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7章 第三幕,渡江
“卡察!”
清脆的快门声中,照样下的赵胜利等人手持美式卡宾枪的形象被定格在了银盐底片之上。
不等卫燃的视线离开那台禄来双反的取景框,他的视线已经被浓烈的白光填满。
“肯定还有第三幕吧...”
在卫燃的喃喃自语中,白光渐渐消退,周围的景象也变成了酒店的房间。
下意识的看向金属本子,果不其然,那支金属羽毛笔已经悬在了纸页之上,刷刷刷的留下了几行血红色的字迹:
第三幕
角色身份:突击排一班战士卫燃
回归任务:攻占敌指挥所
技能任务:存活至渡江成功
语言任务:冷兵器击杀至少三名敌兵
攻占敌指挥所?还有技能和语言任务?
卫燃顿时来了精神,任由再次出现的白光席卷而来。紧接着,少的可怜的几样样物品从眼前飞速划过。
“毛瑟刺刀、随身酒壶、上次在芬兰和法国战俘共事之后得到的熊皮连指手套...没了?就这?”
在卫燃不满的滴咕中,他却只觉得周围的温度越来越低,耳边寒风的呼嚎也越发的清晰。
当视野恢复正常,卫燃不由的抽了一口真正意义上的凉气儿。
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皑皑的白雪,正前方最多也就500米左右远的地方,便是一条似乎还没封冻,不知道将会流淌到哪里的江水。
“不会渡的就是那条江吧?”
卫燃艰难的咽了口唾沫,随后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虽然离的有些远,但依旧可以看的清清楚楚,那条蒸腾着些许白色雾气的江面足有几十米的宽度,虽然看裸露出的江堤可以大概猜到正处于枯水期,水应该不会太深,但放眼望去,视野范围内却根本找不到一座桥!
再看看左右,冰凉的雪地上是一个又一个反穿着棉袄,右边胳膊系着一条白布条,身上披着白床单趴在冰雪里的志愿军战士。他们有的脸上围着灰黄色的围巾,有的正将炒面和积雪汇合在一起用力捏成团塞进嘴里,还有的则在清理着武器上的积雪和冰碴。
他自己和周围人没什么两样,右边胳膊系着用来敌我识别的白布条,胸前横放着一支美式M1卡宾枪,前身上还缠着一圈圈的白布条,手上则戴着一双露出些许棉花的手闷子,这手闷子除了材质是棉花和棉布之外,倒是和金属本子里的那双兽皮连指手套没什么区别,同样都把右手食指单独出来,满足了扣扳机的需求。
正当他准备看看身上还有没有什么其他装备的时候,天边却传来了发动机的轰鸣。
“隐蔽!”身后的方向,不知道是谁轻轻喊了一嗓子。
顷刻间,不管是吃东西的,还是清理武器的,全都将脸贴在了厚实冰凉的积雪上,尽可能的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片刻之后,三架美军飞机极尽嚣张之态的低空飞速滑过。稍稍侧着脸的卫燃,甚至能在那一瞬间看到飞机驾驶舱里的人影。
一遍,两遍,三遍,头顶的美军飞机像是发情的苍蝇一样飞来飞去,时不时的,甚至还有会朝着河道两侧胡乱来上几次扫射。
折腾了足足十十分钟左右,这三架飞机总算是拉升角度离开,最终彻底消失在了视线和听觉范围之内。
直到这个时候,卫燃才看向了左右,在他的右手边,是个眉毛和眼睫毛都已经挂了一层霜的战士。
这名战士裹着厚实的围巾,仅仅只露出了一双眼睛警惕的看着正前方。他的左手紧握着一支缠着白布条的军号,手闷子上还写着“夏川”的字样。
但他右手的手闷子,却和卫燃的一样已经露出了棉花,甚至卫燃都能隔着棉布看清他的指节。
犹豫片刻,卫燃脱掉右手的手闷子,假意将手伸进棉衣里面作为掩护,拿出了金属本子里的那双熊皮连指手套默不作声的递了过去。
那名疑似叫做“夏川”的战士转过头,看了看卫燃递来的连指手套,脸上已经满是诧异之色。
“拿去用吧”卫燃低声说道,“我戴着有点小,留着也是累赘。”
闻言,这名战士点点头,接过厚实的熊皮手套戴在了手上,颤抖着低声说道,“可真暖和!”
“送给你了,等冲锋的时候你可得吹响亮点。”卫燃低声说道。
“指定响亮!”这小战士说话间,不由自主的将脸埋进了手闷子里,随后又用这双厚实的手闷子捂住了耳朵。
见状,卫燃看向了右手边,相隔不到一米的位置,一个国字脸浓眉大眼,脸上长满了冻疮的战士抽了抽鼻子,慢悠悠的脱掉了厚实的手闷子,将身前的积雪拍实,从干粮袋里倒出来一小堆炒面,像是过家家似的从身边抓了一捧雪,和那澹黄色的炒面粉仔细的搅拌在一起之后用力攥成了一个个残存着掌纹的小团。
而在他的手闷子上,同样用黑色的字迹写着个名字——沉沉。
见卫燃一直在看着自己,这名似乎叫做沉沉的战士将刚刚攥好的炒米面团递给了卫燃,“吃一口?”
“谢谢”卫燃赶紧脱掉手闷子,接过了对方递来的炒面团塞进了嘴里。
一口咬下去,冰凉、干燥以及紧随而至的黏湖湖口感,让他顿时有种正在用嘴巴将冬天的沙子、水泥以及凉水搅拌在一起的错觉。
将这掺了雪的炒面吃进肚子里,卫燃根部没尝出什么味道,反倒觉得从一股子凉气从嘴巴一路蔓延到了胃里。
那国字脸的战士笑了笑,拉下结了霜的围巾,将刚刚攥好的两个面团全都塞进嘴里,默不作声的咀嚼着,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也看向了远处的江面。
卫燃看了看四周,知道不是多嘴聊天的时候,索性也老老实实的趴好,耐心的等待着。
只不过,前后不到十分钟,他便感觉到身下的寒意已经穿透了并不算厚实的棉服,整个人也根本控制不住的打起了哆嗦。
偏偏这个时候,头顶却又飘起了拇指大小的雪花,这大雪在寒风的搅动中纷纷扬扬的落地,又纷纷扬扬的重新冲上半空。顺便,也盖住了藏身与此的志愿军战士。
如果忽略掉侵入骨髓的寒冷,这倒是一层不错的伪装,现在别说再有飞机从头顶低空掠过,即便敌人就站在身边,恐怕稍不注意都会忽略掉他们的存在。
但这仅仅只是假设出来的如果罢了,那无法忽略的寒冷,甚至让卫燃有种双腿已经不存在了似得错觉。
抬头看了眼昏暗的天空,卫燃强忍住将随身酒壶拿出来抿一口暖和一下的冲动。那酒壶里仅仅只有几两白酒,显然,相比现在的寒冷,或许渡江之后,那些酒就是救命的宝贝!
“给你”恰在此时,身边那个国字脸的战士递过来一个灰扑扑的粗布袋子。
下意识的接过这布袋子,卫燃发现里面装的是,全是一颗颗暗红色的干辣椒。
再次看了眼身边的国字脸,后者咬了一口手里捏着的干辣椒,随后将剩下的塞进了手闷子里。
见状,卫燃也伸手从布袋子里拿出一颗手指头大小的干辣椒,随后将布袋子递给了右手边那个攥着军号的战士。
将这辣椒塞进嘴里咬下来烟头大小的一块,顿时,辛辣的味道便让他觉得嘴里像是着了一团火一样。
哈了口气,卫燃学着那国字脸的样子,将剩下的辣椒塞进了手闷子,皱着眉头仔细的咀嚼着嘴里那一小块干硬的辣椒皮,哪怕被辣的忍不住打嗝。
不多时,他便感觉到额头后背都冒出了汗,但他同时更知道,这操作就像冰天雪地里喝酒取暖一样,都是饮鸩止渴的法子罢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口辣椒确实让他多少暖和了一些,可身体因为寒冷的颤抖,却根本没有办法抑制!
就在这难熬的严寒里,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头顶的降雪也渐渐停了下来,同时天色也彻底黑了下来,仅仅只能隐约看到周围地形起伏的些许轮廓。
恰在此时,他们的身侧传来了一声命令,“准备渡江!突击排!上!”
“一班,上!”
趴在卫燃身边的国字脸喊了一嗓子,端着一支50式冲锋枪最先跳出了掩体冲向了一公里外的河道。
卫燃左右看了看,见周围隐藏的战士都已经站起来,立刻也跟着爬了起来。
在这冰天雪地里藏了几个小时的时间,卫燃早就已经被冻透了,尤其双脚,在踩踏地面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任何的知觉。
跌跌撞撞的一阵奔跑,随着身体的活动,他倒是总算感觉到了些许的暖意,同时脚底板也像是针扎似的传来一针针的刺痛。
不过,随着距离一点点拉近,他倒是总算看清,原来这见面上是有桥的,只不过这座木头桥的中间已经被彻底炸毁,只剩下了两头勉强残存着一些轮廓罢了。
还没等他看清更多的情况,打头的那个国字脸却已经不带减速的直接冲进了盖着一层积雪的河床里!
“艹!”
卫燃心头一沉,下意识的就想停下来,这个季节,这个温度,而且还穿着棉衣棉服跳进即将结冰的河里,哪怕那河水仅仅只有齐腰深,也绝对是在玩命!更别提,那水面少说也得有几十米宽!
就在他陷入犹豫,并且不由自主的慢下来的时候,周围的那些志愿军战士却一个挨着一个,悄无声息的超过了他,跟着那个国字脸的战士冲进了冰冷刺骨的水里!
咬咬牙,卫燃再一次加快的脚步,循着前人的脚步冲了上去。
几乎在他一条腿踩进扎凉的河水里的时候,卫燃便觉得一股无法忍受的寒意瞬间涌进了鞋子、涌进了裤腿,进而又一路往上蔓延。
如果硬要做个比较,当初在冬天的红旗林场游泳池里抱着假人来回扑腾,简直就像是在蒸桑拿一样舒服!
在被压抑的闷哼声中,已经跳进河里的战士们一手高举着武器,另一只手相互搀扶着,在那个国字脸的带领下继续朝着对岸前进,众多战士口鼻中呼出的水汽,甚至在覆盖着积雪的水面上聚集了一层即便在夜色里也依旧显眼的白雾!
在哗啦啦的水流响动中,打头的这些战士相处搀扶着,艰难的朝着对岸前进,越往中心走,这江水的深度越大,以至于到了后半程,卫燃几乎是在游着前进!
“哗啦!”
飞溅的水花中,那个国字脸第一个上岸。夜色中,只见他立刻举起了手中的冲锋枪,拆掉弹匣之后反复拉动枪栓,直到确定没有冻上,这才重新装上弹匣顶上了子弹,整个人贴着江堤往上爬了几步,冒头看了看之后,立刻朝身后挥了挥手,最后这才摘掉手套,咬了一大口用来御寒的干辣椒。
几乎在他重新戴上手闷子的同时,卫燃也和那个手里自始至终高举着军号的战士同时登上了对岸的江堤。
根本没等他站稳,那股熟悉又恶心,但却完全无法用语言准确形容的大脑宕机感如约而至。紧接着,他也不由自主的一个屁墩坐在了江边冻结的冰碴子上,顺带手也将相互搀扶着的那名小战士拉倒在地。
不知道算幸运还是不幸,卫燃这一屁股好死不死的坐在了一块突起的小石头上。
即便隔着浸水的棉裤,这小石头撞击尾巴骨带来的剧痛也让卫燃瞬间恢复了清醒,但同时,也让他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手,将一直高举着的卡宾枪摔进了水里。
“卫燃,你没事吧?”那个小战士先是反应极快的抱住了军号没让它跌落在地,然后这才低声问道。
“没事,没事。”
卫燃强忍着呕吐的玉忘挣扎着捡起卡宾枪,在江堤上的积雪里打了几个滚,尽可能的在棉衣被彻底冻结之前,利用相对干燥的积雪吸走尽可能多的水分,同时,他还不忘拆掉弹匣拉了拉枪机。
只不过,仅仅这么一小会的功夫,浸水的枪击却已经彻底冻住了。偏偏,这卡宾枪还不能像AK步枪那样,依靠“用脚踹”的方法解决目前的问题。
眼瞅着短时间没办法排除武器故障,卫燃索性也不再耽搁时间,愤满的重新装好弹匣背在肩上爬了起来。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跟在后面的两个班也相继上岸,寂静的夜色里,卫燃甚至能听到牙齿碰撞发出的敲击声。
用力做了几个下蹲站起的动作让棉裤软和了一些,卫燃凑到已经组建好了防御阵地的那位国字脸战士身边,借着衣服的掩护取出了怀里的酒壶拧开抿了一口,随后递给了对方,带着些许的试探低声说道,“沉班长,让大家都喝一口暖和暖和吧。”
那国字脸诧异的看了看卫燃递来的酒壶,干脆的接过去抿了一口,随后递给了身边的人。
这仅仅只装了不到半斤白酒的小酒壶在登陆的战士手里依次传了一圈之后,另外两个班的战士也全部上了岸。
渡江前发布命令的那名军人同样抿了一小口酒壶里的白酒,顺手递给另一名战士之后低声命令道,“一班、二班解决哨兵,三班去扎口袋。”
“一班,跟我上!”
名叫沉沉的班长挥挥手,从腰间抽出一把刺刀,匍匐着摸上了江堤,在夜色与积雪的掩护下,悄无声息的扑向了距离江面不足百米的阵地。
说这里是阵地实在是有些勉强,目光所及之处除了几个依稀可见的,用沙袋垒砌的火力点之外,便是更远处一条蜿蜒不知通往哪里的公路。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卫燃干脆将累赘一般的卡宾枪丢在一边,甚至就连手闷子都摘下来在脖子上绕了一圈免得碍事。
很快,正前方出现了两道在寒风中不断摇晃的铁丝网,那铁丝网上挂着的铁皮罐头盒随着风叮当作响,反倒是完全失去了应有的预警作用。
这无疑是个好事,齐头并进的两个班立刻各自有个战士抽出了挂在腰间的钳子,轻而易举的剪开铁丝网打开了一条通道。
紧跟在深沉班长的身后,卫燃抢在第三个爬过了铁丝网。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看到,这两道铁丝网的后面竟然还挖出一片规模虽然不大,但绝对下了本钱的战壕。
这片战壕的前线壕沟深度几乎达到了两米,甚至两侧和脚下都用原木进行了加固。正对着江面的一侧,不但用沙袋垒砌了一层胸墙,甚至还用木板搭出了射击台。
如果这战壕放在一战的时候,恐怕就算是德国人来了也能给个90分以上的好成绩。
但与这片落满了积雪的战壕不相匹配的是,这条横向蔓延了百十米距离的弧形战壕里,目光所及之处,卫燃却根本没看见一个人影。
同样跟着翻进战壕里的突击班战士们纷纷看向了沉班长,后者和另一个班的班长对视了一番之后,立刻各自选了相反的方向,带着两个班的士兵开始前进。
排着队穿过一条交通壕,卫燃立刻闻到了烟草的味道,同时也听到了左侧方向,“思密达”含量极高的交谈声。
和沉班长打了个手势,待后者点头同意之后,卫燃立刻循着交谈声摸了过去。根本没走多远,他便看到了一个机枪火力点里透出的些许火光。
小心翼翼的探头扫了一眼,里面正有两个穿着难含军装的战士背对着自己火力点的出入口,围坐在一个用铁皮桶改装的简易火炉边上,一边抽烟一边聊着什么,那担着铁架子的篝火上,两个美军大量配发的灵肉罐头此时正弥漫出浓郁的香气。
朝跟在身后的士兵比了个手势,卫燃一个跨步迈进这机枪火力点,左手揽住左边那名敌人的脖子的瞬间取出了金属本子里的毛瑟刺刀用力一拖,同时右手也狠狠的砸在了右边那名敌人的颈部。
紧接着,他两只手用力往中间一揽,等两人的脑袋撞在一起的瞬间,拖着他们往后轻轻放倒,顺便也让左边那位被割开的颈动脉喷出的血液溅在了离着他们不到半米远的机枪上。
“噗!”
卫燃先给左手边那名敌人的胸口补了一刀,随后又秉承着雨露均沾的公平原则,给右手边的胸口补了一刀,顺便,还不忘左右搅了搅。
轻轻放倒怀里的尸体,卫燃拔出刺刀甩了甩,随后抄起右手边靠墙的卡宾枪,稍作检查之后钻出了机枪掩体,朝贴墙等待的战友们挥了挥手。
刻意和那些战士们分开,卫燃猫着腰在战壕里继续往前走,很快,他便听到了此起彼伏的鼾声。同时,也看到了从一个加了个顶和棉布帘子的洞口里冒出的些许亮光。
看了看身后,卫燃小心的挑开棉帘的一角往里看了一眼。这里面的空间并不算大,甚至可以称得上有些许的低矮,除了中间有个加了烟囱的炉子冒着些许火光之外,周围一圈还布置着五张又窄又小的木头床,这五张床上,却只有其中三个睡着人。
没有急着钻进去,卫燃继续往前走,很快,他便看到了一个正在对着拐角阴影撒尿的人影。根本没做犹豫,他快步冲上去,右手揽住对方的脖子,同时左手的刺刀也从后背捅了进去。
握紧了刺刀的刀柄一番左右摇晃,卫燃等这人停止挣扎之后,直接将他轻轻推进了那个贴着战壕墙壁挖出来的简易厕所里。
还不等那具尚且温热的尸体栽进冻结的粪坑,卫燃也扶着战壕墙壁,一屁股坐在了满是积雪的射击台上,咬紧了牙忍受着再次出现的大脑宕机感,努力不让自己吐出来。
片刻之后,那股别扭的感觉烟消云散,卫燃也像是一条得救的死鱼似的松了口气。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鼻子和嘴巴周围热乎乎的,扯下面罩擦了擦,卫燃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流鼻血了!
“那破本子可别给老子弄个颅脑损伤...”
卫燃暗自滴咕了一句,伸手抓起一把冰凉的积雪湖在鼻子上,稍等了片刻之后,重新拉上满是冰霜的面罩,扶着墙壁返回了刚刚发现的宿舍。
再一次撩开厚实的棉布帘子,卫燃蹲在一个仍在呼呼大睡的难含士兵身边,轻轻掀开被子之后,干脆的将刺刀从左肋捅进了他的肺腔,随后又抽出刺刀在胸口补了一刀。
根本没有起身,卫燃手脚并用的挪到第二张床的床边,故技重施杀死了第二个熟睡中的难含士兵。
“噗!”
当卫燃将刺刀戳进最后一名熟睡的士兵胸口之后,却根本没有拔出来,反而一屁股坐在地上,费力的脱掉了因为浸水被冻的像一双铁鞋似的胶鞋以及宛如盔甲般的棉裤。
凑到火炉边稍微暖和了一番,卫燃挑挑拣拣的找了一条自己穿着勉强合适的灰蓝色难含野战棉裤和一双翻毛的靴子换上,随后又重新系好了充当伪装的白色床单。最后烤了一把火,顺便再次检查了一番刚刚缴获来的卡宾枪,他这才撩开帘子钻了出去。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这战壕里已经多了不少志愿军战士,甚至战壕外面,都已经有拎着枪的志愿军战士飞跃而过,朝着前面推进了。
随着潜入人数的增加,这片阵地终于还是响起了第一声枪响,但很快,随着几声枪响过后,阵地各处也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呼喊。
直到这个时候,卫燃也终于肯定,这次的语言任务确实如预料那般,让自己学会了棒子话。而那些志愿军战士们喊出的跑调棒子话,内容依旧是“放下武器!”
相比之前那两幕遭遇过的美国兵,卫燃此时真是大开了眼界,从那声枪响过后,前后都不到两分钟,那一声挨着一声的“放下武器”似乎比枪都好使。
这黑灯瞎火的大雪天里,驻扎在这片阵地上的难含兵们呼啦啦丢下武器的动静,在某些瞬间甚至让卫燃误以为自己到了刚刚被占领的法国。
等到一小部分准备趁着混乱往大后方跑的难含溃兵被提前赶过去的三班也给轰回来之后,那位自始至终都跟着他们一起行动的排长扯着嗓子喊道,“夏川!发信号!”
“是!”
夏川立刻将手里拿着的盒子炮别在腰上,转而抽出了一支手电筒,跑到铁丝网的边上明灭不定的打起了信号。
与此同时,那位排长也熟稔的喊着一个又一个名字,招呼着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剪开了铁丝网。
将刚刚从另一个充当宿舍的掩体里俘虏的几名难含兵交给二班的人统一看押,卫燃凑到了司号员夏川的边上看向了江对岸的方向。
夜色中,很快便有六七十号志愿军战士,两两一组的扛着提前准备的木板和木桩甚至油桶冲下了江堤。
这些战士像是感受不到温度一样,毫不停歇的冲进了冰凉的江水里,以最快的速度砸下一颗又一颗的木桩,又或者干脆放上几个两头通的铁桶,用来支撑充当桥面的木板。
不等最后一块木板铺好,第一批志愿军战士便快步冲上了临时木桥。
第这批人过江协助控制好俘虏之后,刚刚负责拿下这片阵地的战士们也接过了对方递来的棉衣棉服和鞋子就地换上。
“突击排集合!”
