸天想了想,问了一句:“幽州城的客栈没有八十也有五十,咱们去哪找?”
“……咱们盯着幽州府衙,田秀荣定会去向摄政王请安,盯着他,咱们就能找到摄政王了!”
白啸天又想了想,他也想看看那位摄政王长什么模样。
于是他与曾鹏程走出了这处小院,径直向幽州府衙而去。
田秀荣确实要去悦来客栈见摄政王。
而此刻,李辰安已带着三个姑娘乘坐两辆马车离开了悦来客栈,向滴水桥西头那位盐引官张家驿的住处而去。
留在悦来客栈的摄政王,自然就是王正浩轩了!
第八百六十八章 幽州风云 十
田秀荣坐的是马车。
曾鹏程穷的只能靠腿。
还是一双老寒腿。
他自然是跟不上田秀荣的马车的。
白啸天作为被曾鹏程误会了的同窗,他也不好将曾鹏程给背起来施展轻功追上去。
这怎么办呢?
最终,只能曾鹏程慢慢走,白啸天腿脚不错,跑快一些去跟着。
就这样,当白啸天不紧不慢跟着田秀荣的马车抵达了悦来客栈,再亲眼看着田秀荣进了悦来客栈之后,白啸天又返回寻找曾鹏程。
当他找到曾鹏程,再带着曾鹏程来到悦来客栈的时候,已过去了足足一个时辰!
……
……
悦来客栈。
天井中的凉亭下。
田秀荣欠身坐在王正浩轩的对面,正煮着一壶茶。
他的那张尖嘴猴腮的脸上满是欢喜。
昨儿晚上回去之后,他和文师爷商议了一宿。
他也没睡,但精神头儿却十足。
对于这位摄政王昨日在九仙楼上的那些话,他深信不疑。
摄政王算是交给了他三件事。
这第一件抓狗,很简单,昨儿晚上一宿,幽州城里的狗被抓了七七八八。
大致有三百多头,装了足足十来个大笼子。
就放在府衙的牢房中,还派了人专门侍候——
可不能让那些狗饿瘦了,万一摄政王不喜可就麻烦了!
这第二件事便是修宁直道。
文师爷合计了一下,从幽州城至燕京城三百里地,这条宁直道恐怕需要三千万两银子!
这是一个天大的数目。
田秀荣在任二十来年,兜里也就八百万两左右,还差了许多。
原本打算从百姓头上去征收,可摄政王说要派皇城司的小鬼来盯着……这自然是不行了。
文师爷出了一个主意。
幽州官府卖出去的盐引还有两年到期,继续卖!
再卖三十年!
这大致能得到一千万两的银子。
还是不够。
得让那些大大小小的盐商们捐赠一部分……直接下达捐赠数额,这大致能募集到千来万两银子。
这剩下的也就不是太多了。
那就再收税,不从百姓头上去收,那就从幽州各县郡的商人头上去收!
不能收多,但收的时间可以长!
比如……先收四十年!
这个最大的问题便迎刃而解!
至于第三个推行新税法的任务,这个简单。
因为朝廷本就有这一文书,这是让百姓得利,百姓自然会拥护。
上缴朝廷的税银必然会欠缺,这欠缺的一部分嘛,也从商业税里面去取!
四十年若不够,就再加三十年!
田秀荣没有去考虑将幽州的税收到七十年之后会怎样。
反正那时候他已经只剩下了一堆白骨。
他需要的是解决当下之急!
将这两件事办好,得摄政王欢心,自己再高升一步坐在北漠道道台的位置上,这辈子,便算是值了!
“摄政王的告诫,臣铭记于心!”
“臣向摄政王保证,绝对不会增加百姓负担,臣也希望摄政王派了皇城司的官员前来监督。”
田秀荣斟茶,恭恭敬敬的递了一杯给王正浩轩。
王正浩轩伸手接过,田秀荣的视线落在了王正浩轩的手上——
昨夜与东方白一战,他的虎口迸裂,小武给他上了药,包扎了伤口。
他的手上绑着一条白色的带子!
田秀荣吓了一跳,顿时站了起来,极为紧张的问道:“摄政王……何人伤了你?”
“在幽州地界,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他躬身一礼:“请摄政王告知,臣……必将这恶贼给抓住,请摄政王处置!”
王正浩轩摆了摆手:“回来的时候遇见了几个江湖宵小。”
田秀荣一怔,他脑瓜子飞快的一转,心里一咯噔。
摄政王入幽州这不是什么秘密!
莫非是那些不长眼的盐商担心摄政王在幽州调查他们贩卖私盐之事?
这些狗东西!
胆子简直太大!
做出了如此逆天之事竟然还不与本府商量商量!
若他们事成,真将摄政王给杀死在了幽州城里,自己这官儿也就别想再当!
自己这脑袋,也定然不保!
田秀荣忽然觉得自己的脖子凉飕飕的!
这些狗曰的!
看本府怎么收拾你们!
正好需要这些盐商们出钱……
田秀荣扭头就看向了站在他身后的武捕头,一声大吼:
“武捕头!”
“属下在!”
“你去通知府兵统领田将军,告诉他,带上所有府兵,给本官全城缉拿江湖中人!”
“尤其是大旗帮在本城的分舵,全给本官抓了!”
“记住,一个都不能给本官放过!”
“统统抓起来关在狱中等候本府发落!”
“若有反抗者……杀无赦!”
武捕头抱拳一礼:“属下遵命!”
武捕头转身离开,王正浩轩惊诧的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一个字。
这怎么说呢?
那些江湖中人,可又要倒霉了。
田秀荣这才又转过身来,一脸媚笑的看向了王正浩轩,躬身:
“哎,臣向来开明,对于那些江湖中人也向来容忍,却没有料到这些不长眼的东西竟然敢对摄政王动手!”
“万幸未酿成大错,不然,臣万死也难辞其咎!”
好官啊!
王正浩轩看着那张尖嘴猴腮的脸越来越喜欢。
“坐坐坐!”
“不过是些宵小之辈罢了!”
“本王在南溪州面对荒人不可一世的第二鹰一万铁骑,不也是轻轻松松一把火将他们全给烧死了么?”
“这点阵仗算不得什么!”
阿木看向了王正浩轩,咽了一口唾沫。
恰在这时,外面有个声音传来:
“老夫曾鹏程,就是前来拜见摄政王的,尔等拦我为何?”
那小二堆着一张笑脸:
“这……老夫子啊,您既然知道摄政王在此,未得摄政王邀请,小人怎敢放您进去?”
王正浩轩一愣,便见田秀荣面色一寒。
他好奇的问了一句:“这曾鹏程是谁?”
“啊……回摄政王,他是幽州提学。”
王正浩轩不知道提学是个啥,心想这闲着无事,既然有人要见摄政王,以李辰安的性格他一定是会见的。
于是,他看向了阿木,挥了挥手:“你,去带他进来!”
田秀荣一惊,这曾鹏程可是一把硬骨头,他若是在摄政王面前说自己的坏话……
“不可!”
“有何不可?”
“此人……此人读书读成了傻子,不知礼节,胡言乱语,满嘴荒唐言……”
“臣、臣担心他污了摄政王您的耳目!”
王正浩轩眉梢一扬,忽的来了兴趣。
心想左右无事,也无狗炖,还得在这里等李辰安回来,莫如就瞧瞧那将书读成了傻子的人像什么模样。
第八百六十九章 幽州风云 十一
田秀荣的话没说完就被王正浩轩打断:
“秀荣啊,”
王正浩轩四平八稳一坐,说道:
“你恐怕不知道本王的往昔。”
“本王当年在广陵城的时候,百姓们也都认为本王是个傻子!”
田秀荣慌忙一礼:“臣不是那意思!”
“本王知道,本王就是好奇这个傻子像什么样子!”
“咦,秀荣,这太阳尚不太烈,你为何满脸都是汗呢?来来来,这里有扇子,你且拿去扇一扇。”
“本王需要你要去做的事还很多,也还很重,你可万万不要中了暑热躺下了才好!”
田秀荣尴尬的接过了一把蒲扇,后退一步,躬身说道:
“臣……多谢摄政王体恤,只是臣还是那句话,那姓曾的满口胡言乱语,摄政王万万不可轻信!”
王正浩轩身子微微后仰,“本王还能分辨一些是非,你无须担心。”
阿木已走了出去,带着曾鹏程和白啸天二人走了进来。
恰好。
王正浩轩这时候问了田秀荣一句:
“秀荣,本王吩咐你抓的狗,而今怎样了?”
“那些老弱病残的狗,本王可不要!”
曾鹏程和白啸天来到了凉亭前。
他迈着老寒腿刚刚踏上一步台阶,便又听见王正浩轩说了一句:
“本王就要肥硕的狗,最好是公狗!”
“本王带回去养至冬至再炖,恰是最好的时候。”
“这差事……可万万不可误了!”
曾鹏程一听,那老心肝儿陡然一颤。
他一个踉跄,噗通一声就摔在了地上。
就在王正浩轩震惊的视线中。
他挣扎着爬了起来。
嘴里还吐出了一口血沫子来。
他伸出了一只手颤颤巍巍的指向了王正浩轩:
“你、你……你这……昏王!”
“宁国正处于危难之际,你、你之所想竟然真的是狗!”
“你这畜生!老夫,老夫和你拼了!”
王正浩轩瞪大了眼睛。
他看着一脸愤怒的曾鹏程,心想这老头莫非有病?
莫非真是读书读傻掉了?
这无冤无仇的,我好心请你进来见个面,你这模样,就像我偷了你家的狗一样。
对了,此仇何来?
唯有狗!
莫非真是田秀荣抓了这老头看家护院的狗?
不然他为何如此激动?
“且慢……!”
王正浩轩一声吼,另一旁的田秀荣已一步冲了过来。
“你这老东西,跑这里来干什么?”
“这是你能来的地方么?”
“你可知道眼前的这位是谁?”
“你这模样,似鬼似怪,若是吓着了摄政王……你这不值钱的脑袋可担当得起?”
“还不快滚!”
田秀荣冲着曾鹏程就是一顿吼,曾鹏程那个气啊!
他是堂堂的读书人!
读书人岂能受此侮辱!
他来这里原本是想向摄政王细说这幽州官场之腐败,是想要劝诫摄政王舍狗而爱民。
在来这里的途中就细细思量过。
他愈发坚信摄政王是受了田奸贼的蛊惑,不然堂堂宁国诗仙,思想本应高风亮节。
他的那些诗词要么铿锵有力要么柔情万千。
尤其是他曾经写过的那一篇《卖炭翁》,在这篇长诗中,他深刻的表达了民间百姓之疾苦,以及他对此而发出的悲伤感慨。
一个深知百姓之苦,并有着悲悯之心的摄政王,怎么会为了自己的口福满城抓狗?
就算是他真喜欢吃狗,弄那么一两只这才是正常的。
可一路走来的时候也听到了许多街坊们的窃窃之声。
幽州城里的狗确实被抓了精光,许多街坊家里的鸡甚至也被顺走了不少。
百姓们敢怒不敢言。
就算是言,那也是低声的言语。
可那言语中,却是极大的愤怒!
曾鹏程心里愈发忐忑。
这匆匆来到了悦来客栈,不料恰好就听见了摄政王说的那几句话。
曾鹏程对摄政王所报的期望,就在那几句话里轰然破碎。
再有田秀荣这一骂,昨儿个晚上他本就没有睡觉,这一刻气急攻心,他一口老血狂喷而出!
喷了田秀荣一脸!
吓得田秀荣连退三步,撞在了文师爷的身上。
“你、你……你这奸贼!”
曾鹏程颤颤巍巍向田秀荣走去,老脸狰狞,他的手指着田秀荣,血糊糊的嘴张开来,大骂道:
“彼你娘之!”
