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换我欠你
“娘亲放心吧。”叶昭言轻声安慰道,“外公战无不胜,一定能够安然归来。”
叶扶归叹息一声:“南境连连败退,形势极为不妙,你外公这次嘱托这般慎重,我担心.”她的声音哽咽起来。
如果有得选,即便闲赋在家,也好过铤而走险。
叶家战功累累,早已不需要倚靠建功立业来证明什么。
如今南境危急,万民瞩目,南下之命不可退却。
君威难测,谁也不知道前方藏着什么祸端,南境距离锦都甚远,即便发生些什么,叶家也鞭长莫及。
这份担忧,叶昭言深感同受。
叶昭言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忽然道:“娘,我听闻江南稽家距离南景关不远,我让稽斯年一同南下,顺势送柳夫人回江南,可好?”
闻言,叶扶归惊讶地抬起头来,“我怎么没想到.”
她抹掉眼泪,眼里生出希冀,“斯年武艺卓绝,素来知恩图报,我想,他应该会愿意的。让他陪着你外公同路,娘亲也放心些。”
距离锦都六十里处的邑西关外,一辆装饰古朴的马车徐徐停了下来。
驾车人是一名身材瘦削,皮包骨头的中年男子,他额头冒汗,显然赶了很远的路程,身体十分疲倦,但他仍旧努力坐得笔直,脸上挂着恭敬而谦卑的表情纵然在颠簸的山路上,依旧能驱使马车稳稳地前行。
马蹄声嗒嗒响了一阵,车帘幕一掀,一名身穿黑衣的年轻男子快速跳下车,向着守卫城门的兵丁出示了通关文牒。
那名统领忙吩咐士兵将信取来,仔细翻阅过后,脸色顿时变了。
马车慢悠悠驶过了城墙。
车厢里,一个穿着鸦青长衫的男子盘膝而坐,面容英武,眼神凌冽,一看便是个练家子。
“在锦都哪家可查清了?”男子闭眼休憩了一会,开口道。
年轻男子低头答道:“属下无能,线索刚到手两日,过去察看的人发现送信之人横死在城南,具体是谁下的手,尚不清楚。”
“这么说,那家人在城南?”
年轻男子踌躇了一瞬,才道:“信上说,从尸体的血迹来看,已经死去一日,不能断定是否当场横死”
“勿急。”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两人背后的角落里,一位隐在斗篷里、头发花白的老翁微微动了动身形。
老翁声音浑厚,像是饱读诗书。
二人脸上立刻挂上恭敬而谦卑的表情。
“要真是那家动的手,必然不在城南。”
“鄢老.”年轻男子欲言又止。
“此事我已有主意。”老翁挥挥手。
年轻男子默不作声地起身行礼,退下了,而那位驼着脊背的老翁,则缓缓起身,掀开了车帘,“我们先入锦都再论吧。”
车轮碾压碎石,扬起一层尘土,很快就消失于远方。
翌日,叶昭言刚出房门,便瞧见了庭院里站着一位熟悉的青衫男子,五官俊朗,身姿修长挺拔,正负手而立,静静望着自己的窗户。
昨夜思虑了一宿,她已经想好了说辞去找他,可是没想到他先找上门来了。
反倒让她有几分无所适从。
“稽斯年。”叶昭言喊道。
稽斯年缓缓扭过头来,“昨夜睡得可好?”
他的语气似乎并没有变化,但眼底的红丝却泄露了他内心真实的波澜。
想必昨夜睡得不好的人,是他自己。
叶昭言抿了抿唇,低低嗯了一声。
稽斯年凝视着她纤细单薄的肩膀,良久才道:“我来告别。”
叶昭言挑眉,“你要走?”
“是。”稽斯年神色平静,“我要随叶将军南下。”
叶昭言怔忡片刻:“回稽家么?”
稽斯年点了点头,“先送娘亲到江南,再随将军到南景关,待战事结束,就回稽家。”
“南景关?“叶昭言心头一震,脱口问道:“你要随他上战场?”
她原先想的仅仅是让稽斯年随行到江南之地罢了,若是再多的,也不过是战场有异,他能及时援助一二。
真要跟着去了战场,岂不是将自己置身险境?
稽斯年却笑了:“怎么,不行吗?“
叶昭言咬着嘴唇,没吭声。
“当初,你我剖白之际,你可曾说过,让我早些夺回稽家?“
叶昭言一滞,不明白这话题为何突然跳跃,但还是老实回答:“嗯。”
她记忆里,为了阻拦稽斯年被叶府牵绊,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如今,既然有现成的机会建功立业,我为何不能把握住呢?”
叶昭言不明所以:“此行艰险很苦,战场刀剑无眼,你若想增多筹码,不必铤而走险。”
“这些年来,我总想做出一番功绩,可惜,一直未有机会,我本已放弃此念,决定韬光养晦,可如今叶家遇上了大麻烦,眼下又正是一个机会,我又怎么能坐视不理呢?”
叶昭言摇了摇头:“我总觉得不妥。”
她相信,以稽斯年的实力,以及稽家与皇室的亲疏,并不需要仰仗东临帝。
稽斯年转过身去,让她看不见他的神情,“你是怕我死了么?”
叶昭言皱眉:“我”
“叶昭言,”他打断她的话,神情肃穆,“你可以放心,我自有保命的法子。”
“你这样做,不值得。”
“值得与否,不重要。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情而已。”
他的话语平静,仿佛这句话理所当然。
“柳夫人那里”她还想再劝,稽斯年已经截断了她的话茬,“娘亲已经应允。我们相识一场,你只需要记住一句话,这是我欠你的。”
他的神情很认真,眼里流淌出一股执拗的神采,让她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
他应该知道些什么,或者是猜测到了些什么。
叶昭言张了张嘴,却始终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来。
眼看少年利落转身,她想了想,最终还是说道:“保重。”
稽斯年点点头,转身离开,走了两步,脚步忽然顿住,却没有回过头来,“我会回来的。”
她愣住,一瞬间竟然忘了反应。
他从来都是严谨的,厉害的,无坚不摧的,可是这一刻的语气,却带了些许眷念。
他也在担心着什么?
稽斯年迈步离开,留给她的只有一道高大坚硬的背影,阳光从树叶缝隙洒进来,在他身后留下斑驳阴翳。
叶昭言怔怔看着他,直到他消失在拐角处,才喃喃道:“保重。”
这一次,应是换叶家欠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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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七章 选择欺骗
清风道,濯家旧院,也就是如今濯家小公子的宅邸。
一股清冷的气息环绕在四周,带出生气稀薄之感。
这座宅子并非新近建造,有些历史,比不上富贵权臣的府邸恢弘气派,亭台楼阁,曲廊桥梁,假山池塘一应俱全,尚且称得上雅致。宅邸中有十余名仆役侍女,服侍得井井有条,也算得上是一处好地方。
不过,和锦都其它豪宅相比,这儿却太过寒酸。
此时,正房中,闭眼在床榻的少年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汗珠密布。
靠坐在床边的女子赶紧取出帕巾替他擦拭,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弄痛了病中的少年。
女子面容美丽,眼睛水汪汪的,只是眼尾略略上扬,有一丝勾人媚意。
榻上躺着的少年睫毛颤抖了几下,慢慢睁开了双眼。
“你醒啦!”女子惊喜万分,伸手抚摸上他苍白的脸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少年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眼神渐渐凝聚,微微偏了偏头,避过了女子的触碰,嗓音低哑:“你“
女子的神情僵住了,手指悬空了片刻,才收了回来,神态有些尴尬,但随即露出一个笑颜:“逸白,我守了你几天几夜,可算是等到你醒来了。“
濯逸白瞳孔幽黑深邃,眼神却显得茫然而虚弱,“天心,你怎么在这里?”
意识偶有清明之时,他能感觉到身边有人守候,甚至有一次,他能感觉到叶昭言的声音。
虚实轮换,让他分不清那是梦还是现实。
他以为只要他努力睁开眼,就能看到她。
“我昏迷多久了”
“足足八日了,这些日子,我一个人担惊受怕.”濯天心语气颇有些嗔怪,眼圈渐渐红了。
她冒着风险做了这一切,担心事情败露而整日睡不着,此刻见他醒来,一腔委屈上涌,让她想抱住眼前人一诉心事。
“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语速有些缓慢,像是昏睡许久的缘故,脑袋晕乎乎的,连记忆也变得模糊起来。
濯天心心头一沉,忙收敛了眼中的泪意,柔声说道:“你中毒了,府医说,你的病需要静养,父王便让人将你送来了清风道的宅邸,让你暂住在这里养病。我见你昏迷不醒,特意请了医术精湛的郎中给你医治,如今,你的病大好了,身体很快就会无碍了。“
“清风道的宅邸?”
濯天心不敢与之对视,垂下眼帘掩饰自己的心虚,轻抿红唇,“清风道的宅邸是当年祖父母的外家居住之地。因为这里地势偏僻,风景优美,平日里少有人烟,你生病体弱,住在了这里正好静养”
她的话尚未说完,濯逸白翻身坐起,“这么说,我回不去濯王府了。”
这句话虽是猜测,却让濯天心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仿佛要蹦出胸膛。
她努力维持镇定道:“当时情况危急,父王只顾着顾着你的病情,等病好了,定然有别的安排。”
濯逸白仍旧颦眉,似在思索什么,过了片刻,缓缓摇了摇头:“我总觉得我忘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他虽然在昏迷中,神智不清,可他的洞悉力仍旧敏锐。
“你刚醒来,不宜想太多.”
“我记得,昏迷前,见过父王,随后碧王妃也来了,我喝下了她送的羹汤,所以,是那碗羹汤里的毒?”他的语气并无怨愤。
可是言下之意,不就是赫连碧害了他?
濯天心心尖一颤,慌乱的摆手:“没有的事!你昏倒之后,父亲就请府医救治你,你昏迷九日,第五日便吃了对症的药”
濯逸白看向她,眸底透出洞察一切的明晰:“这些日子,王府有谁来过?”
他忽然打断了她的话,问起另一个问题,让濯天心一怔。
她心念转动,终究选择了欺骗:“父王很关心你,多次派人来清风道问安。那郎中,便是父王让我请来的,他们绝无害你之心.”
这话说得错也没错,濯王府每隔两天就有人上门来看濯逸白,那人是濯王安排的,足见他的重视。
然而此行安排不是因为濯王心疼这个小儿子,而是监视窥探。
濯王府派来的人也只看病情便回去复命,连府医也不过来了两日,别的就更不用说了。
至于那郎中,自然是濯天心请的,甚至连赫连碧都不知晓。
只是,这些话她是不会和濯逸白说的。
“蔚羽呢?”他又问。
蔚羽?濯天心的脸上刚刚放松的心情骤然绷紧:“你昏迷这段日子,他抽不出身,连王府交办的差使都搁置了,如今回濯王府复命去了。”
自从叶昭言来过后,濯天心唯恐蔚羽提及那日的情形,更不愿他在濯逸白醒来后提及叶昭言,便让赫连碧找了个由头将他拘在濯王府。
他被禁足后,濯天心一直派人看着他,一直没出岔子,如今看样子,他应该是安分了。
只是越是安静,越让濯天心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下一瞬,少年略干涩的嘴唇一张,吐字清晰而冰凉:“他是我的人,如今怕是被谁为难了吧。”
他的眼神很认真,让濯天心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峰。
他在怀疑什么?濯天心心头剧跳,强笑道:“怎么会?”
“既然不是,就早些唤他回来吧。”
话音一落,濯天心突然察觉到屋内温度骤降了几分,恍惚间冷汗爬上了背脊。
抬眼看去,濯逸白的眼澄澈,不带丝毫情绪,却莫名让人感到寒冷。
她还要再劝,他却微微低头,阖上了眼帘。
见他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濯天心垂眸掩去一抹暗芒,嘴唇抿成了一条线,面上依旧温婉恬淡,“那我明日再过来瞧你,现在时辰不早了,你且歇息,若是身子不适,我再找郎中来看看罢。”
濯天心的马车渐渐驶离清风道,想着北边而去,行过中长街的刹那,一股寒气迎面扑来,冷风吹得人浑身发颤,车夫跺跺有些冻僵的脚,将马鞭甩起来,马匹撒开蹄子,哒哒哒的往一旁的流水巷子里行去,那里的道路又长又窄,免了寒风侵袭。
忽然,一阵疾风掠过,身侧响起轻巧的脚步声,马车的速度顿时慢了下来。
感觉车子一沉,车夫有些疑惑地掀开挡板往下看去,谁知他伸手一掀,却见车底贴伏着一团漆黑的影子,借着皎洁月光,可见那影子高高隆起,吓了他一大跳,赶紧喊:“大小姐!”