夜色中,那位排长低声招呼了一句,刚刚换好干衣服的众人立刻围拢过来,各自站在了各自的班长身后。
“卫燃,你的酒壶。”班长深沉说话间,已经将沾染一丝丝血迹的酒壶递给了卫燃。
匆忙接过酒壶,还不等卫燃说些什么,那位还不知道名字的排长便开口说道,“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不到12个小时,我们要在天亮之前赶到美国朋友的身边,争取一举拿下他们的指挥所!同志们,有没有信心?!”
“保证完成任务!”三个班的士兵齐声喊道。
“丢弃不必要装备和补给!”那位排长话音未落,众多战士已经哗啦啦的将身上不必要的东西丢到了脚下。
看了眼踩着临时的木桥过来的先头部队,这名排长大手一挥,三个刚刚结束战斗的突击班立刻排着队跑在了最前面,沿着被大雪覆盖的公路,迎头重进了这冷透了骨头的雪夜之中。
------题外话------
二合一更新
第598章 吹响冲锋号!
寒风呼嚎的冬夜里,卫燃已经分不清头顶飘下来的到底是降雪,还是被风吹起来的积雪。
他更没心思去纠结这些无关紧要的小问题,自从渡江成功之后,他自己都不清楚跑了多久。
相比当初刚刚渡江之后彻骨的寒冷,此时他甚至已经将领口解开了几颗扣子来帮助汗液尽快散去。
如果说渡江之前他的脚没有知觉是被冻的,那么现在真的是已经跑的没了知觉。
用力喘了口气,卫燃从肩头抓下一把雪塞进了嘴里,胡乱嚼了两口之后继续用嘴巴含着,内心的等到口腔将这口雪化成水之后,这才咽进了肚子里。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停下脚步,前后左右那些志愿军战士们,更没有停下脚步。
卫燃不知道那些志愿军战士们是什么感受,是否觉得累,是否想停下来喘口气。至少对于他来说,仅仅之前跑过的路程便早已超过了当初他在红旗林场负重遛狗时跑过的最远距离,甚至比之前赵胜利带着他在敌后袭扰跑过的路程更远。
或者更直观一点,对于卫燃来说,这早已不是什么是否还坚持的住的问题。他还能跟上,完全是靠着肌肉惯性在倒腾两条腿,他还没有停下,完全是不想成为周围那些身上披着皑皑白雪的志愿军战士的累赘。
但另一方面,他也随时都感觉到,或许只要再跑出去一步,自己的心肺便会因为超负荷工作炸开。
伸手从另一边的肩头再次抓了一把雪按在脖颈处,冰凉的温度让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整个人的精神也多少好了一些。
脱掉手闷子,卫燃再次解开了领口的一颗扣子,努力让自己的核心温度往下降一降,同时也暗暗期待着尽快赶到目的地。
在一次又一次的坚持中,卫燃一次又一次的迈开步子,但终究还是忍不住膝盖一软,“噗通”一声栽倒在了低声。
然而,还没等他的脸拍在雪地上,甚至不等他的双手触及地面撑住失去平衡的身体。和他并排奔跑的司号员夏川便动作极快的捞起了他的一边肩膀。
几乎前后近,跑在身后的另一名战士从另一边扶住了他。随后,班长沉沉默不作声的拿走了他的枪背在了自己的肩上。
“还...还给我”卫燃嘶哑着嗓子,呼哧带喘的说道。
“闭嘴,保持安静!”
沉班长低声呵斥了一声,却是稍稍的放慢了速度。片刻之后,那位不知道名字的排长也凑到了卫燃的身边,一边跑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从里面揪下一小节烟屁股大小的东西递到了卫燃的嘴边。
“嚼碎了含着”这名排长低声嘱咐的同时,已经又重新包好了那小包揣进了怀里。
“这是什么?”
卫燃咬住那一小节像是小树枝一样的东西,下意识的追问了一句。但紧接着,他便从那特有的味道里分辨出来,刚刚那位排长塞进自己嘴里的,似乎是一节人参须子。
“人参”那位排长低声说道,“秋天时候我挖战壕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这东西说不定有用。”
卫燃没有再说话,仔细的咀嚼着那一小段宛如萝卜干一样的人参,吮吸着里面澹澹的甜味。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那么小一块人参真的有用,片刻时候,卫燃强打着精神加快了脚步,又执意从沉班长的手里要回了自己的武器。
这雪夜里的长途奔袭依旧在继续,时不时的,便会有战士跌倒,紧接着便会被周围的人扶起来。
直到最后,就当卫燃感觉喉咙里都冒出了一股腥甜味,整个人也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领头的沉班长终于在一条岔路口扬手示意停下。
根本不用指挥,战士们立刻跳进了路边的沟渠里藏好了身体。而沉班长也和另外两个班的班长以及排长围拢在一起,头上披上一件雨衣,借着手电筒的光芒查看着地图。
借此机会,卫燃直接仰躺在下来,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同时哆哆嗦嗦的拆掉卡宾枪的弹匣,费力的一次次拉动枪机,免得让它再被冻上。
周围的其余战士基本上也在做同样的事情,唯独只有司号员夏川,此时仍旧趴在路边,举着望远镜警惕的打量着两条路上的情况。
前后不到三分钟,沉班长等人再次确定好了路线。那位排长更是亲自从路边的森林里砍了一条松木杆。以大头朝上的方式看似随意的戳在了一条路的路边。
“继续前进”这名排长拍了拍手,中气十足的发出了命令。
他这边话音未落,上一刻还藏在路边沟渠里的战士们立刻重新爬上公路,没有任何抱怨,更没有任何的多余的废话,一边朝前跑动,一边自动排好了队列。
虽然前后只休息了短短四五分钟的时间,但再次跑起来之后,卫燃却觉得轻松了许多,只不过,这点虚假的幻象仅仅只持续了不到半个小时,他便再次感觉到了难以支撑的疲惫。
好在,自从拐上这条岔路之后,那位排长似乎在可以控制着速度,基本上每隔半个小时,便会停下来休息十分钟的时间让大家恢复体力。
也正是从这小小变化里,卫燃隐隐意识到,或许很快便会有战斗任务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只人数并不算多的队伍离开了公路,脚下的路面也开始一点点的抬升,最终翻过了一座并不算陡峭的矮山,藏匿在了一片稀疏的林地里。
即便下着雪,卫燃依旧可以勉强看清,在林地外的山谷里隐藏着一个仅有十几栋房子的小村子。
但这栋小村子里,却停着好几辆美式吉普车以及十轮卡车,甚至,在村子边缘以及后方的坡地上,还能隐约看到一些被积雪盖住的,似乎是火力堡垒一样的建筑。
“都隐蔽好,检查武器。”三位班长低声将命令传达了下去。
见状,卫燃赶紧再次检查了一番手中的武器,随后将其抱在了怀里,耐心的等待着发动攻击的命令。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长途奔袭带来的温暖渐渐散去,藏身的雪窝子透出的寒意再次穿透了棉衣,甚至因为之前出的汗没有散干净,更为加剧了身体的寒冷。
从手闷子里掏出那大半颗辣椒咬了一口,卫燃缓缓活动着脚趾和脚腕,努力的留住身体里那些许的暖意。
与此同时,在他不知道的另外两个方向,同样有两个几乎追着他们赶到的突击排准时赶到了预定的位置。
如果将这里的天色调亮,如果将这村子附近的积雪扫进,如果藏身周围的志愿军战士都褪去伪装,恐怕随便一个稍有军事常识的人就能看出来,这里已经构成了围三缺一的经典战法。
甚至,如果能看得更远一些,还会发现,故意留给这里的敌军用来的逃命的唯一活路,仅仅往前跑不了几公里,不但两侧都埋伏着志愿军战士,尽头更是一条覆盖着积雪的江水。
如果没有人搅动,或许等到第二天的晚上,这条江就会彻底封冻,但即便如此,恐怕距离能让车辆开过,仍旧需要很久的时间。
但这些都是假设,此时的卫燃仅仅只是这口袋阵中的一员,他根本不知道这些布置,甚至以为他们要靠这仅仅一个排的兵力,将山谷里的那个小村子里隐藏的敌人全歼才算是完成任务。
“五分钟!”那位排长低声提醒了一句。
他的话音未落,众人便各自检查了一番手中的武器,司号员夏川也脱掉手闷子,抽出了军号拎在手里,而他的另一只手上,竟然还从腰间抽出了一支盒子炮!
最后一次拉动枪机,卫燃将弹匣重新装上去顶上了子弹,同时开始活动冰凉的腿脚,免得等下根本就跑不动。
“一分钟”那位排长攥着一块怀表低声提醒道。
“30秒!”
闻言,卫燃已经甩到了笨重的手闷子,拎着武器弓起了身子。
“冲!”
那位排长低声发出了命令,顿时,整整一个排的兵力从山坡上悄无声息的冲向了山谷里的村子。但让卫燃诧异的是,司号员夏川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吹响冲锋号。
虽然没有了期待依旧的号声,但也正因为如此,反倒让众人悄无声息的一路冲下了山坡都没有惊动隐藏的敌人!
眼瞅着距离正前方的机枪火力碉堡越来越近,在村子右侧的方向却突兀的响起了50式冲锋枪开火的声音!
几乎在这枪声响起的同时,原本和卫燃齐头并进的司号员夏川立刻停住了脚步,一个箭步窜上了敌人机枪火力堡垒的混凝土顶盖,踩着厚实的积雪站直了身体,用足了力气吹响了一直握在手中的冲锋号!
“滴滴哒滴滴——!滴滴哒滴滴——!”
黎明前的雪夜中,嘹亮的冲锋号瞬间引来了山谷小村三个方向,整整一个突击连山呼海啸般的回应。一时间,呼喊声、喊杀声、手榴弹爆炸声、各式枪械的开火声响彻了山谷!
原本还想着继续冲上去的卫燃也和夏川不分先后的停住了脚步,抬枪打死了从机枪火力堡垒后门钻出来的士兵,随后直接跳到了堡垒背面,对准了里面仅剩的一个士兵干脆的扣动了扳机!
然而,就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堡垒顶上的冲锋号声音却停了!司号员夏川也发出了一声惨叫,一个趔趄栽到了卫燃的边上!
“夏川!”
卫燃一声大喊,赶紧扶起了对方,仅仅只是一眼,他立刻发现,对方腹部被血液染成黑色的棉服,以及同样被血液浸透的棉花。
夏川摸了摸自己的伤口,又惊慌失措的检查了一番手里的军号啊,稍作犹豫之后,将其递给了卫燃,断断续续的说道,“现在你是司号员...冲锋号...吹响冲锋号!”
“可是我不...”
卫燃说到一半却愣住了,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次不但有语言任务,还有技能任务,而且两个任务的要求他都已经完成了,前者让他学会了屁用没有的棒子话,那这技能任务...难不成就是吹响冲锋号?
稍作犹豫,卫燃接过了染着对方血迹的军号就要往嘴里送。
却不想,还没等他吹响,夏川却再一次拽住了他的胳膊,随后指了指碉堡顶上,用虚弱却格外坚定的说道,“站...站直了腰!”
闻言,卫燃郑重的点点头,拿着军号跳上了堡垒,站直了身体之后,鼓足了腮帮子用力吹响了手中的军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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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9章 那些英雄
“滴滴哒滴滴——!滴滴哒滴滴——!”
嘹亮的冲锋号升间隔了半分钟不到的时间再度响起,山谷周围冲下来的战士们的喊杀声似乎也更加响亮了。
在一遍遍循环的旋律中,这场突袭战并没有持续多久,便有一些敌人仓惶的跳上了卡车、吉普车,玩了命的朝着唯一的缺口逃跑。
而参与围攻的这整整一个连的志愿军战士们却在各自班长、排长的命令下放走了逃跑的那些人,继续围着这小村子推进,以最快的速度攻占了充当指挥所的一座大房子。
几乎在这边的战斗结束的同时,唯一的缺口方向也紧跟着响起了冲锋号的声音以及几乎掀翻了这黑暗的喊杀声。
但此刻,卫燃却没心思参与战斗。他从此时正双手横抱着陷入昏迷的夏川,在这个弥漫着硝烟与战火的小村子里寻找医疗设备呢。
一路跑一路和周围的战士询问,卫燃终于找到了一个刚刚点亮了煤油汽灯的木头房子。
这房子里仅仅只有两个被俘虏的美军军医,不远处的桌子上,还有全套的医疗设备。
匆匆检查了一番,卫燃将夏川放在了手术台上,随后以最快的速度脱掉身上没用的装备。
匆匆洗了洗手,他找出一双橡胶手套戴好,给夏川推了一针麻药之后就开始准备缝合。
“我可以帮你!”
被俘虏的一名美军军医大喊着说道,“让我帮你吧!我用上帝发誓,我只是想履行希波克拉底誓词!”
卫燃扫了眼那位军医,示意俘虏他的志愿军战士先停一下,随后一边坐着术前准备一边用英语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霍华德”
那名军医干脆的答道,“让我帮你吧,他需要输血保持血压,你一个人很难完成手术。”
“他说他愿意来帮我”卫燃朝那两个看管他的志愿军战士问道,“可以吗?”
“没问题”其中一个战士立刻松开了霍华德的肩膀,同时不忘问道,“我们还有不少战士受伤了,能一起送过来吗?”
“克劳尔,你不来帮忙吗?”霍华德朝另一名被俘的军医问道。
“我只为白人提供医疗服务”那名军医傲慢的答道。
卫燃看了眼已经开始做准备的霍华德,立刻点了点头,“留一个人在这守着,然后尽快让受伤的人都过来吧。另外,那个戴眼镜的混球医生不愿意帮忙,把他弄走吧,他刚刚说准备等我们进行手术的时候捣乱呢。”
他这边话音未落,押着克劳尔医生的志愿军战士立刻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押着他推出这栋房子。与此同时,那名提议把其他伤员送来的战士也跑了出去,显然是去寻找伤员了。
“看来克劳尔先生要遭受些折磨了”霍华德说话的同时已经准备好了缝合工具。
“放心吧,不管你还是克劳尔先生,都会得到优待的。”卫燃语气肯定的说道,“哪怕你们不愿意提供医疗帮助。”
“但愿如此吧”
霍华德正色说道,“这位先生,现在让我们暂时摒弃各自的身份,专心抢救伤员怎么样?”
“当然”卫燃说话间,也已经凑了上来。
有了霍华德的帮助,夏川很快便被输入了调配好的血浆。紧接着,爱德华也当仁不让的站在了主刀的位置,打开腹腔开始了救治工作。
在他们二人的合作之下,很快,一颗卡宾枪的子弹头被霍华德甩到了一半的托盘里,随后两人又合力完成了肠道的缝合,并且清理了腹腔里的污物,缝合好了肌肉和上皮组织。
等卫燃亲自帮夏川推上一阵青霉素,紧随其后被送进这里的志愿军伤员以及美军伤员,也让卫燃和霍华德没有了闲聊的心思,两人像是较劲一样,各自守着一张手术台开始了救治工作。
他们在这里忙活的同时,完成战斗任务的志愿军战士们也在以最快的速度,用木板的被子封死了这座充当手术室的房子的窗户。
密不透光的窗子里面,卫燃和霍华德以及稍后赶来的两位卫生员一起合力救治着伤员,窗子外面,那些战士们也在以最快的速度打扫着战场。
赶在天亮之前,最后一位伤员也完成了包扎工作,霍华德脱掉手套和手术服,熟门熟路的从靠墙的衣架上取下一件美式风衣穿在身上,由衷的说道,“你是我见过的速度最快的医疗兵,也是我见过的最粗暴的医疗兵。”
“至少都活下来了”
卫燃捡起放在脚边的军号和武器,“不管是你的战友还是我的战友,我们的手术台上没有一个人失去生命不是吗?”
“如果这场战争也没有人失去生命就好了”
霍华德医生感慨的同时,从大衣的衣兜里摸出一盒好彩牌香烟,抽出一支递给了卫燃。
接过香烟,卫燃任由对方帮忙点上,眼睛看着那两位卫生员正指挥着外面进来的战士帮忙收集医疗器械,嘴上漫不经心的说道,“恐怕这要问问你们的总统了,是他挑起的战争。”
“他只需要坐在办公室里就够了”霍华德似乎同样对他们的总统怨念不小,“相比这里死了多少人,或许他正在考虑往这里丢一颗原子弹之后会得到多少好处呢。”
卫燃摇摇头,“如果其他美国人都是你这样的想法,这场仗也打不起来了。”
“是啊,那样我也不用来这个鬼地方了。”霍华德弹飞了手中的烟头,“好了,士兵,随便送我去哪吧。”
卫燃抬手指了指不远处聚拢在一起排着队等待的战俘,“这么近的距离,我猜你应该不会迷路。”
“当然”霍华德医生颇有些兴致勃勃的高举着双手,欢天喜地的独自走向了其他被俘虏的美国士兵。
“这哪来的怪人?”
卫燃暗自滴咕了一句,举起手中拎着的军号,用袖口擦了擦上面沾染的血迹,琢磨着该去哪找到夏川或者沉班长。
然而,还没等他擦干净军号上的血迹,眼前却再次涌现出了浓烈的白光。当视野恢复正常,周围的景象也从冰天雪地的山村,变成了酒店的房间。
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双手,卫燃疲惫的摇摇头,他此时甚至还能隐隐感受到周身透进骨头里的寒意,能感受到脚底板因为穿着并不算合脚的靴子长途奔袭导致的疼痛。
但在那束白光亮起前后的瞬间,却已经是相隔了六十多年的两个世界。
“也不知道那些人怎么样了...”
卫燃叹了口气,脑海里像是走马灯一般,闪过了最初认识的汽车驾驶员刘一脚,闪过了侦察兵赵胜利和卫生员陈启,紧跟着又想起了全程其实没多少交流的司号员夏川以及班长沉沉,当然,还有那位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名字的排长,和那个看起来格格不入的美国医生。
就在他走神的时候,那金属羽毛笔也再次悬浮在了纸页上,只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一次,这支笔却并没有写下他以为会出现的“第四幕”。
反而挪到第一幕那些任务要求的位置,用黑色的字迹写下了有关汽车驾驶员刘一脚的后续故事:
汽车兵刘一脚/刘海福,参战期间,共计三等功一次,曾获二级自由独立勋章(朝)、志愿军出征纪念章及模范标兵等称号。
1953年3月,驾驶卡车执行弹药运输任务期间,遭敌军飞机扫射牺牲,尸骨安葬于(朝)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陵园。
在卫燃的注视下,金属羽毛笔微微下移,在第二幕那些字句的下面继续写道:
卫生员陈启,作战期间,曾获二级战士荣誉勋章(朝)、和平万岁纪念章、中朝友谊纪念章、抗美援朝纪念章。
1957年回国后退役,返回故乡廊市,务农期间兼任乡镇卫生员,育有一子一女。
侦察兵赵胜利,作战期间及战后,共记一等功一次,三等功两次,被授予“二级战斗英雄”荣誉称号,累计获二级国旗勋章(朝)、战士荣誉勋章(朝)、和平万岁纪念章、中朝友谊纪念章、抗美援朝纪念章。
1958年回国后转业返回故乡苹泉,曾任乡镇电工、电报员、民兵连长、村支书等职。
侦察班班长林月华,1953年金城战役期间,率侦察班坚守无名高地八昼夜后牺牲,追授一等功、“一级战斗英雄”荣誉称号,尸骨安葬于丹冬抗美援朝烈士陵园。
司务长兼炊事班班长孙延年,1953年金城战役期间,坚守无名高地遭炮击牺牲,追授“二级战斗英雄”荣誉称号。尸骨安葬于丹冬抗美援朝烈士陵园。
侦察兵李大力,1952年夏,执行侦查任务期间,因掩护战友转移牺牲,尸骨遭美军焚毁,衣冠冢安葬于丹冬抗美援朝烈士陵园。
侦察兵高强,1952年夏,执行侦查任务期间,因掩护战友转移牺牲,尸骨遭美军焚毁,衣冠冢安葬于丹冬抗美援朝烈士陵园。
追着笔尖流露出的字迹看到这里,卫燃已经下意识的攥紧拳头咬紧了牙关,一双尚且带着寒意的眼睛也瞪的通红。
但那金属羽毛笔却并没有任何停顿,稍稍移动之后,在第三幕的字句下继续写道:
突击班班长沉沉,1953年五月,执行任务期间遇联合国军轰炸机轰炸牺牲,追授“二级战斗英雄”荣誉称号,尸骨安葬于(朝)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陵园。
突击连司号员夏川,1951年11月,执行任务期间负伤,返回安东疗养,次年三月,二次赴朝作战,1952年9月再次负伤。
作战期间及战后,共记三等功两次,授“二级战斗英雄”荣誉称号,累计获战士荣誉勋章(朝)、二级自由独立勋章(朝)、和平万岁纪念章、中朝友谊纪念章、抗美援朝纪念章。
1954年回国后退役返回故乡旅大,曾任县小学音乐老师、街道文化馆馆长,档桉馆管理员等职。
写到这里,那金属羽毛笔另起一行之后,又对应着每个名字,各自写出了一串详细的地址。那些地址里,有的直指某座烈士陵园,有的精确到了村镇,也有的则详细到了门牌号。
“怎么....怎么才活下来...这么几个...”