“苍天在上,尔之所为,可欺那竖子,却不可欺天!”
“老夫且看你这蛆虫在幽州这粪坑中尚能欢喜多久!”
“终有一日,鬼不收你,天也要收了你这狗东西!”
田秀荣被曾鹏程劈头盖脸一顿大骂,他勃然大怒,正要下令将这曾鹏程给抓起来,却不料王正浩轩这时候说话了:
“喂喂喂,曾老夫子,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你这……成何体统?”
这句话非但没有平息曾鹏程的怒火,王正浩轩还惹火上身。
曾鹏程一听,转过身来,又颤巍巍向王正浩轩走去。
他小心翼翼的迈上了台阶,站在了凉亭里,忽然嚎啕大哭了起来:
“苍天啊……!”
他双手朝天,“大地啊……!”
“多灾多难的宁国……这样的黑暗,何时是个头啊!”
“幽州之黑,黑一地,宁国之黑……乌泱泱黑一大片!”
“幽州有害群之马,宁国有恶魔降世。”
“老夫生在这样的一个世道,是老夫投错了胎,是老夫瞎了这双眼,是老夫所期非人!”
他放下了手,那双老眼看向了王正浩轩。
王正浩轩一激灵,因为那双老眼里的光,仿佛是两把冷彻心扉的剑插在了他的胸口。
曾鹏程举起了一只手,颤巍巍指着王正浩轩:
“你是大宁诗仙!”
“是宁国的摄政王!”
“是宁国千万百姓寄予希望的皇帝!”
曾鹏程声音愈发高亢,老脸赤红,浑然不在意脸上残留的泪痕。
更没有在意自己的生死。
“你是未来的皇帝啊!”
“你就算是后宫有三千佳丽,老夫也认为那是你年富力强!”
“可你却抓了三百条狗……!”
“李辰安啊李辰安,你是真的狗!”
“不,你比狗都不如!”
“狗至少还会看家护院,而你呢……”
“你只会祸害自己的臣民!只会让宁国更快的灭亡!”
“你这昏王!老夫……和你拼了!”
“你去死吧!”
曾鹏程一头就向王正浩轩撞了过去!
阿木大吃一惊。
小武面露戚戚之色。
独孤寒的手落在了剑柄上,不知道这事要不要拔剑,因为这王正浩轩并不是摄政王呀!
一旁的白啸天长长一叹,他没有去救曾鹏程。
因为曾鹏程与其活着,还不如死去。
他的最后的希望已破灭。
活着反而痛苦,死了或可得解脱。
另一边的田秀荣心里却在暗喜。
这该死的老东西,这下冲撞了摄政王,你总该死了吧!
第八百七十章 幽州风云 十二
然而。
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王正浩轩伸出了两只手来。
他的一只手摁住了曾鹏程的脑袋!
另一只手却握住了曾鹏程的肩膀!
他的手微微用力一带,曾鹏程身子一偏失去了重心,一屁股坐在了王正浩轩的身边。
曾鹏程那双老眼这下子彻底看清了王正浩轩的模样,他并没有觉得这张年轻且充满了活力的脸有多帅。
他依旧倔强如茅坑里的石头!
“好好好,祸害遗千年!”
“老夫无力,杀不了你。”
“老夫的牙也缺了许多,但……老夫却依旧想要咬你一口让你明白痛的滋味!”
说着这话,他一家伙就向王正浩轩扑了过去。
这把王正浩轩吓得不轻。
毕竟被一个没几颗牙的老头咬一口……这怪难受的。
王正浩轩在那一瞬间跳了起来,用力有些过猛,头顶上是凉亭的顶子!
“砰!”的一声。
他一头撞破了凉亭的顶,曾鹏程也用力过猛,他也“噗!”的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阿木三人此刻都站了起来。
二人望着那阳光洒落的顶,一人看向了倒地的曾鹏程。
王正浩轩落地,一手揉着脑袋,脑袋顶上一个包。
他眼睛一眯,看向了曾鹏程,恰好曾鹏程也扭头看向了他。
“你这疯老头,真活够了啊?!”
曾鹏程大笑,躺在地上看着王正浩轩咧嘴大笑!
那口没几颗牙的嘴里还冒着血沫子,那双老眼里,却又流出了两行浑浊的泪来。
“老夫活够了!”
“老夫见到你……这颗心也死了!”
“李辰安,你这沽名钓誉之徒……老夫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说着这话,他猛的用力,半坐而起,一头就向凉亭中的这石桌子撞了过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看着曾鹏程的小武伸出了一只手。
他的那双干净的眼里亮起了一抹慈悲的光芒。
他的那只手也亮起了一抹莹莹辉光。
他的手恰好挡在了曾鹏程的头前。
他的另一只手也在那一刻伸了出去。
一指落在了曾鹏程的昏睡穴上。
白啸天在看见小武的那一只手的时候微微吃了一惊,却在那一惊之后放下了心来。
那少年的武功很高。
但曾老夫子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也不知道这个摄政王会如何发落他……他如此冒犯,想必落不了一个好。
哎!
早知如此,不如不见!
至少他在幽州书院里面,就算日子过得苦一些,也比下了大狱受那非人的折磨来得好。
希望曾老夫子能熬过这几日。
希望这狗曰的摄政王,能将曾老夫子押解去京都!
如此,方能有机会在落凤坡杀了他,救出曾老夫子来!
就在白啸天的视线中,小武一把将曾老夫子给抱了起来,想了想,捡起一片瓦砾在地上写了一行字:
“他气血攻心,脉搏已极为微弱,再不救治就来不及了,我去救他!”
王正浩轩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小武抱着曾鹏程向西厢房走去。
王正浩轩意兴阑珊,冲着田秀荣挥了挥手:
“本王累了,尔等……退下!”
田秀荣自然认为那曾老夫子将摄政王得罪的死死的,那老家伙断然没可能再能活下来。
他的心里很欢喜。
他连忙躬身一礼:“晚上摄政王能否再去九仙楼喝一杯?”
“不去了,没劲。”
“那……臣告退!”
田秀荣等人离去。
白啸天也独自离去。
他要去杀几个人,而后再去大旗帮幽州分舵。
要杀的便是几个知道贩卖私盐这事的盐官,比如那位盐引张家驿!
至于去大旗帮幽州分舵,倒不是他知道了田秀荣正在调集府兵要对幽州分舵不利。
而是他要杀摄政王李辰安!
虽说与这幽州分舵的舵主不对付,但他毕竟是大旗帮的长老。
为了万无一失,他必须要让幽州分舵的弟兄们助他一臂之力!
阳光很强烈。
白啸天走在树荫下,向滴水桥而去。
……
……
滴水桥西头是一条名为顺河的街巷。
顺河街在幽州城很有名气,不是因为这条街顺着河而建,而是这条街上,有幽州城最多的也最集中的青楼!
幽州城最大的青楼玉屏楼就在这条街巷的巷头。
玉屏楼背靠着顺河,那道高大的牌坊就立在顺河街旁。
牌坊的对面,就是张家驿的小院子。
说是小院子,可这小院子比起京都花满庭的那小院子却大了许多。
院子里不仅仅有前后花园,还有假山荷塘亭台轩榭。
只是这一切都被一道高高的围墙给围了起来,走在街巷上并不能看见。
此刻,就在这小院子的荷塘边,就在荷塘边的凉亭里。
李辰安正看着对面的低垂着脑袋,一脸苍白冷汗淋漓的张家驿。
“我原本是没打算来的,但想了想还是来了,主要是我没那么多的时间留在这里去等一个结果。”
“说吧,除了幽州官场的人之外,民间还有哪些势力插手了贩卖私盐之事?”
张家驿两股战战。
他知道摄政王来了幽州。
也得到了上面的命令,说摄政王在幽州之时,停止一切官盐转私。
于是他老老实实的待在了家里,等着摄政王离开,等着这风声过去的消息。
他就是个微不足道的盐引官儿。
不过是这些年跟着幽州盐正朱大人赚了一些银子罢了。
对此,他很满足。
对于任何一笔交易,他都只赚取属于他的那一小份,其余的……该是谁的便是谁的。
这是规矩!
他谨守规矩,做事小心翼翼,从他手里过的每一笔账,都做的清清楚楚,绝对没有丝毫藏私之处。
因此,他成为了朱大人的心腹。
在幽州那些盐商们的心里,他也落了个公正之名。
甚至就连幽州最大的盐商陶氏,其家主陶从林陶老爷,对他也以上宾待之。
他本想着就这么再干个一两年。
一两年之后,得辞去这官儿。
得带着这些年攒下的银子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因为那位摄政王就要回京都登基为帝了!
他当了皇帝,国库却没几两银子,而盐税本就是国家收入之重!
万一他要查全国盐税,这幽州城的所有官员,没有一个跑得掉!
官商勾结控制官盐贩卖私盐,这是天大的罪!
他很清楚,知道这事儿一旦暴露,那全家老小的命……恐怕都得搭进去!
有命赚钱无命花,这才是最大的悲剧。
所以,他早有了趁早收手的准备。
甚至他都准备好了退路,让他的妻子带着儿子去了越国!
妻子来信说已在越国的都城四风城买下了一处大院子,就等自己前往。
本想这一两年应该还能再安全的弄一些银子,却不料这位摄政王,他竟然出现在了自己的家里!
大意了啊!
张家驿很委屈。
我特么就是半颗芝麻那么点大个不入流的盐引官,你是大得不得了的摄政王,怎么会跑我这小地方来了呢?
第八百七十一章 幽州风云 十三
张家驿是一个懂规矩识时务的聪明人。
这一瞬间他便想明白了许多。
堂堂摄政王悄无声息的到了他的家里,并没有幽州府衙的捕快保护,仅仅只带着四个娇滴滴的美人儿!
这显然是摄政王瞒过了幽州府衙的所有官员!
这也说明摄政王对幽州贩卖私盐之事,不说了如指掌,至少也已抓住了某些线索。
这便是一根藤蔓。
就算自己不说,他也能顺着这根藤蔓向上摸去。
幽州官场完蛋了!
这一家伙,定会被摄政王一网打尽。
不管是幽州盐正朱大人还是田知府,恐怕他们都会被抄家灭族!
而自己……
无论自己说还是不说,都只有一条路!
死路!
张家驿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额头上的汗水啪嗒啪嗒的滴落在了地上。
“摄政王……小人,万死!”
李辰安饶有兴致的看着张家驿,“你确实必须死,但不是现在。”
“你干脆一点将知道的事都说出来,至少不会受那皮肉之苦。”
“当然你也可以不说去保全他们,只是你认为你不说我就查不出来么?”
张家驿“砰砰砰”连磕了三个响头:“小人、小人全招了!”
没有什么守口如瓶,也没有什么最后的倔强。
就这样,半个时辰之后,张家驿将他所能接触到的那些人和某些事一五一十的向李辰安和盘托出。
甚至他还带着钟离若水去了他的书房,取出了一个木头匣子。
里面,全是他所经手的账簿。
包括那些盐去了谁的手里,也包括赚来的银子去了谁的口袋里。
李辰安此刻并没有翻看,让夏花将张家驿五花大绑起来,押着张家驿,登上了马车,向悦来客栈而去。
就在张家驿这处院子的对面。
就在玉屏楼前院的一处二层楼上。
一个女子正好看见了这一幕。
她的心里陡然一惊,片刻之后,她下了楼,也上了一辆马车,向陶氏府邸疾驰而去。
她的马车路过了大旗帮幽州分舵的堂口。
她听见了外面的喧哗之声。
撩起窗帘一看,她的心里又是一惊——
大旗帮幽州分舵的堂口,被府兵团团围住!
