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抢救文化瑰宝,我们在行动!
“你又是谁?”
刘盈语气有些不客气,他在考虑要不要让人将这个暴露狂拖出去暴打一顿……
白胖子整理完衣服,昂起头,满是骄傲的说道:“秦柱下史,张苍!”
说完,他有些遗憾的补充说道:“不过现在不是了……”
“张苍?这个名字听起来很熟悉啊!”刘盈小声呢喃,恍然大悟:“你就是我小舅提起过的那个……”
他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胖子二字重新咽了回去。
张苍站起,低着头看向面前刘盈:“你小舅是谁?你又是谁?”
这厮好高啊……刘盈挺起胸膛说道:“我小舅姓吕名释之,我叫刘盈,楚国武安侯之子!”
张苍微微退后半步:“不知公子当面,失礼了,失礼了……嗯,不知吕释之近来可好?”
刘盈点点头:“我小舅好得很,现在是韩国的大农令……”
“韩国?”张苍略有些唏嘘的笑了笑:“公子来此作甚?此地除了诸子典籍,并无珠玉财帛……”
刘盈双手叉腰:“我就是为了这些典籍来的……”
张苍正要再问,突然听到门外走廊上,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
少顷,千夫长陈濞走入,身后跟着大约数百名士兵,他看向刘盈拱手说道:“萧公已奔秦丞相府而去,特遣吾等听从公子调遣!”
萧何那里动作好快啊!也是,这时候的很多资料都只是记录个大概,具体的东西都保存在各地县衙,不过有了这里的总账,将来也不怕地方小吏弄虚作假……刘盈点点头,言简意赅:“搬!都搬走!”
他粗略的看了一下,这里的典籍并不太多,从刘贾那里要来的小推车,刚好够用!
看着一拥而入,粗手粗脚的楚军士兵,张苍大惊失色:“哎哎!说你呢,你轻着点,没看见那韦编快断了吗……”
听到张苍如此说,刘盈大声吆喝起来:“都小心仔细一些,好好干,今天晚上本公子出钱,人人有酒有肉!”
其实他兜里一个铜板都没有,但刘邦那里有啊,只要跑过去忍着恶心撒个娇,要多少钱有多少钱!
陈濞带头高呼:“谢公子!”
房间中忙碌的士兵也同样欢呼,于是变得小心谨慎了起来。
他们本以为能够避开操练,亲眼看一看帝都的繁华,已经很幸运了。
没想到只是出点力气,居然还有酒肉!
赚到了,赚到了!
张苍走到刘盈面前:“你要把这些宝贝带到哪里去?”
刘盈猛然愣住,他还真没有想好要如何保存这些典籍。
咸阳城是肯定不能存放的,毕竟几个月之后,这里将会是一片火海,而这,无论是他还是刘邦,都是无能为力的一件事。
至于放到楚军军营中,就更是不妥当了。
御史府中典籍并非是秦国藏书的全部,但已经是堆积如山了,要是把咸阳宫中的藏书也算上,只怕十几二十个集装箱都装不下!
这些大多是竹简,太占地方了!
嗯,其实藏书中最多的不是诸子百家的言论,而是六国,不对,是七国的史书。
毕竟战国七雄各个绵延数百年,史料浩如烟海,汗牛充栋。
虽然其中肯定有不少为尊者讳,或者是为了吹嘘自己瞎几把写的,但若是将各国史料结合来看,必然可以得出一个相对准确的历史。
刘盈突然灵光一现,微笑说道:“我准备挖个坑,把这些东西都埋起来!”
反正要不了多久刘邦就还定三秦了,只要仔细一些,用草木灰秸秆油布包裹隔绝水汽,应该没什么问题。
对面的张苍一脸绝望的神情:“为什么?放在这里不好吗?我好不容易才把这里的典籍分门别类整理出来!”
刘盈想了想,转头大声说道:“大家搬的时候注意一下顺序,别弄乱了!”
张苍带着几分怒意,跺跺脚说道:“我的重点是顺序吗?”
刘盈抬起头看向张苍,轻声问道:“先生以为,秦王投降之后,咸阳城就能免去战火了吗?”
张苍顿时愣住,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旁观者清,秦帝国虽然覆灭,但山东六国却挨个复辟,天下将重新回到战国时代,咸阳城又如何能免?
刘盈继续说道:“先生久居咸阳,又身为柱下史,这里的典籍文章先生知之甚深,其中不乏有孤本残篇,若是毁于战火,先生于心何忍?”
张苍沉默片刻:“依公子之言,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刘盈咧嘴一笑,露出两行洁白牙齿:“自然是帮助我,将这些典籍仔细藏好,天下太平之后,再让它们重见天日!”
张苍有些怅然的点了点头:“好吧,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
他突然看向刘盈,目光炯炯:“这些话,可是你小舅教你说的?”
刘盈愣了两秒后,面不改色的点了点头。
张苍抬起头,望着房梁喟然长叹:“我与吕子同居数月,竟然没看出,他是如此高瞻远瞩之人,真是羞愧万分啊……”
这就用‘子’来称呼了?好吧,吕老三又欠我一个人情……刘盈默默转身,看着忙碌着走来走去的士兵。
有了张苍的指引,要不了几天的功夫,应该就能将咸阳城的藏书全部搬走。
但这还是刚才那个问题,埋哪?
