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炮击
兽医西里尔的房间中,五名德军士兵相互看了看,随后其中一个看起来最年轻的士兵无奈的站起来,端着冲锋枪顶着西里尔叽里呱啦的说了些什么。
西里尔虽然听不懂,但却经验老到的打蛇顺杆上,陪着笑脸一番装模作样的感谢,同时脚步不停的转身沿着楼梯就往上走。
身后那名德国士兵不情愿的骂了一句,无奈的端着枪跟上西里尔,踩着嘎吱作响的木楼梯爬上了二楼。
大半年没有回来,这栋房子里已经大变样,不但家具地板上都落满了灰尘,他和女儿的私人物品也都被翻的乱七八糟。
西里尔讨好的朝身后那名德国士兵笑了笑,左右一番踅摸之后,先把他和女儿的合影照片捡起来倒扣在窗边的桌子上,随后耐心的捡起散落在地上的各种衣物仔细叠好放回记忆中原来的位置。
至于身后那名德国士兵不耐烦的嘟囔,西里尔却早已经充耳不闻,反正也听不懂,而且就算听得懂他也不打算再和一个快死的人废话。
将散落满地的衣服简单叠好,西里尔拉开一个抽屉,趁着将一沓衣服放进去的时候,从抽屉的最里侧拿出了一把阉割牛羊用的锋利小刀。
不动声色的将其收进袖口,西里尔钻进属于自己的卧室,推开床头的木头柜子之后,当着身后那名士兵的面掀开了一块仅有巴掌大的木地板。
回头朝那名年轻的士兵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兽医西里尔随即示意对方低头往掀开的木地板里看。
那名早就被勾起好奇心的德军士兵下意识的将头探过来,试图看清地板夹缝里到底藏着什么宝贝。
然而就当他的脖子越过前者肩膀的瞬间,早已将那柄锋利的小刀捏在手里的西里尔猛的向上一刺一剜,随后用尽力气横向一拉。那名过分好奇的年轻士兵便被划断了气管和动脉血管。
顺势将手中的小刀丢到床上,兽医西里尔一手握住对方手中的冲锋枪,同时用肩膀顶着对方仍在抽搐的尸体,将其掀翻在了床上。
渐渐的,被压在身下的尸体终于停止了挣扎,西里尔在床单上抹了抹手上的鲜血,随后迈步走到窗前,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外面熟悉的小村子。
他不知道德国人是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占领的这里,更不知道村子里的其他人去哪了,为什么只剩下一些行动迟缓的老人。
但他知道,在天黑之前,他必须毁了藏在这里的德国坦克和火炮,不然19号阵地恐怕根本坚持不了多久便会被推平!
计算了一番和火炮阵地之间的距离,西里尔定定的看着距离自己仅有不到百米距离的火炮弹药堆放点,以及周围那几辆装满了炮弹的半履带装甲车。
他知道,只要能引爆那些炮弹,两公里之外仍在等着自己的通讯兵贝舍夫以及火炮观察员卡泽肯定能听到,也肯定会猜到自己这里出了状况!
但这百米的距离怎么过去却是个问题,兽医西里尔焦躁的四处走动,他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多,一旦拖的太久,楼下那四名士兵肯定会上来查看。
“那挺重机枪!”西里尔眼前一亮,思索片刻后,抽出一枚手榴弹,拉燃之后顺着窗户用力丢了出去。还不等手榴弹爆炸,他便狂奔着跑下楼梯,对准一脸错愕看着自己的四名德国人扣动了扳机!
手雷轰隆隆的爆炸几乎和枪声同时响起,年近半百的兽医西里尔不敢耽搁,丢掉手里的冲锋枪之后,以最快的速度搬开两具挡路的尸体,随后用力拖动那挺重机枪的简易轮式枪架让他转了个圈,随后对准窗外隐约可见的火炮阵地扣动了扳机!
足足15毫米口径的ZB60重机枪打出的子弹散布极大,但却轻易撕开了单薄的木门。随后穿过正在一栋房子后面悠闲吃草的军马,最终打在一辆半履带装甲车的引擎盖上。
西里尔根本顾不得房间外面近在咫尺的呼喊声,重新瞄准之后再次扣动扳机,这一次,那些裹挟着巨大动能的子弹总算如愿以偿的穿过了半履带卡车的货斗栏板,狠狠的装在那些150毫米榴弹炮的炮弹壳上!
终于,兽医西里尔一直关注的视线焦点炸起了刺目的火团。终于,手中这挺重机枪已经用尽了短暂的40发弹链。
只觉得眼前发黑的西里尔低头看了看胸口正在汹涌着暗红色鲜血的伤口以及已经只剩个相框的合影,眼前一黑,趴在重机枪上失去了意识。
而同一时间,原本正在村子外面森林里等待的通讯兵贝舍夫和火炮观察员也立刻注意到了那声震耳欲聋又有些意犹未尽的爆炸声。
“好像是西里尔他们村子的方向传过来的”通讯兵贝舍夫低声说道。
“听那爆炸,好像是殉爆。”经验丰富的卡泽低声回应道。
两人说完对视一眼,全都从对方的严重看出了凝重的神色。
“会不会...”
卡泽不等贝舍夫说完,便已经爬起来,“我们必须去看看,西里尔大叔肯定出事了。”
“而且那里肯定有德国人,不然...”贝舍夫说道这里,却硬生生的停住,“卡泽,你跟在我后面,我们两个把距离拉远一点儿,那里肯定有德国人!”
卡泽点点头,拎起放在一边的无线电台,端着冲锋枪稍等片刻,这才沿着贝舍夫走过的痕迹悄然跟上。
这两人刻意绕了个圈子,在靠近村子附近的时候,卡泽更是直接攀着一颗松树粗大的树干直接爬到了森林的最高处。
这里的视野可比下面好多了,借助着望远镜的便利,他不但能看到相距不过几百米的那个正在冒着浓烟的小村子,甚至连顿河都在视线尽头若隐若现。
但这良好的视野并没有让藏在树冠里的卡泽有多高兴,那些在浓烟蒸腾处整体摆放的火炮,那些跑动的德军士兵甚至散乱停放在各处的坦克装甲车,让他的额头都已经冒出了一股股的冷汗!
然而,还不等卡泽放下望远镜,在树下等待的通讯兵贝舍夫却突然扣动扳机,对着远处的灌木丛疯狂扫射!
脚下的交火声让火炮观察员卡泽下意识的就要取下背在肩膀的波波沙冲锋枪,但身后背着的那台无线电台冰凉的金属外壳传到手掌处的触感却又让他冷静下来。
看着树下已经引着敌人跑向远处的贝舍夫,卡泽挣扎许久,咬着牙开启了背上的无线电台,随后将送话器贴到了嘴边,“顿河,顿河,我是猎狗。”
“我是顿河,请讲。”
卡泽最后看了眼那个仍旧冒着火光的小村子,声音嘶哑着答道,“方格18,经度22,纬度19,请求立即开炮...”
第31章 战前最后的补给
就在卡泽呼叫炮火打击敌人的同时,19号阵地的临时指挥所里,原本正在和卓娅聊着什么的阿留申连长也皱着眉头站了起来。
“情况有些不对”阿留申绕着桌子转了一圈,“卓娅,把万尼亚喊来。”
卓娅闻言,立刻走向指挥所的出口。
“还有我们的邮差维克多”阿留申连长追加了一句。
卓娅挥挥手,钻出指挥所之后不到五分钟,便将万尼亚和睡眼惺忪的卫燃喊了回来。
经过这几天的努力接触,勉强算是混入了19号阵地的指挥层让卫燃着实有些高兴,但在听到阿留申连长转述的守听内容之后却立刻意识到了不妙。
“简单的说,卡泽刚刚又指引我们的火炮打击了一次德军的高价值目标?”
卫燃不安的问出了所有人内心都在忧虑的问题,“所以这就是德国人的阴谋?根据我们之前得到的消息,德国人的主力已经堆在了集团军阵地的东侧,但这附近还藏着值得使用火炮打击的目标,所以...”
“所以我们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万尼亚脸色阴沉的说道,“或许我们这里才是他们真正想撕开的位置。”
“通知所有人,继续扩大战壕,同时尽可能的搜集能用上的武器弹药。我们的后勤物资都去支援现在的正面战场了,战场上德国人遗留的那些物资是我们唯一的补给来源。”阿留申连长说完看向卓娅,“你该离开这里了,我不想...”
卓娅根本没等阿留申连长说完,便伸手轻轻掩住了他的嘴巴,“我是个战地记者,更是一名战士。”
“卓娅同志”
卫燃赶在阿留申连长开口之前说道,“如果可以,能不能帮我把信件送到大后方?这里我们所有人都信得过的人只有你了。”
阿留申连长眼前一亮,卫燃的这个借口倒是不错。却不想卓娅干脆的摇摇头,“我有属于记者的工作,你有属于邮差的工作,我们各自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可以了。”
望着已经先一步离开的卓娅,指挥所里的三个男人面面相觑,最终无奈的各自摇摇头。
在阿留申和万尼亚的紧急动员下,19号阵地的所有士兵全都被组织起来,除了少部分在趴在战壕上继续警戒之外,剩下的人有一大半都在加紧挖掘战壕。
而另一半人,则在万尼亚的带领下穿过铁丝网,在腥臭的战场上和那些成群结队的乌鸦一样,从德国人的尸体以及坦克残骸上搜刮着能用到的各种武器。
这也是卫燃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离开19号阵地的战壕,放眼望去,这片满是炮弹坑的荒地上躺满了尸体,甚至还有个别受伤未死的德国士兵发出微弱的求救声。
“噗嗤”
万尼亚干净利索的将装在步枪上的刺刀捅进了一名还活着的德军士兵胸口,来回转了转枪托搅烂对方的心脏之后这才将刺刀抽了出来,随后低声说道,“遇到没死的一定先杀死对方再搜集物资,除非紧急情况,否则尽量不要开枪。”
见躲在一辆坦克残骸后面的众人点点头,万尼亚继续说道,“三人一组,重点搜集机枪和机枪弹药,其次是手榴弹,最后是冲锋枪和子弹,我们的收集范围仅限铁丝网之外50米,把刚刚那些都收集完之后,再次搬运那些坦克里可能存在的炮弹,它们一样有大用。还有问题吗?”
见众人齐齐摇头,瓦尼亚立刻挥了挥手,“抓紧时间!”
包括卫燃在内的所有人一哄而散,猫着腰谨慎的在潮湿滑腻的战场上搜刮着能用上的物资。
跟着两名听过自己讲故事的士兵,拉着一个用炮弹壳加木头棍和帆布临时制作出来的小爬犁,三人在腥臭的战场上仔细翻找着每一句尸体,并从上面取下值得带走的武器丢进爬犁。
“运气不错,看我找到了什么!”
其中一个看起来最多都不到20岁的年轻士兵从一具尸体的腰间抽出一把P38手枪,这手枪的牛皮枪套上甚至还挂着一小节腐烂的肠子。
“这才是好东西”
另一名士兵从一具尸体的包里翻出一小瓶葡萄酒,直接用刺刀砸开瓶口,仰头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随后递给了卫燃,“维克多,来一口吧!”