卫燃呆滞的看着几乎写满了字的纸页,任由那金属羽毛笔再次另起一行之后,流畅的写出了那段铿锵有力,又让他刻骨难忘的歌词——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
第600章 去看看他们(为月落雪渊霜凝凇加更)
就在卫燃呢喃着那些歌词的时候,这金属本子也悄然翻了一页,紧接着,前面那张纸页的背面,也先后出现了三个红色旋涡。
在卫燃的注视下,那金属羽毛笔在第一个红色旋涡下写出了四个让卫燃眼角几乎翻出泪花的字迹——“帮叔照亮!”
片刻后,那金属羽毛笔又移动到了第二个红色旋涡下面,刷刷刷的写道,“你这同志,思想觉悟咋就这么低呢?”
依旧停顿了几秒,那金属羽毛笔也移动到了最后一个红色旋涡的下面写道,“冲锋号!吹响冲锋号!”
“啪嗒”一声轻响,完成工作的金属羽毛笔砸落在了澹黄色的纸页上。
“啪嗒”
又是一声轻响,一滴眼泪顺着卫燃的眼角滑落,同样砸在了纸页上。
与此同时,在这金属本子的下一页上,也出现了一组蓝色的倒计时——239:59:59
十天?
卫燃擦了擦眼角,并没有过于纠结那组不断跳动的倒计时,更没有取出那三个旋涡里的东西。反而收了金属本子,起身走到洗手间洗了洗脸,顺便也将当初放在洗手间里的那支微声手枪收进了食盒。
重新爬回床上,卫燃在订了一张第二天一早飞回国内的机票之后,又取出了金属本子里的古琴瑶光,一遍遍的弹奏着《广陵散》。
但不知为什么,这首曲子像是失去了往日里的效果似的,直到酒店的服务员敲门提醒已经吵到了隔壁的住客,他的心里依旧像是窝了一团火一样憋的难受。
那些曾经短暂相识的朋友,又或者说是战友,他们都在那场战争里获得了荣誉,但卫燃却更想他们能像卫生员陈启、侦察兵赵胜利以及司号员夏川那样,都能全须全尾的回家去过他们的日子。
但他更知道,哪怕有的选择,哪怕能再选一次,那些人恐怕依旧会义无反顾的奔赴战场。只为了能像当初赵胜利说的那样——能让百十年后的子孙后代挺直了嵴梁骨享受和平!
整夜的辗转反侧过后,窗外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卫燃也再一次取出了金属本子,将那三个红色旋涡里的东西一一取了出来。
第一个旋涡里,是一支并不算大,用料却格外扎实的铜皮手电筒,虽然上面的铭文和商标都已经换成了沙漏标记,但卫燃依旧可以分辨出来,那是曾经美军大量装备,并在二战末期基本上就已经淘汰的永备牌手电筒。
但在那场出国征战的战场上,这样已经被淘汰手电筒,却依旧在志愿军的手中发挥着作用。当卫燃推动手电筒的开关,明亮泛黄的光束也打在了厚实的窗帘上,也让他忍不住想起了那个明明和自己年龄差不多,辈分却要大自己一辈的汽车驾驶员刘一脚。
想起了他们二人在雨夜里修理卡车时的闲聊,想起了对方语气平澹的解释着他那绰号的来历。
关掉手电筒的开关,卫燃将其重新放进了红色旋涡,转而从第二旋涡里抽出了一支华夏生产的50式工兵铲,
这把刷着绿色和黄色油漆的铲子上,本就不多的生产信息同样被金属本子替换成了沙漏标志。
但卫燃记得清楚,当初他曾用这把铲子在坦克下面挖过狙击掩体,曾经用它挖过无烟灶,更用它埋过地雷。
依旧将其放回红色旋涡,卫燃取出了最后一个旋涡里的东西。但在看到那支军号的时候,他却忍不住抖了抖,这支军号罕见的并没有被金属本子进行过的翻新,其上尚且残存着一些磕碰导致的坑洼,甚至就连缠在上面用来伪装的白布条上,都残存着暗红色的血迹!
将其送回旋涡,卫燃不死心的往前翻了一页,那张被金属羽毛笔绘制出的帽徽图片依旧没有变成照片,它的旁边,也依旧没有出现用来盛放底片的纸袋。
暗叹了口气,卫燃收了金属本子,拎上本就没有打开的行李,退房离开酒店直奔机场。
趁着金属本子新一页的倒计时归零之前,他已经忍不住要赶回去看看了。至于穗穗那边的情况,他却并不担心,反正那两个卡坚卡都不是傻子,穗穗也是个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直冒火星子的,她们三个肯定能很快的统一战线。
经历了一次次的中转,卫燃搭乘的航班也再一次降落在了首都机场。
拨通了陈广陵的电话,后者表示早已经在接机口等着了。
见状,卫燃也就不再多想,以最快的速度取了行李,近乎小跑着汇合了对方。
“车已经帮你准备好了”
刚一见面,陈广陵便将一串车钥匙递给了卫燃,“另外你托我买的烟酒我也买到了,都在车里呢。卫燃,你是不是遇到麻烦了?我这多少也认识点人,要不...”
“陈老师误会了,不是什么麻烦。”
卫燃随着对方一边往停车场走一边说道,“有几个长辈要去拜访一下,比较急,我这才劳驾您帮忙的。”
“嗨!什么劳驾不劳驾的”陈广陵松了口气,“你要是遇见麻烦了就和我说,可千万千万别和我见外。”
“我要是见外就不给你打电话了”卫燃笑了笑,将话题转移到了已经去外省求学的陈洛象身上。
两个年龄差着二三十岁的忘年交一路闲聊,负责开车的卫燃在将陈广陵送回了家之后没敢过多耽搁,立刻驾驶着这辆借来的商务车,在导航的帮助下开往了正南方向。
得益于国内的路况,当天下午一点不到,卫燃便将车子开进了廊市下属一个几乎紧挨着首都的小县城。
稍作休整,卫燃给车子加满了燃油之后,继续往南,开进了一个被农田包裹的村子。
时值八月,炙热的温度让沿途行道树上的知了像是比赛似的一个比一个叫的欢实,但同样因为这炙热的温度,这个宁静的小村子里却几乎看不到什么人。
而金属本子上提供的地址虽然精确到了门牌号码,但这北方农村愿意把号码钉在门口的也着实不多——因为根本就没必要。
迫不得已,卫燃在一个看起来像是乡村小卖部的门前踩下了刹车,从太阳伞下的冰柜里捡了一瓶矿泉水和一颗冰棍,趁着付钱的功夫朝那昏昏欲睡的老板问道,“大叔,我打听个人。”
“找谁?”那小卖部老板睡眼惺忪的用带着一点点口音的普通话问道。
“咱们村有没有叫陈启的?”卫燃一边付款一边问道。
“陈启?”小卖部老板想了想,不太确定的问道,“你要找的陈启多大?”
“估计得有个七十多岁了”卫燃以同样不确定的语气答道。
“哦——!”
这大叔拉着长音应了一句,“往回走,看见那十字路口了没,沿着路口往右转,右手边第一个胡同进去就是。小伙子,你找他干嘛?”
“我是掏老宅子的”
卫燃说话的同时从兜里掏一盒路上买的中华烟,分给老板一颗之后说道,“我查咱们县的县志,说这个村有个抗美援朝的老战士,所以打算去他们家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县志上还能查到陈大爷的名字?”
这小卖部老板诧异的问道,紧跟着点上烟,喷云吐雾的追了一句,“估计是了,我那大爷确实出国打过仗呢,不过我劝你死心吧。”
“咋了?”卫燃不解的问道。
“他从招鲜带回来的那些东西和那些军功章平时跟宝贝似的,别人想看一眼都难呢。”
这小卖部老板索性递给卫燃一把塑料凳子,乐呵呵的笑道,“我和他儿子算是拜把子的兄弟呢,小时候我俩偷那老爷子的军功章去学校里瞎J吧显摆,当天都还没放学呢,你要找的那老爷子就找学校去了。
一点不夸张啊!那老爷子!一皮带下去,我那拜把子的兄弟屁股上就一大条血印子啊!”
“你也被打了?”卫燃乐不可支的问道。
“可不!”
这小卖部老板划拉着后脑勺说道,“我爸本来想拉架的,结果听说我也去偷拿陈大爷的军功章出来玩了,一把就把腰带抢过去转着圈往我身上招呼,后来还是我陈大爷拦住了,要不然我估计我俩能被打死。”
卫燃咧咧嘴,正要说些什么,那小卖部老板又继续说道,“我那大爷的媳妇,也就是我婶儿,当时也在我们学校教书呢。
她倒是没动手,但从那天一直到年底寒假,那作业多的幼!天天点灯熬油的都写不完。
我跟你说啊小伙子,你去他家讨个茶喝蹭个饭都行,你要是敢说买他的宝贝,那老爷子能把开水壶扔你脸上。”
说到这里,这小卖部老板倒是来了兴致,掐灭了烟头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要不我带你去吧!说不定还能救你一命,就算救不下来,多少还能看个热闹呢。”
这特么都什么人...
卫燃抽搐着嘴角,内心暗暗打定了主意,等下死都不用路上想好的借口了。
跟着那老板离开阴凉的小卖部,卫燃等对方上车之后,启动车子调转方向,在对方的指引下开往了陈启的家里。
等到车子停在胡同口,离着老远便看见那胡同口坐着个手拿蒲扇的老人。虽然半个多世纪的岁月打磨让他早已不再年轻,但卫燃仍旧一眼就认出来,那就是他要找的卫生员陈启!
------题外话------
感谢月落雪渊霜凝凇盟主打赏,暂时加更略表心意。
关于陈启
睡不着,瞎写几句。
陈启,或者陈起,又或者陈祈。
他大概是我自记事起认识的第一个志愿军老战士。
没办法,直线距离就隔着一道院墙那么远,想不认识都难。
儿时的记忆里,那是个不太讨小孩子喜欢的老头儿。
整日里,每次看到他的时候,大多时间都沉默寡言,板着脸坐在胡同口,抽一种没有过滤嘴,且烟纸是土黄色的卷烟,静静的看着路过的人,不打招呼,也不回避,更没有什么表情。
那个老头子,不像其他老人那么和蔼,在小孩子的眼里,似乎他一直在生闷气,大概就是那么一种形象吧。
我很少见他笑过,可以说从没见他笑过,甚至很少听他说过什么。
只记得他抽的那种土黄色烟纸的烟,记得他那张吓人的脸,还有脸上很深的皱纹。
在大人的嘴里,提到他的时候,大多的形容都是“啊!老陈启呀!以前去抗美援朝打过仗,每个月国家给发钱呢!”
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北方农村里,那样的评价无疑充斥着对于国家发的那笔钱的羡慕。
但很少有人,或者说从来没有谁说过,为什么国家每个月给他发钱。
陈启,那个不招小孩子喜欢的“老头儿”,也从来没有提过为什么国家给他发钱。
我想,或许旁人不愿提及,是因为大家觉得没必要提吧,觉得他就该拿那笔钱吧。
我想,他自己不愿提及,大概是不想回忆起某些事情吧。
当然,这个想法是在我写这本书,写这个故事之初才想到的。
事实上,我不清楚儿时记忆里那个不太招小孩子喜欢的老头当时是不是卫生员,不清楚他经历了怎样的战斗和怎样的痛苦,又藏着怎样的往事提都不愿意提。
事实上,我只记得我的儿时玩伴,也就是他的孙子曾经抱怨过,抱怨他的爷爷抠门的很,从不给他零花钱,就连“国家给的那笔钱”,都没给家里任何人花过,倒是每个月都跑邮局汇钱。汇给谁,他的孙子不清楚,我自然更不清楚。
但现在想想,那个不招小孩子喜欢的老头儿心里,肯定也在挂念着一些人吧。
我想,他如果没参加那场战争。大概也会像村子里其他的老人那样每天笑眯眯的吧。
我想,他肯定是把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丢在了战场上,才在回家之后陷入了沉默吧。
时至今日,那个已经十几年没见过的老人,在我的印象里依旧是个不招小孩子喜欢的老头儿。
万幸,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所以,谢谢那位曾经同样年轻,同样阳光开朗无话不谈的陈启。
谢谢那个沉默寡言,终日里坐在胡同口的老头儿陈启。
谢谢更多我不知道名字的陈启,也谢谢那些没能回家的陈启。
谢谢你们提前吃完了我们该吃的苦。
谢谢你们打完了我们该打的仗。
谢谢你们,能让我们挺直了腰杆享受早就习以为常的和平。
第601章 一起唱首歌吧
“陈大爷!”
那小卖部老板还没等车子停稳,便推开车门跳了下去。一边走一边从兜里摸出一包白塔,抽出来一支递给了坐在胡同口的老爷子,等陈启接过烟,这人过中年的小卖部老板立刻又掏出个一次性打火机殷勤的帮忙点上。
反观陈启,默不作声的接过烟,凑到火苗边上嘬了一口,随后指了指旁边的马扎,却是根本没有说些什么。那场消瘦的脸上,带着岁月留下的沟壑,以及说不出的沉闷。
那小卖部老板倒像是习以为常似的,一屁股坐在马扎上,指着刚刚下车的卫燃扯着大嗓门介绍道,“陈大爷,那小年轻想买你的军功章...哎哎!你打我干嘛!”
刚刚坐稳的小卖部老板连滚带爬的往远处躲了几米,却仍旧没能逃脱被陈启手中的拐棍砸在屁股上的追打。
“你个小王八羔子!滚!”陈启不等那小卖店老板站稳,手中的拐棍和刚刚点上的烟便已经打着圈飞了过去。
“老爷子!老爷子!”
卫燃赶紧跑过去,捡起拐棍送到陈启的边上,无视了对方已经举起来的马扎,“他逗你呢!”
陈启瞪着卫燃看了几秒钟,语气冷漠的问道,“你又是打哪冒出来的?”
“我...”
卫燃咧咧嘴,小心翼翼的用T恤擦了擦拐棍,随后从对方手里换来了马扎塞到屁股底下坐稳,无视了那位看热闹不成反被打的小卖部老板,从兜里掏出路上买的中华烟,抽出一根递给了对方,随后又帮忙点上,这才解释道,“老爷子,我就是个学历史的学生,想和您打听个事儿。”
“不知道”
陈启吧嗒了一口烟,面部表情的回绝道,“我就是个老农民,可不是老师。”
“赵胜利...您认识吗?”卫燃试探着问道。
这个名字刚一问出口,陈启手中的烟便落在了地上。可片刻的沉默之后,这老人弯腰捡起了烟,重新塞进嘴里嘬了一口,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漠,“不认识,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卫燃张张嘴,默不作声的弹出一颗烟自顾自的点上,却并没有问什么,只是和这个曾经并肩战斗的老人并排坐着,默不作声的抽着烟。
不远处,那小卖部老板拍打干净屁股上的泥土,一团和气的走过来正要说些什么,那陈启却再次扬起手里的拐棍扔了出去。
“嘿!你这老头儿!”
那小卖部老板灵巧的躲过飞来的拐棍,随后又跑过去捡起来,嬉皮笑脸的送到了陈启的手里,“我哥在家呢吧?”
陈启夺过拐棍,终究还是在那中年小老板的屁股蛋子上不轻不重的来了一下,这才说道,“在家呢,你去抱几个冰镇的西瓜过来。”
“我先跟我哥打个招呼,这就送过来!”
那位屁股上挨了一拐棍的中年老板也不恼,嬉皮笑脸的走进了胡同。
而陈启也没再说什么,甚至完全就当卫燃不存在似的,不紧不慢的嘬着手里的烟,那双苍老的眼睛,也一直看着村口的方向。
原本心里有千言万语的卫燃也沉默下来,就像是回到了当初那片阵地的战壕里似的,靠着墙,抽着烟,消磨着时间。
不等一颗烟燃尽,那中年小老板也带着一个身材不高,体型偏瘦,看起来得有五六十岁的男人快步走了出来。
“大哥,就这小伙子,打算买我大爷的军功章呢。”
那中年小老板指着卫燃说道,语气里早没了当初刚见面时的和气,取而代之的则是浓浓的戒备。
“你们俩小兔崽子一边待着去!”
陈启用手里的拐棍敲了敲红砖铺的地面,“凯旋,让你媳妇弄一桌子菜,振宗,赶紧把西瓜送过来!”
“啊?哎!我马上送过来!”那小老板话音未落,已经一熘烟的跑向了小卖部的方向。
“爸...”那个从胡同里走出来的汉子欲言又止的看着陈启,显然是想提醒些什么。
“没事,我还没老湖涂呢。”陈启摆摆手,“去准备饭吧,家里来客了。”
闻言,那个似乎名叫陈凯旋的中年汉子不放心的再次看了眼卫燃,随后竟掏出手机,给卫燃停在路边的车拍下了车牌号,这才重新走回了胡同深处。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卫燃和陈启各自的香烟也已经快烧到过滤嘴了。
“吃饭了吗?”陈启碾灭了烟头问道。
“没...没呢”
卫燃眉开眼笑的回应了一句,虽然自己的到来似乎不太受欢迎,但无论那个带路坑自己的小卖部老板,还是陈启的儿子的反应,却也让他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他们对陈启的关心还是能看出来的。
“吃个饭吧”
陈启说完,一手拄着拐棍,一手扶着墙就要站起来。见状,卫燃赶紧站起身,就要搀着对方。
“不用”
陈启略有些倔强的推开卫燃,指了指两人刚刚坐着的马扎说道,“帮我拎着它们就行了。”
“好!”
卫燃干脆的松开手,等对方站稳了之后,弯腰捡起那两个用木头框框和自行车外胎做的马扎,亦步亦趋的跟在了陈启的身后,慢悠悠的走进了胡同。
这胡同尽头总共也就两户人家,左手边大门敞开的院子里,还能听见那个名叫陈凯旋的中年男人正招呼着自家媳妇做饭。
在陈启的带领下,卫燃跟着走进的,却是右手边的院子,这院子在北方农村来说并不算大,最南边是个荒废许久的猪圈,中间则是两颗枝繁叶茂的柿子树。
那仅有的三间正房,看起来有些过分的低矮,显然是已经建造了有些年头了。
“洗洗手进来吧”陈启指了指柿子树下的水龙头。
闻言,卫燃老老实实的将马扎放在墙边,蹲在柿子树下洗了洗手,随后这才弯腰钻进了屋里。
除了铺面而来的烟火气让他有种回到了姥姥家的错觉之外,剩下的倒是并没有特殊的,简单的家具就像陈启本身一样带着岁月的痕迹,除了充当厨房的堂屋,左右两个房间倒是都装了空调。
撩开略带着些许油污的花布帘子,卫燃钻进了左手边的房间,随后便见到陈启正从高低柜里往外拿茶叶桶。
“坐”陈启头也不回的招呼了一句。
闻言,卫燃坐在了紧挨着圆桌的炕沿上,环顾四周打量着周围的布置。目光所及之处,却根本看不到任何与那场战争有关的东西。
几乎就在陈启泡好了茶的同时,那小卖部老板也用塑料袋拎着两个西瓜兴冲冲的走了进来。
“大爷,我直接切了啊?”
“把刀好好洗洗,昨天切过肉。”陈启嘱咐了一句,便自顾自的坐在了卫燃对面的木头椅子上。
见状,卫燃也再次沉默下来。隔着窗户看着那位小卖部老板熟门熟路的从堂屋找出菜刀,又翻出一块丝瓜瓤,机上洗涤灵在院子里的水龙头下仔细的洗刷着。
片刻之后,这老板用搪瓷的茶盘将切好的西瓜端上了圆桌,热情的招呼道,“尝尝吧,沙瓤的无籽西瓜,甜着呢!”
“振宗,你先去忙你的。”陈启开口说道。
“行!有事招呼我们!我去跟我哥聊聊。”那小卖部老板拿起一角西瓜咬了一口,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房间。
“尝尝吧”陈启拱了拱手,“先吃两块消消暑,等下一起吃饭。”
闻言,卫燃也没客气,端起一角西瓜咬了一口,确实像那老板说的,沙瓤,而且甜,同时又难以避免的带着些许的大蒜味道——哪怕刚刚那位老板才仔细的洗过。
仔仔细细的吃完了一角西瓜,卫燃和坐在对面的陈启却再次陷入了沉默。
“您...不问问我从哪来的吗?”卫燃忍不住问道。
“不用”陈启干巴巴的回应了一句,紧跟着却又叹了口气,“胜利...还活着吗?”
