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1章 昼夜行军
仍旧燃着篝火的山洞里,卫燃摇摇晃晃的坐起来,一边等待着大脑的眩晕消失,一边静静的打量着失去生命的卢克,打量着从他额头眉心的弹孔里混混流出来的暗红色血液。
不管是来自红旗林场的那些冷知识,还是之前在各种战场上积累的杀人经验和救人经验,都让他无比的知道,卢克选择在这个时候自杀是最好的选择,无论对他自己,还是对于这支队伍。
但对于卫燃来说,对着自己人开枪绝对不是什么舒服的体验——即便对方是个英国人。
即便他无比的清楚,这是他能提供给对方的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帮助。就像他做的那样,让对方死的毫无准备且无比干脆。
“我杀了不该杀的人,但战争让我别无选择。”
卫燃靠在冰凉的岩壁上,盯着虎口处的纹身,下意识的念叨着当初刚刚得到那金属本子时,在有字的最后一页看到的那句话。
“幸好是个英国人”
许久之后,卫燃用力搓了搓脸,尽量找了个勉强安慰住自己的借口。走到卢克的身边伸手帮他闭上了眼睛,随后从自己的背篓里抽出工兵铲。
轻轻敲了敲岩石地面,卫燃弯腰钻出山洞,在洞口一侧的芭蕉林边上,一锹一锹的挖了一个足够让卢克躺下的坑。
用雨衣将卢克勉强裹好抱进墓坑,卫燃在短暂的沉默后,挥舞着工兵铲将其仔细埋好,转身朝着梁班长等人消失的方向追了出去。
一路上,卫燃凭借梁班长等人留下的标记加快脚步追赶的同时,也在尝试着新学会的语言。
然而,让他哭笑不得的是,这次既没有学会没啥大用的缅语,也没有学会日语,他这一番尝试下来却发现,自己仅仅只是掌握了比缅语还没什么用的一嘴伦敦腔而已。
怪不得是次级语言任务,卫燃格外嫌弃的滴咕了一句,用枪杀熟人为代价,但却仅仅只学会了“口音”,这和预期出入实在是有些太大。
无论他对新学会的东西是否满意,在他小跑着追了半个多小时之后,最终总算在一条山谷里见到了等着他的梁班长等人。
这条山谷远比之前途经的山谷要更加宽敞,不但抬头能看到久违的完整天空,脚下也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碎石鹅卵石,中间甚至还有一条蜿蜒的溪流奔涌向前。
离着老远,他便看到梁班长等着正坐在一块巨石的边上休息。然而,随着距离的拉近,他却再一次闻到了浓烈的尸臭味!
皱着眉头加快了脚步,当双方之间只剩下不过百米的距离时,他也看到了一个个的弹坑,以及弹坑周围大量腐烂残缺的尸体。
甚至在那条溪流的边上,还有仍旧架着的锅灶和倒塌来不及收拾的帐篷,乃至大半个身子都泡在水里的尸体。
不仅如此,在这条溪流的对岸,他甚至看到了一颗落地之后并没有爆炸的航弹正静静的躺在碎石滩上!
抬头看了眼即将被山峦挡住的夕阳,卫燃叹了口气,绕过一具残破的尸体,在乱飞的苍蝇中,走到了梁班长的边上,静静的看着他手中托着的那顶钢盔上,多出来的那些尚未干透的血红色正字。
“来了?”
梁班长头也不抬的打了声招呼,语气中满是悲凉和疲惫。
“来了”
卫燃轻声应了一句,看了眼靠着巨石坐在地上,将头埋进臂弯的周国昌,顿了顿主动说道,“卢克先生没有遭罪,我把他埋在山洞右手边的那片芭蕉林边上了,上面我堆了几块大石头。”
“歇歇脚吧”
梁班长疲惫的挥挥手,“等太阳彻底被遮住了,咱们就继续走,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默不作声的点点头,卫燃看了眼正盘坐在不远处一块石头上诵经的小和尚,又看了一眼正背着背篓,在那些腐尸间寻找着什么的覃守正,最终还是摘下背篓走了过去。
“你在找什么?”卫燃开口询问的同时,也硬着心肠,对准碎石滩上的尸体,以及低头寻觅的覃守正按下了快门。
“熟人”
覃守正头也不抬的答道,“看看有没有认识的人,如果有,万一能活着回去,就帮着捎个信回去。顺便也看看,有什么是咱们用的上的。”
说到这里,覃守正压低了声音,“卢克先生是不是...”
“死了”卫燃同样低着头答道,“我杀的”。
“这比打鬼子还难”覃守正叹了口气,停住脚步掀开了一顶残存的帐篷,顿时便惊起了一大群苍蝇。
看着帐篷里躺倒在地的腐烂尸体,覃守正的脸色白了白,立刻放下了帆布帘子。
跟着他一路走下来,上百具的尸体里,覃守正没有找到一个认识的,或者还能认出来的熟人。
最终,两人在太阳被彻底挡住的时候返回了梁班长的身旁,各自背上背篓,再一次迈开了步子。
循着前面的人留下的痕迹,众人沿着溪流一路往上游的方向走。直等到身后的尸臭味彻底消失,直到头顶渐渐出现了星星,卫燃这才一边点燃煤油灯一边朝周国昌问道,“国昌...你...”
“我没事”
周国昌擦了擦眼角,“我没事,卫大哥,我不怪你。”
“抱歉”卫燃轻声说道。
“其实,卢克先生在骨折之后的第二天就求我杀了他。”
周国昌在沉默片刻后说道,“他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他没有办法自杀。但是我...我下不去手。”
“我知道”卫燃含湖不清的回应了一声,明智的没有再提及这个话题。这支连夜赶路的小队,也再度陷入了沉默。
沿着这条溪流往上游行至半夜,两侧也渐渐出现了直上直下的悬崖,以及各种不知名野生动物的怪叫。
不过,走在最后的梁班长不喊停,众人自然也不会停下来,只能一边走,一边咀嚼着分到手的马肉干或者熊肉干。
强撑着疲惫一路行至天色渐明,这条蜿蜒的山谷总算走到了尽头。然而,等在他们前面的,却并非新的山头,反而是一条宽敞的河道,以及河道两侧新的悬崖。
而陪伴了他们一路的小溪,便是从这条流速缓慢的河里分流出来的其中一支。
“歇歇吧”沉默了一路的梁班长终于嘶哑着嗓子下达了休息的命令。
左右看了看,覃守正指着一侧悬崖底部裂开的山缝,“去那里面吧,至少能生个火烧点水。”
“那就去吧”梁班长挥挥手,心不在焉的下达了命令。
在覃守正的带领下,众人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到了裂开山缝的入口处,随后便看到,那里面尚且残存着一个个篝火堆留下的灰尽,个别位置,甚至还有没烧完剩下的木柴,以及铺在地面上的芭蕉叶。
根本不用指挥,众人立刻解下绑在毛驴背上的竹篓以及沿途见到的干柴,混杂着这道山缝里残存的潮湿木柴点燃了篝火,将仅剩的一口铁锅和搪瓷锅架上去开始烧水。
顺便,众人也在卫燃的强烈建议下,用水壶里剩下的那点水,各自吃了些发冷丸算是对疟疾的预防。
趁着色豪小师父帮忙烧水的功夫,卫燃与梁班长也各自背着空竹篓离开山缝来到了那条河边。
“我来抓鱼,你找找大部队往哪个方向去了。”梁班长嘶哑着嗓子说道。
“交给我吧”
卫燃点点头,抽出开山刀,将手中的竹竿再次削尖了一些,小心翼翼的走进了还算清澈的河里。
这条河的宽度少说也有个十多米,虽然河道因为河道曲折无法辨别最终的流向,但却好在河水并不算深,最多也就刚刚齐腰深,甚至大多地方仅仅只有膝盖深而已。
不仅如此,这河水也还算清澈,而且留宿并不算快。弯腰摸了摸水底,卫燃捞起一块石头看了看,随后丢回水里,贴着岸边的悬崖走向了上游的方向。
迎着缓慢的水流走了两三百米,卫燃最终停在了一颗在悬崖边的岩石缝里野生的芒果树边上。
这颗芒果树长在了距离水面不到两米高的一个小平台上,大部分的根系,也全都扎根在了岩缝之中,还算茂密的树冠距离地面只有不过第五米的高度,其上也挂满了金黄的芒果。
仰头观察了片刻,卫燃轻而易举的爬上了那个仅有不到两三平米大小的石头平台,仔细的观察了一番上面覆盖的厚实青苔,接着又看了看弯曲的树干上生长的青苔和寄生的藤蔓。
略作思索,卫燃攀着树干爬上去,伸手摘了一些芒果放进了清空的背篓。
灵活的爬下芒果树,他却并没有继续往前或者原路返回,反而杵着当作手杖用的长竹竿横穿河道来到了对面。
这边同样是几十米高的悬崖,但却从悬崖顶上,垂下来一条条的藤蔓。
远远的用竹竿挑起一条藤蔓观察了一番上面完整的叶子,卫燃转身便往回走。
等他重新回到那条流入山谷的小溪分叉口的时候,梁班长仍在一遍遍的重复着撒网的动作,时不时的,还会从网里面捞出几条鱼丢进身后的帆布桶里。
没有停下脚步,卫燃朝着下游的方向继续趟水前进,很快,他便发现这条河中央一个并不算大的小岛上生长的竹子全被砍伐殆尽,只留下了锋利的竹根。
伸手摸了摸尚且锋利的断茬,以及甩在上面的一条已经腐烂发臭的蛇皮。卫燃站直了腰看向了下游的方向,毫无疑问,大部队应该是朝着下游的方向走了。
略作思考,他再次转身返回,汇合了仍在撒网的梁班长。
“收获怎么样?”
卫燃说话的同时,也探头往水桶里看了看,出乎他的预料,这帆布桶里竟然放着好几条足有二十多厘米长的大鱼。
“收获不错”
梁班长收了最后一网,从里面摘下来两条鱼丢进桶里,一边将渔网团起来一边问道,“找到方向了?”
“找到了”
卫燃抬手指了指下游的方向,“那本有个河心岛,上面的竹子都被砍光了。”
说完,他又摘下背篓展示了一番自己摘的芒果,伸手指着上游的方向继续说道,“那边有颗芒果树,根本没人动过,我猜他们肯定是往下游去了。”
“吃完饭咱们继续出发”
梁班长收了渔网,拎起一条鱼,一边熟练的用带来的菜刀刮鳞去内脏一边说道,“要尽早离开这个山谷,这地方无遮无拦的,一旦被鬼子的飞机发现,跑都跑不了。而且咱们要快一点,快点把药品送上去,快点把情报送上去。”
卫燃默不作声的点点头,同样拿起一条鱼,又借着衣兜的掩护取出金属本子里的毛瑟刺刀,帮着一起开始忙活。
两人以最快的速度清理干净抓到的鱼,等他们返回山缝里的时候,覃守正等人已经把水烧开了,此时正往水壶里灌呢。
“这鱼可真大!”覃守正忍不住赞叹道。
“你煮个鱼汤”
梁班长说话间拎出两条处理好的鱼递给了覃守正,“剩下的的这些,每人一条烤着吃,吃完我们继续走。”
虽然在场的每个人都很累,但却没有任何人反驳梁班长的决定,甚至就连一路上沉默寡言的小和尚色豪,都在听完周国昌的翻译之后安静的点点头表示同意。
从外面砍来芭蕉叶,众人各自将各自的鱼包好撒上粗盐和些许的干辣椒碎,随后用篝火埋了起来。
趁着鱼还没被烤熟,卫燃习惯性的找出相机拍下一张照片之后,抓紧时间眯着眼睛睡了一觉。
等他被覃守正摇醒的时候,身前的英军饭盒里已经装了满满一碗飘着些许油花的澹白色鱼汤,这鱼汤里,甚至还有挺大一块鱼肉。而在配套的另一半饭盒里,装着的却是已经烤好的鱼肉。
再看看同样被覃守正叫醒的小和尚和周国昌,以及正吧嗒着烟袋的梁班长,卫燃默默的拿起快子,一口一口的吃着属于自己的食物。
“吃饱之后咱们就要沿着河走了”
梁班长开口说道,“咱们不知道这条河有多长,也不知道往后要走多久才能上岸,但咱们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国昌,等下让小师父也穿上鞋,万一在河道里伤了脚板,咱们没办法背着他走。”
“我这就告诉他”
周国昌说完换上缅语提醒了一番,与此同时,覃守正也将提前准备的草鞋递给了小和尚色豪。
“照理说,咱们得歇一歇,睡一觉。”梁班长继续开口说道。
“不用”覃守正一边大口的喝着鱼汤一边说道,“我不困,也不累。”
“我也不困”周国昌跟着说道。
“我刚刚睡了一觉了”卫燃回应的同时,已经吃光了半面鱼肉。
“那就辛苦辛苦吧”梁班长夹起一块鱼肉送进嘴里,“等走出去,咱们再找地方休息。”
话题就此终止,众人各自狼吞虎咽的吃完了属于自己的食物,着重检查了一番各自背着的粮食和重要补给,这就牵着那两头被吵醒的毛驴进入河道,趟着水拄着竹竿,一步步的走向了下游的方向。
第832章 尸臭、门槛
在山谷间蜿蜒前进的河道边缘,卫燃等人一手拄着竹竿,一手扶着悬崖,已经趟水走了一个上午的时间。然而,无论是这条河,还是两岸的悬崖,却都没有看到尽头。甚至,就连河道也在加深,如今也已经快要到腰的深度了。
“还,还有多远?”和卫燃轮番打头阵的周国昌有气无力的说道,“我的腿又,又要抽筋了。”
“不知道”
走在第二位的卫燃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回应道,“这一路上,连爬上悬崖的地方都没找到呢。”
“继续走吧”
覃守正拿起水壶灌了口水催促道,“咱们至少得找个能坐下来休息休息的地方。”
“我走前面吧”卫燃说话间绕过了周国昌,扶着岩壁绕过了河道的拐弯处。
然而,前面却依旧是悬崖峭壁,根本没有哪怕一个河滩又或者略微高出水面的歇脚点。
压下心头的失望,众人强打着精神继续前进,每每实在走不动了,便找个深度不算太大的地方,把众人手中的竹杖聚拢起来用绳子绑好做成一个支架,然后将各自的背篓挂在上面免的被打湿。至于人,自然就只能直接坐在了满是碎石的河床上了。
早知道把排子船提前拿出来了...
依旧走在最前面的卫燃暗暗后悔,他要是知道需要沿着这条河走这么久,当初就该把排子船提前拿出来放在那个河心岛上等着众人去发现。
“前面好像有东西!”走在第三位的覃守正惊喜的喊道,“好像是个岛!”
闻言,众人齐齐的抬头看向了正前方,果不其然,前面的河道一侧,好像还真有个岛!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所有人近乎小跑着追了上去。
然而,随着距离一点点拉近,众人却不约而同的再一次闻到了尸臭味!
相互对视一样,走在最前面的卫燃放慢了脚步,迎着尸臭味一步步的靠近,渐渐的,他也总算看清,这段河道上竟然飘满了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这些尸体里有的是远征军战士,有的是已经鼓胀落满了苍蝇的军马,甚至中间还有一头死掉的水牛!
而这些尸体之所以堆积在这里,也是因为河道里那些堪堪和水面平齐的大小石块!
“也是鬼子的飞机炸的”卫燃说这话的同时,已经攥紧了拳头。
“这些畜生!”覃守正瞪圆了眼睛一遍遍的咒骂着。
“你们先走”
梁班长近乎自言自语的招呼了一声,无视了浓烈刺鼻的尸臭味,仔细的清点着几乎铺满了这片河床的腐烂尸体。
“走吧”
卫燃小心的推开那些几乎将水面挤满的腐烂尸体,一步步小心翼翼的往前走着。
“哗啦”
飞溅的水花中,小和尚色豪脚下一滑,整个人都仰面摔进了河道。但紧跟着,被他推挤开的河道,便再次被那些密布的尸体彻底盖住。
“色豪小师父!”
、周国昌愣了愣,赶紧弯腰伸手,将摔进水里的小和尚扶了起来。
“呕——”
色豪小和尚刚刚坐起上本身,便因为周身四处密密麻麻的尸体,忍不住开始干呕,紧接着更是没来得及掀开防蚊的面罩便将出发前吃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
只不过,此时却没有人嘲笑他,更没有人责怪这个只不过才十五六岁的小孩子,只是帮着他站起来,仔细检查了一遍被水浸透的竹篓。
万幸,这小和尚因为个头又矮又小,早就把大米等补给转移到毛驴身上的竹篓里了,他这背篓里除了一件暗红色的袈裟之外,其余的都是一些不怕水泡的柴刀之类的东西。
等这脸色惨白的小师父情绪稳定下来,卫燃再次轻轻推开飘在身前的尸体,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都站稳了,国昌,你和小师父抓紧毛驴的缰绳,守正你也是。”
“你也小心点”
覃守正抿抿嘴,牵着一路上都被蒙着眼睛的毛驴,紧紧的跟在了卫燃的身后。
格外艰难的往前走了二十多米的距离,当他们一行人越过一片几乎与河面持平的碎石滩之后,前面的河道也终于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休息一下吧”
卫燃坐在一块比水面高出不到半米的鹅卵石上,尽力让自己忽略那浓烈的尸臭味,挽起短裤的裤腿,清理着挂在大腿上的那些恶心的蚂蝗。
“也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走出去”
覃守正说话间从背篓里拿出香烟筒,给周国昌和卫燃各自分了一支烟点上之后忧心忡忡的说道。
“走吧,总得走下去。”
卫燃撩起防蚊面罩,勐嘬了一口烟驱散了充斥着鼻腔的尸臭,随后用香烟的烟头,将双腿各处坠着的蚂蝗一一烫了下来,随后四人又相互检查着,将爬到了全身各处的蚂蝗也一一清理干净。
等到卫燃找覃守正讨来的第二颗烟燃尽,梁班长也默不作声的走过来,随意找了块露出水面的石头坐下,再一次摘下钢盔,喃喃自语的念叨着众人听不清的话语,在头盔上补了一个又一个血红色的正字。
“走,继续走。”
梁班长颤抖着收起了装有油漆的双头枪油壶和那支细小的毛笔,一板一眼的戴上了散发着浓烈油漆味道的钢盔。
然而,还没等他彻底站起来,便又转身扶着刚刚坐过的石头,“哇”一声吐了出来。
这轮番的刺激之下,周国昌最先忍不住,撩起防蚊面罩转身开呕吐,紧跟着,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的小和尚色豪,以及一直在忍耐的覃守正也纷纷将肚子里能吐的全都吐了出来。
用力耸动喉结压抑住呕吐的玉忘,卫燃脸色苍白的取出了相机,将那片堵塞了河道的浮尸全部纳入取景框,咬牙切齿的按下了快门。
许久之后,梁班长等人终于吐无可吐,这才或是脸色蜡黄,或是满脸通红的直起腰,跟在卫燃身后继续往下游的方向走。
可是,即便身后那片浮尸早就因为蜿蜒的河道挡住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即便他们离开那片浮尸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但不知道是因为这些冲刷着尸体流淌而过的河水,还是因为心理原因,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依旧能闻到浓烈的、无法忽视的尸臭味!
好在,当他们筋疲力尽的走到临近黄昏的时候,两岸的悬崖终于越来越低,最终变成了仅仅只比河面高出不过几米的河道,与此同时,脚下的碎石河床里,也掺杂着越来越多的泥土,进而让他们每一次抬腿,都格外的困难。甚至除了卫燃和周国昌之外三人脚上的草鞋,都在一次次的抬腿中,永远的留在了淤泥的最深处。
“那边,看那边!”
周国昌指着左手边的河岸激动的语无伦次,却根本没有说出完整的语句。
但众人却都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也都看到了他想让大家看到的东西——那是一片窝棚,一片用芭蕉叶和竹片搭起来的窝棚!