“谢谢”
卫燃接过葡萄酒,学着对方的样子往嘴里倒了一大口,随后递给了那名刚刚搜到手枪的士兵。
没有再参与分酒,卫燃走到一具尸体身边,正准备从对方腰间拔下那两枚手榴弹,却没想到自己的手腕竟然被这具“尸体”仅剩的左手给握住了。
下意识的就要从腰带上拔出刺刀,却没想到对方却主动松手,艰难的移动手臂,颤颤巍巍的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扭头看了眼那两名正在喝酒的同伴,卫燃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在对方的示意下帮他解开扣子,从内侧的衣兜里掏出一个侵染着鲜血的银质烟盒。
看着对方满脸哀求的眼神,卫燃打开烟盒,从里面抽出一颗烟塞到了对方的嘴里,却不想这名将死的德国士兵微不可查的摇摇头,依旧盯着前者手里的烟盒。
直到这个时候,卫燃才注意到,在这枚银质烟盒的最底层,似乎有一张被香烟压着的照片。
小心翼翼的抽出照片看了一眼,这照片里是个年轻帅气,牵着狼狗的年轻人,他的怀里抱着个满脸幸福的漂亮女人,而在这女人怀里,还有个尚在襁褓的婴儿。
将这枚照片递到对方的手里,这名德军士兵的眼神柔和了不少,张着嘴朝卫燃无声的说了句什么。
见卫燃点点头似乎听懂了他说的内容,这名德军士兵费力的挤出个满是血迹的难看笑容,随着手中那张照片滑落,他的眼睛也渐渐失去了神采。
“又一个孩子失去了父亲”
卫燃只觉得有些索然无味,随手将那支银质烟盒揣进兜里之后,麻木的将对方腰间的那两枚同样沾满血迹的长柄手榴弹取下来送进了不远处的简易爬犁。
第32章 刻意的僵持
1942年7月25号黄昏,顿河19号阵地前沿,手持搞头和工兵铲的士兵们在万尼亚的带领下,将战场上搜集来的各种坦克炮弹埋设在那些坦克残骸附近。
而在战壕里,数百枚德制M24长柄手榴弹也被分发到了每一名士兵的手上,这些手榴弹的破片上,还用布条或者铁丝绑上了三五不等的毛瑟子弹。
同样被发下去的,还有搜集来的冲锋枪或者机枪以及各自配套的弹药。更远一点的位置,那五门ZIS-3反坦克炮以及仅有的两门120毫米口径的重型迫击炮也做好了开火的准备。
甚至连那些坦克残骸里能找到的剩余汽油和泄漏的润滑油都被想方设法的运回来,配合着能找到的各种其他材料制成了燃烧瓶。
临时指挥所里,万尼亚失望的放下电话,“后方已经把几乎所有的援兵和物资都派到最东侧的主力战场了,而且他们并不相信德军有可能从我们这里发起进攻。”
“该死的官僚作风”
刚刚进来的阿留申连长脸色难看的咒骂了一句,“卡泽那边还没传来过消息吗?”
万尼亚再次摇摇头,“自从上次呼唤火炮打击之后就失去回应了,他很可能...”
“阿留申连长!”
一名头上裹着纱布的士兵大呼小叫的跑进了指挥所,“阿留申连长,德国人!德国人开始进攻了!”
“走!”
众人一窝蜂似的跑出指挥所,等他们踩着梯子爬到战壕上的时候,立刻看到视线尽头冒起的蓝烟,同时坦克发动机的轰鸣也越来越清晰!
“4号坦克!”
附近一位炮长举着望远镜说道,“正面堆了沙袋,我们的反坦克炮估计很难直接击穿!”
“放进一点”阿留申连长举着喇叭喊道,“82毫米迫击炮!先把坦克后面的步兵干掉!”
他这边话音未落,对面开过来的那十几辆德国坦克却最先发出了轰鸣,顿时,战壕正前方的铁丝网被打出了一连串的破损。
还不等那些坦克打出第二轮炮弹,战壕里那几门82毫米迫击炮便已经在周围士兵的操纵下各自打出了一发高爆炮弹。
轰隆隆的巨响中,两枚炮弹画着弧线砸在那一排坦克的身后,爆炸蒸腾起的尘埃和烟尘隐约可见,但阿留申等人却根本没有高兴的表情。
甚至即便趴在不远处的卫燃都知道原因,那些德军士兵站的太过于分散了,那两枚迫击炮造成的杀伤远在所有人的预期之下,就算换成那两门120毫米的重型迫击炮,这战果也并不会扩大多少。
“放近一点,把它们放近一点再打。”阿留申连长连忙喊道。
卫燃握紧了手中的冲锋枪,时不时的,还会扭头扫一眼旁边不远处负责使用反坦克枪的士兵,按照给他分配的任务,一旦那名士兵阵亡,他就要立刻顶上!
在双方所有人焦急的等待中,那些坦克上下颠簸的越过一个个蓄满雨水和尸体的弹坑,将两者间的距离拉到仅仅只有不到500米的距离!
“嘟——!”
随着尖利的哨声响起,那五门反坦克炮立刻顶着对方坦克的炮火开始猛烈还击,一枚枚76毫米的穿甲炮弹带着哨音接连不断的砸向了迎面开来的坦克炮塔又或者正面装甲。
猛烈的爆炸中,其中几辆坦克最先被打成了火球,甚至其中一辆直接发生殉爆,将整个炮塔都掀到了半空。
从这一刻起,从水冷的马克沁到火力强劲的德什卡,再到缴获来的德制MG34机枪,从阵地各处延伸出来的机枪火力点喷出致命的火蛇,像一台台效率不算高但却绝对致命的镰刀一般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但也从这一刻起,坚守19号阵地的士兵也开始接连不断的出现伤亡,对方的迫击炮和坦克火炮每一次炸起的烟尘都会伴随着周围一声声熟悉或者不熟悉的惨叫。
而在这接连不断打出惨叫中,女兵卓娅正侧伏在战壕的斜坡上,将镜头对准还击的士兵一次次按下快门,甚至即便有爆炸掀起的烂泥砸下来,这个看起来年龄不大的女兵第一时间做出的动作也是将手中的相机护在怀里。
在那五门反坦克炮一次次的还击之下,总算将对面开过来的大部分坦克都钉在了原地,但与此同时,那些坦克身后的炮弹坑里,也躲满了德军士兵。至此,双方间的缴获距离也第一次僵持在了不到400米的距离之内。
在阿留申的指挥下,那五门反坦克炮消灭完最后一辆坦克后最先停止开火,随后在在炮兵班的号子声中依次快速转移了阵地。
让他们格外庆幸的是,虽然对面的小口径迫击炮一次次的砸在战壕周围,但这次从交火前一直到双方陷入僵持,德国人的火炮都老老实实的没有过来添乱。
“看来卡泽真的解决了他们的火炮阵地”
阿留申一直紧皱的眉头总算多少有些舒展开来,“万尼亚,向后方通报我们的情况,顺便再试试能不能派点援兵过来。”
在所有人的期待中,万尼亚领命而去,却在不久之后阴沉着脸带回来一个坏消息,“德国人已经对64集团军的整个右翼阵地发起了总攻,现在我们已经不可能再得到援军了。”
“节省弹药!”阿留申咬牙切齿的下达了一道新的命令。
很快,19号阵地这边便只有隔三差五响起的冷枪声,但对面德国人的迫击炮却以像是不要钱一样,每当这边响起枪声,便会报复性的打过来几枚炮弹。
“阿留申连长,我怎么觉得他们好像在拖延时间?”
卫燃最先看出了不对,这些德国人大张旗鼓的派出了十几辆坦克,却只是把跟着坦克一起过来的士兵送到距离19号阵地不到500米的位置就停了,这操作怎么看怎么透着古怪。
阿留申连长诧异的扫了眼卫燃,将手中的望远镜直接递到了他的手上,“看看就明白了。”
卫燃不明所以的接过望远镜,顺着两个沙袋之间的空隙看过去,隐隐约约的,可以看到那些躲在炮弹坑里的德军士兵似乎正在往外丢着什么。
“他们在挖战壕?”卫燃不明所以的问道。
阿留申连长忧心忡忡的点点头,“刚刚那一波进攻是在试探我们的反击距离,然后在尽可能近的位置开辟战壕,接下来的战斗,恐怕要格外艰难...”
“我们不是有迫击炮吗?”卫燃将望远镜还给对方,“就算那两门最大号的弹药有限,但我们还有...”
“继续说下去”阿留申连长看着卫燃,饶有兴致的催促道。
卫燃思索片刻,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明白了!”
第33章 拴住德国人的绳子
“我不明白”卓娅疑惑的看着阿留申连长和卫燃,“我们不该反击吗?”
“你来说吧”阿留申连长鼓励的看着卫燃,似乎颇为好奇他的答案是不是和自己考虑的一样。
“战壕能防住直射炮弹,但却防不住迫击炮弹。”
卫燃缩着脖子看了眼在19号阵地周围炸开的烟团,“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们现在用迫击炮反击造成的杀伤并不算高,倒不如让他们继续挖一会儿,等他们的援兵过来一起解决。”
“还有呢?”阿留申连长笑眯眯的追问道。
“还有?”卫燃思索良久,最终诚实的摇摇头,“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么多。”
“只要他们挖好战壕,从后方跟着坦克补充过来的兵力路线就是固定的,战壕的位置也是固定的,甚至他们躲避的位置都是固定的。这对我们那些刚刚学会操纵迫击炮的新兵来说,瞄准目标的难度会降低不少,变相的也能节省些弹药。”
“可是我们就让他们这么顺利的挖出一条和我们对峙的战壕?”
卫燃忧心忡忡的问道,对方有战壕和没有战壕可是两码事,如果只是为了节省些弹药就任由德国人把战壕挖到家门口,这可不是什么英明的决定。
“当然不可能”一脸凶相的万尼亚加入了话题,“阿留申,已经准备好了。”
后者闻言点点头,“安排枪法好的开展不间断狙杀,监督他们挖的快一点儿。”
虽然不知道阿留申连长肚子里在冒什么鬼主意,但众人还是老老实实的接受他的安排。
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相比周围其他阵地几乎没停过的厮杀声,19号阵地附近除了偶尔响起的枪声和迫击炮爆炸声之外,反而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四面漏风的指挥所里,阿留申连长三两口吃完了简单的晚餐,粗鲁的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残留的土豆泥之后,顺着观察孔往外看了一眼,,漫不经心的说道,“已经八点半了,差不多我们也该开始了。”
万尼亚闻言立刻将头探出指挥所,用力吹响了原本挂在脖子上的哨子。得到的信号之后,沉寂了一下午的迫击炮兵们立刻抱起炮弹,义无反顾的塞进了发射筒。
“嘭嘭!”
连续两声低沉的嗡鸣之后,重型迫击炮的阵地在冲击波的推动下各自推开一圈缓缓散开的圆形水汽儿波纹。
相隔不过几秒钟,那两枚120毫米口径的高爆迫击炮弹准确的命中了对面已经挖到一半的战壕线,虽然不可能听到对面传过来的惨叫,但那片战壕里炸开的火光却在夜色中格外的显眼。
指挥所的观察窗后面,阿留申放下望远镜,满意的说道,“不错,就以现在炸点继续吧!”
万尼亚闻言,立刻掏出手电筒对着那两门重型迫击炮晃了晃,等对方停止炮击之后立刻再次吹响了哨子。
相隔不到一秒钟,同样在太阳落山前就已经完成瞄准的82毫米迫击炮开始接连发威,仅有的两门迫击炮在那些士兵的操作下,你一发我一发的将炮弹打到了对面的战壕线上。
在卫燃满脸疑惑的观摩中,万尼亚调转方向,朝着战壕斜坡晃了晃手电筒,随后竟然亲自带着一小队端着冲锋枪的士兵翻过战壕,穿过铁丝网上的破损,在迫击炮的掩护下,猫着腰悄无声息冲向了对面即将挖好的战壕!
而与此同时,最先开火的那两门重型迫击炮也已经在十几名士兵的生拉硬拽之下,沿着这几天不断加宽的战壕快速转移到了二十多米外的备用炮位。
“这个疯子!”
卫燃暗自嘀咕了一句,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勉强弄清楚阿留申连长的想法,这个矫正营出来的混蛋似乎看上了对面那些德军士兵们用大半个下午挖出来的战壕!
很快,对方的迫击炮开始还击,接连炸开的炮弹大多砸在了19号阵地的战壕附近,偶尔有几发砸进战壕内部的,也因为大部分都已经提前躲进了掩体里根本没造成什么有效杀伤。
双方的迫击炮对轰并没有持续多久,那支跟着万尼亚冲出去的小队便已经摸到了对方战壕的外面的炮弹坑里,抡圆了胳膊将一枚枚白天时候缴获来的手榴弹丢进了对方的战壕里,同时也有几个按亮手电筒朝着19号阵地的方向发出了信号。
仅用了半个下午的时间挖出来的战壕可不像扎根已久的19号阵地一样有完备的掩体,甚至因为最初那几发重型高爆迫击炮弹的轰炸以及其后几乎没断过的82毫米炮弹带来的威胁,躲在里面的德军士兵根本没想到,对面根本不占据兵力优势的苏联红军竟然还敢派人主动进攻!
接连炸开的手榴弹还没来得及散去硝烟,19号阵地的那两门迫击炮立刻换上照明弹,以相隔三十秒的时间将其送到了德军战壕的正上空!
宛如敢死队一般的苏联士兵们已经高喊着乌拉跳进战壕,对准任何可疑的目标扣动扳机疯狂扫射!
然而接下来的操作却再次出乎卫燃的意料,那支由万尼亚带领的敢死队堪称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几乎还没等头顶的照明弹彻底落地,便毫不恋战的跳出战壕,相互掩护着往19号阵地的方向撤退!