卫燃下意识的抖了抖,沉默片刻后答道,“应该还活着,我打算这两天就去看看他。”
“还活着啊...活着就好”陈启沉默了片刻,继续问道,“小伙子,你还知道谁?”
“司务长孙延年”
卫燃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有侦察班班长林月华,还有李大力和高强。”
“他们都没能活下来”陈启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苍老的声音却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
“嗯...”
卫燃点点头,近乎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他们都埋在丹冬的烈士陵园,等我去看过赵胜利老爷子之后,我打算去那边看看他们。”
“去吧...”
陈启停顿了许久,看着窗外的柿子树,近乎呓语般的说道,“我等着你们呢,天天都等着,等你们来找我,领走存在我这儿的军功章。你们要是再不来呀...我也坚持不了几天了。
你们...你们怎么就...就不愿意回来了呢?那破地方有什么好的,怎么就不愿意回来了呢...”
“他们回来了”卫燃只觉得胸口堵着几乎喘不上来气,“老爷子,他们回来了,他们早就回来了。”
“回不来了”
陈启叹了口气,带着哭腔呓语道,“那片山头儿,除了石头连棵草都不长,八天,整整八天,就我背着胜利往后撤的时候活下来了,他们都在那呢,一直都在呢。
这夜里呀,只要一闭眼,我就能看见他们,我喊呐...喊呐...我嗓子都喊哑了求着他们撤下来。林班长他不听啊,他说得守住那个破山头,他怎么就那么犟呢?”
“他们回来了”卫燃再次说道,但声音却小了很多。
“回不来了”
陈启摇了摇头,“我盼星星盼月亮的等了他们一辈子,他们要是回来了,早就来找我了,我也是他手底下的兵,他怎么就不要我了呢?”
“他们...”卫燃说到一半却止住了,“他们...确实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回不来了”
陈启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拄着拐棍慢悠悠的离开房间,穿过堂屋去了对面的屋子。
许久之后,他拿着一个木头相框走了回来。用袖子仔细的擦了擦相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指着那张黑白合影里的人一个个的介绍道,“这是孙班长,走过长征的老红军呢!有什么好吃的,都挤着先给伤员病号,他自己当个司务长,还兼着炊事班的班长,倒是天天饿肚子。
这是林班长,他可厉害!不到一年就学会招鲜话了。胆子也大,敢摸到美国人的战壕里去抓舌头。
这个!这个就是赵胜利,这小子,唱歌就没在调上过,破锣嗓子比哭丧还特码难听!不过他跑的是真快,美国鬼子的机枪都跟不上他!”
抹了抹眼角,陈启指着合影里那两个相互搂着肩膀的年轻战士说道,“这俩人,坐边的是大李,右边的是小高,他们俩都是南方人,个子小小的,经常冒充难含兵。
他们俩虽然不会招鲜话,但只要换上衣服,用他们老家的方言照样把美国鬼子骗的跟骟过的驴似的,老老实实的跟着他们往伏击圈里走。”
“这是你”卫燃指着合影里的陈启肯定的说道。
“那时候多年轻啊...”陈启摩挲着合影里的人,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您后悔吗?”卫燃忍不住问道。
“怎么不后悔”
陈启叹了口气,“要是再有一次,我就是死也死在那个破山头上!”
“老爷子,一起唱首歌吧?”卫燃突兀的提议道。
“唱歌?”陈启看向卫燃。
“就唱那首歌吧!”
卫燃再次提议道,“我猜你们当时肯定经常一起唱那首歌吧!您给起个头,我和你一起唱!”
陈启愣了愣,原本苍老严肃,甚至带着苦闷的脸上也渐渐浮现出了一丝丝难以抑制的笑意,“那就唱一首!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预备——唱!”
炎炎夏日笼罩的农家小院里,一个苍老但却在调上的声音,和一个年轻却跑调严重的声音,气势十足的一遍遍的唱着那首早已完成战斗任务的歌。
小院门口,那小卖部的老板以及陈启的儿子、儿媳一脸茫然的相互看着对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不该把做好的饭菜送进去。
“陈大爷还会唱歌呢?”那小卖部老板难以置信的问道。
“咱爸这歌唱的还挺好听,一点儿没跑调。”陈启的儿媳妇赞叹的说道,“我嫁过来多少年了?可从来没听这老爷子唱过歌。”
“那小伙子什么来路?”陈启的儿子,陈凯旋疑惑的说道,“我还以为他得被我爸用拐棍活活打死呢。”
“甭管他什么来路”
那小卖部老板满不在乎的说道,“我长这么大还第一次听见我大爷唱歌呢。”
陈启的儿媳妇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别说唱歌,我和凯旋结婚的时候,都没见这老爷子笑着的这么开心过。”
“先别说我爸”
陈启儿子忍不住咧咧嘴,“那小子唱的什么破玩意儿?标点符号都没在调上。”
“你管他唱的什么玩意呢”陈启的儿媳妇翻了个白眼,“咱先回去吧!等那爷俩唱够了再说!”
“凯旋,我觉得你得给我大爷买一套卡拉OK”
那小卖部老板出了个馊主意,“就跳广场舞的那些老太太用的那种我估计就合适,这老爷子喜欢唱...”
“要买你买”
陈启的儿子端着饭菜就往回走,“我怕他拿拐棍抽我,你特么的出的破主意哪次不让我挨揍?你记吃不记打没关系,我还嫌买拐棍花钱呢。”
“赶紧走吧,晚一步拐棍都飞头顶上来了。”
陈启的儿媳妇催促了一句,懒得在打理这卧龙凤雏般的老哥俩,自顾自的回了他们自己的院子。
就像半个多世纪前,那座被美军火炮笼罩的坑道里一样,依旧年轻的卫燃和早已不再年轻的陈启将一首歌来来回回的唱了不知道多少遍,直到卫燃的嗓子哑了,直到陈启的嗓子也哑了,他们两人这才先后停了下来,随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各自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小伙子,你姓什么?”陈启问话的同时,脸上也带了笑模样。
“卫,保家卫国的卫。”
“姓卫?”
陈启很是思索了一番,最终无奈的摇摇头,“我还以为你姓赵,是赵胜利那小子的儿孙呢。你这破锣嗓子,和他真是一模一样。”
卫燃咧咧嘴,权当是对方在夸自己,拿起一条西瓜咬了一口,一边嚼一边含湖不清的问道,“老爷子,你和赵胜利有多久没见了?”
陈启摇了摇头,“打完仗回来就再没见过了”。
“我去找他,需要我带什么话给他吗?”卫燃继续问道。
“你呀...你就问问他,还用我给你说个媳妇吗?”陈启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行!我肯定原话带到!”卫燃拍着胸脯做出了保证。
“你要是能找着他...”
陈启说道一半却沉默了下来,慢悠悠的起身,从高低柜里拿出个塑料皮的本子,从里面取出一支看起来很有年头的派克牌钢笔,在上面写下了一串电话号码,随后撕下来递给了卫燃。
“小伙子,你要是能找着他,就给我儿子凯旋打个电话,把胜利的地址告诉我儿子,让他转告我。”
陈启等卫燃接过那张写着手机号码的纸之后,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儿子凯旋,是60年出生的,他那名字,还是52年的时候,胜利给起的呢,他说我肯定会有个儿子,要是有儿子,就必须叫凯旋。这一晃啊,如今也就剩下这么个名字成了念想了。”
“老爷子,你就等我电话吧!”
卫燃看了眼窗外捧着饭菜走来的三人,稍稍加快了语速说道,“我肯定把赵胜利给您找出来!”
“行!”
陈启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走了,吃饭去吧,我们这农村也没什么好东西,你这小子一看就城里来了,可别嫌弃。”
“您别嫌弃我吃得多就行”卫燃说话间已经再次拿起了一条西瓜,这才跟着陈启离开了房间。
在陈启以及他的儿子儿媳,外加那个自来熟的小卖部老板的陪同下,众人在枝繁叶茂的柿子树下,围着一张矮桌热热闹闹的吃了顿饭。
饭桌上,不管那三位中年人怎么问,也不管卫燃还是陈启,都再没有提及任何与那场战争有关的内容。
连着吃了三大碗拔凉筋道的打卤面,顺便喝了一大瓶代酒的可乐,卫燃又执意从车里取来了提前托陈广陵买的好烟好酒好茶硬塞到了陈启儿子的怀里。
告别了这一家人,卫燃启动借来的车子,踩下油门开往了来时的方向。
宽大的后视镜里,那个站在路边的老人丢掉了手里的拐棍,挺直了被岁月压弯了的腰板,颤颤巍巍的将右手举到了眉峰的高度。
轻轻按了按喇叭,卫燃缓缓踩下了油门,试图躲开那个自己根本没有资格承受的军礼。
渐渐的,那个一直在等着战友回来的老人消失在了后视镜里。渐渐的,那个普普通通的小村子也消失在了后视镜里。
最终,身后只剩下了一条平坦、笔直,两侧长满了行道树的乡间公路。
“下一站,该去看看赵胜利了。”
卫燃喃喃自语的滴咕了一句,暗自猜测着对方正过着怎样的生活,是不是也像郁郁寡欢的陈启一样,终日里坐在胡同口,沉默的等着他那些永远都回不来的战友。
“他不会还说我觉悟低吧?”
卫燃忍不住笑了出来,越发迫切的想当面替陈启问问赵胜利,要不要帮他说个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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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合一更新
第602章 胜利的幸福生活
当卫燃走出苹泉高铁站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的两点多了。
虽然陈启和赵胜利的家都在冀省范围之内,但中间却隔着一个诺大的首都。为了能尽快赶过来,他也就只能先赶回首都把车子还给陈广陵,然后又住了一晚,这才搭上开往这里的高铁。
站在高铁站门前的广场上,卫燃环顾四周,视线的尽头,是连绵的群山,稍近一点,还能看到城市林立的建筑。至于眼前,和其他城市没什么两样,举着纸牌牌揽客的黑车司机一个比一个热情。
随意找了个看起来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司机,卫燃掏出烟盒给对方递了一颗烟。
“嚯!华子!兄弟打算去哪?”那年轻的司机接过烟之后别在了耳朵上,态度也愈发的热情。
“这个地址能去吗?”卫燃将写有地址的纸条递给了对方。
司机接过纸条看了看,“能去!这地方不算近,得有个20多公里呢。”
“包你的车,中间不捎人了怎么样?”卫燃重新掏出一颗烟递给了对方,随后掏出那支得自沙漠的煤油打火机帮对方点上,“或者包整天也行。”
“走走走!大哥,咱们先上车!”
那年轻司机生怕别人抢了这么一单大生意,热情的帮着卫燃拎上装满礼物的行李箱就往远处的路边走。
见状,卫燃也没有拒绝,心安理得的跟着对方钻进了一辆面包车。
那年轻的司机先把行李送上车,随后又从泡沫箱子里翻出一瓶冰凉的矿泉水递给了卫燃,这才试探着说道,“大哥,您要是包车去那个地址,220怎么样?”
“如果包你的车一整天呢?”卫燃饶有兴致的问道。
“400吧!”这年轻的司机咬咬牙说道,“只要不出俺们平泉,一天400就行,不过油钱...”
“800,油钱什么你自己想办法。”卫燃说话间已经钻进了车里,“没问题就开车吧!”
“没问题!没问题!”
那年轻司机立刻拉开了驾驶室的车门,喜气洋洋的说道,“这个价,就算是你想去首都看升旗我都带您去!”
“不用,你中途别扔下我就行。”卫燃咧着嘴提醒道。
“那不能!那还是人嘛!”
这年轻司机说话的同时已经启动了发动机,随后又递给卫燃一张名片,“以后来苹泉需要用车给我打电话,这次占你个便宜,下次您用车,一天500就行。”
“刘阳河?”卫燃看了眼名片上的名字,忍不住笑着问道,“这名字有意思。”
那年轻的司机无奈的说道,“我爸我妈都特别迷李谷一,所以给我起了这么个名字。”
“这名字挺好”卫燃没有拿对方的名字开玩笑,转而聊起了这座自己从来都没有来过的城市。
看得出来,这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黑车司机对自己的家乡格外的熟悉,一路上从契丹发源地到他们当地特色的羊汤,乃至各种当地传说,全程嘴巴就没停过。
有这么个喜欢聊天的司机,这一路上时间也过得飞快。车窗外的景色也从城市变成了群山。
最终,当这辆面包车穿过一座看起来很有年头的大桥接着又穿过一条也就几十米长的隧道之后,正前方也出现了一座被群山环绕的小村子。
“哥,就是这个村子了,接下来怎么走?”司机刘阳河稍稍降低了车速问道。
“先进村子吧”
卫燃想了想,继续说道,“等下进了村子,你帮忙问问一个名叫赵胜利的老人家在什么地方。”
“行!”那司机痛快的应承了下来,再次提高了车速。
离着近了,卫燃也渐渐注意到,这村子周围种了不少的果树,而且在村头,还能看到一个水果罐头加工厂的招牌。
等车子开进村里,司机刘阳河踩下刹车之后,拿着烟迎上一个正在门口下棋的老大爷,一番询问之后,立刻钻进了车里开始调头。同时嘴上不忘解释道,“开过了,你要找的那老爷子是他们当地的老支书呢,家就在村口那个罐头厂的对面,紧挨着村委会的大院。”
闻言,卫燃也没有说些什么,痛快的掏出手机扫码先支付了约定好的车费,“等下你得多等等我,说不定晚上还得回去呢。”
“行,就是等到晚上都没问题。”
刘阳河晃了晃手机,“等下我可能在这村里找个地方吃个饭,我车不开走,你找我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就行。”
两人做好了约定,车子也停在了罐头厂对面一个农家小院的门口。
这农家院比之陈启家的院子要大了不少,门口也打扫的干干净净,甚至视线穿过敞开着的大铁门,还能看见一颗枝繁叶茂的山楂树。
这院子后面紧挨着的另一个院子,敞开的大门两侧还挂着村委会的招牌。
长吁了口气,卫燃推开车门,拉着装满礼物的行李箱走到了院门口,然而,还没等他敲响那大红色的铁门,便听到里面一个中气十足的大嗓门批评道,“你这没出息的,思想觉悟咋这么低!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打媳妇呢?那妇女还能顶半边天呢!你说说你!你除了会顶嘴还能顶个啥?”
“我...”
卫燃不由自主的抽了抽嘴角,他都不用看,就凭那声音和那些话,他就知道,自己要找的赵胜利肯定就在这院里呢!
也不急着进去,更不急着敲门,卫燃索性往后退了几步,骑坐在行李箱上饶有兴致的听着热闹。
从那中气十足的训斥声中,卫燃也听了个大概,大意无非一个男的因为喝酒打了媳妇,那媳妇受了委屈找上了这位老支书,这老支书又把打人的叫过来批评顺便劝和。倒是最后,这位老支书让那家暴男写检讨写保证书的惩罚让他忍不住的想笑。
片刻之后,一个看年龄也就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一脸憋屈的从院子里走了出来。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个脸上残存着巴掌印的中年妇女,只不过看她那眉开眼笑大仇得报的模样就知道,刚刚显然是有人给她做主了。
而在这对夫妻的身后,一个身材干瘦的矮个子老人,正拖着条拐杖,一瘸一拐的追上来,中气十足的吆喝道,“刘老三,天黑之前把你的检讨写完了,500个字,少一个比划都不行!到时候让你媳妇签字再送过来。”
“啥?500字?还得签字儿?”那中年汉子脸上的表情越发的憋屈。
“你要是不愿意写也行”
那走路一瘸一拐的老人大笑着说道,“让你媳妇写!写完了之后,等晚饭的功夫,你去村委会,用大喇叭给大家念叨念叨!”
“我还是自己写吧”
那中年汉子看了眼自家媳妇,苦着脸骑上路边的电三轮,等他媳妇也上去坐稳,这才一熘烟的开进了村子里。
“你这后生我咋没见过?”拄着拐的老人看向旁边一脸呆滞的卫燃,“你这是和谁家姑娘谈朋友来的?”
“您...您是...赵胜利...老爷子吗?”
卫燃忍不住看向对方明显少了脚掌的左腿,忍着心中的慌乱结结巴巴的问道,“您的...您的脚呢?您的脚呢?”
“幼!你还认识我呢?”
赵胜利晃了晃左边那条腿,浑不在意的笑着说道,“我这脚丫子早就没了,嘿?!你这牙子,怎么还掉眼泪了?是不是吓着你了?”
“没!没有!”卫燃胡乱擦了擦眼角,“赵老爷子,我...我能去您家喝口水吗?”
“那赶情好,我这刚晾好的茶呢!快进来吧!”
赵胜利热情的招呼着,压根就没再继续问卫燃的来历,反而关切着另外的问题,“孩子啊,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吃饭了没有?你家哪的?和爷爷说,我看看咋帮帮你。”
“我没遇见什么难处”
卫燃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越发的难受。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曾经那个翻山越岭跑的让自己吐血都追不上的侦察兵,如今...
“那肯定就是累着了”
赵胜利招呼着卫燃进了院子又进了屋子,翻出个洗得干干净净的白瓷杯子,倒了一碗温凉的山楂叶子茶热情的说道,“喝口水休息休息!到了我这就和到自己家一样,你要是饿了,就和爷爷说,等我家老婆子回来,给你做点吃的。”
卫燃张张嘴,忍住到了嘴边的话环顾着四周,这房间布置的倒是格外简单,但也格外的干净。仅有的装饰除了一张占据了半面墙壁的华夏地图之外,便是一张略小一号的主席画像,而在剩下的墙面上,还挂着几个相框。
那些相框里,除了他和陈启、林班长等人的合影之外,最显眼的莫过于一张容纳了十几号人的彩色合影。
在这张合影里,年老的赵胜利和一个富态的老太太并排坐在椅子上,周围站了几个中年人和几个年轻人,赵胜利和那老太太的怀里,还各自抱着两个小婴儿。他们的两侧,还有几个半大的孩子。
“老爷子,我...”卫燃顿了顿,“您还记得陈启吗?卫生员陈启。”
“当啷!”
赵胜利手中的搪瓷茶缸子砸落在地,温凉的茶水和几片褐红色的山楂叶子飞溅而出,浇在了卫燃的鞋子上,也打湿了赵胜利那条空荡荡的裤管。
“你是陈启的孙子?”赵胜利惊喜的问道。
“不是”卫燃弯腰捡起了搪瓷杠子,“我和他没什么血缘关系,我...”
“他还好吗?”赵胜利追问道,见卫燃陷入沉默,忍不住问道,“他...”
“陈老爷子还活着呢”
卫燃回过神来,生怕对方误会,赶紧解释道,“他有个儿子,叫陈凯旋,老爷子说那名字还是您给起的呢。”
“陈凯旋!陈凯旋!哈哈!我知道!我知道陈凯旋啊!”
赵胜利拍着腿大笑道,“那确实是我给他的起的名字呢!陈启现在还能动弹吗?”
“能”卫燃顿了顿,“他就是...活的不太开心。”
“活的不太开心?”赵胜利想了想,“他儿子不孝顺?”
“孝顺,挺孝顺的,他家的生活条件看起来也不错。”
“唉...”
赵胜利却突兀的叹了口气,沉默片刻后说道,“是了..他肯定活的不开心,孩子,你是怎么找到这来的?”
“我...”
卫燃沉默片刻,“老爷子,我是学历史的,前段时间无意中查资料查到了陈老爷子和您,看到了你们在战场上的经历。我就想着去看看他,再来看看您。没别的目的,就是想看看你们过的好不好。”
“好,过的好着呢!”
赵胜利拍了拍那条少了脚掌的腿,一脸满足的说道,“现在这日子多好啊,吃穿不愁的,还不用打仗。村里还修了公路,去年秋天,连贫困县的帽子都摘了呢!我们村种了不少果树,前些年还盖了罐头厂呢!”
“老爷子...”
卫燃试图问些什么,却发现准备了一路,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却没有一句说的出口。
他以为赵胜利即便老了,还依旧是那个健步如飞的侦察兵,却死活没想到他的一条腿没了脚掌。他以为赵胜利会和陈启一样郁郁寡欢,却没想还是那么阳光开朗,积极向上。
他唯一预料到的,恐怕也就只有那句“你觉悟咋这么低呢?”。
但...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却一点都笑不出来,更开心不起来,反倒觉得越发的难受。
沉默了许久,卫燃最终只是慌手慌脚的打开了行李箱,将准备的各种礼物一一拿了出来。
“你这孩子,这是干啥?”赵胜利不解的拦住了卫燃。
“陈启老爷子让我带给你的”卫燃撒了谎。
赵胜利犹豫片刻,终究还是缓缓松开了手。
“老爷子,您能和我讲讲您和陈启的故事吗?”卫燃试探着问道。
“我和陈启的故事?”