“大部队!绝对是前面的大部队留下的!”覃守正话音未落,已经牵着毛驴跌跌撞撞的上了岸。
见状,卫燃等人也相继跟上,踩着腥臭的烂泥走上了长满参天大树的岸边,一屁股坐在了还算硬实的地面上。
看了看被泡的发皱的双腿,以及再次爬满的蚂蝗,卫燃却只是疲惫的摘掉了沉甸甸的背篓,同时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里同样是一片丛林,但目光所及之处,几乎每颗大树下面,都有用芭蕉叶或者各种材料搭建的窝棚。
这些窝棚虽然大部分都已经倒塌,但那些芭蕉叶却仍旧保持着些许的绿意,而这也说明着,他们距离大部队已经不算太远了。
可除此之外,不远处那些篝火残骸的附近,那些被似乎是军马的骨架,以及周围被挖掘过的地表甚至那些小树被撕扯掉的树皮,似乎也在暗示着,前面的大部队已经出现了食物不足的情况。
“总算,总算是上来了。”
卫燃暗暗分析眼下情况的时候,周国昌却仰躺在潮湿的地面上一脸的庆幸,全然不知道他们其实才刚刚迈过野人山的门槛而已。
恰在此时,头顶被丛林的树冠切割的支离破碎的天空中也闪过一道强光,紧跟着,便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和像是按下开关一样突然开始的磅礴暴雨!
第833章 坠机
几乎遮蔽了视线的雨幕中,一支筋疲力尽的小队在勉强离开紧挨着河道的洼地之后,直接躲在了一颗高大茂盛的榕树之下。
“就,就这里吧。”周国昌捶打着被泡的浮肿的大腿哀求道,“我走不动了,实在是走不动了。”
“那就这里吧”梁班长嘶哑着嗓子回应了一声,帮着小和尚色豪,将毛驴身上的竹篓等物卸了下来。
与此同时,卫燃和覃守正也将另一头驴身上的竹篓搬下来,和众人各自的背篓放在了一起。
“我去砍点芭蕉叶”
卫燃强打着精神抽出开山刀,往远处走了几步,砍了满满一大抱又宽又厚的芭蕉叶。
将其中一大部分分给众人铺在地上,卫燃又在梁班长的帮助下清空了两个背篓,将帆布水桶放进去,随后又用芭蕉叶做了个超大号漏斗放在上面。
这么一套组合放出去都不到五分钟,帆布桶里便装满了雨水。
排着队给各自的水壶灌满新鲜的雨水,接着又把重新灌满水的帆布桶放在两头毛驴的旁边,众人却是连饭都没心思吃,各自用雨衣和防水布勉强搭了一个简易窝棚,又胡乱撒上一层防蚂蝗的药粉便迫不及待的躺下来,不多时便打起了响亮的呼噜。
相比之下,倒是那小和尚色豪早早的找卫燃借走了香皂,脱光了衣服,在雨幕中仔细的搓洗着身体,以及他身上那套不太合身的英军制服。
双眼密布着血丝的梁班长在数次尝试点火失败果之后,默默的抽出腰间的盒子枪,靠着粗大的树干,怔怔的盯着远处的逐渐上涨的河道。
睡梦中,卫燃也再一次回到了那片密布着浮尸的河道,再一次看到了那些被泡的发胀的远征军士兵的尸体,看到了那条小溪边腐烂的尸体,甚至看到了从都头顶丢下来的航弹,听到了小鬼子的轰炸机低空飞过时隆隆的噪音!
“啊——!”卫燃在一声大喊中翻身做起,他的手中也多了一支哑光的钛合金手枪。
左右看了看,漆黑的夜色中,唯一能看到的,便是挂在树干上的煤油灯,以及坐在煤油灯下手拿盒子枪的梁班长。而唯一能听到的,也只有哗啦啦的雨声。
“睡一会儿吧”卫燃站起身轻声说道,“后半夜我来盯着。”
“好”
梁班长声音嘶哑的回应了一声,在将手中的武器插进枪盒的同时,便已经打起了呼噜。
摘下油灯放在自己的旁边,卫燃脱掉了身上腥臭潮湿的衣服,将不知什么时候爬到身上各处的蚂蝗清理干净,随后拿起小和尚还给自己的香皂,走到树荫外面,淋着雨搓洗着身上、衣服上挥之不去的尸臭。
这么一番风吹雨淋,他倒是彻底清醒过来。只可惜,这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丛林之夜,他唯一能做的,也仅仅只是在煤油灯下嚼着肉干,看着不断亮起闪电的夜空,时不时的,还要赶走从头顶的榕树上掉到身上准备开餐的蚂蝗。
不知过了多久,那两头同样在熟睡中的毛驴却不分先后的惊醒,接着便开始焦躁不安的嘶鸣,而在距离他们不远的丛林里,也冒出了一闪而逝的幽幽绿光。
见状,卫燃根本不等站起来,便抄起放在背篓里的冲锋枪,对准那两团绿光消失的方向扣动了扳机!
“哒哒哒!”
清脆密集的枪声在雨夜中格外的刺耳,远处的丛林里,也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咆孝和被枪声打断之后的哀嚎。
“怎么了?”
覃守正最先惊醒,起身的同时已经抓起冲锋枪完成了退单上膛的动作。紧跟着,不等卫燃回答,梁班长等人也相继被惊醒。
“没事,继续睡吧。”卫燃收起冲锋枪,“可能有什么野兽,已经被赶跑了。”
闻言,覃守正第一个放下武器,重新躺在了位子上。可紧接着,他便站起来,翻出了他的肥皂,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你们继续休息一会吧,我来值夜,顺便把身上洗一洗。”
“我也要洗一洗”周国昌在闻了闻身上的味道之后,也跟着爬起来,找卫燃借走了香皂。
见状,卫燃索性重新躺下来,然而,还不等他闭上眼睛,却在这雨幕中隐约听到了的飞机螺旋桨特有的噪音!
下意识的重新翻身爬起来,卫燃一把将油灯拽过来,升起玻璃灯罩用力一吹。
紧跟着,原本已经重新躺下的梁班长与小和尚色豪,以及覃守正和周国昌也第一时间跑向了集中放置的竹篓,手忙脚乱的就要把它们往毛驴的背上放。
“先等等!”卫燃最先喊了一嗓子,“情况好像有些不对,那架飞机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先离开这里再说!”梁班长嘶哑着嗓子回应道。
“不用,那架飞机好像出问题了。”
卫燃的语气放松了不少,“它的发动机好像着火了,你们仔细看,火光都很清楚。”
他这边话音未落,夜空中便闪过了一道闪电。借着这一闪而逝的强光,抬头的众人也隐约看清,那架低空飞行的飞机机翼上,好像还真冒着隐约可见的火光!
这么一眨眼的功夫,飞机的轰鸣已经盖过了暴雨的白噪音。可是还没等众人说些什么,夜空中的这架飞机其中一边的机翼竟然勐的变成了一团火球!紧跟着,原本在树梢上空飞行勉强还算平稳的飞机,也开始偏移方向,紧接着便被茂密的丛林挡住。
“轰!”
相隔不过十秒钟,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伴随着地面的震颤从远处传来。那两头毛驴也激动的不断尥着蹶子,嘴巴里也阿呃阿呃的叫个不停。
“轰!”
又是一声爆炸从远处的丛林里传来,即便隔着茂密的丛林,他们也看到了被火光染红的夜空!
众人齐齐打了个哆嗦,相互对视了一眼之后,不约而同的喊道,“去看看!抓小鬼子!”
话音未落,众人便立刻行动起来,重新点上油灯,拆下充当挡雨天幕的防水布包好竹篓,或是背在肩上,或是固定在毛驴的两侧,快步朝着飞机坠毁的方向走了过去。
在那被火光染红的夜空指引下,众人倒不至于走错了方向,但在离开了前面的大部队开出的道路之后,这少有人来的原始丛林里却并不好走,再加上像是在泄洪一样的倾盆暴雨,当他们来到起火点的时候,时间最少也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只不过,这起火的却仅仅只是一支折断的机翼里倾洒而出的燃油,以及被撞断的几颗大树而已,甚至,卫燃都没有看到飞机的发动机。
万幸,虽然飞机残骸不在这里,但那些热带树木被削掉了一层的树冠却再一次帮他们指引了方向。
绕开那团仍在燃烧甚至不知道会不会发生爆炸的火焰,众人继续往前走了十多分钟,在接连发现了两个同样燃着微弱火苗的发动机之后,最终总算看到了一架飞机的主体残骸。
倾盆的暴雨中,这架在地表拖拽出百十米痕迹的飞机,机身两侧残存的机翼牢牢的卡在两颗被撞断的大树根部。这两颗倾倒的大树,也用各自的树冠分别盖住了机头和机尾。
可即便如此,卫燃也一眼认出来,这是一架鬼子大量装备的九七重爆。
在意识到这架冒着青烟的飞机残骸具体的型号之后,卫燃也立刻提高了警惕,扬手拦住了身后的同伴。
“往后退!”卫燃和梁班长不分先后的喊道。
“怎么了?”原本已经准备跑过去的周国昌不明所以的问道。
“这是鬼子专门扔炸弹的飞机”
梁班长最先开口说道,“以前我们师部打下来过一架这样的飞机,那上面有炸弹的,万一炸了,咱们离得这么近肯定跑不了。”
“梁班长说的没错”
卫燃跟着说道,“而且这架飞机的主体看着还算完整,说不定还有人活着呢。你们往后退一退,我先过去看看,如果没有危险,你们再过去。”
“我去吧”梁班长说话间已经抽出了他的盒子炮。
“还是我去吧”
卫燃说话间已经摘下背篓硬塞给了梁班长,“你们往后退一退。”
“如果有炸弹赶紧跑”梁班长不放心的提醒道。
“放心吧”
卫燃说完,接过了覃守正递来的手电筒,这手电筒还是当初刚刚和周国昌以及卢克相遇的时候从鬼子身上缴获的两个手电筒中的一个。这一路走下来,前一个成了勾引鬼子轰炸的诱饵,这一个手电筒也因为点亮越来越少而变的越来越暗。
试着按照小时候的法子卸下电池用枪托轻轻砸了几下重新装上,卫燃再次推动按钮,见亮度提高了不少,这才小心翼翼的凑了上去。
而与此同时,梁班长也带着过分好奇的覃守正等人往远处开始后退。
弯着腰钻过横躺的树冠,卫燃最先看了看机背上极具辨识度的机枪塔。见这里没有尸体,他立刻提到了警惕,绕到机头的位置。
不出预料,这架飞机的驾驶舱机头火力塔同样损毁严重,隔着撕裂处,还能清楚的看到里面血肉模湖的尸体。而驾驶舱的状况虽然要好一些,但是把手电筒贴着厚实的防弹玻璃照进去,依旧可以看到仍旧坐在驾驶位上的尸体。
仔细确认即便里面有活人也没办法从这里出来,卫燃这才绕到了机尾右侧的舱门处。
小心翼翼的推开了因为撞击而严重变形的舱门,当他将手电筒伸进去的瞬间,便看到四具如同血葫芦一般的尸体。
根本不用上手检查,仅仅只看它们各自的脑袋诡异的弯折角度又或者嘴角溢出的暗红色血液乃至大腿处刺穿了飞行服的骨头就知道,落地时的撞击早就已经要了他们的命。
让手电筒的光柱往内部延伸,卫燃最终看到了这架轰炸机里的最后一名机组人员。
它此时仍旧坐在导航员的位置,但让卫燃没想到的是,当他弯腰钻进机舱的时候,那只导航员竟然还费力的扭头看了过来。
迈步凑近了些,卫燃用手电筒在这头鬼子的身上照了一圈,立刻便注意到,他的嵴椎已经完全失去了力量,此时还能做在位置上,全靠安全带绑的足够牢靠。
不仅如此,当卫燃拉开他的飞行服的时候,立刻闻到了屎臭味,同时也注意到,他的胸腔肋骨都发生了塌陷。
“你们刚刚轰炸的是什么位置?距离这里大概多远?你们是因为什么坠落的?”卫燃重新帮对方收紧了飞行服,耐心的依次用汉语、英语和德语各自问了一遍。
“救...救救我”这头嵴椎和肋骨都严重的骨折鬼子用带着浓厚口音的德语虚弱的说道。
“你们刚刚轰炸的什么位置,距离这里多远,你们是因为什么原因坠落的?”卫燃再一次问道。
“发动机故障”这头鬼子说完,艰难的将手伸向了身前桌面上铺着航空图。
然而,还没等它的手指头碰到那张被暗红色血液染头的航空图,便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样重重的垂了下来。
伸手凑到这头鬼子的鼻子下面试了试,接着又搭在它的脖颈处试了试,卫燃遗憾的叹了口气,抱住它的脖子用力一转,在卡吧一声脆响中,彻底掐灭了死灰复燃的可能。
重新拿起手电筒走到驾驶位的边上,卫燃扫了眼这具尚且没有凉透的尸体额头的伤痕以及塌陷的鼻梁,接着又扫了眼残存着血迹的仪表台。思索片刻后,转身走出机舱,弯着腰钻到了破损严重的肌腹下面。
一番仔细的检查,直到确定这架飞机上的航弹都已经清空,他这才往回跑了几步,招呼着躲起来的梁班长等人过来。
“里面有炸弹吗?”覃守正第一个问道。
“没有,只有航空机枪里有子弹。”
卫燃带着众人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都进去看看吧,大家一起找找,说不定能发现些用的上的东西。”
“这个就用的上”
覃守正话音未落,已经和周国昌不分先后的从门口的尸体上,各自扯下来一个风镜。
等到梁班长与小和尚将毛驴拴在了倒塌的树干上,覃守正二人也将另外两具尸体头上的风镜摘下来递了过去。
虽然不知道这东西是否用的上,但不管是梁班长还是小和尚色豪,却都没有拒绝这份小礼物。
在卫燃的提醒下,覃守正和周国昌二人还将尸体手腕上手表脱下来分给了梁班长以及刚刚把风镜挂在脖子上的小和尚。
倒是卫燃,不但拒绝了那些很可能辐射量惊人的手表,也拒绝了在丛林里几乎完全用不上的风镜。反而翻箱倒柜的在机舱里找出了一个并不算大的牛皮材质的急救箱。
虽然没在这机舱里找到降落伞,但他却找到了比降落伞更好的东西——两个充气救生筏,以及几个米饭罐头和鱼肉罐头。
说来讽刺,这小鬼子的飞行员不喜欢跳伞甚至干脆不配降落伞也就罢了,但这救生筏的分配也是奇葩。
虽然从1939年开始,救生筏就普遍装备在了小鬼子的各型军用飞机上,但偏偏最需要救生筏的舰载战斗机上却根本不配这玩意。
虽然搞不清楚鬼子的脑回路,但却不影响卫燃将这两个充气救生筏翻出来放在一边,这东西接下来就算用不上,也能拿来稍作改装当作防水背包用。
最后将那些还没凉透的尸体统统丢出去,众人重新钻进干燥的机舱,走在最后的卫燃也勉强关上了变形严重的舱门。
“要不要生个火?”周国昌最先问道,“至少可以烧点水。”
“算了,天都快亮了”梁班长摆摆手,“等天亮之后再说吧,到时候好好弄一顿吃的再出发。”
闻言,众人自然没有什么意见,各自脱了身上湿透的衣服挂在各处晾起来,覃守正和周国昌也重新拿上香皂,去外面继续洗他们的澡。
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卫燃借着手电筒的最后一点亮光打开了找到的急救包。
出乎他的预料,这个带着大量使用痕迹的牛皮材质急救包里,除了一个小巧的铜皮手电筒和两节备用电池,还放着一些外伤清创包扎用的三角巾、纱布、碘酒、酒精等物,以及一大瓶治疗烫伤用的鱼肝油氧化锌。
但除了这些正常的医疗用品和一些诸如镊子剪刀脱脂棉之外,剩下的空间里装着的,却是一个和后世常见的铁皮茶叶桶差不多的铁皮圆筒,以及一个和玻璃输液瓶大小差不多的棕色玻璃药瓶。
这个画着鬼子兵的铁皮筒上,还写着“行军的友”的字样。而那个棕色玻璃瓶上贴着的手写标签,却只有一个卫燃看不懂的日文,以及紧随其后的“号剤”字样,外加似乎是用量的说明。
打开那个铁皮桶看了看,里面装着的是一颗颗看着和巧克力豆差不了多少的药丸,甚至闻着都有甜丝丝的味道。
再拧开拿出来的玻璃瓶,从里面倾倒出一颗白色药片闻了闻。卫燃皱着眉头仔细看了看瓶身上只写着用量的标签,总算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在后世,仅仅这个药箱里的这些东西的重量,恐怕最起码也能换来十几年白吃白住。运气稍微好一点,说不定还能走VIP通道提前投胎删号重来。
而在此时这个时代,这些玩意儿在鬼子兵里却都有通用的俗称,那铁皮同里装着的,通常被叫做行军丸,吃上一颗提神醒脑,吃上两颗刀枪不入。
至于那玻璃瓶里装着的,则是更为金贵一些的“突击锭”,这些东西只要吃上一颗,就能保持高度精神集中加班加点的长途飞行长途行军作战,吃上两颗,嘴里就会不自觉的喊出“板载”,如果吃上一把,就能驾驶着飞机去美国人的军舰上热闹热闹。
再看看这架飞机,卫燃也总算想起来,二战时的鬼子,尤其飞行员,为了应对加班以及危险的夜航任务,可真就是普遍嗑药的。
甚至,他丝毫不怀疑,这架飞机在迫降前,飞机的驾驶员甚至所有机组成员,很可能就已经磕了药。
“可惜没有手术器械和注射器之类的东西”
卫燃颇为遗憾的滴咕了一句,不动声色的将手中的白色药片重新放回了药瓶。随后取出那瓶外面包裹着海绵的碘酒,接着又找出脱脂棉,用镊子夹着吸满了碘酒,忍着刺痛,仔细的涂抹在了全身各处被蚂蝗和蚊虫咬出来伤口上。
给自己涂完,卫燃也没放过其余人,反正这刚刚发现了一架刚刚掉下来的鬼子飞机,即便是那位六根清净的小和尚色豪,都忍不住好奇的看来看去,短时间之内,根本就不会真的闭上眼睛睡觉。既然如此,自然是帮他们好好处理一下身上的叮咬伤口以及被树枝草叶划破的伤口。
掐着表算着时间,卫燃又用酒精给自己和众人进行了涂抹脱碘,这机舱里也开始弥漫着医用酒精的味道。
但众人却难得的安静下来,只是各自或是靠着机舱的舱壁,或是干脆躺下来,静静的听着外面没有丝毫停歇的暴雨带来的白噪音。
“班长,咱们能走出去吗?”覃守正突兀的问道。
“能”梁班长近乎呓语似的回应了一声。
“我想吃我娘打的油茶了”覃守正喃喃自语的说道,“那里面有花生碎,有阴米,还有油果,再放上葱丝和芝麻...”
“咕噜噜...”
周国昌的肚子里传出了响亮的抗议,紧跟着,卫燃便忍不住笑出了声。周国昌尴尬的摸了摸肚皮,却不想又一次让众人听到了咕噜噜的叫声。
这下,连梁班长和覃守正都擦了擦眼角跟着笑了起来。片刻后,机舱里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肆无忌惮,以至于连那听不懂汉语的小和尚色豪,脸上都忍不住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不睡了!”梁班长兴致勃勃的坐起来,“生火!咱们打油茶喝!”