让人惊讶的操作还在后面,几乎在第二枚照明弹彻底熄灭的同时,战壕里那两门82毫米迫击炮弹再次开始朝着对方的战壕倾泄迫击炮弹!
直等到万尼亚带着活下来的敢死队成员以及顺手拎回来的机枪跳进战壕,那两门迫击炮也立刻停止了炮击。
“好了,现在该对面的德国人头疼了。”
阿留申连长心满意足的放下一直举着的望远镜,“在天亮之前,那片战壕的人恐怕要一直睁着眼睛了。”
“我还以为你想占领他们的战壕呢。”卫燃既遗憾又庆幸的嘀咕道。
“那片战壕就是拴住德国人的绳子”
阿留申在漆黑的指挥所里慢悠悠的解释道,“如果不让他们把战壕挖到不忍心放弃的地步,恐怕我们一轮打迫击炮他们就要跑了。”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
身上带着硝烟味儿的万尼亚拎着冲锋枪走进指挥所,“在他们得到榴弹炮或者大量坦克的火力支援之前,我们双方之间争夺的目标已经从19号阵地变成了那片只差一铲子就能挖好的战壕了,这能给我们争取不少的时间。”
昏黑的指挥所里,卫燃却暗自皱起眉头,他可没忘了阿留申和万尼亚这俩人似乎都来自矫正营。但二战时代,苏联矫正营里的这些“苏卡”们战斗素养和指挥能力都这么高的吗?
第34章 危险的新战壕
25号深夜,19号阵地也开始变得格外吵闹,隔三差五便来上一发的迫击炮弹不但一次次吵醒掩体里的新兵老兵们,也在摧残着对面德军战壕的神经,甚至连对方朝那片战壕的增援也被屡次打断。
而另一方面,经过这一晚上毫无规律的炮击,那些操纵迫击炮的新兵们也在老兵的言传身教下迅速掌握了必须用到的战场技能。
26号清晨,绵绵阴雨再次笼罩了顿河边的19号阵地,即便有望远镜的帮助,400来米外的德军战壕也在雨幕中变的格外模糊。
这一晚上的时间,那两门82毫米迫击炮的发射筒一直保持着烫手的温度。而在19号阵地这边,一条笔直通往对面德军阵地的战壕,也在众多士兵的轮番挖掘下快速朝前推进。
得益于被雨水浸润的泥土以及密集分布的炮弹坑,这条深度仅仅只有不到一米,宽度更是勉强只够两个人面对面站立的壕沟掘进速度快的吓人,等到上午五点半,随着万尼亚鼓起腮帮吹响哨子,正趴在泥泞的战场上挥舞着工兵铲的苏联士兵们立刻翻身跳进战壕,弯着腰跑回了19号阵地。
颤抖着将手中的工兵铲丢到战壕里的空地上,雨衣上沾满黄泥的卫燃用力抹掉脸上的积水,随后筋疲力尽的一屁股坐在了脚边的木头箱子上。这一晚上的时间,他们已经冒险把这条战壕往前推进了足足百米的长度。
但这条战壕到底有什么用,不管阿留申连长还是万尼亚却根本就没有详细解释过半个字母。
“第五组!加深加宽战壕!”
万尼亚举着铁皮喇叭大声喊道,随后便有一队轮换的士兵拿起工兵铲义无反顾的接过了卫燃等人刚刚的工作。
“吃点东西吧!”
卓娅从挎着的篮子里取出两个热气腾腾的水煮土豆塞给卫燃,而在她的身后,还有个留着连鬓胡子,年过半百的士兵正在给大家分发掺杂了大量锯末的黑面包。
“谢谢”
卫燃接过水煮土豆的同时,顺便摆手拒绝了那两块还没巴掌大的黑面包,这东西他前两天试着吃过一次,味道不好噎嗓子也就罢了,甚至里面偶尔掺杂的大块碎木屑差点儿把他的后槽牙崩掉。
三两口吃掉一个土豆,卫燃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走向不远处的掩体,胡乱找了两个装着炮弹的木头箱子,连雨衣都懒的脱便直接躺在上面闭上了眼睛,前后不过两分钟,潮湿阴暗的掩体里便多了一号震天响的胡噜。
和其他忙着补眠的士兵一样,现在只要万尼亚别再吹哨子,就算外面那不时响起的迫击炮发射声和爆炸声都别想再把他叫醒。
卫燃再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才睡了不到五分钟,但掩体出口外面的天色却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甚至就连炮弹砸在19号阵地炸开的动静都比之昨天密集了不少,反倒是掩体里,除了自己之外,只有几个昨晚被迫击炮炸伤的士兵在油灯下,默默的往弹鼓或者弹匣里压着子弹。
用力搓搓脸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卫燃从怀里摸出手电筒看了看地面,还好,这次淤积的雨水并不算多,连那支躺倒的空酒瓶子都还有一小半露在水面上。
踩着淹没脚面的积水爬出掩体,卫燃紧了紧早晨顺手捡来的德军钢盔,快步跑向了早晨还没挖完的战壕。
仅仅只是大半天的时间,那条长达百米的战壕已经被加宽到了足足两米左右,连深度都超过了一米。但这还远没有结束,此时,19号阵地几乎所有的士兵都被调集到了这里,用不知道哪拆下来的原木和木头板子加固这条战壕的地板和两侧墙壁。
从怀里摸出睡前刻意留下的土豆三两口吃完,卫燃弯腰扛起一捆木头板子,随着人流跑进了这条战壕。
趁着帮忙搬运的功夫,卫燃夜从几名脸熟的士兵嘴里了解到,这些木板和圆木都是从隔壁的18号阵地拆下来的,而这条战壕此时已经掘进到了大概150米左右的距离。
而且沿路上,卫燃还注意到,几乎每隔二三十米的距离,在充当地板的原木后者木板之下,还被埋上了一颗固定着炸药包和起爆线的德军坦克炮弹!
放下肩膀上的木头板子,卫燃踩着黏腻的污泥跌跌撞撞的跑到了尽头。或许是有意为之,这条战壕最终停在了两辆追尾的4号坦克旁边。
这两台坦克其中一个因为弹药殉爆已经把炮塔掀飞,另一个炮塔虽然还在,但正面装甲上那个小孩拳头打的窟窿却格外的显眼。
但就在这两辆坦克残骸的肚子底下,却在对面正对着德军阵地的方向开出了一个连接着战壕的隐蔽观察窗。
而阿留申连长此时正坐在这观察窗后面的木头箱子上,一边往嘴里送着黑面包,一边举着望远镜,让视线穿过坦克底盘下的空隙,悄悄偷窥着对面的德军战壕。而在他旁边的另一个木头箱子上,还摆着一台老式的手摇电话。
在他身后不到五米远的位置,这条挖到尽头的战壕正在一点点的扩大,同时被装在麻袋里的湿润泥土也在士兵们手把手的传递中整齐的码放在了那两台4号坦克底盘的周围,一点点的抬高加厚着至关重要的掩体。
“这是在挖反坦克炮位?”卫燃吃惊的问道。
阿留申连长闻言回头看了眼卫燃,随后重新把注意力转移到对面的战壕上,心不在焉的答道,“没错,今天晚上之前,这里会被部署一门反坦克炮和两个机枪位。”
“这太危险...”
卫燃说到一半便将后半句又咽回了肚子,危险?整个19号阵地哪里不危险?况且自己都能看出来的危险,阿留申连长又何尝看不出来?
“德国人的坦克正面装甲虽然同样挡不住我们的反坦克炮,却远不如侧面更容易击穿,这么布置确实危险,但可以让我们击毁更多的坦克,杀死更多的德国人。”
卫燃张张嘴正要说些什么,阿留申身边的电话却响了,后者伸出一只手抓起电话,随后便听到万尼亚阴沉的大嗓门儿,“阿留申,刚刚接到后方命令,所有士兵死守19号阵地,不许后退一步。”
卫燃闻言一呆,按照历史记载,64集团军不是在29号,也就是三天后就撤到顿河对岸的吗?怎么...
相比一脸呆滞的卫燃,阿留申却满不在乎的回应了道,“知道了,通知迫击炮班立刻反击,对面的增援又到了。”
痛快的挂断了电话,阿留申连长拿起脚边的铁皮喇叭丢给卫燃,“通知大家,一个小时之内完成铺设工作,然后把反坦克炮推过来!”
第35章 凶悍的老兵
随着夜幕的降临,顿河阵地大后方罕见的派人往19号阵地再次送来了一大批弹药,顺便还给这里额外补充了一批不足50人,但年龄却普遍超过四十岁的老兵。
这些士兵明显和阿留申以及万尼亚非常熟悉,而周围其他士兵眼神中不见掩饰的厌恶和隐藏极好的畏惧,已经让卫燃轻易的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更加做实这个猜测的关键点在于,在接见了这些老兵之后,阿留申不但主动敬礼,甚至直接把19号阵地几乎所有的士兵都平均分配给这些老兵,任由他们自行挑选组成一个个的战斗小组,并且给予了这些老兵们可以直接处置逃兵的权利。
甚至卫燃可以确定,要不是送这些老兵过来的那位蓝帽子的存在,阿留申连长恐怕连19号阵地的指挥权都会交给对方。
而另一方面,这条命令虽然引起了一部分士兵的不满,但不可否认,有这些老兵的加入,19号阵地的运转效率顿时加快了不少。
尤其已经扩充到五门的82毫米迫击炮,在这些老兵们的协作下快速打完了几轮密集的齐射之后,竟然砸的对面德军那条勉强完工的战壕沉寂了足足五六分钟的时间都没有进行像样的还击。
这一手不但镇住了对面的德军士兵,连19号阵地里原本有些不服气的士兵也立刻老实下来,不管这些老兵是不是真的来自矫正营,但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跟着这些老兵,活下来的概率绝对远超毫无经验的新兵蛋子。
然而,就在那五门发射筒都还烫手的迫击炮被送进掩体之后不到一分钟,夜空中传来了凄厉夺命的哨音,对面的德国人竟然再一次得到了火炮支援!
“隐蔽!隐蔽!”
阿留申连长和万尼亚喊话的同时,各自拉着卓娅和卫燃躲进了指挥所,那些刚来的老兵们反应同样不慢,连推带吆喝的也带着分给自己的士兵钻进了就近的掩体。
密集的炮弹在19号阵地周围接连炸开,其中一个反坦克炮炮兵班以及四位机枪手却在两名老兵的带领下,沿着天黑前刚刚挖好的战壕跑向了整个19号阵地的最前沿!
“猎狗!猎狗!我是顿河19号!”不断抖落泥土的指挥所里,阿留申熟练的操纵着无线电台呼叫着已经两天没有回应的火炮观察员卡泽。
“别白费力气了,他们肯定早就死了。”万尼亚靠着潮湿的墙壁点上颗皱巴巴的香烟,一边喷云吐雾一边说道。
阿留申连长却像是没听到一般,重复呼叫了两三遍之后,直接将卫燃拽到了桌子边上,“继续呼叫!”
“猎狗!猎狗!我是顿河19号!”
卫燃还不等坐下,便立刻开始了呼叫,这几天的时间,他已经跟着万尼亚学会了怎样操作这种老式无线电台,同时他也在暗暗期待那位火炮观察员卡泽以及通讯兵贝舍夫,还有兽医西里尔都还活着。
然而直到最前沿的反坦克炮阵地那边打来电话提醒德国人已经派出了坦克,直到19号阵地所有的反坦克炮开始反击,无线电频道里除了刺啦啦的杂音之外,却依旧听不到那位火炮观察员卡泽的回应。
“轰!”
一枚炮弹砸在了距离指挥所不远的位置,一枚破碎的弹片在沉闷的巨响中牢牢的镶嵌在了指挥所外足有大腿粗的原木墙壁上。
“别愣着!继续呼叫!”阿留申扫了眼那枚冒着青烟的弹片,面无表情的重新举起望远镜,观察着战场上的情况。
卫燃咽了口唾沫,一边对着嘴边的送话器呼叫,一边抱起用木板临时钉起来的桌子小心翼翼的挪到了指挥所靠墙的角落。
“胆子比子弹头还小!”卓娅不屑的嘀咕一句,随后同样将注意力放在了观察窗外面的战场上。
在卫燃一次次重复的呼叫声中,对面的坦克却在火炮的掩护下越开越近。天黑前才匆忙建好的前出火炮阵地,也在阿留申连长的命令下以及19号阵地其余四门反坦克火炮的掩护下果断开火,前后不过十秒钟,便将两枚炮弹狠狠的砸进了两辆坦克的侧面装甲!