听见呼声,濯天心猛地坐直了身子,朝窗外望去:“怎么了?”
她的话音才落,一柄利刃已经架在了她纤细修长的脖颈上,耳畔传来男子嘶哑难辨的声音:“借一步说话。”
第三百一十八章 雨嫣之遇
南下的军队很快集结完毕,队伍浩浩荡荡的往西南方向而去。
天空幽远,乌云密布,空气中飘散着浓郁的寒气,让整个军队笼罩在阴霾之下,令人的心情压抑,却无人敢表露半分。
这支庞大的队伍里,除却骑兵,步兵,弓箭手之外,还有三千精锐皇家侍卫随卿王驱使,代表着东临帝的倚重。
然锦都的百姓并不知其中奥妙,一如既往地为叶文轩一行人送别。
在他们眼中,叶大将军依旧是第一战将,也是天禄边疆的保障。
叶昭言的马车停靠在路边,透过马车的缝隙,她能隐约看见叶家军,他们的铠甲鲜亮,威武雄壮,目视前方,肃杀凌厉,整齐划一,犹如训练有素的士兵。
叶文轩的身边多了一个年轻的生面孔,他高大英俊,身姿翩然,并不似寻常将士。身侧的长剑非凡,正是几月前卿王在琼姝宴赐下的名剑。
送别了南下的队伍,叶昭言转身吩咐车夫去清风道,正要行车,眼见一位妙龄女子带着几人匆忙赶来。
是唐沛柔。
唐沛柔一身青衣,眉目清丽,举止优雅,端庄典雅,不愧是世家闺秀,仪态万千,她的身后跟着几位身材挺拔、沉稳精干的男子,似乎深层不漏。
叶家与唐家往来不多,平日里走动的较少,因此叶文轩南下,并没有通知唐沛柔。
不过,唐家也算是卿王母祖的世交家族之一,虽然到了唐沛柔这一代已经没有什么交集,但总归有一份情面在。她来这里,倒是不意外。
叶昭言挑起了车帘,唐沛柔已经迫不及待走到马车旁。
“叶小姐!稽少侠是否已经启程?”
叶昭言恍然大悟,指着远处已经化作小黑点的队伍道:“他随大军出发了。”
闻言,唐沛柔的眼睛登时黯淡下来,叹口气:“哎”旋即,她咬牙,“也罢,你可否帮我一个忙?”
“唐小姐请讲。”
“帮我在叶家找一位可靠的人,将这几名暗卫送到他身边,护他周全,保证他平安归来。”
说着,唐沛柔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郑重其事地递给了叶昭言。“叶小姐不必惊讶,我只是想尽绵薄之力。”
叶昭言接过来一瞧,发现那玉佩质朴纯净,乃极品羊脂玉所雕琢,上面刻着一个小篆体字——唐。
这块玉佩是唐家的信物。
叶昭言接过,打量几眼,道:“我知道了。”
唐沛柔又道:“若是叶小姐不肯,我也不强求。”
叶昭言莞尔一笑:“既然你托付我,那我定当尽全力,不负所托。”
唐沛柔终于展颜而笑:“有劳叶小姐。”
她的语气诚挚,目光真挚。
这个女孩子的心意
叶昭言心下微动:“南境若有新的消息了,我会让人送一份到唐家。”
闻言,唐沛柔的眼睛陡然变亮,“多谢。”
***
马车缓缓驶离外城,刚进了城中道,一个小厮跑过来,敲敲马车的木壁,“叶大小姐!”
朝阳下,一辆华贵的马车徐徐驶来,马车四壁挂着厚实的帷幔,将寒风阻挡在外。
一个窈窕的女子从掀开车帘:“等一下。“
“雨嫣?”叶昭言眉毛扬起,眼角含着一丝调侃的笑意,“你怎么在这儿?”
原本坐着的成雨嫣顿时有些脸红,低下头去,声音带着一丝尴尬:“我本来想与你一同送别叶大将军,哪知家里来了人,阿娘拉着我待客,我拗不过,只好随她去了,我还以为这次送行勉强能赶得上”
叶昭言笑眯眯地看着她:“我以为你根本就把我忘了。”
琼姝结识后,叶昭言不喜热闹,二人也才会过几次面。
自河西之战返还后,叶昭言忙碌起来,无心再赴闲宴,加之卿王的拉扯,无端将叶家置于火烤,二人便改由书信来往。
成雨嫣的脸腾的红起来,用帕子捂住脸颊,扭捏道:“你瞎说什么啊,我都说了没有忘记你!”
叶昭言笑笑,对那小厮招招手,将马车拉近一点,道:“可惜南下的队伍已经走了,你若是想亡羊补牢,也无机会了,真是遗憾。”
“你这人!”成雨嫣佯装生气瞪了她一眼。
叶昭言哈哈大笑,成雨嫣的性格爽朗活泼,两个人倒像朋友一般相处愉快。
看着叶昭言悠哉悠哉的模样,成雨嫣忍不住说问:“我看你心情不错,近来要是无事的话,便来国公府常聚吧。”
叶昭言摇头道:“我近来怕是没什么功夫,过几日倒是可行。”
她心里还惦记着濯逸白的病情,总要确认安全无虞了才能放下心来。
略一沉吟,她突然问,“我记得你从前倒没有如此热络,怎么今日这么紧着邀请我?莫非耐不住寂寞了?”
成雨嫣嗔了她一眼:“你说什么呢,我不是关心你吗?”说着,又忍不住怨道,“我这么想着你,你还说我。”
叶昭言失笑道:“是我的错,我不该胡乱猜测你的心思。”
见叶昭言态度良好,成雨嫣也不恼怒,笑着道:“其实,你说得也不完全没道理,我近来确实有些闷。”说着,她凑到叶昭言耳朵旁,悄悄说道,“家里为我挑选了一门亲事,我实在推拒不掉。”
她神态扭捏:“这桩婚事我爹和娘都赞成,所以.”
叶昭言诧异道:“你要嫁人啦?”
成雨嫣羞得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你乱说些什么呢!我,我”
叶昭言眨眨眼睛:“哦?那你可曾答应?”
成雨嫣叹口气:“还未决定,不过,我爹说了,不论我嫁到哪里,只要恪守妇道,不惹事就行。”
叶昭言愣了一愣,忽然想到了什么,“是哪家的公子?”
成雨嫣抿嘴笑道:“你猜呢!”
叶昭言皱起眉头,喃喃自语:“成国公尚武,门风严谨,门生众多,若是选婿,至少得是一流世家或者官宦之后,不然,恐怕难入成家的法眼。但成国公向来疼爱女儿,绝不会允许自己女儿嫁去纳妾成风的官宦之家。至于皇室和富商,即便权势滔天、富裕无比,但国公府不缺这些,成国公向来也不贪恋,如此说来,有资格娶你的,也只有镇南王和韦焉候的子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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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九章 宿命姻缘
镇南王的嫡次子陈靖秋,韦焉候的嫡长子世子韦景申,正当婚嫁之龄不说,更是贵女们眼热的高门子弟。
而成国公府在锦都已有三代传承,世代武将,祖上皆是骁勇善战之辈,虽然到了成国公这一代有些没落,但嫁与这两家仍旧算不上高嫁,只说是门当户对。
不慕高门,不攀富贵,正符合成国公的做派。
成雨嫣睁大眼睛:“你连这些事情都知道?”
叶昭言摸摸鼻尖,“其实,我也只是猜测,锦都传言颇多,就算闭上耳朵也能闻见些许。”
她可不敢说这是出自前世的记忆。
成雨嫣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原来你也有道听途说流言的时候。”
叶昭言正色道:“我并非刻意打听,只是有关你的事情多留意了些罢了。”
成雨嫣抿唇轻笑:“你的心意我明白。不过,这次你还真猜对了!”
她顿了顿,眸光躲闪:“爹看好镇南王府的陈靖秋。”
叶昭言怔住了。
镇南王的嫡次子陈靖秋,不就是前世成雨嫣许了婚配之人吗?
可是他却死在了朝堂诡计之中。
他的死,连带着成家上下为难,将成雨嫣的婚事搁置许久。
之后便是悲剧
叶昭言的心揪痛了一瞬,脸上的血色渐褪,她不敢想象成雨嫣定下陈靖秋后会发生什么,若是重来一次,她又能否逃脱凄惨的命运。
成雨嫣是她重生以来最为诚挚的友人,她并不愿意眼见她踏入火坑,最为妥帖的方式自然是让镇南王一同避开祸端,只是,现在的局势紧急,叶家风雨飘摇,已经容不得她多想了
成雨嫣感觉到了她的沉默,抬眸见叶昭言面色发白,额头冷汗涔涔,似乎很难受。
她慌忙握住叶昭言的手臂:“昭言,你怎么了?”
“我没事。”叶昭言稳了稳情绪,“我倒是好奇你的心意究竟是怎样的?”
“我的心意,”成雨嫣垂下眸,咬唇道:“爹爹从来不许人上门说亲,却看中了他我想,这大概是一幢好婚配吧。”
叶昭言惊愕,随即苦涩地笑了,“你可见过这两人,我没记错的话,韦焉候的儿子是世子吧。”
镇南王的嫡次子之所以能与韦焉候的世子相提并论,也是有原因的。
陈家虽比不上韦家的底蕴深厚,却也有着不俗的实力。
不过,世子夫人终究是无人能及的。叶昭言倒是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原因让成国公弃韦景申而选陈靖秋。
成雨嫣抬眸看她,“听说,世子年方二十一,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很是讨喜。而韦焉候府的大小姐貌美如花、才情出众,韦焉候和侯夫人都对她很是宠爱。但是,韦焉候夫人的身体很不好,一直不肯给大小姐指婚,日日放在身边教养。”
叶昭言点头道:“这也是难免的事情,韦焉候夫人身份尊崇,大小姐自小娇养在深闺,对外面的人都是抱持防范之心,若是草草出嫁,岂不是自寻烦恼。”
成雨嫣道:“爹说侯夫人或许会给大小姐招婿上门,这样一来,大小姐身居侯府,未来的世子夫人便要用心打理好妯娌关系。”
她说得云淡风清,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叶昭言却是心惊,她这番话说得太过坦荡,倒是一点都不顾忌。若是被别人听见了,定然要拿这事说事。
成雨嫣这般没有心计,也难怪成国公要费尽心思为她筹谋。这样一朵纤尘不染的花骨朵,进了哪家都是好欺负的,一个选不好,便是终身的磋磨。
陈靖秋早年随镇南王出征,早已挣得功名,深得镇南王真传,后世子之位定下,陈靖秋便弃武从文,在仕途上顺风顺水,年纪轻轻便已在朝堂上拥有一席之地,专心经营起陈家在朝堂的布局。
而他的哥哥陈鸿冀,虽天资稍逊,但勤奋不辍,逐渐在军中打响名声。兄弟二人一文一武,将镇南王府打理得蒸蒸日上,可谓是缺一不可。更可贵的是,兄弟俩感情甚笃,自小便互相扶持,想必来日陈鸿冀承袭了王位,也不会忘了弟弟。镇南王膝下无女,只有这唯二的两根独苗,自然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若能联姻成功,成雨嫣身份尊贵,又是名满锦都的贵女,镇南王自然乐见其成,陈靖秋亦不会委屈了成雨嫣。
陈靖秋没有世子的承袭,看似差人一筹,但正是因为如此,才不必担负王府生养子嗣的重任,也就少了纳妾的必要。这一点,必然是成国公考虑在内的。
如此爱女之心,让人感念。
成雨嫣见叶昭言沉默不语,不由问道:“怎么不吭声了?”
叶昭言回过神来,淡淡一笑:“没什么,只是觉得这高门大院也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我倒忘了,你从来不关心这些的。”成雨嫣低头浅笑,忽又问:“对了,听你的话音,似乎对陈靖秋有兴趣。”
叶昭言笑笑:“我只是担心你罢了。”
成雨嫣挑起秀眉:“担心我?”