此刻,正有许多的兵拿着刀枪进入了里面,而后有打斗声起,有惨叫声起。
她抬眼望去,屋顶上是一排排的弓箭兵。
他们正在射箭。
就在那一轮轮箭雨的空隙时候,有一人手里长剑翻飞从天井中飞了起来!
那是一个女人!
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
她是大旗帮幽州分舵舵主冷琳琳!
此刻的她面目狰狞浑身是血。
她一步横空,落在了屋顶上!
她手里的长剑泛起了片片剑光,顿时有十余名弓箭兵惨死在了她的长剑之下!
“田秀贵!”
“尔竟然敢灭我大旗帮!”
“你哥田秀荣从老身这里得了多少好处莫非你不知道?”
一人长身而起,也落在屋顶上。
他便是幽州府兵将军田秀贵!
田秀荣的亲弟弟。
“哈哈哈哈……冷舵主啊冷舵主!”
“你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去行刺摄政王!”
“摄政王如此金贵的身子,是你这样的江湖草莽能去动的么?”
冷琳琳顿时大吃一惊:“什么?你说老身行刺摄政王?”
“哼!”
田秀贵面色一冷:“若不是你大旗帮所为,你为何敢抗拒田知府之命令!”
“废话少说,束手就擒,若非你所为,自会放了你还你清白!”
冷琳琳的心顿时冷了。
摄政王遇刺,这是一件天大之事!
田秀荣必须抓住凶手方能给摄政王一个交代。
可若是他抓不到真凶,那必然需要有人去顶罪!
这是官府的一贯行为。
若是自己落在了他们的手里……等少帮主得到消息前来营救,只怕自己已被斩首!
“老身要告诉你的是,此事绝非大旗帮所为!”
“老身也不会束手就擒……看剑!”
冷琳琳手上长剑一挽,挽出了朵朵剑花。
田秀贵拔刀。
两把朴刀入手,双脚一点,两刀向冷琳琳劈了过去。
冷琳琳却仅仅是虚晃了一剑!
她一飞而起,向另一方向疾掠而去。
田秀贵止步,双刀归鞘,从一个弓箭兵的手里取过了弓箭。
他张弓搭箭,眼睛微微一眯,一箭向冷琳琳的后背射去。
箭,疾如风。
冷琳琳身在空中,她强扭身子,一剑向身后的那一箭斩去。
府兵的箭,箭杆是木制,唯有箭矢是铁制。
她一剑斩断了箭杆,箭矢却射入了她的身子!
“噗!”的一声。
冷琳琳吃痛,那箭矢射入的地方是她的肩胛骨处。
她顾不得疼痛,咬牙切齿的一声怒吼:“田秀贵……此仇,老身必报!”
田秀贵垂手,蹙眉望着冷琳琳远去的背影,心里也颇为疑惑。
毕竟这大旗门幽州分舵为官府贩卖私盐出了不少力气,冷舵主这老妪虽说脾气古怪了一些,但也算识大体。
她怎么会去行刺摄政王?
哥哥就算是要找替罪羊,多抓一些江湖散人也就行了。
为何指名道姓要抓捕大旗帮幽州分舵的人呢?
他不知道。
他阴沉着脸下达了一个命令:“给本将军全城搜捕刺客冷琳琳……生死不论!”
马车里的那姑娘自然更不知道。
她已看呆了!
她只知道出大事了!
而这件大事,得尽快告知主人。
马车继续前行,没多久来到了一条幽静的巷子里,停在了一处幽静的大门前。
那是一扇高大的朱红大门。
门前有一对汉白玉雕刻而成的貔貅。
大门的门楣上有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陶氏!
那姑娘下了马车,撩起裙摆,急匆匆拾级而上站在了门前,叩动了门环。
片刻,那扇大门嘎吱一声开了一条缝,门缝里伸出了一个脑袋。
“咦,玉朱姑娘……”
接着,门缝里那人伸出了一只手,一把就落在了玉朱姑娘的胸前。
“死开!”
玉朱一把将他的手给拍开,“我有急事,要见家主!”
门打开了。
一个年约三十的猥琐男子嬉皮笑脸的站在门后,“家主这时候正忙着呢,莫如咱们先去快活快活!”
玉朱瞪了那男人一眼:“周二狗子,我真有要事,还是天大的事!”
她的眼斜斜向下一瞧,露出了一抹鄙夷的神色:“就你那活儿……老娘磕两颗瓜子儿的功夫……”
周富贵面色一红,一把将玉朱拽入了怀里。
“小娘子休想骗我!”
“老子数过,你至少磕了五颗瓜子!”
第八百七十二章 幽州风云 十四
逍遥小贵婿第一卷广陵春第八百七十二章幽州风云十四李辰安的马车回到了悦来客栈。
白啸天来到了顺河街。
站在街头,他看向了玉屏楼对面的那处小院。
小院的门是虚掩着的,如此看来,张家驿就在家里。
很好!
他若无其事的走了过去,推开了那扇门,走入了院子中,转身,将门仔细的关好。
院子里很是安静,他背负着双手一路而行,没有看见一个人。
他一路来到了那方荷塘边,站在了凉亭里,左右四顾,又侧耳倾听了片刻,四下里依旧寂静无声。
白啸天眉间微蹙,花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他查看了所有的房间。
依旧没有人!
张家驿人呢?
莫非是出去了?
思忖片刻,白啸天决定晚上再来。
于是他走了出去,一路而行,来到了大旗帮幽州分舵的堂口前。
他忽的眉间一蹙。
入眼所见一片狼藉!
那扇漆黑的大门敞开着。
大门的外面散落着许多武器,地上还有一滩滩已凝固的血迹!
那杆插在门前高台上的鲜红大旗没有在空中迎风飘荡,它落在了地上!
皱巴巴一团,上面还有许多的脚印!
白啸天心里一震,很显然,此处堂口遭到了攻击。
看这番模样,打斗很是激烈,象征着大旗帮的大旗既然都被人践踏于脚下,那么大旗帮在这一战中显然是输了!
放眼北漠道江湖,还有哪个帮派能将大旗帮消灭?
这处幽州堂口,舵主冷琳琳是二境上阶的身手!
她的手下,还有六大护法,个个都有着二境的实力!
白啸天不得其解,抬步跨过了那道门槛,走入了院落之中。
他眉间皱得更紧!
视线所及,皆是尸首!
满地满走廊的尸首!
那些尸体上有箭!
甚至很多尸体中了许多支箭!
他抬头望向了天井上方的屋顶,箭手应该就在天井四方的屋顶之上。
这需要许多的箭手!
这不是江湖中人所为!
这是……幽州的府兵!
白啸天面色一寒,他不知道幽州的府兵为何会向大旗帮的人射出了箭,这没有道理可言。
因为幽州分舵所接的押镖之活,绝大多数都是给官府护盐。
莫非是……那位摄政王?
难道是那位摄政王察觉到了幽州私盐之患,田知府为了自保,于是派了府兵来灭了口?
一定是这样!
他抬步向内堂走去,翻看了所有的尸体,却没有看见舵主冷琳琳的尸体。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倔强的女人,你总算还活着。
可你去了哪里呢?
白啸天离开了这处堂口,觉得这幽州城里很不安全。
想了想,他又去了顺河街,来到了玉屏楼旁边的一处茶楼里。
茶楼名叫一品香。
坐在茶楼的二楼雅间里,透过窗棂,便可看见张家驿的那处小院。
他并不是在这里等张家驿回来。
他是在这里等青云观的那个老道士!
煮上了一壶茶,白啸天的心情沉重而复杂。
少主在谋划着一件天大的事。
作为大旗帮的长老,白啸天知道一些,少主所做之事,并不仅仅是给老帮主报仇那么简单!
原本对于这样的一件事,白啸天是不赞成的。
他始终认为江湖就是江湖,庙堂就是庙堂。
江湖中人,做的便是江湖中的事,而庙堂之上……那是读书人的事!
作为一个江湖中的一个帮派的帮主,却偏偏想要谋取那庙堂……这胃口实在是太大了一些,在他看来,一个不好恐怕就会被撑死!
昨儿夜里听曾老夫子说了一宿,他愈发觉得庙堂之上的人太复杂,庙堂之上的事,也比江湖中的事更加黑暗更加龌龊。
少主能否成功姑且不说,就算少主真的谋了宁国,他如何能应对那文武百官的各种心思?
可不比江湖中的事。
一应恩怨情仇,一剑了之!
但现在,在看见了那位摄政王李辰安之后,在亲眼目睹了曾老夫子最后的悲壮之后,在大旗帮幽州分舵被惨烈灭门之后,白啸天的想法在这一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曾老夫子所寄予的期望破灭,这便说明那李辰安,并不是什么明君。
幽州分舵别灭,这便说明江湖中的帮派无论有多么强大,在朝廷的军队面前,依旧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这样的皇帝要来何用?
这样的帮派,永远是朝廷的狗!
有用的时候丢一根骨头。
无用的时候……一刀杀之!
江湖,始终在庙堂之下!
就算是江湖中最大的鱼,也逃不过朝廷撒下的网!
既然如此,不如鱼死网破!
少主看来是对的。
白啸天呷了一口茶,眼睛微微一眯,若能在落凤坡杀了李辰安,宁国想来会乱。
乱世方能出枭雄!
少主到时候扯起了大旗在北漠道一挥……
白啸天仿佛看见了千军万马追随少主杀向京都的浩荡场面!
就在他想着这些事的时候,雅间的门被叩响。
他起身,开门,站在门前的并不是青云观的老道士,而是这处茶楼的掌柜。
“白长老,陶老爷请您去陶府喝一杯茶!”
“老夫还要等一个人!”
“白长老等的是青云观的青云道长?”
“正是!”
“白长老,外面官兵查的严,青云道长去了陶府。”
“好……若有总舵或者少帮主消息,你务必最快时间告知于我!”
“属下晓得了!”
白啸天起身离去。
走在大街上,大街上又是一番鸡飞狗跳的模样。
成群的官兵和捕快在大街上敲着锣鼓吆喝着:
“知府大人令:私藏江湖中人者,斩!”
“主动说出一个江湖中人的下落,知府大人赏银二两!”
“与江湖中人有往来者,主动向官府交代,知府大人既往不咎!”
“……”
这世道,真特么的乱!
白啸天垂头,快步而行,向陶府而去。
此刻,李辰安正站在曾鹏程的床前。
曾鹏程依旧在昏睡中。
睡得很沉。
“有没有性命之忧?”
小武摇了摇头,转身走到了书案前,提笔写道:
“他年事已高,再加之恐怕平日里吃的也不好,五脏虚弱,六腑不调。”
“我用了一些药,却也仅仅能暂时挽回他的性命,若想要他能再多活一两年……这恐怕得去京都,从御医房取一些温和受补的药来慢慢调理才行。”
李辰安走过去一瞧,点了点头。
“那就将他带回京都去。”
“这样的老臣,便是宁国之脊梁!”
“他是个读书人,读书人……不应该受这样的苦难!”
“有风骨的读书人,他们应该过得更体面。”
“三日之后,我们出发,回京都!”
王正浩轩一怔:“为何是三日之后?”
李辰安抬头,望向了窗外。
“因为,明日苏沐心会到幽州城!”
“幽州城里还有几个人需要秘密抓捕……这件事,我会交给暗衣卫去做。”
“这三日里,你依旧扮演我的角色。”
“……你呢?”
“我啊,我看戏!”
第八百七十三章 在雨中 一
七月的天,孩童的脸,说变就变。
这午时刚过,一大片的乌云从北而来。
阳光渐渐消失。
树上的蝉鸣也渐渐的停歇。
没有风,空气中是一股子沉闷的燥热。
陶氏大院。
后院,书房。
陶氏家主陶从林从茶台边徐徐站了起来,来到了窗前,抬头瞧了瞧:
“入夏至今,这幽州城,还没有下过一场像样的雨。”
他转身看向了青云道长和白啸天,又道:“摄政王是真龙啊!”