轰然的巨响中,那两台正在充当步兵移动掩体的坦克先后殉爆,在冲天的火光中将各自的炮塔抛上半空,随后在德军士兵的惊呼中狠狠的砸在泥泞的地面上。
与此同时,这门反坦克炮两侧的德什卡重机枪也相继开火,以最快的速度将刻意换掉曳光弹的弹链吃进肚子又迅速吐出枪管,顺便收割了大量德军士兵的生命!
“阿留申连长,我们损失了一门反坦克火炮!”一名士兵冒着对方打来的密集炮火跑到指挥所门口送来了一个坏消息。
“组织人力,把炮弹送到其他火炮阵地!”阿留申连长打发走了传令兵,扭头看了眼仍在不断呼叫卫燃,随后重新举起了望远镜。
在隆隆的炮火声中,德军的坦克迅速逼近19号阵地的前沿,在炮塔缓缓的转动中,或是摧毁着对步兵有致命杀伤力的机枪火力点,或是被反坦克炮凿穿装甲燃起熊熊烈火!
而这一刻,天黑前匆忙挖好的战壕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在那些老兵的带领下,19号阵地将近一半的兵力瞬间填充了那条长达150米的战壕,从侧面用冲锋枪收割着德军士兵的生命,用反坦克枪集火攻击着德军坦克的侧面装甲。
被90度夹角攻击的德军坦克陷入了两难境地,如果放任不管侧面战壕里的那些苏联士兵,跟在坦克后面的步兵就是他们的活靶子,可这一旦朝着他们开过去,正面的反坦克炮和机枪同样会对自身乃至身后的步兵带来巨大的杀伤!
更让德军一方难受的是,他们在开战之前可不知道这条战壕的存在,他们辛苦抽调来的支援火炮此时就算改变目标也晚了,因为这点时间已经足够阿留申连长指挥的士兵们用各种轻重武器吞掉战场上的所有兵力!
也就在他们进退两难的同时,19号阵地的指挥所里更是传出一声欢呼,因为原本只有噪音的无线电频道里,终于响起了火炮观察员卡泽简洁准确的火炮指令!
第36章 英雄称号申请报告书
“是卡泽!卡泽还活着!”卫燃举着送话器兴高采烈的惊呼道。
阿留申连长一把抢过送话器,扯着嗓子狂喊道,“猎狗!猎狗!是否需要支援?”
位于德军阵地后方的一片密林里,卡泽抬头看着周围越来越近的狗吠声以及时不时扫到自己脸上的手电筒光束,随后又低头看了看大腿上被子弹打穿的伤口,这才疲惫的靠着一颗红松树缓缓坐下,忍着疼痛对着送话器答复道,“不...不用了,派出新的火炮观察员吧!猎狗...申请退出呼号序列。”
“再见...我的战友。”
阿留申连长迟迟不愿放下送话器,而在无线电信号另一边的卡泽,已经拉燃了藏在无线电和后腰之间的手榴弹。
“我们已经永远失去了火炮观察员”
阿留申将送话器丢到桌子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而他的喃喃自语却已经被密集的炮火声完全掩盖。
前后相差不到一分钟,一枚枚从顿河岸边打出的炮弹跨过19号阵地,准确的砸在了德军后方的火炮阵地上。
阵地对面的德国人没了火炮支援,在接下来的战斗中立刻陷入了颓势。在仅剩的四门反坦克火炮和大量的机枪火力交叉射击之下,战场上的德军虽然遭遇了毁灭性的打击,但同时也给400米外的战壕补充了大量的兵力,而对方紧接着打过来的迫击炮也让刚刚获得些许优势的19号阵地再次回到了危机关头!
“反击!给我反击!”万尼亚举着铁皮喇叭朝那四门不同口径的迫击炮阵地狂吼。
而阿留申连长则摇动电话手柄,联系上大后方吼来了一位火炮观察员。
在新的火炮观察员抵达之前,那些不久前才加入的老兵们却并不甘心躲在掩体里,而是带着手底下的新兵们,将一枚枚迫击炮弹和大量的子弹以最快的速度倾泄到战壕外的战场上,一次次的打退德国人的冲锋,拼劲全力将他们压制在了战场中线之外。
在轰隆隆的爆炸声中,这场才开始没多久的战斗猝不及防的进入了最艰难的阶段!而19号阵地的伤亡和损失也在几何级的上涨!
足足半个小时之后,一名带着眼镜的火炮观察员抵达了19号阵地,举着望远镜一番观察之后,直接呼叫来火炮将对面德国人辛苦挖掘的战壕清洗的干干净净。
在这一轮炮火过后,这场在雨夜中的战斗总算进入了尾声,同时也让此起彼伏的哀嚎代替了枪炮声。
卫燃和卓娅各自举着手电筒在泥泞的战壕里穿梭,忙碌的统计着伤亡情况。而在指挥所里,阿留申连长和鬓角被弹片擦伤的万尼亚,以及那位才派过来的火炮观察员,正对着阵地的地形图紧锁眉头。
“伤亡情况怎么样?”阿留申连长见卓娅和卫燃回来,立刻放下手里的笔问道。
卓娅叹了口气,将手中的被雨水打湿的笔记本递给了卫燃。
“反坦克炮损失两门,重型迫击炮全都炸毁,82毫米迫击炮能用的还有一套。人员损失...”
卫燃快速计算了一番,在桌子对面那两人关切的注视下说道,“还有战斗力的只剩下不到百人,另外还有大概不到20位伤员。”
阿留申绕着桌子转了半圈,抬头问道,“前出战壕的反坦克炮还有战斗力吗?”
卫燃闻言赶紧答道,“火炮完好无损,炮组成员伤了两个,刚刚已经补充了新的炮手。”
“再调集一门反坦克炮过去!”阿留申斩钉截铁的说道,“另外在那条战壕再布置两个机枪点!”
“阿留申同志!”
那名新来的火炮观察员不得不提醒道,“我刚刚已经说过了,不管是顿河东岸还是西岸,我们储备的炮弹已经不多了,也许下一次战斗,我们的火炮根本没办法提供任何有效支援。”
“我知道”
阿留申连长心不在焉的点点头,“万尼亚,现在就去安排吧。我们必须在天亮之前布置好炮位,另外安排一批人,把用不上的迫击炮弹都埋在铁丝网外面。”
万尼亚闻言站起身,默不作声的钻出了指挥所。
“维克多”
阿留申朝卫燃招了招手,“组织剩下的人,利用空闲时间加宽我们的战壕!”
“挖到多宽?”卫燃下意识的问道。
“足够困住对面坦克的程度”阿留申头也不抬的说道。
卫燃眉头跳了跳,赶紧拿起桌子上的铁皮喇叭,第二个跑出了指挥所。
很快,才刚刚停火不久的19号阵地再次化身工地,活着的士兵或是咬着拖拽反坦克火炮,或是挥舞着镐头和工兵铲,利用现有的战壕修建反坦克壕沟。
但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这徒劳的努力对眼前的战局来说只能算是杯水车薪。可即便如此,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偷懒,甚至就连那位一直沉默寡言的蓝帽子和还不知道名字的火炮观察员,都加入了挖掘反坦克壕沟的任务。
在越发磅礴的大雨中,时间来到了27号的清晨,整个顿河战场的局势愈发危及,而19号阵地对面的德军士兵,也借着雨势的掩护在加紧挖掘战壕。
只不过现如今,阿留申已经不敢再组织还击,他们手里如今虽然炮弹不少,但迫击炮却只剩下了最后一门。
好在,对面的德国人并不知道他们的真实情况,所以这一整天的时间,交战的双方竟然罕见的在诡异的默契,和越来越大的暴雨中,拼命挖掘着各自的战壕。
当28号上午,持续了两天的暴雨终于停止的时候,对面德国人的战壕已经初具规模,砸在19号阵地上的迫击炮也越发密集,以至于让一直在挖掘反坦克壕沟的卫燃等人不得不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中午时分,在迫击炮和重机枪乃至几门小口径火炮的掩护下,二十多辆坦克带着一队队的德军步兵开上战场,将炮口对准了19号阵地的战壕!
“不出意外,这应该是最后一战了。”
阿留申说话的同时,从兜里掏出一个简单对折的信纸递给卫燃,“邮差同志,我现在允许你做一名逃兵,但一定要把这张报告送到64集团军的指挥部。”
话音未落,阿留申便拿起桌子上的冲锋枪,弯腰钻出了指挥所。
特意被叫来的卫燃颤抖着打开那张潮乎乎的信纸,其上的钢笔字已经有些许的模糊,但却依旧可以看清,这是一张苏联英雄称号申请报告书,而上面申请被授予的称号的单位,却只有一句模糊的“顿河19号阵地全体士兵”。
第37章 引爆
19号阵地前出战壕,两门反坦克炮在苏联士兵熟练的操纵下,一次次的朝着进入火力范围内的德军坦克打出足够穿透侧面装甲的炮弹。
反观德军一方,他们早在两天前的那次交火之后,就已经注意到这条战壕的存在,所以在开战之后不久,几乎所有的迫击炮弹便全部砸向了这里,甚至连那些坦克的第一目标都是先解决这颗破坏力巨大的钉子。
但在这颗钉子里,除了专门挑坦克下手的火炮和几名使用反坦克枪的士兵之外,其余的机枪火力点更是把目标对准了跟在坦克后面的步兵。
而在机枪火力点的更后边,还有几个由老兵带领的预备役炮兵班躲在厚实的掩体里,一但那两门顶着迫击炮轰炸开火的反坦克炮出现伤亡,他们就要立刻顶上。
甚至在他们隔壁,充当防御圈的坦克残骸下,还有几个怀里抱着炸药包甚至集束手榴弹的士兵。每当有坦克准备冲撞这两台坦克残骸时,每当他们身旁那些使用反坦克枪的战友无法击毁越来越近的坦克时,他们便会按照提前排好的顺序,义无反顾的冲出掩体,和那些坦克同归于尽!
这些堪称敢死队的士兵里有一周前加入的新兵,也有几天前才加入的老兵,他们有的一脸坚定,有的已经泪流满面,更有甚者裤腰处已经渗出了骚臭的尿液。
但即便如此,每当听到哨音时,等待掩体入出口处的士兵依旧会义无反顾的冲出去,喊着也许只有他们自己能听到的口号,毫无留恋的拉燃导火索。
在时不时响起的剧烈爆炸声中,前出战壕周围趴窝甚至殉爆的坦克越来越多,掩体里抱着炸药包的士兵却越来越少。
甚至连那些手持反坦克枪或者操纵机枪的士兵都已经跳出战壕,以德军坦克的残骸为掩体,躲在低矮滚烫的底盘下,一次次对着近在咫尺的目标扣动扳机!
而每当有人出现伤亡,还不等枪管冷却,便立刻会有人推开同伴的尸体顶上。
反观19号阵地里,仅剩的那门反坦克炮以及周围手持反坦克枪的士兵们同样没有闲着。他们几乎以那两门身陷绝地的反坦克炮和那些敢死队们为诱饵,专门击杀过去支援的坦克。
至于剩下的那些径直冲往19号阵地的敌人,则完全交给了一周前便已经在战场上提前埋下的简易地雷,以及那些必须集火攻击同一辆坦克才有可能成功摧毁对方的反坦克枪!
终于,一发迫击炮弹砸中了前出战壕里的一台反坦克炮,轰炸炸开的弹片瞬间摧毁了这门至关重要的火炮以及它的炮组成员!
专门负责盯着这里的万尼亚攥紧拳头狠狠的锤击着身前的沙袋墙,连鬓角处崩开的伤口已经涌出暗红色的鲜血都没注意到。
在他和卫燃眼睁睁的注视下,前出战壕里仅剩的那门反坦克炮同样没有坚持多久,便被对方仿佛长了眼睛的迫击炮彻底摧毁!
早已准备多时的卫燃立刻快速摇动几下电话的摇柄,稍等两秒钟之后,立刻用钳子剪断了电话线接在了一个用木头板制作的简易起爆控制面板上。
而在电话线的另一头,几乎在清脆的铃声响起瞬间,一名早已准备多时的士兵立刻将起爆炸药丢进存放炮弹的掩体,随后将电话线扯下来和手中的起爆线接在了一起,然后果断的吹响了嘴里一直咬着的哨子。
清脆的哨音中,其余留守的幸存士兵们立刻各自背上一枚炮弹,相互掩护着后撤,同时19号阵地最后一门反坦克炮以及周围的机枪、反坦克枪甚至冲锋枪也开始了压制性射击。
但即便如此,最后活着从前出战壕里跑回来的士兵,也仅仅只有不到十个人而已!等他们带着还能用的几枚炮弹跑回19号阵地之后,完成掩护任务的最后一门反坦克炮也立刻调转炮口,对着几乎已经冲到了铁丝网后面的坦克继续开火!