“是。”叶昭言收起笑容,“他的确是个好选择,不过,镇南王向来注重军功,他的妻子又是武将之家,将来定然少不了战场征伐。而且,镇南王是个极其精明强干的人,我担心陈靖秋将来会吃亏。”
这话很是含蓄,说得不过是一个可能。她无法告诉她陈鸿冀会战死,陈靖秋被迫接受镇南王府,死于朝堂之争。
只得以隐晦的方式引起她的退却之意。
成雨嫣毫不犹豫道:“陈家的人都是骁勇善战的,镇南王又是军中将帅,陈家已经有了世子,他怎么会将嫡次子再送去边关吃苦受罪。况且,有爹爹从中斡旋,必然不会教他以身犯险。”
她的语气里满是笃信之意,显然对自己极有信心。
叶昭言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成雨嫣俨然已经将陈靖秋当成了自己人一样设想。
或许前世的她,就是这般天真烂漫,单纯善良,不懂人间险恶。
“你总是这般乐观”
成雨嫣见叶昭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问道:“昭言,你到底想说什么?”
眼见她不信邪,叶昭言只得暂且编个由头:“你这般美好,又是才华横溢的女子,偏偏性情文静,若是进了镇南王府,恐怕.”
成雨嫣嗔怪地瞪他一眼:“胡扯,我又不是没见识的乡野村姑,怎么会被一群武将吓唬住。”
见叶昭言眉头紧锁,她安慰道:“其实,我爹是个好人。他只有我一个宝贝女儿,我的婚事他自然要操心万分,因此选人是慎之又慎.”
叶昭言笑着打趣她:“我可没质疑国公的好心,你倒是误以为我不怀好心了。”
“哪能呀,我只是觉得,我爹既然这般看重我,定是不会亏待了我的,你就别担心了。”
叶昭言笑了笑,没再多言。
明天无更,后天有更。
第三百二十章 行踪诡秘
叶昭言到清风观探望濯逸白,发现院门紧闭,墙外又戍守了一批侍卫,看他们的装束,是隶属于王府的亲卫营。
王府亲卫?倒是稀奇。细看之下,他们似乎十分警惕来往之人,每个人都挺拔端庄,目不斜视,不苟言笑。
门外侍卫拦住叶昭言:”濯王有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叶昭言不由得眉尖微蹙,按理来说,濯逸白卧床不醒,不曾引起注意,加之她对蔚羽的嘱托,应当不会出岔子。
更何况,濯天心时常守候在此。
以她那日在房中的见闻来看,濯天心必然尽力护着濯逸白,替他遮掩病情,避过濯王府的探查。
这也是她放心留她在清风道的缘故。
难道是被发现了蛊毒已解?
若是如此,那么,这些侍卫是谁派来的?
叶昭言不禁想到了濯王府。
见门口侍卫岿然不动,她只得压下疑惑策马离开。
赶往濯王府的路上,正思索间,一道清越熟悉的嗓音从身侧传来,“叶昭言,可是要找我?”
循声望去,见濯明轩穿着一身靛蓝色长衫站在不远处,看上去气色极好。
这里是前往濯王府必经之路。
濯明轩在这侯着,显然是特意等她的。
叶昭言微怔,“你在此等是知晓我会来?”
濯明轩见她神色紧张,忍不住摇头:“莫非你还怕派人监视你?你放心,我还不至于做出这等龌龊的勾当。想必你已经去过清风道的宅院,见过府门前的情势了吧?我刚巧见送行南下大军的队伍归来,便猜测到你必定顺路去清风道,所以才在这等你。”
叶昭言不置可否,“那你应当知晓我来找你是何故。”
濯明轩点头:“此事说来蹊跷。我尚且有许多未解之惑。”
“我想问你,濯逸白现在如何了?”
濯明轩眸光微凝,“我也不知道,但我能断定他现在安然无恙。”
叶昭言皱眉:“你这么说,我反而不明白了。”
濯明轩面色凝重:“其实,他在前日夜里就不在清风道了。我今日进去查探过,里面一切无恙,只除了他不在了,像是凭空消失一般。不过,他是绝不可能出事的。”
“这是为何?”叶昭言诧异道。
濯明轩沉吟片刻,才道:“因为,天心也一同消失了。父王先是着急,但很快,自收到一封密信后,又安定了下来,反而像是在思虑什么。我想探听详细,父王闭口不言。我本想告诉碧王妃,但父王却说,此事不宜声张。我想,父王必定是在谋划一件大事。”
叶昭言沉默半晌,“你的意思是,他们二人如今处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不知。”濯明轩摇头,“只是,父王未在焦急,应是他二人性命无虞了。”
叶昭言想了想,道:“你若知道他的下落,能帮忙传信吗?”
濯明轩道:“当然可以。”
“我知道你是濯家人,沾手濯逸白的事情十分得宜,但我毕竟是叶家人,还请你能帮我隐藏身份,暂避锋芒。”
既然濯明轩私下告密濯逸白的消息,她便不找再明着插手。更何况,濯王密谋其中,谁知道会不会引起他的注意。
“这是自然。”濯明轩颔首。
他知道,以叶昭言和濯逸白的交情,叶昭言必然要找他。
而且,以叶家的势力,就算他拒绝了叶昭言的请求,她自然也会寻找别的办法,倒不如让他做了这个顺水人情。
两日后,一辆马车悄然驶入濯府,停在了濯王府正门外。
马车上的人被恭恭敬敬地迎了进去。
而没人知晓的是,在进门不远,站在外堂远迎的人里,竟然有濯世成的身影。
不多时,马车上重新进了人,这一次,还多了一个侍从打扮的年轻人一起上路。
与马车里面色凝重的几人不同,他的脸上是焦虑与懵然。
叶昭言收到密信的时候,已经是第五日了。
这几日里,她假托成雨嫣的名义给濯天心发邀约的帖子,果然收到了濯王府以病谢绝的回信。
看来,濯天心是真的随着濯逸白一同消失了,而濯王却将消息封锁,更不见他心急找寻爱女的痕迹。
想来二人是性命无忧的,便暂且放下心来。
如今再收到这样一封蔚羽字迹的密信时,却让她不由得心惊。
好在信中只报安好,让她勿要着急。
末了,却有一行字引起了她的注意,“切忌牵涉其中。”
这行字写的很潦草,并未提及具体内容,只是“牵涉“二字,笔墨浓厚,像是刻意加重。
叶昭言不懂话中的含义,但却知道此行必须更加谨慎小心。
她不再贸然行动,只得暗暗留下暗号,让暗卫继续留意濯逸白的消息。
然而心底的忧虑始终挥之不去,让她心情郁郁,恰巧成雨嫣发来邀约,请她一聚。
叶扶归见女儿结交好友,高兴不已,颇有兴致地为她张罗起打扮来。
而距离锦都十五里的一处郊外宅邸里,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略显阴暗的陈旧屋舍里,少年静坐冰凉的地面,面色苍白毫无血色,一双眼睛却有神,丝毫没有虚弱模样。
门口守着一个黑衣男子,正垂首低语着什么。
用的是与天禄迥乎不同的语言。
不一会,屋外响起女子的低呼,“逸白!”
少年的眼皮颤抖了一下,缓慢睁开,眼眸里却满布血丝,眼角甚至渗出血丝来,可他仍强撑着,努力维持着平稳的语速和语调:“天心?”
黑衣男子押送着女子走到窗前,“她招了,你们商量一下,谁去濯王府送信吧!”
濯天心跪倒在地,伸手拉扯着他的胳膊,哭泣道:“逸白,我是不得已,我”
濯逸白嘴唇微动,却没有再说出一个字。
“逸白”她哭喊出声,泪珠滚落,滴落在地上,看起来好不凄惨。
他挣脱了她的双手,缓慢起身,有些蹒跚地走向桌边,斟了一杯早已冷掉的茶水,抿了一口,方道:“你随蔚羽回府吧。”
她的身子猛地一僵,泪眼婆娑地抬眸,却对上他冷峻的面容。
没有丝毫情绪。
“逸白”
他没有再看她,径自拿起桌案上的笔,执笔迅速写好一封书信,放在桌上,“带着它,立刻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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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一章 成府疑团
这日,天青云淡,艳阳当照,与国公府花团锦簇的气息正相宜。
叶昭言上门拜访,自是受尽礼遇。
原因无他,在旁人眼中,仅看叶文轩与卿王南下,就可知叶氏一族依然屹立不倒,而非传言所说的日薄西山。
叶昭言知道,成国公非趋炎附势之辈,他府上的众人却并不尽然。
听闻成雨嫣还未面见过陈靖秋,叶昭言不禁有些惊讶,“不是还没定下吗?怎么这般拒绝?“
“哎呀,避嫌!”
”这有什么可避嫌的?”
叶昭言手中捏着桌案上的一封帖子,来回摩挲上面烫金的凸起。
这样的帖子,每年正值妙龄的世家女子都会收到,面上是女眷之间的来往,实际上却多了一层暗中相看之意,若有哪一边不中意,尽可早些委婉表意。
这样的办法,已经被不少门风严谨的高门取用。
陈家的帖子递了多次,国公夫人晏氏还未张口,成雨嫣倒是推拒了个遍。
眼前这一封,是陈家的两位公子的姑母,也就是镇南王的姐姐陈氏着人送来的,说是邀约园中赏花。
根据成雨嫣的描述,比起先前的邀约,这一封,已经含蓄了许多,更有了些许央求。
“我担心”成雨嫣犹豫不决,似乎在顾忌着什么。“总觉得这样上门会让陈公子觉得不好。”
叶昭言笑了笑,道:“哪里不好了?”
成雨嫣咬唇:“他虽然表面温润,实则疏离。我怕贸然登门,他会觉得我唐突。”
“你怎会知道他表面疏离?难道你曾见过他?”叶昭言好奇道。
“倒不是。“成雨嫣迟疑了片刻才说出实情,“姨母说,既是韦焉候先来求娶,便该应了侯府邀约再做打算,后来爹看中了陈家,她才作罢。”
“你姨母晏家的长辈?”叶昭言皱眉,她记忆里关于成家的部分并没有这个人。
成雨嫣点点头,“半个月前我随姨母从福相寺路过,曾经远远见过他从马车下来,一点笑容也无,看起来像是个极严肃的人。姨母便跟我说,这样不苟言笑的男子,若是提早赶着上门,恐怕会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
叶昭言心中有了计较,安慰道:“你呀,总是喜欢瞎琢磨,你这般想,或许是他的气质使然。再是百般揣测总不如亲眼见了才明白。”
“嗯。”成雨嫣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抬起头,“姨母也担心,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
“怕什么?这陈家也不敢把你怎么样。若是担心,我陪你去就是了,尽可放心。我看今日天气正好,不如带些回礼稍稍拜谢,也算是尽一尽小辈心意!”叶昭言听到她这么说,越发觉得其中大有蹊跷。
更何况,她本就希望成雨嫣能亲眼见见陈靖秋,或许一见之后,还有些转机也未可知。
先前,她也是想要确认成雨嫣的心意之后再做打算。这几日思前想后,她仍然无法放任她的婚事。
此举也是有些先见之明的。前世的记忆里,她只知镇南王未犯大错,与各大世家和睦。没落之时,却无一家伸手。他们到底不了解这一脉的人品如何,即便有成国公在前把关,但总归不能未卜先知。
“还是以后再说罢。”成雨嫣没有多少兴致,“今日爹娘都不在府里,等下回再与他们细说。”
叶昭言笑笑,没有把话说急,“既然你不愿意,我们便不勉强。”
末了,忍不住叹了口气,“你不要怪我多事,我只是担心你知之不深,万一有什么不明之处,吃了暗亏”
语气里掩饰不住的落寞担忧,仿佛被不识好人心一般委屈。
“哎!不勉强,怎么会勉强呢?”成雨嫣一急,果然改口,又连忙地挽住她的手臂,“我也是一时没有下定决心!既然有你陪着壮胆,我索性豁出去了!”
