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签名照
风雪交加的废弃军事基地内部,卫燃装模作样的盘腿坐在正对着窗户的狼皮毯子上扒拉着手中的古琴。
堪称支离破碎的曲子中,阿里里手里拿着个小本子,认真的记录着穗穗给他们营地提出的各种想法和建议。而在楼上,掉进钱眼儿里的季马正卖力在各个房间里翻找着被遗漏的宝藏,时不时的,还会拿起斧头一顿卖力的劈砍。
可惜,虽然在他的忙碌下,三楼大厅里的木柴越堆越多,但从早晨忙到中午的季马除了找到一支做工还算不错的立式双筒猎枪和几大盒配套的12号子弹之外,根本没有任何有价值的收获。
“下午我打算去另一栋楼继续找找”
篝火堆边,被喊回来吃午饭的季马一边撕咬着烤熟的鹿排一边财迷心窍的说道,“你们谁愿意和我一起去?”
“省省吧”
阿里里没好气的说道,“现在那栋楼里就算躲了一支狼群我都不意外,你就不能老老实实的在这栋楼里等两天?”
“别看我,下午我要继续练琴。”卫燃头也不抬的堵住了季马的话茬。
季马看了看正抱着平板电脑刷华夏电视剧的穗穗,直接摇头放弃,这姑娘就算想跟着,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更何况,对方明显没什么兴趣。
简单的吃了点东西填饱肚子,卫燃拉着狼皮毯子回到窗边继续练琴,穗穗依旧刷着她的电视机,时不时的,还会笑出鹅叫。而刚刚喝了大半瓶伏特加的阿里里干脆直接躺在篝火边的狼皮毯子上,没多久便打起了呼噜。
闲不住的季马左右看了看,索性拎起煤油汽灯,重新爬上了楼梯。在各种家具和地板摩擦产生的噪音中,时间一点点的过去,直到窗外再次被夜幕笼罩的时候,灰头土脸的季马拎着煤油汽灯,大呼小叫的从楼上跑了下来。
“维克多!快过来帮我看看这些东西值不值钱!”
“你又找到什么了?”卫燃将古琴放在狼皮毯子上,一边揉捏着酸疼的手指一边走过来问道。
季马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显摆似的晃了晃手中仅有半块砖头大的铁皮盒子,随后将另一只手上的煤油汽灯放在桌子上,故意等阿里里和穗穗也好奇的凑过来之后,这才得意的掀开了略带锈迹的盖子。
这个并不算大的盒子里,最显眼的莫过于一张被塑封起来的彩色照片。在这张照片里,一名全副武装的航天员正在敬礼,而他的身后,除了一面随风飘扬的苏联国旗之外,还矗立着等待发射的火箭。
季马等三人看完,立刻翻过照片,随后众人便看到了一个略显潦草的俄语签名——“阿列克谢·阿尔希波维奇·列昂诺夫”。
“这是那位第一个进行太空行走的苏联宇航员?”卫燃惊讶的看着季马手中展示的照片,“照片后面该不会是他的签名吧?!”
“我怎么知道”季马得意的将照片递给众人传阅,而他则从铁皮盒子里拿出了一个长条形的纸盒子。
轻轻将盒子打开,季马从里面倒出了一块带着塑料包装袋的手表,同时得意的解释道,“这是箭牌手表,尼古拉先生也有一块儿,据说这款手表曾经上过太空的。”
“我爸爸也有一块!”穗穗紧跟着说道,“我记得他不止一次说过,这款手表是苏联第一款计时码表。”
卫燃赞同的点点头,穗穗说的那块手表,现在都还戴在阿历克塞教授的手腕上呢。
而且不得不承认,即便放在今天,这块原本为苏联空军和宇航员设计的手表也毫不过时。而在半个世纪前,这款表刚刚面世不久便在西方世界获得过“苏维埃的超霸”的美名。
季马小心翼翼的撕开塑料包装袋,对照着里面的说明书一番调试上弦之后,这款放了不知道多久的手表竟然再次开始走动,安静的三楼大厅里,秒针的嘀嗒声在篝火堆的劈啪作响中依旧清晰可闻。
“维克多,千万别告诉我这款表现在值多少钱。”维克多一边说着,一边将其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从现在开始,它就是我的了。”
卫燃将传到自己手中的照片还给季马,“那块手表多少钱不好说,不过如果着张照片上的签名是真的,它肯定比手表要值钱的多。”
“到时候我会找阿历克塞教授问问它能卖多少钱的”季马接过照片放在盒子盖上,继续显摆着刚刚戴好的手表。
“这些是什么东西?”卫燃一边说着,从那个铁皮盒子里拿出了一个圆柱形的牛皮纸卷,这样的纸卷几乎填满了这个铁皮盒子里的剩余空间。
“我还没打开呢,在看到那块手表之后我就跑下来了。”季马头也不抬的回应道,他此时正忙着和手机上的时间进行对比,看看这块手表走时时不时准确呢。
掂了掂牛皮纸卷的重量,卫燃的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这里面包的,八成应该是硬币。
在征得季马的同意之后,卫燃小心的打开一个纸卷,随后证明了自己的猜测,这里面包着十枚仍旧泛着金属光泽的硬币,或者更准确的说,是苏联在1965年4月28号发行的“纪念反法吸斯胜利20周年”纪念币。同时,它也是苏联在战后发行的第一种纪念币。
可惜的是,这种面值1卢布的铜镍合金纪念币当时发行了足足六千万枚,所以即便因为苏联的解体早已绝版,但它的收藏价值对比同时期的其他纪念币来说依旧不算太高。
究其原因,全是因为苏联除了曾是各种勋章奖章最多的国家之外,也是各种流通纪念币发行量最多的国家。
从手中的这一型纪念币开始,一直到1991年苏联解体,这短短的几十年间,苏联一共发行了各种题材的纪念币足足64种,平均下来,一年就要发行至少两枚。
而如此密集的发行间隔以及巨大的发行量,让很多纪念币收藏家都麻木了,毕竟就算是割韭菜,也根本用不着把刀子磨得这么锋利。
将手中的纪念币重新包好放进盒子,卫燃已经懒得再看其余的牛皮纸卷里包的是什么,而是好奇的问道,“季马,这些东西你是从哪找到的?”
“五楼的一间单人宿舍里”
季马像是才想起来似的,伸手指了指头顶,“我在那间宿舍的抽屉里找到的,不过也只找到了这些东西而已。”
卫燃起身走向靠窗的狼皮毯子,“已经算是不错的收获了,仅仅那张签名照估计就能卖不少钱了。”
季马抻平袖口盖住了刚刚戴上去的手表,“当然算是不错的收获,上面还有最后一个房间,你们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找找?”
“没兴趣”卫燃三人异口同声的回绝了季马。
后者也不在意,信心满满的重新拎起煤油汽灯,踩着楼梯再次爬了上去。
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个铁皮盒子耗光了所有的运气,直到他仔细搜完了最后的几个房间,也仅仅只是找到了几本内容火爆但却生了不少霉斑的涩情杂志而已。
一夜无话,当第二天一早,卫燃和穗穗被敲门声叫醒的时候,外面的雪虽然依旧在下,但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彻底停了。
四个人扒着窗户往外看去,那台安2飞机的大半个肌腹和那两个巨大的滑橇已经被积雪彻底掩埋。
“下楼吧!”阿里里挂上窗子说道,“趁着风停了,我们要快点把飞机挖出来离开这里。”
“记得拿上枪”已经收拾好行李的季马提醒道,“这附近的狼群已经饿了两天了。”
“你留在楼里吧?”卫燃一边朝堆放武器的房间走一边朝穗穗说道。
“看不起谁呢?”
穗穗翻了个白眼,抢先一步钻进房间,拿起一支折叠托的AK步枪背在了肩膀上,顺手又往兜里揣了一枚手雷和两个阿里里前天便压满子弹的弹匣。
阿里里和季马对视一眼,默契的各自也往兜里揣了一枚手雷。虽然明知道对付狼群根本用不上这玩意儿,但他们总不能被一个姑娘比过去?
至于卫燃,则完全没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攀比心,狼群又不是傻子,就算饿急眼了,最多也就是一个弹匣的扫射就能赶跑,何必给自己身上挂那么多的累赘呢?
各自检查了一番手中的步枪,众人跟着阿里里来到一楼。然而等他们艰难的将那扇铁门推开一个狭窄的缝隙钻出去的时候,却发现外面的积雪已经有齐腰深了。
“穗穗,你盯着周围。”
“交给我吧!”穗穗直接推弹上膛,连保险都扳了下来。
众人各自穿上雪鞋,拿上在一楼找到的工具,踩着厚实的积雪艰难的走向了不远处的飞机。
然而,还没等他们扬起手中的铲子,另一栋楼的楼顶上,竟然传来了一声低沉的狼嚎!
“哒哒哒!”
走在最后的穗穗根本没管那只狼藏在什么地方,端着手中的步枪上抬枪口,对着山体的方向便直接扣动了扳机!
震耳欲聋的枪声不但把那声狼嚎彻底压了下去,连带着也把正准备开挖的三人给吓了一跳。
可还没等他们说些什么,左边那栋楼里,便一窝蜂似的,跑出了足足20多只狼!
第165章 还活着呢
“别开枪!”
阿里里和季马异口同声的喊道,止住了已经将手搭在班级上的卫燃,以及刚刚换上新弹匣的穗穗。
在四人紧张的注视下,一头最健壮的狼像是个正在潜水的蒸汽小火车似的,在足以将他们彻底埋住的厚实积雪中露出湿润的大鼻子,一边呼出白色的雾气,一边艰难的朝着远处的森林跑去。
而在它身后辛苦开出的雪地壕沟中,十几只体型稍稍小了一些的狼群成员则像是挂在火车头屁股后面的车厢一样,一个挨着一个的,顺着零头的那位扑腾出来的壕沟快速前进。
在这支队伍的最后方,还有四只野狼跳上了一台废弃的卡车车顶,弓着身子,不断朝卫燃等人发出饱含威胁的呜咽。
在端着枪的卫燃四人注视下,那道雪地壕沟以极快的速度延伸到了密林之中,随后在一声低沉的狼嚎中,那四头留下来断后的狼群成员动作矫健的跳下车顶,顺着已经被伙伴趟平的壕沟,眨眼间便跑没了影子。
直到这个时候,阿里里才解释道,“形成这么大一支狼群不容易,放过它们吧!”
卫燃和穗穗对视一眼,前者关上步枪保险之后拿起了铁锹,跟着已经开始动手的阿里里和季马,重新开始清理飞机周围以及翅膀上的积雪。而后者则直接爬上了刚刚蹲着狼的卡车车顶,警惕的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在众人的忙碌之下,安2飞机的两条滑橇最先被挖出来,随后阿里里也爬上翅膀,将上面的积雪清理的一干二净。
趁着他钻进飞机预热发动机的功夫,卫燃和穗穗,以及季马赶忙返回身后的建筑,熄灭篝火之后,将各自的行李以及前两天发现的那些电影胶片、放映机等等各种杂物全都搬回了飞机。至于那些还没有用完的物资,则直接留了下来。
不久之后,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解除了钢丝绳禁锢的安2在密布积雪的空地上短暂的滑行之后顺利的飞上了高空,同时机舱里也传来了众人的欢呼。
经历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漫长飞行,阿里里驾驶着飞机平稳的降落在了因塔机场。
还不等舱门打开,季马便已经买好了两个小时后飞喀山的飞机。四人叫上昨天就已经从喀山返回的米莎,一起在机场附近吃了顿丰盛的午饭之后,卫燃三人这才掐着点再次登上了飞机,顺便买好了从喀山飞伏尔加格勒的机票。
当天下午,当他们回到卫燃的工作室,穗穗立刻丢下行李箱,大呼小叫的扑进了周淑瑾的怀里,而季马也和阿列克塞教授约好了之间之后,拉着破旧的行李箱跑向了尼古拉的家。
就在卫燃跟着小姨和教授给穗穗组织接风宴的同时,季马也把这次发现的军事基地,以及那一包间谍装备和卫燃的猜测,一条一缕的汇报给了尼古拉。
坐在壁炉边上的尼古拉沉吟片刻后站起身,独自一人走进卧室,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串号码。
足足半个多小时之后,他这才从卧室里出来,再次坐在了沙发上说道,“那座军事基地在1972年冬天的时候就被废弃了。”
季马欲言又止的问道,“那我们...”
尼古拉点点头,“只要别拆了你说的那座望远镜和配套的计算机,剩下的那两栋楼就拿去用吧。甚至我可以找个人和你去那里看看,说不定能让那台计算机和天文望远镜重新运作起来。”
“真的?!”季马“腾”的一下站起来,“真的可以吗?”
“这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尼古拉笑眯眯的说道,“但你要想办法解决配套的电力才行,不管是那台计算机还是那座望远镜,没有电力供应,它们可全都没法用。”
“我想想办法!”季马咬着牙说道。
尼古拉点点头继续说道,“至于其他的你们不用担心,那座军事基地存在的意义仅仅只是为了守卫那座天文观测站而已,如果你钱够多的话,甚至可以把那里买下来。”
“说起这个,那里是为什么被废弃的?”季马好奇的问道。
尼古拉犹豫许久,最终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应该和你们发现的间谍装备没什么关系。如果你有兴趣的话,等你决定想修复那里的望远镜的时候,可以问问我帮你找的人,说不定他知道些什么。”
“那这些东西,我可以卖掉吗?”季马目光热切的指着摆在桌子上的物件。
“这个音频放大器送给我吧”
尼古拉伸手拿起个烟盒大小的黑盒子一番摆弄,随后语气肯定的说道,“这应该是美国人的产品,如果还能用的话,刚好当个助听器用。”
“那剩下的这些呢?”
“如果你缺钱花就卖掉吧!”
尼古拉浑不在意的说道,“不过你可以先带着那些微型胶卷去找找维克多,说不定里面拍到了些什么,有时候照片可比其他的东西更值钱。另外,那些电影胶片虽然很值钱,但最好不要卖掉。”
“我明白了!”季马恭敬的站起身,“我现在就去找他!”
尼古拉挥挥手,将音频放大器揣进兜里,随后眯起了眼睛,直等到季马从外面帮他关上房门,这才立刻坐起来,拿着手机再一次钻进卧室拨通了刚刚的号码。
对此毫不知情的季马美滋滋的逛游到工作室门口,掏出卫燃给他的钥匙打开了卷帘门,耐心的等着阿历克塞教授和卫燃回来。
足足两个多小时之后,卫燃这才开着那辆夸张的越野车,带着醉醺醺的阿历克塞教授返回了工作室。这老家伙如今虽然名义上已经戒酒了,但看在穗穗的面子上,小姨周淑瑾今天倒是破例让他喝了个痛快。
只不过,当看到季马摆出来的各种物件之后,阿历克塞教授瞬间便醒了酒,格外正式的戴上棉线手套,拿起那张签名照之后问道,“你们从哪找到的这些东西?”
“一座废弃的军事基地里”季马说话的同时,还得意的显摆了一番仍旧在他手腕上的那枚腕表,“这是和那张照片一起找到的。”
“那些所谓的间谍工具如果想卖出大价钱,你可以想办法去捷克的布拉格试试,那里有很多喜欢收藏这种东西的有钱人。”
阿历克塞教授在长条桌边坐下,一边打着酒嗝一边继续说道,“至于那些纪念币就算了,只有纪念反法吸斯胜利20周年、十月格命50周年和列宁诞辰100周年这三种而已。
虽然每一种数量都不少,而且成色也很好。但根本就不成套,所以卖不了多少钱的。但是这张照片就不一样了。我敢肯定,照片背面的签名肯定是真的。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位宇航员现在还活着呢。”
“还活着?”卫燃和季马异口同声的问道。
“当然活着!”
阿历克塞教授想都不想的再次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他就住在莫斯科,不过他的身体可不怎么好。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还听过他的现场演讲呢。”
“阿历克塞教授,这张照片能卖多少钱?”季马激动的几乎打起了哆嗦。
“我可以帮你问问看谁有兴趣”阿列克塞教授说到这里顿了顿,而季马则开始疯狂点头。
与此同时,坐在旁边的卫燃却在心里偷偷默念了一遍,“但是如果交易成功,我要收20%的介绍费。”
果不其然,只比他慢了不到两秒钟,阿历克塞教授便如约说道,“但是如果交易成功,我要收20%的介绍费。”
“20%!这么多?”上一刻还在一脸感激的季马立刻瞪圆了眼睛。
“这还是看在维克多的面子上,不然至少要30%的介绍费。”
阿历克塞教授再次说出了卫燃的心里话,随后又拍着胸脯保证道,“不过你可以放心,我绝对能把它卖出比拍卖会更高的价格。”
季马看了眼坐在一边盯着琴盒上的木纹压根儿不抬头的卫燃,最终肉疼的说道,“20%就20%,但如果价格比我预期的低,我可不会卖出去!”
“放心吧,肯定能卖一个让你满意的价格。”
阿历克塞教授话音未落,便已经掏出手机,将摄像头对准仍旧捏在手上的照片正反面分别按下了快门。
“你手上那块表卖不卖?”阿历克塞教授将照片还给季马之后问道。
后者果断的摇摇头,“不卖!”
阿历克塞教授神色古怪的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起身招呼着卫燃把自己送回家里。
朝季马使了个眼色,卫燃扶着教授钻进车子,踩下油门儿一溜烟的跑没了影子。
足足等了一个小时之后,卫燃回来的时候,季马已经喝了大半瓶的杜松子酒,甚至就连穗穗从国内给他带回来的那一箱子零食,这货都自作主张的打开了几包吃的不亦乐乎。
“那座军事基地的事问了吗?”卫燃反锁了卷帘门问道。
“问清楚了一半”
季马将冒着红油的辣条塞进嘴里,灌了口酒之后这才将尼古拉那边得到的消息简单复述了一遍。
“和那个间谍没什么关系?”
卫燃暗自嘀咕了一句也就没有多想,而是好奇的问道,“听你刚刚的意思,你打算修复那座天文台里的望远镜和那台计算机?”
季马极其恶心的挨个嘬了嘬油腻腻的手指头,“那就要看这些东西最后能卖多少钱了,还要看看让那个鬼地方通电需要花多少钱,以及在你们华夏新年之前,阿芙乐尔能给我们送来多少游客,如果一切都满足目标,我当然不介意让那里通上电。”
“祝你事业有成吧”卫燃忍着恶心敷衍道,“你今晚在工作室打地铺还是去尼古拉先生那里休息?”
“这才几点?”
季马指了指不远处的塑料盒子,“那些胶卷帮我试着洗出来怎么样?尼古拉先生说,那里面说不定拍了些有意思的东西呢。”
“现在?”
“当然!”季马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第166章 新年第一天的惊喜(二合一更新)
灯火通明的、工作室里,卫燃端着满满一托盘的胶卷从暗房里走了出来。
见状,早已等待多时的季马立刻放下啃的只剩骨头的半条熏鱼迎上了前者,目光热切的问道,“洗出来了吗?”
面对季马的提问,卫燃将托盘放在桌子上,“这些胶卷根本就没用过。”
季马的表情立刻从兴奋转向了失望,“所以什么都没洗出来?”
“什么都没洗出来,而且好几个胶卷都已经报废了。现在你只能期望其他的东西能卖个好价钱了。”
季马掰着手指头盘算道,“那张签名照阿历克塞教授或许能帮忙卖出去,那些电影胶片尼古拉校长说不能买,剩下的那些间谍装备也不知道能卖多少钱...”
“那些东西加一起,或许能卖给几百万卢布吧。”卫燃胡乱猜测道。
季马皱着眉头嘀咕道,“就算是能卖一千万卢布,似乎也不太够。”
“你千万?”卫燃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送进微波炉,“你倒是敢想。”
季马回过神来,如实说道,“我想买下那座废弃的军事基地,甚至想把那座天文台里的望远镜和计算机修一修。”
卫燃愣了愣,趁着微波炉运转的间隙劝慰道,“季马,你投入的成本太多了。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买下了那座军事基地,就算你修好了那台望远镜和计算机。你需要拉多少游客过去才能收回成本?”
“额...”季马后知后觉的抬起头,“说的也对。”
卫燃继续问道,“不说那座军事基地,你们那个温泉营地的成本收回来了?”