反观卫燃这边,万尼亚揪着他的脖领子大声问道,“回答我,你不会搞错起爆顺序对不对?!”
“从小到大!从远到近!”
卫燃立刻扯着嗓子回应道,同时脑子里也不由的蹦出抵达19号阵地的第一个晚上,万尼亚用手枪击杀崩溃士兵时的冷漠表情。
“既然你不打算做个逃兵,就守好属于你的阵地,等完成所有爆破之后如果你还没被对方的迫击炮炸成碎片,就去反坦克炮那里找阿留申。”
万尼亚说完,满意的拍了拍卫燃的肩膀,随后干脆的离开掩体,带着刚刚回来的那几名敢死队成员,沿着宽阔的战壕跑向了阿留申连长负责的方向。
反观卫燃,此时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个仅有拳头宽的观察孔上固定着的望远镜!
在他焦急的等待中,望远镜的视界里,一队德军士兵穿过扎堆儿的坦克残骸,欢呼着跳进了19号阵地被迫击炮肆虐过的前出战壕。
“等等,再等等!”
卫燃死死的盯着对方的举动,仅仅150米的距离,在望远镜的辅助下,他甚至能看清对方士兵头盔上沾染的淤泥!
终于,一名士兵抬手指向了掩体的方向,而卫燃则在同一时间,将左手一支抓着的导线准确的按在了几分钟前才接入起爆控制面板的那根电话线上!
就在指尖处因为电流产生的酥麻刺痛沿着神经传达到大脑里的同时,前出战壕的最远端也几乎同时炸开。
足足十几枚76毫米反坦克炮弹和几乎同样多的120毫米口径迫击炮弹在起爆炸药冲击下成功产生了殉爆。
巨大的冲击波直接将刚刚占领那里的德军士兵甚至那两门反坦克炮的残骸全都掀上半空泼洒的到处都是!
在冲击波的推动下,一股带着血腥气息的微风顺着射击孔吹到了沙袋墙的后面。
负责起爆的卫燃呆了呆,随后便紧闭着嘴将眼睛重新凑到了望远镜的目镜上。他不知道自己如今算不算一个老兵,更不知道刚刚那场由自己决定的爆炸到底带走了多少生命。
但他却知道,即便刚刚那次爆炸的最开始阶段,自己在望远镜里看的格外清楚,却再也不会像上次在斯大林格勒城区,用刺刀捅死那名德军狙击手时一样,不受控制的将这几天吃够了的水煮土豆吐出来一星半点。
第38章 等不到的胜利
就在卫燃完成第一次起爆的同时,19号阵地的其他位置却已经进入了危机关头。德国人的坦克已经有不止一辆冲过了铁丝网,同时19号阵地这边,也有不止一个人,拿起提前准备好的炸药包跳出战壕,趁着对方坦克开火的间隙跑过去,爬到底盘下面,甚至任由沉重的履带碾压过自己的双腿也要引燃怀里的爆炸物!
在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中,19号阵地的空气中,血腥味和硝烟味越来越浓,活着的人却越来越少。就连侥幸从前出战壕里逃回来的敢死队成员们,也再次爬上战壕,再一次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而在沙袋墙后面的卫燃,也已经将起爆线接在了最后一颗地雷上!
轰隆隆的爆炸声中,那支踩踏着同伴残碎尸体摸到沙袋墙外50米远的德军步兵在硝烟中化作了苏联土地上的绝佳养料。
充斥着水汽和血腥味的微风吹散了爆炸中心的硝烟,但在尽头处,却已经又有一队德军士兵同样义无反顾的穿过坦克残骸跳进了泥泞的战壕里。
卫燃丢掉已经失去价值的起爆控制板,搓了搓指肚上的水泡,随后朝躲在德什卡重机枪后面的年轻士兵说道,“开火吧...”
“终于轮到我了!”
这名满脸青春痘的年轻士兵立刻敲了敲身边负责供弹的同伴头盔,随后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用一串串点射把刚刚跳进战壕的德军士兵穿了糖葫芦。
卫燃再没有关注对方,只是按部就班的取下卡在观察孔上的望远镜。他还记得,那名自称鲍里斯的机枪手曾经问过自己,冬天的时候,贝加尔湖是不是真的会结出蓝色的冰。
甚至因为自己给出的肯定答案,这个从小在基辅长大,木匠的儿子鲍里斯,还曾和自己争执过不可能有蓝色的冰,并一再找自己打赌,等战争结束后他要去看看,如果他赢了,卫燃要给他报销来回的火车票和住旅馆的钱。
“我希望你能赢,就算输了,至少也能看到贝加尔湖蓝色的冰。”
卫燃最后看了一眼对方那张满是青春痘的脸上浮现的刚毅和仇恨,默默的离开沙袋墙后的掩体,走向了不远处仅剩的最后一台反坦克炮。
可还没等他找到阿留申或者瓦尼亚的影子,不远处一个带着眼镜的士兵便已经从战壕顶端滑了下来。
下意识的往那边看了一眼,卫燃不由的眼神一缩,那个后背破开个碗大洞口的士兵,似乎正是两天前才赶到这里的那位火炮观察员!然而很快,他的位置便被同样趴在战壕斜坡上,一个手拿冲锋枪的士兵取代。
这名士兵抱着修长的反坦克枪缩回战壕,动作生涩的退弹上膛,随后直起腰,对着不到100米远的一辆横冲直撞的坦克扣动了扳机。
在看呆了的卫燃注视下,这名士兵幸运的打完了弹仓里的子弹,随后越发熟练的将身体藏好,从早已湿透的兜里掏出半块压扁的水煮土豆塞进嘴里,随后又摸出一个弹夹,将固定在上面的子弹一发发的退出来,又一发发的塞进反坦克枪的弹仓。
然而就在他再次直起腰的瞬间,一发不知道从哪打来的子弹却在他的脖子上划开了一道恐怖的伤口。
喷射的血液中,这名士兵仰躺着摔进战壕,而他怀里那支被绳子固定在沙袋上的反坦克枪,也像是轮回一般,被另一名士兵架在了肩膀上。
“看来我看走眼了”
阿留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叼着烟站在了卫燃的身边,“本来我以为你是最有可能是愿意当个逃兵的,没想到你竟然选择留下来,早知道这样,那些信件和申请报告就不交给你了。”
“就算我是个菜鸟,就算这场战争和我屁关系没有,我也不会做个逃兵的。”卫燃大喊着说完,接过对方递来的香烟用力嘬了一口,随后便是止不住的咳嗽。
“忘了你不会吸烟”
阿留申将烟头重新塞回自己的嘴里猛吸一口,随后弹飞到了远处的泥潭里,指着旁边的反坦克炮喊道,“帮忙搬运弹药吧!”
极力止住咳嗽的卫燃擦了擦眼角被呛出来的眼泪,弯腰朝掩体里正往外递炮弹的士兵招招手,早已筋疲力尽的后者也没拒绝,干脆的爬出来,将工作让给了卫燃,而他自己在稍稍缓了口气之后,立刻爬上战壕,捡起一支冲锋枪对准了铁丝网外的敌人。
昏暗的掩体里,卫燃弯着腰一次次的将炮弹递给洞口处的阿留申或者接替他的其他人。中途甚至连卓娅都过来帮忙搬运了一会儿炮弹,可不久之后,搬运炮弹的人却又变成了万尼亚。
卫燃不知道外面的战况怎样,甚至没敢问阿留申和卓娅去了哪里。只是忍着腰部的酸痛,机械的将越来越少的炮弹递给掩体外的人。
但让他心焦的是,外面的交火声越来越少,坦克发动机的声音却越来越近。
终于,万尼亚推开卫燃递来的炮弹,嘶哑着嗓子说道,“好了邮差,战斗马上就要结束了。”
“我们赢了?”卫燃下意识的往外看了看。
万尼亚扭头看着已经开上战壕的坦克,直等到对方一头扎进三米来宽的壕沟里,随后被两名士兵砸上燃烧瓶之后,这才格外平淡的说道,“也许吧,但我们可能已经等不到胜利的时候。”
卫燃挣扎着爬出掩体,随后便看到浑身鲜血的阿留申正从火炮防盾后面的杂物箱里拿出一个带有五角星轮廓的木板和一小桶油漆,细致的在放盾上涂抹着一颗颗代表战绩的五角星。
而在他身后的角落,卓娅的胸腔处已经被鲜血浸透,那双已经失去神采的大眼睛至死都看着阿留申的方向。
“当啷!”
阿留申绘制完了最后一枚五角星,随后将手中的木头板丢到一边的炮弹壳上,呆滞的坐在了火炮助锄上,轻柔的抱住了卓娅的尸体,“维克多,我记得你说你会拍照,帮我们拍一张吧,就用她的相机。”
卫燃看了眼远处已经开上战壕的第二辆坦克,默不作声的接过了前者从卓娅脖子上取下的相机。
而在旁边,万尼亚从怀里掏出一颗用炮弹皮打磨出来的五角星挂在了火炮放盾上,随后从怀里掏出自己的身份胶囊,连同阿留申以及卓娅的一起,丢进了随手捡起来的一枚炮弹壳里。
“维克多,你的身份胶囊。”
瓦尼亚嘶哑着嗓子说道,“这门火炮的液压助退虽然打坏了,但至少它的炮膛足够结实,能保护好...”
“不用了,我的身份胶囊里是空的。”
卫燃敷衍了一句,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手中的莱卡相机上,它的玻璃镜头已经碎了,就算能拍出照片,恐怕……
万尼亚张张嘴,随后捡起阿留申身边的油漆桶,将里面剩余的油漆全都倒进那枚仅仅放了三枚身份胶囊的炮弹壳里,随后又往里面填了一把掺杂着碎骨头和弹片的泥土,这才将其塞进了那门火炮的炮膛里。
“维克多,别浪费时间了。”阿留申看着不远处头顶冒出来坦克催促道。
“摆好姿势吧!”
卫燃看了眼已经冲向那辆坦克万尼亚,咬牙举起报废的相机对准那对男女按下了快门……
第39章 无人知晓的英雄
清脆的快门声中,剧烈的白光也在同一时间充斥了卫燃的全部视野。等到视线恢复正常,周围的环境也再次变成了熟悉的工作室。
卫燃先是看了看仍旧紧紧握着的手枪和弹匣,匆忙将其放在一边,随后紧张的摸了摸胸口的位置,可惜,那些被防雨布包裹的信件并没有像他希望的那样一起带回来。
“那些信去哪了...”
卫燃先是忍不住揪起衣服闻了闻,见上面没有前一刻还弥漫在19号阵地上空的尸臭和硝烟味,这才一屁股坐在了冰凉的地板上,扶着那门反坦克炮的助锄,看向了躺在地板上的牛皮本子。
“哗啦啦”的轻响中,这牛皮本子自动翻到第三页,展示出了已经变成黑白照片的ZIS-3型反坦克炮。而在照片的正下方,那支金属羽毛笔也在“唰唰唰”细碎的声音中写下了一行简短的讣告:
无人知晓的英雄
坚守顿河19号阵地全体士兵阵亡,无一生还。
这就完了?
卫燃呆愣片刻,眼睁睁的看着那支金属羽毛笔另起一行后写道:通讯员尼古拉,1942年8月1日,将19号阵地士兵家书准时投送至顿河战地邮局,后被送往苏沃洛夫少年军校学习。
1953年,尼古拉被派往东柏林邮局任职,同时负责情报收集工作。1989年8月1日退休,现居于喀山。
是那个送信的孩子?他还活着?
卫燃挑了挑眉毛,看着那支金属羽毛笔继续写出的详细地址,内心忍不住冒出个疯狂的想法,他想去找尼古拉,问问看他的记忆里,有没有“邮差维克多”这个人!
就在他走神的同时,那支金属羽毛笔已经另起一行继续写道,“如果只剩下最后一张底片,它该用来记录战争,还是该记录幸福?”