“他来了幽州城,这雨……便随着他而来,看起来还将是一场暴雨!”
“白长老,请你前来,是田大人派了文师爷到了老夫这里,给老夫传了几句话。”
白啸天眉间一蹙:“田秀荣说了些什么?”
陶从林一捋长须,迈步回到了茶台前。
徐徐坐下,斟了两杯茶递了过去,这才又看向了白啸天,徐徐说道:
“田大人说,请老夫转告大旗帮,大旗帮失去了一个幽州分舵这算不得什么,因为大旗帮未来会得到更多!”
白啸天听不明白,“此话,就是他派了府兵取了幽州分舵数十条人命的理由?”
陶从林嘴角一翘,不屑的问了一句:“那么白长老还想要怎样?”
“去取了田大人的命给那几十个人报仇?”
“还是带着大旗帮帮众前来攻陷这幽州城?”
白啸天一愕,张口结舌无法回答。
这便是一个江湖门派面对官府时候的无力。
纵使他白啸天有这个胆子,大旗帮上下也没有可能团结一心。
尤其是现在少帮主所做之事尚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少帮主也断然不会同意他白啸天那样去做。
这便是所谓的大局!
幽州分舵的弟兄们……这算是白死了!
陶从林端起了茶盏来呷了一口,又道:
“田大人说,摄政王在幽州城的这些日子,大旗帮的人,就莫要再入城了!”
“摄政王和田大人相谈甚欢,田大人接下来有许多重要的事要去做。”
“等田大人做好了摄政王交代的那些事之后,他便极有可能高升去道府……坐在道台的那个位置上!”
“到那时候,整个北漠道皆在田大人的管辖之中,大旗帮的大旗,想插在何处就插在何处!”
“整个北漠道的押运生意,全都是大旗帮的。”
“这算是田大人送给大旗帮的一份大礼,在老夫看来,足以弥补幽州分舵死的这几十个人。”
“田大人这算是给了少帮主的脸面,当然,这也是田大人给了老爷子一个交代。”
“话,老夫代田大人传给你,至于大旗帮那边……你得将田大人的话传给少帮主。”
白啸天顿时生出了一股无力之感。
这便是官匪的勾结!
都是为了共同的利益,那么死一些人来维护更大的利益,既符合田秀荣的需求,也符合少帮主的需求。
这已不再是江湖中的规矩。
这样的规矩白啸天很不喜欢,却偏偏毫无办法。
他垂下了头。
过了片刻才点了点头:“老夫知道了!”
“知道就好!”
陶从林又看向了青云道长,“近闻道长迈入了半步大宗师之境,老夫派了人前去恭贺,道长可有收到老夫的那微薄的心意?”
青云老道士会心一笑,打了个稽首:“陶家主的心意可不微薄,那是万两银票!”
“贫道用那些银票翻新了青云观,立了功德碑,刻上了陶家主一家的名字。”
“另外,贫道还吩咐那小师侄在祖师爷的圣像前给陶家主点上了一盏长命灯,希望祖师爷保佑陶家主长命百岁!”
陶从林欢喜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那就多谢青云道长了!”
“对了,老夫上次去青云观还是一年前,道长何时有了一个小师侄?”
青云道长一声叹息:
“哎……!”
“此事说来悲伤!”
“天下道观出至太一道。”
“太一道的道观在祁山!”
“那便是道教的祖地,可太一道的道观,却在两年前被皇城司的人一把火给烧了!”
“贫道曾经也在太一道修道,太一道的观主清风道长便是贫道的师兄。”
“后来贫道游历天下,来到了青云山,见此地风水极佳,故而在此建立了青云观,每日里潜心修道炼丹。”
“去岁春,贫道的师兄清风道长带着他剩下的唯一一个徒儿无为小道士去了一趟蜀州,所想便是杀了李辰安,报太一道道观被灭之仇。”
“却不料那李辰安狡猾如斯。”
“清风道长死在了蜀州的西山之巅,他那徒儿无为小道士逃了出来。”
“曾经青云观落成之后,贫道请师兄来过,师兄带着他那徒儿在青云观小住了个把月。”
“现在我那师侄没有了师傅,也没有了歇脚的道观,这才不远千里来到了我这青云观,我自然得悉心教导,等他长大,等他道法大成之后,再去重建太一道,实现师兄的遗愿。”
陶从林作恍然大悟模样:
“哦……道长这次下山没有将那无为小道士带来认个路?”
“非贫道不带他,我这师侄是个炼丹的天才!”
“前些日子他说他似乎能用炼丹之法,将李成安手里最为厉害的烟花给炼出来!”
陶从林一听,顿时大吃一惊。
他俯过了身子:“当真?他可炼出来了?”
“若是有了烟花这个神物……卖给荒人,可比卖这盐值钱太多太多了!”
青云道长却摇了摇头:“贫道离开的时候他正在丹房,想来也没那么容易。”
陶从林微微有些失望,却依旧说了一句:“老夫再捐献万两白银!”
“若无为小道长真能炼出烟花……所得之利,老夫与道长五五分,如何?”
青云道长自然欢喜,“陶家主大气!”
“若是我那师侄真能炼出来,贫道亲自前来请陶家主前去青云观看看那烟花的模样!”
白啸天默默的听着。
他的心里也起了一片涟漪。
因为若是这事能成真,少帮主若是有了大量的烟花,那么少帮主所谋之大事,便多了几分胜算!
此事,得密切关注。
一旦有了消息,得最快速度告诉少帮主!
窗外一声惊雷。
片刻之后,大雨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
白啸天觉得继续呆在这里憋闷,不如离去。
得去找找冷琳琳的下落。
也得去杀几个人。
于是他起身告辞。
陶从林假意的挽留了一番便任由他离去。
连斗笠都没有给他一顶!
白啸天走入了瓢泼的大雨中。
街上已没有一个人。
光线也变得很是阴暗。
他施展轻功,在幽州城的房顶上起落,很快便又来到了顺河街。
可令他失望的是,张家驿依旧没有回来。
想了想,他又一飞而起。
去了幽州书院。
他想看看曾鹏程回来了没有。
他想再和曾鹏程喝一宿的酒。
当他来到这处小院的时候,小曾正双手托腮坐在门槛上。
正看着这瓢泼的暴雨。
“你爷爷呢?”
“还没回来。”
“怎么不进屋里去?”
小曾回头望了一眼:“你能救她一命么?”
“我很担心她会死的!”
第八百七十四章 在雨中 二
白啸天一怔,抬步走入了房间里。
就着微弱的光线,他看见了房间里的桌子上趴着一个人——
“冷琳琳?”
她是大旗帮幽州分舵的舵主冷琳琳!
她的肩胛受了田秀贵那一箭之伤,原本想要去找个医馆将那箭头给取出来,却不料全城都是在搜捕她的官兵。
她仓惶而逃,躲过了数次追捕。
伤口流血过多,幽州城全城戒备,她就算是想要逃出城去也没可能。
于是,她来到了这里。
幽州书院本就没几个学子。
这里有个曾老夫子。
一个整个幽州官场最清白最正直的人!
来这里并不是寻求曾老夫子的帮助,而是她要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曾老夫子!
她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因为那些最该死的人,一个个都还活着!
都活得逍遥自在!
不是说摄政王来了幽州城么?
曾老夫子是朝廷命官,他或许能够见到摄政王。
以曾老夫子之性格,定然会将这些事告知摄政王!
虽然听说摄政王喜狗有些不务正业,但事关江山社稷,想来他还是能知轻重的。
当摄政王知道以后,整个幽州官府的所有人……都将给自己陪葬!
这样死,也算是值得了。
可冷琳琳万万没有料到长期足不出户的曾鹏程今儿个竟然没有在他的小院里!
听他那书童小曾说,曾老夫子一大早就和一个叫白黑的老人出去,正是去找摄政王的。
冷琳琳只能在这里等。
她肩胛的血已湿透了衣裳。
她的脸,已苍白如纸。
如此炎热的夏日,她竟然感觉有些冷!
就在她万念俱灰的时候,她听见了白啸天叫她的声音。
她那双浑浊的老眼微微睁开了一线,看见了白啸天,而后……凄然一笑。
白啸天深吸了一口凉气,从袖袋中取出了一瓶金疮药。
“撕拉”一声,他撕开了冷琳琳肩胛处的衣裳。
“小白……你想干啥?”
白啸天擦拭着冷琳琳肩胛处的血,“老都老了,还能干啥?”
“得将这箭头拔出来……会有点疼,你忍一忍。”
冷琳琳又是一笑,有气无力的说道:“你知道我怕疼,不要白费功夫了……坐下,有些事,趁着我还有一口气,趁着我脑子还清醒,得告诉你……”
“闭嘴!”
“老夫不想知道那些狗屁事,”
说着这话,白啸天小心翼翼的抓住了箭头外露的那一小部分。
想了想,说了一句:“你还有什么遗愿?”
“遗愿啊……原本只是想要帮助少东家重塑大旗帮的威名,现在……现在只想把这帮贪官送入大狱!”
就在冷琳琳咬牙切齿的说着这话的时候,白啸天的手用力一拔!
“啊……!”
冷琳琳发出了一声惨叫,她一把抓过了白啸天的另一只手的手腕,一口就咬了下去!
“嘶……你属狗的啊!”
冷琳琳没有松口。
白啸天被这一口咬得脸上的肌肉都直抽抽。
还好,他拔出了箭矢。
他深吸了一口气,取了金疮药敷在了冷琳琳的伤口上。
“松口,处理完了,我得给你包扎一下!”
冷琳琳松口,白啸天的手腕鲜血淋漓。
白啸天看了看,撕了一片衣裳,将冷琳琳的伤口仔细的包扎起来。
想了想,又在自己手腕的伤口上敷了一些金疮药。
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他瞅了一眼冷琳琳:“暂时应该死不了了……但这地方不一定安全。”
冷琳琳抬头看向了白啸天,看了片刻,并没有在意这里是否安全,忽的问了一句:
“当年……你若是对我有现在这么好……”
白啸天摆了摆手:“不提当年事!”
“你还是对我成见极深?”
“说不上,她死了六年了,我这辈子剩下的时日也不多了,便不想去回想从前。”
冷琳琳沉吟片刻,“好吧,”
“你坐下,听着,我将幽州分舵这些年为官府做的那些事说与你听。”
“并不是故事,而是发生的事实。”
“万一我死了,至少你还知道幽州曾经发生过什么。”
白啸天坐下,问了一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冷琳琳一声冷笑:“田秀贵那厮说是我幽州分舵有人去行刺了摄政王!”
“……那究竟有没有?”
“你傻啊!当然没有!”
“这便是个借口!正因为幽州分舵知道田秀荣的许多事,甚至知道那条通往荒国的黄金之路!”
“摄政王来了幽州,田秀荣很担心他做的那些事会败露。”
“我估计那位神秘的老爷子……也担心与大荒国的苟且勾当会败露,故而田秀荣必须消灭幽州分舵。”
“田秀荣为了万全,我寻思幽州的那些个盐官,这时候恐怕都已死了。”
“没有了那些经手实办的人,摄政王就算是听到了幽州走私私盐的风声,他在短时间里也查不到什么有力的证据,更查不到老爷子的头上去!”
“等摄政王派了皇城司的谍子,或者吏部的官员前来……黄花菜都凉了!”
“所以,你得知道那些事,你若是有机会见到了摄政王,还请你将这些事都告诉摄政王……这算是我最后的一个遗愿了!”