季马摇摇头,“怎么可能,我们才接待了第一批游客。”
“所以等你们收回温泉营地投入的成本再考虑那座军事基地吧,在成本收回来之后,那地方仅仅当个靶场就够了,等什么时候那里的子弹消耗干净了,你再考虑修复望远镜什么的不迟。”
“说的也是”
轻易被说服的季马顿时又变的喜笑颜开,一把抓起桌子上的车钥匙就往外走,“维克多,那些东西帮我收进保险箱保存一下,另外车子借我用用。”
“明天一早给我送回来,我要出去一趟。”卫燃这边话音未落,季马已经撩开卷帘门,一溜烟儿的跑没了影子。
转眼第二天一大早,反锁的卷帘门被人拍的砰砰作响,还不等卫燃将门彻底推到顶上,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穗穗便已经弯着腰跑了进来。
“这大早晨的,你怎么跑我这儿来了?”只穿了套睡衣的卫燃一边往回走一边问道。
“我可不是来找你的,季马呢?”穗穗亦步亦趋的一直追到了卫燃的卧室门口。
“昨天晚上出去鬼混了吧,你找他有事?”卫燃无奈的扫了眼扶着门框往里探头探脑的穗穗,“能不能先让我换个衣服?”
“说的好像谁愿意看你一样”
穗穗往后退了半步,靠着门边的墙壁说道,“我同学不是已经回国了吗?他们又组织一批同学和几个老师,大概有20个人左右。打算彻底考完试就过来。”
“等等”
刚刚套上裤子的卫燃探出半个脑袋问道,“你不是说你已经挂了三科吗?合着考试还没考完呢?”
穗穗闻言脸上的小表情一慌,“那个...”
卫燃缩回脑袋,一边继续换衣服一边提醒道,“你最好说实话”
“就是实话!”
穗穗叉着腰站在门口,理直气壮的说道,“我们就是分两批考的,两次考试相隔一个月怎么了?有意见找我们学校领导去啊,练出腹肌了不起啊?还敢威胁我?”
“少来这套”
卫燃套上衣服穿好鞋子,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你确定你那些同学老师的能来?”
“肯定能来”穗穗信誓旦旦的说道,“我先生就差和季马沟通一下接待问题了。”
“那你等等”
卫燃直到这个时候才摸出手机打给了季马,后者在得知很快又有一批游客之后,电话里也立刻传来的一阵鸡飞狗跳以及女人的抱怨。
挂掉电话,穗穗已经把带来的早餐摆在了桌子上,等他们两个吃饱喝足,季马也驾驶着卫燃那辆越野车停在了工作室的门口。
“阿芙乐尔,真的又有一批客人?”季马跳下车子,连车门都没来得及关便冲进了工作室,全然不知自己的脸上还残留着好几个火红的唇印。
穗穗翻了个白眼儿,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份行程计划放在了桌子上。
没管这俩掉进钱眼儿里的财迷讨论赚钱大业,卫燃自顾自的搬出琴盒,对着教学视频开始练琴。
只不过,还不等他们两个那边讨论出个双方都满意的结果,一辆出租车却停在了工作室的门口。
随着车门打开,一个全身邋里邋遢,身高比阿历克塞教授还要矮一些的大胡子老头儿,顶着油光水亮的脑门儿径直走进了工作室的大门。
“谁是维克多或者季马?”这老头儿问话的同时,还露出了一颗金灿灿的假牙,顺便也喷出了浓郁的酒精味。
“我就是”卫燃和季马不约而同的站起来起来,“您有什么事情吗?”
这老头儿看了眼坐在一边看热闹的穗穗,后者干脆的站起来,“你们聊。”
目送着穗穗消失在通往卧室的楼梯口,这老头儿才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是应尼古拉先生的邀请来的,他和我说,你们在乌拉尔山脉东侧发现了一座天文观测站,想要修复那里的天文望远镜和一台三进制计算机?”
见卫燃看向自己,季马迟疑片刻后点点头,“确实是这样,但您来的稍微早了一点儿,那里现在连电力都还没有恢复呢,而且我暂时可能也凑不齐维修的费用。”
来人不在意的笑了笑,自来熟似的拉开长条桌边的一把椅子坐下来,“五千美元,带我去那里看看怎么样?如果那里有我感兴趣的东西,说不定我会出个你们满意的价格买下来,顺便也可以提前去看看那座天文望远镜和计算机,评估一下有没有修复的更可能。”
“你给我们五千美元?”依旧顶着好几个唇印的季马立刻瞪圆了眼睛。
来人笑了笑,伸手从兜里掏出了一沓绿油油的现金直接推给了桌子对面的季马。
季马一把抓起钞票用力闻了闻,等他一张一张的清点无误之后,立刻热情的说道,“我的上帝,您想什么时候出发?”
“请先稍等一下”
卫燃赶在对方开口之前说道,“这位先生,我们该怎么称呼您?”
“加尔金”这小老头儿呲着大金牙说道,“或者也可以教我加尔金博世。”
卫燃不卑不亢的和对方握握手,“加尔金博世,我们需要先问下尼古拉先生,才能决定是否带您过去。”
“当然,当然没问题。”加尔金博世笑呵呵的答道。
朝季马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干脆的将手中的钞票放在了桌子上,重新拿起车钥匙一溜烟的跑没了影子。
“听说你们在那里还发现了一些间谍装备?”加尔金博世从兜里掏出个银质小酒壶,美滋滋的抿了一口,不慌不忙的朝卫燃问道。
“您的消息很灵通”
加尔金博世笑了笑,“都是尼古拉先生告诉我的,年轻人,把那些间谍装备拿出来吧,说不定我会愿意买下来。”
“您稍等”卫燃收起桌子上的古琴,抱着琴盒走向了二楼的卧室。
“来的那个人是谁啊?”躲在卫燃卧室里的穗穗好奇的问道。
“来买发现的那些东西的冤大头”卫燃低声解释了一句,将琴盒放在床上,随后打开床头的保险箱,将里面的东西连同那张签名照全都拿了出来。
“你这里怎么存了这么多钱?”穗穗惊讶的问道,趁着卫燃拿包的同时,还同里面抽出一把手枪,“连枪都有了?”
卫燃一边往外拿东西说道,“钱是我自己挣的,枪是你老爸送给我的,里面压着子弹呢,你小心点儿。”
穗穗翻了个白眼儿,动作熟练的退掉那支沙漠色的CZP09手枪的弹匣和枪膛里的子弹答道,“我玩枪的时候,你还在上小学呢。”
“对,你经验丰富,所以一枪崩掉了旅行社的天花板和招牌。”卫燃调侃对方的同时,顺手重新锁上了保险箱盖子。
穗穗没好气的锤了卫燃一拳头,“能不能别提这件事?我哪知道那支猎枪里有子弹?”
“对,是猎枪的错。”卫燃拿着帆布包和铁皮盒子就往外走,“你在楼上等着,先别下来哈。”
“神秘兮兮的”穗穗暗自嘀咕了一句,将看够了新鲜的手枪连同弹匣丢到保险箱顶上,随后看向了躺在床上的琴盒。
而在楼下,季马也已经从尼古拉那里开车跑了回来,见卫燃下来之后,立刻说道,“尼古拉校长说他可以信任,所以带他去那里看看没问题,而且他想买什么都可以卖给他。另外卡尔普和达利娅老师也到了,他们似乎准备带尼古拉校长出去玩几天。”
卫燃闻言点点头,将手中的东西全都递给季马,“去和加尔金谈谈吧,他说想把这些东西买下来。”
“看来我们不用去什么布拉格了”
季马喜笑颜开的接过帆布包和铁盒子,大步流星的走向了仍旧坐在长条桌边上的加尔金博世。
将季马展示出来的东西挨个仔细检查了一遍,加尔金博世最后放下那张签名照问道,“年轻人,开个价吧,这些东西你打算卖多少钱?”
“我想卖...”
“不如您开个价怎么样?”卫燃加快语速说道,总算没让季马透露出他的心理价位。
加尔金博世笑了笑,搓捻着下巴上的胡子思索片刻,“加一起五万卢布怎么样?这是我能出的最高价。”
“五万卢布?”季马哗啦一下站起来,“你怎么不去抢?”
加尔金博世拿着酒壶示意了一下,“我不就是在抢吗?”
“您只是想看看这些东西,并不打算买下来吧?”卫燃盯着对方一针见血的问道。
“你比他要聪明一些”加尔金博世似乎格外满意卫燃的反应,直接站起身转移话题问道,“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发去因塔了?”
“您想现在就去?”季马诧异的问道。
加尔金博世摊摊手,“不然谁会愿意花五千美元去那个鬼地方?”
“可是...”
加尔金不等卫燃说完便理直气壮的说道,“不用可是,我只需要季马一个人带我去看看就够了,你这么聪明的小伙子就不用跟着浪费时间了。”
卫燃是看出来了,这位加尔金博世明摆着就是想支开自己。而一边季马的表情也让他立刻做出了决定,拿起桌子上的车钥匙递给季马,“既然如此,你们路上小心点儿。”
回过神来的季马立刻松了口气,接过钥匙之后好奇的问道,“尼古拉先生说,在出发之前,您能说说那里被废弃的原因吗?”
加尔金博世饶有兴致的看了看卫燃和季马,“你们觉得是因为什么被废弃的?”
“间谍?”卫燃和季马异口同声的说出了共同的猜测。
却不想,加尔金博世哈哈大笑着摇摇头,“那里被废弃和你们发现的间谍没什么关系。真正的原因是1972年的冬天,乌拉尔山脉附近曾经发生了几次小规模地震,那几次频繁的地震虽然只引起了几场雪崩,但却对那座天文台的观测活动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当时又恰巧苏联在切尔克斯建造的BTA天文望远镜即将完工,所以在有了更好的选择之后,索性逐步关闭了被你们发现的那座观测站,最后随着苏联解体,那里也就被人彻底遗忘了。”
季马狐疑的问道,“您既然这么清楚,还需要我带您去吗?”
“我知道这件事,并不代表我知道那座天文观测站在什么位置。”加尔金博世说到这里伸出手,“不过如果你不想带我去,就把钱还给我。”
“去,当然去!”
季马的态度立刻来了个180度的转变,朝卫燃比划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随后热情的引着加尔金博世钻进卫燃的越野车开往了机场的方向。
虽然送走了季马这个烦人精,但因为穗穗隔三差五的就来工作室转转,甚至期间还喊来一群许久未见的同学,借着工作室的宽敞空间开了两次趴体,导致他在12月份最后的这几天不但没能清闲下来,反而连睡眠都受到了影响。
而这一切,随着新一年1月1号电视台播放的一段采访,也让他的工作室变的空前的热闹。
这次,来这里闹腾的不再是穗穗和她那些同学,而是变成了一脸嫉妒的阿列克塞教授,以及他如今的老板亚历山大先生。倒是小姨周淑瑾和玩够了的穗穗在一边看起了热闹。
“维克多,你太让我伤心了。”阿历克塞教授痛心疾首的说道,“这么惊人的发现,你竟然瞒了我这么久!”
“我不是...”
“你确实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好孩子里,你现在是卫国战争博物馆的名誉顾问了。”阿历克塞教授酸溜溜的说道,“呵!名誉顾问,那么珍贵的一张照片,你竟然傻乎乎的只换了一个名誉顾问的头衔!”
“教授说的没错”
坐在一边,同样痛心疾首的亚历山大接茬说道,“当时如果你愿意把它卖给我,你至少能得到五百万美元。”
“接着吹!”卫燃暗自用汉语嘀咕了一句,“合着就你们老毛子吹牛B不用交税呗?还特么五百万?你怎么不说拿整个莫斯科和我换?”
“额...你在说什么?”听不懂汉语的亚历山大茫然的问道。
正在嗑瓜子的穗穗一本正经的帮着解释道,“他说他很后悔把那张照片捐出去,还说如果早知道亚历山大先生这么慷慨,他当时就该在得到照片的第一时间给您送过去。”
“你确实应该后悔”
亚历山大一脸肉疼的说道,他早在一周前就得到消息,有人给卫国战争博物馆和马马耶夫岗捐赠了一张珍贵的照片,甚至还特意去看了看,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张照片的捐赠者竟然是和自己打过交道的这个华夏留学生。
“算了,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阿历克塞教授叹了口气,“你个混蛋当初怎么就不想着把我也叫上一起上电视?”
“我自己都是赶鸭子上架好吗?”卫燃嘟嘟囔囔的在一边偷偷过着嘴瘾。
“不说这个了”亚历山大大手一挥,“维克多,你肯定还有那张照片的底片吧?卖给我怎么样?”
“五百万美元?”刚刚还在自怨自艾的阿历克塞教授立刻兴致勃勃的问道。
亚历山大被这一句话怼的差点儿自己抖掉了胡子,没好气的说道,“如果那张照片第一次出现是在我的博物馆里,就算是两个五百万都没问题。”
“照片虽然不是第一次出现,但你买的可是唯一的底片”阿列克塞丝毫没把亚历山大当作自己的老板,空口白牙的把价格又往上提了两百万。
掉进钱眼儿里的阿历克塞教授可是名声在外,别说站在一边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的费德勒经理头疼,就算是亚历山大都险些招架不住。
眼看着在这两位嘴里报价在五位数和七位数之间来回摇摆,卫燃赶紧说道,“两位,两位,能不能...”
“闭嘴!”亚历山大和阿列克塞教授异口同声的喊了一句。
见状,卫燃夜懒得搭理这俩自以为能决定一切的老东西,接过穗穗递来的咖啡,心安理得的坐在一边慢慢吸溜着,顺便也给出远门的尼古拉先生发了条消息。
直到最后,当吹胡子瞪眼睛的亚历山大和阿历克塞教授终于把价格敲定在了两百五十万美元的时候,这才齐齐的看向了坐在一边的卫燃。
“别看我,底片不在我手里。”卫燃放下咖啡杯说道。
“不在?!”
“我刚刚就想说了,是你们两个让我闭嘴的。”赶在亚历山大张嘴想说些什么之前,卫燃最后看了眼尼古拉发回来的消息,随后熄灭了手机屏幕说道,“我虽然没有底片,但是我有电子版。”
一直站在亚历山大身后的费德勒经理提醒道,“电子版可不值两百万”。
“当然不值两百万”卫燃出人意料的说道,“所以我决定免费捐赠给您怎么样?只要照片下面能出现我和这座工作室的名字就可以。”
亚历山大愣了愣,随即哑然失笑,“维克多,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
“感谢您的夸奖”卫燃不卑不亢的笑着答道,同时也注意到了在一边偷偷朝自己比大拇指的阿历克塞教授。
用一张电子版的底片打发走了亚历山大和随行的费德勒经理,还不等卷帘门被穗穗彻底拉上,卫燃和阿历克塞教授便默契的拍了拍巴掌。
“维克多,你这个混蛋做的太漂亮了!”
上一课还在嫉妒的阿列克塞教授,此时脸上已经只剩下了真诚的夸张,而卫燃则连连表达着没能带上前者的歉意。
“妈,他们俩在搞什么鬼?”穗穗不明所以的问道。
周淑瑾无奈的摇摇头,笑骂道,“小狐狸和老狐狸联手坑了亚历山大先生一把。”
“啊?”穗穗茫然的看着其余三人,突然觉着这默契的三人似乎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自己好像根本就没跟上他们的频道。
周淑瑾示意女儿坐在身边,笑着解释道,“你爸爸现在为亚历山大先生工作,所以不管是那张照片,还是那个采访,带上他都不合适。”
“为什么?”穗穗不解的问道。
阿列克塞教授闻言一屁股坐在了穗穗的身边,笑着解释道,“首先最重要的,这个混蛋不止用那张照片换了个名誉顾问的头衔,顺便给这座工作室打了个最棒的广告。
其次,他虽然没叫上我,但却刚好撇清了这张照片和亚历山大以及他手下的员工,也就是我的关系。这就避免了我们因为一张照片和亚历山大先生闹僵的可能。他就算觉得不舒服,也只会以为是年轻人的脑子发热才做出的决定。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这个混蛋把电子版免费送给了亚历山大,这不但弥补了对方仅有的那点儿不满,很快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他是从哪弄到的照片展览授权。
所以看着吧,这个混蛋用不了多久就要在整个东欧的军事和二战史相关的博物馆里出名了。”
说到这里,阿历克塞教授见卫燃和自己的宝贝女儿一样,正用呆滞的眼神看着自己,下意识的问道,“你在吃惊什么?难道我猜错了?”
“没!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卫燃回过神来赶紧说道,这些可真不是他想出来的,而是刚刚尼古拉通过手机短信指点他这么做的。
“你是变态吗?这些都是你提前计划好的?”
穗穗难以置信的看着卫燃,殊不知对方正和她发出同样的惊叹,只不过惊叹的对象却是正在出远门儿的尼古拉先生。
第167章 20响大肚匣子(二合一更新)
圣诞节前的一周,紧守着马马耶夫岗的旅行社早已开始了为期十天的假期,倒是它隔壁的工作室反而一天比一天热闹。
不提那几个跟风想来采访卫燃的记者,单单各个博物馆派来希望展出那张照片的公关人员都让卫燃应接不暇。
但好在,他还记得尼古拉在短信里给他的建议。执意让穗穗用“维克多已经回华夏过年”的借口,将那些希望得到授权的博物馆工作人员推到了两个月之后。而那些希望采访卫燃的记者,更是推到了三月中旬。
出乎意料,几乎就在这个消息放出去的当天,已经得到照片展览授权的亚历山大便立刻送来了一份特殊的礼品。
这是一支毛瑟M712型冲锋手枪,如果换个华夏人更熟悉的叫法,20响大肚匣子无疑是最准确的称呼。
颇为特殊的是,在这支大肚匣子的木制握把底部,还拴着一节红白相间,仿佛用过的姨妈纸一样的布头。都不用把它解下来,卫燃就知道,不出意外的话,那应该是半张膏药旗。
而在这支大肚匣子的左侧,还刻着“烽烟血辱染河山,倭儿不灭不归川。许国征战何惧死,杀尽日寇铸京观。”二十八个苍劲的小字。
也正是这支特殊的手枪,以及被费德勒经理一起送来的其他各种昂贵礼物,卫燃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把这些来访者往后推迟一段时间带来的好处。
别的不说,至少可以比其他私人博物馆提前两个月展出那张照片的亚历山大算是欠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
而另一方面,当两个月后卫燃再次授权其他博物馆展出照片的时候,如果趁机接受一波采访,无疑能让他的热度继续持续一段时间。
当然,给他送来礼物的远不止亚历山大,如果一件件的往前数,最先送来的礼物来自芬兰的阿基姆先生和克里斯阿姨,他们在新年到来之前,便寄来了一整套看着就不便宜的滑雪装备。
比他们稍晚一点儿,柏林的那位“犹太蠢货”马里奥也在今天中午,派人亲自送来了一大盒的蛋挞。
让卫燃哭笑不得的是,据那位不远千里送蛋挞的工作人员说,这些蛋挞还是基辅的那位莫拉和她的女儿安娜今天早上新烤好的。
除了这几位曾经的金主,远在因塔的米莎也在今天下午托人送来了两件雪白的狐狸皮大衣,只不过这次却不是送给卫燃的,而是送给穗穗以及她的老妈周淑瑾的礼物。
米莎除了托人送来的皮草之外,也通过电话和穗穗谈好了圣诞节之后第二批游客以及周淑瑾送来的第三批游客的接待问题。顺便,卫燃还从她那里得到了季马的消息。
只不过让所有人啼笑皆非的是,几乎就在季马和阿里里带着那位加尔金博士降落在那座废弃军事基地的第二天晚上,阿里里竟然不小心弄丢了安2飞机的机舱钥匙。
也正因为这点儿小小的失误,那三个倒霉鬼不得不靠着上次遗留的那点儿物资,在那座军事基地里坚持了将近一周的时间,才总算在昨天晚上找到遗失的钥匙,并且顺利飞回了因塔。
好在,也正是借着寻找钥匙的机会,那位加尔金博士竟然在天文台里发现了一个隐藏极好的保险箱,并且用8万美元的高价买走了在保险箱里的一块仅有拳头大小的黑色石头。
这笔意外之财直接抹平季马和阿里里的所有不满,以至于米莎打来电话的时候,那两个混蛋正在因塔最好的酒吧里包场请所有合作的猎人们一起喝酒准备迎接圣诞节呢。
不提几千公里之外的因塔,随着夜幕的降临,穗穗家的餐桌上摆满的礼物也换成了丰盛的饭菜。而在阿历克塞教授的餐具边上,更是摆了一瓶高档杜松子酒。
等穗穗给每个人的酒杯都倒满了清澈的酒液,作为实质上一家之主的周淑瑾第一个举起透亮的杯子,“明天就是圣诞节了,祝旅行社在新的一年游客如织。祝时光工作室日进斗金,也祝穗穗这丫头学业有成,干杯!”