还没等卫燃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淡黄色的纸页已经翻到背面,那支金属羽毛笔在红色漩涡下继续写道,“来自一位战地摄影师最后的馈赠”
满含期待的从红色漩涡里轻轻拿起悬浮其中的东西,这是一台品相几乎算得上收藏级的徕卡IIIB型照相机,机身外包裹的棕色牛皮保护套上,还能看到粗糙烙印的“卓娅”字样,而固定在牛皮背带上的另外两个同样材质小包里,还分别装着一枚单独的镜头以及专用的过片器。
轻轻打开皮套,这台相机上不但有D.R.P的花体标识以及那脆鹰徽,还有一个明显后期手工刻上去的镰锤标记。但遗憾的是,相机里却并没有胶卷。
这是卓娅的相机?卫燃皱起眉头,这相机怎么会出现在自己手里的?壮着胆子将手伸进红色漩涡里摸了摸,许久之后,他这才遗憾的将手抽了出来。
这漩涡里并没有他期待中的那些信件,更没有那张至关重要的苏联英雄称号报告书。
失落的将相机重新放回红色漩涡,卫燃没管那支砸落在地板上的金属羽毛笔,迫不及待的把纸页翻回来,从那张黑白照片旁的纸袋子里取出了仅有的一张底片。
挣扎着爬起来跑到工作台边,卫燃打开拷贝板,将底片夹在上面之后拿起了放大镜。
这张底片拍摄的恰恰阿留申连长和卓娅的合影,作为背景的那门反坦克炮防盾上,九颗用油漆刷上去的战绩以及用铁丝挂在上面的铜皮五角星虽然在底片中有些失焦,但依旧可以勉强看清楚。
“如果那些信能带回来就好了...”
卫燃喃喃自语的嘀咕了一句,他答应阿留申等人帮他们把信送到的,但现在不但信没有送到,连那张至关重要的苏联英雄称号申请报告书都没了,这让他内心不由的冒出了浓浓的愧疚感。
“希望他们的身份胶囊还在!”
卫燃失望的丢下放大镜,从工作室的角落拎起一个油壶,仔细的湿润了那门火炮的炮闩以及开闩板和联动机构。随后又找来一根粗钢管套在开闩柄上一点点加力,艰难的将仍旧藏在炮膛里的那枚炮弹壳取了出来。
半个都世纪的掩埋,这枚炮弹壳上早已经长满了锈迹,仅仅只有底火的位置依旧光亮如新透着金属特有的色泽。
将其倒转过来在炮闩上轻轻磕了磕,随着湿润的泥土从炮弹壳里滑落,果然露出了最底部残存的凝固油漆!
一番观察之后,卫燃关闭头灯,随后找来小型切割机,仔细的将带有大量锈迹的炮弹壳对半切开,取出了足有一块拳头大的干涸油漆块。在壁纸刀和小钳子的帮助下,他从上面剥离下来一块块被红色油漆包裹的碎石、泥土乃至破碎的骨骼碎片。
终于,当手中的油漆块变得仅有鸡蛋大小的时候,露出了保存其中的三枚身份胶囊。
没有急着打开,卫燃将清理下来的油漆屑和仅有的几块骨骼碎片,连同手中的那一大块分别装进玻璃瓶子,随后走进了暗房。
在他熟练的操纵下,十多分钟后,一张卓娅和阿留申连长的黑白合影被洗出来挂在了晾晒绳上。
走出暗房,卫燃犹豫再三最终摸出手机订了一张次日上午飞往喀山的机票。他还是决定在找客户交差之前去找尼古拉聊聊。
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除了想知道有没有关于自己的记忆之外,他还想看看能不能从对方嘴里得到关于记忆里那些人更多的线索。
安排好了第二天的行程计划并且收回了底片和笔记本,卫燃立刻迫不及待的钻进了浴室,在19号阵地的那一个多星期,每天和烂泥污水破碎的尸体为伴绝对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哪怕已经隐约清楚那些根本不可能跟着自己回来,但在心理上,却仍旧需要洗个滚烫的热水澡让自己忘记在战壕里摸爬滚打的经历。
足足一个小时之后,手指头都已经泡皱的卫燃这才神清气爽的从浴室里出来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
看了眼仍旧摆在工作台上的手枪和弹匣,几乎没有犹豫多久,他便将其揣进包里,驾车直奔不远处的一家餐馆。
在19号阵地的那一个多星期,只靠水煮土豆充饥的艰难日子已经让他从心理上认为自己瘦了至少十斤。所以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个能吃到肉的地方大吃一顿狠狠的补回来!
第40章 骑哈雷的老头儿
第二天一大早,卫燃赶在小姨过来寻找彻夜未归的阿历克塞教授之前,留下一张字条,匆忙驾车赶往机场,走上了直飞喀山的飞机。
等到飞机起飞之后,卫燃时不时的便拿出已经装在相框里的黑白照片打量。而他此时的心情也格外的忐忑,他想知道尼古拉关于顿河19号阵地的回忆,却又担心对方会不会认出自己,同时又怕对方的记忆里根本没有“邮差维克多”这个人。
在这患得患失的心情中,航班提前十分钟降落在了喀山机场,根本没带什么行李的卫燃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机场之后,招来一辆出租车直奔笔记本上记录的地址。
相比二战结束后,几乎彻底推倒重建的伏尔加格勒(斯大林格勒),喀山保留了更多的古老建筑,整个城市的历史感也格外的厚重,但和伏尔加格勒一样,这座同样位于伏尔加河岸边的城市,同样能看到关于那场战争的纪念碑。
坐在出租车里的卫燃,时不时的便会举起那台来自卓娅的徕卡相机,趁着等待红绿灯的间隙,对准窗外的建筑一次次的按下快门。
当最后一张胶片完成曝光,出租车也停在了城市边缘一个被森林环绕的小村子里。
付清了车费,卫燃婉拒了出租车司机愿意等自己回去的建议,踩着被雨水浸润过的碎石路走进村子,寻找着和地址上一致的门牌号。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他几乎把这个仅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逛了一个遍,都没找到笔记本上提供的地址,反而惹来了几个不怀好意的年轻人围观。
“外乡人,你是来我们这里偷东西的吗?”
其中一个满身酒气的小伙子问话的同时已经举起了手中的啤酒瓶子,而他那贪婪的注意力,已经全放在了卫燃挂在胸口的那台徕卡相机上。
早在斯大林格勒和19号阵地的卫燃已经见过了不知道多少次的生死,以至于眼前这几个年轻人的挑衅根本没有让他有任何危险的感觉。
“我找一位叫尼古拉的老先生,他今年大概90岁左右,他家的门牌号是44号,但我并没有...”
“你找老校长干嘛?”刚刚正准备给魏燃脑袋上来一下的年轻人闻言一愣,随后将手中的空瓶子准确的丢到了不远处的垃圾堆里。
“老校长?”卫燃挑挑眉毛,“他是个校长?”
“先回答我的问题,你找尼古拉先生干嘛?”另一个头发染的花里胡哨,看样子最多也就个高中生的小伙子催问道。
“我是个邮差”卫燃拍了拍背包,“我这里有些东西要亲自送到尼古拉先生的手上。”
围住卫燃的几个年轻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领头的那位年轻人后退一步招招手,“跟我来吧,尼古拉校长可不住在村子里。”
“谢谢”
卫燃不动声色的摸了摸虎口处的纹身,那牛皮本子里还有一支来自斯大林格勒战役的刺刀,如果这几个年轻人真有什么坏心思,那支刺刀或许就是自己唯一的武器。
在他的暗自戒备中,这几个游手好闲的年轻人走在前面,带着卫燃穿过村子,走上了一条通往村外森林里的水泥路。而与此同时,为首的那位年轻人也主动解释道,“尼古拉校长一直住在学校里,只要在村子里问问,任何人都愿意带你过去。”
“尼古拉先生一直在这里当校长吗?”走在最后的卫燃好奇的问道。
“很久就在了”
一个留着红色莫西干发型的年轻人说,“据我所知,那座学校在苏联时代是一座精神病院,当时连我们这个村子都才迁过来,而尼古拉先生当时是那座精神病院的院长。
后来苏联没了,那座精神病院也在尼古拉先生的努力下变成了一座学校,甚至我爸爸还在那座学校里读过书呢。”
“我哥哥也在那里上过学”
领头的年轻人跟着说道,“就连我也在那里上过学,只不过那座学校十年前就停办了,现在只有尼古拉校长自己还住在那里。”
卫燃没有再问,但内心的疑惑却越来越多,如果这些年轻人说的是真的,那牛皮本子里提供的信息难道是错误的?还是说他要找的尼古拉和他们几个人嘴里描述的尼古拉校长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压下心中的疑惑,卫燃安静的跟着前面那几个怎么看怎么不靠谱的年轻人沿着密布裂纹的老旧公路继续前进。等到身后的村子被高大茂密的松树彻底挡住,道路尽头也悄然出现了一座打理的格外整洁干净的高墙大院。
和卫燃印象中的学校不同,这座学校的院墙有足足两三米高,更为夸张的是,在大门两侧围墙转角的位置甚至还分别保留着一个极具年代感的哨塔。
而在半开的大门里,绿意盎然的草坪中央是一条青石铺就的甬道,两边粗壮的橡树为其提供了大片的阴凉。几只不知道从哪跑来的肥猫肆意的躺在道路中央,俨然一副拦路虎的嚣张模样。
听着从甬道尽头时不时传来的发动机轰鸣,卫燃不解的看向那几个还不知道名字的年轻混混。
为首的年轻人见怪不怪的摊摊手,“继续往前走吧,等下你就看到了。”
还不等卫燃迈步,悦耳的马蹄音由远及近,一个身穿皮裤光着膀子的老头儿,驾驶着一辆黑色的老式哈雷摩托从甬道尽头的那栋二层小楼后面驶来,随后四平八稳的停在了众人身前,用高腰靴子一钩,熟练的打开了脚撑。
这是尼古拉?
卫燃看着对方长着老年斑的身上堪称乱涂乱画的纹身以及扎成辫子的稀疏白发,实在难以把他和当初在19号阵地那个干瘦干瘦的小邮差对上号。
“你们几个混蛋怎么来我这里了?”这光膀子老头儿嗓门中气十足,说话的同时还从裤子口袋里摸出包烟自顾自的点上,随后将烟盒丢给了为首的年轻混混。
“校长,有个邮差找你,说有些东西要亲自送到你的手上”这年轻混混熟练的接过烟盒,自顾自的点上烟,扭头看着卫燃问道,“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维...卫燃”
在不知道骑在摩托上的老头子是不是19号阵地的那个小邮差尼古拉之前,更不知道对方关于19号阵地的记忆里有没有“邮差维克多”之前,在他故意以邮差的身份和对方见面的时候,他可不想再说出维克多这个可能让对方响起什么的俄语名字。
“尾...”年轻混混试着重复卫燃的汉语名字,几次之后干脆的放弃,喷云吐雾的朝双手按着油箱的老头说道,“总之,就是他找你。”
“华夏人?”这老头子突兀的问道。
卫燃一愣,微笑着点点头却并没有多说些什么。
尼古拉校长弹飞抽了没两口的香烟,伸手拧动钥匙熄灭了摩托车的,等风吹过橡树叶的声音清晰可闻之后,这才平淡的问道,“我上次见到华夏人的时候苏联都还没解体呢,所以年轻人,你找我有什么事?”
“想请你看看这张照片”卫燃在对方的注视下打开背包,将装在里面的相框拿出来递给了仍旧骑在摩托车上的老头儿。
疑惑的接过相框看了一眼,尼古拉抬头看着卫燃,脸上露出了询问之色。
“顿河,19号阵地。”卫燃简短的回答了对方的疑问,同时死死的盯着他的面部表情。
第41章 75年后的尼古拉
尼古拉拿着相框的手一颤,脸上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格外严肃,“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卫燃看了看身边那些正在抽烟的小混混,也不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尼古拉校长。
“你们几个先回去吧,一个小时之后送些吃的过来。”
尼古拉校长说话的同时发动了摩托,朝卫燃招招手,“年轻人,上车吧,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聊聊。”
卫燃扭头看了眼那几个小混混,见他们没有阻止的意思,这才跨上摩托,任由尼古拉驾驶着摩托车载着自己在宽敞的甬道上绕了个圈子,在发动机悦耳的马蹄音中慢悠悠的开到了那栋二层的混凝土小楼背面。
直等到尼古拉再次熄灭摩托车打开脚撑,卫燃这才从摩托车上下来,然而还没等他站稳,却发现对方手中已经多出了一支正对着自己的PSS微声手枪。
“说说吧,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尼古拉神色平静的问道,但说话的同时,他的手指头却已经搭在了扳机上。
“我在19号阵地的遗址上找到了一位名叫卓娅的战地记者留下的相机,还有一门反坦克炮。”卫燃说话的同时,先是晃了晃挂在脖子上的老徕卡,然后动作缓慢的掏出手机,翻出了出发前给那门反坦克炮拍摄的照片。
“你是个鼹鼠?”尼古拉语气中的嫌弃哪怕是个聋子都能听出来。
卫燃摇摇头,将手机递给对方,“是我的客户从挖土党手里买下来的这门火炮,我负责帮他找到和这门火炮有关的历史。”
瞟了眼手机屏幕上的火炮,尼古拉顺势将手机揣进裤子口袋里,但与此同时却仍旧没有放下手枪,只是继续冷漠的说道,“但19号阵地可找不到我现在的住址。”
“我的客户是...”