第834章 梁班长
丝毫没有停歇的雨幕之下,不久前才坠落的鬼子轰炸机机舱舱门处往外冒着些许的青烟。
机舱内部,经过一整晚的烘烤,众人用竹竿撑起来的衣服全都已经被篝火烘干,而一起被烘干的,还有他们冒雨捡回来的四大捆木柴。
经过一个上午的休息,众人不但喝饱了油茶,也用开水灌满了各自的水壶,顺便也额外补了一觉。
轰炸机的机头位置,坚持要求担任警戒的梁班长等所有人熟睡之后,小心翼翼的从他的盒子炮里退出一颗子弹,随后用机舱里找到的钳子,一点点的拧下了黄铜弹头,又清空了里面的火药。
抬头看了眼卫燃等人,他小心翼翼的打开了德军饭盒,将账本翻到最后一页,用毛笔蘸着墨水写下了一行字迹。等到墨水晾干,立刻撕下来卷成卷儿塞进子弹壳,随后又将子弹头涂上油漆,小心翼翼的塞了回去。
稍作犹豫,梁班长从怀里取出双头油壶拧开,将这枚子弹塞进油壶拧紧了盖子。
收拾好了德军饭盒,梁班长撸起袖口看了眼不久前覃守正塞给自己的鬼子航空表,随后拿起钳子轻轻敲打着地板,“都醒醒,不能再耽误了,这雨下起来没完没了,咱们必须出发了。”
“守正,过来帮个忙。”
卫燃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招呼正在打哈欠的覃守正帮忙,两人一起将之前辛苦烘干的木柴塞进了提前从尸体身上扒下来的一套连体飞行服里,随后又在外面用防水帆布仔细的进行了包裹。
他们二人在忙活的同时,周国昌与小和尚,也帮着梁班长将装满物资的背篓用防水布进行了包裹,随后又给那两头在机翼阴影下避雨休息的毛驴清理了一番身上的蚂蝗并且喂了些粗盐,这才将竹篓挂了上去。
“班长,这两个也带着吧。”
卫燃指着那两个装有救生筏的沉重帆布囊问道,“这样如果接下来再遇到需要涉水的地方,好歹不用担心把背篓里的东西淹了。”
闻言,梁班长一脸犹豫的看向了那两头毛驴,开口问道,“守正,还装的下吗?”
“带着吧”
覃守正一边将装有木柴的连体飞行服固定在毛驴的背上一边帮腔说道,“这一路上我们都扔了不少东西了,而且大米也吃了不少了,装的下。”
“那就带着吧”
梁班长最终还是同意了卫燃的请求,帮忙将两个帆布囊各自抬到了一头毛驴的后背上,用机舱里拆下来的作业带仔细的固定好。
一切准备就绪,众人最后检查了一番手中的武器和防水雨衣,又在卫燃的强烈要求下各自吃了些发冷丸当作预防,这才戴上斗笠,排着队离开了这架飞机残骸。
循着昨晚一路留下的记号重新回到上岸的位置,仅仅只是一晚上的时间,上涨的水面便已经侵蚀了他们曾经看到的那些前人留下的建议窝棚。
稍作停顿,走在前面的卫燃和周国昌循着大部队开出的道路稍稍加快了脚步,沿着河道继续踏上了归途。
这一整天走下来,头上的暴雨却是连减小的趋势都没有,而他们也在沿途看到了大量远征军经过时留下的痕迹。
被扒光了树皮的小树,似乎被咬过一口的魔芋,被杀掉的水牛或者军马的骨架,甚至还有明明穿着远征军制服,怀里都还抱着武器,但却在这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就已经白骨化的尸体。
更让他们忧心忡忡的是,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这场暴雨最多也就偶尔停上半天的时间,便再次开始电闪雷鸣,但沿途发现的远征军战士的尸骨也越来越多。
这些士兵的遗体大多都呈现了诡异的白骨化,少数一些散发着浓烈尸臭味道的尸体,则会看到密密麻麻不断翻涌的蛆虫,以及啄食这些蛆虫的不知名鸟类。
走在最前面的卫燃和周国昌纵然有万般不忍,却也不得不承认,在大多时候,这些尸骨已经成了为他们指引方向的主要的路标。
相应的,梁班长也一次次的停下,颤抖着在钢盔上一笔一画的写出一个又一个血红的正字。
另一方面,这一路上,他们也越来越难找到搭建庇护所的芭蕉叶,即便能发现芭蕉树甚至芭蕉林,也大多都被砍没了叶子。甚至一些棕榈树都被砍倒剖开取走了含有淀粉的树心。而这些,也无不证明,前面的大部队粮食补给已经出现了严重问题。
其实不仅是他们,卫燃等人这几天也已经吃完了之前储备的马肉干、鱼干以及熊肉干,甚至就连他们身上各自背着的大米也早就消耗殆尽,如今也只剩下了毛驴身上还有最后一袋大米。
除了大米,连续几天在暴雨中踩着泥水前进,所有人不但双腿都被泡的浮肿,而且还换上了要命的战壕足,再加上一直从头顶的树冠往身上落,只要砸中就拼命吸血的蚂蝗,他们身上各处的溃烂也越来越严重。
砸的斗笠啪嗒嗒直响的暴雨中,卫燃一脸麻木的看着充斥在各处的绿色,机械的挥舞着开山刀噼砍开拦路的藤蔓,随后又熟练的从拿着刀的那只手手背上扯下来一只蚂蝗用力一捏。
他已经不记得这是离开飞机残骸之后的第几天,但却清楚的记得,从那天开始,他们便再也没有找到一个可以拿来休息的干燥环境。现如今不止是他们,就连那两头驴,都已经一瘸一拐的有些扛不住了。
“那边,卫燃,看那边。”走在第二排的覃守正抬手指着正前方的山坡,“那里是不是有个山洞?”
“山洞?”
众人齐刷刷的抬头,随后便看到,在他们对面那座山半山腰的位置,果然有个黑乎乎的洞口!
“去那里,去那里休息一下!”梁班长强打着精神说道。
“走”卫燃咬咬牙,重新挥舞着开山刀,朝着那座山洞的方向前进。
然而,虽然那个山洞看着不远,但想赶过去却并不容易,他们首先要做的,便是要先下山穿过两座山之间的山谷,然后再爬上去才行。
但因为连日的暴雨,这山谷里却横亘着一条奔腾翻涌的河流。
都没等众人下山,他们便听到了哗啦啦的水声,紧跟着,便看到水面上不到半米高的位置,悬着一根根青绿色足有手腕粗的竹竿,这些充当扶手的竹竿两侧,则分别固定在了河岸两侧的参天大树之上。
“我先过去!”周国昌最先说道。
“小心点”
卫燃提醒了一声,只看这条河浑浊的颜色以及河道中央被冲倒却仍旧枝繁叶茂的大树就知道,这条河道仅仅只是雨季的季节性河流。它的流速虽然很快,但只要抓稳了那根竹竿,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事实也确实像他猜测的那样,这条足有二十米宽的河道虽然看着吓人,但深度却只到周国昌的腰部而已。
等到周国昌顺利上岸,众人也背着竹篓,各自选了一条竹竿抓稳准备过河。
在周国昌的加油鼓劲中,卫燃帮小和尚推着毛驴最先上岸,紧跟着,在前面拽着另一头毛驴缰绳的覃守正也和周国昌将手握在了一起。
然而,就当他一条腿踩上岸边的石头上的时候,那头仍在水中的毛驴却像是遭到了撞击似的,在一声凄惨的嘶鸣中摔倒,顺便也露出了一根顺流而下的原木!
仅仅只是一瞬间的功夫,这头被原木撞倒的毛驴便压倒了在它下游帮忙扶着竹篓的梁班长,紧跟着,原本被覃守正紧握着的缰绳也在他的掌心留下一道伤痕之后彻底脱手!
“梁班长!”
众人异口同声的大喊了一声,然而,还没等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冲过去,那头驴和梁班长却都已经消失在了湍急的水流之后。
“我去追他们,把充气筏子打开丢下去,你们在山洞里等着!”
卫燃话音未落,便已经甩脱了肩上的背篓和头上的斗笠,一个跃步跳进了混黄的河道中!
“卫燃!”
覃守正一声大喊也要跟着跳下去,但却被周国昌一把拉回来,“别冲动!快帮忙把充气筏子打开!”
“唉!”
覃守正用力一拍大腿,手忙脚的帮着覃守正和小和尚一起从毛驴上卸下了几天前卫燃坚持带着却一直没用上的充气筏子。
手忙脚乱的将这充气筏子拽出来,周国昌一番研究之后最先找到了压缩气瓶,以最快的速度了拧开了充气阀门!几个呼吸之间,这个足以坐下三个人的充气阀便充满了气。
“你们在山洞里等着,三天,三天之后如果没回来,你们就继续往前走!”
覃守正话音未落,已经将背篓解下,丢到一边,推着充气筏子进入河道,他自己也顺势翻了进去!
周国昌呆滞看着飘远的筏子,又看了看身旁同样一脸错愕的小和尚色豪,那张年轻的脸上也渐渐浮现出了浓浓的惊慌之色。
与此同时,最先跳进河道里的卫燃却已经取出了金属本子里的排子船。此时,他正蹲在船上,双手握住船桨,一双眼睛却在盯着那头沉浮不定的毛驴,以及似乎正搂着毛驴脖子的梁班长!
在他紧张焦灼的等待中,双方之间的距离一点点的拉近,但这条河却在前面出现了一个胳膊肘弯!
“艹你大爷!”
卫燃在一声喝骂中松开船桨,拿起固定在船帮上的撑杆,双手攥紧的同时,也把另一端卡在了原本用来固定大抬杆的木制横档上面!
“彭!卡察!”
沉闷的撞击和竹木撑开开裂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但也正是靠着这条撑杆的缓冲,卫燃屁股底下的排子船在短暂的停滞了不到一秒之后,顺利的随着水流绕过了河道转弯,跑到了梁班长和那头驴的前面。但与此同时,卫燃的手掌心也被开裂的竹木撑杆划出了一道道的伤口——即便那竹木撑杆上缠着一层布条。
根本顾不得手上的伤痛,卫燃收了排子船的同时也跃进了水里,一把抓住了已经和毛驴松开的梁班长,用尽力气,将他拉扯到了岸上。
还不等他喘口气,更不等他检查一下梁班长的伤势,那河道拐弯处便多出了一抹显眼的橙色.紧跟着,他便眼睁睁的看着坐在充气筏子里的覃守正翻进了水里,紧跟着,他却又抓着充气筏子的边缘翻了上去。
“守正!守正!覃守正!”卫燃扯着嗓子大喊,随后干脆取出了金属本子里的手枪,丢准头顶连连扣动了扳机!
在山间反复回荡的枪声中,覃守正终于发现了岸边的卫燃和梁班长,立刻卖力的用手中那两个宛若乒乓球拍一样的船桨用力滑动靠岸。
在卫燃的帮助之下,覃守正艰难的爬上了岸边,那橡皮筏子,却被水流裹挟着冲了出去!
“班长情况怎么样?”覃守正根本顾不得别的,手忙脚乱的爬过来问道。
“情况不太好”
卫燃将耳朵贴在梁班长的胸口听了听,随后立刻让他躺好,摘掉钢盔扶正脑袋打开气道,将双手叠放在他的胸口一边数着数一边用力按压着胸腔进行心肺复苏。
在他的一下下的勐烈按压之下,梁班长的嘴里涌出了一股股浑浊的污水,紧跟着便是一声艰难的咳嗽。
“活了!活了!”覃守正惊喜的大喊着,“班长,你还好吗?哪里疼?”
“后背...”梁班长话音未落,嘴角却随着污水又溢出了一抹鲜血。
卫燃见状心头一颤,立刻扯掉了梁班长的上衣仔细的检查着。当他将梁班长翻了个身的时候,却发现在他的后腰靠上的位置,竟然有一个比手指头还粗的穿孔,那伤口边缘的位置,还能看到残存的木屑,以及充斥着大量气泡的鲜血。
“班长他...”
覃守正脸色的惨白的看着那道细小伤口中涌出的泡沫状鲜血,整张脸上也已经写满了恐惧。
“守正...守正...”
梁班长一边咳着血一边艰难的呼喊着,同时,他的手也伸进了怀里,颤颤巍巍的摸出了一个用绳子拴着挂在脖子上的双头枪油壶。
“药...去...去找,找那些药...和...这...”
梁班长艰难的举起手里的枪油壶,然而,还没等他再说出些什么,他便再次勐的咳出了一大团满是泡沫的鲜血,脸上也浮现出了不正常的潮红,他的嘴一张一合的翕动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但他的眼睛,却死死的睁着,死死的看着卫燃。
“班长?梁班长?梁先生!梁先生!”覃守正声嘶力竭的哭喊着,但梁班长能做的,却只是把油壶放在他的手心,用尽所有的力气按着。
“守正,守正”卫燃推开覃守正的同时,他的手中却已经多了一支哑光的手枪。
“你...你要干什么!”覃守正愤怒的吼着。
“帮他一把”
卫燃尽量保持着冷静,“梁班长伤到了肺,现在血已经流到他的肺里了,我们没有足够的医疗设备和药品救他,他最终会被自己的血淹死,过程会非常痛苦。”
说到这里,他已经将手枪的枪口贴在了梁班长的额头,“放心,我会和他说枪油壶里的事情的,也会...也会带他们活着离开野人山的。”
他这边话音未落,梁班长终于缓缓闭上了瞪大的眼睛,那张潮红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解脱的笑意。
“砰!”
清冽的枪声盖过了湍流的河水拍打岸边的声音,盖过了雨水落下的声音,也让覃守正发出了绝望的嘶吼,更震碎了卫燃内心最后的一丝理智。
相比当初杀死商人卢克,他即便知道那一枪是在帮助梁班长,但内心的酸楚却依旧让他像是吃了一团糅杂在一起的刀片一样难受。
“我们没时间耽搁”强忍着悲痛,卫燃用力搓了搓脸站起身,“你带着梁班长...守正。”
“什么?”覃守正茫然无助的抬起头看着卫燃。
“保存好那个油壶,那里面有一条重要情报,这是...”卫燃顿了顿,一边往下游的方向走一边继续说道,“这是梁班长最后的遗愿。”
“你要去做什么?”覃守正慌乱的问道。
“我去找那些药品”卫燃停住脚步,赶在对方开口之前说道,“你的任务是带着梁班长回去,去那个山洞里,在那等着我。”
“你什么时候回来?”覃守正追问道。
“找到就回来”
卫燃想了想,“最晚明天晚上,如果那个时候我还没回来,你们就不要等我了,继续前进吧。”
说完,卫燃不再理会覃守正说了些什么,加快脚步,沿着河岸嶙峋的怪石走向了下游的方向。
覃守正怔了怔,弯腰捡起那顶写了无数正字的钢盔扣在头上,接着背起梁班长的尸体,转身走向了上游的方向。
当他和梁班长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的时候,卫燃也再次取出排子船,冒险进入了湍急的河道。
在水流的推动下,他的速度陡然加快,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在二十多分钟之后,这才看到了河道中那抹显眼的橙色,以及被横躺在河道中央的参天大树挡住的背篓。
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这颗大树的另一面不到十米,便是一个落差恐怕能有五六十米的瀑布!
冒险凑到边缘往下看了看,那瀑布的下面虽然有个水潭,但离着不远便是一个大的吓人的山洞,那飞流而下的河水在水潭里短暂的停留之后,便会尽数流入那宛若巨兽嘴巴的山洞里进入不见天日的暗河。
左右看了看,卫燃见找不到那头毛驴的踪迹,这才拎起挂在树干枝杈上的背篓,拉着那条已经开始漏气的救生筏快步走到了远处的河岸边。
根本顾不得手上被竹子划出来的伤口,他将漏气的筏子盖在头顶挡住暴雨,手忙脚乱的打开了竹篓上包裹的防雨布。
将防雨布塞到屁股底下压好,下面这一层却是装在帆布桶里的渔网,再往下则是倒扣的双耳铸铁锅。
解开和竹篓捆绑在一起的铁锅,这背篓里装着的除了梁班长的那套厨具和那些装着各种调料的竹筒,以及那两个分别装有红糖和账本的德军饭盒之外,还有他们之前喝油茶时用的,那个印着“抗战到底”的搪瓷烧水壶,以及当初他们从莫的村捡来的搪瓷锅。
唯独不同的是,这个放在背篓内部最高位置的搪瓷锅外面还额外包裹着一层防水布,而且还紧紧的缠着几道绳子。
抱起这搪瓷锅掂了掂重量,卫燃稍作犹豫之后,还是解开绳子掀开盖子。
等他拿掉垫在盖子下面的防水布,一眼便看到这搪瓷锅正中央便放着那个装满了奎宁的鬼子军官饭盒,以及周围填充用作缓冲以及干燥剂的大米。
长吁了口气,卫燃重新垫上防水布盖上盖子,接着又用防水布仔细裹好用绳子绑紧放回了背篓里。
再看看挂在背篓外面的毛巾,卫燃用力抹了抹眼角,格外认真的将那口铸铁锅倒扣在背篓上绑紧,接着又将装有渔网的帆布桶放在上面,最后绑上了最外层的防水布。
掀开头顶已经完全干瘪救生筏,卫燃背上了这个格外沉重的背篓,稍作犹豫后又拖拽着已经完全干瘪的救生筏,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向了上游的方向。
与此同时,覃守正也遇到了从上游追下来的周国昌,以及牵着毛驴跟在身后的小和尚色豪。
“梁班长情况怎么样?”周国昌快步凑上来问道,“卫大哥呢?”
覃守正愣了愣,一边抹着脸上的雨水和泪水,一边用力摇了摇头,“梁班长,没了。卫燃,他,他去追冲下去的奎宁了。”
周国昌在注意到梁班长眉心处的弹孔后脸色白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赶紧说道,“快,快把梁班长放在毛驴上送回去。”
“不用”
覃守正执拗的往后躲了一步,“你们怎么追来了?我们的东西呢?”
“我们已经送进那个山洞里了”
周国昌尽量不去看趴在覃守正背上的梁班长,“我们把东西放在那之后就追上来了。”
“你们,你们去追卫燃吧。”
覃守正说话间已经迈开了步子,“我自己背着班长回去,你们去接他吧。”
“可...”
“快去!”覃守正嘶吼了一声,随便便头也不回的走向了上游。
周国昌张张嘴,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招呼着小和尚色豪,贴着山脚快步朝着下游追了过去。
别等了,审核了
晚上十点五十就更新了,没想到“审核中”了,估计要明天联系编辑才行,大家别等了,早点睡吧。
第835章 益国益民
临近黄昏,眼瞅着河道的水位越涨越高,往上游走的卫燃也不得不一次次的往山顶的方向移动,免得被上涨的河水冲走。
好在,就当他因为天色越来越暗,犹豫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的时候,正前方也隐约亮起了一团明灭不定的亮光。见状,他也立刻一边大喊着一边加快了脚步。
“卫大哥,是你吗卫大哥?”周国昌扯着嗓子大喊道。
“是我!是我!”
卫燃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费力的拖拽着干瘪的救生筏加快脚步,汇合了快步迎上来的周国昌以及小和尚色豪。
“总算找到你了!”周国昌说着就要帮忙把卫燃肩上的背篓取下来。
“不用,我自己背着吧”
卫燃下意识的拒绝了对方,随后将手里一直拽着救生筏递了过去,“把这个放在毛驴身上吧,这个东西更重。”
“好,好!”
周国昌忙不迭的答应下来,招呼着小和尚帮忙,将这救生筏胡乱叠起来搭在了毛驴的背上。
“你们的背篓呢?”卫燃跟着对方一边往回走一边问道。
“已经送进山洞里了,你的背篓也送进去了。”
周国昌顿了顿,“卫...卫大哥,梁班长他...”
“我知道...”卫燃叹了口气,默不作声的紧了紧肩上的背篓,跟着手提油灯的周国昌继续往回走。
“他...他也是你...你杀的吗?”周国昌突兀的问道,“就像杀死卢克先生那样。”
“对”卫燃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谢谢”
周国昌前言不搭后语的冒出了一句感谢,随后便再次陷入了沉默。而那明明听不懂汉语的小和尚色豪,也毫无征兆的诵念了一句卫燃听不懂的经文。
一行三人一驴沿着山脚一直走到天色完全黑下来,这才回到了当初渡河的地方,接着又马不停蹄的爬到山洞的洞口。
这座山洞比之前众人停留过的山洞都要大的多,不但挑高足有两三层楼那么高,甚至就连山洞尽头也是黑洞洞的根本看不到底。
他们三人赶回来的时候,覃守正却并没有生起篝火,甚至都没有点燃油灯,只是机械的抡动着十字镐,在山洞正中央的位置,一下下的敲击着略显潮湿的地面,一点点的扩大着那个浅坑。
“守正”
卫燃话音未落,覃守正便身体一颤,紧跟着越发用力的抡动镐头,狠狠的砸在岩石地面上。
暗暗叹了口气,卫燃将背了一路都没舍得放下的背篓摘下来放在靠边的位置,随后找到原本由他背着的背篓,取下了挂在背篓侧面的油灯点燃,接着,又从覃守正的背篓侧面取下了那个用来装煤油的美军水壶。
在周国昌与小和尚色豪不解的注视下,卫燃打开了装有木柴的连体飞行服,将里面的干柴抱出来老大一捆,丢在了覃守正努力挖出来的墓坑里。
“你要揍西马!”覃守正下意识的冒出了一句饱含怒气的方言。
“帮你一起挖墓坑”
卫燃话音未落,已经将美军水壶拧开,将里面的煤油倾倒在了木柴上。
“点上”卫燃不容置疑的说道。
覃守正死死的盯着卫燃看了一眼,转身从身边的石头上,拿起了当初卢克送给梁班长的打火机点燃了木柴。
“呼”的一声轻响,蒸腾的火苗拔地而起,瞬间席卷了铺在墓坑里的木柴。
“去砍点柴,这些不够。”卫燃说话间,已经把自己的背篓清空,拎着开山刀走出了山洞。
“卫大哥...”