“干杯!”其余三人立刻予以热情的回应,在欢呼中仰头将杯子里的酒喝的一干二净。
还没等放下杯子,周淑瑾便笑眯眯的朝坐在对面的女儿问道,“穗穗,你什么时候回去上学?”
刚刚拿起酒瓶子的穗穗小脸上闪过一丝丝掩饰极好的慌乱,一边给阿历克塞教授倒酒一边答道,“后天,我后天就回去准备参加考试了,机票都买好了。”
“那就没办法了,看来你赶不上了。”阿历克塞教授说话的同时,脸上还浮现出了假惺惺的遗憾。
“赶不上什么了?”穗穗茫然的问道。
“明天一早我和你爸去芬兰度假,要一周之后才能回来。”周淑瑾神色如常的说道,“既然你后天就回去了,看来是没办法带上你了,更没办法送你去机场了。”
“我其实...”
“学业重要,到时候让维克多送你吧。”
阿历克塞教授不等女儿说完,便笑眯眯的彻底掐死了这个话题,而坐在穗穗旁边的卫燃则极力憋着快要忍不住的笑意。
说起来即便不算在因塔玩的那些天,穗穗也回来了小半个月的时间。在这一家三口全都过了新鲜劲儿之后,她的待遇也是断崖似的直线下降。
而且很明显,不管是小姨周淑瑾还是阿历克塞教授,都已经迫不及待的想送走这个自己养大的烦人精,继续过他们的二人世界了。
“那我考完...”
“考完试直接去你姥姥家吧!”
周淑瑾不由分说的替女儿做出了决定,“等月底我和你爸也打算回去过年了,你就别来回跑了,机票钱挺贵的。”
穗穗哭丧着脸,求助般的看向坐在身边卫燃,却发现这货的注意力似乎全都放在了那块红烧猪蹄子上面。
还不等穗穗开口,阿历克塞教授便抢先问道,“说起这个,维克多,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国?”
“估计也得月底吧”吃的满嘴流油的卫燃头也不抬的答道,摆明了不想参与他们一家的话题以免引火烧身。
阿历克塞教授不死心的继续问道,“既然这样,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芬兰玩几天?阿基姆和克里斯这些天一直给我打电话让我把你带过去一起滑雪呢。”
“我就算了吧”
卫燃这个时候可不想帮他们两口子吸引火力,干脆的摇头拒绝道,“这两天我还得忙点儿别的事情。”
“看看你哥多懂事!”周淑瑾毫无征兆的把矛头对准了一脸不忿的女儿,“再看看你,天天就想着玩!”
“你等着!”穗穗暗中狠狠踢了卫燃一脚,语气中的威胁几乎要溢了出来。
“要不我晚点儿回去?”卫燃笑眯眯的问道。
“喝酒!喝酒!我敬你一杯!”刚刚还咬牙切齿的穗穗赶紧换上笑脸,殷勤的拿起酒瓶子给卫燃倒了满满一大杯酒。
一顿毛子版年夜饭在欢声笑语和穗穗哀怨的眼神中,一直持续到了午夜12点这才算正式结束。
而在洗过澡回到房间之后,卫燃却并没有急着休息,反而重新掏出了亚历山大送来的那支20响大肚匣子,轻轻摸索着上面的字迹陷入了沉思。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迫切的想知道这支手枪主人背后的故事,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想知道那个人有没有在战争中活下来。如果活下来了,他活的好不好。如果没活下来...至少知道他葬在了哪里。
略微粗重的呼吸中,满身酒气的卫燃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将这支手枪轻轻放在了床头的桌子上。
他并非怂了,而是不想冒然的做出决定,这里毕竟是教授家,不是随时可以反锁了卷帘门的工作室。而且刚刚自己还喝了不少酒,鬼知道被牛皮本子送过去之后状态会不会受到影响。
但最重要的是,得益于华夏各种战争题材的电视机或者电影甚至小品,那支手枪虽然大多数华夏人都无比的熟悉。可实际上,真正用过的人却不多,万一自己需要用这支手枪作战,好歹也要提前熟悉一下才行。
脑袋里的思绪不断,这辗转反侧的一夜也就显得格外漫长。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周淑瑾和阿历克塞教授便悄悄起床,分别在卫燃和穗穗的卧室门口放了一份包装精美的礼物,随后拎着行李箱离开了房间。
几乎在防盗门反锁的同时,穿着一身睡意的穗穗也拉开了房门,盘腿坐在地板上撕开了礼品盒子的包装。
满意的看着最新款的华夏产手机,穗穗贼头贼脑的看了眼卫燃门口的礼物,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抱起盒子便一溜烟儿的冲进了自己的房间。
小心翼翼的拆开包装,在见到里面装的是同样一款手机之后,穗穗这才心满意足的重新用胶带将包装胡乱贴好,连同自己准备的礼物摞在一起敲响了卫燃的房门。
砰砰作响的敲门声立刻惊醒了才睡着不到两个小时的卫燃,同时也让他的手中多出了一支黑色哑光的手枪。待他彻底清醒过来,这才收起手枪,睡眼惺忪的拉开了房门。
“铛铛铛!圣诞快乐!”
自带配乐的穗穗还没等卫燃反应过来,便将手中的两份礼物塞到了他的怀里,随后伸出手说道,“下面的是我爸妈送你的,上面的是我送你的,现在给你送我礼物了!”
“你怎么起来这么早?”卫燃打着哈欠把两份礼物放在床上,抬手指了指仍旧放在客厅沙发上的背包,“你的礼物在包里呢,自己去看吧!”
“你给我准备的什么礼物?”穗穗一边往沙发跑一边问道,然而回应她的,却是身后干脆的关门声。
“这个混蛋!”
穗穗咬牙切齿的打开卫燃的背包,等她从撕开的礼品盒子里拿出一枚自己早就看上的单反镜头之后,立刻欢呼出声,大呼小叫的再次砸响了卫燃的房门。
等换上衣服的卫燃再次打开门,穗穗拿着镜头兴奋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想买这个镜头的?”
卫燃打了个哈欠,没好气的说道,“你还好意思问?上次在那个废弃军事基地里,不知道是谁和喝多了,一整个晚上都在说胡话求着我小姨想买新镜头。”
“闭嘴!当我没问!”穗穗恶狠狠的发出威胁,“以后也不许提这件事!”
“你自己问的”脸没洗牙没刷的卫燃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你自己想办法解决早餐,我出去一趟。”
“你要去哪?”已经跑回房间忙着换镜头的穗穗问道。
卫燃晃了晃手里的物件,“去试试亚历山大先生送的这支手枪”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你别走啊!给我五分钟换个衣服!”话音未落,穗穗便嘭的一声关上房门,只留下了已经摸到门把手的卫燃无奈的摇摇头。
在耐心的等待了七八个五分钟之后,穗穗总算穿着昨天才到手的狐狸皮大衣从卧室里走了出来。而趁此机会,卫燃不但已经完成洗漱且做好了早饭,甚至都已经把自己那份儿消化的差不多了。
带着这个抱着相机的跟屁虫离开家,卫燃驾驶着大的有些夸张的越野车,顺路去了一趟工作室,最终停在了东岸一片被积雪覆盖的森林边上。
“试个枪而已,至于跑这么远吗?”穗穗站在车门口不解的问道。
“去靶场被认出来怎么办?”自认已经有些偶像包袱的卫燃理所当然的答道,“大过节的,我可不想被又被记者堵住。”
“还挺把自己当回事儿...”
穗穗暗自嘀咕了一句,帮着卫燃把车厢里的钢板用钉子固定在了几棵掉光了叶子的白桦树上,随后从越野车的后备箱里拿出了一支消音型VSS狙击步枪。
这支枪还是当初卫燃从尼古拉那里借来的,此后就一直在工作室里放着,刚刚他们过去拿充当靶子的钢板和配套的子弹时,这才被穗穗给装进了车里。
接过卫燃递来的降噪耳机,穗穗直接趴在越野车宽敞的车厢里,顺着打开的后备箱门,瞄准百十米外的靶子一下下的扣动了扳机。
只不过很快,这支枪微弱的枪声以及子弹撞击钢板的脆响便被卫燃手中那支20响大肚匣子彻底掩盖。
不得不承认,这支手枪有着堪比冲锋枪的火力密集度,但因为怪异的构造以及过分沉重的重量,也让它的手感无比的别扭。
尤其调整到连发模式的时候,正常的持枪姿势下,从严重上扬的枪口中飞出的子弹甚至已经打到了远处那几颗白桦树的树冠。
“这枪还得是华夏人才会用啊”
卫燃嘀嘀咕咕的活动了一番有些发麻的手腕,从兜里翻出一个略带锈迹的弹夹,将上面的子弹压进了刚刚拆下的弹匣。
等他再起拿起这支手枪的时候,已经翻转了手腕变成了横向平举。然而让他颇为不适应的是,这么拿枪,他根本就没有办法进行瞄准。
试着再次打了一梭子子弹,这次确实要比刚刚容易了不少,原本上跳的枪口转了九十度之后,还真像传说中的一样,横向打出了一个密集的扇面。至于瞄准,冲锋枪扫射般的火力压制,只要大方向对了就行了。
重新装上子弹,卫燃扳动快慢机换成单发模式,不断变换着姿势扣动扳机,一点点的熟悉着这款并不算好用的沉重武器。
直到打完了所有的子弹,他这才带着跟屁虫穗穗,驱车返回了伏尔加格勒城区的方向。
“我们下午去哪玩儿?”返程的路上,被冻的小脸通红的穗穗迫不及待的问道。
“有这时间,你不如琢磨下怎么应付剩下的几门儿考试。”
负责开车的卫燃借助后视镜扫了眼坐在身后的穗穗,中间根本不带停顿的继续说道,“今天考德语?”
“不是,明天上午才考德...”穗穗一不小心漏了嘴,急忙转移话题道,“那个,中午请你吃饭怎么样?”
“不用献殷勤了”卫燃无奈的摇摇头,“等下我要去工作室练琴,你也抓紧时间复习一下那些你还能赶上的考试吧。”
“今天是圣诞节啊!”穗穗哭丧着脸哀求道,“而且我明天就走了,就不能好好休息一天?”
“你剩下的考试怎么办?”卫燃稍稍降低车速问道。
穗穗闻言立刻恢复了自信,拍着胸脯做出了保证,“放心吧,剩下那几门儿课绝对没问题!”
“别翻车就行”卫燃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对方毕竟也是成年人了,再怎么也轮不到自己唠叨。
第168章 死守滕县
1月9号一大早,卫燃将轻装简行的穗穗送到机场之后,一番乔装打扮立刻马不停蹄的赶回了工作室。
如今隔壁的旅行社还没有收假,几百米外的邻居尼古拉先生以及季马也依旧没有回来,这倒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直接将车开进工作室然后反锁了卷帘门,卫燃连灯都没开,直接从手套箱中拿出了那支用绒布仔细包裹的手枪。
“烽烟血辱染河山,倭儿不灭不归川。许国征战何惧死,杀尽日寇铸京观。”卫燃格外认真的默念了一遍枪上的刻字,随后义无反顾的召唤出了牛皮本子。
哗啦啦的轻响中,牛皮本子自动翻到了空白的第八页,泛着金属光泽的羽毛笔唰唰唰的绘制出了一只似乎沾染着血迹的大手,在这只手上,松垮无力的握着一支20响大肚匣子。
随着“啪嗒”一声轻响,金属羽毛笔摔落在牛皮本子上,但在这张收回的图案下面出现的字迹却让卫燃皱起了眉头。和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这次的字迹竟然是是鲜红色的!
角色身份:仓禀斋学徒卫燃
回归条件:死守滕县
滕县?滕县是哪?可是怎么没有拍照任务?
卫燃还没反应过来,视线便被剧烈的白光笼罩,紧接着,耳边便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随安,你跟我进来。卫燃,把门关了也来吧,今天不做生意了。”
随着脚步声远去,卫燃的视线也终于恢复,随后便看到了身穿青衫,头戴黑色瓜皮帽,后脖领子插着个烟袋锅子的瘦小人影掀开了棉布帘子,一瘸一拐的走进了紧挨着柜台的里间。
而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个看年龄和自己差不多的年轻人。这个叫随安的年轻人穿着一套黑色的中山装,头上除了一顶灰色的列宁帽,还有一副金边的眼镜。
低头再看看自己,下半身一条粗布裤子打着绑腿,脚上是一双黑色的棉鞋,上半身对襟的灰色薄棉袄,腰间却不伦不类的扎着一条足有四指宽的硬牛皮腰带,其上竟然还别着一个并不算大的黄铜小算盘。
扭头看看周围,身后是个没有门槛的木头门,正对着木头门则是个几乎快有肩膀高,还带着直通头顶的木栅栏的柜台。两边靠墙则分别摆着一张落满灰尘的小茶桌。其中一张茶桌上,还有个燃着线香的白瓷小瓶子。
趁着关门的功夫,卫燃还看到了窗外的石板路以及周围低矮的民房,同时也看到了门口挂的招牌上那大大的“当”字。
这么说,这仓禀斋是个当铺?
卫燃暗自嘀咕了一句,关上厚重的木头门,顺手又拿起了立在一边的顶门杠,将两头分别卡在地板和门板的凹坑上。
等他撩开棉布帘子走到里间,那个穿着长衫的老爷子已经将三个白瓷碗倒满了酒摆在房间正中央的八仙桌上,而那个叫随安的年轻人则沉默在八仙桌两边相对而坐。
“卫燃,你也来坐吧。”那老爷子随和的招了招手,示意卫燃坐在了随安的对面。
等他的面前也摆上了满满一大碗的白酒,那老爷子这才拄着手杖坐在了卫燃的对面,抽出脖领子里的烟袋锅子,一边往里面慢悠悠的装烟丝一边问道,“随安,咱们离家多少久了?”
“快一年了”随安想都不想的答道。
这老爷子摸出盒火柴点上烟袋锅子,叹了口气说道,“是啊,快一年了,这一年,咱们从北平逃到泉城,从泉城逃到了藤县,这狗日的小鬼子怎么一直追着咱们一家?”
卫燃右手边身穿西装的年轻人闻言赶紧接茬说道,“爹,要不然咱们还是回字贡吧,这铺子...”
“嘭!”
这老爷子不等随安说完,便狠狠一拍桌子,巨大的动静把三个年轻人全都吓的一哆嗦,而前者也不由自主的换上了蜀地方言骂道,“还跑?跑个锤子呦!你个臊活皮的龟儿脑壳进水唠!”
陷入沉默的房间里,这位脾气火爆的老爷子冷静下来之后叹了口气,又换回了卫燃能听懂的官话说道,“上午我在东关看见你堂兄鹤仙了。”
“三哥来藤县了?”随安站起来惊喜的问道。
那老爷子点点头,用手中的烟袋锅敲了敲卫燃身前的桌面,“去把供桌上的包袱拿来。”
卫燃见状赶紧站起来,起身从靠墙的供桌上拿起一个沉甸甸的蓝布包袱放在了桌子上。
还不等他坐下,那老爷子已经打开了包袱,从里面拿出了两个装满了子弹的武装带和两支装在牛皮枪套里的20响大肚匣子。随后将其分别放在了卫燃和随安的身前。
“卫燃,你从北平跟着老汉一路来到了滕县,如今老汉的侄儿在这儿打仗,我们不准备跑了,你拿着这枪,想战想逃自便吧。”说完,这老爷子从兜里掏出一摞银元放在了卫燃的身前。
“国难当头,匹夫有责。”
卫燃说完,干脆的拿起了桌子上的手枪,这支枪上没有任何的刻字,再看看随安身前的那支枪,同样没有任何的刻字。
老爷子满意的点点头,随后看向坐在卫燃对面的随安,“你是我儿,所以你没的选,拿上这枪去找你堂兄,跟着他打鬼子吧。能活下来,你就跟着你堂兄在军队里谋个差事。活不下来....老汉给你收尸!”
老爷子说到这里,直接端起身前的瓷碗,“喝了这碗酒,你们就...就去杀鬼子吧!”
随安和卫燃相互看了看,不约而同的端起身前的大碗,皱着眉头将里面辛辣的白酒灌进了肚子。
“当啷!”
老爷子手中的白瓷碗砸落在桌子上,颤抖着抬起手,指了指不远处虚掩的房门,“去为民族争光荣,去为国家争生存!”
卫燃和随安沉默片刻,默不作声的放下瓷碗,后者跪在地上各自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拿起桌子上的武器就要往外走,可随即却被卫燃拦了下来。
“你们爷俩在里间等我一下”
卫燃说完,也不等他们回应,起身撩起帘子回到当铺的外间,借着柜台的遮挡,从牛皮本子里拿出了那台得自柏林的禄来双反相机。
他记得很清楚,当初得到这台相机的是,附带的马毛皮相机包里还有一盒备用的胶卷。但1945年的胶卷,现在还能不能用,他却根本就没有把握。
好在,随着他忐忑的拧开密封的电木盒子,里面果然放着一卷还没用过的胶卷。
动作麻利的将胶卷装进相机,卫燃立刻回到了里间,平静的看着依旧坐在原位的老爷子说道,“掌柜的,给你们爷俩照张相吧!”
“相机?!”已经把武装带套在身上的随安惊奇的问道,“卫哥儿,你从哪弄来的?”
那老爷子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正在发愁怎么解释的卫燃,语气平淡的帮着找了个无懈可击的借口,“昨天有人拿来换钱的,难得这小子有心,坐过来吧!”
平时根本就不在当铺里的随安闻言也就不在多问,赶紧站在了老爷子的身后。等他们爷俩摆好了姿势,卫燃找好角度,立刻按下了快门儿。
“掌柜的,我把相机放回去了。”卫燃直勾勾的看着那位老先生说道。
后者默不作声的摆摆手,卫燃立刻走出房间,动作极快的将相机收回了牛皮本子。此时他已经顾不得会不会暴露牛皮本子的秘密,他只是不想再想再像斯大林格勒那次一样,留下任何的遗憾。
故意在柜台里弄出一些动静,卫燃这才再次走进里间,郑重的朝依旧坐在椅子上的老先生鞠了一躬,随后拿起桌子上的武装带和那支泛着油光的20响大肚匣子,跟着随安兄弟,从后门离开了大门紧闭的当铺。
直到外面传来关门的声音,坐在椅子上的老爷子这才老泪纵横的从怀里掏出一支已经盘出包浆的花口撸子,踉踉跄跄的走到窗边,推开纸糊的窗户,默默的看着后院被油布盖住的两口棺材。
而在当铺外面,卫燃二人走在已经被压出车辙印的石板路上,谁都没有说话的心思。
“卫哥儿,你说这小小的藤县守得住吗?”
直到走过一个十字路口,随安这才忧心忡忡的说道,“这藤县...”
“守不住也要守...”卫燃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去哪找你堂兄?”
“不是说东关吗?”随安用手中的盒子炮指了一个方向说道。
“走快点儿吧,早点见到他,也能多帮着做点儿什么。”
随安闻言点点头,赶紧把刚刚一直在摆弄的手枪装回牛皮枪套,好歹家里开了一家当铺,这武器他当然会用,只不过从来没朝人扣过扳机罢了。
而与此同时,稍稍落后一步的卫燃则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这滕县的景色上。
这个被高高的城墙围住的小城,低矮的房屋中夹杂着一些两层的小楼,沿途还能看到个挂着美国国旗或者那脆旗帜的教堂。
而除了这些不会动的建筑,大街上还有正肩挑手扛的往城外跑的难民,更有一队队面带菜色的士兵,两人一组抬着木制的弹药箱从他们身边匆匆跑过。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那些士兵肩上背着的老套筒和用粗布包裹的大片刀,以及身上破破烂烂的军装和已经露出脚趾的草鞋,五一不在暗示着他们并非什么精锐。
但看他们脸上那自信的样子,以及时不时从嘴里伴着笑声冒出的“仙人板板”和“龟儿子”就知道,他们早已将有关生死的顾虑统统留在了安逸的天府之国。
难言的沉默中,两人一路打听,当天边的太阳已经碰到西边的城墙时,随安终于在东关见到了一个穿着破旧军装,正在指挥着士兵挖掘掩体的干瘦军人。
“三哥!三哥!”随安扯着嗓子朝那干瘦军人喊着,这大嗓门儿立刻引得周围那些背着斗笠的士兵们纷纷侧目。
“随安?!”那干瘦军人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之后,一眼便认出了正在大呼小叫的年轻人。
“大哥二哥呢?”随安等那干瘦军人过来之后,立刻抓着对方的胳膊问道。
却不想,这问题立刻打破了兄弟重逢的喜悦,那干瘦军人摘掉帽子,沉默许久之后,哽咽的说道,“在山西没了,大哥砍死了两个鬼子,二哥...二哥被鬼子的炮弹炸...炸没了!”