说着这话,冷琳琳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羊皮纸极为慎重的递给了白啸天:
“这便是那条黄金大道的地图!”
“你一定要保存好!”
“这是大旗帮花费了两年多时间,牺牲了许多弟兄才探出的一条从幽州通往大荒国南溪州的密道!”
“宁国所有贩卖去大荒国的盐,皆是走的这条密道!”
白啸天接过了这张羊皮纸,并没有展开去看一眼。
他扭头看向了门外,门外的光线愈发阴暗。
雨比之前更大了一些。
屋檐上的水珠已成了帘。
过了片刻他才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冷琳琳:“如此重要的东西……你是打算让我交给那个摄政王?”
冷琳琳点了点头,极为认真的说道:
“不仅仅是请你将这地图交给摄政王,接下来,我说的这些话,也请你转达给摄政王。”
白啸天眉间一蹙,“且慢,你可知道那个摄政王是个怎样的人?”
冷琳琳一愕,“听说他是一个公正廉明,有着崇高理想的人!”
白啸天冷笑:“莫非你没有听说他让田秀荣全城抓狗么?”
冷琳琳惊诧的看着白啸天:“抓狗怎么了?”
“他是宁国的摄政王,未来的皇帝,吃狗大补,这有何错?”
“就算是有错,在老身看来也是小错。”
“但田秀荣做的这事……我幽州分舵八十多条人命,不能就这么白白的丢了!”
就在这时。
白啸天忽然又扭头向门外看去。
大雨磅礴,并不能看见稍远一点的地方。
但他却分明听见了马蹄疾驰而来的声音!
不是一匹马!
而是……一群!
“走!”
白啸天站起,冷琳琳一把抓住了桌上的剑也站了起来。
二人刚刚走到门前。
一个声音传来:
“哈哈哈哈……”
“想走?”
“你们只有一条路!”
“那就是死路!”
黑压压的骑兵涌入了小院子里。
站在最前头的,骇然便是府兵统领田秀贵!
但真正令白啸天心里一沉的,却是田秀贵身旁的那个老道士!
半步大宗师,青云道长!
第八百七十五章 在雨中 三
骤雨打芭蕉,窗外声声疾。
宁楚楚纤手翻书册,十目一行,心潮儿澎湃,脸蛋儿通红。
她咽了一口唾沫,手指头在嘴唇上蘸了蘸,落在了眼前的这本古旧的书上,一翻……
尾页!
没了!
看的这么慢,不知不觉竟然将这本《偷香窃玉细水长》给看完了!
宁楚楚颇为遗憾,便觉得那是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她这时才抬起了头来,才发现外面下着瓢泼般的大雨。
萧包子就坐在她的身边,却并没有看书,而是双手撑着下巴在看着外面的雨。
钟离若水坐在她的右边,正在仔细的看着从张家驿的小院子里收来的那些账簿。
萧包子那细长的眉间仿佛有一片凝聚的雨雾。
钟离若水小眉头微蹙,眉间有一抹凝重。
宁楚楚收敛了心神,又看向了萧包子:
“萧姐姐,在想他?”
萧包子嘟了嘟小嘴儿,“看完了?”
“嗯!”
“再看……读书百遍其义自见!”
“……看多了不好!”
萧包子惊诧的看向了宁楚楚,“为啥不好?”
“不是说书中得来终觉浅么?我、我寻思得试试之后再、再重新温习。”
“不说这个,你究竟在想什么呢?”
萧包子又撇了撇嘴,望向了窗外:“牛没回来啊!”
宁楚楚一怔,“要不,咱们去找他?”
“好!”
钟离若水这时也抬起了头来,“走,叫上夏花,咱们一起去!”
四个漂亮的女人就这么撑着油纸伞,飞入了大雨之中。
来到了悦来客栈的天井,刚刚走过那扇月亮门跨入大堂,便听见了佟掌柜的吼声:
“树生、树生!”
那小二跑了过来,“掌柜的,啥事?”
“我的书呢?”
那叫树生的小二顿时就瞪大了眼睛:“我不知道呀!”
“前次,老夫的那本《寻欢记》就是你小子偷偷拿去了,这次老夫好不容易才寻到一本,除了你还有谁识字?”
“不是你拿的,莫非那书还长了脚自己跑了不成?!”
树生很委屈。
萧包子却眼睛一亮,咦,《寻欢记》!
听这名字应该挺不错,得找到,得收入晚溪斋的藏书阁里!
树生尚来不及辩解,佟掌柜已看见了钟离若水四人。
他连忙从柜台后走了出来,躬身一礼,小意的说了一句:“这么大的雨,四位夫人有何差遣?让剑侍来吩咐一声便行!”
钟离若水微微一笑:“也没啥事,就是……就是不知道辰安他在何处?”
“啊……摄政王就在后院西厢房的二楼上。”
“好,我们这便去找他。”
三人转身,萧包子却看向了佟掌柜,她想要问问那本《寻欢记》,想了想不太合适。
与其借阅,不如窃之!
何况读书人的事,怎能用这窃字呢?
这样的书,保存在晚溪斋,才可能流传千古!
于是她也转身跟着走入了后院。
如家小木楼的二楼上。
曾老夫子仿佛从一场噩梦中醒来。
他睁开了那双老眼,便看见了围坐在窗前茶台旁的那几个少年。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瞳孔渐渐聚光,他的面色顿时就一寒——
他看见了那不是个东西的摄政王!
他想要起来,却发现身子没有丝毫力气。
他收回了视线,望着头顶洁白的蚊帐,只能在心里一声长叹。
接着,他便听见了窗外的雨声。
也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这场雨来的不是时候!”
这是李辰安的声音,当然曾老夫子并不知道他才是真正的摄政王。
他竖着耳朵在仔细的听着,想要听听那位摄政王还有些什么荒唐的言语。
果然,他听见了王正浩轩的声音:
“正是暑热,这场雨让人顿时感觉到了一丝凉爽,怎能说来的不是时候?”
李辰安一叹:“恰在稻谷扬花之时!”
“稻谷扬花,需要连日的好天气。这雨太大,便会导致花粉掉落,难以授粉成功……结局便是稻穗难满,收成恐怕至少会减少三成。”
王正浩轩听不懂。
阿木三人也听不懂。
但他们却相信李辰安说的肯定是对的。
阿木问了一句:“这能怎么办?”
“没有办法……我只希望这场暴雨莫要落太久,不然,更大的灾难是山体的滑坡房舍的倒塌!”
“所以农业这个玩意儿,从古至今靠天吃饭的难题难以解决。”
“而商业则不一样。”
“商业可控,从目前我所了解到的商业行情而言,无论是吴国还是宁国,生意其实还是很好做的,因为竞争并不激烈。”
“或许而今的那些商品利润会低一些,老百姓兜里也没几个铜板,但终究还能卖出去。”
王正浩轩这时问了一句:“可那些商品并不能当饭吃,终究还是得落在农业上。”
“你说的没错,只是改良种子这是一件很漫长也很偶然才能成功的事。”
“我们宁国积弱多年,回到京都之后,我会寻找一些有经验的农人专门来做种子改良这件事,同时更要大力的去发展商业!”
“在短时间里,要解决宁国百姓的温饱问题,还是得从别的国家去买粮食……这就需要百姓们能赚到钱,也需要户部的账户上有银子。”
王正浩轩愣了片刻:“做什么玩意儿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获取那么多的银子呢?”
李辰安微微一笑,“就从这盐开始!”
“盐?”
“对,就是盐,但不是这种劣质的青盐!”
“……那是什么盐?”
“白盐,没有苦涩味道的白盐!”
王正浩轩三人一呆,不知道这青盐怎么变白。
李辰安也没有解释,他抬头看向了门外,钟离若水四人正好走了进来。
躺在床上的曾老夫子听到现在,不知道说话最多的那个少年是谁。
不过他听出来那少年至少是懂得农事的。
至少比那摄政王强了许多!
他能和摄政王侃侃而谈,显然与摄政王关系极好。
只是他说到了盐……
曾老夫子扭头:“盐、私盐……整个幽州官府,上下都在盐中谋利!”
李辰安回头看向了曾老夫子,“我知道。”
曾老夫子伸出了一只手颤巍巍的手指向了王正浩轩。
他一看王正浩轩就来气!
“可这昏王……他啥都不知道!”
王正浩轩没有搭理曾老夫子,因为他脑子里想的是另一件事。
于是,曾老夫子就听见了一句差点又让他吐血的话——
“那炖狗的时候加入这没有苦涩味道的白盐,想来味道会更好!”
“对,有了白盐,菜品的味道也会变得更好。”
李辰安说着这话,起身来到了曾老夫子的床前,抬手将那薄被掖了掖,笑道:
“老夫子,你被他骗了!”
“他其实啥都知道,不仅仅是幽州贩卖私盐之事,还有你在幽州遭受的那些不公,以及田秀荣的所作所为……他全知道!”
曾鹏程大吃了一惊,看了看王正浩轩,又看向了李辰安,“你这话的意思是……他做的那些都是给田秀荣那奸贼看的?”
“当然,老夫子你就安心调养,咱们这位摄政王啊……虽说喜欢吃狗肉,但大局还是放在他心上的!”
“他会给你、给幽州的百姓做主的,只是你莫要声张便好!”
曾鹏程顿时哑然。
再看向王正浩轩的时候,忽然觉得那张脸比之前更好看了一些。
第八百七十六章 在雨中 四
曾鹏程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
那抹原本在他的心里本就极为微弱的希望的火苗,在见到摄政王的那一刻骤然熄灭。
那时的他万念俱灰,便觉得整个世界都是黑暗的。
与其在如此黑暗的人间苟活着,莫如死去。
但此刻听了这不知名的青年的几句话,那本已经熄灭的希望之火,它又燃烧了起来。
并且越来越旺!
他一骨碌爬了起来。
他看向了王正浩轩,老脸一时红一时白。
这一瞬间他便想了许多。
自己没有死。
自己就躺在这里。
自己大骂了他,可他却并没有将自己给抓起来,似乎还给自己用过了药……
很显然他并不是个心眼极小的人!
他是一个肚量极大的人!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为了吃狗而不顾江山社稷?
他对田秀荣虚与委蛇,其目的自然是要稳住田秀荣,再暗地里彻查幽州之贪墨腐败!
这自然就是明君了!
还是大智若愚的明君!
这样的明君,吃点狗肉,似乎也不为过。
自己……老糊涂了啊!
“摄政王……老臣……万死!”
王正浩轩瞪了曾鹏程一眼,“死个屁,本、本王命你必须好生的活着!”
扮演摄政王这破事很累人。
王正浩轩觉得还是炖狗这事简单舒服。
“你不是要一个公道么?”
“你死了,如何见那公道?”
“熬不过这场暴雨,如何见暴雨之后的彩虹?”
曾鹏程并没有因为王正浩轩的粗鲁而生气,他咧嘴憨憨一笑,拱手一礼:
“老臣一定会好好活着!”
“一定要看着那些祸乱江山之宵小束手待毙!”
“老臣还想多活一些年生,等着摄政王登基为帝,看着百姓脸上渐有的笑脸……看着这江山更加锦绣美丽!”
这便是希望赋予一个人的强大力量。
曾鹏程活了过来。
精神头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
他要下床!
他想要亲手煮一壶茶,听听摄政王治国理政的思想。
可就在这时,李辰安忽然扭头看向了门外。
暴雨中,
一人穿雨而来!
他是常在!
“少主!”
“你吩咐要抓捕的那几个人已全部抓获,交给了玄甲营周将军!”