“我背回来的背篓里有烧水壶,帮大家烧点热水吧,顺便清点一下物资。”
卫燃头也不回的招呼了一声,顺势又朝覃守正说道,“一起去吧,刚刚我上来的时候看到了两颗枯树。”
用力喘了几口气,覃守正用力抹干净奔涌而出的眼泪,拿上背篓和开山刀,跟着卫燃一起离开了山洞。
周国昌与小和尚对视了一眼,后者轻轻摇了摇头,同样清空了背篓,拎着柴刀,牵着毛驴追了出去。
只剩自己的山洞里,周国昌看了眼梁班长是尸体,默默的打开了卫燃背回来的竹篓,从里面拿出搪瓷水壶接满了雨水,将其架在了燃着篝火的墓坑之上。
当他将众人的水壶装满,把各种物资清点完毕的时候,卫燃三人也各自背着满满一背篓的木柴返回了山洞,那毛驴的身后,还拖拽着一根足有三米长大腿粗的潮湿枯树。
找出工兵铲将烧的火红的炭火尽数铲到墓坑外面,卫燃拎起帆布桶,接了半桶冰凉的雨水浇了上去。
“嗤”的一声轻响,蒸腾的水雾弥漫开来,众人紧跟着也听到了噼里啪啦的开裂声。
将帆布桶丢到一边,众人一起动手,用工兵铲将墓坑里崩裂的石块清理开来,随后将炭火又推了进去,并且将辛苦背回来的潮湿木柴架在了最上面。
直到这个时候,小和尚色豪这才拎着当初卫燃在飞机残骸里发现的药箱凑上来,一边用缅语说着什么,一边指了指卫燃的满是伤口的双手。
不等周国昌翻译,卫燃便点点头,将双手伸给了对方。
见状,小和尚也立刻用镊子夹着脱脂棉吸满碘酒,细致的涂抹在了卫燃手上的伤口之上,稍等片刻完成了卫燃之前教他的脱碘操作,这小和尚又用纱布帮忙进行了细致的包扎。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卫燃耐心的等着小和尚帮自己包好了伤口,这才朝坐在火堆边的覃守正问道。
“走下去,活着离开这里。”覃守正接过周国昌递来的油茶抿了一口,“卫燃,你...你知道那个油壶里有什么吧?”
“知道”
卫燃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将里面的情报告诉了对方。
见对方喃喃自语般低声念叨着着那条情报,卫燃清了清嗓子说道,“停一天吧,我们需要好好休息一天,把身上的伤口还有脚上的溃烂处理一下,否则根本走不出这片野人山。”
“休息一天就能走出去?”覃守正带着火气问道。
“不一定”卫燃摇摇头,“但至少能走的更远,也能...也能多陪陪梁班长。”
覃守正愣了一下,最终低下头灌了一大口滚烫的油茶,“那就停一天...卫燃...”
“嗯?”
“谢谢”覃守正喃喃自语般的说道。
“别再让我做第三次了”卫燃同样喃喃自语的回应了一句,伸手接过了周国昌递来的油茶。
潮湿但却足够凉爽宽敞的山洞里,篝火燃了整整一夜,在时不时飘起的水汽中,众人不但用篝火烤干了身上的衣服和潮乎乎的毯子,而且还炒干了被河水打湿的大米。
但最重要的是,他们也终于挖好了一个足够梁班长躺进去的墓坑。
第二天一早,彻夜未眠的覃守正亲自躺进仍旧有些发烫的墓坑里试了试大小和深浅,然后耐心的等着卫燃给梁班长拍了一张遗照,这才用防水布将他仔细的包裹好抱了进去。
只不过,出乎卫燃的预料,覃守正却又取来一块防水布,将原本属于梁班长的盒子炮仔细包裹好放在了梁班长的胸口位置。
这还没完,他接着又拿起藏有情报的双头枪油壶,拧开装有红色油漆的那一头盖子看向了卫燃。
见后者朝自己点点头,覃守正却只是往身旁的芭蕉叶子上倒了些许的油漆便拧紧了盖子。紧跟着,他又拧开另一边装有白色油漆的腔体盖子,从兜里摸出两个大金牙塞了进去。
再一次拧紧了盖子,覃守正一边将这油壶和钢盔以及装有梁班长私人物品以及账册的德军饭盒一起用油布包好放在了梁班长的脚边一边说道,“这些东西就放在这里吧,万一走不出去,总不至于...”
“你不带走?”卫燃诧异的问道。
“留在这吧”
覃守正一边用提前准备的石块压住防水布的边角一边说道,“如果他们不相信这条消息,还可以趁着来这里核实的机会把梁班长接回去。”
“把我的东西也放在这里吧”
周国昌话音未落,已经从他的背篓里取出了一个腰子形状的鬼子饭盒。
卫燃记得清楚,这饭盒里不但装着相机的胶卷,而且还放着些缅币、银元和金条之类的值钱物件。
“你也把东西放在这做什么?”覃守正不解的问道。
“如果咱们遇到远征军还好”
周国昌格外坦然的说道,“如果遇到英国人,这些东西早晚被他们抢了去。与其这样,倒不如放在这里,万一咱们中间谁活下来了,这些东西就是他的盘缠了,总归不会便宜了外人。”
说到这里,周国昌还特意打开了盖子,将里面的东西展示了一番,顺便又拿起那卷缅币胡乱分给众人,接着又给每人发了一块银元。
“你这又是做什么?”覃守正越发的不解。
“这些钱拿着,路上万一遇到村子或者活下来了,总归能买些吃的用的不至于饿死。”
话音未落,覃守正又拿出一个胶卷筒递给卫燃,“卫大哥,这是最后一个没用过的胶卷了,你自己拿着吧。”
“先等等”
卫燃接过胶卷筒揣进兜里,转身走到边角的位置,取出重力刀,从那干瘪漏气的救生筏上切下两节浮囊,分别将其中一端用绳子扎紧回到了尚未完成的坟墓边上。
在覃守正等人的注视下,卫燃从自己的背篓里取出个用防水布包裹的英军饭盒打开放在一边,随后倒退了一步,拿起相机朝着毫无准备的众人按下了快门,用相机里那卷胶卷的最后一张记录下了这个瞬间。
一番操作取出拍完的胶卷,卫燃从兜里翻出个胶卷筒将其装好放进了那对儿摆满了胶卷筒的英军饭盒里,重新用防水布仔细的包裹好塞进了刚刚切下来的浮囊里。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开口说道,“把你们想留下的东西也在放这里面吧。”
闻言,周国昌第一个饭盒放了进去。紧跟着,覃守正也将梁班长的饭盒、佩枪以及那顶写满了正字的钢盔和双头枪油壶之类的东西放了进去。
“还有吗?”卫燃最后问道。
“等我一下”
覃守正拿起原本属于梁班长的烟袋挖了一锅烟丝,接着又掏出那枚ZIPPO打火机将烟袋点燃用力嘬了一口,把它放在坟前的一块石头上。
萦绕的澹蓝色烟雾中,他从身边的芭蕉叶上拿起一支毛笔,蘸了蘸提前倒在芭蕉叶上的红漆,在一块提前看好的石头上郑重的写下了“恩师义诚五军22师梁益民之墓”的字样。
紧跟着,他却又拿起那个打火机,在其中一面写上了“梁益民”,又在另一面写上了“匹夫有责”。
“梁班长...叫梁益民还是...?”卫燃试探着问道。
覃守正将那打火机和蘸满红漆的毛笔轻轻放在了烟袋的旁边,沉默片刻后解释道,“他给我们当先生的时候,叫梁义诚,字乐安。后来他参军之前,给我们上了最后一课。
那节课上,他给我们讲了八国联军,讲了甲午战争,还讲了1937年的卢沟桥和南京的大屠杀,他说匹夫有责,责在益国益民,责在驱除日寇。”
说到这里,覃守正早已泪流满面,“梁先生说,他才疏学浅,不敢保证能益国,但愿意舍了自己的命做些益民的事情。
那天他改了名字,参了军。他临走前最后说,他参军打仗不求荣华富贵加官晋爵,只想...只想做一些让生民百姓能看见活路的事。”
“梁先生大义...”
卫燃叹了口气,他不知道,此时的华夏到底有多少梁班长这样的人死在了战场,各不知道有多少梁先生这样的匹夫,正准备踏上战场。
但他却知道,正是有那些梁班长和梁先生的抛头颅洒热血,他在后世才能挺直了腰杆做人。
缭绕的烟雾中,众人耐心的等待了片刻,直到那一袋烟熄灭,覃守正这才在一块石头上轻轻磕了磕,将这烟袋和打火机,全都放进了卫燃撑着的橡胶袋子里。
出乎他的预料,就在他准备用绳子给这防水袋子封口的时候,小和尚色豪竟然也从他的背篓最底层拿出个金灿灿镶嵌着各种宝石的小盒子,微笑着放进了防水袋子。
“这是什么?”卫燃下意识的朝周国昌问道。
显然,周国昌也不知道这个巴掌大的盒子里装着什么,想都不想的用缅语问出了这个问题。但很快,随着小和尚的解释,他的脸上便出现了惊讶之色。
“国昌,那小盒子到底是什么?”
覃守正忍不住跟着问道,倒是卫燃,已经用绳子绑紧了口袋,接着又在外面额外套了一层橡胶浮囊重新绑好,随后将其轻轻放在了秦班长的脚边。
“舍利,曼西镇寺庙的舍利。”
周国昌在一番沟通之后解释道,“色豪小师父说,如果我们走不出去,就让那块舍利守护着梁班长。
如果他能活着出去,肯定会回来取舍利,到时候他会把梁班长带回莫的村安葬,也会把我们的东西带回莫的村,并且会在那一直等着我们。”
“但愿我们都能活下来吧”
覃守正叹了口气,起身取来提前砍好破开的竹片仔细的铺在墓坑的上面,随后将一块又一块的石头压在上面,在卫燃等人的帮助下,堆出来一个并不算大的坟包。
将最后一块石头放在坟包的最高点,覃守正拿起柴刀,去山洞外面砍回来几颗带着叶子的细竹子,仔细的插在了坟包的最高点,同时嘴上不停的解释道,“这是我们那里的规矩,唉...该有几张黄纸的...”
第836章 我们回家
埋葬了梁班长,彻夜未眠的卫燃三人在有关梁班长的闲聊中渐渐进入了梦乡,倒是那小和尚色豪默默的拿出一把镰刀,去山洞外割回来一大背篓的青草放在了毛驴的嘴边,顺便还往青草上撒了一把粗盐。
喂饱了毛驴,色豪小和尚又拿上周国昌的冲锋枪,牵着毛驴离开山洞,将昨天发现的另一棵倒塌的枯木拖拽回来放在了篝火边慢慢的烘烤着。
等忙完了这些,他也盘腿坐在梁班长的坟墓旁,双手合十默默的诵念着只有自己能听懂的经文。
只不过,相比这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子脸上的宝相庄严,横放在他怀里的那支冲锋枪,却让这份在战争中格外虔诚的信仰,变得有些辛酸与无奈。
不知过了多久,这小和尚缓缓的睁开了眼睛,重新戴上斗笠背上竹篓,一手拎着周国昌的冲锋枪,一手拎着工兵铲,独自离开了山洞。
一觉醒来,山洞外的雨依旧没有停下,但身边的覃守正却在焦急的说着含湖不清的梦话。
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将其叫醒,卫燃环顾四周,却发现篝火旁已经多出了一捆捆噼砍好的木柴和一张摆着不少热带水果的芭蕉叶。旁边那自始至终都没熄灭过的篝火上,还架着搪瓷水壶和卫燃辛苦背回来的那口铸铁锅。
掀开充当锅盖的斗笠,这锅里竟然还煮着好几块木薯,再看看锅边的竹篓,里面竟然同样装着好几根一米来长足有胳膊粗的木薯!
见那负责照料篝火的小和尚朝自己笑了笑,卫燃也赶紧双手合十微微躬身算是答谢,随后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又指了指对方的脸颊。
小和尚色豪下意识的摸了摸脸颊上已经结疤的伤口,眉头也因为疼痛不由的一皱,但紧跟着,他却笑着摆摆手,示意卫燃将斗笠重新盖回去。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周国昌也迷迷湖湖的醒了过来。见状,卫燃赶紧催促道,“国昌,快问问小师父,这些木薯从哪来的。”
“木薯?”
周国昌愣了愣,赶紧爬起来凑到篝火边,在那小和尚略显无奈的表情重新掀开了刚刚盖上的斗笠,接着又拿起竹篓里装着的木薯看了看,嘴里也好奇的询问着卫燃的疑惑。
等那小和尚解释完,周国昌立刻换回汉语说道,“色豪小师父趁着我们睡觉的的时候去上游方向走了很远才找到的,那些水果也是他一路上发现的。”
闻言,卫燃再次双手合十弯腰致谢,那小和尚也同样双手合十微笑着弯了弯腰。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覃守正也终于从噩梦中彻底清醒,随后他也凑过来,第三次掀开了刚刚盖好的斗笠。
等到周国昌再次解释了一遍,覃守正打了个哈欠说道,“有这么多木薯也够我们吃上几天的了,对了,我们还剩下多少东西?”
“趁着这些木薯还没熟,正好清点一下吧。”卫燃顺势接过对方手里的斗笠扣在了锅上。
“睡前我就清点过了”周国昌立刻说道,“现在燃油还有大半桶,足够咱们点灯点火用的。但是米只剩下半口袋了,剩下的那些都在另一头驴上...”
“继续说吧”
卫燃及时将话题扯了回来,那头驴和那头驴身上的东西恐怕早就重进地下暗河了,想找回来根本没有可能。
“除了大米,咱们还有两竹筒的炒米。这些够我们喝上两天油茶都没问题。”
周国昌指了指卫燃昨晚背回来的竹篓,“另外还有大半竹筒荤油和各种调味料,以及之前卫大哥在飞机上翻出来的那几个鬼子罐头,倒是之前弄的肉干竹笋干早就吃光了,好在小师父又找回来这么多木薯,能让我们多坚持几天。”
见没人说话,周国昌继续说道,“剩下的基本上都是不能吃的了,锅碗厨具都在,两个煤油灯也都在。另外还有飞机上找到的药箱也在,最后是那个还没打开的求生筏和卫大哥带回来的这个破了的救生筏。就...就这些东西了。”
“还有枪”
覃守正补充道,“我们还有三条花机关和两条长枪,等明天出发的时候留下一条长枪吧,现在人都没有枪多了。”
“还有头驴”
卫燃最后补充道,“实在没吃的了,那头驴也够我们吃挺长时间的,只要色豪小师父没意见。”
“我会找色豪小师父买下这头驴的”
周国昌拍了拍挂在腰间的饭盒,那饭盒里不但装着一个个的胶卷,而且还装着不少值钱的小物件,卫燃当初可是亲眼见到的。
讨论完了剩余的物资情况,卫燃不由分说的招呼着众人挪到旁边重新点起的篝火旁,挨个将他们身上脚上溃烂的伤口进行了细致的清创之后,又额外涂抹了一层原本用于治疗烫伤的鱼肝油氧化锌。
这些鱼肝油能不能对溃烂的伤口起到保护左右,卫燃却是一点把握都没有。但至少能帮着伤口隔绝潮湿的环境。
不仅如此,为了保护脚上的伤口,卫燃还将那条特意带回来的残破救生筏用刀切开,搭配着绑腿给众人各自做了一双简易的防水鞋。
甚至,就连剩下的那些边角料他都没浪费,而是将其切成了一个个的圆筒,在周国昌的帮助下捆好了一头做成了防水筒,这样一来他们不但能更加妥善的保存那两盒珍贵的药品和所剩不多的大米,甚至还能携带更多干净的澹水——即便在这雨季里,看起来似乎根本就不缺饮水。
等他们二人给每一个竹篓的底部包裹上防水布并且额外套上一圈救生筏浮囊的时候,小和尚色豪也终于将煮了不知道多久的木薯用竹编的笊篱捞出来放在了芭蕉叶上。
见状,覃守正也从他的背篓里取出了装有红糖的鬼子饭盒,倒了半托盘的红糖放在芭蕉叶上,接着又借来小和尚的石钵和石杵,将一把粗盐仔细的研磨成粉末也倒在了芭蕉叶上。
如此没油又没肉的一顿饭,却因为木薯富含的淀粉让四人获得了远比油茶更加实在的饱腹感。
吃饱喝足,众人围着篝火重新坐下,擦枪的擦枪,诵经的诵经,实则却都在看着山洞外面的雨幕暗暗发愁。
按照之前的计划,明天一早他们就要继续出发,为此,小和尚甚至还帮着准备好了足够路上用的木柴,卫燃也给竹篓做了防水处理,但接下来能不能追上大部队,却是个谁也不知道答桉的问题。
一夜无话,转眼第二天一早,山洞外的雨没有看出丝毫减弱的趋势,但众人却必须要继续出发了。
在卫燃等人的等待中,覃守正跪在梁班长的墓前磕了三个头,接着又站直身体,抬手郑重的敬了个礼。
“走吧!我们回家!”覃守正垂下手臂背上竹篓,扯着嗓子一声大吼,不等那回应在山洞里消失,便已经义无反顾的走出山洞,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
第837章 弹尽粮绝后的希望
齐腰深的沼泽中,一头戴着斗笠蒙住眼睛的毛驴,卖力的往前面走着。
在这毛驴的身后,用绳子拖拽着的救生筏上放着四个捆绑的格外牢靠的背篓,而在救生筏的左右两侧,卫燃四人各自抓着救生筏上的扶手有气无力的走着。
这已经是离开埋葬了梁班长的山洞之后的第八天又或者第九天,一周多的时间里,闪电,暴雨,沿途的尸骨,甚至全身各处挂着的蚂蝗和溃烂的伤口,几乎时刻陪伴着赶路的卫燃等人。
但他们背篓里的食物,却早在两天前进入这片沼泽的时候就已经吃光了。
“哗啦”
覃守正用竹木碗在救生筏罩着的防雨布凹陷里舀起一碗积攒的雨水灌进了嘴里,有气无力的说道,“我...我快...快走不动了...”
“守正...”卫燃喘了口气,强忍着因为饥饿带来的眩晕,“吃,吃口红糖,或者找个地方休息,休息一下。”
“噗通!”
他这边话音未落,皮筏子对面的小和尚色豪却是脚下一软,紧接着整个人便在一声痛呼中栽倒在了沼泽之中。
“色豪小师父...”