“都...都没了?!”随安瞪大了眼睛,哆哆嗦嗦的问道。
那干瘦军人伸出脏兮兮的大手,用力抹了抹脸换上开心的表情,故作轻松的问道,“都过去了,你个哈儿怎么...”
“北平的铺子没了,泉城的铺子没了,学堂也停课了。”
随安指了指身后的方向,“年初我爹带着我逃过来的,他上午看见你之后,说不逃了,让我们过来跟你一起打鬼子,还...还准备了两口棺材。”
似乎是生怕那干瘦军人说出拒绝的话,随安嘴上不停的介绍道,“这是我堂哥李鹤仙,这是卫燃,两年前我爹在北平收的伙计。”
李鹤仙在听到准备了两口棺材是便陷入了呆愣,等回过神来,用力拍了拍卫燃和随安的肩膀,“那就留下来,咱们兄弟一起打鬼子!”
“李...长官”卫燃故作迟疑的喊道,实则所有的注意力全都在对方腰间挂着的木头枪盒上呢。
“我一个小班长可不是什么长官”李鹤仙摆摆手,饶有兴致的看了眼卫燃和随安身上挂满弹药包和枪套的武装带,好奇的问道“这枪和子弹都哪来的?”
“我爹在北平买的”李随安解释道,“这年景不安生,总有想去当铺偷东西的。”
“会用?”李鹤仙问道。
“会用!”李随安肯定的点点头,随后和李鹤仙一起看向了卫燃。
“没问题”卫燃同样自信的点点头。
“你们俩先跟我身边吧!”
李鹤仙也没在意,带着两人一边往城墙上走一边说道,“咱们的任务就是守住东关,趁着鬼子还没过来,先带你们俩和老乡们认识认识。”
“咱们字贡的老乡多吗?”李随安亦步亦趋的追着问道。
“我带的这个班没有”李鹤仙闻言忧心忡忡的看了眼西南方向,“另一个连队有两个,不过他们负责防守南关,那地方可不好守啊...”
第169章 城存与存,城亡与亡
滕县东关城墙上,李鹤仙一路走,一路将堂弟李随安以及卫燃介绍给了他带领的那一班士兵。趁着李随安用蜀地方言和那些同乡们打招呼的时候,卫燃也在观察着这个班的情况。
这个班的士兵算上李鹤仙也仅仅只有十个人,但和来的路上看到的那些士兵不同,他们虽然同样穿的破破烂烂,肩背斗笠和大片刀,但其中大半的腰上却都别着各式的盒子炮。
但这些许的火力优势即便比城下的那些士兵强,也根本没有强多少,就连他们身上背着的,也多是川造老套筒,仅有少数用的是缴获来的三八大盖。而除了这些,他们唯一的压制性火力,也仅仅只是一挺性能绝对算不上好的三十节式重机枪。
甚至卫燃还看到,有个看年龄估计都不到20岁的小战士,他手里那支三八大盖的枪托都开裂了。
三人经过的时候,这小伙子正神色平淡的从一个展开的包袱里拿出一面小鬼子国旗一撕两开,当作裹脚布包住在脏兮兮的脚丫子上,然后又从包袱里拿出一双新草鞋套在脚上。
这还不算完,那换下来的裹脚布虽然也能看出来是块小鬼子国旗,但依旧没有浪费,而是被他撕成长条,细致的绑住了那支老套筒上开裂的枪托。
在这个沉默的小伙子边上,一个背对着三人,看年纪得有四十多岁的干瘦汉子嘬着烟袋打趣道,“四娃子,怪不得你枪法臭,打枪的时候都被你的裹脚布熏的睁不开眼睛撒?”
闻言,那个被叫做四娃子的小伙子头都没抬,一本正经的回应道,“刘叔,我的枪不臭,从出川那天算,我靠这把破枪都打死3个小鬼子了,再打死一个回了本,往后全都是赚的,怎么会臭?”
见卫燃和李随安全都疑惑的看着自己,李鹤仙摆摆手,带着他们走远了之后这才低声说道,“四娃子是跟着老家的劳军团来的,在知道他三个哥哥和他老汉全都没了之后,就留下来了。”
卫燃闻言沉默下来,小鬼子直到45年投降都没打进川蜀,但这些川军门却把小鬼子当成了世仇。
可以说,抗战时期,哪里有小鬼子,哪里就能找到这些衣衫破烂的川军,他们或许是一个班的小队,或许是成建制的一个团,一个师,又或许只是父子,只是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邻居。乃至仅靠一句发音相同或相似的“日他小鬼子的仙人板板”,就扛着破破烂烂的步枪打鬼子的同乡。
而那些留在天府之国的普通百姓?
他们送自己的父亲出川,送自己的丈夫出川,送自己的孩子出川,送自己的兄弟出川。直到最后,自己带着大红花,在邻里的夹道相送中,给父亲母亲,给祖宗牌位,又或者给空荡荡的屋子磕个头,义无反顾的踏上了同一条出川的蜀道。
在他们身后,那些上不了战场的,就挑上扁担,推上独轮车,带着筹集来的吃的喝的穿的,循着家人的脚印一路追上来,从此再也没回去。
国仇家恨也好,一腔热血也罢,这些被看不起,被当成叫花子,被叫双枪兵的川军们,靠着老旧的武器,靠着背上的大片刀,飞蛾扑火一样打出了川军的血性。
当三人从足有十米高的城墙上下来,李鹤仙从上衣兜里掏出半颗皱皱巴巴的香烟点上,猛吸了一口之后,这才带着卫燃二人走到路边一辆独轮车边上,掀开了上面的草席子,从里面拎出两把大片刀和四个手榴弹递了过来。
“随安,卫燃,按理说我该给你们俩一人发一条枪。但你们俩没上过战场,咱们这武器也不足,所以能给你们发的,就只有这大片刀和手榴弹了。”
“哥,我们有枪”李随安拍了拍腰间的大肚匣子说道。
“这大肚匣子打的密,但却打不远,而且子弹总有用光的时候。”
李鹤仙不由分说的将大片刀分别塞到两人的手里,同时不忘细心的嘱咐道,“看你们俩应该没上过战场,要想用你们的大肚匣子打中鬼子,就得等他们靠到五六十米以内的时候才有可能。
打枪的时候记得躲好,机会合适,就把这手榴弹屁股的盖拧开,使劲拉里面的绳子,绳子拉下来,不管冒不冒烟,尽量往鬼子最多的地方丢。等到鬼子真到你眼前了,这大片刀就能用上了。
眼下兄弟们都忙着挖掩体,我也没时间教你们,就记住一条,鬼子的刺刀第一下大多时候都是先往肚子和胸口扎,只要你们拿大片刀挡开,就尽可能往前凑,离得近了,这大片刀也就比刺刀好用了。”
李随安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掂了掂这沉重的大片刀,见卫燃已经神色从容的用麻绳将其绑在了背上,立刻有样学样的把手榴弹插在腰带上,然后将沉甸甸的大片刀背好。
“李班长,给我们安排任务吧。”卫燃站直了身体说道。
“去挖掩体吧”李鹤仙指了指身后,“这小鬼子有飞机的,这要是飞过来,躲进去好歹有机会活下来。”
卫燃和李随安对视一眼,后者不伦不类的朝他的堂兄李鹤仙敬了个礼,大声喊了个“是!”
“用右手”
李鹤仙随和的帮李随安纠正了错误,见卫燃也举起手臂朝他敬礼,立刻后退一小步,站直了身体,将自己的右手臂举起来郑重其事的还了一礼。
领了李鹤仙的任务,两人立刻加入了挖掘掩体的队伍。这些忙着挖掩体的,大多都是滕县组织起来的百姓和保安队的人,其中竟然还混杂着几个穿着长衫,手上带着金戒指的中年人。
他们并不比城墙上那些川军差,否则的话,这些人恐怕早就跟着难民往城外跑了。
繁重的战壕挖掘工作持续到了半夜也没有停下,被替换下来休息的卫燃躲开李家兄弟,找了个偏僻空置的民房躲起来,从牛皮本子里拿出了那支黑色哑光的钛合金手枪。
在确认里面还有子弹之后,卫燃收回手枪,又拿出了在芬兰得到的那支SVT40半自动步枪。
让他欣喜万分的是,就像那台禄来双反一样,上次在柏林会战中,他往这支步枪的三个弹匣里压进去的子弹同样一颗不少,但与此同时,原本装在这枪上的瞄准镜却没了。
将步枪收进本子,卫燃抬头看了看窗外,见没人关注这边,立刻又拿出了奖励的医疗箱和那盏煤油汽灯。
没敢将汽灯点亮,卫燃仅仅借着拴在汽灯提手上的煤油打火机匆匆看了眼医疗箱里的情况。让他万分可惜的是,上次去因塔之前塞进去的那些药品根本没有出现,里面装着的,仅仅只是这医疗箱本身自带的那些药品而已。
思索片刻,卫燃从箱子里抓起三支吗啡针剂揣进兜里,随后扣上打火机的盖子,将煤油汽灯连同急救箱全都收回了牛皮本子。
转眼来到第二天,卫燃和随安继续跟着挖掘似乎永远都挖不完的掩体。只是没想到临近黄昏的时候,却有几个包着粗布头巾的小脚老太太挎着柳条编的篮子找上了驻扎在东关的李鹤仙。
这几个老太太一言不发的留下了整整十二双针脚细密的新布鞋和一篮子的酱肉两坛子酒之后,借口听不清这些川娃子说什么,佝偻着腰缓缓走向了城北的方向。
这突然获得的礼物让李鹤仙和他手下的士兵不解之余,也纷纷朝那几个老太太行了一记军礼,直到她们的背影消失在路口,这才缓缓放下了手。
而在李鹤仙开始给手底下的战士们分发新布鞋和那满满一篮子酱肉以及来自老家的美酒时,就在他们身后看不到的一个小巷子口,仓禀斋的老掌柜见李鹤仙收下了礼物,这才抹掉眼角浑浊的泪水,再无半分的留恋和牵挂,心满意足的拎起手中的酒坛子灌了一大口,一瘸一拐的走向了城北的当铺。
悠长的石板路上,这老掌柜的一路走一路饮,旁若无人的用蜀地方言大声呼喊着,“新鞋老酒送儿郎,但求沙场争荣光。纵我川军百战死,马革裹尸又何妨!”
东关阵地,刚刚发完了新布鞋的李家兄弟俩在听到那隐约的诗句和熟悉的声音之后齐齐愣住。兄弟两人对视一眼,走到石板路的正中央缓缓跪下,朝着城北的方向郑重的磕了个头。
身后那些年龄各异的战士们以及正准备给大家倒酒的卫燃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他们一手拿着新布鞋,一手拿着几片刚刚分到手的酱肉,齐刷刷的跪在了李鹤仙的身后,郑重的朝着城北的方向磕了个头。
等所有人在李家兄弟俩的带领下重新站直了身体,李鹤仙接过卫燃手中的酒坛子灌了一口,将其递给身边早已泪流满面的堂弟李随安,扯着嘶哑的嗓子喊道,“兄弟们!穿上新鞋,喝上一口咱们川蜀的好酒!接下来,城存与存,城亡与亡!”
“城存与存,城亡与亡!”
十来个衣衫破烂的川地汉子嘶哑着嗓子大喊,随着那两个并不算大的酒坛子在众人的手中依次传递,喊声也顺着城墙越传越远。而大街上那些原本忙着逃出滕县的难民,也有些本地汉子将肩上挑满家当的扁担交给妻子或者孩子,义无反顾的走向了离着最近的阵地。
第170章 战前
就在卫燃加入李鹤仙队伍的第三天拂晓,隆隆的炮声从滕县城外传来。这隐约可闻的交火声不但时刻刺激着守城官兵紧绷着的神经,同时也让依旧留在城内的居民自发送来了各种御寒的衣物、棉鞋,乃至各种吃的喝的。
城东关足有十米高的城墙下,已经换上了新棉衣棉裤棉鞋的战士们趁着轮休的功夫,三五一群的靠着厚厚的城墙,有的在擦拭着手中的步枪,有的拿着块石头,默默的打磨着大片刀上锈迹。
而这一切,都被躲开李家兄弟的卫燃,从不同的角度偷偷用双反相机拍了下来。
当相机里只剩下最后一张胶卷的时候,卫燃冒险躲到一匹战马的身后,将镜头对准坐在一起的李家兄弟,轻轻按下了快门。
借着那匹不断打着响鼻的战马掩护,卫燃收起相机,踱步走到了李家兄弟的身边坐下,随后便发现李鹤仙正拿着一支20响大肚匣子,一边比划,一边给身旁的李随安讲解着射击要领。
见卫燃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手里的大肚匣子,李鹤仙随和的问道,“怎么了?”
“在看你这枪上刻的字”卫燃如实说道。
李鹤仙笑了笑,将手枪的弹匣卸下来,大方的递给了卫燃,同时嘴上解释道,“我老汉是我们当地的一个小盐商,我大哥,我二哥,还有我,我们出川的时候,我老汉都给我们准备了这样一支大肚匣子,这诗,也是他老人家亲自写的。”
珍而重之的用双手捧着手枪还给李鹤仙,后者接过枪之后,将手中的弹匣重新装在枪上,靠着冰凉的城墙喃喃自语道,“倭儿不灭不归川...唉...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把这小鬼子彻底赶出去。”
“三哥想家了?”李随安低声问道。
李鹤仙坦然的点点头,将破旧的军帽扣在脸上,沉闷的说道,“能不想吗?也不知道老汉和娘身子骨还好不好。”
李随安见堂哥犯了乡愁,故意打趣岔开了话题,嬉皮笑脸的问道,“你就不想周家的姐姐?”
“你个瓜娃子!”
李鹤仙拿下扣在脸上的军帽,不轻不重的在李随安的后脑勺上来了一下,一脸怀念的说道,“不想了,我这一时半刻的也回不去,何苦耽误了人家?不过说起周家小姐,我倒是更馋当时她在新都少城公园送我出川的时候,递给我的那碗汤圆了。”
李随安故作摇头晃脑的说道,“汤圆何辜哉,带周小姐受这相思之苦?”
“格老子的!掺你两耳屎!”李鹤仙抬手要打,前者则连滚带爬的笑着跑到了一边。
看着这嬉笑怒骂的李家兄弟,坐在一边的卫燃却只觉得嗓子眼发堵。忍不住生出去城外参加战斗的冲动。
在他焦灼不安的等待中,头上的太阳升到最高点之后一点点的开始西斜,一队队从城外战场紧急抽调回来的士兵穿过城门之后,连休息的功夫都没有便立刻跑步登上了城墙。
同样被抽调增援来的不止从城外撤回来的守军,还有滕县的警察和安保团,这些人虽然不多,但对于兵力捉襟见肘的滕县来说,却一样无比的珍贵。
而与此同时,爬上城墙的卫燃也举着从牛皮本子里拿出来的望远镜,看清了城外几乎近在咫尺的小鬼子。
如果把它们放到欧洲战场,那几辆看起来皮薄馅儿又小的装甲车坦克车,以及此时头顶低飞的侦查飞机,恐怕根本撑不过一轮的覆盖打击。
但对于此时缺乏重火力更缺乏弹药的滕县守军,乃至整个华夏大地的抗日先锋们来说,想击败这样的敌人,他们唯一的选择,或许只能拿人命来填补火力上的鸿沟。
眼瞅着李家兄弟也爬上了城墙,卫燃立刻收起了手中的望远镜,随后站起身迎了上去。
“对面的就是小鬼子”李鹤仙语气平淡的指了指城外的方向,扭头问道,“怕吗?”
从北平一路逃到滕县的李随安咽了口唾沫,坚定的说道,“不怕!我不怕!”
“你呢?”李鹤仙转头看向卫燃。
“怕”
卫燃平静的说道,“怕杀的不够多,对不起列祖列宗。怕枪打的不够准,怕子弹的威力不够大,更怕这大片刀磨得不够利,砍不下它们的王八脑袋,但唯独,不怕死!”
李鹤仙用力拍了拍卫燃和李随安的肩膀,却是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向其他战士。
随着夜幕的降临,交战的炮火声也渐渐停歇,由民众自发组织的担架队,也从城外抬回来众多伤员送进了紧挨着城门的一间中药铺。
原本正在挖战壕的卫燃见状,丢掉手里的镐头便跟了上去,中途借着夜色的掩护,钻进了一间空置的民房,等他再出来的时候,手中已经多了一个沉重的急救箱和一盏煤油汽灯。
跟着担架队进入中药铺,卫燃不等里面的负责人开口,便主动说道,“我也是个医生,能进行简单的手术。”
这临时医院的负责人狐疑的扫了眼穿着粗布棉衣,身上还挂着武器的卫燃,犹豫片刻后问道,“需要我们怎么做?”
“一盆水让我洗个手,如果有白大褂和口罩,给我一套,另外还需要一个宽敞的房间。”
“陈护士!”这高瘦的负责人立刻喊来一个年轻的护士,将卫燃的要求传达下去,随后亲自领着他走进了最里间的一间房子。
等他放好药箱点上煤油汽灯,那名看年龄最多也就20岁的护士已经端来了一盆清水,而在她身后跟着的另一个护士,也捧来了一套白大褂。
仔细的洗过手换上白大褂戴好口罩,卫燃一边往手上戴橡胶手套一边说道,“抬进来吧”
“我能问问你是...”
卫燃抬头看了眼站在门口的那位负责人,低下头一边继续做着术前准备一边斩钉截铁的答道,“华夏人”。
对方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将一个大腿中弹不断哀嚎的年轻战士抬了进来,“需要助手吗?”
“一个就行”卫燃说话的同时,已经从药箱里拿出一支吗啡扎在了伤员的身上。
“小陈,你留下帮忙。”那负责人见伤员的哀嚎渐渐停了下来,终于往后退了一步。
在那位年纪比穗穗还小的陈护士帮助下,卫燃沉下心来,有条不紊的开始了手术,同时嘴上不停的问道,“会缝血管吗?”
那位颇有些手忙脚乱的陈护士摇摇头,在意识到卫燃的注意力全在伤口上时,立刻有追着答道,“不会。”
“缝合肌肉和上皮组织呢?”卫燃问话的同时,已经钳住了劈裂的血管准备缝合了。
“不会”陈护士失落的答道。
“没关系,注射会吗?”卫燃一边缝合伤口一边问道。
“也...也不会...”陈护士的语调已经带上了哭腔,“我只接受了两天的培训。”
“包扎会吗?”卫燃再次问道。
“会!我会!”年轻的陈护士忍着泪水答道,这也是她唯一能胜任的工作。
“会包扎就行了”
卫燃抬头看了眼对方乌黑的眼珠,重新低下头,一边缝合伤口一边说道,“把眼泪憋回去,接下来我一边缝合一边教你,能学多少是多少,跟不上没关系,多做几次就会了。”
“谢谢!谢谢!”陈护士忙不迭的说道。
接下来,卫燃语速极快的讲解着手上的操作,同时一丝不苟的仔细缝合了破裂的血管和撕裂的肌肉,尽可能的不给那位年轻的伤员留下难看的伤疤,那怕...他也许根本没办法从这场围城战里活下来。
最后将包扎工作交给了那位陈护士,卫燃给伤员注射了一针在这个时代无比珍贵的青霉素。
随着第一个伤员被抬出,那位高瘦的负责人也跑了过来,在检查了一番伤员的状况之后,立刻扒着门口说道,“能不能来外面做手术?”
“去外面?”卫燃不明所以的抬起头,见对方指了指挂在头顶的煤油汽灯,立刻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将双手举在胸前走出了房间。
那位负责人赶紧帮忙把放着急救箱的小茶桌抬出去,随后又喊来一个护士,帮忙把煤油汽灯挪到了外面宽敞的大堂。
在这明亮的冰蓝色灯光下,其他伤员的救治工作也得以加快,而卫燃负责的临时手术台上,也送来了第二位伤员。
逐渐加深的夜色中,急救箱里的各类药品被越发吝啬的卫燃飞速消耗,原本一整支的吗啡,在他的指示下,被那位陈护士用针管从铁皮针剂里吸出来,一次只用半支,而那些封装在安瓿里的青霉素,一次更是只用三分之一。
但即便如此,随着药箱里的药品逐渐减低,卫燃救治伤员的过程,也越发的艰难。
终于,当注射器里的最后一点吗啡和最后一点儿青霉素全都被推进最后一名伤员的体内时,门外的天边也泛起了鱼肚白。
“当啷!”