“另外,我们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一群官兵,他们向幽州书院而去,恐怕是要去杀那位曾老夫子的。”
李辰安一愣,伸手一指:“曾老夫子不就在这……不对,”
李辰安眉间一蹙,因为曾老夫子在幽州书院呆了这么多年也仅仅是受到了幽州官场的排挤,田秀荣没到万不得已,他没必要去杀一个朝廷命官。
何况田秀荣本就知道曾老夫在这里。
那么那些官兵在这样的暴雨中跑去幽州书院又是要干什么呢?
犹豫片刻,李辰安看向了阿木,“得辛苦你们去看看。”
“他们要杀的人,便是我们要救的人。”
“好!”
“小心一些,毕竟刀剑无眼!”
阿木和小武还有独孤寒三人转身离去,消失在了暴雨之中。
王正浩轩蠢蠢欲动,却被李辰安一把给摁住。
毕竟他现在扮演的是摄政王!
钟离若水向雨中瞧了瞧,问了一句:“要不要我们去帮帮忙?”
李辰安摇了摇头:“那可是两个半步大宗师,还有个用毒的高手,若是他们也解决不了……那这幽州的江湖,就需要重新审视了。”
李辰安并不担心,因为如果幽州江湖有异样,暗衣卫和皇城司的谍子早就会告诉他。
萧包子抬眼看了看李辰安忽的低声说了一句:“那……这也没啥事了,莫如我们回去?”
回去。
便是回后面的小木楼去。
在这样的暴雨中,回小木楼去还能做些什么呢?
宁楚楚一听,眼睛顿时一亮,虽说这还是下午,但光线很是阴暗,差不多是平日的日落时候了。
再说,有些事又没有规定必须晚上才能做不是?
夏花也看向了李辰安!
倒不是如宁楚楚此刻心里所想,她就是觉得哪怕是她们四个女子若能与李辰安相处,围炉而煮茶,亦或弹琴吹箫,再不济说说闲话,那也是极好的。
摸了摸腰间的那支箫,买来到现在,还没吹过呢。
李辰安被四双眼睛看着。
那四双眼睛里的眼神,似乎有着某种难以名状的魔力!
李辰安丹田里那莲台上的火苗,在这一刻仿佛被那魔力唤醒!
这不正经的玩意儿,它又在这时候腾的一家伙直起了腰!
它熊熊燃烧了起来。
一股炙热的内力,就在它的驱动之下,在他的经脉中快速的流转了起来!
李辰安双眼在那火苗燃烧的那一刻,便开始泛红!
萧包子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
对此,她颇为担心。
因为江湖中流传至今的那些武功秘籍,但凡是正统的功夫,都不会导致修炼之人双眼变红!
唯有魔功才有这种可能!
比如曾经在江湖中掀起过腥风血雨的天魔功,化血大法等等!
可不二周天诀却并不是魔功!
它是江湖千年来独一无二的神功!
只是昔日洗剑楼的开山祖师爷吴愚练成了此神功,却从未曾见有任何记载说他会有双眼赤红的现象。
历史上练成了这神功的虽说寥寥无几,却也有那么两三个,无一有李辰安而今这种状况。
所以,李辰安修炼的这不二周天诀究竟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萧包子不知道。
李辰安毕竟也是将不二周天诀修炼至大圆满的人。
他成就过大宗师,并没有因此走火入魔……所以,这功法肯定是正确的。
只是,他的那一身功力流入了钟离若水体内,现在他相当于从头再来!
第二次修炼,本应该轻车熟路才对。
只是,他这第二次修炼,似乎跑偏了!
要说好处,他似乎经不得女人的诱惑。
萧包子垂眼,便看见了李辰安的异样。
这头牛,脸上看着斯文,实则……相当精壮!
李辰安瞅了王正浩轩一眼,正要拉着宁楚楚四人离开这西厢房,却不料又是在这关键时候,有人登楼而上。
迎面而来的,又是佟掌柜!
他站在了李辰安的面前,躬身一礼:“少主,下面有二人说是来找您的。”
“他说他叫苏沐心……少主见还是不见?”
萧包子深吸了一口气,为宁楚楚愤愤不平。
她看向了佟掌柜,很是不喜的说道:
“不见!”
“你去告诉苏沐心,叫他就在那凉亭里等着,大致、大致一个时辰之后再见!”
佟掌柜微微一怔,“尊夫人命,只是……那凉亭破了一个洞,漏雨,要不小人就让苏公子在大堂候着?”
李辰安摆了摆手,“走吧,我倒是没料到他会这么快来……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萧包子嘟了嘟小嘴儿,心想还有什么事比耕田更重要的?!
关键是宁楚楚这一关他迟迟过不了,后面还有个夏花姑娘!
何时才轮到我呢?
他的这些个兄弟,真想一剑全宰了!
碍事!
误事!
萧包子垂头,跟着李辰安下了楼。
摸了摸肚子,依旧平坦。
哎……!
我就想怀个孩子,然后回晚溪斋去。
就这么点想法,咋就这么难呢?
第八百七十七章 在雨中 五
如家。
大堂。
大堂里只有李辰安和苏沐心以及慕容荷三人。
钟离若水四人并没有去大堂里。
男人们说的那些话,无外乎就是打打杀杀,或者又是怎样的布局,又是算计着某些人某些事。
对于女人而言,无趣!
于是,三女干脆撑着伞去了那方荷塘边的那处小榭里。
萧包子没有在这里,也没有去大堂里。
她独自一人在钟离若水三人惊诧的视线中离开,她飞入了暴雨中,落在了客栈的顶上。
她去做贼了!
去偷佟掌柜的那本《寻欢记》!
“这大的雨,萧姐姐会去干什么呢?”夏花疑惑的问了一句。
钟离若水嘴角一翘:“萧姐姐行事向来出人意料……或许会带一条狗回来,也或许会带一颗人头回来。”
“谁知道呢?反正以她的身手,江湖中能将她留下的人屈指可数,我们只需要在这里等着便知道了。”
说完这话,钟离若水看向了宁楚楚,又笑了起来:
“其实,期待得越久,得来的时候才会越有滋味!”
宁楚楚脸蛋儿一红,乜了钟离若水一眼:“你倒是尝到了滋味……要不,你给我俩说说看,那究竟是怎样的味道?”
钟离若水招了招手,三个脑袋凑到了一块。
窃窃私语的声音本来就很小,雨打荷叶的声音很大。
没有人知道钟离若水对宁楚楚和夏花说了些什么,钟离若水说的自己的脸都红了。
宁楚楚和夏花听得口干舌燥。
如此,时间便如那汇聚成小溪的水一般悄然流逝。
……
……
而此刻。
就在幽州书院右侧的那处小院子里。
在暴雨的冲刷下,满地的血在流出来的那一刻就被稀释,然而就算是这样,小院子里的积水依旧被鲜血染红。
小曾躲在了门后,紧紧的抓着衣摆,双眼透过门缝,无比恐惧的看着外面。
雨很大很大。
屋檐上的雨帘很密很密。
他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依稀的人影子。
但他能听见声音——
那是盖过了暴雨的喊杀声!
嘶吼声!
惨叫声!
刀剑的撞击声!
他不知道跑到了爷爷这处小院子里来的那个女人是谁。
但那个老爷爷昨儿晚上他便认识。
他知道那老爷爷叫白黑,是爷爷的同窗,昨晚喝的酒吃的菜,便是白爷爷给的银子!
昨夜爷爷和白爷爷相谈甚欢,爷爷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如昨晚那样高兴了,也很久很久没有如昨晚那样说那么多的话了。
爷爷是最好的人。
那么作为爷爷的同窗,白爷爷也是最好的人。
那些坏人……他们是官兵!
他们才是最该死的人!
小曾简单的善恶观让他一直在心里祈祷白爷爷能够将那些官兵全部杀死!
只是那些官兵太多,也不知道白爷爷会不会杀的太累,也不知道那位受伤的老奶奶会不会死在了敌人的刀下。
就在小曾极度忐忑中,他听见了那个老奶奶的声音:
“还不快跑?莫非你还想要留下来给老身陪葬?”
“老身挡他们片刻,你必须活着跑出去!”
“锵锵锵锵……!”
一阵剧烈的精铁交鸣之声响起。
又有人临死前的惨叫穿透了密集的雨,传入了小曾的耳朵里。
他心里一咯噔。
因为既然那位老奶奶叫白爷爷跑,这便说明情况很不妙!
小曾没有猜错。
白啸天和冷琳琳此刻的情景已是险象环生的局面!
冷琳琳本就受了伤,还失血过多。
此刻她的伤口早已迸裂。
伤口里的血也早已又流了出来。
不仅仅如此,她的身上还舔了三道新伤!
她已是强弩之末,她握剑的手,甚至已在剧烈的颤抖。
她全凭最后一抹意志在顽强的支撑着她。
她劈出的剑,剑芒已渐渐暗淡,就连剑招,也变得毫无章法。
白啸天也身中两刀。
尤其是背部的那一刀!
那一刀从他的右肩胛斜斜而下,几乎贯穿了他整个后背。
后背的衣裳在雨中散开,露出了后背的肌肉。
那一刀的创口,让他的血顺着雨水一直在流。
他确实想跑,但他却知道自己根本跑不掉。
因为青云道长和田秀贵,至今没有加入战斗!
他已杀得麻木。
死在他剑下的府兵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他咧嘴笑了起来。
一剑劈出,再取了面前三个府兵的命,逼的面前的府兵后退了三步。
他喘息了一口气,冲着冷琳琳一声大吼:“你这婆娘,当真是老夫的克星!”
冷琳琳大笑,嘴里吐着血在大笑。
“你这老东西,当年若是从了老娘……老娘带着你远走他乡,哪里会如今日这样!”
就在冷琳琳说话间,她一剑而起,逼退了一路的府兵。
她竟然冲到了白啸天的身边!
她的话语变得低沉而严肃:“最后的一个机会……我冲杀,拖住那老牛鼻子三息!”
“你只有这三息的机会逃出去!”
白啸天大吃一惊,“不要……!”
冷琳琳已一步踏出!
这一步间,她将体内所有的内力都调动了起来。
这是她回光返照的最后一刻!
也是她的最后一击!
“活下去……完成老身之遗愿!”
“砰!”的一声。
她一脚落地,溅起水花一大片!
她在那一脚落地之后,手中的长剑泛起了三尺剑芒!
剑花在暴雨中一朵朵盛开,一路向前!
一往无前!
她长剑所过之处,所有的府兵纷至向两旁而退。
退得慢者,便是死!
她这一步,杀向了前方三丈处!
那里,站着的便是那老牛鼻子青云道长!
白啸天睚眦俱裂!
他知道这是冷琳琳必死的一剑。
也是自己逃出生天的最后一线生机。
他深吸了一口气,拔剑,紧随而去。
然而,他仅仅前行了三尺距离便陡然止步。
因为……就在那雨中,一篷箭羽穿雨而来!
外面,竟然还有弓箭手!
田秀贵……这是势在必得之举!
冷琳琳自然也看见了那些射来的箭雨。
她无比的绝望。
她最后的这一剑,距离青云道长还有两丈距离,却再也跨越不过去。
她挥剑,就在叮叮当当的撞击声中。
她的身上中了一箭!
又中一箭!
她忽然回头,看向了呆立当场的白啸天。
她的嘴里吐着血,她的背上插着许多支箭!
她却又笑了起来。
似乎还努力的想要让自己笑得好看一些。
“小白……能与你同死……那是我曾经的梦想!”
她梦想成真!
她双手握着剑,剑杵着地。
片刻之后,她倒在了地上。
那笑容凝固在了她的脸上!
白啸天老眼大睁,一声大吼:“琳琳……!”
他一步冲了过去。
本以为迎接他的也将是那如蝗虫一般的箭雨,然而……他豁然瞪大了眼睛——
前方,传来了一阵惨烈的哀嚎声!