她这样好骗的模样,让叶昭言忍不住在心底叹息。
她壮士断腕的模样,又让叶昭言发笑,“好好好,今日仰仗成大小姐领我去见识见识镇南王府的风采。”
“姨母在府上,你陪我去跟她说说吧,爹娘不在的时候,便是她看顾着我,我也不好悄悄跑走。”
成家偏厅,一位衣着华丽的妇人正在悠闲地看着长长的礼物单子,神态略带倨傲。
叶昭言随成雨嫣刚走到院子,远远瞧见了堆到檐外的箱笼,便笑道:“莫不是聘礼都抬到府里了?”
成雨嫣有些难堪:“你就喜欢乱说,不过是些礼品罢了,过几日便是阿娘的生辰,两家都送了”
叶昭言点头,表示理解:“也是,生辰是大事。“
说话间,二人携手而至,门口仆役通禀,说有人来访。
妇人抬眸,便见成雨嫣身侧一位眉眼英气的高挑少女款步走近,清目盼兮间,透露出一股飒爽英姿,令人不敢逼视。
她不由得微微眯了眯凤眸,暗忖着此人身份不凡,倒像是最近提及的顿时露出亲切温婉的笑容:“快进来坐。”
态度亲热,仿佛两人关系极好似的。
成雨嫣连忙介绍道:“姨母,这是叶家大小姐。”
叶昭言温婉浅笑,道:“晏夫人。”
晏氏忙吩咐婢女奉茶,笑道:“我听雨嫣提过你许久,一直未曾相见,今日终于如愿,实乃有幸。”
叶昭言微微欠身,“登门叨扰,夫人别怪罪才是。”
“哪里的话,你这般谦逊,倒教我不安起来。”晏氏端坐在主位上,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年轻姑娘,总觉得她眉宇间有股说不出的味道。
她的目光在二人两人身上游走,越发觉得这叶氏女不简单,成雨嫣虽在外交际极好,但却鲜少带着他府的女子上门。
可见此女在她心中非同一般。
叶昭言心中念着正事,不想耽搁太久,寒暄几句便给成雨嫣递了个眼色。
“姨母,陈夫人的帖子我决定今日去瞧瞧那花宴。”成雨嫣有些不好意思。“也替您带些喜欢的春兰回来。”
叶昭言不待她反应,随即开口:“夫人,今日我来,是为了陪雨嫣去送礼。”
哦?晏氏诧异。成雨嫣这孩子很是懂规矩,一般情况下,是不会主动提出这样的事的,更遑论去别的府邸探望。
她正色道:“这是你的主意?还是她的主意?”语气中带了几分凌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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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 探得异处
成雨嫣吓了一跳,“我”话未说完,又听晏氏高声问道:“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她这咄咄逼人的样子,不仅是叶昭言,连成雨嫣都感到十分陌生。
往日里,晏氏虽有些严苛,但总归是热心肠。一想到晏氏是为了她才这般辛苦劳力,她虽然偶尔难受,却也知道体谅。
叶昭言微微一怔:“夫人,雨嫣不忍拒绝陈夫人,便想去送份薄礼,尽一份心意.”
晏氏脸色缓和了些,“叶小姐有心了。”她对成雨嫣招手:“雨嫣,到我身边来,告诉姨母,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成雨嫣往前走了几步,才轻声道:“我打算去镇南王府,姨母”她脸上的神情带了一丝忐忑,不知为何,她心中愈加怀疑姨母似乎对这件事格外抵触。
晏氏皱眉道:“别怪姨母不通情理,你的爹娘都在外面办事,府里就剩下你一个女儿,自然要小心谨慎些。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叫我如何对得起你的爹娘?”
成雨嫣沉吟片刻,半晌后才轻声道:“爹娘那里,我会去说的。姨母,我保证会平安归来。”
晏氏心底暗惊,面上仍做怒其不争状,带了些斥责的语气:“胡闹!你可知晓这件事会引起多少人注意,又或者传扬出去,你将来的婚事又如何是好?现在正在议亲的关节上,很快你名义上就不属于成家,如何还能自己一个人跑到男子的府上?你让我和你爹怎么交代?!”
成雨嫣被她一番话唬得一愣,原本升起的古怪感被委屈淹没:“我”
先前她也有过应邀去镇南王府的打算,不过晏氏循循劝说之下,就打消了念头,且未见姨母这般生气,怎么这次竟发了这么大的火?
“是我的主意。”叶昭言微微起身,挡在成雨嫣跟前,面上却带着一抹讨巧的笑,让怒意正盛的晏氏无处发作。
成雨嫣拽了拽叶昭言的衣袖。
晏氏看着两人的互动,心中有数,却故作惊讶地板了板脸:“你这丫头,不是前两日才决定不去了吗?怎么又想起一出,莫不是听信了旁人的教唆?”
眼角余光却瞥见叶昭言镇定的面孔,心里不免焦急起来,面上却还要继续装出威严的模样。
“雨嫣不好意思,我又不忍见她左右为难,只好厚着脸皮来告诉夫人了。”叶昭言不卑不亢,坦率地答道。
成雨嫣愣住,从未想到,在这种时候叶昭言还能站出来为自己解围。
见叶昭言如此坦诚,晏氏有些恼火,可当着成雨嫣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好耐着性子道:“叶小姐这般做法,岂不是叫人笑话我们成家?再者,这事关成家的颜面”
成雨嫣见气氛尴尬起来,扯了扯叶昭言的袖摆,立马打圆场道:“去陈家是我自己的想法,姨母,您千万别误会。其实昭言也不是外人,她.”
“你别多话。”晏氏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她。
叶昭言忙拱手行了个大礼,“夫人所虑有理,若夫人不嫌弃,我便以叶家的名义去镇南王府做客,顺带捎上雨嫣,让她呆上片刻送完礼品即可。”
晏氏吃了一惊。
虽然叶将军已经去了南边,但这叶昭言的母亲在老勋贵中素有地位,即便以叶扶归的名义下帖子,也是十分方便。
这叶氏女竟然为了让成雨嫣见陈家人做到了这等地步?
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缘由?
她语气带了些凉意:“你倒真是心地善良,只是我也得先把丑话讲在前头,雨嫣可不能与外男见面。”
叶昭言认真承诺,“夫人放心,若真有万一,我定全力以赴护住雨嫣,不叫任何人欺辱她。”
见此情形,晏氏也没辙了,她脸色发青,勉强道:“不论如何,此事都得经过国公爷的同意。”
成雨嫣闻言,不禁有些难堪。
叶昭言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晏氏的打算,看来即便说给成国公听,她也会想办法左右自己弟弟的心意。
既然如此,不如以退为进,反正她本来也没打算一定要强行带着成雨嫣上门。
想到这里,她向晏氏福身道:“既然夫人如此说,便交给夫人做主了。不过,雨嫣留在府里多时,过几日我想带她到叶家的校场骑马散心,还请夫人不要推拒。”
她眼神诚挚而坚韧,语气笃定。
晏氏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哪里话,学骑马是好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叶小姐如天资卓绝,不如趁此机会让雨嫣学习骑射之术。至于你们两人一起拜访镇南王府的事情,我待会儿便差人去找国公爷。”
叶昭言微笑点头:“谢谢夫人,那我就先告辞了。”
成雨嫣心里一阵失落,叶昭言却拉着她的手转身离开。
待二人走远,晏氏脸上挂不住了,冷声道:“真是个不知羞耻的东西!”
成雨嫣走出院子后长舒一口气,“昭言,姨母平日里不似今天这般……”
“许是她心情不好,是我来得不巧了。”叶昭言心中有数。
“你别这样说。”成雨嫣的脸上还有些未褪尽的羞愧,“不过,方才为何你一定要带我去陈家?”
叶昭言拉着她的胳膊往前面走:“雨嫣,咱俩性情相投,从来没有计较过什么,你可信我?”
“你我之间,自然是不必说的。”
“近来叶家遭逢突变,四邻本该避之唯恐不及,为了避免麻烦,我们也甚少走动。你突然找到我,我才知晓你定亲在即,这一次提议你去陈家看看也是事出有因。”
成雨嫣闻言,一时间有些呆愣,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心中又想起那股怪异感,姨母那般阻拦,是否真有些过激了?
成雨嫣的茫然让叶昭言心疼。
“我总不能置你于险境。至于具体是什么,我暂时无法说清。”
“我明白,谢谢你,昭言。是我一时没有想透,要是我再坚决一些,说不定姨母就点头了。”
叶昭言淡淡摇头,“恐怕你再坚持,此事也难办,咱们不必理会,她不同意,我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
叶昭言凑近她耳朵,轻声嘀咕了几句,成雨嫣顿时睁大双眸,“如此可行?“
“放心吧。”叶昭言伸手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必担忧。
锦都城里一时流传着一则流言。
据说濯王府收养敌国奸细之子,有通敌卖国的嫌疑。
这件事情,不仅在锦都城里隐秘流传着,更成了朝中各派着眼之处,人人皆以此来审视濯王流派。
第三百二十三章 走势不妙
濯王乃是为数不多的异姓王之一,不仅家财万贯,更兼门风清正,在整个天禄都颇负盛名。如今传言濯家小公子竟是奸细之子,濯家想必会大受影响。
毕竟,这百年世家,但相较其他旧勋贵,根基浅薄,若是传闻确切,将掀起轩然大波,说不定还会发生流派倾轧,届时朝堂必然震荡。
一时间,锦都城里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各怀鬼胎,谁也没想到,这场流言竟然引起了皇室的注意,自然也瞒不过东临帝的耳目,宫里很快就有了动作。
叶昭言听到传言后早早派人出去暗自探查濯逸白的下落,整整两日,探至锦都城郊也无所获,心中的疑惑与忧虑越来越深重。
如若那日濯明轩给他的消息不假,濯逸白应是安全无虞的,为何至今不曾露面?
濯逸白虽自小流落在外,但幼时也曾在濯王府待过一段时日,若真是奸细之子,又怎能安然度过这十几年?
更何况,他失踪时身边跟着濯天心,叶昭言可以肯定,她定然会为他的身份作保,绝对不会任由流言作肆。
想到这里,她立即去信濯明轩,然而得到回信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深夜。
这次的纸笺换成了没有任何标识的普通信纸,只写了寥寥两行字:事关重大,隔岸观之,以保自全。暂不来往,勿怪。
叶昭言只看了一遍,便浑身冰凉,心底冒出一个念头——
他恐怕真的出事了。
连濯明轩都选择明哲保身,丝毫不顾及他们先前的约定,可见走势不妙。
偏偏他料到叶昭言会找他,提前把话说死了,决心不肯理会此事。
如今濯逸白杳无音信,连她都只能干着急。
叶昭言脑海中忽然闪过濯天心愤恨交加的脸庞,不禁苦笑一声,心底却渐渐升腾起一丝希望。
即便濯王真的要对濯逸白弃之不顾,可他毕竟不能不要唯一的女儿。
只要找到濯天心,便有了濯逸白的线索。
至于其他的,便只能另谋他算。
或许关键时刻,还得濯逸白这个心怀旖念的妹妹出力才行。
这一夜,叶昭言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直到黎明破晓,仍然没睡着。
她索性坐起身,挥笔写下一封帖子,将茱萸唤进来。
她拿着帖子递给她:“这两日你带两个信得过的侍卫守在濯王府附近,只要看见辨不明身份的可疑马车入内,便立刻来报。若是被濯王府的人疑心了踪迹,便拿出这帖子应付。记住,这件事要保密,切莫让旁人知晓了。”
茱萸郑重的接过帖子,“是,奴婢知道了。”
叶昭言又嘱咐几句,这才闭上了眼睛休憩。
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那日濯明轩意味不明的话语,总觉得他好似隐瞒了什么。又浮现最后一次见到濯逸白的情形,那一袭蓝衣、意气风发的少年的男子静静躺在塌上,直到她离开也没有睁开眼睛。
思绪翻涌,纷乱的画面在她的脑海中一幕幕掠过,连日来的疲惫渐渐涌了上来,叶昭言眼皮沉甸甸地搭下来,终究抵挡不住困倦睡去。
“小姐!”一声惊呼在黑暗中划开一道光亮,把叶昭言吓了一跳,她猛地坐起身,额角撞到枕巾上,疼的倒抽一口凉气,“何事?”
天青色窗帘作响,有人的影子晃动,茱萸急匆匆的跑了进来,“濯家小姐回府了!”