尼古拉根本不等他说完,便突兀的扣动了扳机,微不可查的枪声中,一枚致命的子弹擦着卫燃的肩膀边缘飞过,狠狠的撞在身后的橡树上,留下一个筷子头大小的孔洞。
直等到枪口的白烟散尽,尼古拉这才继续冷冰冰的说道,“就算你的客户是大帝,也根本不可能知道我在这里。”
“每个人总有些秘密不是吗?”
卫燃举着双手倒退一步,19号阵地那长达一周的经历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连带着连刚刚那次饱含威胁的警告性射击带来的威慑都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最后一次机会,你从哪找到我现在的地址的。”尼古拉不为所动的问道。
卫燃犹豫片刻,索性洒脱的放下双手,一边往来的方向走一边说道,“如果你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牺牲在19号阵地的那些英雄曾经经历过什么,那么就尽快开枪吧。我只是个帮老板打工的华夏留学生而已,希望警察带着我的父母来见你的时候,你能告诉他们,我给他们买的新年礼物就放在卧室的衣柜里。”
尼古拉闻言愣了愣,举着枪的手也缓缓放下,直到卫燃即将走进射击盲区的时候,这才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丝的疲惫说道,“年轻人,上来喝一杯吧。”
正在往回走的卫燃挑了挑眉毛,脸上也露出了轻松的表情,他知道,自己这次赌对了。
施施然的转过身,卫燃不急不缓的走回来,接过尼古拉递过来的手机,当着对方的面关机之后塞进了包里。
后者则投桃报李,当着卫燃的面拔出手枪弹匣之后又清空弹膛,带着老年斑的手灵活准确的接住从枪膛里弹出的子弹,连同弹匣一起揣进了裤子口袋。
“和我上来吧”
尼古拉将失去威胁的手枪丢给卫燃,不急不缓的从摩托车上下来,带着前者走进了不远处那栋爬满了凌霄花的二层小楼。
在一楼宽敞的大厅里,左边墙壁上的玻璃橱窗贴满了一张张优秀学生的照片,这些照片里的孩子笑的格外开心,个别照片里的孩子甚至缺了颗门牙又或者拍照的时候还淌着老长的清鼻涕。
而在这些照片下面,不但有具体的拍摄时间和班级年级,甚至大部分照片旁边还贴了一张相貌有八九分相似的成年人照片,这些照片里的人有的戴上了眼镜,有的西装革履甚至挽着漂亮的女人或者帅气的男人,更有的穿着一身军装笑的和小时候一样的开心。
而在右边的照片,则是一张张的合影,这些合影大部分都是以班级为单位的孩子,也有穿着朴素的成年人,更有像刚刚那几个小混混一样打扮的花里胡哨,除此之外,这边的橱窗里还有不少聚会时的抓拍,在那些抓拍的照片里,苍老的尼古拉格外和蔼可亲,甚至有好几张,他的脸上身上都涂满了蛋糕。
耐心的等卫燃看完橱窗里的照片,尼古拉这才慢悠悠的解释道,“照片里的都是在这里上学的孩子们,还有这个村子里的村民来这里给我过生日的时候拍的。”
“所以你是我要找的尼古拉先生吗?”卫燃转过头,格外认真的问道。
尼古拉笑了笑,推开一间教室的木门,迈步走进去之前慢悠悠的说道,“进来吧,我们坐下来详细聊聊,顺便陪我喝几杯。”
卫燃深吸口气,迈步走进了这间打扫的格外干净的教室。虽然从那些小混混嘴里知道,这座学校已经停办了很长时间,但这间教室却依旧格外的干净,甚至连黑板上的板书都像是才写上去不久,正等着下课的孩子们去擦拭一样。
在尼古拉的示意下,卫燃在一张明显给小朋友准备的木头椅子上坐下,还不等他开口,对方已经探手从书桌里掏出一瓶伏特加和两个掉瓷严重的搪瓷缸子摆在了桌子上。
给卫燃的杯子里倒满酒,尼古拉却只给自己的杯子里吝啬的倒了一小口,随后又拿起墙边的暖瓶,将杯子倒了个半满。
“在19号阵地的日子,那些士兵们就是这么喝伏特加的。”尼古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把卫燃的思绪又拉回了战火纷飞的顿河畔。
“如果再来一颗盐水煮土豆就好了”卫燃下意识的喃喃自语的嘀咕了一句。
尼古拉刚刚端起杯子的手一抖,些许掺杂了伏特加的冰凉井水也跟着撒在了刻满各种字母和图案的课桌上。
“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尼古拉索性将杯子放下。
“我的工作就是还原历史”
卫燃端起自己的杯子抿了一口,随后用手指头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我对二战的了解或许不如您的亲身经历更加刻骨铭心,但多少总比普通人要强一些。”
“你们华夏人的谦虚总是充满了迷惑性”
尼古拉坐直身体,“说说吧,年轻人,你到底了解多少?又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
第42章 逃兵或者英雄
安静的教室里,卫燃盯着桌子对面的尼古拉沉默许久,最终还是如实说道,“我查到的记录,您曾经是顿河19号阵地的通讯员。根据这条线索,我还查到您曾就读于苏沃洛夫少年军校,并在战争结束后被派往东柏林工作。但在那之后,您的线索就断了。”
尼古拉微不可查的点点头,并没有继续追问线索断了之后对面的年轻人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只是重新拿起杯子抿了一口寡淡无味的掺水伏特加,这才继续说道,“那么你想知道些什么?”
卫燃将桌子上的相框往对方身前推了推,“关于顿河19号阵地的战争,以及一切您愿意告诉我的历史。”
尼古拉放下杯子,缓缓的站起身走到窗边,沉默不语的看着窗外的院子,许久之后,这才用满是遗憾和懊悔的声音说道,“我...是19号阵地的逃兵。”
卫燃猛的抬起头,“您...”
尼古拉叹了口气,颤抖的说道,“我确实曾是顿河19号阵地的邮差。但在1942年7月28号上午,也就是顿河19号阵地被德军攻破前,我就离开了那片阵地。”
“7月28号?!”
卫燃“腾”的一下站起来,颤抖着追问道,“尼古拉先生,您刚刚说是哪天?7月28号号?您是在7月28号离开的19号阵地?您没记错?!”
尼古拉奇怪的看了眼卫燃,索性彻底转过身背靠着窗台说道,“就算忘记我的生日,我也不会忘记这个时间。”
相比尼古拉眼神里的坚定,卫燃内心却已经泛起滔天巨浪,在他经历的19号阵地里,尼古拉在23号就已经被自己哄骗到了大后方。而28号这天,恰恰是在19号阵地被攻破前,阿留申直言自己可以当个逃兵的时间!
难道说那些信已经被尼古拉带走了?
卫燃心中一动,正要说些什么,尼古拉却点上颗烟继续说道,“但是直到斯大林格勒战役结束,甚至直到二战结束、直到今天,我都不敢再回到那里,更不敢回忆在那里发生过的一切。”
“抱歉...”
卫燃站起身,他此时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或许并不该过来和尼古拉见面,关于19号阵地的一切对于自己来说或许只是一段时长一周的记忆片段。但显然,对年迈的尼古拉来说,那段记忆绝对算得上刻骨铭心却又撕心裂肺。
尼古拉在烟雾缭绕中不在意的摆摆手,语气飘忽不定的继续说道,“那时候我才13岁,是顿河阵地野战邮局的战地邮差,每天的工作就是把信件送到每个还活着的士兵手上,再把他们写的信投送到战地邮局,偶尔还要帮忙搬运炮弹或者伤员甚至尸体。
年轻人,你肯定不相信,那时候虽然每天都要在满是伤员和尸体的战壕里来回跑上无数遍。但给那些士兵送信,给那些不识字的士兵读信甚至帮他们写信的回忆真的是我这辈子最宝贵的回忆。”
尼古拉喃喃自语的讲述中,站在窗前那个苍老但却壮硕的背影渐渐和当初那个干瘦的小邮差融为一体、此时卫燃已经肯定,这位已经垂垂老矣的尼古拉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但让卫燃患得患失的是,对方关于19号阵地的回忆却和自己的经历大相径庭。在尼古拉的记忆里,当时野战邮局确实曾经应阿留申连长的求助支援了14号、18号和19号阵地,但他根本没有提到“邮差维克多”这个人。
甚至就连当初把19号阵地士兵的家书交给他,并让他跟着大后方一起转移的人,也并非邮差维克多,而是女记者卓娅。
而且就像尼古拉最开始提到的,他并非7月23号离开,而是一直坚持到了7月28号的上午,才在阿留申连长的强制下,无视了斯大林当天发布的第227号命令,以一个邮差的身份,借口传达信件的为借口,从19号阵地活着逃回了大后方。
当尼古拉结束了漫长的回忆,教室里也已经变得烟雾缭绕。而教室里的两个人,也同时陷入了沉默。
许久之后,卫燃拎起脚边的暖水壶给自己的杯子倒满,端起了抿了一口润了润喉咙,这才迟疑的问道,“尼古拉先生,我想知道,您送回后方的信件...”
尼古拉惨淡的摇摇头,“在我被送到苏沃洛夫少年军校学习之后,那些信件都被我寄给对应的人了,除了阿留申连长的苏联英雄称号申请报告书。”
“为什么?”卫燃紧张的追问道。
“为什么?”
尼古拉奇怪的反问,随后落寞的说道,“那时候德国人已经渡过了顿河,19号阵地发生的一切根本没办法核实。即便有那张申请报告书又怎样?目击者只是一个13岁的孩子罢了,更何况提交这张报告书的代理连长阿留申还是一名来自矫正营的犯人。”
“所以...”
尼古拉叹了口气,“直到整个斯大林格勒战役结束,19号阵地的士兵们也没得到苏联英雄的称号。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敢去过顿河19号阵地,我...没有完成阿留申连长交给我的任务,我只是个贪生怕死的逃兵。”
“但他们确实是英雄”卫燃拿起酒瓶子给对方倒了满满一大杯,“包括你也是。”
“英雄?”
尼古拉不置可否的摇摇头,端起搪瓷缸子一饮而尽,“年轻人,现在这片土地叫做俄罗斯联邦。19号阵地那些人为之奋斗的苏联早就不在了,所以就算是英雄又有什么意义?难道斯大林还能活过来给他们颁发一枚金星奖章?算了吧,无非多了一份相比没办法获得英雄称号更大的遗憾罢了。”
“苏沃洛夫算是英雄吗?”卫燃突兀的问道。
“当然!”尼古拉想都不想的答道,“他当然是英雄!永远的英雄!”
“所以沙俄还在?”卫燃笑着问道,“如果沙俄不在了,那么苏沃洛夫就不是英雄了?”
“这个...”