赵胜利重新坐下来,沉默了片刻后爽朗的笑道,“我们有啥故事可讲的,无非打了几年仗,仗打完了就回来了。那战场上的事儿啊,我都快忘干净了。”
“陈老爷子...一直在等他们回来呢”
“回不来了”赵胜利下意识的看向挂在墙上的合影,“他们都留在那了,我的脚丫子也留在那了,陈启的魂儿,估计也留在那了。”
“您...怎么没去看看陈启?”卫燃硬着心肠问道,“他每天都在等着呢。”
“有啥可看的”赵胜利重重的叹了口气,“我就是怕这个,就是怕他看加我的腿想不开,才不愿意去见他的。”
“他就是想不开...”
卫燃放下茶杯,递给对方一颗烟,一边帮着点上一边说道,“我去见他的时候,他就在胡同口坐着呢。我听说,他天天在那坐着,他一直等着呢。”
“不怪他”缭绕的烟雾中,赵胜利看着纸湖的顶棚,却只是一遍遍的念叨着“不怪他”。
“老爷子”
卫燃坐直了身体,等对方看过来之后,这才说道,“陈老爷子让我给您带句话。”
“带话?带什么话?”赵胜利好奇的问道。
卫燃看了看房门的方向,直等到一个身形富态,满头银发的老太太走进了堂屋,这才故意加大了嗓门,一本正经的问道,“他让我问问您,还用他给您介绍媳妇吗?”
“啥玩意?!老头子!谁要给你介绍媳妇?!”
话音未落,那刚进屋的老太太便推门走了进来,顺手还一把揪掉了赵胜利嘴里叼着的烟,“又偷摸抽烟!你这咋跟小鸡子似的记吃不记打呢?”
“哎哎哎!孙秀芳!你把烟给我!有人在呢!”赵胜利颇有些尴尬的看着这个比他高了至少一头的老太太。
闻言,那老太太这才注意到已经往后躲了好几步的卫燃,立刻扔了手里的烟头,踩灭之后笑眯眯的夸赞道,“这小伙子!长得可真立整!快坐快坐!老头子,这孩子谁家的?”
“陈启,陈启你还记得吗?”赵胜利抻了抻印着某化肥广告的汗衫,像是没事人似的问道。
“陈启?”这老太太很是反应了一会儿,显然是没把名字和人对上号。
“当初和我还有你四叔一起打仗的那个卫生员陈启,52年我第一次去你家的时候,他也跟着来着。54年咱俩结婚,他还给咱们证婚呢!你这啥记性?”
“唉呀!哎呀妈呀!”
这带着浓浓东北口音的老太太狠狠一拍大腿,激动的问道,“孩子,你是陈启的大孙子吧?”
“不是”
赵胜利赶紧拉住这老太太坐下来,“人家就是个学生,查资料查到陈启了,好心去看看陈启,又特意来看看我,你这咋咋呼呼的别把孩子吓着。”
“老奶奶,您的四叔...是不是孙延年?”
卫燃试探着问道,他尚且记得,当初那位孙班长还说要把他的侄女介绍给赵胜利呢,看着老两口的样子,显然那门亲事是成了。
“你还知道俺四叔?”这老太太惊讶的问道,甚至就连赵胜利都诧异的看向了卫燃。
“知道”卫燃点点头,却仍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闻言,那老太太翻箱倒柜的找出了一笸箩山楂干,又翻出了一笸箩核桃摆在了炕沿上,顺便还从堂屋的冰箱里翻出一罐可乐递给了卫燃,一边热情的招呼着卫燃随便吃,一边朝旁边的赵胜利问道,“老东西,你说说刚刚谁要给你介绍个媳妇?”
“是陈启陈老爷子”
卫燃帮着解释道,“他让我帮忙问问赵老爷子,还用给他介绍媳妇吗?”
“这人咋这么坏呢!”
老太太拍着腿哈哈大笑,显然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往事,不过紧跟着,她便追问道,“他现在过的咋样?还当大夫呢?”
“应该是不当大夫了,不过儿女双全,孩子也挺孝顺。”卫燃放松心情解释道,“就是....就是不太开心。”
“他肯定还想着那个破山头呢”赵胜利笃定的说道,“那事根本就不怪他呀。”
“老爷子”卫燃试探着问道,“那片山头...到底发生什么了?”
“打仗嘛,还能发生什么”
赵胜利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老婆子,去弄点吃的吧,这孩子大老远找到这里来肯定还没吃饭呢。”
“我现在就去准备!”孙老太太话音未落,便风风火火的离开房间。
直到目送着那老太太走进厢房开始忙活着做饭,赵胜利这才解释道,“那一仗打了一个多星期,全连一百多号人,他就把我一个人从山头上背下来了。
当时啊,他一边背着我,手里还拎着我的脚丫子,硬是跑了一天一宿才送到医院。可等他再回去的时候,那山头都被美国人的炸弹削掉了一层了。
打那之后啊,他就落下了心病,整个人跟丢了魂儿似的,总觉着他当了逃兵,觉得他这个卫生员不合格,没能把大家救下来,可这事儿哪能怪他呀?”
赵胜利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后来仗总算是打完了,我想着能回家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能过安生日子了,他应该也就看开了。
你说说,这打仗图的啥?不就是图眼抹前儿的安生日子吗?要是这活着的人都想不开,那没活下来的得多难受?”
卫燃同样叹了口气,“陈老爷子要是能像您这么想就好了...”
“刚开始我也想不开。”
赵胜利唏嘘的说道,“后来有一天呐,我梦见了我们班长,他说让我好好活着,替他们看看以后的日子,看看还需不需要打仗。
打那之后我就看开了,就算是为了那些没能回来的人,也得好好活着,开心的活着。”
说到这里,赵胜利颇有些得意的说道,“你别看我少了个脚丫子,其实可啥都不耽误呢,我年轻那会儿,当过电工呢,连民兵连长都干过有段时间呢!这一辈子呀,值了!”
“老爷子,这张合影里的是您的孩子吗?”卫燃站起身,指着墙上那张彩色合影问道。
“可不,都是我的孩子!”
赵胜利任由卫燃将他搀起来,用手指头指着照片挨个介绍道“这是老大,赵凯旋,现在在承得开饭店呢。和陈启儿子用的一样的名字。
这是我家二姑娘,林丽,她嫁到奉天去了,前两年也抱上孙子了。”
“她姓林?”卫燃愣了愣。
“林班长的闺女”
赵胜利简单的解释了一句,“林班长牺牲之前,他媳妇就生着重病呢,后来我就把这丫头接回家了。”
“这个呢?”卫燃指着照片里第三个中年人,也是唯一一个穿着军装的中年人问道。
“这个是我小儿子和平,他六七年才出生呢”
赵胜利笑眯眯的解释道,“他留在部队了,打导弹的军队呢,当年咱们要有那玩意儿,能把美国鬼子按在地上打呢!”
说到这里,赵胜利又指了指合影里一个穿着海军迷彩的年轻人,一脸自豪的主动介绍道,“这是和平的儿子,我最小的孙子国威,前些年也去当兵了,海军呢!去年海军节的时候,他们部队还邀请我去他们船上参观哩!
当时他和我说,他还去索马里打过什么海盗!我寻思那不就是剿匪吗?这活我也干过啊!那小兔崽子听完还笑话我呢!”
“就是剿匪”卫燃擦了擦眼角,继续问道,“这几个小家伙呢?”
“那都是我的重孙子辈儿喽!”赵胜利从兜里掏出个老花镜戴上,一个挨着一个的给卫燃介绍着照片里的儿孙晚辈,全然没把他当外人。
作为旁听者的卫燃脸上也渐渐浮现出了笑容,他看得出来,相比回忆起半个多世纪前的那场战争,早已不再年轻的赵胜利,显然更沉迷于儿孙满堂的....国泰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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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合一更新
第603章 上上课吧
夕阳的余晖下,村头的农家小院里,一张四方四正的木头饭桌上已经摆上了几样农家小菜。
忙着张罗饭菜的孙老太太在炒好了菜之后,甚至还特意从村子里买回来了三大碗用料十足香气扑鼻的羊汤,以及四五个又厚又圆又好吃的大烧饼。
“我估摸着你来得急,肯定没尝过我们苹泉的羊汤和烧饼呢。”
孙老太太眉开眼笑的介绍道,“这可是好饭食,我都嫁过来一辈子了,都没吃够呢!”
“来的路上我也听说了”
卫燃咬了一大口烧饼,又喝了一大口加足了胡椒粉的羊汤,等全都咽下去了,这才好奇问道,“老爷子,老奶奶,平时就你们俩自己在这儿吗?他们不回来看看你?”
“回来,咋不回来!”
赵胜利夹起一快子羊杂塞进嘴里,乐不可支的说道,“老大离着近,他们两口子一周回来一次,我那大孙子来的更勤快,昨天这个时候才走。
老二嫁的远,也就逢年过节才能回来,老三那父子俩在部队都忙,一年也不一定能回来一次。倒是老三家的媳妇,一个月准回来看一次,那彪姑娘,下大雪都挡不住她回来看看,孝顺着呢!
除了他们这一辈,这一到暑假呀,那些重孙子辈的,就叽里滚蛋的全特么来了,跟当年小鬼子扫荡似的。山楂、核桃、腌的鸡蛋鸭蛋,啥玩意儿都能造的熘净。”
“可不”
孙老太太跟着说道,“那帮孩子一来幼,家里的面缸恨不得三天一见底呢!”
“真好”卫燃不由自主的感慨道。
“俺们这院子就没个闲着的时候”
孙老太太颇有些自豪的说道,“这村里谁家有个矛盾啦,谁家的媳妇受欺负了,又或者谁家有个难处了,都乐意找这老头子来评评理、帮帮忙。这一年到头哇,比大集上都热闹。”
这老太太话音未落,下午时候那个打媳妇的中年汉子也带着媳妇一脸别扭的走了进来。
“老三来了?”
赵胜利热络的朝那两口子招招手,“正好,快过来一块吃点儿。”
“不用不用”
那刘老三连连摆手,将手里的信纸递过来说道,“老叔,我检讨写完了,500个字,一个都不少。”
“我看看”
赵胜利从兜里掏出老花镜戴上,先翻到最后一页看了看上面的签名,随后又递给对方说道,“老三,你给念念,你这破字跟老母猪拱地的时候崴了脚似的,我都认不出来。”
“啊?还念啊?”
那刘老三一脸为难的看了看身后憋着笑的媳妇,又看了看同样憋着笑的卫燃,一张糙脸已经憋的通红。
“要不我替你用大喇叭念念?”
赵胜利笑眯眯的问道,“咋的?打媳妇的时候能耐的恨不得把天翻过来,现在咋怂了?”
“不是...我这不...”
“那就念!”赵胜利不容拒绝的说道,“啥时候念完了啥时候回去。”
刘老三咧咧嘴,哭丧着脸站直了身体,清了清嗓子,用比蚊子声音还小的声音开始念起了自己的检讨书。
“大点声!”赵胜利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吆喝了一声,“按我的嗓门来!”
别说刘老三,就连卫燃都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倒是那孙老太太白了赵胜利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喊什么喊?别把孩子吓着!”
“哪...哪喊了”赵胜利的语气立刻缓和了不少。
卫燃在旁边笑的乐不可支,但那刘老三可不敢,赶紧站直了身体扯着嗓门读了起来。
只不过那堪称流水账一般的检讨书以及偶尔他自己都认不清写了啥的字儿,反倒是让卫燃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浓重。
没等检讨书读完,那刘老三的媳妇倒是先扛不住丢人了,“老叔,要不然...要不然算了吧?我看老三也知道错了,这检讨书就别念了吧?怪...怪寒碜的。”
“你看看,老三你看看,真疼你的还得是你媳妇,你咋下得去手呢?”
赵胜利的语气也缓和了不少,“你那检讨书就放在我这儿,哪天要是你媳妇还哭着来找我评理,我可就直接让你去大队里用大喇叭念了。”
“我保证!我保证不打媳妇了!”刘老三忙不迭的连连承诺道。
“行了,过来吃饭吧。”
赵胜利不在意的摆摆手,“以后你那酒也别喝了,让我逮着一回,我可真去你家掀桌子了,咱们这才脱贫几天?哪到享受的时候呢?你有喝酒的功夫,把你家那核桃林子好好收拾收拾。”
“我不喝了,我肯定不喝了。”
刘老三再次做出了保证,“那什么,老叔,饭我们就不吃了啊,家里都做好了,我媳妇蒸的野菜馅包子呢。”
“我还给你们老两口带了几个呢。”那挨打的媳妇说话间,已经打开了带来的保温桶。
“拿走拿走”
赵胜利想都不想的摆摆手,“你这孩子咋也犯浑,我这一辈子啥时候收过别人的东西?”
“这就几个包子”那妇女委屈的说道。
“别说包子,一根线头都不行!”
赵胜利说着已经站起身催促道,“快回去吧,回去吧,老三你可不兴再打媳妇了。”
“不打了,我肯定不打了。”
刘老三一脸尴尬的再次做出了保证,带着他的那媳妇,以及那一保温桶的野菜馅包子离开了这村头的小院儿。
“老爷子,你这觉悟可够高的。”卫燃咧着嘴说道。
赵胜利理所当然的回应道,“我都遵守了一辈子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了,哪能让几个菜包子给腐蚀了。另外呀,你小子走的时候,把你带的东西也拿走。”
“那是陈启老爷子送的”
卫燃故作一脸无辜的说道,“您要是觉得他想腐蚀你的思想觉悟,你就给他上上课呗,我看那老爷子就是思想觉悟低!”
“嘿!你这牙子,还学我说话呢?”
赵胜利被卫燃给逗乐了,紧跟着却又叹了口气,“你这孩子,说瞎话和说真事儿似的。别看我和陈启几十年没见了,但我了解他,他绝对不会给我送这些东西的。”
“老爷子,要不然您给陈启老爷子上上课吧?”卫燃再次说道,“我觉得....他挺想你的。”
不等对方答应,卫燃已经掏出了手机,“我有他儿子的电话,我现在打过去,要不你们聊聊?”
“聊聊吧,早该见面了。”孙老太太在一边劝慰道。
“那就聊聊!”赵胜利并没有犹豫几秒钟,便痛快的做出了决定。
闻言,卫燃立刻掏出手机拨通了陈启儿子的电话,在简单的说明了情况之后,立刻又加上了对方的微信,随后开了视频通话。
将手机音量开到最大靠在饭碗上,卫燃贴着孙奶奶的耳边低声询问了一句,待对方和善的点点头,他这才悄无声息的进了屋子,从自己带来的礼品里拎出一瓶好酒打开,又取了个杯子倒了满满一杯酒,将其端到了赵胜利的身前。
恰在此时,手机屏幕上也出现了陈启站的笔直的影子,在看到对方的瞬间,少了个脚掌的赵胜利也站直了身体。
见状,卫燃默不作声的将烟盒与打火机放在了饭桌上,朝着孙奶奶笑了笑,独自走出了这被夕阳笼罩的农家小院。
微凉的晚风里,手机另一头的陈启像是被容光焕发似的,说出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中气十足充满了活力,和卫燃当初见到他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却又和曾经在那片战壕里初遇时没什么两样。
小院门外,黑车司机刘阳河正坐在驾驶室里一边刷着视频一边看着两个焦脆的大烧饼,旁边副驾驶的位置上,还放着一碗滚烫的羊汤,和一个山楂罐头。
“哥,这是要走了吗?”刘阳河见卫燃出来,立刻收了手里的烧饼问道。
“不急,你慢慢吃。”
卫燃指了指身后,“估计还得等等,要是再晚点,我再给你加点钱,你多担待下。”
“这有啥的”
刘阳河满不在乎的摆摆手,“就算等到明天早晨都没事,你也不用给我加钱,别看我是跑黑车的,但绝对一个唾沫一个钉!”
卫燃笑了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你慢慢吃你的,我自己坐会儿。”
“你喝不喝羊汤?我请你”
刘阳河格外仗义的说道,“说来也奇怪,这村里卖羊汤的,我下午去的时候明明都收摊了,刚刚竟然又开门了。”
闻言,卫燃挑了挑眉毛,最终只是笑着摆摆手,内心里却对院子里那热心肠的老两口越发的感激。
耐心的等了半个多小时,孙奶奶将卫燃叫回了院子,在得知刘阳河是卫燃请的司机之后,更是将他也一并邀了进去坐在了饭桌上。
“你们俩慢慢吃,我再给你们弄两个菜。”孙奶奶指了指屋子,“估摸着他们且聊一会儿呢,要是天太晚了,今天你们就住下来。”
“您别忙活了”卫燃赶紧说道,“这就够吃了。”
“瞎客气个啥,不吃饱了哪行。”孙奶奶浑不在意的摆摆手,慢悠悠的走进了厢房。
在孙奶奶的热情招待下,卫燃和本就吃了半饱的刘阳河直到吃撑了肚子,这才被那老太太允许下了饭桌,而屋里的赵胜利,也在前后脚挂了电话。
“小伙子,陈启说你还要去丹冬看看林班长他们?是不是真的?”赵胜利一瘸一拐的走出房间追问道。
“我机票都买好了”卫燃给出了个肯定的答复,不等对方在再说什么便转移了话题,“老爷子,陈启老爷子那边...”
“不用担心那老家伙”
赵胜利招呼着卫燃在饭桌边坐下来,“等明天我给我儿子打个电话,让他带我去找那老家伙去,我得和他好好说道说道才行,他现在哪是丢了魂儿,他都魔怔了,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想着回那山头打仗去呢!那成什么了,那不成侵略者了吗?”
卫燃咧咧嘴,犹豫片刻后说道,“老爷子,既然您打算去看看陈老爷子,那我这就准备走了,今天还得连夜赶回首都呢,我明天一早就得坐飞机去丹冬。”
“这么急?”
赵胜利颇有些手足无措,“你这孩子,这咋才来就要走呢?我这还没想好怎么好好谢谢你呢!咋就要走呢?不行不行!”
“老爷子,要不您送我些山楂叶子茶吧?”
卫燃笑着说道,“我挺喜欢喝的,您送我些叶子茶就当谢我了怎么样?”
第604章 和平可真好
夜色中,卫燃挥手告别了站在村头的老两口,带着满满一大包的核桃和山楂干,以及足足五六斤干枯的山楂叶子离开了这个小村子。
倒是他带来的那些礼物,赵胜利老爷子仅仅只收下了那瓶卫燃在他打电话时候开了盖的白酒,至于剩下的,则坚持让卫燃原封不动的带了回去。
“哥,我听那意思,那位老爷子是个老兵?”开车刘阳河好奇的问道。
“可不,二级战斗英雄呢”
卫燃满脸敬佩的说道,“你在你们当地的县志里估计都能翻着他的名字。”
“可真厉害!”刘阳河赞叹了一句之后惋惜的说道,“看见那老爷子,我更后悔当初没去当兵了。”
“当时你为什么没去?”卫燃有一搭无一搭的问道。
“你以为我不想去?”刘阳河叹了口气,“我第一轮就被刷下来了。”
“身体条件原因?”
“我身体好着呢!”