叶昭言一怔,“可看清了马车里还有没有别人?”
茱萸摇摇头,“常胜偷偷绕到侧门墙根后,亲眼见马车里只出来了两个人?”
“两个人?”叶昭言眸光闪动。
“另外一个是一名下人打扮的,听他描绘,似乎是濯王惯用的贴身侍卫。”
濯王的侍卫?仅仅接回了濯天心
“不过,有些异样的地方。”茱萸皱眉接着道,“濯家小姐衣衫有些脏污,看起来像是受苦了,可那侍卫的衣衫却很干净。”
叶昭言心中有数,恐怕是濯王派那侍卫去接回了濯天心,却没有带回濯逸白。
“我知道了。”叶昭言的语气有些沉重。
“继续派人紧盯着濯王府,谨慎些别被发现,这次不要走太近。”
“是。”茱萸低声答应了,退了出去。
叶昭言站在窗前看着晨曦中的天色,眉头紧锁。
水色的窗纱飘舞,晨曦照在屋檐下,洒下冬日里的一片斑驳,看起来很是和煦。
她无心赏景,收拾好行装,带着佩剑正要出门,外院门口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一阵激动的低呼:“大小姐!”
叶昭言循声望去,便见一位穿灰褐色布袍,身量敦实的男子站在门外,满面欣喜地望着她。
“常胜?”叶昭言快步迎了上去,“有消息了?”
“对!我按照您吩咐的,派人每日监视濯王府的动向,天将亮时,探子终于看到一辆从濯家驶出来的马车。”常胜高兴地道,“我带着一名暗卫跟上它,结果发现那马车停靠在一处僻静巷子中,等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从里面钻出两个男人,押着一个被蒙了头的男子,那男子手被绑了绳子绞在背后,换到了另一辆小些的马车里,显然是被绑架了!我觉察到有异,本想让暗卫追上去,却发现小马车突然加速,转瞬消失在街道尽头。”
叶昭言神色微凝,追问道:“那被绑着的人的衣裳可是蓝色?”
常胜摇头:“天没有亮透,没看清,不过从他走路的身姿看去,气质高华,定然是哪家的主子无疑了。”
叶昭言点头,又问:“他们可曾说什么?”
“没说什么,”常胜挠挠脑袋,“当时我躲在墙角,听不真切,等我跟过去时,马车早驶出了数米远。”
叶昭言心头微凛,“那马车往什么地方去了?”
常胜答道:“中城外第二条巷子尽头去了,那巷子出去就是留香酒楼。”
叶昭言蹙眉想了一下:“留香酒楼?”
“嗯,是一座三层酒楼,门面很大,据说生意极好,里面有许多江南美食。”
叶昭言眼眸一转,计上心来。
“好,先不要轻举妄动,派几个信得过的人,打扮低调下分批混入酒楼。你再带一个面生的丫鬟进去,替我预定一间普通的厢房,就说是给她家里的女眷用。记住,房间要有一扇靠着街道岔路的窗户。”
常胜虽然不解叶昭言此举何意,但还是恭敬答道:“是。”
“去吧,小心行事,”叶昭言摆了摆手,“我半个时辰后就来。”
第三百二十四章 可疑三人
濯王府。
锦都上空笼罩着厚重积云,直至天明,晨曦才缓缓透过云层,而濯王府树木高大,霜冻的树枝下,只洒下一层冷冷的白光,一阵寒风吹过,吹的庭院枝丫颤抖,枯黄落叶簌簌落下。
府里很安静,仿佛陷入死寂。
“王爷,宫里的人去了案查司,此刻已经往北边来了。”管家佟谦迎了进来,神态恭敬。
濯世成背对着他,微微颔首,“那边准备好了?”
“一直在中城背门等着。”
“悄悄送过去吧。”
“是。”佟谦犹豫了一瞬,还是问道,“事后......可要着人在外头打点接应着?”
濯世成缓步向前走,小径旁树木长得高大,萧瑟的枯枝败叶遮住了阳光,只留下阴森森一片阴影落在他藏蓝绣金纹袍服上,腰上系着金线玉扣腰带,衬得他威严肃穆,“不必了。”
......
半个时辰后,叶昭言乘车来到留香酒楼。
这里确实是一座颇有名气的酒楼,里面菜式别致可口,环境舒适,来这里吃饭的客官,贵贱皆有。
未到晌午,酒楼里人已经不少,大堂走动的热闹声配合着街市隐隐的吆喝传到人耳畔,一时间显得人烟气十足。
她开窗看去,见楼下车流不多,不免奇怪,遂叫了小二询问:“这条路似乎很少见马车?”
小二打起门帘,露出一张平凡的面容,“姑娘有所不知,昨儿个城北老宅失火了,烧死两个人,尸体都抬出来搁在城中打铁铺后边,所以今天街上才会比较冷清。”
“昨天?什么时候?”
“我也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夜里睡得迷糊,就听人说走水了......”
叶昭言闻言一愣:“走水?”
小二见她脸色古怪,忙解释起来,“那火起得蹊跷啊,听说火刚起,院子的东西全部被烧了起来,连柴禾也都烧成了木炭,烧的噼啪作响,幸而隔壁邻居正好起来上茅厕,才逃过一劫......”
再往后叶昭言已经听不进去了,因为窗外冷清的人流中,出现了一队整齐的人马,打头的骏马之人骑着高大的男子,一双剑眉斜飞入鬓,双目炯炯如电,赫然就是案查使司左右尉赵岩。
他身后的随从个个身材健硕,身骑威武雄壮的骏马昂首挺胸。
叶昭言若有所思。
赵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了?身为东临帝在宫外的爪牙,赵岩出动必然是为他办事。
所谓的办事,自然是去奸除佞,扫清障碍。
叶昭言掩下一半窗户,静静等着队伍离去,余光仍旧紧紧盯着街市。
眼看着队伍转角便要行过酒楼了,马蹄声戛然而止。
赵岩翻身跃下马匹,往前边走了几步,叶昭言打开窗户一点,这才看见那马前有个瘦小佝偻的老翁拦着他在说些什么。
可惜赵岩背对着他,看不清他的神情。
只看到那老翁伸出枯瘦的手指,指着前边,嘴巴张张合合,赵岩始终沉默,不知道在听些什么。
叶昭言不明白,赵岩为何会停下来,并且和那名老翁交谈起来?
除非这个老翁是他认识的人。
若二者只是恰巧遇见,那也太过凑巧了。
很快,老翁领着两个人钻进了队伍,他的动作很快,叶昭言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两人的身影,一个矮小一个高一些,高的那个似乎是受了伤腿脚不便,走路弯着腰,深一脚浅一脚的,那个矮的一些的则护着他前行。
赵岩转过身来,表情依旧淡漠,似乎并不介意这受了伤的人。
叶昭言皱起秀眉,心思百转千回。这个赵岩不像是会做多管闲事的人,寻常人是容不得他这样留心的。
队伍又恢复了原本的秩序,渐行渐远。
不知为何,她鬼使神差地朝赵岩那边瞄了几眼,发现原本高头大马在前的赵岩渐渐落后到队伍后半截,似乎故意缓行了一些,但仍旧稳稳地居于队伍的中间。
他在干嘛呢?
叶昭言心思急转。
莫非是为了方才老翁一行三人?
她眯眼将目光凝在队伍里时隐时现的几个人身上,瞥见一抹白色的衣袂闪过,心脏骤然收缩。
——那随风翻飞的白色衣袂很快被灰黑色的粗布外衣盖住了。
那人......就在赵岩身侧不远。
叶昭言心底忽然升腾起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此时队伍转弯,让她忍不住开窗户探出头去。
赵岩似感应到了什么,蓦地扭过头,恰巧看向酒楼,那一双眼眸深邃幽黑,仿佛有漩涡要把人吸进去,叶昭言脸色变了变,放下窗帘。
待队伍彻底消失在拐角处,叶昭言慢慢放下一颗悬着的心,心情有些复杂。
“大小姐,”常胜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暗卫们查访过了,这附近除了张大贵人和王家小姐的马车,已经没有了马车的痕迹。”
那辆可疑的马车是彻底跟丢了。
叶昭言点点头:“我知道了。”
常胜又道:“您刚才在窗口看什么呢?”
叶昭言垂眸看向桌上的茶盏,“案查司的人方才路过,似乎往北边去了。”
常胜一怔:“案查司?很不常见呀!他们不仅掌握着朝廷里许多的秘密,擅长审讯犯人......”
叶昭言心中微凛。
这些秘密,自然包括东临帝想要隐藏的。
“这么说,他们只与官员打交道?”
“差不多。案查司的人一般只接触权臣勋贵,对于其他百姓,他们根本不屑搭理。”
叶昭言脑海里浮现方才那三人,案查司的人只接触权臣勋贵,那谁能让他们屈尊降贵收留那三个平头百姓呢?
”这么说,他们从不插手民间事务?”
常胜摇摇头:“那倒不尽然。”顿了顿,又补充道:“先帝在世时,他们可是有过作为的。那时不论贵贱但凡触有叛逆之嫌,或者意图造反,案查司的人便亲赴调查。不过如今他们最主要的职责却是追捕罪证,抓拿朝中反贼,至于普通百姓,他们不屑管辖。”
叶昭言心念电闪,她忽然意识到一个极为关键的问题——
那三人的打扮平常并不代表他们沾上的事迹平常。
她猛地站起身来,推门而出,不顾小二诧异的目光翻身上马,朝着赵岩离开的方向狂奔而去。
常胜追赶不上,急呼道:“大小姐,您去哪儿?”
叶昭言没有答话,疾驰的速度甚至超越了赶路的官马,只余下一阵劲风扑面,吹乱了她耳畔细碎的青丝。
第三百二十五章 大义灭亲
赵岩虽带兵走的是官道,但毕竟是官府豢养的队伍,速度哪有叶昭言胯下宝马的速度快。
叶昭言紧咬不放,催促马儿加快步伐,终于追上赵岩了。
过了东长街,那队伍一分为二,数十人沿一条小道朝另一方向去了,剩下三十余人跟着赵岩继续前行。
原本稳稳追在队伍后的叶昭言立刻急起来,仔细分辨了一瞬,朝着那离开的队伍追去。
“什么人?!”前边的人立即勒住缰绳,举刀挡住她,“你来干什么的?”
叶昭言一拉缰绳,骏马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扬起踏在土地上。
赵岩听见呼喝,正欲命令部众停止前进,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女子娇俏的声音:“你们是哪个衙门的?”
众人齐刷刷转头,一时愣在当场。
那是位穿着素雅罗裙,戴着帷帽的女子,发髻简单梳成云鬟,鬓间斜插一朵玉簪花,整个人透出股高华的气质,叫人难以生厌,只是眉宇间透露出来的凌厉气势,生生破坏了女子的柔婉。
叶昭言在马背上冷冷看着他们。
“姑娘找谁?”赵岩不由松了口气。
“我家刁奴偷跑出来,方才混进了你的队伍里,劳烦让我进去找一找。”
赵岩沉吟片刻,见眼前的姑娘胆子似乎不小,转身吩咐部属,“检查一遍。”
不一会,那人回来禀报:“大人,没有。”
叶昭言一抖缰绳,跨坐于马背上踱步一圈后,目光落在队伍里的某人身上。
“这人不像是你的人。”
叶昭言指向那位受伤的男子。
赵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脸色微变,沉默片刻,道:“姑娘认错了。”
叶昭言笑起来:“是吗?”
赵岩的神色更加严肃:“我的部属全都在这儿,怎会混入寻常百姓?”他指了指周围的人,“还请姑娘慎言。”
叶昭言也不恼,语气轻柔道:“既然如此,便是我唐突了。”
她缓缓打马越过赵岩,朝前边走去。
赵岩目送那马蹄哒哒地走开后,才转过身来,脸上的怒容顷刻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阴郁。
“大人,您怎么了?”副使司担忧地问。
“把人看紧些。”赵岩抬眸扫了一眼前方,压低声音说,“我在这里等着,你们去找辆马车,把人送回去,切记别惊动任何人。”
副使司皱眉疑惑道:“大人,您是觉得...”
赵岩摆摆手打断他的话,沉声道:“别让任何人看见他,明白吗?”