卫燃将染血的镊子丢进托盘,示意跟着自己忙了一晚上的陈护士包扎伤口之后,朝着满地的伤员和那些仍在忙碌的医生护士们深深鞠了一躬,随后在众人的不解中,独自一人摇摇晃晃的走出中药铺,顺着石板路越跑越快,最终消失在了一个小巷子里。
当满眼血丝的卫燃从巷子另一头儿钻出来的时候,已经脱掉了身上染血的白大褂和厚实的口罩,大步流星的走向了城东关的阵地。
昨晚做的那些,已经是他能帮上的极限。没了那些特效药品的支持,他或许还不如留下来的药箱和那盏亮了一整夜的煤油汽灯有用,与其在药铺里帮不上什么忙,倒不如去杀鬼子!
第171章 交火
坑坑洼洼的石板路上,卫燃一路走,一路思考着自己还能做些什么。然而让他绝望的是,直到他已经看见东关阵地,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能力左右战局,更没办法起到任何决定性的作用。
“卫燃,你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当了逃兵呢。”
李随安说话的同时晃了晃手中的老套筒,“昨晚我分到枪了,还有10发子弹。”
“没有我的?”卫燃笑着问道。
“没有...”李随安有些尴尬的低声说道,“我哥以为你当逃兵了。”
卫燃无奈的摇摇头,“我是去给担架队帮忙了,怎么可能当逃兵。”
“要不你用我的?”李随安说着就要把手中的步枪递给卫燃,“我有大肚匣子就够了。”
“你留着吧,我也有大肚匣子。”卫燃说话的同时拍了拍腰间的枪套。
前者闻言也就没有坚持,将手伸进兜里,掏出了一块用草纸包着的玉米饼子,“我给你留的,快吃两口吧。”
“你也吃点吧”卫燃接过玉米饼子,掰下来一半递给了李随安,俩人靠着冰凉的城墙,三两口吃掉已经放凉的饼子。
“你哥呢?”卫燃接过对方递来的水壶,灌了一口之后问道。
细嚼慢咽的李随安指了指头顶,“城墙上呢”
“你慢慢吃,我去上面看看。”卫燃将水壶还给对方,也不等对方再说些什么,便顺着台阶爬上了城墙。
迎着火红的朝阳,卫燃一眼便看到了城外越来越的小鬼子以及他们连夜修好的掩体。
然而还没等他找到李鹤仙,便突然西北方向传来了螺旋桨的轰鸣!等他下意识的转头,立刻看到了几架飞机从远处飞了过来!
不好!
卫燃心头一沉,这些编队飞行的飞机可绝对不是昨天的侦察机,这是要搞空袭!
“空袭!飞机!西北方向!”
卫燃话音未落,打头的几架飞机已经开启航炮,挥舞着火蛇一般的弹幕冲向了弥漫着炊烟的滕县!而在这几架飞机的身后,那几架速度稍慢一些的轰炸机更是在飞抵县城上空之后投下了一颗颗的航弹!
一时间,整座县城都被接连的爆炸和冲天的火光笼罩!一座座民房一个个匆忙逃避的百姓,全都在那些火蛇的追赶下,在航弹爆炸的冲击波之下成片的倒了下来!
“快去掩体!”
带着队伍从城墙上下来的李鹤仙不由分说的推着卫燃,迈开步子就往城墙下的掩体跑。
几乎在他们跳进掩体的同时,那航弹也落在了距离他们仅仅只有不到50米的石板路上。
剧烈的爆炸和冲击波掀起的碎砖烂瓦和残缺的尸体被跑上半空,随后又劈头盖脸的砸下来。
那些百姓死前的惨叫,以及守军士兵的咒骂已经被从震耳欲聋的爆炸和飞机螺旋桨的轰鸣彻底掩盖,但每个人攥紧的拳头和脸上愤怒的表情,却又那么显眼。
而天上那几架飞机,却仗着地表的守军没有防空火力,极尽嚣张的一次次的盘旋、投弹、开火,摆明了要把这座小城变成焦土!
在格外漫长的煎熬中,还不等那些飞机飞远,东城门外小鬼子已经在机枪和迫击炮的掩护下冲了过来!
“上城墙!”李鹤仙第一个跳出掩体,带着战士又冲上了城墙。卫燃看了眼抱着脑袋蜷缩在掩体里的李随安,最终什么也没说,拔出手枪跟了上去。
还不等他找到位置,最先上去的士兵已经开始扣动扳机。卫燃冒险往外看了一眼,随后赶紧躲到了垛墙的后面。
相比他们这边仅有的一挺水冷重机枪,对面的小鬼子不但一字排开的迫击炮有足足十几门,身后的装甲车也已经开了上来!同时在更靠近一点儿战场两侧,还架着数倍于己的机枪!
再次左右看了看,已经顾不得许多的卫燃直接拿出了牛皮本子里的半自动步枪,瞄准那些机枪火力点扣动了扳机!
足足三四百米的距离,没有光学瞄准镜,脚下的城墙还在一直被对方的迫击炮轰炸,如此种种条件,想击中躲在沙袋后面的机枪手的难度可想而知!
随着他一次次的扣动扳机,终于,第一个机枪手仰躺倒下,轻移枪口对准另一个机枪手,卫燃再次扣动扳机,直到第一个弹匣打光,对面的机枪手这才倒下。然而让他绝望的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第一个火力点的机枪又开始喷射出了致命的弹幕!
躲回垛墙后面,卫燃从枪托上的弹药包里取出第二个弹匣换上,可还没等他站起来,身边不远处一个身材瘦弱的战士胸口却爆出一蓬血雾仰面重重的倒下。他手中那支用布条绑着开裂枪托的三八大盖,也砸落在了坑坑洼洼的地面上。
卫燃一呆,将刚刚换好弹匣的步枪收回牛皮本子便扑了过去,他还记得,这个叫四娃子的小战士是跟着劳军团来的,他的父亲和几个哥哥全都牺牲在了战场上。
匆忙看了眼对方的伤势,卫燃已经心头冰凉,他的右胸口被子弹打中了,殷红的鲜血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让那件崭新的棉衣换了颜色。
根本没有犹豫,卫燃从兜里掏出一支吗啡推进他的身体里。嘴角已经溢出鲜血的四娃子费力的看了看已经被血打湿的胸口,无声的张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卫燃手忙脚乱的低下头,将耳朵凑到了对方的嘴边,随后便听四娃子断断续续的说道,“我打死了...两个...赚...赚了...一”
“四娃子?”
卫燃看着停止呼吸的年轻战士,颤抖着伸手盖住对方的眼睛,随后重新从牛皮本子里拿出那支半自动步枪,对着已经越来越近的小鬼子,一次次的扣动着扳机。
此时他已经顾不得什么机枪火力点,现在他只想着能多杀一个是一个!
得益于半自动步枪的射速优势,以及两者间越来越短的距离,卫燃即便做不到百发百中,但至少十发子弹也能其中七八个。
等他打空了最后一个弹匣之后,立刻拿起仍旧染着四娃子鲜血的那支三八大盖,继续对着几乎已经冲到城下的小鬼子扣动扳机,全然没注意到不远处李鹤仙惊悚的表情。
但这次,还不等他把枪里的子弹打空,城外一片林子里猛的响起了接连不断的炮声!紧接着,离着他仅仅几十米的城墙拐角便遭遇了猛烈的炮击。
几乎连成片的爆炸不但掀飞了上面的守军!就连城墙本身也在密集的爆炸中轰然倒塌出了一个缺口!
“城墙塌了!手枪队!还活着的跟我过去堵窟窿!”李鹤仙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闻言,卫燃立刻将手中的三八大盖放在四娃子的尸体边上,拔出腰间的大肚匣子,第一个跑下城墙,冲向了弥漫着烟尘的城墙缺口!
而在他的身后,李鹤仙看了眼四娃子的尸体,弯腰捡起一枚亮澄澄的弹壳和用过的吗啡针剂揣进了兜里,随后加快脚步,追着卫燃冲了下去。
与此同时,紧挨着台阶的掩体处,刚刚鼓起勇气爬出来的李随安见状,咬咬牙也拔出手枪跟上了众人。
等他们这一队五六个人赶到缺口附近的时候,那里已经集合了差不多五六十号守军。同时城外的小鬼子,也集中火力,掩护着一队士兵冲过来,意图夺取城墙上的缺口。
“手榴弹准备!”其中一个离着坍塌城墙最近的中年军人扯着嗓子喊道。
闻言,众人从腰间拔出了一枚手榴弹拧开了盖子。李随安看了眼身前的堂兄和卫燃,犹豫片刻,也从腰间拔出了一枚手榴弹,学着众人的样子扭开了盖子。
很快,坍塌的城墙顶点冒出了一个举着三八大盖的小鬼子,离着最近的那名中年军人举起手中的盒子炮,似乎根本就没瞄准似的,便一枪打中了前者的脖子。
这一枪就像是信号一般,众人或是用牙,或是用手,拽下拉火线之后,将冒着青烟的手榴弹顺着缺口丢了出去!
此起彼伏的爆炸过后,离着最近的那个中年军人往外看了一眼,抬起手枪便连连叩动了扳机。
轻而易举的消灭了差点冲进来的小鬼子,那位被其余士兵喊做连长的中年军人这才说道,“咱们就守在这儿,这小鬼子肯定还得冲过来。”
果不其然,很快,城外的小鬼子在继续用炮火一番压制之后,不甘心的接连派出了第二队和第三队士兵继续冲击缺口!
在那位连长的指挥下,众人借着城墙的掩护,一次次的用手榴弹将顺着坍塌的城墙爬上来的小鬼子炸翻在地,勉强算是守住了这个缺口。
然而,接下来小鬼子虽然暂时放弃了冲击城墙缺口,但隐藏在城外林子里的火炮却越来越凶猛,而在这火炮和那几辆几乎快开到城墙下的装甲车、坦克车以及迫击炮的猛烈轰击之下,城墙上的守军伤亡也越来越大。
城墙的缺口处,卫燃拿着一支捡来的汉阳造,略作瞄准之后果断扣动扳机,在击倒一名敌人之后立刻缩到城墙边上推弹上膛。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打死了多少鬼子,更不知道这样的交火已经持续了多久,但武装带上的手枪子弹都已经消耗了一小半,仅有的两枚手榴弹也早早的便消耗干净,要不是后来派来的增援帮忙,恐怕这里早就失守了。
稳了稳心神,卫燃探出小半个身子,瞄准外面的人影再次扣动了扳机。
第172章 十颗子弹
滕县城东关,双方的交火持续到了下午依旧没有停止,城墙上下,城墙内外,更是躺满了不断哀嚎的伤员和已经变的冰冷的尸体。
然而,当夕阳被内城的城墙挡住的时候,天边却再次响起了螺旋桨的轰鸣,同时,城外的火炮也开始发出了咆哮。而这一次,他们的目标似乎全都准对了滕县的城东关!
爆炸声,炮击声,以及夹杂其中微不可查的惨叫声充斥着众人的耳朵,但这一次,包括李随安都没有跑,全都恪守在各自的阵地上,顶着炮弹飞机的轰炸,继续朝着城外的敌人继续扣动着扳机。
然而,随着爆炸不断在身边响起,还能开枪还击的战友却越来越少,甚至就连那位连长都躺倒在了血泊里。
仅剩的这些士兵的指挥权被交到了李鹤仙的手里,但他同样没有下达撤退命令,而是指挥着众人打退了第一波进攻,打退了第二波进攻,直到他们仅剩三十来号人的时候,第三波的小鬼子已经顺着炸开的缺口冲了进来!
手榴弹早就用光了,手枪子弹大多也仅剩下最多半个弹匣的存量,甚至一些像李随安这样幸存下来的新兵,他们的手枪早在一个小时之前就已经没了弹药。
等到这些人打光了最后的子弹,原本正要从牛皮本子里拿出佩枪的卫燃却听到站在不远处的李鹤仙喊道,“大刀!”
剩下的这二三十号人闻言立刻抽出一直背在肩上的大片刀,抖落了上面包裹的粗布,做好了和数倍于己的那些小鬼子肉搏的准备。
“杀!”
李鹤仙一声大吼,拎着刀身先士卒的冲了上去!
“杀!杀!杀!”
那些川蜀汉子们,以及早就杀红了眼的卫燃,纷纷挥舞着大刀,毫不犹豫的跟着冲向了冒头的鬼子。
卫燃虽然没练过拼刺刀,但在红旗林场的时候几乎天天被那些女学员围着暴打,被卡尔普单独对练,如今这格斗能力可一点都不弱。
眼见一个小鬼子下意识的抬脚弓步,卫燃几乎在他举枪突刺之前,便抡起大片刀,用足有筷子头粗细的刀背狠狠一磕对方的枪管,荡开锋利的刺刀之后,顺势往上狠狠的一撩,直接将对方的右胳膊从手肘处划开了老长一道伤口。
根本不等对方惨叫出声,卫燃却已经松开刀柄,一个膝撞杵在对方的胯下,第二下则撞在了它的下巴上。
轻而易举的解决了第一个,卫燃抄起对方手中已经装上刺刀的三八大盖,转身迎上了第二个冲过来的鬼子。
依旧是一荡一撩,最后多了一刺,在双方冷兵器的长度相等时,卫燃手中那支三八大盖直接戳进了对方的胸口,随即用力一转枪托往后一拔,轻松解决掉了第二个小鬼子。紧接着,卫燃的左手突兀的出现了一支手枪,对准李随安身前的鬼子扣动了扳机。
清脆的枪声过后,原本已经跌倒在地的李随安眼看着正狞笑着准备将刺刀扎在自己身上的小鬼子耳根处爆开了一团血花,随后被子弹带着栽倒在了身边。
收起手枪,卫燃快步跑到李随安的边上,将他拽起来之后喊道,“我护着你,你给另一支枪上子弹,有鬼子过来我先拼刺,你上好子弹立刻就开枪!”
“好!好!”李随安慌手慌脚的弯腰捡起步枪,哆哆嗦嗦的开始往枪膛里顶子弹。
而与此同时,卫燃也迎上了第三个鬼子,几乎在两人手中的武器刚刚磕到一起的时候,他身后的李随安便及时扣动了扳机。
这慌乱中的一枪刚好打在了那头小鬼子的大腿根上。卫燃反应也够快,后撤一步之后用力往前一捅,干脆的给对方胸口补了一刀。
他可不在乎拼刺刀的时候开枪算不算犯规,更忘了思考刚刚那一枪会不会打穿之后伤了别人。而他身后的李随安则是个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自然也根本想不到这一茬。
这俩不守规矩的配合之下倒也算成效显著,尤其在卫燃有意识的往李鹤仙的方向移动并把他拉入伙之后,三打一的情况下更是没了对手。
但即便如此,对面的小鬼子人数毕竟是他们的两倍之多,更何况还有不少战士已经死在了对方的刺刀之下。
眼看着剩下的这不到十个人已经被逼迫到了城墙之下,而其余的鬼子也冲进了内城的城门,发了狠的卫燃瞅准机会一枪刺进对面鬼子的胸口,用力一转枪托,随后在对方的惨叫中抬脚狠狠一踹,再次掏出佩枪,对准围攻他们几人的鬼子连连叩动了扳机!
清脆的枪声中,一个个的忙着拼刺的鬼子接连倒地,而原本已经冲进内城门洞的几个鬼子也停下脚步,转身下蹲的同时开始给自己的步枪顶上子弹。
几乎在卫燃朝着那几个鬼子连连叩动扳机的同时,内城方向也传来了密集的枪声,那些刚刚冲进去的鬼子立刻惨叫着躺了一地。
卫燃微微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右侧肋骨出的棉衣已经被刺刀划开,黄白色的棉花也从破损处冒了出来。
摸了摸似乎没有伤到自己,他这才卸下手枪弹匣看了眼,随后便发现弹匣已经空了。
拉动套筒,最后一枚子弹跳了出来,卫燃将其接住之后塞进弹匣装进枪里,随后再次拉动套筒顶上,将佩枪收进了牛皮本子。
“真有你的!跟变戏法似的!”李鹤仙杵着一支三八大盖走上来用力拍了拍卫燃的肩膀,随后便因为牵扯到肋骨处被刺刀划出的伤口一阵呲牙咧嘴。
“三哥,你没事吧?”李随安紧张的问道,他几乎算是被保护的最好的,全程都被卫燃和李鹤仙等人围在中间打冷枪。
“没事,皮外伤。”
李鹤仙说话的同时看了看周围,此时不算卫燃和李随安和他自己,活下来的也只剩下了五个。这五个也几乎个个都挂了彩,其中一个最严重的,大腿都被刺刀给捅了个对穿。
还没等他们相互搀扶着走进内城门,一队士兵已经从城里先跑了出来,在见到这幸存下来的几人之后,赶紧搀扶着受伤的人走进了内城。
还不等穿过躺满尸体的城门洞,卫燃却愣住了,这才一天的时间,内城已经变成了一片残垣断壁,那条已经压出车辙印的石板路密布着大大小小的弹坑和残破的尸体,两侧的建筑大多也只剩下了光秃秃的墙壁,更远处的城中心,则燃着熊熊大火。
更让他目眦尽裂的是,昨天晚上那间躺满了伤员的中药铺已经没了,离着老远,甚至还能看到被房梁压着的病床,以及燃着火苗的中药柜。
失魂落魄的走在满是尸体的石板路上,卫燃的拳头越攥越紧,脚下的尸体,周围受伤哀嚎的百姓和战士,以及那些哭喊着在废墟寻找家人的幸存者,这一切的一切,就像是一把并不锋利的竹签子样一寸寸的戳进自己的眼睛和喉咙,刺得他止不住的泪流满面,却又根本哭不出声音。
被夕阳照亮的门洞里,李鹤仙看着卫燃的背影默默的叹了口气,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伸手摸了摸兜,从里面掏出了上午在城墙上捡到的那枚弹壳,同时忍不住想起了当时自己看到的那惊悚一幕。
犹豫许久,他最终还是将那枚弹壳又揣进了兜里,转身独自往回走了几步,在卫燃曾经站过的位置猫着腰一番寻找之后,最终捡起了一枚9毫米帕弹的弹壳。
随着夜幕的降临,持续的一整天的交火终于停了下来,在中药铺的废墟上一无所获的卫燃也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城东关的阵地。
“吃点东西吧!”李鹤仙见卫燃过来,立刻将提前给他留的吃的喝的递了过来,铺着一块粗布的竹篮子里,甚至还有个煮鸡蛋。
卫燃却只是拿起篮子里的青瓷茶壶,往粗瓷碗里倒满了温热的茶水,一口气喝进了肚子。
见卫燃没有吃饭的心思,李鹤仙朝正准备说些什么的堂弟摇摇头,指着不远处的木头箱子,随和的说道,“既然没胃口,就提前补充点弹药吧,这小鬼子说不定什么适合又冲上来了。
卫燃沉默不语的点点头,走到弹药箱边上,拆开一包毛瑟手枪弹,给那支大肚匣子的几个弹匣一颗颗的压着子弹。
几乎前后脚,李鹤仙也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卫燃的边上,随后竟从兜里拎出一个沉甸甸的纸包递给了卫燃。
不明所以的接过来,卫燃打开纸包,惊讶的发现里面竟然放着10枚9毫米帕弹!
见卫燃不说话,李鹤仙随和的笑了笑,“我一个老乡排长有一把撸子用的也是这种子弹,是他以前做买办的时候,从洋人手里弄来的。我可是用了二两烟丝,才从他手里换来的这些子弹。”
“你...”