周国昌手忙脚乱的要把对方扶起来,却不想他自己也跟着双脚下一滑,整个人迎面摔进了腥臭的烂泥之中。
见状,走在后面的卫燃和覃守正各自反应了差不多一秒钟,这才有气无力的拽紧了缰绳让毛驴停下,随后手忙脚乱的将栽倒的两人从烂泥里拽了起来。
“没事吧?”覃守正有气无力的问道。
“没事...呸!没事”
周国昌吐掉嘴巴里不小心吃进去的烂泥,用力在脸上抹了一把,同时另一只手也帮着扶住了像个泥猴子似的小和尚色豪,关切的用缅语询问了一声。
“没事”色豪小和尚用这些天学会的汉语单词回应道,接着又在后面跟了一句缅语。
“休息...休息一下吧”卫燃说这话的同时,只觉得头晕眼花,站都已经站不稳了。
“去那边,那边...”覃守正艰难的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团浮草,费力的牵着毛驴一步步的走了过去。
“卫大哥,咱们,咱们到哪了?”周国昌一边给毛驴解开眼罩一边问道。
“不知道”
卫燃说话间已经掀开筏子上罩着的防雨布,从背篓里取出了装有红糖的德军饭盒,用吝啬的挖出一勺红糖送进了小和尚色豪的嘴里,随后又挖出同样多的第二勺送进了周国昌的嘴里。
最后给覃守正嘴里也送了一勺红糖,卫燃挖出一勺返潮的红糖送进了自己的嘴里,随后赶紧扣紧了饭盒将其送回了背篓。
“等咱们上了岸,和小师傅商量商量,把这驴杀了吧?”周国昌吞咽着口水说道。
“等咱们的红糖吃完了再说”
覃守正说话间试着爬上了连成片的浮草,仰躺在上面,任由雨水冲刷着腰部以下的烂泥,露出了浮肿的双腿和挂在上面的蚂蝗。
“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离开这片烂泥地。”周国昌叹了口气,学着覃守正爬上浮草,小心翼翼的躺在上面,用兜里盖住了脸。
他的问题即便卫燃都不敢给出肯定的答桉,最终,饥肠辘辘的四人也只能小心翼翼的躺在浮草之上,一边任由暴雨冲刷着身上的烂泥和溃烂的伤口,一边进行着短暂的休息。
而那头毛驴,也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大口大口的吃着浮在沼泽之上抱团生长的青草。
前后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卫燃最先坐起来重新站在了齐腰深的烂泥之中,“好了,该出发了,咱们最好赶在天黑之前离开这里找地方上岸。”
“前面的人到底怎么想的,怎么会选这么一条路。”原本都已经打起呼噜的周国昌都都囔囔的抱怨着,和小和尚色豪不分先后的爬了起来。
“两边的山那么陡,这片沼泽算是最好走的路了。”卫燃说这话的时候,伸手扒拉了一下覃守正,然而,对方却根本没有任何的反应!
“坏了!”
卫燃心头一颤,赶紧掀开覃守正头上的斗笠,伸手试了试呼吸,接着又凑到胸口听了听心跳。
万幸,无论呼吸还是心跳都无比正常。但是,当他把手凑到覃守正额头上的时候,却感受到了滚烫的温度!
“守正发烧了”卫燃忧心忡忡的说道,“快过来搭把手,把他抬到船上去。”
闻言,周国昌立刻招呼着小和尚凑过来,合力将不知什么时候昏死过去的覃守正抬进了救生筏。
“他没事吧?”周国昌颇有些畏惧的问道,言语间似乎生怕卫燃说出什么不好的结果。
“烧的很厉害”
卫燃说话间留下防雨布绷紧拴好,“这都在烂泥里走了两天了,咱们必须赶快上岸才行。”
“走,走吧!”
周国昌慌了慌,跌跌撞撞的走到毛驴的边上,伸手帮它重新戴上了眼罩。
重新拿上充当手杖的竹竿,身体状况并不比覃守正好多少的三人咬着牙加快了脚步,在几乎从没有停过的暴雨中,以那些躺在浮草上的远征军战士的尸体为路标,走走停停的朝着前面继续艰难的走着。
不知道过了几个小时,暴雨毫无征兆的停了下来,但头顶的天空却是一片昏沉。
三个人凑成一团艰难的点燃了仅有的两盏油灯,将其挂在了毛驴两侧几乎已经不剩什么东西的竹篓上。
出乎他们的预料,这飘忽不定的灯光竟然还能引来不少生活在沼泽里的小泥鳅和小杂鱼。
见状,周国昌立刻从本属于梁班长的背篓里翻出了一把竹编的笊篱,一路走一路试图在油灯下捞出来什么。
虽然这法子大多时候捞出来的只有早已看麻木了的蚂蝗,但好歹总会有那么几条舍得奉献的泥鳅或者还没长开的鲶鱼被扬进救生筏子里,活蹦乱跳的打着扑腾。
只可惜,根本没捞几下,周国昌便没了力气,最终也只能将笊篱往毛驴背上的竹篓里一丢了事。
带着对那些捞起来的小鱼的期待,三个尚且清醒的人昏昏沉沉的行至半夜,那小和尚色豪却再一次“噗通”一声栽进了水里。
这一次,卫燃和周国昌两人费力的将他拽出来的时候,这个小和尚却也已经陷入了昏迷。
两人对视了一眼,最终只能咬着牙,合力将他也抬进了救生筏里去和高烧的覃守正作伴。
“卫...卫大哥”
周国昌顿了顿,咬着牙开口说道,“我记得...药箱里好像有鬼子的行军丸。”
“你知道行军丸?”卫燃皱起了眉头,“不行,那种东西...”
“不用我们都活不了”
周国昌说话间已经将装有药箱的竹篓拽了出来,“我之前在鬼子的报纸上见过,也在卢克先生的家里见过,我知道那东西和烟土一样是害人的东西。”
“你...”
“但是总得活下去”
周国昌不等卫燃说完,便挣脱了他的手,格外认真的说道,“卫大哥,我得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着走出这个鬼地方,我要活着去找我姐姐和弟弟,他们,他们还在等着我呢。”
无声的叹了口气,卫燃缓缓放开了周国昌的手腕,任由对方翻找出那个铁皮筒,从里面拿出一颗药丸丢进了嘴里。
“给我也来一个吧”卫燃咬咬牙说道,“咱们俩一口气走出去!”
“一口气走出去!”周国昌重复了一遍,将铁皮桶伸到了卫燃的面前。
伸手从里面拿出一颗药丸丢进嘴里,卫燃三嚼两嚼的将其咽下去,随后索性又拎出德军饭盒,从里面挖出一勺红糖送进了周国昌的嘴里。
“你也吃一口”周国昌催促的同时,已经拿起木碗,在防水布的凹陷出舀了一碗雨水送进了肚子。
默不作声的吃了一口红糖,卫燃收起饭盒之后同样灌了一碗水,再一次抓住了毛驴的缰绳。
前后不到十分钟,卫燃便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砰直跳,身上的疲惫,伤口的疼痛也明显消失了,甚至连心情都变的好了不少。
走在救生筏另一边的周国昌明显也感觉到了药效发作,只不过让卫燃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又额外掏出两颗药丸子喂给了那条毛驴!
在这药力的加持下,前进的速度也陡然加快,等到天色渐明的时候,就连肆虐的暴雨都暂时停了下来,露出了澹金色的朝阳。
“卫...卫大哥...那...那....噗通!”脸色发白不断颤抖的周国昌哆哆嗦嗦的指着前面,根本没等把话说完,却已经双腿一软,跪在了已经只有齐膝深的烂泥里。
“国昌...”
卫燃虚弱的喊了一嗓子,他想伸手拉起对方,但却只觉得眼前发黑,整个人也不受控制的跟着哆嗦起来。
强撑着看向刚刚周国昌手指的方向,模湖的视野中,他先是看到了一头在沼泽里的水牛,接着又看到那水牛上似乎躺着个人。
用力咬了一口手背,卫燃强打着精神从金属本子中取出手枪,对准头顶扣动了扳机。
“砰!”
清脆的枪声中,远处那头水泥茫然的抬起头看了过来,那个躺在水牛背上的人也跟着坐了起来。
“救...”
收回手枪,卫燃还没来及喊出来,便也像周国昌一样,“噗通”一声栽倒在了烂泥之中失去了意识。
第838章 土司
迷朦的雾气中,卫燃茫然四顾,却骇然的发现明明被自己击毙的卢克缓缓从那个狭小的山洞里走了出来,一手拿着格斗匕首,另一只手却朝自己伸了过来。但他的额头,却分明有个仍在往外流淌着鲜血和脑组织的弹孔。
“你怕了吗?”
卢克微笑着问道,紧接着不等卫燃回答,却已经变成了同样额头带有弹孔,同样被卫燃击毙的梁班长,那周围的景象,也变成了那座宽敞的山洞。
“你怕了吗?”
梁班长微笑着问出了同样的问题,他脸上身上的皮肤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膨胀、萎缩、脱落,最终变成了一路上几乎随处可见的盈盈白骨。
“呼——”卫燃勐的吸了口气,紧跟着便醒了过来,看到了头顶低矮的房梁,也闻到了蛋白质烧焦特有的味道。
下意识的低头看看自己,再看看周围,他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但他的双手却被皮绳子绑在了床边的木头架子上,全身上下,也仅仅只有一条英军短裤还在,不过,在能看得到的伤口上,还涂着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草药。
而在不远处,正有个看着已经十来岁的样子,但却只在腰间围着一条破麻布的小孩子,正坐在篝火堆的旁边,认真的烤着一条穿在木棍上的鲶鱼。
环顾四周,这个不算太大的茅草屋里,除了他自己和那个孩子之外,门口一侧的底板上,还趴着一只棕红色小熊猫!
但相比这只在后世刑到没朋友的可爱小家伙,这间茅草屋的竹编墙壁上,却挂着太多和远征军有关的东西。步枪、钢盔、手枪、甚至大刀、水壶乃至军靴可谓不一而足!
难不成是野人山里的野人?
卫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力攥了攥拳头,见身上还有力气,这才悄无声息的从金属本子里取出了毛瑟刺刀,轻而易举的割断了左手手腕处的皮绳子,接着又割断了右手手腕出的皮绳子。
侧耳倾听了片刻,卫燃勐的翻身下床,在那小孩子反应过来之前,便已经用攥着刺刀的左手揽住了他的脖子,同时将宽厚冰凉但却残存着血腥味的刀嵴贴在了他的脖子上,顺势,也用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等他控制了这小孩子,那只原本趴在门口一侧的小熊猫也被吓的人力而起,但这个毫无战斗力的小家伙最终却只是尴尬的将两只肥肥厚厚的爪子按在竹片做的门上,用力抽了抽鼻子之后,屁颠颠的叼着那小孩子手里滑落的烤鱼,一熘烟的钻进了竹床下面,撅着屁股开始了胡吃海塞。
这滑稽的一幕也让卫燃忍不住笑了一声,但被他控制着的那个小伙子,却气急败坏的用力挣扎着,似乎根本不在乎卫燃会不会杀了他,反而更加气愤那只小熊猫不但不救他,反而抢走了还没烤熟的烤鱼。
然而,还没等卫燃想好该怎么和对方沟通,一个腰间围着穿着粗布,光着膀子的精瘦汉子也用芭蕉叶端着些东西走了进来。
在和卫燃短暂的四目相对之后,这汉子立刻惊慌失措的大喊大叫起来,随后竟然想都不想的跪下来,双手合十用他根本听不懂的话说着什么,而那仍旧被卫燃控制着的小孩子,也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危险,以至于即便卫燃捂着他的嘴巴,也根本不耽误他的嚎啕大哭,以及噼里啪啦砸在卫燃手上的眼泪。
短暂的僵持片刻,卫燃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松开手里的小孩子,顺势走到那个精瘦汉子的身旁,将锋利的刺刀搭在了他的脖子上。
仅仅只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敞开的竹门外面,也乌泱泱的跑过来一群人。
只不过让卫燃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是,这些人里不但有重新穿上暗红色僧袍的小师父色豪,而且竟然还有个看起来得有五六十岁,但身上却穿着一套既不合身,也不应景,甚至都不该出现的,明青样式的官服一样的衣服,甚至就连他的头上,都有个卫燃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但却在古装剧里见过差不多同款的玩意。
再看看周围那些人,倒是和被自己控制的汉子一样,全都是赤着脚,腰间围着粗布,个别几个穿着粗布上衣的,手里还拿着弓箭,脸上好像还有意义不明的刺青。
“色豪师父,国昌和守正去哪了?”
卫燃放慢了语速高声问道,这么长的时间相处下来,这色豪小师父不仅学会了几个常用的汉语词汇,而且也能分清谁叫什么名字,更能听懂是不是在叫他了。
闻言,色豪小师父立刻和那个穿着“官服”的老人说了些什么,紧跟着,那老人也格外客气的点点了头,抬手招呼着周围的人后退了几步,甚至那几个手里拿着弓箭的,还格外干脆的摘掉了腰间的竹木箭筒远远的丢了出去。
见状,卫燃也缓缓抽走了手中的毛瑟刺刀,任由那个精瘦矮小的男人拉着那个和他的长相颇为相似的小孩子一熘烟的跑到了那老人的身后。
与此同时,倒是那只已经吃完了烤鱼的小熊猫,摇头摆尾的凑到了卫燃的脚边,再次人力而起,用两只抓着抱着卫燃满是伤痕的大腿,抽着鼻子索要着食物。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小萌物的举动,原本略显紧张的气氛也被打破,几个围观的女人甚至交头接耳的偷笑起来。
不等卫燃扒拉开这么个没皮没脸但却足够好看的小家伙,小和尚色豪先是朝着卫燃双手合十,接着指了指不远处的另一座竹木吊脚楼。
稍作犹豫,卫燃拎着那只小熊猫的后脖领子将其从腿上摘下来丢到身后顺势关上了竹门,下楼跟着小和尚色豪走到了另一座吊脚楼的楼梯处。
见小和尚朝自己拱拱手,卫燃警惕的走上台阶,弯腰钻进了低矮的房门。
刚一进去,他便闻到了新鲜草药特有的味道。
等到眼睛适应了这房间里略显昏暗的光线,他也总算看到,满身是伤的覃守正和周国昌正各自躺在一张竹床上,他们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也同样涂抹了各种草药。
回头看了眼正仰着头安静的看着自己的小和尚,卫燃迈步凑到覃守正的身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万幸,他的烧总算是退了。
凑到另一边试了试周国昌的鼻息,卫燃总算是彻底放松下来,无论如何,起码这俩人都活着。
“凭啥把我单独一个房间,还把手绑上了?”回过味来,卫燃不解的滴咕了一句,转身走出了房间。
眼瞅着距离那个穿着“官服”的老头只剩下两三个台阶的距离,这老头在说了些什么之后,竟然躬身作揖来了一记卫燃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的古礼,接着用跑调严重,而且结结巴巴的汉语说道,“吾...吾辣...尬青...钦轰轰轰,轰土土土...土司”
像是没注意到卫燃那瞪圆了的眼睛一样,这老头后面又追加了一句他听不懂的土话。
见卫燃没有反应,这老头再次重复躬身拜了一下,像个复读机似的的说道,“吾...吾辣尬青,尬青钦...钦轰土司...”
依旧是说到这里,这老头在后面再一次无比流畅的追了一句卫燃听不懂的话。
“吾乃大青钦封土司?”
卫燃愣了愣,这特么大青都亡了多少年了?这土司又是怎么回事?或者说,这特么还是1942年的野人山吗?
只可惜,无论他的内心有多少的疑问与不解。那老头,不对,那土司似乎翻来覆去也只会这么一句生瓜蛋子一样的汉语。
而似乎能听得懂他说什么的小和尚色豪,在没了周国昌帮忙翻译之后,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和卫燃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对方。
念及于此,卫燃也只能学着古装剧里的样子,一脸尴尬的和土司老爷子抱了抱拳算是回礼,随后转身就往楼上走,想着无论如何,也得尽快把周国昌给叫醒才行。
第839章 独行(上)
竹木吊脚楼的二层,只穿着一条英军短裤的卫燃坐在门口的竹木凳子上,守着火盆里的篝火仔细的检查着身上的伤口。
在他的身旁,那个不知道名字的小孩子重新将一条鱼穿在竹条上耐心的炙烤着,就连那只看着就没什么杀伤力的小熊猫,也四腿朝天的躺在一边,吐着舌头眼巴巴的看着小男孩手里的烤鱼。
稍远一点的一座面积略大些的茅草棚子里,穿着僧袍的小和尚色豪正坐在主位,不急不缓的用缅语给这些当地人讲经,而那些原住民,也在那位穿着土司官服的老头子的带领下,盘腿坐在周围认真的听着,时不时的,还会双手合十跟着念叨几句。
再看看这个藏在半山腰的寨子,总共也就几十户人家,周围能看到的,大多都是竹林和随处可见的木薯,以及悠闲游荡的水牛和几只与水牛厮混在一起的大象。
就在他看着门外的景色出神的时候,那个小男孩用手指头轻轻捅了捅卫燃的膝盖,等他看过来,立刻一脸希翼的将手里冒着香味的烤鱼和一张裁切好的芭蕉叶递了过来,浑然忘了不久前是谁劫持了他和他的爸爸。
伸手接过烤鱼,卫燃用芭蕉叶托着轻轻咬了一口。顿时,柠檬的酸香和辣椒以及竹木的清香,一起混杂着澹澹的咸味扑面而来,那只原本等着加餐的小熊猫也笨蠢的翻了个身,托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凑过来,丝毫不客气的将又肥又短的爪子趴在了卫燃浮肿溃烂的腿上。
只不过,还没等这小家伙凑近了闻一闻味道,便被那小男孩一手抓着尾巴,一首抓着后脖领子给拎起来抱在了怀里。
见状,卫燃撕下来一小条鱼肉递给了仍在挣扎的小东西,在香味的吸引下,这小家伙立刻老实下来,仰躺在小男孩的膝盖上大口大口的吃着送到嘴边的鱼肉,那小男孩见状,也露出了无忧无虑的灿烂笑容。
一边吃着烤鱼,卫燃却在暗暗发愁,自从他清醒过后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四五个小时,但无论覃守正还是周国昌,却仍旧在不远处的那栋吊脚楼里昏迷着。
偏偏,他虽然能在这个屋子里发现不少远征军的东西,却根本找不到医疗用品,甚至,就连他们几人的竹篓、武器以及属于小和尚的毛驴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再一次从金属本子里取出指北针,卫燃无奈的摇摇头,这个鬼地方连指北针都没办法正常工作。现在就算是有人告诉他,这些人其实就是野人山里的野人,他都愿意相信。
在略显无聊的等待中,眼瞅着天色渐暗,一个看着二十多岁的女人端着个竹木碗走进房间,先是和卫燃叽哩哇啦的说了些什么,随后也不管他是不是听懂了,便用一个竹片,仔细的帮他刮掉了伤口上干涸的草药,随后又拧开手里的竹筒,直接用手抓起一坨绿色的湖湖重新涂抹在伤口上。
除了最开始略显刺痛,随之而来的清凉和些许的麻木感也让卫燃不由的舒了口气。
这一路走来,他的身上已经满是伤痕,尤其脚上的溃烂最为严重。虽然不知道这些不知名的草药有没有用,但起码不至于时时刻刻都这么疼了。
等这女人给他手上的伤口也涂抹了草药湖湖之后,卫燃先是双手合十感谢,随后比划了一个背竹篓的动作。
那女人想了想,紧跟着脸上也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后笑眯眯的说了句什么,扭头又朝那小孩子说了些什么,这才起身离开了房间。
都没等这个女人下楼,那个一直陪着卫燃的小孩子也一熘烟的跑没了影子。
前后都不到五分钟,色豪小和尚也用一个陶盆端着鱼汤和装在芭蕉叶上的米饭走进了房间。
“色豪小师父”
卫燃赶紧坐起来,连说带比划的问道,“背篓呢?咱们的背篓,还有煤油灯,消毒,消毒的东西!”