副使司迟疑一番,拱了拱手,道:“遵命。”
就在此时,叶昭言勒住缰绳,马儿嘶鸣一声转向了队伍的侧方,她一剑拍开挡在三人面前的士兵,勒住缰绳跳下马来,一把拽住那男子肩膀:“喂!你可认识我?”
她用力拉扯,却没有拉动那背对着她的男子。
肩膀是软的……这人是昏迷的!
没等她继续动作,反应过来的数名士兵将那人拽回了人群。
他身旁的不远的男子猛然抬起头,瞳孔里映照出叶昭言的影子。
是蔚羽。
他的神情木然,似乎没有精神。
蔚羽的嘴角动了动,却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像个木偶一样被人拖进了人堆。
一把刀架在了叶昭言的脖子上,叶昭言抬头一看,对上一双冷厉的凤眼。
赵岩厉声呵斥道:“你好大胆子,敢敢拦案查司的路!”
叶昭言连忙解释:“赵大人误会了……”
“闭嘴!”赵岩目光阴冷,“跟我回案查司,否则我就杀了你!”
他们方才押送的人身份特殊,若非必要,最好是不要暴露身份。
赵岩心中清楚这件事,所以才不惜亲自带兵护送,以免出现纰漏。
他们是奉了东临帝命令而来,若是办事途中泄露了秘密,可吃不了兜着走。
叶昭言看着眼前的局势,心中暗叫一声糟糕,面上露出一抹骄矜,“大人不知我的身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这副模样倒真像是哪家不谙世事的大小姐。
赵岩看了一眼她衣衫上的暗纹,抿唇不语,犹豫了一瞬还是亲手将她押上了马。
叶昭言没有反抗。
赵岩心头微松,看起来此人表面嚣傲,实际上不过小姑娘罢了。
趁着被他押上马背的瞬间,叶昭言反手握住了腰间的匕首,同时迅速从腰间拔出一把小巧玲珑的匕首抵在了对方颈侧。
赵岩大吃一惊,抽出佩刀来抵抗,叶昭言却早已经抢先一步,飞身上了马。
马儿扬起四蹄,跑得欢实,叶昭言坐在它背上,只觉浑身气血翻涌,一股热力直冲脑门。
“拦住她!”两名士兵拦过来。
“驾!”叶昭言挥鞭,马儿四肢用力,直接挣脱了缰绳,跳起来将拦在路中央的人踹开,扭身进了一条小巷。
她骑术娴熟,眨眼就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赵岩和副使司对视一眼,皆看出了对方的震撼与不安,随即,赵岩收敛情绪,对众人道:“加急赶路!”
他们不能耽搁太久,万一被人察觉正在做的事情,就不好了。
这突如其来的插曲并没有打乱队伍的行进,赵岩很快就抵达了目的地——濯王府。
门前列着黑压压的案查司的人,一到门前就引起了瞩目。
濯王府迎门的下人吓得脸色铁青。
管家佟谦面露难色,对赵岩恭敬道:“赵大人,王爷今天身体不适,稍后便来,还望大人暂且低调些。”
“公事公办。”
一行人走进府内,刚到花厅,就闻到一阵浓郁的药味儿扑鼻而来。
濯王果然有恙。
佟谦犹豫了片刻,恳求道,“大人执意如此,老奴也不会阻拦。王爷说,大人舟车劳顿,还请去正堂饮一杯茶。”
赵岩想了想,也不推辞,点头道:“有劳。”
佟谦躬身道:“赵大人请。”
待茶水已经凉透,赵岩看了一眼门外侯着的众人,眉头微皱,起身准备去搜查。
“大人!有密令!”身着靛蓝官服的信使匆匆跑来,将一张羊皮包裹的文书递给了赵岩。
赵岩拆开一看,脸色渐渐变得微妙。
“大人...”副使司见状,心下一颤,忍不住好奇。
“赵大人。”一声轻呼。
赵岩转身望去,只见一名身穿紫袍的中年男子缓步而来,他生得英俊朗,五官透出威严,气质优雅从容。
“王爷。”赵岩抱拳行礼。
那男子抬手虚扶,淡笑着摇了摇头。
他看了眼赵岩,又看了眼他手里的羊皮纸,道:“赵大人办案,本王自当配合。”
赵岩静静地看了他几瞬,沉声道:“王爷大义灭亲,陛下感念于心,派卑职盘查贼人后回宫复命,还请王爷不要辜负陛下厚爱。”
不知道为何,他脑海里浮现起那白裙少女拦人询问那少年的身影,衬托得眼前神情自若的濯王……
太过陌生。
濯世成微怔,没料到赵岩竟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一时间,倒是有些反应不及。
片刻后,他恢复镇定:“此行,让赵大人受累了。”
“”本官职责所在。”
赵岩文书卷起塞进袖袋,转身离去。
佟谦急忙追了上去相送。
濯世成站在原地,目光深沉地凝视着他离开的背影,片刻后,才吩咐:“派人在案查司外小心留意着,若是错过任何风吹草动,提头来见。”
“是。”
第三百二十六章 游街示众
繁华的街道上,灯火通明。
一处宅院里,房顶的瓦砾堆积成一块,遮蔽了月亮的银辉,只余零星一丝月光投射进来。
叶昭言趴伏在房梁上,双腿蜷缩在身前,闭着眼睛假寐,耳朵仔细聆听周围的动静。
一阵细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翻身而上,揭开瓦砾,“大小姐!”
叶昭言伸手比划了一个噤声的姿势,“怎么样?”
暗卫压低了声音,“一个时辰前,有人去而复返,似乎是宫里的。”
叶昭言蹙眉,放轻脚步往屋檐掠去,看向那鎏金匾额处。
案查司一片寂静,只有两扇窗口隐约飘荡着烛火的光晕。
“大小姐。”暗卫低声提醒,“这案查司戒备森严,您小心为妙。”
叶昭言没有啰嗦,很快离去。
案查司内,一盏昏黄烛火散落在墙角处,将一室笼罩在朦胧昏黄之中。
赵岩一边摩挲着密令,一边听着副使司的禀报。
“那几个北戎来的使者想带走这细作之子回北戎溯本认罪,陛下本已答应,谁知濯王的人进宫后便送来了白日那份旨意,将那人留了下来。”副使司指了指卷宗,“大人,您看看这些。”
赵岩翻阅着卷宗,眉宇逐渐皱紧。“这事确有蹊跷。”
“大人,”副使司继续道,“属下怀疑,此人或许不仅仅只是个细作而已。”
赵岩将卷宗交还给副使司,摇了摇头,“眼下无需纠结这些。圣意已定,不可轻易揣测。”
副使司叹息一声,“陛下命卑职随大人审理此案,一定要给濯王府一个交待,卑职无法违旨”
赵岩眸底闪烁,不过半日,外面风言风语已经传扬开来:濯王收养敌国细作之子多年,居心可疑.
然而他们却要给那人安上一个罪名,洗清濯王身上的污名,
濯王是个聪明人,恐怕早已预料到这一切了。
赵岩思虑良久,终是决断道:“既然陛下命我们全权查案,那么,此事必定要令那位满意。你立刻安排人手去办!”
副使司松了口气,连连称是。
次日晌午,案查司的差役们齐聚刑部大牢门口,将一人押解出来。
此时门外已经聚集了零散的百姓。
这是案查司故意让人放出消息的结果。
再过半个时辰,整个锦都都会知晓将要发生的事。
囚犯双腿绑着锁链,被人拖拽着,走出牢狱时,身形踉跄了一下,衣袂飞舞,一头长发纷飞,遮掩了面庞,唯独那双眼眸,澄澈干净,仿佛蒙尘珠宝般,熠熠夺目。
“把镣铐戴上。”赵岩吩咐。
狱卒将镣铐替他戴上,押送进囚车。
囚犯起身登车,抬头露出一张清秀绝伦的侧脸。
赵岩微怔。
他不曾见过濯王府的小公子,以至于乍然看到他本人,颇感惊讶。
濯逸白看上去不过二九年纪,眉眼秀丽,嘴唇抿成笔直的线条,身量却不单薄,腰肢修韧,显然是习武之人。
他的肤色略白,像雪似玉,整个人散发着清冽,只是神态却显得疲惫苍白。
这样一个人,未犯分毫错处,却即将被刺字流放
赵岩压下心底浮起的几分惋惜。
“濯公子,请吧!”一名狱卒上前道,刚出口才惊觉失言。
这人进了刑部大牢,已经被除名,算不得濯王一脉的人了。
濯逸白迈步离去,走出刑部大牢,他回头看了眼远处几不可见的巍峨宅邸,眸子里浮现一抹浅浅的寒芒,旋即垂眸,朝另一方向走去。
案犯非重刑,本不必公之于众,可今早却收到加急的密令,要将“濯小公子”游街示众。
一时间街市上百姓熙熙攘攘,议论纷纷,嘈杂异常。
“天啊,这不是濯家的公子吗!”
“哎呦!他哪儿是濯家血脉,根本就是从小被替换了混进来的野种!”
“从王府公子沦落为细作的孩子,这简直比杀了他更难受!若是我,肯定无法厚颜活下去!”
“啧啧,真是可怜,还未行冠礼就沦为了囚徒。”
“可惜了那张脸蛋儿了”
“嘘!别乱说话,滥发善心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就是,不能饶恕,这可是北戎细作的后人。怎能同情!”
我看这刑罚还不够狠呢,依我说,该千刀万剐才对!”
这对于濯家来说,简直就是耻辱!
但那随着人流喧闹的众人根本不会知道,过了今日这一遭,那少年便与濯王府再无干系,随着尘埃落定,濯家笼罩的阴云会逐渐消逝。
骑马在后的赵岩看在眼里,心中略过一抹罕见的凉意。
原来如此。
这些百姓口中议论的流言,不可能无风自起,根本就是有人事先散播出来的。
然没有濯王府的授意,又有谁敢这等秘闻之一泄露出去?
真相是什么,早已无人在意。
他皱眉看向囚车里的少年,即使穿着囚服也掩饰不掉他身上的贵气与风度。
细作之子?
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血脉也无法抗衡。
这其中藏着多少鲜为人知的隐秘?
案查司卷宗库房里,离奇的异闻并不少见,自前朝起就开了先例。
然而历史的洪流碾过,裹挟着小人物的血肉模糊而过,不曾留下一丝痕迹。
——“啪!”
一根长鞭凌空挥下,重重砸在少年身上,鲜血顿时四溅,染红了本就锈迹斑斑的枷锁和镣铐,渗入皮肉骨髓。
“今日已过半,为何还不行刑?!”执鞭的人是刑部司狱张典,他目露嚣傲,无惧囚犯身后的赵岩等人。
赵岩身侧的副使司正要诘问,一眼瞟到张典身后站着的严守备,顿时偃旗息鼓,语气带了愤然,“严守备,你们这是做什么?”
“本官奉陛下之命去濯王府巡视。”严守备哼了一声,“濯王知晓今日行刑,又见街头人群攒动,担忧有人扰乱,让我等前来督查。不成想,还真是发现了猫腻。”
副使司咬牙,“严守备,你可莫要胡言乱语!”
“呵呵,这件事情你们案查司做得太拖沓了,分明昨夜就.”严守备猛然意识到什么,忙打住话头,“本守备就亲眼见识见识你们是如何徇私枉法的!”他冷笑连连,目光转而扫向赵岩。
第二百二十七章 谁在说谎
“不知严守备为何平白诬陷本官?”赵岩不慌不忙道,“此案案犯虽涉及北戎,但囚犯并非当年犯事的人,陛下也未判死罪,不知几位何故如此焦急?”
这件案子牵扯甚广,若一个不小心被揪住错处,自己也能在圣上跟前讨不了好......
“这就是赵大人太过武断了!陛下虽不忍心下重刑,却也未曾松口轻饶。”张典道。
他身后走出一名管家打扮的人,“濯王府世代忠烈,竟然被算计至此,误留了细作之子!还请赵大人秉公执法!”
有人认出了这是濯王府的管家佟谦。濯王竟然派佟谦前来督办此事?
看来濯王府真是被蒙在鼓里。
赵岩冷笑着看向他:“秉公执法是本官的职责。不过,这里是锦都,即便是濯王府的人,也需守章法!还请两位退到一旁!”