李鹤仙不等卫燃说完便站起身,一边往回走,一边摆着手说道,“没什么,谢谢你救了随安。”
卫燃欲言又止的张张嘴,最终还是默默的收下了这份珍贵的礼物。
第173章 川人从未负国,国人从未忘川。
夜色中的城东关阵地时不时的,便被城外小鬼子打上夜空的照明弹点亮。明灭不定的城门口处,李鹤仙清点着手下的士兵。
一整天的激战下来,他的班不算卫燃和李随安,还有战斗力的只剩下了一个腰间别着烟袋锅的中年汉子,其余的则死的死伤的伤,已经没办法继续战斗了。
而那些从城墙缺口一起幸存下来的其余几名战士,他们原本所在的班也基本上都填了城墙上的战场,此时正茫然无措的守着战友的尸体。
很快,新的增援赶到了东关阵地,城墙上下幸存下来的这几名战士也进行了整编,一并划到了李鹤仙的麾下。
这些幸存者们默默的从战友的尸体上解下武装带和各式的盒子炮,压满子弹之后默默的穿在身上,随后又拿起缴获的三八大盖,又或者燃着战友鲜血的老套筒、汉阳造,乃至大刀、手榴弹等等。
而新增援的那些士兵,则忙着修缮加固掩体,为第二天的战斗做着准备。
忙碌的一夜转眼即逝,第二天一早,还不等太阳彻底升起来,滕县的头顶再次出现了盘旋的飞机,随着一枚枚航弹砸落地面,城外的小鬼子也开始了炮击。
几乎连城串的爆炸中,东关城的城楼轰然倒塌,城墙上的守军在在飞机大炮的狂轰滥炸下损失惨重。几乎遮挡视线的呛人硝烟中,充斥着微弱的惨叫和绝望的哭喊,以及众多守军咬牙切齿的咒骂。
不时落下泥土和碎石的掩体里,卫燃却像是不为所动一般,手里拿着三八大盖的刺刀,在一块城墙上崩落的碎砖上一下一下的打磨着刺刀的刀尖和刃口。
这样的炮击,他在斯大林格勒体验过,在顿河体验过,在柏林也体验过,如果仅仅只是炮弹爆炸带来的恐惧,对他的影响即便说不上微乎其微,也足以冷静对待。
但那些在爆炸中惨死的同胞,那些被冲击波轻易掀到半空,又重重甩在满是焦土的地面上的残破尸体,却让他根本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和煎熬!
“啪嗒”一声轻响,正在打磨刺刀的卫燃下意识的转过头,随后呼吸也变的越发粗重,那是半条仍在滴血的手臂。稚嫩的手指头也就比香烟稍稍粗一些,手腕处还绑着一端细细的红绳,其上还穿着五枚泛着金属光泽的铜钱。
将刺刀戳在一边,卫燃红着眼睛开身边潮湿的泥土,小心翼翼的捧起那条手臂放进去,一捧一捧的用土盖住,为这个孩子修起了一个小小的坟包。
重新拿起那柄刺刀,卫燃用力的在碎砖上哧哧的打磨着,巨大的力道在碎砖上留下了一道道深深的痕迹。而他的嘴里,也神经质一般念叨着什么。
坐在他身边的李鹤仙和堂弟李随安对视一眼,前者默默的掏出一根提前卷好的烟卷,就着身边一节仍在冒着火星的木头点燃之后递给李随安,随后朝卫燃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李随安接过烟卷之后轻轻推了推卫燃的肩膀,后者像头受伤的野兽似的猛的回过头,在见到一脸战战兢兢的李随安递过来的烟卷之后,眼神也渐渐柔和起来。
哆哆嗦嗦的接过烟,卫燃将其凑到嘴边狠狠的吸了一口,劣质的旱烟烟丝格外的呛人,呛得他忍不住流出了眼泪,也呛得他不断的咳嗽,最终那咳嗽,也变成了被爆炸声掩盖的抽泣。
李鹤仙叹了口气,重新从兜里掏出两颗烟卷点上,分给堂弟一颗之后,靠着潮湿的掩体墙壁闭上了眼睛。
漫长的等待中,头顶那20多架飞机在倾泄完了所有的弹药之后飞走了,城外的炮声也渐渐停歇。
而这难得的安静却像是个信号一样,以至于根本不用任何人指挥,所有还活着的战士纷纷抖落头上肩上的泥土,握紧了手中的武器从掩体中爬出来,各自走向了各自的阵地。
“是坦克!”李随安心惊肉跳的喊道。
坍塌的城墙缺口外,一字摆开十多辆坦克,掩护着身后的小鬼子冲向了他们守卫的缺口。
“别浪费子弹!”李鹤仙拦住正要开火的李随安,“打人!咱们的枪打坦克没用。”
“那坦克怎么办?”李随安一边扣动扳机一边问道。
“放近了,用手榴弹炸!”李鹤仙理所当然的说出了残酷的解决的方法。但他的堂弟李随安,显然并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反观卫燃,在低头看了眼别在腰带上的那几枚手榴弹之后,继续一下下的扣动着扳机,尽可能在坦克冲上来之前打死更多的敌人。
可随着那些坦克越来越近,这些小鬼子的压制火力也越来越密集,以至于好几个战士刚刚冒头还没来得及瞄准,便被机枪打倒在地!
终于,发动机的轰鸣和履带碾压地面的吱呀声越来越近,第一辆坦克开上了坍塌城墙的斜坡,紧接着第二辆,第三辆!而他们的身后,也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小鬼子!
“手榴弹!”
李鹤仙一声大吼,将两枚手榴弹一起丢到了坦克后面的那些小鬼子的头上。
几乎在手榴弹爆炸的同时,打头的那辆坦克也开始开炮,这一炮虽然因为角度的关系并没有打到众人,但却让头顶残破的城墙崩碎了无数的钻转,砸的众人不得不暂时后退。
也就在这时候,一个昨天晚上才补充来的战士脱掉身上的武装带,随后从脖子上拽下一枚玉佩丢给李鹤仙,“达洲万原张仲!转告我娘,我没给她丢脸!”
话音未落,这名战士已经脱下棉袄把身上的四枚手榴弹一裹,抱在怀里便冲了出去!
“小鬼子!我日你仙人板板!”在一声抛弃了生死的咒骂中,一声剧烈的爆炸从坍塌口外响起!
然而,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那辆被炸毁的坦克便被身后的另一辆坦克推着冲进了缺口!
根本没有犹豫,又有一个已经脱下棉衣的战士包裹着手榴弹冲了上去,可还没等他跑到第一辆仍在冒火的坦克边上,跟着坦克冲上来的小鬼子已经一枪打中了他的胸膛!
“给我打!”李鹤仙一声大吼,举枪打死了那头小鬼子!
然而,几乎在众人还击的同时,第一辆坦克残骸已经被推下坡道,紧随其后的第二辆冲进来之后,对着众人便打出了一发炮弹!
轰隆隆一声巨响,这发炮弹在几名战士的身边炸开,被近在咫尺的爆炸波及的众人只觉得耳朵一阵嗡鸣。
也正是这个时候,那个胸膛中枪,连名字都没留下的战士却艰难的爬到了第二辆坦克的边上,用胳膊死死的扒住仍在转动的履带,随后将冒着青烟的棉衣颤抖着塞进了履带的夹缝。
恍惚间,卫燃仿佛穿过硝烟和扬起的尘埃看到了那名战士露出了个心满意足的笑容。可随即,在一声爆炸中,那笑容消失了,那辆坦克也失去了动静...
“手...手榴弹!给老子炸!”
李鹤仙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一手举着大肚匣子往第一辆坦克残骸的方向走,一手拔出腰间的手榴弹,拧下盖子之后用牙咬住拉火线狠狠一拽,抡圆的胳膊丢了出去。
在他身后,卫燃等人,包括已经看傻了的李随安,全都学着前者的样子,一手举着枪,一手拔出手榴弹丢了出去。
然而,即便他们将后面的鬼子和坦克堵在了缺口外面,但因为后面的坦克不断开火,却根本没办法攻击到更远处的敌人。
而外面不时丢进来的手雷,也让他们损失惨重,最终不得不再次退回内城的城门,眼睁睁的看着对方踩着坦克爬上了坍塌的城墙!
好在,城墙上的守军还在,在一轮手榴弹爆炸之后,城墙上想死了密密匝匝的手枪声和喊杀声。与此同时,那两辆坦克残骸的后面,也冲出了一队队的小鬼子。
一时间,双方的手榴弹你来我往,卫燃身边的战友和手中那支大肚匣子的子弹也越来越少。
终于,当子弹和手榴弹全都消耗殆尽之后,第二波小鬼子冲出来的时候,卫燃发现,身边只剩下了李家兄弟以及十来个还没来得及认识的战士。
“刺刀!”李鹤仙一声大吼,弯腰捡起了刚刚丢下的三八大盖。
惨烈的拼刺再次展开,有了昨天的经验,李随安在一开始,便站在了堂兄和卫燃的身后,甚至这小子还特意留下了一个装满子弹的弹匣!
也正是这个弹匣,让人数根本不占优势的众人得以暂时占据了上风。
然而,随着李随安的手枪也打光了最后一颗子弹不得不捡起一支老套筒的开始,伤亡也终于再一次笼罩了他们。
眼看着又一个战士倒下,卫燃手中的三八大盖用力一抡砸开对面捅过来的刺刀同时直接松手,从牛皮本子里拿出佩枪扣动了扳机。
不等对方中枪倒下,卫燃右手抓住对方的脖领子当作盾牌,同时朝着周围几个小鬼子连连扣动了扳机!
“卫燃!坦克后面!”
李鹤仙一声大吼,卫燃也反应极快的调转枪口,一枪命中了那个已经把机枪架在坦克残骸上的小鬼子脸上。
“还有多少子弹?”李鹤仙捅死和他拼刺的小鬼子之后问道。
“三颗”卫燃收起手枪的同时,将尸体往前一推,顺势捡起刚刚丢下的步枪。
“先留着”
李鹤仙话音未落,立刻迎上了一个身材壮硕的小鬼子,然而,却不想没几下便被对方扎穿了大腿!
卫燃见状来不及多想,再次掏出佩枪,连续扣动扳机,解决了自己和李鹤仙各自的敌人。
“快躲开!”李随安一声大喊,举枪对准城墙缺口便扣动了扳机。
然而,这慌乱中的一枪却根本没有命中敌人,而后者更是已经扣动了扳机!
刺耳的枪声中,正准备把李鹤仙拉起来的卫燃只觉得一阵剧痛,随后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右手自手肘以下猛然断成了两节!
“艹!”
卫燃下意识的往后一躲,紧接着头顶城墙上便响起了密密麻麻的枪声。
一时间,几乎将他们这几人包围的小鬼子,接连中弹,城墙缺口处的那名机枪手也跟着倒地,紧接着,便是一枚枚的手榴弹丢到缺口附近轰然炸开!
“撤!先撤回去!”城墙上,一个中年军人扯着嗓子喊道。
城墙下的众人呆愣片刻,立刻搀扶着伤员跑进了内城门的掩体后面。
“随安,找...找个绳子,帮我绑死。”
疼的直哆嗦的卫燃脸色煞白的说完,哆哆嗦嗦的从兜里掏出了一支吗啡扎在了扎在了伤口的附近。
但这吗啡虽然能止疼,但却根本止不住血。李随安神色慌乱的左右看了看,随即手忙脚乱的解下武装带的肩带,在另一名战士的帮助下,用力绑死了卫燃的右手手肘,
直到伤口渐渐不再滴血,同时那支吗啡也开始发挥作用,卫燃这才注意到,李鹤仙此时正捂着肚子,脸色竟比自己还差,而他身上那件棉袄,也已经被血染成了暗红色!
挣扎着挪到李鹤仙的边上,卫燃艰难的撕开对方的棉袄,随即便看到了腹部被刺刀扎出来的伤口!
根本没有犹豫,卫燃从兜里掏出最后一支吗啡扎在了李鹤仙的身上。但同时他也清楚,这支吗啡唯一的作用也仅仅只是让他稍稍舒服一些,却根本没有办法救他的命!
“随安”
李鹤仙招招手,等一脸慌乱的李随安凑上来之后,费力的拔出腰间的大肚匣子递过去,“去...去城北关阵地,找韩...韩排长,让他过来支援,他...他认识我的枪。”
“三哥!”李随安带着哭腔接过手枪,却根本没有挪地方。
“快去!”李鹤仙虚弱的说道,“援兵早点到,活下来的人就多一点。”
“你...你等我回来!”李随安将手枪揣进怀里,沿着破碎的街道,忘了命的跑向北关的方向。
李随安看了看周围其余的士兵,喘了口气继续说道,“掩体里应该还...还有手榴弹,给我留两颗,你们...你们去城墙上帮忙!快去!”
仅剩的那几名战士相互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从掩体里搬出一箱手榴弹放在李鹤仙的边上,随后朝着靠卫燃靠在一起的李鹤仙敬了一礼,扛起剩下的手榴弹,跑步冲上了城楼。
“你...你那戏法怎么变的?”李鹤仙哆哆嗦嗦的掏出两颗染血的烟卷,分给卫燃一颗之后问出了这两天最大的疑惑。
卫燃闻言叹了口气,探身就着不远处的火苗点上,犹豫片刻后,他的左手出现了一支黑色的哑光手枪。
“这枪我没见过”李鹤仙断断续续的说道。
“八十多年后的手枪”卫燃如实答道。
“八十多年后?”李鹤仙先是有些不信,在沉默片刻后又突兀的问道,“我们赢了吗?”
“赢了”
卫燃收起手枪,背靠着掩体,仰头看向被硝烟笼罩的天空,“彻底赢了。”
“彻底赶出去了?东三省收回来了?”
“彻底赶回它们的小岛了,东三省也收回来了。”卫燃用尽量平淡的语气说道,“没人能欺负我们了。”
“老百姓...能吃饱...穿暖吗?”
“能!”
卫燃肯定的答道,“衣服随便穿,一天三顿白面馒头大米饭,顿顿吃肉都行。咱们国家还出了好几个神仙一样的人物,他们让所有人都不用饿肚子,不用担心生病,还有...”
听着卫燃越来越快的描述,李鹤仙低头看了看自己被血染红的干瘪肚子和隔着皮肤凸出来的肋骨,心满意足的念叨着,“真好啊...”
“李班长,你有什么愿望吗?”
卫燃的问题让原本已经快闭上眼睛的李鹤仙又清醒过来,他弹飞手中的烟卷,费力的用身体挡住装着手榴弹的木头箱子,用下巴指了指远处走过来的一队小鬼子,“看见那队小鬼子了吗?”
“看见了”卫燃咬着牙答道。
李鹤仙笑了笑,“带头的那个是个大佐...你给他...变个戏法。”
“还有吗?”
“还有...”
反应越来越迟钝的李鹤仙想了想,带着哭腔说道,“我想吃汤圆了...想吃...周家小姐煮的汤圆...那上面还撒着桂花,可...可真香啊...”
卫燃愣了愣,挣扎着站起来说道,“李班长,你看好了,我给对面那矮王八变个戏法!”
“我看着...我看着...”李鹤仙说话的同时,用尽力气,从藏在身后的弹药箱拿出一颗手榴弹塞进了袖口。
卫燃弯腰捡起一把大片刀,一步步的走向了冲进来的那队小鬼子。用仅存的左手举起手中的大片刀,朝着对面那个腰间带着指挥刀的鬼子挑了挑下巴,“孙贼!过来比划比划!”
或许是这明目张胆的挑衅,又或许是卫燃右手仅存的半个手臂,那名鬼子扬了扬手止住身边的士兵,抽出了腰间的指挥刀,微微弯腰之后兹娃乱叫的冲向了一脸洒脱笑意的卫燃。
眼看着双方的距离只剩下四五米,卫燃却突然松开了手中的大刀,同时手中出现了一把黑色的手枪!
“砰!”
一声清冽的枪声过后,那只举着指挥刀的大佐眉心出现了一枚焦黑的弹孔,它手中的指挥刀也在卫燃将佩枪收回牛皮本子的同时,“当啷”一声砸在了密布尸体的石板路上。
“噗通!”
一具温热的尸体直挺挺的摔在了卫燃的身前,而在他的身后,李鹤仙再无留恋,在那些小鬼子朝着卫燃开枪的同时,干脆了拉动了藏在袖口里的那枚手榴弹的拉火线。
仰面摔倒的卫燃听着耳边震耳欲聋的爆炸,感受着爆炸的冲击波裹挟着自己离开地面,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第174章 重病
当充斥了视野的白光逐渐消退,车窗外熟悉的工作室也看的越来越清晰。
但卫燃却发觉身上的疼痛越来越剧烈,这疼痛来自被机枪打断的右臂,来自最后时刻那些打进自己胸口的子弹。
很快,压抑不住的惨叫从车里传到工作室又从工作室隐约传到了外面。但他却根本连扭一下头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越野车仪表盘上的表盘一秒一秒的跳动。
那宛如挖肉剜心一般的强烈疼痛让他数次都因为抵抗不住而眼前发黑晕了过去,可下一秒,便又被这疼痛唤醒,继续一边发出无意义的低吼一边煎熬的等待疼痛消退。
直到表盘上的时间过去了一个小时,那无法忍耐的疼痛终于渐渐消退,全身都已经被汗水浸透的卫燃扫了眼放在腿上的手枪和摊开的牛皮本子,眼前一黑终于失去了意识。
当他被手机铃声叫醒的时候,时间竟然已经到了早晨,再看看来电号码,竟然是穗穗打来的。
“难道她已经降落了?”
卫燃艰难的拿起杂物箱里的手机,可随后便发现自己的右手竟然根本使不上力气。
无奈的换成左手,仅仅只是一个拿手机的动作,胸腹间也立刻回应了撕裂般的疼痛。
艰难的摸到手机按下接通键和免提键,穗穗的声音立刻从话筒里传了出来,“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不会打扰了你的好事吧?”
“睡着了”卫燃虚弱的答道。
“你声音怎么听起来有点儿不对?”电话另一头儿的穗穗立刻听出了端倪。
“没事儿”卫燃强打着精神遮掩道,“昨晚冻到了,有点儿感冒。”
“但你听起来像是快凉了一样”穗穗没好气的说道,“你最好快点儿去医院。”
“没事儿”
卫燃将座椅调整到一个舒服的角度,“你到了?”
“已经快到学校了,速度快点儿刚好能赶上考试。”穗穗不确定的把话题又扯了回来,“你真没事?”
“真没事儿”
“那行吧,我要下车了,等我考完试再给你打电话。”
“专心考试吧,我要继续睡觉了。”
卫燃最后敷衍了一句便没了动静,而电话另一头儿的穗穗在等了将近一分钟之后,这才彻底结束了通话。
直到这个时候,卫燃忍着疼痛拉开棉衣的拉链,撩起里面的毛衣和内衬,随后便发现胸口的位置像是被人打过一样,残存着一大片仿佛溅开的水花一般的大片淤青。
抽着凉气一件件脱掉上衣,随即便发现整个右手肘上下也都遍布着严重的淤血,即使轻轻碰一下都是钻心的疼痛。
再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卫燃发现自己竟然昏迷了十几个小时,中途更是漏记了好几个穗穗的电话。不过仍旧可以慢慢活动的右手倒是让他长长的吁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好在算是囫囵个儿的回来了。
闭上眼睛歇了口气,全身都没有力气的卫燃费力的推开车门,将掉在脚下的那支大肚匣子捡起来仔细的擦了擦,随后抱着刚刚脱掉的上衣,忍着胸腹间的疼痛,摸着黑慢慢挪到了楼上的卧室。直到扭亮台灯裹上被子,他这才召唤出了已经变回纹身的牛皮本子。
出乎他的意料,这本子的外皮竟然从牛皮材质变成了宛若青铜材质一般,足有半厘米厚的金属书皮上还密布着斑驳的绿色锈迹。就连那支金属羽毛笔,也镶嵌在了封面上对应了凹陷轮廓里。
迟疑片刻,卫燃将台灯调亮了一些,随后翻开了第一页。
让他惊讶的是,在这一页自己的照片下面,原本“战地摄影师卫燃”这七个字的下面,竟然还多了一行“军衔:少尉”的字样。
这是给老子升官了?
卫燃暗自嘀咕了一句,继续往后翻动,第二页没什么变化,背面的红色漩涡里,那支毛瑟刺刀也安安静静的漂浮在上面。
第三页同样如此,卫燃拿出背面漩涡里的那支使用大量钛合金零件的CZP09手枪看了看,随后又将其塞了回去。
继续往后翻,出乎意料,第四页背面的红色漩涡却停止了转动,上面甚至还有个长达100多个小时的倒计时!
100多个小时...五天?
卫燃在发现自己的手根本没办法伸进停止转动的漩涡里,把那盏煤油汽灯拿出来之后,索性继续往后翻阅。
好在,第五页背面的红蓝两个漩涡里的望远镜和SVT40半自动步枪,以及第六页红色漩涡里的禄来双反相机都没有受到影响,全都可以取出来。
但第七页那枚初级战地天使勋章下,那个装着医疗箱的红色漩涡却停止了转动,其上同样出现了一个长达一百多个小时的倒计时。
这么说,是因为我把煤油汽灯和医疗箱送给了那间中药铺,所以才被锁住了?