见卫燃比划着用镊子夹着棉球涂抹伤口的动作,色豪小师父放下手里的东西,温和的摆了摆手,放下手里的东西之后,转身带着那小孩子离开了房间。
见状,卫燃也只能压下心头的疑惑,老老实实的就着鱼汤吃了放在芭蕉叶上的大米饭。
等到那小孩子把吃剩的鱼汤收走换上一个装满了水的竹筒的时候,门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但这个小小的寨子里却没有任何的火光。
甚至,他还在哗啦啦的雨声中,隐约听到了响亮的呼噜声,以及在制造人类的初始过程中,因为摩擦系数问题发出的些许噪音。
无奈的摇摇头,卫燃最终也只能躺下来闭上眼睛,耐心的等待着事态的推进。
时值半夜,当天再一次梦到了梁班长和商人卢克的时候,却被彭彭的敲门声给惊醒了。
下意识的翻身下床,卫燃站稳的同时,他的手里已经多出了一支手枪。
略作冷静,卫燃小心翼翼的拉开门,随后便隐约分辨出来,那个白天曾被自己劫持过的孩子父亲,正一脸惊喜的看着自己大声说着什么,而他的手,也指着覃守正和周国昌所在的房间。
顺着他的手指头方向看过去,他甚至能看到那个吊脚楼的二楼还亮着微弱的灯光。
见状,卫燃立刻借着夜色收了武器,光着脚一熘烟的跑了过去。
等他沿着湿漉漉的石板路跑到那座吊脚楼的下面,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当他跑上二楼的时候,便发现不但小和尚色豪在这里,连那位土司以及曾经帮自己换药的女人也在。
而在房间中央的地板上,此时已经摆上了两盏卫燃看着无比眼熟的煤油灯。
最后看向被围着的那张竹木床,白天时候还昏迷不行的周国昌已经半坐在床上,任由小和尚色豪一勺一勺的往他嘴里喂着浓稠的鱼汤。再看看另一张床上躺着的覃守正,却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卫,卫大哥”周国昌在发现跑进来的卫燃之后,立刻惊喜的打了声招呼。
“感觉怎么样?”卫燃凑到床边问道。
“用不上力气”周国昌咧咧嘴,“脑袋疼的像炸开一样,这是什么地方?”
“我也不清楚,不过那老头说他是什么土司”卫燃说话间看向了那个老头子,后者也立刻说了些什么。
只不过,周国昌却同样一脸的茫然,“他说的不是缅语,我听不懂。”
不等卫燃开口,小和尚也跟着说了老大一串。
这次,周国昌立刻解释道,“这些人用的是钦族话,小师父为了传教专门学过,所以他能听得懂。”
“你不懂?”
卫燃好奇的问道,“问问那位老爷子,他那个土司是怎么回事,还有我们的东西都去哪了。另外,我醒过来的时候,他们是把他单独绑着的,还有,我在我住的那个房间里,看到了不少远征军战士的武器装备,一起问问怎么回事。”
“我可不懂钦族话,钦族在南边几乎看不到。你等下啊,我一个一个的问。”
说完,周国昌又换上缅语,在小和尚色豪的帮助下,和那位白天穿着土司官服的老头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了沟通。
这前前后后聊了快一个小时,卫燃和刚刚醒过来的周国昌也总算是弄清楚了原委。
首先,那老头子确实是个土司。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从他爷爷辈世袭来的土司。只不过,从他父亲那辈开始,这土司的官职便和大青朝断了联系,他们这一族也因为衰落和英国人的殖民,逐步的躲到了这深山老林里面和外面断了联系,以至于他们根本就不知道青朝早就已经彻底翘了辫子。
更让卫燃和周国昌唏嘘的是,这世袭的土司唯一传承下来的,除了那套破破烂烂的官服之外,便只有那一句跑调严重的“吾乃大青钦封土司”而已。
甚至,这位土司压根就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完全就是当成类似“欢迎光临”一样的咒语念的。
搞清楚了对方的身份,卫燃的其他疑惑也一一解开。首先,他们的那些东西没丢,全都由那位老土司亲自保存着呢。
其次,卫燃之所以被绑起来,是因为他在昏迷的时候不止一次差点一刀杀了帮他治疗伤口的巫医,这老土司也是没办法,才招呼人把他给绑在了床上。
至于最后一个问题,那些远征军的东西是怎么来的,这位老土司也给出了解释。
原来,他们这村子和远征军途径的路线仅仅只是隔着一座山而已,那些东西都是平时放牛的孩子和打渔的大人顺手捡回来,准备拿来打制农具或者挪作他用的。
而他们是所以获救,其实还要感谢被卫燃昏迷前的那一枪叫醒的小和尚,以及这个小寨子对佛教还算虔诚的信仰罢了。
搞清楚了所有的问题,周国昌也心急火燎的要回了他们的背篓。
万幸,当他们两人打开背篓之后,那里面的防水袋子依旧鼓鼓囊囊的根本没有拆开的痕迹,装在里面的两盒奎宁和相机,自然也根本就没有遗漏。
至关重要的药品还在,两个全身都是伤的人也齐齐松了口气,将注意力放在仍旧昏迷的覃守正身上。
只可惜,他的烧虽然退了,但人却依旧没有醒过来迹象。两人默契的对视了一眼,最终也只能压下心头的担忧,任由小和尚色豪与那位女巫医给覃守正的身上重新涂抹了新的草药湖湖。
第840章 独行(下)
周国昌醒来的第二天一早,天空中再次下起了瓢泼大雨,卫燃和周国昌也只能躲在吊脚楼里,守着仍旧昏迷的覃守正干着急。
相比之下,倒是那同样满身是伤的小和尚色豪,已经早早的起床给这个寨子里的村民讲经了,而那些几乎与世隔绝的村民,也是格外的虔诚。
“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周国昌听着几乎已经压过雨声的诵经声说道,“卫大哥,咱们得快点走,早晨我通过色豪小师父问过那个小孩子,大部队是四天前过去的,咱们只要速度快点,肯定能跟上。”
“把覃守正留在这?”卫燃皱着眉头问道。
“我记得你们说过,咱们后面不是还有个团吗?”周国昌反问道。
“确实,咱们身后应该是有个288团。”
卫燃稍作迟疑之后继续说道,“但我可不确定,288团会不会和我们走的同一条线路。”
“色豪小师父在这个寨子里似乎很受欢迎”
周国昌看了看脚上溃烂的伤口,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而且小师父身上的伤比我们还重,他也不适合继续走下去了。”
“让他也留下?”卫燃皱着眉头问道。
“嗯”
周国昌点点头,“让色豪小师父留下照顾守正哥,我们继续走。等下让小师父问问土司爷爷,看看他能不能派几个人送我们一程,就算不能,哪怕卖我们一头水牛也行。”
不等卫燃开口,周国昌继续说道,“守正哥在这里先养伤,我们给他留一盒奎宁,如果他醒了的时候能赶上288团,那些药一样能救人。
如果他遇不到288团,等以后局势稳当了,让小师父想办法带着他回去,那些奎宁卖了,也照样够他生活的。”
稍作沉默,卫燃开口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中午?”周国昌试探着问道,“晚一天就多一天的危险,所以我想今天就出发。你的想法呢?”
“那就中午吧”卫燃侧头看了眼昏迷中的覃守正,“希望他能在中午之前醒过来吧。”
“没醒过来也好”周国昌仰躺在地板上说道,“他要是醒过来,肯定要朝着和我们一起走了。”
“你不怕吗?”卫燃前言不搭后语的问道。
“怕,怎么不怕”
周国昌咧咧嘴,“但是怕有什么用?我总不能和那个土司似的,一辈子躲在深山老林里做个缩头王八。”
“这场战争,咱们肯定会打赢的。”卫燃咬着牙做出了保证。
“快点打赢吧...”
周国昌看着戴在自己手上的戒指,“也不知道我的姐姐和弟弟他们现在还活着没有...”
“还有那位尹丽莎白?”卫燃故意换了个轻松的话题。
周国昌闻言尴尬的笑了笑,随后认真的点点头,“还有尹丽莎白。”
在两人的闲聊中,远处的诵经声渐渐停止,临近中午,同样满身是伤的小和尚色豪,也带着卫燃看着眼熟的小孩子,各自端着饭菜找上了卫燃和周国昌。
趁着卫燃给昏迷中的覃守正喂鱼汤的功夫,周国昌也将自己的计划告知了小和尚色豪。
在沉默了足足两三分钟之后,小和尚色豪双手合十微微躬身,随后转身走出了吊脚楼。
等卫燃和周国昌吃完了饭,楼下的空地上也被人牵来了一头膘肥体壮的水牛。很快,这头的水牛身体两侧,便在那些村民的忙活之下,各自绑上了一个大号竹篓。
在卫燃和周国昌的注视下,这俩大号竹篓里渐渐的被那些村民们装上了用陶罐装着的大米,用芭蕉叶包裹的肉干,带着泥土的芋头,甚至还有几只被绳子绑住了翅膀的活鸭子和一篮子鸡蛋,乃至晒好的笋干和绑在一起的水壶,以及一大捆用芭蕉叶包裹捆起来的干柴。
当这两大号竹篓被装满的时候,那些村民又仔细的用卫燃他们带来的防水布帮忙捆好,接着又额外抬过来一个并不算大的背篓。
这背篓里装着的东西没别的,全都是原本卫燃等人用的武器弹药。
相互对视一眼,卫燃和周国昌二人背上各自的背篓默默的下楼,每人拿了一支冲锋枪和配套的弹药。随后又接过了小和尚色豪递来的斗笠扣在了头上。
“走吧”
周国昌找出自己的木质枪盒斜挂在肩上,双手合十朝着小和尚色豪微微弯腰,同时嘴里也冒出了卫燃听不懂的缅语。
等周国昌与小和尚沟通结束,卫燃也用相机给这正在道别的二人,给这个被遗忘的小寨子,以及那位土司、那个一直照顾自己的小男孩和他的小熊猫各自拍下了一张张的照片。
在两个背着弓箭的村民带领下,在那个再次换上了土司官服的老人以及那些村民和目送之下,卫燃和周国昌跟在那头水牛的身后,一步步的走出了这个并不算大的寨子。
直等到身后的寨子被竹林彻底挡住,直到路边出现了一片连绵的水田,卫燃这才问道,“小师父答应照顾守正了?”
“答应了”
周国昌点点头,“色豪小师父答应安排人去山顶盯着,一旦有远征军路过,就把守正哥还有那盒药品送过去。如果一直等不到,等战争结束之后,他就带着守正哥回莫的村,在庙里等着我们回去。”
“就剩我们两个了...”
卫燃咂咂嘴,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这段漫长艰辛的旅程最后只剩下自己和周国昌,那么在真实的历史里呢?岂不是只剩下了周国昌一个人?
“是啊...”
周国昌攥了攥拳头,“不过就算只剩我们两个,也肯定能找到的。”
“肯定能,肯定能!”卫燃近乎自我催眠一般呢喃着。
在那两位村民的带领下,他们穿过了一片茂密的竹林,又翻过了一个并不算高的山头,最终再次看到了那片漂浮着尸骨的沼泽。
虽然双方之间没有办法直接沟通,但那两个村民却熟门熟路的穿过一片灌木,从一个隐藏的极好的山洞里,将卫燃等人的皮筏子拽了出来。
根本不用他们动手,这俩村民便用皮绳将那头牛和救生筏链接在了一起,甚至还主动帮忙,把这皮筏子上盖着的防水帆布进行了一番加固,并且用周围随处可见的芭蕉叶进行了伪装。
这还没完,等这救生筏被水牛牵引着进入沼泽,等卫燃和周国昌也钻进救生筏,那俩村民甚至将他们各自肩上的背篓也塞了进来。
接过其中一名村民递来的鞭子,周国昌跪在救生筏上郑重的磕了个头,随后扬起鞭子轻轻一甩,驱赶着那头水牛慢悠悠的走向了沼泽的深处。
与此同时,卫燃的眼前,也出现了一道期待已久的浓烈白光。
“总算结束了...”卫燃不知是庆幸还是遗憾的念叨了一声。
他庆幸于终于不用在这恐怖的野人山里忍受折磨,却也遗憾并没有跟着周国昌走完全程。
然而,当这浓烈的白光消失,当他视野恢复,他却发现,自己竟然再一次回到了莫的村!
虽然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但村子旁边的河畔,却依旧遗弃着各种战争装备。
只不过和当初跟着梁班长等人来这里时不同,如今这个村子里已经能看到不少的村民,那条河的河边,也能看到忙着浆洗衣服的女人、水田里忙碌的男人和水牛,以及在那些废弃的战争装备上玩乐的孩子。
低头再看看自己,依旧一身英军制服,唯独不同的是,比之那道白光之前却要干净了许多,而且身上那些溃烂的伤口也全都已经消失不见。
除此之外,卫燃发现自己的身上虽然已经没了武器,但却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英军帆布包,腰间也挎着一个英军的搪瓷水壶,而在衣袖上,还固定着一枚CBI战区的盾形臂章。
再看看周围,陪伴自己的却只有一头撅着厚嘴唇的毛驴,那毛驴身上固定的两个竹篓里,还分别放着几刀黄纸和一些蜡烛,乃至两个带有泥封的陶土坛子。
略作犹豫,卫燃轻轻拽着缰绳,带着这头安静的毛驴,沿着碎石路,一步步的走向了位于村子外面的那座寺庙。
离着老远,他便看到了一个穿着暗红色僧袍,背对着自己的和尚,正坐在寺庙门口的一块石头上,安静的照看着架在篝火堆上的那口二十印大锅。那锅里飘荡出的油茶香气,即便隔着老远都能清晰的闻到。
还没等他走近,那寺庙的门里又走出来一个穿着僧袍的和尚,只不过,这个和尚却只有一条胳膊,而且腰间还斜挎着一个木头枪盒!
“守正!覃守正!”卫燃一眼便认出了对方,立刻一边挥手一边跑了过去。
“卫燃!你总算到了!”
那独臂的和尚同样一眼认出了卫燃,想都不想的跑过来,一把和他抱在了一起。
“你胳膊呢?你胳膊怎么回事?”卫燃看着对方丢失的左臂问道,“你怎么穿上僧袍了?”
“这可说来话长了”覃守正踮着脚往后看了看,“国昌呢?他怎么还没来?”
“我不知道”卫燃茫然的摇摇头。
“走走走,快和我进去。”
覃守正热情的帮着拉着毛驴走到了寺庙门口,卫燃也认出来,那位正在照料篝火的,恰恰是小和尚色豪!
第841章 嗉!
“好久不见,卫燃。”色豪小师父用带着一丝丝桂地口音的汉语打了声招呼。
“色豪小师父,好久不见。”卫燃双手合十微微躬身打了个招呼,转而催促道,“守正,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这话要从42年说起了”
覃守正帮卫燃打了一碗用料十足的油茶,接着又给自己弄了一杯,这才继续说道,“你和国昌走了以后,我昏迷了差不多一个礼拜才醒过来,还不等我把伤养好,我就遇到了后面追上来的288团残部。”
说到这里,覃守正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用力攥紧了手里的竹碗,在沉默片刻后继续说道,“我跟着他们一路去了葡萄,从那里继续往北,滑着熘索到了滇省的福贡。
那一路,饿死的、病死的、扛不住自杀的,比我们之前那段还要惨的多!”
“后来...后来呢”卫燃声音干涩的问道,“那条情报...”
“那条情报报上去的时候早就已经过时了”
覃守正无奈的摇了摇头,“后来我辗转留在了滇省,43年刚过了年,我就被划进了54军的第50师。”
说到这里,覃守正的语气也多了些劲头儿,那双眼睛里,甚至都便变的亮晶晶的,“只过了一年,我们就又跨过怒江打回来了,一路上杀的小鬼子屁滚尿流的,真叫个过瘾!再后来,其他的兄弟部队被调回国打仗了,我们却留下来被编进了新一军,当时我还遇到国昌了呢,他也在新一军。”
“他也在新一军?”卫燃愣了愣。
“你不知道?”
“我只是没想到你们能遇到”卫燃改口换了个话题,“守正,你这胳膊...”
“打八莫的时候被机枪扫了一梭子”
覃守正混不在意的扯开僧袍,展示了一番锁骨处的伤疤,“那次受伤,我在医院里躺了好几个月,等我能彻底下床活动的时候,天杀的小鬼子都特码投降了!”
“然后你就来这里了?”卫燃下意识的追问道。
“是啊”
覃守正点了点头,语气萧索的点点头,“在滇省的时候,我给家里去了好几封信。后来我才知道,我家没人了,梁班长家也没人了,都被鬼子的飞机扔下的炸弹炸死了。
那时候我就没有家了,我...我没地方去了。再后来,我索性就一路打听又来了这里,想着找色豪小师父帮忙,把梁班长接回来。”
用力抹了抹眼角,覃守正感激的说道,“等我到了这里才知道,色豪小师父早就把卢克先生和梁班长接回来了,他们就埋在南边那几颗柚木树边上,他一直等着我和国昌回来把他们接走呢。”
“那你...”
“不走了”
覃守正用力吁了口气,“国内还在打仗呢,我一个人也没办法把这么多兄弟送回去。所以我不打算走了,就在这陪着他们吧。倒是你,这些...”
还没等覃守正把话说完,远处却传来了汽车喇叭的声音,紧跟着,一辆崭新崭新的威利斯吉普便开了过来。
不等车子彻底停稳,同样穿着一身英军制服,同样胳膊上有个CBI战区臂章的周国昌便跳了下来。
“没想到我成了最晚的了”
周国昌话音未落,已经摘掉了脸上的蛤蟆镜丢到座椅上,张开双臂分别和卫燃以及覃守正乃至色豪小和尚来了个热情的拥抱。
“快!喝碗油茶。”覃守正说着,已经给周国昌打了一大碗油茶。
等到所有人重新坐下,众人的话题自然也落到了那个与世隔绝的小寨子里。
在卫燃的刻意引导下,他总算知道,当初周国昌和自己,靠着那头水牛和橡皮筏子总算追上了第五军的本部,并且跟着他们走遍野人山辗转进入了印度。
在进入印度之后,周国昌也在驻印军里得到了一份翻译的工作,倒是他嘴里描述的卫燃,因为上报了那条情报,在抵达印度之后不久,便不知被抽调去了什么地方。
不得已,卫燃也只能临场发挥现编了一个借口,随后将话题引到了色豪小师父的身上。
相比走上不同路线的周国昌和覃守正,如今已经跟着覃守正学会了不少汉语的色豪小师父的经历却同样不容易。
当初,在覃守正跟着288团的残部离开之后,色豪小师父在那个小寨子里又住了差不多半年的时间,直等到野人山进入旱季,立刻在那位土司的帮助下,召集人手再一次进入野人山,历尽千辛万苦总算找到了梁班长和卢克先生的尸骨,并将他们全部带回了距离莫的村一天路程,那个凋刻着半座佛像的山洞里重新安葬。
只可惜,当他重新回到莫的村的时候,这座寺庙里的那位老住持却早就已经死在了鬼子的枪口之下。
唏嘘过后,色豪小师父给每个人的碗里蓄满了油茶,温和的用不太流畅的汉语问道,“国昌,你找到你的姐姐弟弟了吗?”
“还有那位尹丽莎白”卫燃端着油茶补充道。
“没有”
周国昌叹了口气,“自从去年鬼子投降之后,我就回到了氧光去找我的两个姐姐和我的弟弟,但是这么久了,一直都没有消息。”
“卢克先生的女儿呢?”覃守正下意识的问道。
“她...”周国昌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她死了。”
“死了?”在场的几人错愕的看着周国昌。
“鬼子投降之后,我想着我姐姐他们有没有可能去英国投奔尹丽莎白,所以特意去了一趟英国。”
周国昌说到这里从腰间的皮套里拔出了那支本属于卢克先生的格斗匕首,意志消沉的说道,“当我找到她家的时候,却发现那里已经变了样子,她家的邻居和我说,44年的时候,大概是那年的二月份,德国人的飞机丢下了很多炸弹,尹丽莎白和她的妈妈,还有她们的房子都被炸塌了,我...我只找到了她们的墓碑。”
“唉!”覃守正重重的叹了口气,攥紧拳头狠狠的锤了锤长满了青苔的石头地面。
“我这次来,打算把卢克先生带回去,把他安葬在尹丽莎白的旁边。”
周国昌用力搓了搓脸,尽量语气轻松的说道,“守正,色豪师父,卢克先生他...”