第八百七十八章 在雨中 六
青云老道士和田秀贵原本脸上的笑意在那一阵惨叫声中陡然凝固。
他们转身。
震惊的向后望了过去。
布置在小院外面的是两百个弓箭手!
这便是以防万一的举措——
雨太大,冷琳琳那老婆子必须死!
这就需要步卒进入院子中近距离的去与那老婆子厮杀。
在田秀贵看来,那八百步卒本应该轻易将受伤了的冷琳琳杀死,只是他没有料到白啸天竟然会在这里!
不过也没有关系。
当这二人筋疲力尽之后,要么死,要么逃!
只要他们敢逃,要么自己和青云道长去取了他们的性命,要么……就是他们撞入弓箭手的射程之内,被乱箭射死!
果然,他们想要逃!
冷琳琳毫不意外的死了。
白啸天原本也应该死在那些箭下,但现在……
这是什么情况?
田秀贵豁然瞪大了眼睛——
暴雨之中,一道极致的耀眼白光从天而降!
那是一把刀!
刀光璀璨,刀气森然,刀势……势不可挡!
就在田秀贵和青云老道士震惊的视线中,那一刀如匹练一般的劈了下来!
就在那一刻,仿佛这暴雨都骤然停止!
昏暗的天地间,只有那一刀存在。
刀光如皎洁的月光。
那不是一道刀光!
落下的仿佛是满地的月光!
一刀落,鲜血陡然四溅,溅满了田秀贵的眼帘!
青云老道士瞳孔一缩:
“牧山刀的刀!”
“半步大宗师!”
“砰……!”
阿木的刀落下。
数十个弓箭手在他的这一刀之下魂飞天外。
其余的弓箭手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们手里的弓还低垂着,甚至没有一人搭箭。
就在这时,青云老道士又倒吸了一口凉气,吸入了一嘴的雨!
就在他的视线中,仿佛有点点星光闪烁。
初时远,瞬息便近!
那是一把剑!
剑尖的剑芒并没有挽出朵朵剑花,而是灿烂出一片星芒。
那点点星芒落下,便是在眨眼间刺出了数十剑!
一剑一条人命。
又是数十个弓箭手命归黄泉!
“这是什么剑法?”
“半步大宗师!”
“两个半步大宗师!”
青云老道士话音未落,他和田秀贵二人几乎同时抬头——
暴雨淋了他们一脸,可他们的眼,却根本没有闭上。
他们张大了嘴望着那原本什么也看不见的空中。
空中,有一个手掌!
一个璀璨洁白泛着莹莹辉光的手掌!
那手掌从天而降,渐渐变大。
越来越大……
“禅宗……!”
“如来神掌……!”
小武从天而降。
那双干净的眼里不喜不悲。
一掌落下,满地尸体,血流成河!
一刀!
一剑!
一掌!
两百弓箭手几近死了个精光!
这骤然巨变的一幕,不仅仅是院子中的那些步卒惊呆了,田秀贵此刻脑瓜子里也嗡嗡的!
青云老道士咽了一口唾沫,打是肯定打不过的!
“田将军……跑!”
青云道长话音未落,拔腿就跑,转眼间就消失在了暴雨之中。
非他不战。
而是这一战除了送死,毫无意义。
田秀贵陡然惊醒,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声大吼:“撤……!”
说完这个字。
他却转身看向了白啸天。
他的眼微微一眯,身子一挫,踏步,如箭一般向不远处的白啸天电射而去!
他在射出去的那一刻拔出了腰间的刀!
白啸天在看见从天而降的那一掌的时候,就知道来的是摄政王的人!
这一掌,便是在悦来客栈凉亭中救下了曾老夫子的那个少年所施展出来的。
他的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也不知道那不着调的摄政王怎么会派了人来救他。
由不得他多想,田秀贵的刀已到了他面前三尺距离!
他挥剑……
一剑荡开了田秀贵右手的刀。
田秀贵阴恻恻一笑,他前冲的身子并没有停歇。
他和白啸天错身而过。
他的左手也有一把刀。
仅仅只有尺许长的短刀!
短刀带着雨水,就这么悄无声息的从白啸天的腹部划过。
田秀贵没有停留,他双腿再次用力,一飞而起。
消失在了暴雨之中。
院子里幸存的府兵们在惊恐中作鸟兽散。
当阿木三人踏入这院子里的时候……只有一地的血和尸体。
还有一个站着的老人!
白啸天依旧站着。
他看见了那三个正向他走来的青年!
他垂头看了看自己的腹部。
腹部流出的血被暴雨冲刷变得并不明显。
但从腹部的那条豁口中缓缓流出的肠子被这暴雨一洗,却变得格外刺眼。
要死了!
死了也好!
这一刻,在白啸天的脑子里,没有死之恐惧,反而是一团解不开的迷茫——
他是大旗帮的大长老!
他在大旗帮追随老帮主白马啸西风魏长河许多年。
对于大旗帮,对于老帮主,他有着深厚的感情。
老帮主死在了江南道的周庄,他发誓要为老帮主报仇!
他继续追随少帮主魏红雪,所想便是某一天能有机会手刃了宁国的摄政王李辰安!
可少帮主的一些做法他并不赞同,于是有了分歧。
于是,少帮主渐渐疏远了他。
可他初衷依旧未变。
甚至依旧在帮助少帮主做着一些他本不喜欢的事。
他是个纯粹的江湖中人。
他不愿意参与到与朝廷有关联的事情之中。
但为了少帮主为了大旗帮,他却不得不去做一些事。
昨夜听了曾老夫子一宿长谈,他的思想出现了一些变化,这样的变化主要在于宁国之大势和江湖之小局。
听起来,江湖上的打打杀杀,相较于宁国百姓之富裕,国家之强盛简直不值一提。
而曾老夫子将这他这一美好的憧憬寄托在了摄政王的身上。
可自己却在落凤坡布下了伏兵,要取的正是摄政王的性命!
那杀还是不杀……在见到那位摄政王的荒唐之后,他还是决定要杀的。
可偏偏冷琳琳也将为幽州分舵那些弟兄们复仇的希望放在了李辰安的身上……
现在,李辰安又派了人来救他们!
虽然迟了一步,但他的人确实来了。
落凤坡之伏,还要不要一击?
白啸天就连自己也不知道。
伤口传来了剧痛。
肠子流出了一半。
他伸出了手,将流出的肠子搂了回去,看向了站在面前的阿木三人。
他的另一只手杵着剑。
他的眼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
阿木眉间微蹙,看向了小武,“还能不能救?”
小武走了过去,查看了一下白啸天的伤口,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但白啸天却摇了摇头:
“多谢!”
“我活够了,与其在痛苦中生,莫如在糊涂中死。”
小武听不懂,他回头看了看阿木。
阿木也不知道这老头是谁,更不知道这老头为何求一死。
但阿木却听出了那老头话语中的坚决。
他想了想,冲着小武点了点头。
白萧天开始咳嗽。
在这磅礴的大雨中咳嗽。
他一手以剑杵地,一手捂住嘴,剧烈的咳着,腹部在咳嗽的鼓荡将,里面的肠子又流了出来。
他松开了捂嘴的手,摊开来,手里的血很快被暴雨冲刷干净。
他喘息了几口气,又将肠子搂入了腹中,这才向阿木问了一句:
“曾老夫子……他……他死了没有?”
阿木摇了摇头:“他活得很好,就是他的身子比较虚弱,正在客栈休养。”
白啸天那双原本没有了光芒的眼忽的亮了一线:
“他得罪了摄政王,摄政王没有杀了他?”
阿木那张刀削般的脸露出了一抹笑意:“摄政王又不是混王,摄政王不仅仅不会杀了他,还会带着他去京都好生调养!”
“……当真?”
“当真!”
阿木又道:
“看起来你和曾老夫子是好友,他既然没死,那么现在救你一命还来得及。”
白啸天沉吟片刻。
与曾老夫子就昨夜里喝了一宿的酒,曾老夫子是个典型的文人,而自己,本就是江湖中一草莽。
原本二人风马牛不相及,就算有昨夜的那场偶遇,酒后本应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可不知为何,许是对文人的佩服,也或许是对曾老夫子骨子里的倔强,白啸天竟然将曾老夫子视为了知己!
这偌大江湖,他的知己很少。
这到老了却结识了一个。
他原本很珍惜。
现在曾老夫子无恙,他原本也希望自己能够活下来,如此……等这暴雨过去,在某个晴朗的夜里,再和曾老夫子好生的喝一杯。
再听他说说天下事。
可这个念头仅仅是一现,白啸天便选择了放弃。
“咳咳咳咳……莫要浪费那时间了。”
他从怀中取出了那张羊皮纸,递给了阿木,“请你告诉曾、曾大鸟……”
“就说、就说小白远游……不知归期,便不当面说再见!”
阿木又皱起了眉头,伸手指了指小武:“他是天下最厉害的神医,他说能救你,你就死不了!”
白啸天面色苍白如纸,他强颜一笑:
“非老夫不信这位小友之医术,而是我……不想再活下去了!”
“再请你告诉摄政王……落凤坡……有埋伏……小心、小心大旗帮!”
白啸天终究说出了这句话。
说出这句话,便意味着他有了必死之心!
他无颜于江湖道义!
愧对于老帮主,也愧对于大旗帮!
但他还是说了出来,所想……便是曾老夫子的那番国之大义!
“希望……摄政王他……他能现这人间……美好!”
他一剑插入了自己的胸口。
阿木没有拦。
小武伸出了一只手,却停在了空中,也放弃了去阻拦。
因为,有时候救人一命,反而害人一生!
白啸天倒了下去。
那双眼似闭非闭。
不是不明不白。
而是……不知对错!
第八百七十九章 在雨中 七
幽州府衙。
后院,花园。
烟翠亭。
磅礴暴雨激荡起雨雾如烟。
溅射起的水滴湿透了烟翠亭的青石地面,也湿透了田秀荣的长袍!
可他似乎浑然不知。
他眺望着那烟雨中的那抹依稀的翠绿,那是一片青竹林。
原本青翠欲滴的颜色,在这烟雨中变成了黛色。
有些黑,不亮眼,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
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于是收回了视线,看向了亭檐上那密不断线的雨帘。
文师爷就站在他的身后,浑身也被这烟雨湿透。
文师爷看着田秀荣的背影,心里很是忐忑,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命府兵剿杀大旗帮幽州分舵,这是为了消除隐患。
派了捕快去捉拿幽州的那些盐官,这也是为了防患于未然。
然而……
幽州分舵却跑了个最重要的舵主冷琳琳。
而幽州的那些盐官……更是一个没有抓着!
听说有人提前一步,将他们给带走了!
能在幽州城悄无声息的将那些盐官带走……除了那位摄政王派去的高手,还能有谁?!
幽州城的江湖中人几乎全被抓入了大牢之中,唯有悦来客栈里面无人敢去动!
很显然,这件事,就是摄政王下的命令抓的人。
这便说明摄政王已经知道了幽州官盐私卖的事,并已经提前动手开始查这件事了。
那位摄政王与田老爷说的那些话……自然就不是真心话!
他是在安抚田老爷,玩的却是一招釜底抽薪之计!
他抓住了那些盐官,稍加审判,便能查到老爷的头上……幽州官场,便如这场暴雨一样,恐怕会被清洗的一干二净!
这如何是好?!
那位摄政王如此年轻,他竟然狡猾如斯!
好心机!
好手段!
出手,便让老爷逼入了必死之绝境!
那么自己也得赶紧寻个退路了。
就在文师爷如此想着的时候,田秀荣抬手,摸了摸他的那两撇八字胡须,望着这雨帘悠悠一叹:
“好大的一场雨啊!”