卫燃思索片刻,这才翻到了第八页。
在这一页上,那张原本用金属羽毛笔绘制出来的20响大肚匣子,以及握着这支枪的大手已经变成了一张黑白照片。
卫燃记得清楚,那正是李鹤仙生前,将手枪递给他的堂弟李随安,让他去求援时候的画面。
在这张黑白照片之下,暗红色的字迹仿佛还透着硝烟和血腥味:
山川异域,不共戴天
仓禀斋掌柜,于1938年3月17日,滕县破城后击毙敌兵两名,以身殉国。
李鹤仙,于1938年3月17日滕县破城后,引爆手榴弹,以身殉国,时年24岁。
李随安,滕县保卫战末期,前往北关阵地求援途中遭炮击重伤,后被北关阵地官兵发现,经北城门突围逃生。
滕县保卫战后,李随安化名李望川参军,辗转多处战场,抗日战争结束后,复李随安之名返回字贡定居。1988年9月18日夜与世长辞,留有一子,至死未向任何人透露从军经历。
继续往下看,却用黑色的字迹写着一个叫做“李忘川”的名字和一个位于字贡的详细地址,以及一串明显属于国内的手机号码。
在这些信息往下,字迹又恢复了暗红色,另起一行工整的写着那支大肚匣子上的诗句,“烽烟血辱染河山,倭儿不灭不归川,许国征战何惧死,杀尽日寇铸京观。”
没有急着翻页,卫燃从照片旁边的纸袋子里拿出几张底片对着台灯看去,连思绪仿佛又回到了那短短的几天里。
许久之后,卫燃叹了口气,将底片塞回纸袋子,随后将纸页翻到了背面。
缓慢旋转的红色漩涡下,一行黑色的简短字迹写着,“周家小姐亲手煮的汤圆。”
卫燃俨然失笑,将手伸进红色漩涡,忍着胸口的疼痛拎出了一个大红色的华夏传统食盒。
让他哑然失笑的是,这食盒的提手和第一层盖子之间,还躺着一个仅有铅笔盒大小的黄铜小算盘。这算盘的其中一条边框上,还清晰的刻着“仓禀斋”三个小字。
将算盘放在一边,卫燃轻轻掀开食盒第一层的盖子,紧接着便闻到了似有若无的桂花香气。
那是一盏普普通通的白瓷大碗和一把同样材质的汤匙,这碗里的汤圆不但冒着热气,其上还撒着些许的桂花。
卫燃呆愣片刻,反应过来之后赶紧扣上盖子,小心翼翼的将这并不算大的食盒连同算盘又送回了红色漩涡里。
收回换了个青铜皮的本子,卫燃费力的关上台灯,再次沉沉的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被电话铃声和砸门声吵醒时,已经是下午了,窗外也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大雪。
拒接季马来电的同时收起手枪,已经超过24个小时水米未进的卫燃发现自己竟然开始发烧了,同时嗓子也难受的仿佛着了火。
低头看了看胸腹和手肘处的淤青,他这才艰难的爬起来,手脚无力的扶着墙壁一步一步的走下了楼梯,打开了被砸的砰砰作响的卷帘门。
“维克多,你在...”钻进工作室的季马话还没说完,便注意到了卫燃蜡黄的脸色。
“你怎么了?”季马皱着眉头问道。
“可能感冒了吧...”卫燃昏昏沉沉的答道,随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不受控制的栽倒在地板上再次失去了意识。
季马见状来不及多想,弯腰扛起卫燃丢进越野车的车厢,将其开出工作室之后锁上卷帘门就往医院的方向跑。
当卫燃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病床上。努力回忆了一番昏迷之前的经过,他这才拿起桌边正在充电的手机拨给了季马。
“谢天谢地,你还活着。”电话刚一接通,季马便开心的说道。
“我怎么跑医院来了?”卫燃虚弱的问道。
“应该我问你才对”电话另一头的季马说道,“医生说你体内有非常严重的发炎症状和轻微的出血,而且还有一些像被人打过的淤伤。维克多,你不会遭到抢劫了吧?”
“没有的事,你在哪?”卫燃有气无力的问道。
“你如果还有力气爬起来,就顺着窗户往下看,我已经在楼下你的车里呢。”
电话另一头的季马继续说道,“不过就算你看的到也没用,你之前差点住进危重病房,医生说你至少还要在医院躺上两天观察一下才行。另外,卡尔普那边我已经说明了情况,他说下次上课可以推迟到三月份,等你从华夏回来再说。还有,阿芙乐尔我也帮你解释了。”
“他们不知道我生病吧?”卫燃继续问道。
“只有阿芙乐尔知道你感冒了,周女士和阿历克塞教授都不知道。”季马尽心的说道,“总之你就不用担心了,外面的事交给我就好。”
“那就麻烦你了”
卫燃挂掉电话,看了眼上面的时间,这才发现都已经11号下午了,合着自己又睡了一整天?
放下手机,卫燃无奈的摇摇头,这次被牛皮本子送回滕县保卫战换来的绝对算不上舒服,不提那段撕心裂肺的战场回忆。单单重回这个世界后,那长达一个小时的剧烈疼痛就让他忍不住打哆嗦。
而至今胸口和手肘残存的淤青,以及被送进医院的炎症,无疑都和自己在最后时刻遭受的那些致命伤害有脱不开的关系。
但只要想起仍旧放在牛皮...不,或者应该叫做金属本子,不过不管是什么,只要想起里面那碗热腾腾的汤圆,他顿时又觉得无比满足。
第175章 回国
在医院足足躺了两天的时间,勉强恢复过来的卫燃这才得以走出医院。
“你总算活着出来了”早已在大门口等待多时的季马立刻丢给卫燃一件棉衣,“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去喝一杯庆祝一下?”
“算了吧,我还想多活几天。”卫燃接过棉衣披在身上,跟着季马一边往停车场走一边问道,“之前都没问你,你不在喀山待着怎么跑伏尔加格勒来了?”
“当然是来找你分钱的”
季马说话的同时从兜里掏出厚厚的一沓美元递给卫燃,“你忘了,那个肥羊加尔金博士从废弃的军事基地里,用八万美元买走了一块破石头。”
“这钱我也有份儿?”卫燃接过对方丢来的钞票诧异的问道。
“当然有份儿!”
季马理所当然的说道,“本来应该是多分你一些的,但温泉营地和那座废弃的军事基地都需要投入,所以只能先分你和阿芙乐尔一万美元,剩下的都被我们投入到那两个营地里了,就当我和你借的怎么样?”
“得了吧!”
卫燃上车之后将刚刚到手的那一沓美元又丢给了坐上驾驶席的季马,“这钱你们自己留着吧,不用分我们。”
季马手忙脚乱的接过那一沓现金,执拗的说道,“这是因塔猎人的规矩,猎物是大家一起发现的,所以每个人都有份儿。”
“就当投资你的营地了”
卫燃不在意的说道,他又不差那一万美元,实在没必要和正在创业阶段的季马算的这么清楚,更何况这次还多亏了季马,否则的话恐怕自己已经在工作室里凉透了。
季马扭头格外认真的看了眼卫燃,见他不像在开玩笑,犹豫片刻后郑重的掏出个巴掌大的小本子,用难看的字迹在其中一页写上了“维克多和阿芙乐尔,联合投资一万美元。”的字样。
“你这记黑账呢?”卫燃乐不可支的笑道。
季马得意的晃了晃手里的小本子,“屁的黑账!这可是所有投资过温泉营地的股东出资情况,等明年的圣诞节,我还要靠这个给大家分红呢。”
整的还挺像回事儿...卫燃暗自嘀咕了一句,终究没有拿这事儿调侃对方。
“我们接下来去哪?”季马收起小本子问道。
“先回工作室吧!”卫燃小心翼翼的伸展着懒腰继续说道,“季马,我打算后天就回国了,你要不要和我去华夏逛逛?”
季马的脸上露出一抹向往之色,可随后便果断的摇摇头,“我可没时间,没有多久第二批游客就要来了,要不是你突然生病,我早就回喀山去做准备了。”
说到这里,季马幸灾乐祸的转移了话题,“说起这个,你到底怎么回事?我记得离你的工作室不远就是流浪者收容中心,难道你真的遭遇抢劫了?”
“睡觉没关窗感冒了,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而已。”卫燃也不管对方信不信,把提前想好的借口搬了出来,而在说话的同时,也已经买好了回国的机票。
“多亏你摔了这一跤,正好不用去红旗林场上课了。”
前者闻言送出个中指,将话题扯到了其他的方面。
再次回到工作室,卫燃趁着季马去买饭的空档,再次拿出了那个放着汤圆的食盒以及黄铜小算盘。
这食盒里的那碗汤圆依旧冒着热气,而当他打开食盒的第二层时,才发现里面还放着一张黑白照片,这张仅有巴掌大的照片里,是个穿着民国时代的国服旗袍的短发女人,和穿着一身中山装的李鹤仙。
那短发女人姿态优雅的坐在一张小圆凳上,而李鹤仙则站在她的背后,将其中一只手搭在了前者的肩上。
想来这就是周家小姐了吧...卫燃看着照片里满脸幸福的两个年轻人暗自叹了口气,随后将那支20响大肚匣子,连同那张照片一起放进了食盒。
试着将食盒以及小算盘放进红色漩涡,直到木头提手在红色漩涡里沉浮不定的飘着,他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两天,卫燃借着养伤,继续窝在工作室里等着回国,顺便也将之前在滕县保卫战中拍下的那些照片全都洗了出来。
而季马也在阿历克塞教授两口子度假回来之后,匆匆告别卫燃返回了喀山。
就在回国的前一天,在卫燃的耐心等待中,装有煤油汽灯和医疗箱的两个漩涡上的倒计时也终于归零跳,再次开始了缓缓转动。
先试着将手伸进装有煤油汽灯的漩涡,卫燃顺利的将里面的煤油汽灯拎了出来。
这也让他微微松了口气,原本,他以为这煤油汽灯和医疗箱送给那间中药铺之后就没了,但现在来看明显不是这样。
再看看这煤油汽灯,和之前根本没有什么两样,依旧光洁如新,该在的都在,连个磕碰都没有。
将其送回牛皮本子,卫燃又把硕大的医疗箱拿了出来。这里面不管医疗器械还是药品,也同样一个不少,而除此之外,竟然还多了一个没有封口的黄色信封以及一套白大褂。
小心的打开信封,卫燃从里面取出一页信纸,当他将其展开后,只见其上用娟秀的毛笔字写着,“先生彻夜救死扶伤,慨赠光明与医疗器械之大恩无以为报,回赠术衣一件聊表心意——陈护士留”
沉默许久,卫燃将手中的信纸折好重新装进信封,珍而重之的放进了医疗箱的最底层,郑重的拿起那件白大褂展开穿在身上,顺便也发现了塞在白大褂兜里的老式口罩。
一时间,他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中药铺里那个手足无措的小护士。
“会缝血管吗?”
“不会”
“缝合肌肉和上皮组织呢?”
“不会”
“没关系,注射会吗?”
“也...也不会...我只接受了两天的培训。”
那短暂的我问你答,是他和那位陈护士仅有的一些交流,但那渐渐戴上哭腔的回答,却让卫燃刻骨难忘。
“我会好好珍惜这件白大褂的...”
卫燃格外郑重的对着医疗箱做出了保证,随后小心翼翼的脱下穿在身上的白大褂,仔细叠好之后,将其重新放进了医疗箱里。
转眼第二天一大早,卫燃告别了特意给他送行的小姨周淑瑾以及上班第一天便请假的阿历克塞教授,拎着沉重的木头琴盒以及装满礼物的行李箱走进了机场。
不久之后,开始粗暴爬升的飞机里,卫燃翻来覆去的看着手中那一摞黑白照片,他的心却已经提前飞到了号称天府之国的川蜀大地。
第176章 路上的琐事和水雾里的韶华
经历了漫长的飞行,卫燃搭乘的航班总算是平稳降落在了首都机场。
一番等待拿了行李,仍旧没有好利落的卫燃慢悠悠的离开候机大厅,在停车场里找到了提前联系好的网约车。
和过分热情的司机有一搭无一搭山南海北的聊着,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车子总算停在了穗穗念的大学门口。
这次回来,他暂时还不打算回家,既然不打算回家,这行李自然也就只能放在穗穗这里。
拨通了穗穗的电话,后者得知他已经到了学校门口,立刻大呼小叫着挂断电话,前后不到十分钟,便骑着一辆电瓶车冲了过来。
“你真的这么早就回来了?”穗穗喜气洋洋的问道,“我们学校不会这么早就寄成绩单的。”
“我可不是为了你的成绩单回来的”
卫燃拍了拍落在一起的行李箱和琴盒,“这俩箱子先在你宿舍放两天,我回家之前还得出去一趟。”
“去哪?去见女朋友?”穗穗闻言立刻来了兴致,连那张过分好奇的小脸上,都浮现出了村头儿刘寡妇和王大婶儿说三道四时专用的八卦表情。
“见个屁的女朋友”
卫燃没好气的说道,“我两三天就回来了,你给我吧东西看好了,尤其那个琴盒可千万别弄坏了,还有,我让你买的东西买到了吗?”
“哦哦!买到了!”穗穗立刻将一个背包递给了卫燃,“你要这东西干嘛?”
“当然是有用,我先走了啊,时间有点儿赶。”
卫燃说完也不等穗穗答应,弯腰钻进一辆刚刚停下的出租车,转眼间便跑没了影子。
“这么心急火燎的一定有问题...”
穗穗嘀咕了一句,弯腰将行李箱和琴盒全都抱上她的小电驴,拧动油门儿艰难的开往了宿舍的方向。
而另一头,坐在出租车里的卫燃也没闲着,时不时的,便举起那台禄来双反,对着车窗外平平无奇的街景、高架上拥堵的车流,以及沿途形色匆匆的上班族,一次次的按下了快门。
“哥们儿刚来北京吧?”
一嘴京片子的出粗车司机虽然开着的只是一辆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伊兰特,但他脸上那惬意中带着一丝闲适的神态,以及手上熟练的操作,却全然一副车上拉的其实是一箱急需穿越秋名山公路的豆腐似的。
“刚来”卫燃淡淡的答道,说话的同时,举起相机给远处的一栋高楼拍下了一张照片。
“你这相机看起来可有年头儿了”
司机师傅一脸怀念的说道,“我小时候拍照片还见过这种呢,老海鸥的相机和你手里这个差不多。这一晃这么多年了,谁能想到现如今啊,随便个手机都比当时拍的清楚了。”
“是啊...”
卫燃默默的对着车窗外的立交桥按下快门,“当时的老百姓,肯定没想到今天咱们能活成这个样儿。”
“谁说不是呢!”
司机师傅的话匣子也随着卫燃的感叹彻底打开,全程不带重样的说着从小到大身边的变化。
从小时候永远不够的粮票,到结婚时排队走关系才能买到的电视机,从拥挤漏雨的平房小院到家里拆迁分到的房子。从以前踩一脚刹车就跑偏的212小吉普,到如今驾驶的国产电动出租车。乃至他们那一带年轻时对漂亮姑娘的衡量标准,到现如今的他已经有些看不懂的网红。
当然,闲聊中自然也少不了那些越来越先进的武器等等等等。这琐碎的话语里充斥着的,有希望,有幸福,也有自豪。唯独没有了1938年初,充斥在每一个滕县百姓内心的绝望和恐惧。
已经成了听众的卫燃默默的换上了一个新的胶卷,看着窗外越来越近的高铁站喃喃自语着,“他们如果能看到今天的这一切,或许应该是开心的吧...”
“你说什么?”已经将话题扯到不是东西的傻老美身上的司机师傅疑惑的问道。
“没,没什么”
卫燃摇摇头,支付了车费之后告别了热情的司机师傅,走进熙熙攘攘的高铁站。趁着等车的功夫,找了个角落,将明亮干净,同时又无比繁忙的候车大厅纳入取景框,再次按下了快门。
同样被他拍下的,还有检票后看到的高铁列车和它跑到最高速度时的时速信息。还有稳稳当当立在窗沿上的那一枚亮晶晶的硬币,以及窗外覆盖着薄薄一层积雪的麦田,和那些被麦田包裹的村子和镇子。
直到列车停靠在滕洲站,他这才心满意足的收起相机,马不停蹄的打车赶往了滕县保卫战遗址。
相比1938年的滕县,如今这座城市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林立的楼宇,平坦的街道,乃至永远不用担心有轰炸机和炮弹飞到头顶的充实安全感,这些都是彼时的李鹤仙和他的战友们无法想象的。
仅仅不到两公里的路程,当车子停下的时候,卫燃看着路边那座朴素的纪念碑愣了愣,待看到在周围广场上休闲活动的老人和孩子,以及路边熙熙攘攘的人流和车流时,他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或许李鹤仙,和更多李鹤仙那样的人,他们并不需要多大的纪念碑,周围这闲适祥和的生活气息,才是他们最想看到的吧...
“师傅,您等我一下。”
卫燃说完这才推开车门,从包里拿出了回来之前托穗穗帮忙买的白瓷的小坛子。
“李班长,我接你回家了。”
卫燃掏出李鹤仙和周家小姐的那张合影轻轻放在纪念碑下的台子上,轻轻抚摸着那块冰凉的纪念碑,稍等片刻后,这才用手轻轻挖起一捧捧泥土,小心翼翼的放进了那个白瓷坛子。
他这边刚刚动手,旁边一个正在看广场舞的大妈小跑着过来,劈头盖脸的指着卫燃说道,“你这后生咋这么没良心,怎么敢挖...”
话说到一半,这大妈在看到卫燃手里捧着的白瓷坛子,和那张用手机压着的黑白照片之后立刻意识到了什么,硬生生的止住喝骂,小心翼翼的问道,“后生,你这是...”
卫燃抬起头,指了指纪念碑一侧雕刻的战士,“送他们中的一个回家。”
那大妈闻言一愣,叹了口气之后,默默的掏出自己的老年机,打开了其上的手电筒功能,安静的站在一边帮着卫燃照亮。
很快,其余几个跳广场舞的大妈们也好奇的围了过来,在一阵窃窃私语之后,远处的放着草原音乐的音箱安静了下来,而卫燃的身边,也多出了好几个举着手机帮忙照亮的陌生人。
与此同时,还有些带着孩子的家长,在一边用方言轻声和自己的孩子说着什么。
许久之后,那枚白瓷骨灰罐终于装满了泥土,卫燃小心翼翼的拿起被手机压着的照片,旁若无人的说道,“李班长,咱们该走了,我送你回川蜀看看!”
说着,卫燃抱起沉甸甸的白瓷骨灰罐,郑重的朝那块并不算大的纪念碑敬了一个并不标准的军礼,随后又朝周围围观的陌生人鞠了一躬,这才拿起背包走向了一直在路边等待的出粗车。
当出租车停靠在火车站门口,那位沉默寡言的司机师傅却将收款二维码撕下来揣进了兜里,随后下车亲自帮卫燃打开了车门,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说道,“走吧,这钱不能收。另外,俺们这儿老辈儿的规矩,路上别回头,小伙子,一路平安。”
“谢谢!”