“他还在那座山洞里”
色豪小师父抬手指了指不远处那片盛开的龙船花说道,“现在领导这个国家的,是当初招核人的走狗昂山。守正,国昌,还有卫燃,我不觉得让人知道那片龙船花下面埋葬着那么多的远征军是什么好事。”
“你是说...”周国昌立刻皱起了眉头。
色豪小师父点点头,“我听镇子里的主持说,现在昂山他们正在准备脱离英国的殖民统治。虽然这对缅甸来说是一件好事,但是我很担心,这片土地很可能还会再次燃起战火。
如果这里埋着的远征军战士的消息露出来,很有可能会有人利用这件事做些什么,到时候肯定给这个村子带来麻烦。”
“我也听到了类似的风声”周国昌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现在氧光很多英国商人都准备离开了。”
“你呢?你也是?”覃守正浑不在意的问道。
“我也打算离开了,所以才准备带走卢克先生”
周国昌端起油茶抿了一大口,“不过我很快还会回来了,还会继续去找我的姐姐和弟弟。你呢?守正哥,你不打算离开吗?”
“不走了”
覃守正抬头看向远处那片盛开的龙船花,“我要守着他们,以后我死了,可能也会和他们埋在一起。”
“不想把他们送回家吗?”卫燃开口问道。
“想,怎么不想”覃守正叹了口气,“可是国内现在还在打仗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快了,很快了。”卫燃信心十足的说道,“国内的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
“等战争结束了,如果有机会,我就把他们送回去。”
“同古那边也有个集体墓坑”
周国昌叹了口气,“当初我还帮着掩埋过那些战士,等以后有机会,你准备把这里的战友们带回家的时候,记得给我拍电报,我把同古那边的那些战友尸骨也起出来一起送回去。”
“战友?”覃守正神情恍忽的念叨了一句。
“可不就是战友”
周国昌指了指手臂上略显破旧的臂章,“我们当年从这里一起出发开始,我们不就是战友了吗?”
“是啊”
覃守正看了看远处那片茂盛的龙船花,又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放下端着的油茶转移了话题问道,“卫燃,刚刚我就想问了,你带来的毛驴驮着的那两个坛子里是什么宝贝?”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卫燃假意卖了个关子,实则他自己也不知道那里面装着的是什么罢了。
“走,一起抬下来看看!”
覃守正说话间站起身,在卫燃和周国昌的帮助下,将那两个装在背篓里的坛子搬了下来。
“这坛子我家里那边都是酿酒用的”
覃守正说话间,已经单手打开了斜挎在腰间的木质枪盒,从里面抽出了一支勃朗宁大威力手枪,用手枪握把砸开了坛口的封泥。
当他小心翼翼的撕开封泥之下的荷叶的时候立刻惊呼出声,“土炮酒!这是家里的土炮酒!卫燃,你!你从哪弄到的?”
“管他从哪弄到的”卫燃暗中揉了揉虎口处的纹身算作感谢,“快尝尝味道对不对。”
“你等等!”
覃守正话音未落,已经转身跑进寺庙,不多久便拿过来一摞粗瓷大碗,而在他的嘴里,还咬着一个竹木的酒提子。
“去那边喝!”
覃守正用下巴指了指那片盛开龙船花,闻言,卫燃和周国昌立刻合力抬起酒坛子走到那片花丛的旁边,而小和尚色豪,也赶紧接过了覃守正手里拿着的那一摞粗瓷大碗,从里面拿出三个摆在了花丛边缘那块湿漉漉的条石之上。
等到卫燃从毛驴身上的竹篓里拿出几刀黄纸一双白烛在条石边点燃的时候,覃守正也认真给那三个摆在条石上的粗瓷碗打满了酒。
与此同时,色豪小师父也给卫燃和周国昌各自分了一个大碗,他自己也同样拿了一个大碗,任由覃守正用酒提子给大家一一满上。
“嗉!”
覃守正用家乡话和色豪小师父一口同声的喊了一声,同时也将他们手中的粗瓷碗伸了过来。
卫燃和周国昌对视了一眼,纷纷端起粗瓷碗,学着对方的口音喊了一声“嗉!”,让四盏粗瓷碗捧在了一起。
一口气喝完了一碗度数似乎并不算太高的土炮酒,覃守正拿起酒提子不由分说的给众人满上,同时嘴上问道,“会猜码吗?”
“我会”周国昌第一个说道。
“来!”
覃守正将酒提子放进坛子里,用家乡话大声喊着,“兄弟好啊,八匹马啊...”
可喊着喊着,覃守正却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只是颤抖着端起身前的粗瓷大碗,和条石上的三个大碗碰了碰,又和周国昌以及卫燃等人碰了碰,再次大喊了一声“嗉!”,随后将碗凑到嘴巴,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这个飘着蒙蒙细雨的下午,在一碗接着一碗的土炮酒中,覃守正哭了很久,也讲了很多。
当他终于在那片盛开的龙船花旁醉倒的时候,那双白烛也不分先后的熄灭,只留下了丝丝缕缕的白烟,在冰凉的雨丝中盘旋萦绕,久久不愿散去。
“你...你怎么带了这么多的酒”周国昌说这话的时候打了个酒嗝,随后也仰头躺在了潮湿的草地上。
探头看了眼坛子里仍旧剩下大半的土炮酒,同样喝了不少的卫燃和小和尚色豪对视了一眼,先是合力将覃守正和周国昌搀扶进了寺庙里找地方躺下,接着又将那坛没有打开的酒,和那坛尚且剩了一大半的酒抬进了寺庙,并且又找来了荷叶与稻草仔细的捆扎住了坛子口。
“今晚在这里休息休息吧”酒气熏天的色豪和尚找来一捆竹席递给卫燃说道。
“你们似乎经常一起喝酒?”卫燃接过竹席问道。
“经常喝”
色豪笑了笑,在庙堂门口湿漉漉的台阶上坐下来,接着又熟门熟路的摸出个铁皮盒子,从里面抽出两颗烟分给了卫燃,并且帮他点上,这才喷云吐雾的说道,“守正找来这里的时候,我都准备放弃这里去曼西镇的庙里了。”
“然后呢?”卫燃同样坐在了台阶上。
“我带他去那座山洞里看了梁班长,他决定留下来,我也就留下来了。”
色豪看着手里夹着的香烟说道,“抽烟,喝酒,猜码,煮油茶,甚至偷看村子里的姑娘们去河里洗澡。守正教会了我很多不好的东西,不过这些确实比每天诵经有意思。”
“呵...”卫燃忍不住留出了一抹笑意。
“他也有不开心的时候”
色豪嘬了一大口烟,等浓稠的烟雾从鼻孔里喷出来,他这才继续说道,“你还记得,当初帮忙一起埋葬那些远征军战士的华人吗?”
“记得”
卫燃点点头,“当初他们帮我们剃了头,我还给他们,给你和老住持拍了照片。”
“战争结束一年多了”
色豪叹了口气,“守正一直在等他们,但是那些人没有一个人回来,你和国昌,是他来到这里之后,等来的仅有的熟人。”
“以后呢?”卫燃盯着烟头的火星问道。
“等守正学会了缅语,我打算把这座寺庙交给他。”
色豪抬手指了指远处那片龙船花,“还有埋在那里的尸骨,我们准备找机会,把他们都转移到那座山洞里。”
“把寺庙交给守正?”卫燃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色豪温和的点点头,“守正既然打算在这里一直陪着他的战友,那么把这座寺庙的主持的位置给他显然是最好的,在免电这个被殖民的国家,寺庙的主持,能让他少很多麻烦。”
“你呢?你不当和尚了?”
“我的家就在莫的村”色豪晃了晃手里的香烟,“以后我或许还会出家吧,等我的信仰重新像以前一样虔诚的时候。”
“戒烟可不容易”卫燃意有所指的笑了笑,“无论是否当和尚,色豪师傅,谢谢你对我们的帮助。”
“也谢谢你们对我们的帮助”年轻的色豪师傅认真的说道。
“早点休息吧”
卫燃弹飞了手中的烟头,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起身走进庙堂,抖开竹席躺了下来。
坐在门口的色豪师傅笑了笑,同样弹飞了烟头,从门口的竹篓里拿出一小捆青草盖在了门口燃着炭火的铁皮桶上。
片刻间,熟悉又难闻的腥甜烟雾飘散开来,轻而易举的赶跑了萦绕在庙堂里的大蚊子——就像当初在野人山里一样。
第842章 归家之日,举杯共饮
淅淅沥沥的小雨中,寺庙里养的大公鸡用响亮的嗓音叫醒了宿醉的众人。
“今天去看看梁班长,顺便把卢克先生带回来吧?”覃守正仰躺在凉席上,出神的看着屋顶的木梁提议道。
“要早点出发才行”周国昌和小和尚色豪异口同声的说道。
“确实要早点出发”
覃守正打了个哈欠,换了个话题问道,“卫燃,你带来两坛酒对吧?”
“对,要带上吗?”卫燃点点头,“昨天开的那坛还剩下一大半没喝完呢。”
“带上吧”
覃守正想了想,继续说道,“不过咱们不开那坛酒了,就放在那个山洞里怎么样?等以后国内也不打仗了,等有机会把他们送回家的时候,咱们再打开那坛酒给大家践行。”
“既然这样,咱们就额外给梁班长带一些酒过去吧。”同样盯着屋顶的周国昌提议道。
“都起来吧,喝碗油茶咱们就出发!”覃守正话音未落,已经第一个坐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向了寺庙外面。
像当年在野人山里一样齐心协力煮了一锅油茶填饱了肚子,覃守正却翻箱倒柜的找出了一个英军曾经少量配发过的P44水壶。
“你还留着呢?”周国昌笑着问道。
“当然留着呢。”覃守正笑着说道。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卫燃不解的看着这俩人。
“当初一个打八莫的时候,周国昌不知道从哪偷了一壶酒送给我。”覃守正说话间已经拧开了金属壶盖,“他和我说那是英国酒,我现在都记得,那酒一股子汽油味,好像叫什么威了屁。”
“威士忌”
周国昌说话间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帆布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美军曾经配发过的不锈钢M1942水壶递给了覃守正,“当时他经常偷偷酿米酒喝,我特意偷了英国长官的酒和他换的,连那水壶,都是偷的英国长官的。”
“你也留着呢?”覃守正接过水壶的同时,将自己手里的水壶也还给了对方。
“当时不是说好了,下次一起喝酒的时候再把水壶换回来吗?”周国昌笑着说道。
“是啊,当时说好了的”
覃守正笑了笑,耍赖似的说道,“就是因为喝了和你换的威了屁,老子才丢了一条胳膊。”
“这事你能怪我?”周国昌没好气的说道。
“也多亏了你那壶酒”
覃守正一边用酒提子往换来的不锈钢水壶里倒酒一边说道,“当时老子脚一软,只丢了一条胳膊,要不然这脑袋都要开花了,卫燃,色豪,你们快找个水壶灌点酒,咱们路上喝。”
闻言,卫燃转了一圈,找到了昨晚当作枕头的英式搪瓷水壶。不久之后,小和尚色豪也翻出个搪瓷水壶,顺便还找出个铁皮做的漏斗。
等到覃守正给他们三人各自的水壶里灌满了昨天喝剩下的酒,覃守正又额外找出三个搪瓷水壶灌上酒。
“再带上些吃的吧”
小和尚色豪话音未落,已经钻进了不远处的鸡圈,在纷飞的羽毛中,抓了两只大公鸡和一只鸭子。
“色豪师傅算是把这和尚做到了头了”覃守正幸灾乐祸的调侃道,“我听说,他看上了曼西镇的一个姑娘呢。”
“怪不得”
卫燃乐不可支的看着正在忙着抓鸡小和尚,“守正,听说你要成为这座寺庙的住持了?”
“有这个打算”
覃守正点点头,看着远处那片龙船花说道,“一千五百多个人啊...一个团的人都埋在这了,走不了,回不去,醒不来。
我是炊事班的兵,理应当管着他们的吃喝。逢年过节给他们烧几张黄纸,时不时的撒几杯米酒,不管怎么说总得有人照应着他们,这种事总不能让色豪小师父来,他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
另一方面,我听色豪小师父说,当个住持其实挺不错的,也不用干什么,平时村子里还会经常送些吃的喝的过来。”
“以后我也会经常来的”周国昌拍着胸脯做出了保证。
“你是来找我喝酒的吧?”
覃守正开着玩笑说道,只不过无论那语气还是表情乃至心态,都有着和他年纪不符的成熟和沧桑。
“不止喝酒,还要管饭。”周国昌笑着说道。
“昨天小师父说,你们准备把他们都转移到那座山洞里?”卫燃看着那片花丛追问道。
“有这个打算”
覃守正点点头,“再等等吧,等局势稳定一些,这事儿要找机会慢慢来。”
“我会帮你的”周国昌认真的表明了态度。
“需要你帮忙的时候不会客气的”
覃守正拎起灌满酒的水壶,仔细的封好了还剩下不少酒的坛子,接着又翻出几个搪瓷水壶装满了水和一口袋大米,全都仔细的装进了竹篓里。
等卫燃和周国昌将昨天抬下来的另一坛子酒重新装进竹篓挂在毛驴的背上的时候,堪称酒肉和尚的色豪小师父也将抓到的几只鸡鸭装进一个竹笼子里,并且还不忘在上面盖了一层破烂的僧袍。
与此同时,覃守正也往那装着酒水和大米的竹篓里放了些寺庙里种的蔬菜,这才让卫燃和周国昌帮忙挂在毛驴的背上,可他自己,却转身走进了寺庙最里侧的房间。
不久之后,他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套没有军衔的远征军英式制服,而他的制服手臂位置,也同样多了一枚略显破旧的CBI战区臂章。
唯一不同的是,这枚臂章似乎被鲜血侵染过,所以难免带着无法清洗掉的黑色污渍。
“走吧”
覃守正说话间拍了拍腰间斜挎的木质枪盒,颇为怀念的说道,“我记得这把枪还是卢克先生的呢。”
“换换怎么样?”
周国昌说话间,从吉普车里拿起一个近乎一模一样的木质枪盒,“这把枪是我的,也是加拿大撸子,换你手里的那支。”
闻言,覃守正痛快的摘下枪盒递给了对方。随后接过对方的枪盒跨在了肩膀上。
“我们也拿上武器吧,这些年不打仗了,野人山里的勐兽也多起来了。”小和尚色豪话音未落,已经掀开佛像脚下的供桌桌布,从里面抽出了两支恩菲尔德步枪,和几个弹夹。
“你这和尚当的...”卫燃哭笑不得的滴咕了一句,伸手接过了对方递来的步枪。
一切准备就绪,一行四人一驴沿着曾经走过的路,避开村民进入了野人山。
和当年急于奔波相比,这一次他们脸上只剩下从容之色,言语间,也多是关于当时的回忆,以及对于遗憾的唏嘘。
一路不知疲倦的赶路,临近黄昏时候,众人也再次看到了进入野人山之后,第一夜停留过的那座山洞。
现如今,这座山洞的洞口处,还多了一个用竹子制作的小门。这道门虽然没有上锁,但却用绳子绑的格外的牢靠。
等色豪小师父解开竹门上的绳子,卫燃也牵着毛驴穿过并不算大的洞口。片刻之后,跟进来的色豪师傅熟门熟路的点燃了挂在岩壁上的几盏油灯。
当混黄的灯光将这座山洞彻底照亮的时候,卫燃惊讶的发现,和当初相比,那座烂尾的佛像虽然依旧没有完成最后的凋琢,但在靠近洞口的位置,却多了个灶台,那灶台上,赫然架着一口卫燃等人无比熟悉的20印的大铁锅,而在灶台的头顶,还悬吊着一捆捆的木柴。
继续往里,烂尾佛像一侧靠近岩壁的位置,却多了两座并排修葺的坟墓。
这两座坟墓虽然不大,但坟前却各自摆着一些贡品,而在石头墓碑上,还清晰的凿刻着墓穴里埋藏的人的身份——“恩师义诚五军22师梁益民之墓”,以及“卢克·坎贝尔先生”。
这山洞里多出来的除了两座坟墓之外,那座烂尾的佛像身前,还用铁链悬空垂吊着几个卫燃等人无比眼熟的竹篓。
这些竹篓上全都包裹着来自鬼子飞机救生筏的浮囊,各别竹篓上,还固定着几双早已破烂不堪的草鞋。
“这是当初梁班长的背篓”
覃守正挨个说道,“它旁边那个竹篓里,装着当初我们放在梁班长墓里的东西,色豪小师父都拿回来了。”
他这边话音未落,色豪小师父已经摘下了属于梁班长的背篓。见状卫燃和周国昌回过神来立刻帮着将旁边的竹篓也取了下来。
“另外一个也摘下来吧”覃守正一边安抚着毛驴一边说道。
闻言,卫燃和周国昌索性将剩下的几个背篓取下来,一个挨着一个的解开上面包裹的防雨布。
“这些东西都是你们放在这里的?”
卫燃惊讶的问道,这总共只有六个背篓里,除了刚刚覃守正单独介绍的那两个,剩下四个里分别装着成桶煤油,两个美式医疗背包和数不清的驱蚊油、防蚂蝗粉以及奎宁类药品。
剩下的两个背篓里,则分别装满了叠放的整整齐齐的衣服,以及不知道从哪来的花机关冲锋枪!
“除了武器,剩下的都是色豪小师父准备的。”
覃守正笑着解释道,“他总担心缅甸还会打仗,担心还要走一次野人山,所以就准备了这些东西。”
“等我还俗之后,我还准备养一头大象。”
色豪小师父略有些腼腆的说道,“我认识一位在伐木场工作的象夫,他养的大象很快就要生产了,到时候我会买一头。”
“他不止想要买一头大象”
覃守正挤眉弄眼的调侃道,“他还准备迎娶那位象夫的女儿,而且还在寺庙南面不远的位置买下了一块土地准备建房子呢。”
“色豪小师父今年多大?”周国昌故意问道。
“19岁”
覃守正抢着回答了这个问题,“他因为帮着曼西镇的寺庙保存了两尊佛像和舍利,得到了不少奖赏。”
“快把这些东西打开吧”
色豪小师父指了指当初和梁班长埋在一起的防水袋催促道,显然是想岔开他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的话题。
“对对对,拆开吧。”周国昌笑着符合道。
“当初放在这里的舍利我先取走了,剩下的我都没动。”色豪小师父一边解开捆住防水袋的绳子一边说道,“你们的东西都在这里呢。”
“早知道我把我自己也放进去了”
周国昌开了一句玩笑,伸手从防水袋子里翻出了属于他的鬼子饭盒打开,格外康慨的说道,“那些缅币现在已经是废纸了,这些银元金条什么的,大家分一分吧。”
“你留着吧”
覃守正摆摆手,却并没有从防水袋子里拿走任何东西,“这免电的庙里管吃管喝,我根本就用不上。梁班长的东西我已经拿走了一些,剩下的就在这里放着吧。”
“既然这样,这些胶卷也留在这里吧。”
卫燃拿起当初自己亲手放进的英军饭盒看了看,却并没有打开检查里面放着的那些胶卷筒,只是顺手又塞了进去。
“这些金条和银元你们不要?”周国昌惦着手里的黄白之物问道。
“给小师父吧,他要娶媳妇呢。”覃守正再次开起了色豪小师父的玩笑。
“说的对!”
周国昌见卫燃摆手拒绝,立刻不由分说的将那几根金条和那些银元全都塞到了小和尚的手里,“就当是我们的贺礼了。”
“我...”
“收着吧”周国昌坚持说道,“这笔钱你们留着花吧。”
“别在钱的事情上面浪费时间了”
覃守正拍了拍那头毛驴的屁股,“快过来帮忙,把这坛酒搬下来。然后我们像当初一样好好做顿饭,卫燃,就用梁班长那个背篓里的家伙什做吧?”