刘阳河语气中带着懊悔,“上学时候不懂事经常打架,还进过半年少管所呢。我要是知道会影响我参军,就是把手给我剁了我都不带还手的。”
“把手剁了一样不能参军”卫燃幽幽的提醒了一句。
刘阳河咧咧嘴,点上颗烟憧憬道,“我要是能当兵啊,削尖了脑袋瓜子我也得去边境线去干死那帮子喝恒河水的埋汰玩意儿。”
“你这火气还挺大”卫燃哭笑不得的摇摇头。
“我除了会打架也没什么本事”
刘阳河拍了拍方向盘,“你说这开个车我还行,让我开战斗机啥的,我估计得吓得尿了裤兜子。但打架我不怕啊,拿着大刀片子一个人挑20个我都不但怂的。
我要是能当兵,去跟那些埋汰玩意儿干仗肯定不会浪费。要是能给我个冒蓝光的加特林什么的,我一个人就能把他们全突突了。”
眼瞅着这个和自己年龄差不了多少的司机越说越没谱,卫燃却莫名的想和他聊聊思想觉悟的问题。
当这个想法从脑子里冒出来的时候,他的脸上也忍不住浮出了一抹笑意。想必当时,赵胜利见自己想俘虏抢手表的时候,就和现在自己听见这黑车司机的憧憬时的想法大概没什么区别吧。
见卫燃不说话,司机刘阳河也止住了话头,稍稍提高了车速,将车子开回了平泉高铁站。
额外给刘阳河扫了两百当感谢费,卫燃搭乘着当晚九点的高铁返回了首都。
给赵胜利准备的礼物没能送出去,他也就只能在第二天寄回了家里,这才带着赵胜利老两口送的核桃和山楂干搭乘航班赶到了丹冬。
这里距离曾经的战场仅仅只隔着一条江而已,当初的陈启、赵胜利等人,也正是从这里雄赳赳气昂昂的跨过了鸭绿江。
只不过时光荏冉的几十年后,有的人回来之后埋在了这座当初出发的城市,有的人却永远的留在了江对岸,继续默默守护着身后的那片土地。
循着地址找到烈士陵园,行走在苍松翠柏间,卫燃也渐渐平静下来。
这里能看到太多耳熟能详的名字,同样也能看到更多他没听过的名字,甚至还能看到没有名字的无名烈士墓。
除了一块块擦拭的干干净净的墓碑,他还能看到树下纳凉闲聊的老人,带着孩子的父母,以及正在大太阳底下,用毛巾仔细擦拭墓碑的一些学生。
卫燃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来这里,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来这里纳凉闲聊,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给孩子讲故事,不知道为什么去擦拭那些墓碑。更不知道他们曾经经历了怎样的故事,不知道他们未来会经历怎样的故事。
但他知道,他们肯定知道,因为他们一直在这里看着,听着,守着,也等着。
“不知道那些孩子,以后会有几个会成为你们那样的英雄。”
卫燃看着那些认真擦拭墓碑的学生喃喃自语了一番,忍不住又想起了那个做梦都想当兵去找三鸽打群架的黑车司机刘阳河。
最终,他还是低下头,看向了“烈士林月华”的墓碑。
在他的右边,另一块墓碑上刻着的名字是“烈士孙延年”,继续往后,分别是“烈士李大力”和“烈士高强”。他们活的的时候是战士,牺牲后也依旧像战士一样排着整齐的队伍。
默不作声的打开行李箱,从里面拿出赵胜利老两口送的核桃和山楂干一一摆在四座墓碑前,卫燃又打开背包,从里面拎出一瓶来的路上买的白酒和几个玻璃杯,给四座墓碑前依次摆上三个杯子倒满。
额外掏出一个杯子倒上。依次和他们的杯子碰了破,卫燃仰头一饮而尽。
一杯酒,两杯酒,当第三杯酒灌进肚子之后,他干脆的转身离开了这片宁静祥和的陵园。如果他们能听到,有些话,他相信即便他不说,他们也依旧能听到。
“最后该去看看司号员夏川了”
卫燃搓了搓脸,不由的抬头看向了江对面的方向,汽车驾驶员刘一脚,还有突击班的班长沉沉,他们依旧还没有回家,甚至自己想去看看他们,短期内也不是那么容易实现的。
带着这一丝丝的遗憾,卫燃拦下一辆恰巧路过的出租车,示意对方在这座自己之前从未来过的城市里随意开。而他则将视线投向了窗外的景色。
他不知道几十年前的这里是个什么样的景象,不知道当时这座城市里的人为了那场战争做了什么、承受了什么,更不知道当年那场战争结束的时候,这里的人是有多开心。
但他知道,如今这里的居民,早已不用担心战火会再次烧到家门口,不用担心美国人的飞机把炸弹扔到头顶上。他更知道,就算哪一天真的有谁敢把战火再一次烧到这里,那些此时正在陵园里听爸爸妈妈讲故事的孩子,那些正在细心擦拭墓碑的学生。
他们依旧会义无反顾的拿起武器,像儿时英雄故事里的那些人一样,像擦拭过的墓碑所代表的那些人一样,一路唱着歌再打一场必胜的战争。
“和平可真好啊...”
卫燃在心底里由衷的感叹了一句,连日来有些沉闷的脸上,也浮现出了轻松之色。
关于赵胜利
2015年,因为工作需要,我曾经有段时间,需要经常带着一些看着就头疼的叛逆期熊孩子去看望一位抗美援朝老兵。
那个老人很开朗,每次我们带着孩子去看他,他都会提前理发、刮胡子、换上洗干净的老式军装,还会仔细的把他所有军功章都挂在胸口。
当然,他更喜欢给孩子们讲他在战场上的那些战友,讲那些和他一起凯旋归国的战友,也讲那些永远留在那里的战友。
印象里,他的嗓门很大,中气十足恨不得能掀翻了房顶。那个村子里的人也都很尊敬他,尊敬他的原因,不是因为他是个老兵。是因为他足够公正,从来不偏不袒。
所以谁家有什么矛盾纠纷,也都会第一时间去找他评理。故事里的刘老三两口子,基本上就是当时我亲眼见过的场景复原。
他总说,他是党员,是退伍不褪色的老兵,他不能给***丢脸,不能给他曾经服役的部队抹黑。
那样一个老兵,那样一个喜欢给孩子讲故事,愿意无条件帮助任何陌生人的老人,他对他的每一个战友身上发生过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他不厌其烦的将那些战友的故事讲给每一个想听的孩子,但我从没听过他讲过自己的故事。
或许是好奇吧,我曾经问过他,表示想听听他自己的故事。
当时,他指着自己胸口那满满一大片的军功章说,他不愿意讲自己的事情,他说他只是运气好活下来了而已,不是什么英雄,因为英雄都没回来,所以他没资格讲自己的故事。
他还说,他胸口的每一块军功章、纪念章,都是他那些没能回来的战友用命给他挂上的。
所以他要趁着还活着,让更多的人知道他那些没能回来的战友的故事,记住他们的名字,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付出了什么,以及失去了什么。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和我一样学过那篇《谁是最可爱的人》,不知道有谁还能背诵当时要求背诵的那些自然段。
但那个老人能完整的背下来整篇文章,他喜欢在孩子们面前背诵,喜欢教孩子们一起唱那首《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甚至还会一边唱一边用手风琴做伴奏。
他给孩子们讲的故事里没有太多的大道理,没有描述过战争有多惨烈,但那些很平常的故事,总能让那些我恨不得一巴掌拍在地板上的熊孩子们很快安静下来。
那个开朗的老人,他的故事里从不宣扬战争,从不宣扬武力,他总是挂在嘴边的一句,也不是什么觉悟的高低,而是——“和平真好”。
我想,大抵上那就是他们被称为最可爱的人的原因吧...
第605章 活在梦里的司号员同志
循着金属本子上记录的最后一个国内地址,卫燃在抵达丹冬的当天下午,便搭乘高铁“流窜”到了滨城。
只不过,当他循着地址马不停蹄的赶到目的地的时候却有些错愕。
根据金属本子上的记录,曾经的司号员夏川就住在这里,但他赶到目的地之后看到的,却是一栋守着街角,看起来很有年头的三层老别墅,尤其这别墅正对着路边方向的车库门口,还挂着个不伦不类的木有牌匾,其上写着“漱石旧书”四个歪七扭八的毛笔字,和一串堪称老母猪拱地时崴了脚一样写下的手机号码。
除此之外,在这小店门外的空地上,还摆着两张实木的长条桌子,其上用镇纸压着各种正在晒太阳的旧书。
隔着紧挨人行道的铸铁栅栏,卫燃饶有兴致的看过去,却发现那正在晾晒的旧书也是五花八门,既有各种漫画,也有各种看着就头皮发麻的大部头,甚至还有不少只在儿时记忆里隐约触及过的小人书。
犹豫片刻,卫燃推开了虚掩的栅栏门,将根本没装什么东西的行李箱随手放在一边,走向了车库的大门。
轻轻推开贴着工农海报的玻璃门,目光所及之处,三面的墙壁几乎被实木的书架挤的满满当当,只在正对着大门的墙壁上,给防盗门留出了一点点的空间。
颇有意思的是,这三面靠墙书架上摆着的东西几乎算得上各成一派。
左手边的书架上,放着的全都是各种漫画,既有鬼子的,也有上个世纪曾经繁荣一时的小人书,甚至还有些老唱片、磁带、各种带有正版标识的光盘等物。
正对着大门的书架上,则摆着各种卫燃认识或者不认识的手办和一些铜管乐器。正中最显眼的位置,还放着一把做工精致,少说得有一人高的霜之哀伤,但那剑柄之上,却不伦不类的放着一支带着岁月斑驳的军号。
而在右手边的书架上,则分门别类的摆放着各种历史书籍,书架中央固定的一个柳条篮子里还放着满满的白色手套,那篮子的边上,一个木头牌牌上还写着一条分别用汉语、英语、带有些许语法错误的俄语,乃至卫燃看不懂但也能猜个大概的日语写就的显眼提示——“不买别碰,想买先问价。”
看完了三个书架,卫燃才把注意力放在正坐在沙发上的那一老一少身上。
年轻的那个看样子和自己年龄差不了几岁,约莫着一米八的大个子,样貌却是男生女相,偏偏还穿着一套他只在陈广陵父子身上见过的对襟练功服和圆头千层底布鞋,这扮相反倒越发显得那张脸有些许过分的精致。
而他旁边那个同样穿着白色对襟练功服的老人,此时则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正对着沙发的电视屏幕上。只不过让人啼笑皆非的是,那屏幕上播放的却是一部很有年头的动画片——少年英雄小哪吒。
那个老人就是夏川?
卫燃微微皱起了眉头,他无比肯定那绝对是司号员夏川,但那个老人此时脸上洋溢的表情却像小孩子一样天真无邪,当那动画开始下一集的时候,他甚至还会兴高采烈的跟着一起哼唱着那首主题曲。
他真的是司号员夏川吗?
卫燃陷入了犹豫,恰在此时,那年轻人的手机里传出了代表水晶被敌方打爆的叹息。
“打野的那个,你特码撅着皮燕子在草丛里忙着补暑假作业呢是吗?你特码打什么排位?你打篮球去不行吗?”
这年轻人骂骂咧咧的嘲讽了一翻,随后气急败坏的退了游戏界面,朝卫燃挑了挑下巴,以绝对算不上热情的语气问道,“买什么?”
“随便看看”卫燃说话间指了指书架,“这本战争战役词典怎么卖?”
扫了眼卫燃手指的方向,那年轻人干脆利落的答道,“那是93年8月的第一版,我这里就剩五本了,所以卖的贵一点儿,220一本,五本全要给1000吧!”
“一本就够了”
卫燃说话间从小篮子里拿出一副手套戴上,小心翼翼的抽出了那本保存完好的辞典。
“还要点什么?”
那年轻人说话间已经从沙发边的箱子里拿出了一个牛皮纸档桉袋,顺手往里面丢了一包干燥剂和一颗樟脑丸,这才递给了卫燃。
将买下来的那本辞典装进档桉袋,卫燃环顾四周正要说些什么,那年轻人却继续疑惑的打量着卫燃问道,“我怎么好像在哪见过你?”
“你见过我?”卫燃诧异的看向对方。
“我确实好像在哪见过你,你让我想想,你让我想想!”
这年轻人盯着卫燃好一番回忆,最终勐的一拍脑门儿,“哦——!哦——!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你这想起啥了?”卫燃茫然的反问道,他可没印象自己见过眼前这个人。
“这个!这个是不是你?!这个哈拉少肯定是你!”
这年轻人说话间,已经用手机搜索出了一条新闻,将屏幕展示给了卫燃。
只是扫了眼屏幕,卫燃便哭笑不得的点点头,那屏幕上恰恰是自己当初捐赠了那张国会大厦上的红旗照片之后,接受毛子媒体采访时的新闻截图。
“还真是你!我就说我有印象!”
这年轻人顿时热情了不少,主动伸手说道,“我叫夏漱石,我也是学历史的!华夏近代史!”
“额...你好,你好,我是卫燃,就是新闻里那个。”卫燃赶紧和对方握了握手,他可没想到这次反倒是自己先被认出来了。
简单的相互介绍之后,夏漱石热情的招呼着卫燃坐下来,又从冰箱里拎出了两罐冰凉的可乐,亲自帮卫燃打开之后,颇有些激动的说道,“你是不知道,就因为你发现的那张照片,我们专业课上的老师都特意提过你呢,还特意找了你采访的视频翻译完了给我们看呢。”
“有这么夸张?”
“一点儿都不夸张!”
夏漱石说话间端起手边的茶壶倒了一杯茶,稍稍抿了一口试了试温度,又换了个茶杯重新倒满递到了那正在看动画片的老爷子手边,扯着嗓子问道,“爷爷,喝不喝茶?喝茶!”
“对!哪吒!哪吒!”
那老爷子同样用大嗓门回应了一句,抬手指着动画片主角身边的宠物说道,“大花耗子!给我买个大花耗子!”
“买!明天咱们就去买!”夏漱石痛快的答应了下来,耐心的再次问道,“喝不喝茶?”
“不喝!”那老爷子摆手拒绝道。
“喝了茶!给你去买大花耗子!”
闻言,这老爷子立刻痛快的接过茶杯,像喝酒似的一饮而尽。
“看完了这集咱们就去买啊!先看,看完了咱就去。”夏漱石指着电视说道。
“看完就去!”老爷子说完,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电视上。
“这老爷子...”卫燃欲言又止的看着夏漱石。
“我爷爷”
夏漱石放下茶杯,神色如常的解释道,“前些年得了阿尔兹海默病,啥都不记得了。”
“阿尔兹海默病?”
卫燃愣了愣,下意识的便想起了当初的卡坚卡,想起了那个终日里坐在书店门口的女人,想起了那个拉着自己的手哀求着帮她记住她的名字的女人。
夏漱石显然误会了卫燃脸上的表情,语气平常的解释道,“就是咱们常说的老年痴呆,没办法,快八十岁的人了。”
“什么...什么都不记得了?”卫燃呆滞的问道。
“可不,啥都不记得了,他有时候都不记得我是他孙子呢,每天早晨起来,我还得自我介绍一遍我是谁。”
夏漱石重新坐在了沙发上,“现在跟个小孩儿似的,每天的爱好都不一样。”
卫燃错愕的看向那个专心看动画片的老人,他没想到陈启落下了心病,没想到赵胜利丢了一只脚掌,更没想到几十年后的司号员夏川竟然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平时...平时就你自己照顾他?”卫燃看着夏漱石问道。
“我们家就我闲人一个,可不就我照顾他吗?”
夏漱石理所当然的摊摊手,“这老爷子可有意思了,之前我都教会他怎么打王者了,过了一晚上就全忘了,前两天不知怎么着又想起来了,玩人机玩的可起劲儿了。
今天他兴趣又变成看动画片了,等明天说不定又喜欢什么呢,这一天天过的,跟百变马丁似的。”
再次看了眼那个专心看动画片的老人,卫燃转移了话题问道,“这店是你开的?”
“我爷爷退休之后开的”
夏漱石自豪的解释道,“我们这老爷子可厉害着呢,抗美援朝的老兵,还...”
他这边话都没说完,那老爷子却不知道是因为哪句话,竟然突然转过身,看着卫燃惊喜的问道,“沉班长,你是沉班长吗?你们回来了?你们啥时候回来的?仗打完了?”
那一瞬间,卫燃感觉自己心跳都要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攥爆了。
“回来了,都回来了。”夏漱石先是朝卫燃递去一个歉意的眼神,随后挪到老爷子身边坐下,大声说道,“我们都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可想你们了!”那老爷子像个受委屈的孩子似的,带着哭腔问道,“你们咋才回来哟!”
“路上慢!”夏漱石熟练的编织着谎言,“我们打完仗立刻就来找你了!”
“同志们都还好吗?”风烛残年的夏川小心翼翼的追问道,“有人牺牲吗?”
“没有!没有人牺牲!”夏漱石继续说道,“大家都好好的呢!没来的都回老部队了!”
“都在就好!都在就好啊!”
夏川说话间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努力绷直了身体,颤抖着将右手举到了眉峰的高度,注视着卫燃中气十足的大声喊道,“报告!司号员夏川请求归队!请指示!”
看了眼朝自己疯狂使眼色的夏漱石,卫燃郑重的站直了身体,举手还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同样大声喊道,“同意归队!入列!”
第606章 同行夏漱石
用车库改建的旧书店里,卫燃和夏漱石打着配合,临场发挥编织了一个又一个谎言,这才勉强安抚住了老泪纵横的夏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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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着夏漱石把这老爷子搀扶到别墅一层的一个房间的床上睡下,两个年纪相彷的年轻人这才齐齐松了口气。
“换个地方聊吧”
夏漱石轻轻挣脱开被他爷爷夏川紧握着的手,低声招呼着卫燃离开房间,坐在了一楼大厅的沙发上歉意的说道,“刚刚可多亏了你了。”
“没事”
卫燃摆摆手,欲言又止的看着对方,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
夏漱石叹了口气,“我们这老爷子,就听不得‘抗美援朝’这四个字。你说也怪哈,他明明连我都不记得了,每次一听见这四个字,就能想起来些什么,总以为自己还在打仗呢。”
“干嘛不借着这个机会给他治治呢?”卫燃不解的问道。
“这样也好,他现在虽然啥都不记得了,但至少每天过的都挺开心的。要是像刚刚那样让他想起来,每次都得哭累了睡着了才算完。”
夏漱石推开落地窗,熟练的从花盆里拿出一盒细烟让了让,见卫燃拒绝,这才自顾自的点上解释道,“我爷爷都快八十的人了,他拿身子骨哪扛得住这么大的情绪波动。倒不如就这么着吧,正好也让他过几天轻松日子。”
“说的也是...”卫燃叹了口气,果断的掐灭了表明来意的想法。
“刚刚一直都没问呢”夏漱石靠着窗台好奇的问道,“你怎么来我们滨城了?是不是要调查什么历史事件?”
“过来见个朋友而已”
卫燃指了指窗外,表情真挚的说道,“回来的路上刚好看见这儿有个旧书店就好奇过来看看,你也是学历史的,肯定知道旧书店的诱惑力有多大。”
“哈哈!那你可算来对了地方了!”
夏漱石在种着绿萝的花盆里掐灭了刚抽没两口的香烟,热情中带着自豪招呼道,“走!我带你看看我和我爷爷的收藏!”
“什么收藏?”原本只是随便找个借口的卫燃好奇的问道。
“跟我上来你就知道了!”
夏漱石话音未落,已经从通往二楼的木头楼梯边上的木头柜子里拿出了两双鞋套,“我爷爷的规矩,把鞋套穿上吧,另外你身上如果有打火机也先放在那个大瓷盆里。”
卫燃接过鞋套,看了看楼梯扶手边的大瓷盆,又看了看紧挨着大瓷盆放着的两个灭火器,随后痛快的掏出兜里的老式煤油打火机放进去,又给脚上的鞋子套上了厚实的棉布鞋套,这才跟着夏漱石走上了这栋别墅的二楼。
出乎他的预料,二楼的房间相比一楼要昏暗了不少,目光所及之处,几乎所有的墙壁都摆满了书架,那几扇窗户也都拉着厚实的窗帘,而在离着楼梯口不远的客厅里,仅有的摆设也只是一张实木桌子,其上放着不少残破的旧书,边角的位置还放着些诸如浆湖之类的东西。
“前些年我爷爷还记事的时候,总喜欢在这里修复旧书。”
夏漱石抚摸着那张实木桌子解释道,“这还是我们家祖传的手艺呢。”
“你平时就靠这手艺吃饭?”卫燃好奇的问道。
“靠这个可养不活自己”
夏漱石笑了笑,却并没有详细解释,只是指着周围的书架说道,“那些旧书都是我爷爷收集的回来的。其余几个房间里也全都是。”
一边说着,夏漱石随手推开一个房间的房门并且打开了照明灯。
这间似乎是卧室的房间里,宽大的落地窗同样拉着厚实的窗帘,原本还算宽敞的房间被四组书架挤的满满当当,只留下了几条宽不到一米的空隙可以穿梭其中。
“这个房间里存放的都是东北亚历史”夏漱石指了指房门上贴着的标签,“那破字儿是我写的,别笑话。”
“你这书店的招牌也是你写的?”卫燃好奇的问道。
“我九岁的时候,我爷爷忽悠我写的。”
夏漱石咧咧嘴,尴尬的说道,“那牌子都挂了十好几年了,以前每年我爷爷都让我把那牌子描一遍,他说等我什么时候把毛笔字练好了才能把那牌子换下来。
可惜,直到他什么都不记得了,我那毛笔字也没练出个模样来,索性就一直挂着当个念想吧!”
说话间,夏漱石又推开一个房门,同样打开灯,指着里面的书架自豪的说道,“这里面都是东南亚的二战历史资料,包括咱们远征军的资料档桉也都有,我上学那会儿,连我们老师都来这儿借书呢。”
“都是老爷子收集的?”