赤红着眼睛的卫燃再次郑重鞠了一躬,抱着装有白瓷骨灰罐的背包走进了车站,找了个偏僻的位置默默的坐下,耐心的等待着直达诚都的一辆K字头列车。
这列全程将近30各小时的列车绝对不是最快的,更不是最舒服的,但却像那位司机师傅说的类似,至少它不走回头路。
时值半夜,过境的列车准时的停靠在了站台,卫燃循着车票上的信息走进软卧车厢。
随着列车再次缓缓加速,卫燃这才把手中的背包放在铺位的角落,随后从兜里掏出一瓶上车前买到的白酒和两个一次性杯子,将其倒满之后,在空无一人的车厢里,静静的诉说着当时没来得及和李鹤仙说完的那些后世的变化。
漫长的29小时30分钟在卫燃的自说自话中悄然流逝,当列车停靠在终点站的时候,窗外的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回家了”
已经有些微醺的卫燃小心翼翼的抱起装在包里的白瓷骨灰罐,一边往外走一边自言自语的低声说道,“李班长,我就把你送到当年出川的起点,把你暂时放在那儿。然后我去找随安的儿子,到时候我问问他的意思,他要是想把你请回你们字贡,到时候我可就不拦着了。”
完全忽略了周围人诧异的目光,卫燃不急不缓的走出车站,在手机导航的帮助下,一步一步的走向了五公里外的少城公园,顺便也观察着这个他从来都没来过的城市,闻着偶尔飘过鼻尖的辛辣香气,听着那些略有些熟悉却又格外陌生的方言。
穿过一条条街道,走过一个个路口,当天边的太阳已经冒出大半个身子的时候,卫燃也终于看到了那座矗立在路口的川军抗日阵亡将士纪念碑。
略作犹豫,他走进公园和早起锻炼的老人一路打听,最终在公园的角落找到了一颗挺拔的桂花树。
轻轻将抱了一路的白瓷骨灰罐放在树下,卫燃的手中出现了一把修长的毛瑟刺刀。
借着这把刺刀在树下挖出个浅坑,将白瓷骨灰罐连同这一路拍下的胶卷轻轻放进去盖上了潮湿的泥土,随后又拿出了那个大红色的食盒。
随着盖子被打开,那白瓷大碗也蒸腾出了一股水蒸气和淡淡的桂花香气。
恍惚间,卫燃仿佛在那蒸腾的水雾中看到了一个身穿军装,腰间挂着20响大肚匣子,背上还背着一把大片刀和崭新斗笠的年轻战士。
这名看不清面容的战士在众多同样打扮的士兵起哄中,老老实实的站的笔直,任由一个穿着国服旗袍,却同样看不清面容的短发女人,用汤匙将一枚枚绵糯的汤圆送进嘴里,将一勺勺撒着桂花的澄澈汤水送进嘴里。
最后,这年轻的战士干脆接过那白瓷大碗,在众多战友的哄笑中,将里面的汤水仰头喝的一干二净。最后又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鼓起勇气抱住了那个瘦弱的旗袍女人。
渐渐的,那碗逐渐变凉的汤圆飘散的水雾越来越淡,那位年轻战士的面容也越发清晰。
直到最后,当卫燃看清那确实就是李鹤仙的时候,对方一手牵着满脸幸福之色的周小姐,在站直身体的同时,缓缓朝卫燃举起了右手,同时那张带着一丝丝书生气的脸上,也勾起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几乎下意识的,卫燃同样站直身体,将右手举到了眉峰的高度。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微凉的寒风便刮走了仅剩的那点儿水雾,那两个朦胧的人影也瞬间消散。
等泪流满面的卫燃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脚下的食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幻觉吗...”卫燃暗自嘀咕了一句,随后便发觉左手虎口处的纹身传来了一闪而逝却又无法忽略的滚烫。
强忍着立刻拿出来看看的冲动。他最后看了眼桂花树下被仔细掩埋的地面,漫步走出公园找了家酒店住了下来。
当他一番细致的检查,确定房间安全之后,这才召唤出了那支已经套上金属皮的诡异本子,而后者则自动被翻到了第八页的背面。
仅仅只是一眼,卫燃便注意到,在那缓慢旋转的红色漩涡下,原本那句“周家小姐亲手煮的汤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成了“我用二两烟丝换的”这么几个小字。
伸手将红色漩涡里的东西拎出来,这次依旧是之前的食盒,但重量却大的吓人。轻轻掀开第一层的盖子,让卫燃万分惊讶的是,这里面竟然满满当当的摆着一颗颗9毫米手枪弹!
第177章 随安之子
安静的房间里,卫燃拿起一颗子弹看了看,随后又将其塞回了原来的位置。
掀开食盒的第二层里面依旧孤零零的放着那支20大肚盒子,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叹了口气,卫燃将这大红色的八边状食盒重新扣好送回了红色漩涡。随后躺在床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在诚都休息了一整天养足精神,卫燃搭乘高铁赶到字贡,循着金属本子上的地址,在一条老街的深处,找到了一家面积并不算大的粮油店。
离着老远,他便看到这粮油店门口正上方挂着一块黑漆漆的牌匾,这牌匾的上“仓禀斋”三个龙飞凤舞的金字因为常年风吹雨淋,已经有些许的黯淡,时不时的,还有几只麻雀在牌匾后面飞进飞出。
隔着擦得干干净净的窗户,看到几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正围着一张麻将桌稀里哗啦的忙着摆长城,而在他们的脚下,还有两只肥硕的狸花猫正趴在电暖扇的旁边眯着眼睛。
除了这一桌搓麻将的人,房间里其余的位置摆满了货架,其上各种米面粮油之类的也都收拾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撩起带着些许污渍的棉帘子,随着木门被推开时的“吱呀”一声轻响,其中一个搓麻将的中年大叔抬起头,先用方言打了声招呼,见卫燃一脸茫然,这才又换上带着些许口音的普通话热情的问道,“要买点什么?”
“老板,我想找个人。”卫燃将手中拎着的烟酒放在进门的木头桌子上客气的说道。
看了眼卫燃放在桌子上的礼物,那中年汉子站起身,客气的问道,“找谁?”
“我想找李望川”
“李望川?”
这中年大叔愣了愣,下意识的问道,“你找我老汉?”
见卫燃点头,这中年大叔再次看了眼卫燃放在桌子上的礼物,犹豫片刻后用方言朝围着麻将桌的其余三人说了些什么,等那三人各自离开,这才热情的招呼着卫燃在麻将桌旁边坐下,倒上一杯热水之后开口问道,“你找我老汉什么事?”
卫燃接过热水抿了一口,从背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相册以及那支铅笔盒大小的黄铜算盘,随后将当年在滕县发生的事情大概的讲了一遍。
“这些...这些你都从哪找到的?”粮油店老板听完故事之后惊讶的问道。
“这事儿要从一把手枪说起”
卫燃从手机里找出那支20响大肚匣子的照片给对方看了看,随后说道,“您刚刚看到的那些照片的底片,还有那个黄铜算盘,都是和这支20响大肚匣子一起发现的。至于发生的这些事,是这个算盘的主人,当年仓禀斋当铺的一个学徒告诉我的,我查了很久才找到这里。大叔,您能...”
“你说的那个学徒,他...”
卫燃犹豫片刻,随后摇摇头,“他不久前去世了”。
将手机还给卫燃,这老板难以置信的再次翻了一遍相册,起身说道,“我带你去找我老汉!”
“谢谢!”卫燃赶紧起身说道。
“该我谢谢你才对撒!对了,我叫李维中!小兄弟怎么称呼?”
“卫燃,您叫我卫燃就行。”卫燃握住对方的手晃了晃。
李维中越发的热情,帮着卫燃拿着桌子上的礼物,连店门都没锁,只是往上挂了个木头牌牌,便带着卫燃往老街深处走去,并最终停在了一栋看起来颇有年头儿的老房子门口。这老房子的门楣上,还钉着一块擦拭的格外干净的光荣牌。
热情的招呼着卫燃走进大门,名叫李维中的大叔带着他走进了一个采光最好的房间里。随后便看到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先生正端端正正的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手持着毛笔在一张宣纸上书写着一首满江红。
环顾四周,这个房间的四壁挂着不少山水画卷轴,靠窗的长桌上还摆着一个大肚儿的鱼缸,缸里不但养着一盏碗莲,还有几条小金鱼在悠闲的游来游去。
而在正对着窗子的靠墙位置,则摆着一张打理的整整齐齐的单人床,床头的墙上,还挂着几个玻璃框,其中一张彩色照片里,有个穿着老式军装,手拎56冲的年轻人,而这照片的背景,则是烟雾笼罩的群山和茂密的丛林。
看着照片里那个和当年的李随安有八九分相似的战士,卫燃便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而周围的摆设,则暗示着那位正一专注练字老先生,晚年生活似乎过的很是惬意。
“我老汉练字的时候不能停下,小兄弟你先等等。”李维中示意卫燃随便坐,而他则熟练的从书架上拿下一筒茶叶,泡上了一壶热茶。
直等到写完了最后一笔,那位老先生这才笑眯眯的问道,“你这娃子哪来的?”
没等卫燃答话,端着茶壶走过来的李维中一边给两人倒茶,一边用方言解释了几句。这老先生摆摆手,李维中和卫燃打了声招呼,最后便离开了房间。
等到房门被从外面关上,卫燃已经从背包里再次掏出了那本相册以及黄铜算盘,轻轻推到了老先生的面前。
只不过这次还没等他解释,那老先生便惊讶的拿起算盘问道,“这算盘你从哪得来的?”
卫燃挑了挑眉毛,这老先生的普通话倒是比他的儿子李维中要好的多。
思索片刻,回过神来的卫燃笑着问道,“老先生,这算盘很特殊吗?”
那老先生仔细的检查了一番算盘边框上的刻字,主动解释道,“这说起来可就远了,建国以前,凡是在我们家学徒的伙计,人人都会分到这么一把算盘。直到出师了,这算盘才会收回来。”
“老先生,您的名字是李望川吗?”卫燃最后一次确认道。
“你还知道我的名字?”这老先生越发的好奇。
卫燃点点头,借口某位旅居国外曾是仓禀斋学徒的老人生前所托,将刚刚在粮油店讲过的故事再次复述了一遍。
随着他的讲述,李望川老先生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到惊讶,又从惊讶化为了恍然大悟,直到听完了卫燃从滕洲的纪念碑下取了一抔土买到了川军纪念碑附近的桂花树下,已经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许久之后,直等到这老人平复了情绪,卫燃这才掏出手机,再次调出那支20响大肚匣子的照片推给对方,“老先生,我这趟来,只是想把这算盘和这些照片送过来。除此之外,照片里这支大肚匣子,也想听听李家后人的想法怎么处理。”
被阳光晒的暖洋洋的房间里一时间沉寂下来,许久之后,李望川老先生饱含回忆的说道,“我是1949年国庆那天出生的,当时呦!和我同龄的娃子不是叫建国,就是叫国庆,我记得小时候听我娘说,为了起名,我老娘还和他吵过架。”
卫燃端着温热的茶杯,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李望川老先生摇摇头,“他从没和我们说起过他以前当兵的事儿,但没少说我三伯的故事。后来等我长大了,念完了高中就被我老汉送去当了兵。为了这事儿,我老娘和我老汉又吵了一架。
再后来我上前线帮着越南猴子打过老美,援越之后没几年,我们又和那些白眼狼打了一场,也就是那时候,我在战场上丢了一条腿。为了这事儿,我老娘和我老汉再吵了一架。
说到这里,这老先生轻轻拉起裤管,露出一小截金属义肢给卫燃看了看继续说道,“我也当过兵,当了差不多十年的兵,知道战场上是个什么情况,不过我没后悔过,我想,我爹和我三伯应该也没有后悔过。”
“无川不成军”卫燃放下茶杯叹道,他只知道李鹤仙和李随安兄弟俩的经历,却没想到李随安的后人却将这血性延续了下来。
李望川老先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继续回忆道,“87年我老娘走的时候说,这一辈子,我老汉就和她吵过这么三次,全都是和我有关。88年的时候,我老汉也走了,他走的时候,念了好几遍那支匣子枪上刻的诗。我们当时权当是他...唉!”
见卫燃一脸感慨之色,李望川老先生将手机推回卫燃的身前,“那枪如果方便话,就找个博物馆捐了吧。至于我三伯,等你回去的时候,带我过去认认地方。”
说到这里,李望川老先生指了指窗外,“路对面就是老周家,我们两家做了百十年的邻居了,我三伯喜欢的那位周家小姐至死都没嫁人,最后也是埋在我们李家坟地里,和我三伯的衣冠冢合葬的。”
卫燃下意识的扭头,看向了石板路对面的那栋老房子,耳边听着李望川老先生继续说道,“我儿媳妇就是他们老周家的,等我和他们家商量商量,看看是让我三伯回来,还是让他陪着那些一起出川的战友。”
感慨万千的卫燃点点头,随后便听李望川老先生问道,“你这娃子,能一路找到这儿来也实在是不容易,如果方便的话,留下来和我们两家吃个饭吧?”
卫燃犹豫片刻,痛快的点点头,“那就给您添麻烦了。”
第178章 忠烈之家
当天中午,在李维中和对门一位周姓的中年操持下,两家人凑了满满五大桌子,隆重的宴请了登门造访的卫燃。
席间,卫燃在李望川老爷子的执意坚持下,将李家兄弟以及仓禀斋老掌柜在滕县保卫战期间的经历再次讲了一遍,那本相册,也在两家人的手中传阅了不止一遍。
一顿当地特色的盐帮菜吃的宾主尽欢,被两家人灌醉的卫燃也不得不住了下来。
转眼第二天一早,经过两家人商议后,十几辆各式汽车拉着两家人以及刚从宿醉中勉强清醒过来的卫燃直奔两百多公里外的诚都。
赶在中午之前,两家人的车队停在了那座川军雕塑附近。一行四五十号人,包括卫燃在内,人人的臂膀上绑着一缕黑纱,步行走到了雕塑的下面。
李望川老先生亲自从带来的保温桶里盛了一碗温热的汤圆放在纪念碑前,而与其的小辈,包括随行的卫燃在内,则各自往纪念碑下献了一束花。
“敬礼!”
李望川老先生中气十足的一声大喊,随后郑重的将右手举到了眉峰处。
随着这一声口令,李家和周家几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以及几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也纷纷行了一记军礼。而其他男女老少,则默默的低下了头。
卫燃颇有些吃惊的看着这两家人,这老中青三代人总共加起来有将近五十来号,其中行军礼的竟有九位!两家人几乎每一代人里都有一两位,这其中就包括了那位粮油店老板李维中!
“礼毕!”
随着李望川老先生的口令,昨晚上还和卫燃推杯换盏的那些人动作整齐划一的放下了手臂。
见李望川老先生看向自己,卫燃郑重的点点头,在路人的围观中,带着两家人走进公园,找到了那颗桂花树。
李望川老先生再次从带来的保温桶里盛出一碗汤圆放在树下,恭恭敬敬的带着两家人的晚辈磕了三个头,随后缓缓扒开泥土,启出了卫燃前天才埋进去的白瓷骨灰罐,而他的儿子李维中,则已经提前撑起了一把黑伞。
虽然这白瓷骨灰罐里装的仅仅只是一抔滕县的黄土,但对这两家人来说却是一位许久没有归家的亲人。
等周家的那位中年人重新填平了桂花树下的浅坑,两家人这才在李望川老先生的带领下离开公园,驱车赶回了自贡。
当天下午,车队径直开进了一片墓地,将那坛黄土送进了李鹤仙的衣冠冢里,而那张李鹤仙和周家小姐的合影,也镶在了那块斑驳的墓碑上。
默默在一边旁观的卫燃看了眼这片藏在半山腰竹林里的墓地,卫燃找到李随安的墓,看着那块残存着青苔的墓碑矗立了许久。
等到简短的仪式结束,众人下山之后,卫燃也提出了辞呈。只不过这好客的两家人却想都不想的纷纷断然拒绝,铁了心要让卫燃多留几天。
奈何这两天穗穗已经几次三番的催他赶紧回去料理随时可能寄到家的成绩单,卫燃也就只能再三保证,等年后有机会会再来专程拜访,这才算是让李望川老先生点了头。
临走的时候,卫燃找机会将那支大肚匣子偷偷塞进了李望川老先生床头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子里。这支大肚匣子或许真的应该被送进博物馆,但却应该由李家人亲自送过去。而且有李望川老先生,以及他们家三代退役军人在,卫燃也不用担心这支枪会被拿来做其他的事情。
卫燃偷偷留下手枪的同时,李家人也给他准备了装满两个大号行李箱的各种礼物。在回家和收下礼物二选一的抉择下,他只能却之不恭,带着各种字贡特产,任由李维中亲自开车,将他送到了高铁站。
告别了送行的李维中,并连连保证年后一定过来玩几天,卫燃这才拎着两个沉甸甸的行李箱走进了安检口。
当天下午,卫燃搭乘着从诚都起飞的航班,带着超重的行李顺利返回了首都。只不过和上次不同,这才他才刚刚走到接机口,便看到了早已等待多时的穗穗。
“你今天不上课?”卫燃任由对方抢走了手中装满了礼物的行李箱问道。
“周六上什么课?”穗穗理所当然的说道,“而且我昨天就考完最后一科了,要不是为了等你,我早就回我姥姥家了。”
“你们放假了?”
“你再晚两天问我们还开学了呢”穗穗一边走一边问道,“这几天你去哪了?”
“去了趟川蜀”
“川蜀?火锅?!早知道我就和你一起去了!”穗穗说着就张开小手,“礼物呢?给我买的什么礼物?”
“都在你拉着的箱子里呢,等回去你先挑。”卫燃说到这里转移了话题,“既然放假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那个,回去之前,我同学的爸爸想见见你。”
“什么?你同学的爸爸?”卫燃停住脚步,不明所以的看着穗穗,“你同学的爸爸见我干嘛?”
“因为你那张琴”穗穗一脸为难的说道,“我前两天给那张琴拍了几张照片发了个朋友圈你还有印象吧?”
卫燃点点头,“有印象,我还点赞了呢。”
穗穗无奈的说道,“就是那个朋友圈惹的麻烦,我一个同学看到了,然后给他爸爸看了看,再然后他爸爸直接找到学校来了,想看看那张琴。”
“你给他看了?”
卫燃皱着眉头问道,他倒是不太担心会出现什么意外,虽然据卡尔普说,那床琴的来路不正,不过当初带着它回国的时候,各种购买手续可是一样都不少,海关那边都没出问题,自然也就不用有太多的担心。
“我干嘛给他看?”
穗穗翻了个白眼儿,“别说那床琴是你的,就算是我的,我也不可能给他看啊,不过这两天我那个同学和他爸爸都差在宿舍楼下堵我了,我都快烦死了。”
“谁让你没事儿瞎显摆的?”卫燃继续迈开步子,同时乐不可支的问道,“他们还说别的了吗?”
“还说想买下那张破琴”穗穗跟上卫燃的脚步,撒着娇哀求道,“要不你就见见吧,免得等过年开学之后又跑过来烦我。”
“见见倒也不是不行”卫燃看了眼穗穗,“不过有什么好处没有?”
“你要什么好处?”穗穗可不吃卫燃这一套,“我帮你瞒着提前回来的事儿还不够?”
“当我没说”卫燃立刻认怂,“约车吧,去见见你那个同学的爸爸。”
“好嘞!”穗穗立刻眉开眼笑的掏出手机,约好车子之后给她的同学发了条微信。
等两人乘车赶到穗穗她们学校门口的时候,才刚刚下车,便发现一对儿父子快步朝他们走了过来。
能猜到这是一对父子,自然是因为这两人眉眼间实在是太像了,同样的高高瘦瘦,同样的满头自来卷,同样的都带着一副无框眼镜,甚至连身上那股子浓郁的书卷气都毫无二致,唯一的区别,只不过一个是更加成熟稳重的中年人,一个是看起来有些内向的年轻小伙子而已。
“这位大叔是我同学的父亲,这位是我同学陈洛象。”
穗穗神态自若的用手挎住卫燃的胳膊,“这是我男朋友卫燃,也是那张破琴的主人。”
卫燃暗自瞪了穗穗一眼,假冒她男朋友这事儿早就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甚至可以说,甭管是穗穗曾在伏尔加格勒读过的高中还是身边这所大学,只要卫燃有机会去她们学校,只要旁边有她同学,这缺德小玩意儿肯定会把卫燃当成挡箭牌。
甚至为了这事儿,卫燃当初刚到伏尔加格勒的时候,还曾在路上偶遇了穗穗的某个追求者,被对着堵着干了一仗。
毕竟,混血毛妹,尤其是漂亮的混血毛妹谁不喜欢?真算起来,恐怕也就几乎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卫燃没把这鬼精鬼精的小丫头当回事儿。
“陈先生,您好。”卫燃不卑不亢的和那位儒雅的中年人握了握手,随后又和他的儿子,那个叫陈洛象的小伙子握了握手。
“卫先生,您也好,冒昧相见,给您添麻烦了。”
那位姓陈的中年人显然没把卫燃当成和自己儿子一样的同龄人,格外正式的握住卫燃的手轻轻晃了晃,等卫燃和自己的儿子握手之后,主动解释道,“我叫陈广陵,如果您方便的话,想和您聊聊那床古琴幽泉。”
“陈先生客气了”卫燃看了看四周,“我们找个咖啡厅?”
“如果方便的话,不如去我店里怎么样?”陈广陵殷切的问道。
卫燃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笑着朝穗穗说道,“穗穗,你先把那两个行李箱送宿舍去吧,然后顺便把琴盒拿来。”
“周穗同学,我帮你吧!”那位名叫陈洛象的年轻人扶了扶度数颇高的眼镜主动说道。
穗穗见卫燃点点头,这才将其中一个行李箱交给陈洛象,两人各自骑着停在学校大门里面的一辆电动车,驮着硕大的行李箱跑没了影子。
而陈广陵也告罪一声,小跑着穿过马路钻进一辆半新不旧的轿车里,开到路口调头之后,稳稳当当的停在了卫燃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