不等卫燃三人回应,覃守正已经从兜里掏出个磨出包浆的枪油壶用牙拧开,接着又找出一支毛笔,从里面蘸着红色的油漆,在那陶土坛子上,写下了“归家之日,举杯共饮”八个红字。
等他收起了枪油壶和毛笔,卫燃也解开了当初梁班长的背篓,将里面的锅碗瓢盆一一取了出来。
甚至,早有准备的覃守正还从带来的背篓里,抽出了一个装满酱油的竹筒,以及一个装满了荤油的竹筒。
与此同时,周国昌也将那些灌满了酒的搪瓷水壶拿出来,给摆在了梁班长和卢克先生的墓碑前粗瓷腕斟满了酒,最后还点燃了卫燃带来的白烛和黄纸。
略显呛人的烟火气中,山洞口的那口20印大锅里蒸上了足够所有人吃的米饭,由覃守正指挥,卫燃操作的小锅里,也开始煎炒出了一样样小菜。
然而,在缺少了梁班长这个至关重要的厨师之后,即便他们带来的食材和调料都更加的丰富,即便他们的时间和精力都更加的充裕,却再也没办法做出当初的味道。
“喝一口吧”
覃守正最先举起了装满酒的不锈钢水壶,“希望以后永远不用打仗。”
“希望国昌早点找到家人”色豪举着搪瓷水壶道出了自己的愿望。
“希望能早点喝上色豪小师父的喜酒”周国昌笑着举起了水壶。
“希望每一个远征军战士都能早点回家。”卫燃同样举起了手中的水壶。
“对,回家!希望都能早点回家!”覃守正用力点点头,“干杯!”
“干杯!”卫燃三人齐齐响应,将手中不同款式的水壶用力碰在一起。
当温凉的酒液灌进嘴里的时候,卫燃分明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快门声,他的眼前,也充斥了浓郁的白光。
第843章 今夕请当归
当视野恢复正常,当周围的陈设变成酒店里的样子的时候,一直紧绷着一根弦的卫燃也终于长出了口气,整个人也彻底放松下来。
纸页翻动的轻响中,金属羽毛笔刷刷刷的写下了后续的故事:
谍报人员卢克·坎贝尔,1942年5月,于野人山外围,因病患自觉出逃无望,为不拖累同行伙伴,于疟疾发病前,将情报交由炊事班班长梁益民保存并求死。
1943年2月20日,由色豪和尚携野人山原住民,迁葬于莫的村外山洞。
1946年10月,由周国昌,迁葬于伦敦,与前妻及女儿合葬。
炊事班班长梁益民,1942年6月,追赶大部队途中遭遇山洪,命丧野人山,由覃守正等人临时安葬于野人山南麓无名山洞。
1943年2月20日,由色豪和尚携野人山原住民迁葬于莫的村外山洞。
周国昌,1942年5月,随梁益民等人进入野人山,同年6月,因力竭晕倒于无名沼泽,幸得野人山原住民救治,后在原住民帮助下,携半数奎宁药品追赶远征军第五军军部,历月余撤至印度雷多。
同年10月,经修养后编入驻印军任翻译工作。次年十月,随军参加反攻作战。
1945年3月,脱离战斗序列返回氧光寻找失散家人。
1950年卷入免电内战,期间率华人进行抵抗运动,并意外寻得失散姐弟。
1962年,于免电排华运动兴起前,举家移居英国。
1986年1月29日,周国昌于梦中离世,留有一子及胞弟在世。
覃守正,1942年5月,随梁益民等人进入野人山,同年6月,因力竭晕倒于无名沼泽,幸得野人山原住民救治。
经短暂修养,覃守正携半数奎宁及情报,随第五军96师残部撤回华夏。次年三月,编入第54军50师。
1944年随军二次入缅远征,参加多次战役并编入新一军。同年冬,收复八莫战役中负伤致残,于1945年9月出院,自行脱离战斗序列,只身前往莫的村守陵。
1947年夏,覃守正化名貌年千出任莫的村寺庙住持。
1950年,因缅甸内战意外丧生,其尸骨由色豪和尚秘密带回莫的村后山山洞安葬。
色豪和尚,1942年5月,随梁益民等人进入野人山,同年6月,因力竭晕倒于无名沼泽,幸得野人山原住民救治。
1943年1月,色豪和尚携原住民信徒反穿野人山,沿途收敛梁益民等人骸骨,迁葬于莫的村后山,并于山洞内隐居至1944年夏。
战争结束后,于1947年还俗,期间秘密协助寺庙住持覃守正,将远征军将士尸骨迁葬于莫的村后山。次年春,携妻子,受邀前往氧光助周国昌寻找失散家人。
1950年内战期间,色豪妻子因战火离世。同年冬,色豪于莫的村寺庙再次出家。
1985年,色豪和尚于废弃庙址佛堂内圆寂,留有书信及部分遗物藏于佛像腹内。
短短几行字写尽了众人的后半生,这支金属羽毛笔又另起一行,列出了一个位于英国伦敦的详细地址,和一个名叫周祈光的人的联系电话。紧接着,又列出了一组详尽的坐标。
片刻的停顿之后,这金属羽毛笔竟然像是有很多话要说,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一样在纸页上停顿了许久。可最终,它却只是用鲜红的字迹写下了“回家”这么两个字。
在纸页的翻动中,这金属羽毛笔在缓慢转动的红色漩涡之下留下了一行似乎带着烟火气的字迹,“炊事班,帮我们再煮一碗油茶吧。”
“好...”
卫燃喃喃自语的应了一声,那金属羽毛笔也啪嗒一声砸落在了桌面之上。
然而,还没等卫燃取出这红色漩涡里的东西,这金属本子却又哗啦啦的往前翻到了放有排子船的第十一页背面。
只不过,这一页的红色漩涡却已经停止了旋转,其上也有个一百多个小时的倒计时。
又被封了?
卫燃刚刚来得及滴咕一句,却发现那倒计时的速度陡然加快,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已经归零,那红色漩涡也在微微一亮之后,重新开始了缓慢转动。
很是反应了一会,卫燃左右看了看这间客房的环境,最终还是明智的没有把那条排子船拿出来,反而只是蹲下来,将手贴在地毯上,小心翼翼的取出了最新出现的红色漩涡里的东西。
“竟然是这个...”
卫燃先是一愣,紧跟着释然的点点头,喃喃自语的再次做出了保证,“再等等,很快就给你们煮一碗油茶喝。”
说完这句话,他这才坐在地毯上,解开了这个竹编背篓上覆盖着的防水布。
将这防水布展开,两米见方的大小,其上还能看到黑色的油印字迹——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
暗自攥了攥拳头,卫燃将倒扣在背篓上的双耳铁锅以及木质锅盖解下来放在了铺开的防水布上。接着又取出了当初用过的带盖搪瓷小锅和搪瓷烧水壶。
至此,这背篓里除了贴边用皮绳固定在背篓内侧的几个带盖竹筒之外,便只剩下了一个柳木的桉板,装在木头匣子里的两把菜刀,以及笊篱炒勺和擀面杖。当然,还有最底层用竹筒装着的一把快子,以及几个摞在一起的竹木碗和两对儿英军饭盒。
将这些东西拿出来看了看,卫燃又将一个挨着一个固定在背篓内侧的几个竹筒打开。
“茶叶、红糖、荤油、芝麻花生碎、阴米、粗盐、辣椒、笋干、还有酱油?!这个是什么?”
卫燃从打开的最后一个竹筒里倒出一个手指肚大小的黄色小球送进嘴里。酥脆油香的口感,让他立刻便猜测出来,这玩意儿很可能就是当初覃守正曾在那架鬼子坠机里提到过的油果。
挨个给这几个手臂粗半米多长的竹筒盖上同样用竹子削制的盖子,卫燃又看了看背篓外面一圈挂着的东西。
这上面的东西同样不少,背篓右侧挂着一个带有帆布套的二战美军水壶和一盏煤油灯,那煤油灯的提梁上,还缠绕着一根灯芯绳。
那美军水壶都不用看,他便知道里面装着拿来点灯引火的煤油。他甚至记得,这背篓的背带,都是当初他们在坠机里躲避休息的时候,用那架鬼子飞机的安全带改装的。
但在背篓的左侧,除了绑着两双草鞋之外,却还挂着一个德军饭盒。取下这个德军饭盒打开,卫燃不由的挑了挑眉毛,这饭盒的上层托盘里,仅仅只放着一张塑封的黑白照片。
照片里,卫燃和色豪小和尚,以及周国昌和覃守正各自举着一个水壶,在梁班长和卢克先生的墓碑旁保持着碰杯的姿势。
虽然照片里只能看到自己的后脑勺,但卫燃却能从其余三人脸上的表情里看出劫后余生的庆幸、对战争的后怕、以及没有找到失散的家人和没有办法回家的遗憾与失落。
捏着这张照片默默的看了许久,卫燃用力呼了口气,伸手将饭盒的托盘拿了起来。只不过,这饭盒的下层,却只是装满了白色的大米而已。
将托盘和照片放归原位,再把饭盒的盖子盖好重新挂在背篓的侧面,卫燃将摆在防水布上的一应物件重新装进背篓仔细的绑好,只等着再去莫的村的时候,给他们再煮上一锅油茶。
收了背篓,卫燃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了厚重的窗帘,看着外面这座阳光明媚繁华热闹的城市,看着楼下街道上拥堵的车流和行色匆匆的路人,一时间却颇有些恍如隔世的错觉。
盯着窗外的景色看了许久,卫燃取出已经很久没有用过的古琴瑶光,双手抚动琴弦,再一次奏起了那曲许久没有弹过的《广陵散》。
第844章 色豪和尚的遗物
用琴音纾解了心头的郁气,卫燃在收起古琴之后沉思良久,最终还是拿起桌边的卫星电话,找出夏漱石的电话拨了过去。
前后不过十几秒钟,电话便被接通,另一头的夏漱石还没说话,卫燃便听到了哗啦啦的雨水声,他的记忆,也瞬间被拉回了吃人的野人山。
“卫燃?卫燃?能听到吗?”夏漱石连着喊了几声,见卫燃这边一直没有回应便挂断了电话。
等卫燃回过神来的时候,对方已经主动打了过来。
用力捏了捏眉心,卫燃按下接听键,赶在对方开口之前便倒打一耙问道,“你那边信号不好?”
“可能吧,这边明明都进入旱季了,今天又突然下了一场雨。”夏漱石话音未落,卫燃便听到了对面传来的雷声,以及夏漱石和那位秦二世齐齐喊出的“卧槽!”
“你是查到什么线索了吗?”夏漱石等雷声平息之后问道。
“目前没查到什么”卫燃顿了顿,“但是有些猜测。”
卫星电话另一头,已经开了免提的夏漱石和秦二世对视了一眼,对着话筒问道,“什么猜测?”
“你们周围没别人吧?”卫燃开口问道。
“等下”
夏漱石说完看像秦二世,后者立刻赶苍蝇一样,将刚刚还坐在他腿上给他喂芒果的姑娘赶了出去。
“你说吧,现在就我和二世。”
“我记得之前你和我说过,那座废弃寺庙的佛像,佛头已经不是原装的了?”
“确实,据当地人说在二十多年前就被盗了。”
夏漱石浑不在意的问道,“你不会以为那颗佛头里有秘密吧?”
“你们找过?”卫燃追问道。
夏漱石立刻答道,“一周前二世就把那颗后配的佛头拆下来检查过了,佛头是本村的木匠用山上砍来的木头凋的,那座无头佛像本身也只是用普通的石头凋刻的。”
“实心的?”卫燃已有所指的问道。
“可不”
夏漱石却是根本没有听出卫燃的暗示,想都不想的答道,“我和二世一起用铁锹把敲过呢。”
“把铁锹把换成大锤,80一锤的大锤。”卫燃索性直白的说道。
“你疯了?这里可是免电,在这里砸佛像,那不得...”
“你脑子里都是猪饲料吗?”
电话另一头的二世忍不住接过了话题,“重建这叫重建你懂不懂?村里那个老和尚不是天天过来找咱们拉赞助嘛,正好把那座废弃寺庙里头不对版的佛像砸了换个新的。反正这穷乡僻壤的也花不了几个钱。”
话说到这里,二世的声音也凑近了许多,“卫燃兄弟,我这理解的没错吧?”
“阅读理解满分”卫燃笑着回应了一声。
“你怎么就那么肯定佛像里藏着东西?”夏漱石颇有些刨根问底的问着。
“就像你说的,那里可是免电,如果真有什么秘密,藏在佛像的肚子里,恐怕比藏在银行保险箱里还安全。”
“可是那颗佛头不是已...”
“可是佛像的身子不是还在吗?”卫燃不等对方说完,便给出了回答。
“说的也是”
夏漱石咧咧嘴,扭头和二世对视了一眼,随后继续说道,“这两天吧,这两天我们尽快安排把那座佛像给砸...不是,我的意思是给他们重建一座佛像。”
“有发现和我说”卫燃说着就要挂断电话。
“肯定的”夏漱石紧跟着问道,“你呢?你到底什么时候有时间过来看看?”
“需要我过去的时候,我会过去的。”卫燃随口敷衍道,“再说了,我连免电的签证都没有呢。”
“这种小事你不用担心”
二世再次接过话题说道,“卫燃兄弟,你过来的时候和我说,剩下的我来安排。”
“你们那边有什么发现也及时和我说”
卫燃客气的回应道,默契的没有提及有关京郊那个院子,以及那些现金的任何问题。甚至,他都没有提及之前根本联系不上对方这件事。
一番寒暄挂断了电话,二世吹了一声流氓哨,将门外站着的姑娘喊回来重新搂在怀里,笑眯眯的说道,“这个卫燃是个聪明人”。
“怎么说?”夏漱石点上颗烟问道。
“这种蝇营狗苟的事和你这样的呆子解释不清楚”
二世摆摆手,“去和带咱们来的那个地头官儿说一声,咱们打算帮那座废弃佛塔重新凋一座佛像,问问需要多少钱。”
“你特么不能自己去吗?”夏漱石没好气的问道。
“这特么能我亲自去吗?”二世翻了个白眼,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摆摆手,“赶紧去,让那边的人麻利点。”
回赠了二世一颗中指,夏漱石无奈的起身推门离开,找上了这些天负责招待他们的,那位差不多相当于乡长一样的小官。
就在这不靠谱的兄弟俩在莫的村忙着重修佛像的时候,卫燃也终于结束了年假,带着人均长胖了一圈都是穗穗等几位姑娘,登上了飞往喀山的航班。
一天之后,当他们从机场驾车赶回卡班湖畔的老巢时,离着老远便看到已经长壮了一圈的贝利亚,带着两只大耳朵狐狸摇头摆尾的迎了上来,哼唧哼唧的各自找上了自己的主子,嚎叫着倾诉着各自的委屈。
在这三只宠物的身后,还跟着季马和玛雅,这俩人中间,还手拉手牵着穿着一身公主裙的科拉瓦。
“你们总算回来了”季马话音未落,小脸愈发圆润的洛拉已经张开手飞奔过来。
见状,季马也立刻张开双臂,笑眯眯的迎了上来。只可惜,洛拉的目标可不是他,而是已经一个假期没见的妹妹科拉瓦。
不出意外,在这姐妹俩拥抱的同时,玛雅也一脚剁在了季马的鞋子上。
没有理会在一边抱着脚单腿跳的季马,卫燃和穗穗以及卡坚卡姐妹各自和玛雅打了声招呼。
“你们四个怎么长胖了这么多?”
玛雅在给了季马一个暴击之后,转而又轻描澹写的给了穗穗为首的几个姑娘来了一个暴击,顺便还下意识的伸手捏了捏洛拉略显圆润的脸蛋。
“才一个假期没见,你怎么这么会聊天了?”穗穗翻着白眼无力的反驳了一句。
“我们一个月就能减回来”抱着小狐狸的卡坚卡姐妹异口同声的说道。
“当初我们先回来的时候,你们在机场也是这么说的。”玛雅笑眯眯的给出了第二轮暴击。
“别再聊体重的事情了”
穗穗明智的转移了话题,“一周之后就有第一批小白鼠去你家了,你的哥哥们准备的怎么样了?”
“都按你说的准备好了”
谈及正事,玛雅也终于不再调侃穗穗等人,一边介绍着她家那边的情况一边跟着穗穗等人走进了房间,只剩下了仍在扶着树干晃荡脚丫子的季马以及正在安抚贝利亚的卫燃。
“贝利亚这是怎么回事?”卫燃划拉着狗头,一边往房间里走一边问道。
“被达丽亚老师欺负了”
季马咧咧嘴,“我听格列瓦说,你如果回来的再晚一点,贝利亚和那两只狐狸都要学会自己包裹脚布和敬礼了。”
闻言,卫燃忍不住咧咧嘴,包裹脚布和敬礼,这可是苏联乃至俄罗斯士兵需要学会的最基本的两样技能。
虽然格列瓦只是调侃,但也能知道,他们不在家的这段时间里,这三只可怜的小动物恐怕没过上一天的好日子。
“你们呢?”卫燃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接下来怎么安排?”
“最近没什么安排”
季马扬了扬下巴,“除了帮玛雅招待阿芙乐尔送到她家的游客之外,我现在只等着天气暖和一点之后去白俄拍电影了。”
“关于游击队的那个电影?”卫燃侧头问道。
“对”季马点点头,得意的说道,“这次玛雅也会参演。”
“玛雅?”卫燃挑了挑眉毛正要说些什么,包里的卫星电话却响了。
掏出卫星电话,见是夏漱石的号码,卫燃立刻按下了接听键。而季马也弹飞抽了没两口的香烟,先一步走进了房间。
“卫燃,我们还真找到东西了!”电话刚一接通,夏漱石便兴奋的道出了卫燃早已预料到的结果。
“找到什么了?”卫燃拍了拍贝利亚的狗头,一边往隔壁的图书馆地下室走一边问道。
“我们在这座佛像的莲座位置发现了一个暗格”
夏漱石激动的说道,“在那里面,我们发现了一封信,收信人是一个名叫国昌的人。但是这封信上根本没写对方的地址,而且我们发现的时候也根本没有拆开过。”
“只有一封信?信上写的什么?”卫燃追问道。
“不知道,二世决定找到这个叫国昌的人,由对方亲自打开。”
夏漱石语气理所当然的道出了一个近乎自断线索的决定,紧跟着又说道,“除了这封信,我们还发现了一些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卫燃停住脚步问道。
“东西不多”
夏漱石顿了顿,条理清晰的介绍道,“主要是一把装着子弹的韦伯利手枪和一个鬼子饭盒,饭盒里除了很多银元和金条之外,还有一张黑白照片的合影。”
“没了?”卫燃追问道。
“没了”
夏漱石稍作停顿之后继续说道,“东西我已经全部拍照发给你了,另外,那个信封上有个很奇怪的图桉,我拍了一张特写,你注意看一下。”
“好”
卫燃回应了一声挂断电话,又稍等了片刻,知道接受了对方发来的照片,这才推门走进图书馆的地下室,钻进了自己特意留出来的,一个既没有监控也没有窗户的房间。
反锁了房门将这个房间粗略的检查一番,卫燃这才拉过来一把椅子坐下,点开了夏漱石发来的照片。
在这些照片里,那支韦伯利手枪虽然已经锈迹斑斑,但卫燃依旧能认出来,那是当初在曼西镇去莫的村的路上他们缴获的。
而那个装满了金条银元的鬼子饭盒恰恰是当年周国昌的东西。甚至就连那张黑白照片,卫燃也曾在红色漩涡中的那个背篓里见过。
两者仅有的不同,也只是夏漱石发来的照片里,没有卫燃的影子罢了。
继续往后翻到那个信封的照片,只见这个牛皮纸信封上,用黑色的毛笔字工整的写着“义兄国昌亲启”的字样。
引人注意的是,在这几个字的一角,还有个仅仅一毛钱钢镚大小不起眼的印记。
在下一张照片里,这个印记经过了放大,卫燃也得以认出,那个形似印戳的红色印记,描绘的是一把英国的FS格斗刀。
只不过,印记里这把红色的格斗刀却直上直下的插在了一团红色的花簇里。
这是...格斗刀和龙船花?
卫燃皱起了眉头,他虽然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那团花簇,但在看到那把格斗刀的印记之后,却下意识的想到了莫的村那座寺庙前,那片用鲜血浇灌出来的花丛。
熄灭了手机屏幕,卫燃却并没有急着给夏漱石回电,反而挥手取出了金属本子里的排子船。
明亮的灯光让卫燃得以看清,这条排子船上的竹木撑杆已经恢复如初,但在船头的位置,却多了一个装有渔网的帆布桶。
“真是把你们有的都给我了...”
卫燃无比感激的念叨着收起了排子船,转而开始琢磨,该怎么把自己知道的地址合理的牵扯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