被问住的尼古拉哑口无言,沙俄自然早就不在了,但苏沃洛夫在俄罗斯人心中是个英雄甚至军神的事实却永远都不会改变。
“尼古拉先生”
卫燃将一张写下自己电话的纸条,连同进门时候对方递给自己的那支微声手枪一起推给对方,随后站起身一边往教室外面走一边说道,“英雄不会因为一个正权的消失而消失,英雄的评定标准更不是那颗黄金五角星。就像勃列日涅夫,哪怕他胸口的勋章多的已经足够挡住反坦克炮的近距离直射,恐怕在你们俄国人的眼里,他也远远算不上英雄。”
说到这里,卫燃的一只脚已经迈出了教室,“我已经得到了我想知道的历史,或许不久之后,我的客户会把那门ZIS-3型反坦克炮变成一座纪念19号阵地的纪念碑。您如果想去看看,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随着话音落下,教室的木门也被卫燃轻轻的带上,只留下了年迈的尼古拉自己坐在教室里呆呆的看着仍旧摆在课桌上的相框。
第43章 尼古拉的执念
行走在橡树下的林荫道上,卫燃却有种放下了大石头的轻松,但同时也不免有些遗憾。
尼古拉的经历里没有自己,这无疑是个好事,毕竟不管怎么说,他可不想在历史记录里见到自己的照片,那绝对是件让人惊悚的事情。
另一方面,阿留申等人的信件已经被送到了收信人的手里,也算是没有辜负他们的信任,哪怕送信的人并不是自己。
但那张至关重要的苏联英雄称号申请报告书的结局却难免让人唏嘘,那些曾经坚守19号阵地的士兵在被泥土掩埋之后,他们所有的努力都成了少数人不愿意回忆以及大多数人并不知道的战争故事。
“算了,这样也不错。”卫燃长长的吁了口气,熟练的给挂在胸前的老徕卡换上新的胶卷之后,对着身后林荫道按下了快门。
然而还没等他转过身,尼古拉却又骑着他那辆派头十足的老哈雷追了上来。
“年轻人,如果时间充裕的话,一起吃个午饭怎么样?”叼着半截香烟的尼古拉将摩托横在卫燃的必经之路上,漫不经心的语气中藏着一丝丝的期待。
卫燃痛快的应承下来,“当然,只要不是盐水煮土豆和兑了伏特加的水就行。”
“当然不会!那是只有在杀德国人之前才能吃到的好东西,自己走回来吧!我在门口等你。”
尼古拉话音未落,已经拧动油门,操纵着老哈雷潇洒的跑向了那栋二层小楼,浑然不知自己的背影已经永远的定格在了卫燃手中的老徕卡相机里。
溜溜达达的重新回到那栋被凌霄花包裹的二层小楼背面,原本光着膀子的尼古拉已经套上了一件破旧的海魂衫,甚至连那条充斥着嬉皮士元素的皮裤,都换成了一条苏联时代的迷彩裤子以及配套的大皮靴。
沉默不语的跟着对方重新走进门,这次领路的尼古拉却根本没有停留,带着卫燃直接来到二楼,随后掏出一把锃亮的钥匙捅开了加装在楼道一侧的防盗门。
跟随着尼古拉来到一个仍旧残存着黑板的宽敞房间里,卫燃在前者的示意下坐在老旧的沙发上安静的等着,而尼古拉从冰箱里给他拿了一罐啤酒之后,再次推门离开,钻进了楼道尽头一个上锁的房间里。
趁着等待的功夫,卫燃环顾四周暗暗打量,这个房间虽然足够宽敞,但陈设却格外简单,除了一张办工桌和几个靠墙摆放的沙发,以及一台老旧冰箱和搭配了两把椅子的靠窗餐桌之外,仅剩的书架上却塞满了一个个牛皮纸档案袋。
还不等手里的那罐啤酒喝完,尼古拉已经捧着一个大号的档案袋走了进来。
“过来看看吧”
尼古拉招呼了一声,等卫燃在餐桌对面坐下,这才慢悠悠的打开档案袋,从里面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包。
随着用来包裹的牛皮纸被摊开,一个保存完好的相框出现在了两人中间。
“年轻人,你就是冲着它来的吧?”尼古拉摩挲着相框问道。
反观卫燃,此时已经瞪圆了眼睛,封印在这个木制相框里的,恰恰是那张苏联英雄称号申请报告书!
但在这张报告书的右上角,暗红色“不予通过”的潦草字迹却像一枚烧红的长针一样刺痛着房间里的一老一少。
“它...它怎么...”卫燃拿起相框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欲言又止的不知道该不该问出心中的疑惑。
“不管是64集团军,还是后来合并出来的近卫第七集团军,甚至苏联解体后,俄罗斯掌握的唯一一支第七集团军的下属部队第127师,还有在它的基础上设立的102军事基地,我都带着这张申请报告书亲自去过,但因为缺少证据,没有一个愿意给19号阵地授予苏联英雄称号。”
尼古拉脸色狰狞痛苦的说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躲在这个鬼地方?我是斯大林格勒人,但我却连回去都不敢,我没办法面对阿留申连长和那些坚守19号阵地的人,更没有资格回到他们守护的斯大林格勒。”
“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的?”卫燃皱着眉头问道。
尼古拉饱含深意的看了眼卫燃,犹豫许久之后叹了口气,“从苏沃洛夫学校毕业之后,我被派往矫正营工作了一段时间,直到被抹掉了所有的记录,才在1953年被派往东柏林和美国特工打交道。所以年轻人,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
卫燃哑口无言的看着对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好在尼古拉似乎并不介意,“算了,不用想借口了,你能找到这里也好,至少有人能陪我聊聊天。
不像村子里的那些小混蛋们,在他们心里,我一直是个精神病院的院长呢,甚至半年前那些蠢货还把一个精神病送到了我这里。”
这突如其来的冷幽默让卫燃不禁莞尔,而尼古拉则推开窗子,招呼着楼下那些小混混们把饭菜送上来。
心安理得的任由他们把送来的饭菜摆满餐桌,卫燃等他们离开之后,这才问道,“尼古拉先生,您一直自己在这里生活吗?”
后者将吸满红菜汤汤汁的大列巴丢进嘴里,顺便又送进去一大口奶油炖牛肉,这才避重就轻的答道,“84年我从德国回来之后就在这里工作了,直到后来苏联解体,这里才被我买下来变成了学校。”
说到这里,尼古拉抬起头,“年轻人,作为等价信息交换,说说你的工作吧!”
“我只是帮我的客户追溯历史而已”卫燃知道对方在转移话题,索性也不戳破,热情的介绍起了他和阿历克塞教授的工作室。
在这一老一少的相互询问和解答中,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等到餐桌上的食物全都被两人吃进肚子的时候,窗外的太阳都已经有一大半沉入地平线了。
“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聊的这么开心了”尼古拉毫无形象可言的从牙缝里揪出一小块菜叶,“维克多小朋友,不急着回去的话,就在这里休息一晚吧,这个时间不会有车把你送回市区的。”
卫燃打了个饱嗝,将啤酒罐里的最后一口酒倒进嘴里,“那我就不客气了。”
第44章 另一个身份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卫燃从宿醉中醒过来的时候,窗外正有两只麻雀在枝繁叶茂的凌霄花里叽叽喳喳的钻来钻去,而在更远处的树荫下,还有几个穿着开纸尿裤的小朋友正挥舞着塑料小铲子卖力的在沙坑里建着属于他们的城堡。
“你总算醒了”一楼的大厅里,尼古拉头也不抬的打了声招呼,专心致志的擦拭着那辆保养极好的老哈雷。
“要不要和我一起回伏尔加格勒?”卫燃靠着大厅角落的柱子,打着哈欠问道。
尼古拉闻言停下手里的活计,将手中的抹布丢到一边的小篮子上摇摇头,“算了,我就不去了,等你说的那门火炮真的被建造成纪念碑之后,记得通知我一声就行,如果到时候我有时间,会过去看看的。”
“没问题,我已经把你的电话记下来了。”
卫燃犹豫片刻,从包里拿出那台老徕卡递给对方,“这是那位战地女记者卓娅的遗物,留给你做个纪念吧!”
在裤子上抹了抹手上的污渍,尼古拉接过相机看了看,随后竟然又还给了卫燃,“它是你的了,如果可以的话,用它帮我拍一张照片吧。”
“没问题”卫燃痛快的应承下来,拿回相机之后问道,“我们在哪拍?”
“稍等一下,我去换一身衣服。”尼古拉说完,起身走向了通往二层的楼梯。
在卫燃的等待中,足足过了半个小时,尼古拉这才穿着一身老式苏联军装,手捧着那张封印在相框里的苏联英雄称号申请报告从楼上缓缓走了下来。
颇为特殊的是,对方身上这套军装礼服的领章、肩章和帽墙均为蓝色,甚至肩章上还有俄语字母“ГБ”的字样。再加上右侧胸口紧挨着绶带的那枚KGB徽章,这一切都点名了对方曾经的身份到底有多恐怖。
“你是个KGB特工?”
卫燃故作惊讶的问道,其实早在当初看到牛皮本子提供了对方战后的经历时,卫燃对他的身份就已经有了隐隐的猜测,但却没想到尼古拉竟然如此痛快的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收起你那虚伪的惊讶”
尼古拉嘲讽道,“你既然能找到我,那么我以前的身份对你来说应该就算不上什么秘密。”
小聪明被拆穿的卫燃露出尴尬的表情,晃了晃手中的老徕卡转移了话题,“您想在哪拍?”
“跟我来吧!”
尼古拉引着卫燃走到一楼左侧尽头一个空旷的教室里,迈步走上讲台,“就在这里吧。”
卫燃惊讶的看了看这个房间课桌上摆放的各种老式武器,随后默默的走到教室中间的位置,将镜头对准了缓缓抬起右臂的尼古拉。
清脆的快门声中,一个怀抱相框敬礼的老军人被永远的定格在了胶卷上。
完成拍照之后,卫燃再次举起相机,“尼古拉,要不要我把胶卷给你?”
“洗出来之后记得寄给我一张就好了”
尼古拉浑不在意的摆摆手,“苏联都没了,我也快九十岁了,已经没有什么秘密需要继续掩盖了,只要你别把我的照片当成展览品就可以了。”
“不会的,我保证。”卫燃拍着胸脯说道。
“好了,拿着这张报告书滚蛋吧,外面有人会把你直接送到机场。”
尼古拉将手中的相框塞给卫燃,最后不放心的嘱咐道,“如果用不上,记得给我寄回来,和刚刚那张照片一起寄回来。”
卫燃点点头,接过相框装进包里,告别了坐在椅子上发呆的尼古拉,离开这座废弃的学校之后,钻进了一辆停在甬道上的面包车。
这辆脏兮兮的面包车里装了不少狩猎用的工具,甚至顶棚上还固定着一支装着瞄准镜的猎枪和一支老式双管猎枪。不出意外的,开车的人则是昨天带他找到尼古拉的其中一名小混混。
对方等卫燃坐稳之后,这名什锦头发的小混混立刻踩下油门,沿着密布裂纹的公路直奔喀山的方向。一个多小时的车程里,开车的小混混全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直到卫燃下车的时候才忍不住说道,“嘿!朋友,有时间多来陪陪尼古拉校长。”
似乎看出了对方疑惑,这小混混一边塞给卫燃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片一边解释道,“虽然不知道你昨天和他聊了些什么,但尼古拉校长已经很久没有那么开心过了。早晨的时候他甚至还骑着摩托去村子里转了一圈。所以如果以后有时间的话,多过来陪陪他吧,到时候给我打电话,我来机场接你!”
“没问题!”
卫燃直接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了对方的电话,同时不忘说道,“维克多,我叫维克多,或许不久之后我就会再来一趟。”
“维克多?这可比你昨天告诉我们的那个名字好记多了”
这个小混混一边用手机记录着卫燃的电话和名字,一边自我介绍道,“季马·阿拉赫,叫我季马或者阿拉赫都可以。等你下次来,我请你去喀山最大的酒吧找乌克兰姑娘喝酒。”
“那就这么说定了”卫燃和对方碰了碰拳头,拎着自己的背包走进了候机大厅。
搭乘当天下午的一趟航班顺利回到伏尔加格勒,卫燃却并没有急着去工作室,反而在机场附近找了个酒店住下,直到两天之后,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驾驶着自己的小面包回到工作室。
还不等车子停稳,工作室里喝的醉醺醺的阿历克塞教授立刻抄起摆在桌子上的手台,按着发射键喊道,“亲爱的快过来!维克多这个小混蛋总算回来了!”
他这边松开发射键的同时,隔壁旅行社原本正在给员工开会布置任务的周淑瑾立刻丢下手里的文件夹,带着手底下的男毛女毛们乌泱泱的跑出来围住了刚刚从面包车里下来的卫燃。
“你女朋友呢?怎么没带回来?”
周淑瑾拉开车门,见车厢里空荡荡的,语气也变的格外失望,反倒是她身后的几个年轻毛妹暗暗松了口气,那些小脸上绷不住的表情,颇有种自己看中的骨头没被其他的狗叼走的庆幸。
“什么女朋友?”卫燃不明所以的问道,随后脸色不善的看向了还在犯迷糊的阿列克塞教授。
“你不是去见女朋友了?”周淑瑾的表情变成了彻底的失望。
“我是去喀山调查那门火炮的线索去了,我不是留了字条了吗?”卫燃无奈的说道。
意识到不妙的阿列克塞教授此时酒已经醒了大半,赶紧一手拉着卫燃一手拉着自己的母老虎往工作室里走,“先别管什么女朋友和火炮了,我们还是先说更重要的事情吧!维克多,那支PPK手枪已经被亚历山大先生买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