闻言,二人面面相觑,脸上都有些燥热,周围议论声又起。
严守备又一声鞭笞重重劈下,少年挺直的背脊上岿然不动,嘴角溢出一缕猩红鲜血。
第三鞭又劈头盖脸砸下,正对着少年的面门。
这一鞭下去,恐怕脑袋要重创,不横死当场也会半残。
“停——!”赵岩厉喝一声,劈手接住那鞭子,“住手!”
长鞭停止了挥舞,赵岩握着缰绳的青筋暴起,隐隐有血迹从泛白的五指渗出。
他策马上前几分,冷漠地望着这一行人,朗声道:“北戎细作之子,敢潜入我天禄偷生,其罪不容宽恕。不过,国有国法,律有律规,不可草率行刑!”
严守备皱眉看着他,“赵大人,你莫非想袒护他?”
他还欲抽回鞭子理论,却被赵岩死死拽住。
“既是皇恩浩荡,本官岂敢徇私枉法。倒是严守备,掌管锦都守备,对天禄律法无不通晓,岂能因私废公?”赵岩沉着脸道,话里挑明了对方的私心。
张典是跟着濯王的人来的,而严守备更是去了濯王府再被支使了过来。
二人是什么居心一想便知。
正因如此,这件案子更是不可探得深浅。
“分明是你们想徇私,就算是陛下来了,我们也有话要说!”严守备一副咄咄逼人的姿态。
赵岩怒火攻心,手上力度加紧,将严守备的长鞭抢过来。
“放肆!”严守备勃然大怒,拔剑而出,指着赵岩,“赵岩!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副使司心里焦急,但碍于严守备的地位,不敢明着提醒赵岩。
“若非念在两位同为武职,本官定告你们欺君罔上之罪!”赵岩冷声道,他的耐性濒临爆发点。
“既然如此,那赵大人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快将他送去行刑?”张典怒斥。
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几乎要快把前路堵个水泄不通,赵岩额际青筋跳了跳,“来人,送囚犯前往刑台。”
副使司立马上前,带着人匆匆赶去刑台。
囚车快速移动,少年始终保持着缄默,任由皮肉裂开,鲜血汩汩流淌。
赵岩盯着众人离去的方向,眸底掠过一抹深思。
刑台上,一名老者端坐在主审官席位,手里捧着一卷古籍,翻阅着。
众人皆知,这老者乃锦都刑部侍郎周德,刑部尚书的师弟,素来以铁面判断,且最恨有冤假错案发生。
所谓‘铁面’,并非贬义,而是褒扬。
在周德面前,任何谎言、包庇都会显得苍白,他绝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纰漏,故而被称为“铁面郎君”。
周德看似清瘦,实则精神矍铄,他年逾六旬,曾经也是威风凛凛的一员虎将,只因年纪大了,不再领兵征战,便留在了锦都养老。
此刻,他目光炯炯地盯着那辆囚车,眼神锐利得犹如刀刃般寒芒闪烁。
他身边,一名年轻男子正低头恭敬站立。
“周大人,这就是濯家的那位公子。”年轻男子压低声音禀报。
“老夫今日便是要用这些证据,肃清濯王府!”周德合上古籍,抬首望向囚车内的少年,“你就是濯逸白?”
“是。”濯逸白声音有些沙哑,仿佛被石头磨砺过。
“你可认罪?”周德问道。
“我不明白大人的意思。”濯逸白反问,“我未做过任何错事,为何要认罪?”
“你的母亲,并非濯王妃。”
濯逸白微微蹙眉,没有搭话。
“濯王妃,是濯王的妻室,更是濯王府的女主人,你身为北戎人,为何要冒充她的儿子混进濯王府?”周德质问。
“周大人口口声声说我是北戎人,可有凭证?”
“北戎使臣亲口指认,还能有假?”
“北戎使臣的指认也未必是真,大人如此笃定,未免牵强。”濯逸白微微抬眼,直视对方,“只怕,不论是他们还是你们,除了这凭空的指认,再拿不出一丝一毫的证据。”
周德一拍惊堂木,“放肆!”
堂上衙役心惊胆颤,差点跪倒在地,唯独囚车内的少年,一袭白衣,纹丝未动。
周德眯起眼打量囚车内的濯逸白。
这少年太过冷静自持,甚至给他一种泰山崩于眼前也不变色的感觉。
“你身怀秘密,潜伏于濯王府多年。北戎使臣亲自指认你与他们暗中联络,这还不够吗?”
濯逸白摇了摇头,“我与那两人素不相识,更未有过来往。”
“你狡辩无用!”严守备道,“本官亲耳听到,他们说你身负秘密来到天禄,还说,你的目的……”他看了看四周,见众人都看向他,才含糊道,“是为了窃取濯王府机密。”
众人哗然,窃窃私语。
“他们二人乃北戎贵族使臣,怎么可能会污蔑你一个小小的细作之子?”周德眉间的褶皱更深,“本官问你,是谁指使你来到濯家,窃取机密的?”
“没有人指使我。”濯逸白抬起头,目光清澈,“北戎使臣说谎了。”
“你胡搅蛮缠,简直冥顽不灵!”严守备愤恨道,“你以为你否认便有用了吗?那么多双眼睛亲耳所闻!”
”我自小生在濯家,对那里的一切都熟悉至极,即便是儿时的记忆,亦是全部清楚。不知道为何,会凭空冒出两人指认我是北戎人。”濯逸白平静地道。他虽然面色苍白,但眼中波澜不兴,仿佛已经预料到一切,不悲不喜。
第三百二十八章 疑点重重
“这……”严守备语塞,随即怒极反笑,“呵呵,果然是个狡猾的小鬼!你这般装疯卖傻的伎俩,还嫩得很!”
“若我真是北戎派来的细作,早已带着在濯家得到的机密逃去别国,将消息泄露出去了,又怎么可能还在濯家安然度日?”
濯逸白的声音不大,每一句话却掷地有声,回响在在场每个人的耳畔。
这就是说濯王的确有秘密,而且早就被这少年知晓于心!
人群中已经有人为此言动摇,“他看着这样贵气,也不像细作宵小之辈,莫不是弄错了?”
而少数见识过濯逸白风采的人则小声赞许,“不愧是濯王之子!虽跌落绝境,但品性高洁,不失濯家子孙气节!”
“好胆量!”周德也赞叹,不过他面上的笑却森然,“你可知,诬陷濯王乃诛九族的死罪?”
濯逸白神情冰冷,像极了寒潭的水,“你们说我是北戎人而非濯王子孙,却说不清我是何人的后人,即便要诛九族,又哪里来的九族可诛?”
这话说到了关键上,周德所持的卷宗中并未言明这一点,即便濯王的人证物证指认他不是濯王子孙,濯逸白的详细身世仍旧没有眉目。
“想必这也是你的疑惑之处。”濯逸白坦荡对上周德的目光,“只怕铁面如周大人也被蒙在鼓里。”
周德双眉微蹙,目光穿透囚车,看清了囚车内少年身上狰狞的伤口,眼中闪过一抹复杂难辨的神色。
“死到临头还敢冥顽不灵.”张典厉喝一声。
周德摆摆手,阻止了张典狱的话,“且慢。”
张典不满,周德权当不见,径自走近囚车旁,“你说得很对,本官的确不知道你是谁的后人。不过,你别忘了,你曾经离开过锦都几年,接触过他国之人。”
“我没有这样的记忆。”濯逸白淡然道。
周德挑眉,“那么,你幼时曾到边外避难,数年里与濯王府相隔甚远,其中的变数又有谁能窥探?再者,五岁时,一同照料你医师秦髯有到过夙元国的痕迹。这是为何?”
这个问题,让人疑惑万千。夙元国人居住在西北疆,和北戎国毗邻,如今北戎使臣找上门来指认细作曾逃难至夙元,倒是离奇。
乍听起来,这奇怪的巧合像足了真相。
“或许,那名管事是去夙元办事的。”有人猜测道。
“不可能!夙元那几年为了避免被战火波及,边关严守,他根本无路可去!”
众人沉默。
的确,若那名医师真的能进入夙元国,极有可能是夙元国人,濯逸白身为北戎人,又怎能被其侍奉多年?
当年的夙元可不像如今这般颓势,不仅国力强盛到直逼崇纪,与北戎这等蛮夷更是水火不容,除非……
他根本不是北戎细作!
这个想法窜入脑海,人群瞬间沸腾了。…
严守备听见众人越来越放肆的揣测,瞪圆了双眼。
囚车内的濯逸白勾唇笑了。
“笑什么?”张典怒吼,“来人啊,将他——”
“且慢!”周德抬手制止,“先停下。”
严守备愣了下,“大人?”
他愣住,不解地看着这个突兀改变态度的老顽固。
周德转眸扫过众人,视线最终停留在囚车内的濯逸白身上,“你方才说得对,本官不知当年之事,也不知是否还有隐情。”
他顿了顿手不由得捋上了胡须,似乎在犹豫什么,又似乎在斟酌措辞。
此案之所以交给他,除了牵扯势力众多、案情错综复杂外,更大的原因是他那铁面的外号。
如果一件案子争端极大,便需要一个德高望重的人一锤定音,方能服众。
周德显然很适合这个身份。
因此此案主审任命到身之际,他又是欣慰又是纠结,既感念于东临帝的信任,又担心此案牵涉多国,担心失手留下瑕疵。
如今一看,果然不是一件简单差事。
此时,锦都案查司的房顶上,一个白色身影悄然潜入。
少了使司和卸去大部分防备的守卫,锦都案查司的后院显得格外荒凉。
一阵冷风刮过,吹散了庭院中枯黄的树叶,沙沙作响。
少顷,一个白色身影从房梁上跃下,稳稳地落在了卷宗库房内。
卷宗库房堆积如山,里面藏着大批大批的卷宗、文献、兵器铠甲等物件,整体陈列呈黑色,带着一股阴森恐怖的气息。
叶昭言在库房内迅速转悠一圈,最终停在了桌案前一个锦盒上。
打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沓卷宗,散开的纸张还未来得及装订成卷,她粗略翻了几页,眉头紧锁,似乎是北戎的历史往事.等等,还有夙元国?
这里面记载的东西涉及天禄、北戎、夙元,是十年前的往事,但细看之下,好些不为人知的细节掺杂其中,不知真假。
不对,根据笔墨的新鲜痕迹,这些都是最近才写就的!
倒像是匆忙补上的新鲜资料
难道说,濯家先祖,曾与夙元国和北戎有过瓜葛?
她又仔细浏览卷宗,发现了不少疑惑——比如,那封北戎王给煜阳帝的信笺上提到的“南宫氏族人”是指何人?
而末尾提及的潜入锦都濯家欲行不轨的北戎细作竟没有写明家世,只潦草一句北戎世家.
“有刺客!”一阵呼喊伴随着嘈杂声传来。
叶昭言跳窗而出,瞬间飞奔出库房,消失在墙根。
“快抓住刺客!”几名侍卫追出来,“有刺客!”
守卫总管匆匆赶到,只看到一抹飘然远去的背影。
“追!决不能让他跑了!”
叶昭言出了库房,刚拐角进了巷子,远处一辆马车疾驰而过,掀起滚滚烟尘,隐约间,还夹杂着马蹄踏碎青石板的轰鸣声。
那马车的规制平平无奇,像是普通人家所用,只是那车辕的连接前板的地方多了一个把手。
叶昭言脸上刚刚松懈的神情凝固了。
她印象中,曾经有过这样一辆马车。
不同于任何府邸的特殊把手,仅此一次出现在锦都城郊的枫林处。
那是濯家招待南越公主时,由濯明轩乘坐着、下一刻坏在她眼前的马车。
“快拦下!别让它跑了!”身后传来呼喝声,她立刻朝街道另一侧疾驰而去,险险躲避追捕,掠出了巷子,朝着刑台的方向奔去。
第三百二十九章 举手之劳
刑台附近已围满了百姓,熙熙攘攘的人潮拥挤着。
周德反复思虑也理出个头绪,“北戎使臣的说法确有瑕疵,你身份成迷,又有嫌疑,本官不得不慎重处理。”他看了眼一旁虎视眈眈的两位同僚,终于下定决心,“先行收押,稍后再行处置。”
他这样做,你并不全然是因为濯逸白的话。实际上,他手上拿到的卷宗根本不成体系,案查司的人只说事情过去多年,当年的证据已经找不到。
无奈之下,他只得拿着不齐备的证据料理此案。
如今案子里的人亲口说出了质疑,就容不得他不好好细究一番了。
“他就是从北戎逃亡过去。”严守备走过来痛斥,“此人狡诈异常,大人莫被他骗了!”