“老爷我不喜欢下雨。”
“下雨出个门都麻烦,就连去玉屏楼听听曲儿的心思都没有。”
说着这话,田秀荣转身看向了文师爷,伸手指了指那湿透了的茶桌:
“煮一壶茶!”
文师爷一怔,迟疑了片刻,才躬身说了一个字:“好!”
二人坐在了湿漉漉的凳子上。
田秀荣又道:“你跟了老爷我……有二十来年了吧?”
“这二十来年里,你也私下收了不少银子,”
文师爷一听,吓得连忙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尚没来得及说一个字,田秀荣便摆了摆手:
“你紧张什么?”
“坐,煮茶!”
“你私下收银子,这是人之常情,老爷我从没有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
文师爷连忙又躬身一礼:“老爷大量,小人……小人再也不敢了!”
田秀荣咧嘴一笑:“不是再也不敢了!”
“是从今往后,怕是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他脸上的笑意忽的一敛,变得极为严肃:
“现在,你听好了!”
田秀荣躬身:“请老爷吩咐!”
“这场暴雨来的也正是个时候,城中不会有行人,那位摄政王嘛……在悦来客栈里想来也不会出门。”
“呆会,等我那弟弟回来,我会让他带着府兵,送你,和你的家人,以及本府的家人出城!”
文师爷豁然抬头。
他的心里很清楚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只是让府兵护送……这是不是太引人注目了一点?
“在北漠道是呆不下去的!”
“在宁国,也是呆不下去的!”
文师爷低声问了一句:“那老爷意欲去何处?”
“去越国!”
“……好,那老爷是不是也收拾一下同行?”
田秀荣摆了摆手:“老爷我若是也去了,那位摄政王一定会派兵来追,大家都跑不掉!”
“老爷我就留在这里与他周旋,能多拖延一日……你们便能多一分逃出去的机会。”
“老爷……”
“煮茶!”
“……是!”
“到了越国之后,去四风城买一个大宅子,你若是觉得老爷我这些年对你还不错,你便在府上当一个管家……你知道我那两个儿子不成器,虽说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银子不少,”
“但这匆忙间能够带走的却并不多!”
“用一个可就少一个!”
“你得帮老夫约束着他们一点,在四风城就过得低调一些,平安一辈子,这就是最大的幸事!”
“另外,到了四风城之后,你去找一个人,他能帮你许多。”
“找谁?”
“沈记绸缎庄的老板沈上游……他是老爷我昔日的同窗,那时相交莫逆。”
“老爷我考中了举人,投了姬丞相,那时穷啊,给的银子比较少,便被吏部给派到了这里当了个县令。”
“熬了那么多年,才好不容易坐在了这知府的位置上。”
“沈上游三试不第,便弃文从商,初时在广陵城,而后便去了越国!”
“这些年老爷我与他偶有书信往来,他早已在四风城站住了脚跟,在那里成了家立了业……做的依旧是丝绸的生意,据说前些年就成了越国小有名气的皇商。”
“……他和越国皇宫里的贵人有些关系,能够成为皇商,这关系恐怕还非同寻常。”
“故而,呆会我修书一封你带给他,看在昔日同窗的份上,他许能庇护我家人的安全!”
文师爷斟茶,“小人遵命!”
田秀荣接过茶盏,呷了一口,“你且先去准备吧,等秀贵回来……”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
暴雨中,一人踏雨而来!
站在这处烟翠亭左右的四个护卫在那一瞬间拔出了刀!
田秀荣眉间紧蹙,扭头看了过去。
那人在雨中一声大吼:“哥哥……!”
四个护卫收刀,田秀荣心里一震,田秀贵落在了亭子前。
他浑身如水中捞起来的一样走入了烟翠亭中,面色极为紧张:
“哥哥,出事了!”
田秀荣心里一咯噔:“说!”
“哥哥您收到线报之后,我便带着一千府兵赶去了幽州书院,冷琳琳确在里面,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大旗帮的那位大长老白啸天,他竟然也在里面!”
田秀荣一怔:“青云道长随你前去,就算是多了个白啸天,也不是你们的对手才对!”
田秀贵拱手一礼:“本该如此,冷琳琳已被斩杀,白啸天本已穷途末路,可我们却没有料到……”
田秀荣豁然瞪大了眼睛,“摄政王出手了?”
“正是!”
“摄政王派了三个高手前来!”
“都是半步大宗师!”
“我与青云道长皆不是其敌手……”
田秀荣站了起来,“这么说,那白啸天活下来了?”
“他活不了!”
“我离开的时候一刀剖开了他的腹部!”
田秀荣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那就好,但也不好!”
“这雨越来越急!”
“接下来你仔细听着……!”
第八百八十章 在雨中 八
悦来客栈。
如家,大堂。
李辰安给苏沐心和慕容荷二人斟了一杯茶,问道:
“队伍放在哪里了?”
“就在城外临时搭建的营房里。”
李辰安看了看外面的暴雨,又看了看苏沐心那一身湿哒哒的衣裳。
他没有让苏沐心去换一身干的,而是俯过身子,“本该与你饮酒聊天,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苏沐心一听:“有任务?”
“以防万一……你得带宁武卒接管幽州城城防!”
苏沐心顿时就瞪大了眼睛。
他这才刚刚赶到,并不知道幽州城里发生了什么。
但李辰安既然这样说了……那显然是发生了一些事。
还不是小事。
他没有问。
“是不是准进不准出?”
李辰安点了点头:“敢闯城门者,斩!”
“我知道了!”
苏沐心和慕容荷起身,转身就向暴雨中走去。
他没有问如果幽州守卫城墙的府兵不交出城防之权如何处理,这不需要问。
敢违抗者,自然也是斩之!
李辰安徐徐起身,站在了窗前。
站了片刻,取了一把油纸伞,又向天井中西厢房的二楼走去。
他需要和王正浩轩说一件事。
雨太大,在那处荷塘边的小榭里的三个女人并没有注意李辰安离开,钟离若水还在说着那羞羞事,宁楚楚和夏花听得面红耳赤双腿紧闭。
而此刻,在二楼上,曾老夫子已经起了床,正坐在王正浩轩的对面。
这老头喝了一碗粥,主要是又看见了希望,精神头儿很是不错,于是,话匣子便打开了。
王正浩轩这就很难受了。
这老头满口的家国天下,一副苦口婆心还忧国忧民的模样……
王正浩轩实在有些受不了,因为他对这些毫不关心!
他关心的是天色渐晚,今儿个晚上吃什么!
“摄政王……”
曾老夫子斟了一杯茶,因为对面的摄政王并没有喝。
“老夫在幽州城任这提学足足三十二年,”
王正浩轩本在走神,这时候忽的听见了这一句,他顿时就看向了曾老夫子:“你这意思是……该提拔提拔了?”
曾老夫子一怔,便见王正浩轩咧嘴笑了起来:
“老夫子啊,你有这种心思并不是坏事!”
“老当益壮,还有着丰富的经验……要不这样,过几天你随我们去京都。”
曾老夫子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还来不及辩解,便听王正浩轩又道:
“怎么?本王的话不好使了?”
“不是……”
“老夫子啊,不瞒你说,你这把老骨头实在太弱,需要去京都好生调养调养,不然,我很担心你在这里熬不过今岁的这个冬!”
“去了京都之后,本王自然会将你安顿好。”
“会有御医专门给你调理身子,另外……你若是觉得闲着无事,也大可以去太学院讲学,或者去国子监挂个名儿。”
“想去上朝便去上朝,想去青楼……不是,想去茶楼,便去茶楼!”
曾老夫子一听,感动得差点鼻涕眼泪都流了出来!
明君啊!
这才是礼贤下士体恤老臣的明君!
他非但没有因为自己的那番痛骂生气,他还挂念着自己的身子骨,生怕自己冻死在了这幽州城!
他竟然让自己去京都那最高学府太学院讲学……若真能如此,便能与那位花老大儒一见了!
他还给了自己另一个选择!
去国子监挂个名就行!
这是何等样的优待!
这是多么博大的胸怀!
曾老夫子老眼渐红,就连声音都有些哽咽:
“老臣、老臣多谢摄政王关心,只是……”
“只是老臣在这幽州三十二年了,老臣的根,也扎在了这里,再挪去京都……老臣……老臣恐难以消受!”
王正浩轩一瞧,咦,本少爷随便几句话,他似乎很是感动!
这些话倒不是他胡编乱造,而是李辰安原本之意。
只是他在李辰安那意思的基础上更进了一步罢了。
反正是收买人心,那莫如收得更彻底一点。
反正小武说过,这老头几近油尽灯枯,就算是请御医调理,他也活不了几年,却能给李辰安带来一个极好的名声。
挺好!
当官也不难嘛!
似乎比练武还简单。
仅次于炖狗。
“老夫子啊,”
王正浩轩伸手,抓住了曾老夫子那只枯槁般的手。
他学着李辰安和老农们聊天时候的模样,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曾老子的手背,又语重心长的说道: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国亦如此!”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到时一并都带去。”
“我知道你很穷,但再穷不能穷你这样的清官!”
“所以到了京都之后……当初剿灭了姬泰那老贼一系之后空出来了许多的宅子,到时就赐你一处,便是你在京都颐养天年的家了。”
“朝廷这些年欠你的月俸会一并补齐,另外再给你一笔安家的费用,这样便能解决你的后顾之忧。”
“你这身子骨虚弱,到了冬至,再送你几条狗……”
说到这,王正浩轩眼睛顿时一亮,他轻轻的拍了拍曾鹏程的手背,俯过身子,很是认真的又道:
“那东西,大补!”
“只是你这身子太虚,到时候可不能吃得太多,尤其不能吃那三寸之物……到时本王送你几条母狗吧,母狗会温和一些,不然……真会补出大麻烦!”
曾鹏程发现自己是真的老了。
他的思维完全跟不上这年轻的摄政王的节奏!
上一句还在说着去京都的事,这下一句,竟然就落在了狗身上!
曾鹏程咽了一口唾沫,“吃狗就算了,摄政王啊,天下百姓,还有很多连野菜都吃不饱……”
又来了!
王正浩轩松开了手,坐直了身子,“这本王知道。”
“要解决咱们宁国百姓吃饭穿衣的问题,这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做到。”
“咱宁国怎么说也有三千余万的百姓啊,你的心思,本王是懂的,只是路得一步一步去走,狗肉得一口一口去吃。”
“急不得!”
曾鹏程一听,确实是自己太急迫了一些。
这些事,摄政王是知道的,自己如此反而会让摄政王不喜。
“老臣孟浪了,对了,摄政王,您是大宁诗仙,能否做一首诗赠与老臣呢?”
曾鹏程所想是缓和一下这时的气氛。
不再论国事,论这位摄政王最拿手的诗词,若是真能得他的一首诗词,或许能让幽州书院有学子慕名而来,这对于幽州书院是大有好处的。
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面前的这个摄政王是假的!
王正浩轩顿时就傻眼了!
“……那个,”
他又想起了李辰安曾经说过的话:
“诗词文章这东西陶冶情操可以,却不能当饭吃!”
“咱们还是说说幽州百姓当下的境况,回到京都之后,本王也才能对症下药。”
“你觉得如何?”
门外,李辰安撑伞走了进来。
“摄政王,你这就谦虚了。”
“前些日子在幽都县看望那些农夫的时候,你不是做了两首《悯农》么?”
王正浩轩抬眼看向了李辰安。
《悯农》?
悯什么农?
曾老夫子一听,老眼顿时一亮,冲着王正浩轩拱手一礼:
“摄政王,且将这两首《悯农》说给老臣听听可好?”
好个屁!
王正浩轩眼珠子一转,“那个,小李啊……你背给他听听!”
“本王尿急,得去趟茅房!”
说完这话,王正浩轩转身就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