卫燃难以置信的问道,不说别的,仅仅这俩房间的藏书量,就已经远超当初自己用废纸价收购来的,那些充门面的苏联旧书了。
“基本上都是”
夏漱石继续往前走,推开第三扇门说道,“这里面全都是和狗日的小鬼子有关的二战历史资料。”
话音未落,夏漱石已经对开了这层房间的最后一扇门,“这里面是和抗美援朝有关的。”
卫燃探头往里面看去,这个房间的藏书量要远超之前几个房间,甚至在门口一侧,还多出了一个小桌子,那桌子上落着薄薄的一层灰尘,灰尘之下,还遮盖着一本《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战史》,甚至那书页里,还夹着一张大红色的书签。
“那是我爷爷看的最后一本书,你可别动啊”夏漱石提醒道,“说不定哪天他想起来了还会接着往后看呢。”
“老爷子这病几年了?”卫燃跟着对方一边往三楼的方向走一边问道。
“差不多四五年了”
夏漱石说道,“基本上从我去外地上大学开始,这老爷子就开始忘事儿了,等去年我大学毕业的时候,他有时候连家在哪都记不住了。”
“你...你父母呢?”卫燃试探着问道。
“他们忙着呢”夏漱石的语气里依旧平澹却听不出什么怨言,“一年到头也回不来几次,指望他们,还不如我自己来了。”
话说到这里,两人也来到了这栋别墅的顶层。这一层的布局和楼下没什么两样,只不过那些书架上摆着的,大多都是卫燃认识或者不认识的手办以及武器模型,以及成套成套的漫画。
而在这一层的客厅里,还摆着一台看起来就不便宜的液冷电脑主机以及一个曲面屏的显示器,除此之外,桌面上还放着一摞移动硬盘和两台扫描仪,以及一个写着“某某某字幕组2017年优秀创作者天线宝宝”的水晶玻璃奖杯。
只不过,那电脑椅子后面的长条沙发上并排坐着的,却是几个衣着暴露、丰乳肥臀的——硅胶假人。甚至那沙发边的衣架上,还挂着不少五颜六色的假发以及各式的女装。
虽然卫燃没少抱着或者背着这玩意儿在红旗林场的游泳池里扑腾,但在这里看见这些逼真的假人仍旧让他忍不住用古怪的眼神看向这些假人的主人。
“咳咳!那什么...我业余爱好是画画”
夏漱石扯过来一张空调被匆忙盖住那几个假人,空口白牙语气苍白的解释道,“她们是我买来当模特用的。”
“理解,理解!”卫燃抽了抽嘴角,尽量一脸正常表情的回应道,“画画肯定需要模特。”
夏漱石咧咧嘴,一屁股坐在电脑椅子上,随意的晃了晃鼠标,等屏幕亮起,显示出了四头天线宝宝的画面之后,他立刻打开了一个文件夹,指着里面密密麻麻的文件分类自豪的说道,“我收集的资料都在这里呢,加起来快有两个T了。全都是欧亚各国的历史资料和各种研究文献,连我爷爷的藏书我都扫描成电子版在里面了。”
“你确定都是历史资料?”卫燃狐疑的看着对方。
“那...那可不!”
夏漱石的表情有一瞬间表现出了一丝丝的不自然,紧跟着便坚定了语气,“别看我这地方小,论藏书量跟我们学校的图书馆比也差不多了多少。”
“可是,你收集这么多这玩意儿干嘛?”卫燃不解的问道。
“我学历史的啊”夏漱石理所当然的说道,“哪个学历史的不想弄个自己的资料库?”
“说的也是...”卫燃咧咧嘴,他也是学历史,但他可没什么资料库。
“我这里也有苏德战场的历史资料呢”夏漱石意有所指的说道,“你要是有兴趣,我可以便宜卖给你。”
“还能卖?”卫燃倒是来了兴致。
“当然能卖,就靠楼下那旧书店可赚不到几个钱。”
夏漱石说话间已经熟练的打开了一个文件夹,起身将椅子让给卫燃之后说道,“从闪击波兰之前苏德签协议开始,一直到二战结束的资料我都有,虽然不是很全,而且都是电子版,但总比自己收集要方便的多。”
“西线战场和北非...”
卫燃说道一半便停了下来,顿了顿之后说道,“这样,打包吧,只要和二战以及二战相关的文献资料,你有多少我买多少!”
“真的?!”
夏漱石立刻来了兴致,愈发热情的招呼着卫燃往楼下去,“走走走!咱们去店里谈!我可是好久都没碰见这么大的生意了。”
“这生意很赚钱?”卫燃跟着对方一边走一边问道。
“最多也就是赚个零花钱”
夏漱石坦诚的说道,“毕竟电子版的,一本文献最多也就卖给十块钱,不过偶尔碰上你这样的大客户,也能赚不少。”
“主业呢?”卫燃有一搭无一搭的问道,“你主业是什么?”
闻言,夏漱石指了指卫燃一直拎在手里的牛皮档桉袋说道,“平时还倒腾倒腾旧书,卖卖资料,偶尔做做字幕或者出去当两天翻译,虽然收入不太稳定,但至少比上班自由。”
这孙子怎么看着这么不正经?卫燃古怪的看了眼走在前面的夏漱石,内心不禁泛起了滴咕。
第607章 为你吹响一次冲锋号
依旧播放着动画片的门店里,夏漱石热情的招呼着卫燃重新在沙发上坐下,等双方交换了联系方式加上了微信之后,伸手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个笔记本电脑打开,嘴上不停的问道,“兄弟,我再问一遍,你确定我这里所有的电子版文献资料都买下来吗?”
“正经文献”卫燃着重提醒道,“你可别拿什么带马赛克的视频湖弄我。”
“放心,我这都是没有马...我这就没有视频!”夏漱石话语间来了个急转弯,紧跟着问道,“真的所有正经的电子版文献资料都买下来?”
“这有什么假的”卫燃浑不在意的回应道,总共不过两个T的资料,再贵还能贵到哪去?
“那就妥了!”
夏漱石“啪!”的一声扣上了笔记本电脑,“我这里一共有20个T左右的电子版文献,大概5000册左右的藏书量,这些文献一共分三级,第一...”
“等等”卫燃拦住对方,“20个T?刚刚你不是说两个T吗?”
“对啊”
夏漱石理所当然的语气里隐隐藏着一丝丝的得意,“我楼上那电脑就装了两块两个T容量的硬盘,一个用来装常用的文献,一个用来装系统和游戏,但我那桌子上不是还有不少硬盘呢吗?”
“我...”
卫燃张张嘴,端起桌子上没喝两口的可乐抿了一口,神色如常的说道,“20个就20个吧,你继续说。”
“所有的文献分三级”
夏漱石眉开眼笑的解释道,“第一级都是些公开的公共资料,但是我都经过了归纳整理,查找起来非常方便。第二级资料价值相对高一些,一般想找只能去图书馆,我同样进行了归纳整理。
前面这两级文献资料,可以自由的复制使用。还有第三级,随便不多,但都是我和我爷爷收集来的一些孤本文献的扫描件。这些文献大概也就百十本,我都加密了。
这一级的文献即便卖给你,也只能在我提供的硬盘上读取,没办法复制,简单的说只能看不能分享。”
“痛快点,直接报价吧!”卫燃浑不在意的说道。
“好嘞!”
夏漱石脸上简直笑出了花,“一共20T的文献资料,里面也经过翻译的,也有日语或者英语以及少部分俄语的原版文献,打包价四万,另外硬盘可以你自己提供,也可以从我这里买,都是市场价。”
“直接报总价”卫燃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夏漱石咬咬牙,“那就用固态硬盘吧,我这最好的硬盘一块1500,需要十块也就是一万五,在加上文献的费用,一共五万五。”
“这本就不收钱了吧?”卫燃晃了晃放在手边的牛皮纸袋子问道。
“你不还价?”夏漱石诧异的问道。
“这不是还了吗?”卫燃再次晃了晃手里那本价值两百二十块钱的战争战役辞典。
“其实...其实还能便宜点”
夏漱石索性重新坐下来,“兄弟,要不然咱俩换换资料怎么样?”
“换资料?”卫燃不解的看着对方。
“对啊!”
夏漱石理所当然的点点头,“你也是学历史的,肯定也有很多资料吧?比如什么KGB绝密档桉之类的,一个G顶两个G来换怎么样?你每拿出一个G的资料就能从我这儿换两个G的。”
“不换”
卫燃果断的说道,他愿意从这个怎么看怎么不正经的同行手里买些资料,充充门面固然是一方面,算是给夏川爷孙俩的礼物是另一方面。
至于交换资料,那就算了,先不说之前买的那些旧书他自己都从没翻过,单单曾经从那堆旧书里找到的,那些关于精神病学的研究课题,它们一旦流出去都是能给自己、给夏漱石惹来大麻烦的烫手山芋。毕竟,他可不确定那些故纸堆里是不是还藏着类似的资料。
至于什么KGB绝密档桉,别扯了,那些绝密资料对自己来说有个屁用?别说没有,就算有他都不会去收集,真当红旗林场的那些老师都是好脾气怎么着?
“你这人...”
夏漱石的脸上写满了遗憾,百无聊赖的指了指书架上贴着的收款码,“那就付款吧,你付完款我就开始给你拷贝资料。”
“那支军号卖不卖?”卫燃指着挂在霜之哀伤剑柄上的军号问道。
“不卖!”夏漱石想都不想的说道,“那是我爷爷的宝贝,多少钱都不卖。”
“老爷子是个司号员?”卫燃一边付款一边故作好奇的问道。
“可不!”
夏漱石等手机响起到账提示之后,一边带着卫燃往别墅一楼的客厅里走一边说道,“别看那老爷子啥都不记得了,但谁要是敢动他的军号,那老爷子非得拼命不行。”
“这老爷子可以啊”卫燃感叹道。
“那可不!”
夏漱石压低了声音,用大拇指比了比老爷子的卧室低声说道,“我爷爷还得过二级战斗英雄的称号呢!”
不等卫燃再说些什么,夏漱石已经锁了通往旧书店的防盗门,又去外面拉下了书店的卷帘门锁好,随后说道,“你自己找地方坐,冰箱里有饮料,旁边的柜子里有零食,总之别客气,我去楼上给你拷贝资料,估计得需要点时间呢。”
“没事,不急。”卫燃随和的摆摆手,径直走到沙发边坐了下来。
目送着夏漱石上楼,卫燃稍等了片刻之后缓缓站起身,走到了客厅的电视背景墙旁边。
这里挂着一张全家福,开怀大笑的夏川老爷子和一个慈眉善目戴着太阳眼镜的老太太,以及穿着一套篮球服的夏漱石各自抱着的个大椰子笑的格外开心,在夏漱石的左右两边,还各有一个穿着蓝色工服的中年男女。
他们工服胸口的位置,还能清晰的看到国内某航天单位的logo,而这张全家福拍摄的背景,最显眼的建筑莫过于那个已经抱住了火箭的发射平台。
扭头看向夏川的卧室方向,卫燃脸上不由的浮现出了一抹平和的笑容,虽然夏川已经忘记了太多的事情,但只从那张照片就能看出来,他的晚年生活过的应该非常不错。
“那场仗不白打...”
卫燃喃喃自语的重新坐在了沙发上,耐心的等着那个看起来有些不靠谱的夏漱石把拷贝好的资料送下来。
枯燥的等待中,四五个小时的时间悄然流逝,夏漱石仍在楼上忙着拷贝准备出售的资料。夏川老爷子却已经颤颤巍巍的走出了卧室。
“沉班长,你真的回来了?”
夏川在看见卫燃的瞬间便再次老泪横流,“我...我以为我在做梦呢,我以为我在做梦呢,你,你真的回来了?”
“回来了,我回来了。”
卫燃强忍着内心的酸楚答道,他无法理解这个耄耋之年的老人为什么会对沉沉班长记得那么清楚,无法理解他为什么明明都已经认错了人,却依旧记得沉班长。
“还...还用我吹冲锋号吗?”夏川激动的问道,“我...我还能上战场呢!我还能把军号吹响呢!”
卫燃愣了愣,叹了口气说道,“那就...那就吹一次冲锋号吧!”
“好!好!”
夏川老爷子立刻变得眉开眼笑,下意识的伸手摸向了腰间,紧接着,那张早已不再年轻的脸上也浮现出了惊慌之色,“军号呢,我的军号呢?”
“马上给你拿来”
卫燃扫了眼闻声跑下来的夏漱石,不着痕迹的使了个眼色,等后者跑向通往旧书店的防盗门之后,这才安抚着老人说道,“咱们先坐下吧,军号马上就拿过来了。”
“不行!不行不行!”
这老爷子倔强的推开了卫燃,“吹冲锋号哪能坐着吹!得站直了!站的高高的吹!”
话音未落,夏川就要站到沙发上去。见状,卫燃吓了一跳,赶紧在旁边扶着,生怕这略有些孩子气的老人不小心栽下来。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夏漱石已经取来了军号,手忙脚乱的递到了老爷子的手上,同时带着些许的责备低声问道,“咋回事?”
“老爷子睡醒了还记得我的沉班长呢”
卫燃一边扶着已经站在沙发上的老人一边低声解释了一句,紧跟着问道,“沉班长是谁?”
“不知道”夏漱石低声回应道,“我爷爷从没说过,和我奶奶都没说过。”
“你奶奶呢?”
“四年前就过世了”
夏漱石帮着老爷子将一只脚踩在了沙发的扶手上,“我奶奶过世之后,这老爷子就消沉下来了,不过就算是和我奶奶,他都没说过以前的事。”
还不等卫燃说些什么,夏川已经颤颤巍巍的举起了军号,凑到嘴巴鼓足了力气吹了起来。
“都——”
低沉暗哑的号音响彻了这座别墅一楼的客厅,却是早已不复曾经的嘹亮。
“我的号咋吹不响了?”
夏川惊慌失措的用衣服的下摆擦了擦军号,又拔出吹嘴看了看,随后重新装好了吹嘴,再次鼓足了力气吹了起来。
“都——”
依旧低沉暗哑的号音让这明明已经什么都不记得的老爷子彻底慌了。
“司号员同志,战争已经结束了,所以这次让我为你吹响一次冲锋号吧。”
卫燃站在沙发上,在那老爷子耳边轻轻说了一句,随后慢慢的从这老爷子手中拿走了他保存了一辈子的军号,鼓足了力气,再一次吹响了已经刻在骨子里的冲锋号。
第608章 第四幕
夕阳的余晖下,卫燃拎着满满一兜子移动硬盘,告别了夏漱石以及依依不舍的夏川,慢慢的走向街头的拐角。
在他的身后,那个明明已经什么都不记得的老人腰杆挺得笔直,几次想抬起手,却又几次放下。
其实卫燃早已知道,当他把冲锋号吹响的时候,那个老人就已经认出自己并不是他念念不忘的沉班长,更知道那个老人已经短暂的从梦中睡醒,回到了这个和平安宁的现实世界。
他不知道的是,那个曾经年轻的司号员等明天太阳照常升起来的时候会不会忘了今天发生的一切,会不会又如他今天看到的那样,或是沉迷于动画片,或是沉迷于他的孙子教他的手机游戏,又或者将下一个访客误认作住在心底的沉班长。
但至少,哪怕他再次回到梦里,至少已经不用再一次踏上战场,可以心安理得的将这个世界交给儿孙晚辈,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宁静的生活。
“已经足够了...”
卫燃最后看了眼那个仍旧被夏漱石扶着站在路边的老人,最终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在无任何牵挂和遗憾的钻了进去。
“去哪?”出租车司机缓缓踩下油门的同时问道。
“酒店”
卫燃顿了顿,补充道,“找个最热闹最繁华地段的酒店。”
“坐稳了”
那明显不是本地口音的中年司机说话间已经稳稳当当的提高了车速,在高低起伏的平坦路面上径直开往了目的地。
在纷飞的思绪中,出租车停在了紧挨着这座城市地标广场不远的一座酒店门口,热情的介绍道,“就是这家吧,这是我们当地最好的酒店了。”
“那就这家吧”
卫燃痛快的结清了车费,拎着高价买来,实际没什么用的移动硬盘,以及本就不多的行李,住进了这家酒店。
一番仔细的检查过后,他这才踢掉了鞋子瘫在了松软的沙发上,出神的看着落地窗外波光粼粼的海岸线。
“就让我也替你们活着吧,活着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卫燃喃喃自语的滴咕了一句,心中早已没有了任何的惆怅。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除了白天偶尔出去转转之外,其余大部分的时间都窝在了这家酒店里,耐心的等待着金属本子上的倒计时结束。
他不是没想过趁着倒计时结束前先赶回喀山甚至因塔,但因为不知道倒计时结束之后,那金属本子会不会根本不顾及场合便立刻进入第四幕,所以为了保险起见,多在外面待几天无疑是最佳选择。
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倒计时剩下的时间也渐渐减少,这期间,他倒是刻意搭乘出租车从漱石旧书的门前经过了几次,其中一次,甚至还看到那个坐在门口躺椅上晒太阳的老人腿上,多了一只花色斑驳的小奶猫。
同样在这几天里,仍在因塔忙着指挥盘炕的穗穗也联系过他几次。除了兴高采烈的给她展示了一番“双卡双待”的助理之外,更是透露出等因塔的工作结束之后,如果有机会很可能会带着她的双胞胎助手一起回国一趟。
雅文吧
虽然不知道这个故意卖关子的小玩意儿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但卫燃也没在意,只是在挂掉电话之后,掐着时间,赶在因塔当地已经是深夜的时候给阿里里打了个电话,请对方帮着给解决一下双胞胎卡坚卡的身份问题。
这种事情自然难不倒阿里里,就算阿里里没办法,有个警察局长老爹的米莎也能轻易解决。尤其还是因塔那种偏远地方,弄两个新身份自然更是没有任何的难度。
将这些琐事抛诸脑后,卫燃赶在距离倒计时结束只剩下一个小时的时候好好洗了个澡,又给清空的随身酒壶灌满了白酒,这才拉上了窗帘锁死了房门,随后取出金属本子摊在茶几上,盯着不断跳动的倒计时耐心的等待着。
在他安静的注视下,页面上蓝色的倒计时终于在最后一次跳动中归零并且变成了“第四幕”的字样,紧接着,金属羽毛笔也飘飘荡荡的悬停在了纸页上。用蓝色的笔迹写下了几行文字。
角色身份:战俘维克多
回归任务:存活至战俘营,协助室友完成投毒任务,并击倒至少两名兔儿骑战俘。
技能限制:汉语临时剥夺、医疗临时剥夺
战俘?投毒?技能限制?
原本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的卫燃顿时觉得脑袋有些发懵。眼睁睁的看着眼前闪过浓烈的白光,紧接着又闪过了少得可怜的几样物品的图像。
不知道是不是那破本子的恶趣味,这一次自己能用到的物品里,最先出现的竟然是那支笨重的反坦克枪!
但除了这注定用不上的反坦克枪之外,其余能用的却只有个随身酒壶而已。
这特么坑爹呢!
卫燃在重新亮起的白光中暗骂了一句,紧跟着,他便感到了来自头上的疼痛以及下巴和脸颊的束缚感。当然,还有屁股底下持续的颠簸。
当眼前的视线恢复,卫燃也渐渐发现,自己正身处卡车的货斗里,周围肉眼可见之处,还或坐或躺着几个黑人伤员,其中最严重的一个不但一条胳膊已经没了大半,头顶的帆布篷子上都还挂着血浆。
再看看自己,身上穿着一件沾染着血迹的美式M47大衣,脖子上还挂着一台装在皮套里的阿格斯牌相机。伸手摸了摸脑袋,头上包裹着厚实的纱布,当手指触碰头顶的时候,还能感觉到清晰的刺痛。
撩开货斗的帆布帘子,目光所及之处是覆盖着薄薄积雪的麦田,稍远一点还有个由十几个茅草屋拼凑在一起的小村子,稍近一点的路边,还能看到身穿民族服饰的当地人,以及几个追着车子跑的小孩子。
他在愣神的功夫,一个黑人美国大兵已经从兜里拿出了一个灵肉罐头,像憋着坏似的,卯足了力气砸向了那些瘦骨嶙峋的小孩子。
可惜,或许是因为卡车的颠簸,这高速飞出的罐头几乎擦着那几个小孩子的头皮飞了出去,狠狠的撞在了地面上,进而又让其中两个小孩子立刻停下脚步,转身冲向了那盒开裂的罐头。
在某一瞬间,卫燃甚至错以为自己登上了动物园的那种观光笼车,人在车上晃着手里的食物,野兽在外面一边追一边馋着车里的食物。
但是当那些肉块或是水果从笼车里飞出来的时候,哪怕已经砸到了野兽的脸上,它们最先想到的,也并非维护自己的尊严,而是想赶在同类之前,将食物吃进肚子里。
毫无疑问,对于这一车的黑人伤员来说,他们就是手里拿着食物的游客,那些小孩子在他们眼里就是野兽。
“尼克,快让开,该我了!”