话落,张典已经带兵包围了囚车,将濯逸白团团包围。
“肃静!”周德沉声斥责,“本官自有分寸!”
就在众人乱作一团的瞬间,有人趁乱跑入牢房,悄无声息地摸向囚车的背后。
“小心!是刺客!”
人群中传来一阵慌张的惊呼,紧接着就看见一支锋利的匕首抵住了濯逸白的颈项。
周德猛地站起身来,厉声喝道:“住手!”
“别动!”
黑衣人压低嗓音喝斥,手腕陡然一扭,刀刃狠狠划破了肌肤,渗出血珠。
“大胆!竟敢劫持囚犯!”
“退开!不准靠近!否则我杀了他!”黑衣人厉声威胁。
众人连忙往两侧退开。
“你究竟是何人?”周德盯着黑衣人,厉声问道。
“告诉你也无妨,我叫罗远帆,是北戎细作。”黑衣人阴恻恻笑道:“周大人不是想知道这个囚犯的身世吗?是来接应他的北戎人!”
众人一怔。
北戎细作要劫囚车,濯逸白真是北戎人?!
此时,被匕首直指咽喉的濯逸白开口了:“我并非你的同伙。”
“哼!”罗远帆冷哼一声,“是与不是,可不是你就能狡辩的。”
“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并不是北戎人。”濯逸白道,眼睛却瞥向周德,“你身上只带了一种香味,天禄特有的檀香。”
罗远帆暗惊,旋即咬牙道:“胡言乱语!”
周德眼皮跳了下,似乎察觉到什么,“你说他身上有天禄的檀香味,是何意?”
濯逸白嘴角轻扬,似乎笃定了自己的推断,“濯家祖上的老宅里,有一处库房,还留有这种香料的气味。”
罗远帆瞳孔蓦地缩了缩,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信口雌黄,我看你是慌不择路想攀扯我!我劝你不要再垂死挣扎,即便你活着出了刑场,天禄人也不会允许你这种北戎细作活在世上。”
众人悚然。
罗远帆的话虽残忍,却不无可能。
就在众人屏息凝视的时候,人群中有两个不起眼的布衣百姓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沿着边缘悄悄溜了出去。
见濯逸白面色不改,罗远帆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若再说出些什么不合时宜的话,立刻就会命丧黄泉。”
他贴着濯逸白脖子的匕首悄然蓄力,只要稍稍加重力道,就能割断他的喉咙。
周德一直仔细察看着罗远帆的动静,忽然伸手按向腰间佩剑。
“铮”一声,他的佩剑被张典抽刀打落在地,未等他质问,张典已经朝着罗远帆冲了出去,挡住了他的视线,“将刺客拿下!”
“那就怪不得我了。”罗远帆与张典对视一眼,手中的匕首狠狠刺向少年的脖颈,众人大骇,不约而同地捂住了眼睛。
就在那柄尖锐的匕首即将刺入少年的咽喉时,一道寒芒掠过眼前,直接击飞了匕首,擦着罗远帆的脸颊,刺入了墙壁中。同时,一股巨力随着白色身影飞掠而来,撞在罗远帆胸膛上,将他整个人掀翻,摔落在数丈之外的地上。
“啊——”惨叫声随即而起,鲜红的血液喷洒出来,喷了张典一脸。
众人吓得四散。
那白色身影旋身掠起,轻盈地落在刑场的木桩上,裙摆飘舞间,仿佛随时能乘风归去。
是一名持剑的蒙面女子,浑身充斥着慑人的杀气,令人望而生畏。
仔细看去,她的身形窈窕,墨发高束用木簪简单绾着,面容藏在黑布中,长袖中唯露出半截冰凉的长剑。手背青筋暴露,足以证明,此刻的她正处在愤怒之中。
众人呆住,一时反应不过来。
女人能有如此高深的武功?
叶昭言握着一柄软剑,冷冷盯着囚车后的罗远帆,“你这样急着要了他的命,是害怕他开口拆穿你假作北戎人吧?可惜,你的算盘注定要落空了。”
周德面色微变。
众人皆露出愤慨之色。
罗远帆躺在地上,剧痛袭来,额头冒出一层汗,却依旧倔强道:“你、你是什么人?!我乃北戎人,岂会假扮?他根本就是北戎细作!”
说话间,他的手又悄悄摸向怀中,没等他掏出那东西,白影掠来,眨眼的功夫已经冲到了跟前,一脚踹向了他的胸口。
这一脚力量极大,饶是罗远帆是个练家子,也承受不住,狠狠跌撞到墙根,当场骨折。
一柄暗器随之掉了出来,竟是两枚闪着寒光的飞镖
罗远帆见大势已去,心中一横,眼中呈现决然,一阵大力袭来,脑袋嗡嗡作响,几乎昏了过去。
周德深看在眼里,他吸一口气,平复下来,“来人,给我拿下他!务必审出他的同党!”
众人侍卫领命,齐声称是,霎时拔刀扑上,很快将罗远帆收押。其余人都警惕地盯着四周,生怕再冒出一个同党。
这些北戎人武艺高超,绝非普通人,必须谨慎行事。
“多谢姑娘。”周德走过来,朝她拱手,“敢问姑娘是?”
叶昭言微抬下巴,只清冷地说道:“举手之劳罢了。”
说完便转身,只是在途径囚车的一瞬,脚步顿了一下,余光扫过少年流血的背脊。
囚车内,濯逸白神色清冷,眸底闪烁着光芒,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但叶昭言并没有逗留,仅是看了他一眼,就偏过头去。
囚车里的濯逸白忽然咳嗽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沫。
第三百三十章 幡然醒悟
“你是这囚犯的同党吧!”张典拦住叶昭言的去路,沉声道:“把你的遮掩摘了!”
叶昭言脚步一滞,慢慢地侧过脸看他。
这一刹那,她的表情让张典面皮一颤,只觉一股凉气从尾椎窜向脑顶,不禁羞恼万分,硬撑着不肯示弱,“怎么?不敢摘面纱了?”
叶昭言神情漠然地瞥了他一眼,不屑回答,迈步就要越过他走掉。
“站住!”张典拔刀架在了她肩膀上,厉声呵斥:“再敢往前一步,我现在就砍了你!”
叶昭言缓缓转身,对上他的眼睛,“罗远帆的同党?”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叶昭言不疾不徐地道:“罗远帆分明是锦都人,而你们……想包庇他。”
“你胡扯!”张典瞪圆双目,“我奉濯王之命前来!你最好赶紧交代你的同党,否则……”
叶昭言眉梢微挑,倏地抓住了他的胳膊,猛地扯下他腰间的玉牌捏在手中,“刑部司狱张典?既然你们不是同谋,为何不着急审问罗远帆,却费心来对付我这个过路人?”
张典讪讪地收回刀,一时间竟忘了回答,只觉得心头一悸。
“此女身份可疑,不可放过!”严守备的声音响起。
张典这才找回自信,将玉牌抢回手里,“你究竟是何人,快把你身份的令牌交出来!来人,把她拿下!”
几名侍卫纷纷围拢上来,虎视眈眈。
叶昭言冷笑一声,突然一个转身,右腿踢向张典,逼退他后,顺利从他腋下钻过,跃上了一旁的院墙上。
众人傻眼了,这个女子……好灵敏!
“周大人,你还等什么?!难不成要等这帮包庇贼子的奸臣把我绑走吗?!”叶昭言朗声喊道,“若是没有我,只怕今日你手底下又多了一件冤案。”
严守备咬牙切齿地低吼一声:“抓住她!”
“且慢!”周德走上前道,“当务之急是查清楚案子!先将罗远帆拿下!”
众人侍卫领命,齐声称是,霎时拔刀扑上,很快将罗远帆收押。其余人都警惕地盯着四周,生怕再冒出一个同党。
这些北戎人武艺高超,绝非普通人,必须谨慎行事。
趁着众人忙碌的功夫,叶昭言已经飞掠到了刑台外,周德的管事刘济源一路替她善后,挡住了暗中追来的人。
“今日失礼之处,还望姑娘勿要放在心上!”刘济源喊道。
叶昭言听见背后远远传来的告罪,脚步不停。
等她出了东门,到客栈换了身寻常的打扮,在窗边暗中窥伺了片刻,看见不远处大道上一行人带着两辆马车浩浩荡荡地往刑场的方向。
两辆马车看似规格相差无几,但一前一后落下的距离却吸引了叶昭言的注意。前面那匹拉车的马毛皮光亮,耐力十足;另一匹拉车的骏马瘦得脱相,鬃毛灰败,像是奔波了许久,连眼眶都凹陷下去。
“这是北戎使团里的贵人。”门口的掌柜连忙招呼小二把门半掩,“要避嫌,不宜靠得太近。”
叶昭言心中一紧,那卷宗里提及的使臣......
那上面记载的隐秘就是他们嘴里说出来的!
马蹄声由远及近,渐渐逼近了。
只见车窗帘子在微微翻飞,隐隐露出一个穿着鸦青长衫的男子坐在车厢里,虽然隔得远,但隐约能辨认出他衣服的花纹和装饰,显然是位贵族。
叶昭言蹙眉沉思,很快带着写好一封信,让叶府的暗卫带走。
……
刑台上,方才打斗的动静太大,惊扰了城中巡逻官兵和百姓,此时已有官差闻讯赶来。
张典趁乱溜到角落处。“待我们捉住了那个女刺客,一定要将她凌迟处死!”
严守备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吓得张典缩回眼神。
“严大人,我们怎么办?”张典低声询问。
想到眼下还要更要紧的事,严守备忍住怒火,凑过去细语了几句。
张典听完,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这样做不会被那老匹夫秋后算账吧......”
严守备恨铁不成钢,“你怕什么,出了事有濯王府兜着。”
那边周德将犯人收押后,正准备返回刑部主持审理工作,他刚起身,就发现一阵寒意从背后袭来。
两只手一左一右按在他肩膀上,力道和触感不同,显然是两个人的手。
周德大骇,“是谁?!”
他心里咯噔一声,莫非有敌军潜入?
“别慌张,周大人,自己人。”耳畔传来严守备的嗓音。
周德蓦然僵住。
“周大人别来无恙啊。”张典语气讨好道,“您年事已高,审案辛苦了,不如好生歇息,接下来的事不如就交给我们吧。”
“你——”周德又惊又怒,指着张典骂道,“反了!反了!”
严守备哈哈大笑道:“这世道本来就是强者为尊。周德,我劝你还是乖乖地放手,否则别怪兄弟不念旧情!”
两人的武功虽比不上周德,加上两人联手,又是偷袭,自然能轻易得手。
张典嘿嘿笑了几声,压根儿就不在意周德那吃人般的模样。“周大人请吧,不要让咱家难做呀。”
周德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强忍屈辱坐回位置上。
严守备拍拍他的肩,“放心,我们会秉公执法的。”
周德这才深思起那白衣女子说的话,回想这一行来的诸多蹊跷,终于醒悟过来。
被抓住的刺客身份已经明了。
他非濯逸白的同党,更不是北戎人,而是锦都某处派来杀人灭口的。
而张典和严守备,显然与那人有着类似的目的,见强杀濯逸白失败,便意图给那刺客行方便。
周德愤怒地睁开眼,眼里布满血丝,“你们竟敢欺瞒于我?!”
张典赔笑道:“小人怎敢?周大人这般污蔑,让人惶恐。”
周德冷哼一声,拂袖转过头。
严守备笑眯眯地道:“实不相瞒,濯王与我有点渊源,这件事事关濯家百年清誉,还望周大人卖我个好。”
周德皱起眉头,脸色变幻不断。
“周大人也知,濯王府与南越联姻在即,权倾锦都。如果这案子一个处理不好,污了濯家名声,濯家一定会迁怒于周大人,这对周大人的仕途没有任何好处,反倒惹上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