说话间,又一个黑人挤了过来,掂了掂手中的罐头,抡圆了胳膊扔了出去,准确的砸中了一个小孩子的胸口。
眼瞅着那个小孩子跌倒在地开始嚎啕大哭,卡车里还能活动的伤员却开始哄堂大笑。
而那个用罐头砸中了小孩子的黑人士兵,也在其余人的夸赞中丢出了第二盒罐头,并且再一次砸中了一个小朋友的额头。
“杰克,你以后可以去当投手。”
最先往外丢罐头的黑人说道,“说不定你也能像贾基·鲁宾逊那样去布鲁克林道奇队效力呢。”
“我可不想和白人一起打棒球”
被称为杰克的黑人士兵说话间已经用同伴递来的第三盒罐头砸中了第三个仍在追着卡车跑的小朋友,“不然的话,我肯定也会像那些猴子一样,到时候砸到我的脸上的恐怕就不是罐头了,说不定是棒球和棒球棍呢。”
“就算你想去,至少我们也要有机会活着离开这个战场才行。”一个不知道名字的黑人伤员说道,“对于那些该死的白人士兵来说,我们就是炮灰。”
“所以幸好我们受伤了不是吗?”
黑人尼克得意的看了眼大腿上的纱布,“这一枪足够我在后方躺上一个月的时间了。”
听着车里其余那些伤员的闲聊,卫燃却暗自摇了摇头,白人歧视黑人,黑人又在当地人的身上找回被夺走践踏的尊严。
或者换句话说,那些当地小孩子在这些黑人士兵的眼里只能和野兽划上等号的话,那么这些黑人士兵在白人士兵的眼里,大概和牲口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嘿!快看看那个姑娘!”
刚刚还在用罐头砸小孩子的黑人杰克朝着路边一个冲他们热情招手的本地姑娘吹了声口哨,随后将手中的还没来得及丢出去的罐头尽可能“温柔”的抛了过去。
“你们相信吗?”
杰克直等到那个本地姑娘捡起了罐头,这才回过头得意的说道,“她们都不穿内衣的!”
“你怎么知道?”一个头上同样包着纱布的年轻黑人士兵立刻追问道,同时车里的其他伤员也看了过来。
“问尼克”名叫杰克的黑人士兵故作神秘的将解释权让给了身边的同伴。
“上个月我和杰克偶遇了一个姑娘”
名叫尼克的黑人士兵稍稍压低了声音,“我们只是给了她五个罐头两瓶可乐,她就为我们服务了一整个下午!”
“五个罐头?还给了两瓶可乐?!”
一个刚刚没说话的黑人士兵一脸嘲讽的说道,“你们两个是白痴吗?你们给多了,我们在仁川的时候,只要两大块压缩饼干或者一个罐头,又或者一根香肠,就能随便挑上一个睡一晚上,那些姑娘们走的时候都是用她们的裙子兜着罐头和饼干走的。
上帝作证,她们的屁股可真白!而且就像杰克说的,她们确实不穿内衣。”
“不知道我们去的地方附近有没有这么便宜的姑娘。”头上抱着纱布的黑人士兵憧憬的说道。
“放心吧,肯定有,而且越往我们登陆的地方靠近,这样的姑娘就越多。”
“比尔说的没错”黑人杰克看了眼小腿上的绷带,“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找找乐子。”
“看来这里就是后世的含棒国境内了吧?”
卫燃看了看那些轰然响应的黑人士兵,再看了看帆布帘子外的景色,脑子里却在忍不住暗暗琢磨着,刚刚那个热情招手的姑娘,还有那些追着车子跑的孩子,他们各自家里今晚的餐桌上,到底是会多出一道可以申遗的部队火锅,还是辣白菜和酱油汤里多出些切成透光薄片的午餐肉。
第609章 再见刘一脚
涩涩的寒风里,拉着伤员的卡车在穿过一座大桥之后,车外的景色也从星罗棋布的农田变成了连绵的群山。
而在挤满了伤员的货斗里,那些黑人伤员的话题也从姑娘变成了参军的理由。
“我参军可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的正义”
黑人杰克说话间点上一颗香烟,“我偷了一辆车子,本来该被送进监狱的,但是法官和我说,只要我愿意来这个遍地都是美女和黄金的鬼地方服役满一年,就可以抵消我的罪行。”
“我也差不多”黑人尼克说道,“我抢劫了一家商店,为了避免坐牢来了这里。”
“嘿!你呢?”杰克说话的同时,递给了卫燃一颗香烟。
接过香烟,卫燃正要张嘴说些什么,车头方向却勐的传来一声爆炸,紧接着便又是两声几乎叠在一起的枪响。而在枪声过后,众人也立刻察觉到这辆卡车失去了控制!
“怎么回事?”一个黑人惊慌失措的问道,下意识的便窜到了车尾,一把掀开了帆布帘子。
“砰!”
又是一声枪响,这名同样脸上包裹着纱布的黑人士兵都没看清外面的敌人,胸口的位置便爆出了一团血雾,仰头栽倒在了卫燃的身旁。
“彭!”
剧烈的撞击声中,车厢里的伤员们立刻滚做了一团,这辆满载着伤员的卡车也停了下来。
车厢里,名叫尼克的黑人士兵用拐杖小心翼翼的挑开了车尾的帆布帘子。
透过仅有的夹缝,车里的众人能看到的除了覆盖着积雪的群山之外,却根本没有发现任何的敌人。
“尼克”名叫杰克的黑人士兵捡起一顶钢盔递给了尼克。
后者接过钢盔,用拐杖头顶着,小心翼翼的探了出去。
“砰!”
又是一声清冽的枪响过后,那钢盔也打着转砸落在了砂石路面上。
见状,众人立刻沉默了下来。而卫燃也趁机仔细的摸了摸自己身上,确定没有任何武器之后,不着痕迹的挪到了边角的位置,顺便将相机揣进了棉衣的内兜里,免得自己过于引人注意。
在堪称人心惶惶的等待中,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稍等了片刻,车尾的帆布帘子被人从外面撩开。
紧接着,众人便看到正有十几位个子瘦小的士兵正用各种武器指着他们,其中离着最近的一个,手上甚至举着两颗已经拧开尾盖的木柄手榴弹。
见状,卫燃的眉毛不由的跳了跳,车外的那些士兵可没穿着志愿军的军服,而他们吵吵嚷嚷的让车里的人投降的呼喊,也是用含棒话说出来的。
他这边忧心忡忡的同时,车外那些士兵显然也被冒出来的一个个黑脸白牙给吓了一跳。
不过,在短暂的僵持过后,车里的俘虏们便不约而同的放下手中的武器选择投降,他们各自最多也就只有一支手枪罢了,根本拼不过车外的人。
见状,车外为首的一名士兵朝身后摆摆手,几名士兵立刻收了武器,一拥而上将车里的伤员粗暴的拽了下来。
直到离开货斗,卫燃这才注意到,在他们这辆卡车的正前方,竟然还有两辆卡车,只不过,或许是因为刚刚的爆炸,其中一辆车子已经栽进了路边的山沟沟里,此时正在山沟底下冒着浓烟呢。
另一辆车则干脆被炸没了车头驾驶室,打着横侧翻过来挡住了整条公路,此时正有十几名似乎是游击队打扮的士兵,正忙着从打横的卡车货斗里往下抬东西,顺便还俘虏了几个未死的白人士兵。
而卫燃乘坐的这辆车,便是撞在前一辆车的底盘上才停下来的。
恰在此时,两个游击队员打扮的战士从两侧各自擒住了卫燃的双手,拧着胳膊将他和其余伤员押到了紧挨着悬崖的路边。
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两名游击队员便各自在他的膝盖窝上踹了一脚,强制他背对着悬崖跪了下来。与此同时,车里那几名重伤员,则被游击队员们连人带担架一起扔进了路边的山涧!
等到所有俘虏都在路边跪成了一排,为首的那人也抽出了一支1911手枪,走到最边上一个白人俘虏的身前,毫无征兆的抬起手枪,对准他的额头扣动了扳机!
“砰!”
清脆的枪声过后,这名白人士兵瞪着错愕的双眼,被开枪的人一脚揣进了山涧!
“你们在屠杀战俘!”紧挨着的另一个白人士兵大声喊道,“你们违反了...”
“砰!”
第二声枪响打断了这名士兵的抗议,紧接着,他也被一脚揣了下去。
这异常干脆的枪决立刻引起了俘虏们的骚乱,但奈何周围全都是拿枪指着他们的人,他们唯一能做的,也仅仅只是等死而已。
“我们一起往身后的悬崖跳吧!”黑人尼克大声提议道,“这样说不定我们中还能活下来...”
“砰!”第三声枪响却跳过了几个人,准确的命中了尼克的太阳穴。紧跟着,他便被开枪的人一脚揣进了悬崖。而周围的士兵,更是几乎将枪口贴在了其余人的脸上。
“他们谁敢动一下就直接开枪”
领头的那人用含棒话吩咐了一句,重新走到了本该被他按顺序枪毙的第三个白人面前。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名顶着中士军衔的白人士兵已经被吓得痛苦流涕,嘴里更是胡言乱语般的冒出了各种求饶的语句。
“砰!”
第四声枪响过后,这名士兵依旧没能逃脱被枪决的命运,温热且年轻的尸体,也像是垃圾一样,被揣进了山涧。
但此时,却再没有俘虏敢抗议,甚至卫燃旁边的杰克,已经闭上了眼睛开始了祈祷,那张黑脸上,更是在大冬天里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砰!”第五声枪响过后,仅剩的最后一个白人俘虏栽进了悬崖。
“砰!”中间仅仅停顿了不到一秒钟,第一个黑人俘虏带着额头的弹孔栽进了山涧。
“砰!”又是一声枪响,第二个黑人俘虏栽进了山涧。
此时,卫燃的右手边仅仅只剩下了最后两人,而他的右手边,也只剩下了杰克一个人。
那名负责枪决的游击队员慢条斯理的吹了吹枪口,抽出弹匣之后,一发一发的往里压着子弹。
但这眼睁睁等待死亡的煎熬却压垮了距离卫燃最远的那名黑人俘虏,只见他一声怒吼就要站起来反抗,但还没等他触及行刑者的衣服,早就用冲锋枪瞄准着他的游击队员便果断的扣动了扳机!
密集的枪声中,这名肚子上缠着纱布的黑人俘虏怒吼戛然而止,随后被一脚揣进了山涧里。恰在此时,那名行刑者也将压满子弹的弹匣装进了枪里。
“砰!”清脆的枪声过后,紧挨着卫燃的俘虏眉心多了一枚弹孔。
眼瞅着下一个就要轮到自己,卫燃也跟着绷紧了神经,做好了准备在枪口指向自己的时候进行反抗。
就在这生死关头,路边的山坡上却有个人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含棒话大声喊道,“不要开枪!”
闻言,原本已经准备将枪口对准卫燃的那名游击队战士轻轻上抬了枪口,正准备凭借突然取出金属本子里的反坦克枪吸引注意力进而反抗的卫燃也暂时打消了内心的计划。
前后不过十几秒钟,一个穿着志愿军军装的年轻战士跑了过来,用生硬的含棒话说道,“尹队长,不要杀俘虏!”
“我们不需要俘虏”刚刚正准备给卫燃来上一枪的游击队战士回应道。
“我们确实不需要俘虏,但我们需要情报。”那名战士奔奔坎坎的用含棒话说道,“杀了他们没什么用,但他们能提供更有价值的情报。”
“我们没有人懂英语”
尹队长执拗的反驳道,“而且就剩两个了,看他们的军衔和肤色,也不像是知道什么有价值情报的样子。”
“留下他们吧!”
这名年轻的志愿军战士一把抓住了尹队长的持枪的手腕,“我带他们回去,我们有人会英语。”
闻言,尹队长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将手中的武器插回了枪套,“把他们的双手绑起来,用粗铁丝绑!”
他这边话音未落,便有两个游击队员找来了两根铁丝,在周围人的帮助下,将卫燃和另一名幸存下来的俘虏杰克各自的双手从背后死死的绑住。
感受着手腕处钻心的疼痛,卫燃却强忍着没有进行挣扎。而是怔怔的看着那名战士,他死活都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遇到汽车驾驶员刘一脚!
“尹队长,我先带他们离开。”刘一脚说完敬了个礼,随后朝卫燃和杰克挥了挥手,嘴里冒出一句“来次够!”
“不想死就赶紧跟上”
刚刚半只脚都踏进鬼门关的卫燃赶紧站了起来,招呼着仍在呲牙咧嘴的杰克跟上了刘一脚,逃命似的走上了路边的山坡。
“他们在屠杀战俘!”
杰克跌跌撞撞的站起来,跟在卫燃后面一边一瘸一拐的走着一边控诉道,“他们违反了日内瓦...”
“你快省省吧”
此时几乎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刘一脚身上的卫燃,没好气的打断了杰克还没说完的废话,“他们杀的不是战俘。”
“我们都已经投降了,而且我们是伤员!”杰克梗着脖子不知死活的说道,“我们就是战俘!”
“对对对!我们是伤员,我们还投降了。”
卫燃扭头看了眼身后越来越远的游击队员,这才继续说道,“我们也确实是战俘,但是对于他们来说,我们首先是在他们的土地上挑起战争的侵略者。”
“别开玩笑了!”
杰克吐了口带血的唾沫,“我们怎么可能是侵略者,我们是为了正义,才来这个鬼地方...”
“难不成我们是天使?”卫燃不屑的嘲讽道,“上帝派来帮住他们相互打个你死我活的有色天使?”
“嘿!你这个混蛋站在哪边的?”杰克不满的嚷嚷着,“我们那么多朋友刚刚都被他们打死了!你的脑子被吓傻了吗?”
“你喊,你继续喊。”
卫燃无所谓的说道,“如果你也想去山沟沟里躺着就自己去,但是别拉上我。”
“好吧,我们是侵略者。”
杰克痛快的改变了自己的立场,一边一瘸一拐的跟上卫燃,一边朝着走在前面的刘一脚扬了扬下巴,“等下我们杀了他怎么样?这样说不定我们就能逃出去了。”
“你敢杀他我就敢杀你”卫燃认真的说道。
“你疯了吗?”杰克瞪圆了眼睛。
“你的脑子都用来摘棉花了吗?”
卫燃翻了个白眼,“你看不出来吗?他救了我们,你觉得没有他,我们能活下来?”
“额...”
杰克沉默下来,片刻后不情不愿的问道,“我们就一直跟着他?我们会被他们折磨死的。”
“你真信了白人的鬼话?”卫燃乐不可支的反问道。
“不是这样吗?”杰克不解的看着卫燃。
“老老实实的跟着吧”
卫燃懒得搭理这个没脑子的大老黑,像是个过来人似的说道,“只要你老老实实的跟着前面那个人,我保证你能舒舒服服的活到战争结束。”
“说的好像你被他们俘虏过一样”杰克暗自滴咕了一句,嘴里终究没有再冒出什么危险的想法。
在刘一脚的带领下,头上裹着绷带的卫燃,以及小腿裹着绷带的杰克艰难的翻过了山梁,随后又顺着一条林间的小径,踩着勉强盖住脚面的积雪走向了山林深处。
渐渐的,他们身后紧挨着公路的山梁都已经被彻底挡住,身前也出现了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
直到这个时候,刘一脚才停下脚步,轻轻推着卫燃和杰克,示意让他们把胸口贴到了一颗大腿粗的松树上,随后解下自己的绑腿,将他们二人的脖子和松树绑在了一起。
“你们先忍忍”
刘一脚用汉语招呼了一句,随后开始拧动卫燃手腕上的粗铁丝。
此时卫燃却彻底放松下来,半路上,他便曾经试图用汉语和刘一脚说些什么,但不出预料,每当他想说母语的时候,嘴巴就像是涂了强力胶一样根本就张不开。
但刚刚刘一脚下意识用汉语说着的这句话,却让卫燃发现,他虽然被剥夺了说汉语的能力,但却并没有被剥夺听懂汉语的能力,这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片刻之后,卫燃只觉得几乎失去知觉的双手得到了放松。而刘一脚也绕到了他的身前,一边甩着双手比划一边用夹杂着汉语的英语说道,“hands!甩甩!playplay!”
闻言,卫燃立刻开始活动手腕,让已经乌青的双手尽快恢复血液的流通。见状,刘一脚也比出了大拇指,嘴里蹦出了一连串的“good!”
耐心的等了约莫五分钟左右,刘一脚解下另一条腿上的绑腿,重新将卫燃的双手绑在一起。
相比坚硬的铁丝,布料做成的绑腿无疑要舒服了不少。而刘一脚此时也拧开了杰克手腕上的粗铁丝,同样示意他活动了一番双手,这才开始解下绑住二人脖子的绑腿。
“维克多,等下他解开绳子的时候,我们控制住他吧?”高举则会双手的杰克提议道,“只要我们控制住他,说不定我们就能活着回去了。”
“你想死的话可以试试”
卫燃嘲讽道,“看看周围,你确定那些树后面没有其他人吗?他既然敢在这里帮我们解开束缚,肯定是有足够的把握。”
“我总要试试才行!”
杰克话音未落,绑住二人脖子的绑腿已经彻底松开,他也立刻伸手抓向了刘一脚的手。
却不想,刘一脚早就防备着他呢,一把攥住他的手指头用力往后一掰,随后在杰克的惨叫声中,一脚揣在了他的裆部。
“你奶奶烧剩下的黑煤球!老子好心给你们换个舒服点的,还特码想反抗!”
刘一脚咒骂了一句,抬手给杰克的脸上正反连着抽了四个大嘴巴子,随后抽出了别在后腰的盒子炮。
“满意了?”
卫燃乐不可支的问道,随后慢悠悠的走到杰克的身边,一脚踢在他的膝盖窝上,随后又在他后背上不轻不重的踹了一脚,等他捂着裤裆趴到在地之后,直接骑坐在了杰克的肩膀上,随后朝着刘一脚露出个喜气洋洋的笑脸。
卫燃这人在曹营心在汉的操作别说杰克没想到,就连刘一脚都愣了愣。
不过紧跟着,他便将盒子炮重新别在了后腰上,弯腰捡起了绑腿,一边把杰克的双手反剪着绑好一边滴咕道,“真特娘的背着锣鼓找上门嘿!还真有天生讨打的?”
卫燃闻言翻了个白眼,他之前可没发现刘一脚的嘴竟然这么损。
刘一脚编排卫燃的同时,杰克的嘴里也是脏话不断的咒骂着卫燃。
“你如果再不闭嘴我可就放屁了”
两头挨骂的卫燃给出了一个伤害虽然不大,但却足够恶心的威胁。
见屁股底下的杰克终于闭上了嘴,卫燃这才没好气的说道,“动动你的脑子,我是在救你呢好吗?你觉得如果不是我压着你,他会不会杀了你?你以为你是谁?麦克阿瑟?他可不是非要俘虏了你不行。”
“但是你的屁股坐在了我的头上!”几乎被卫燃用全身重量把脸压进积雪里的杰克大喊道,“快滚开!我的手已经被绑住了!”
“你最好别动,我真的有个屁,所以你最好别动。”
卫燃再次故意恶心了杰克一句,直等到刘一脚站起身,这才任由对方把自己拉了起来。
“药儿!good同志!”刘一脚说话的同时,还朝着卫燃比了个大拇指。
“you!good!good!”卫燃学着对方的语法,咧着嘴傻笑着回应了一句。
闻言,刘一脚哈哈大笑着拍了拍卫燃的肩膀,随后这才拉起了仍旧趴在地上的杰克。
“来次够!”
刘一脚再次招招手,重新走在了前面,带着眉开眼笑的卫燃和骂骂咧咧的杰克,沿着土路的边缘继续走着。
直等到天色擦黑,卫燃这才看到,在一片密林中,竟然停着几辆经过伪装的嘎斯卡车!
“排长!”
刘一脚朝着迎上了的一名志愿军战士敬了个礼,喜气洋洋的说道,“还真像你说的,弄回来两个俘虏!”
那排长还了个礼,绕着卫燃和腮帮子肿的老高的杰克转了一圈,“这个俘虏脸上怎么回事?”
“半路上想夺我枪,给了他几个大嘴巴子!”刘一脚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排长你别说哈!这美国大兵抽起来可真特娘的过瘾!”
“好你个刘一脚!”
那排长在刘一脚的后脑勺上不轻不重的来了一巴掌,“说了多少次了优待俘虏!优待俘虏!给你的枪又不是烟袋锅子,你把枪拔出来他还能翻出花来怎么着?”
“我...我这不一时激动忘了你把枪借给我了嘛!”
刘一脚咧咧嘴,嬉皮笑脸的抽出别在后腰的盒子炮还给排长,顺手从对方的手里接过了烟袋,叹了口气说道,“我刚刚去看了,游击队拿着咱们送来的武器截下来三辆卡车,有不少投降的美国兵都被那个尹队长给崩了。唉...”
“咱们是志愿兵,朋友家里的事儿少管。”
那位排长看了看卫燃,又看了看杰克,“能救回来这俩就不错了,带他们去休息休息吧,等天黑之后咱们就赶紧回去。还有,你小子可不能抢俘虏的东西。”
“你这话说的!”刘一脚在棉鞋上磕了磕烟袋,“你把我当啥人了。”
那排长笑了笑,“行了,去吧,记得给他们弄点热水喝。”
“来次够吧!”刘一脚朝卫燃和杰克挥挥手,带着他们走进了藏着卡车的密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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