刘盈略微回忆了一下自己残存的记忆,这时候的秦始皇陵应该已经完工了,兵马俑神马的还是留给后人吧,反正在这个年代,都是上周的器物……
只是可惜了那里的工匠,被一起殉了葬。
嗯,其实老刘这个人很不错,在这个有人殉风俗的时代废除了殉葬制度,不像某些人……呵呵。
那么就只剩下另外一个备选的点了。
上林苑。
也就是阿房宫的后花园。
这里是皇家园林,占地极广,没什么人而且野兽特别多,不担心会被好奇的村民挖出来,惨遭破坏。
想到这里,刘盈抬头看向张苍:“先生知道,从这里到上林苑,走哪条路最近吗?”
…………
咸阳宫。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
虽然阿房宫还没有建成,但咸阳宫巍峨的宫殿,凌空的复道,庄严的冀阙,尤其是宫门前,那高耸入云,金光灿灿的十二金人,还是让苦出身的刘邦等人,觉得有些目不暇接,心旷神怡。
此刻,刘邦搂着卢绾的脖颈,身后跟着曹参周勃等人,正在几名秦国遗留下来的內侍引领下,在咸阳宫中乱转。
刘邦回头,鄙夷的看了一眼‘土包子’气十足的曹参周勃:“我在宛县的时候说过,打下咸阳城,那里的宫殿随你们挑。”
他停顿了一下,环视着一双双骤然睁大的眼睛:“现在,这句话就到了兑现的时候了!”
“除了咸阳宫和章台宫,剩下的秦国宫殿,你们看中哪个,哪个就是你们的了!”
他挑出的两座宫殿,并不是不舍得,主要是咸阳宫是皇宫,而章台宫,则包含了一大堆的秦国官署,属于是秦王朝处理日常事务和朝会的地方。
这两座宫殿,自然是不能分给周勃等人的。
刘邦摆了摆手:“去吧,注意一下,不要抢夺,这里宫舍万千,有的是好的!乃公去也!”
他说完,搂着卢绾大步流星向禁宫深处而去。
秦王无道,搜罗天下绝色供自己一人享用,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
今晚,他们兄弟二人,就要好好的听这些苦命女子诉说冤情!
在周勃夏侯婴等人猿形毕露的时候,樊哙微微皱眉,他本能的觉得,刘邦这么做是不对的。
不是说和众将分享咸阳城的宫殿,而是刘邦不应该留宿在咸阳宫中。
只是他看了一眼兴高采烈的众人,觉得不会有人和他一起进言劝阻,于是他转身离开,去寻找可以劝动刘邦的人。
…………
咸阳宫南,左丞相府。
这里曾经是李斯居住和办公的地方,只是李斯身受五刑而死之后,这里就变得空荡荡了起来。
张良漫步其中,心中满是感慨。
十多年前,始皇帝奋六世之余烈,一扫天下,终于建立起了一个前无古人的庞大帝国。
只是如流星划过一般,庞大的帝国轰然崩塌,就此湮灭。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只是,苦了天下的黎庶百姓。
空荡荡的丞相府中,突然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
张良抬头一看,见到的是身后带着数百人匆匆而来的萧何。
萧何向身后门客交代了几句,上前拱手说道:“子房好雅兴啊!”
张良笑着回礼:“萧公不亦是如此?”
萧何摇头笑道:“我是个劳碌命,来这里不是为了风景,而是收集秦国的档案律令,好让这萧条的咸阳城,早日恢复繁华。”
张良赞叹了几句之后,目光移向门口,那里,樊哙急匆匆的走来。
张良主动问道:“贤成君有何贵干?”
贤成君,是樊哙在攻克宛陵之后的封号。
樊哙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以及想法和张良说了一遍之后,张良笑着说道:“贤成君尚且不行,我乃韩国外臣,就更不用说了。”
见到樊哙皱眉,他又笑呵呵的说道:“我虽不行,但有一人必然可以!”
第一百零五章 挖个坑,埋点土……
渭水之南,上林苑。
这里是皇家园林,平日绝不允许普通黔首入内,所以苑中活跃着各种各样的野生动物。
在刘盈的默许之下,陈濞带着猎户出身的部曲,各施手段,捉到了许多野兔、野鹿等野生动物,简单炮制一下,就能弄成可口的美食。
两个硕大的土坑已经挖好,只等待铺上草木灰油布等物,就将从御史府中运出的典籍埋进去。
当然了,干活的主力自然是刘盈从阿房宫工地接受的几百名工匠。
刘邦攻陷蓝田县之后,这里修建宫殿的徭役刑徒就一哄而散了,只留下这几百个因为户籍是蓝田县的工匠还留在这里。
他们准备观望一下再跑,要是像上次一样,叛军被秦军击退,那么就不会触犯秦律,要是秦国亡了……
嗯,反正他们靠手艺吃饭,谁来都不怕。
所以,自然便宜了刘盈。
傍晚的时候,楚军士兵和工匠一起,在园林间生起篝火,炙烤着山珍野味,放声歌唱着乡间俚曲。
要多俗有多俗,十八摸之类禁曲与之相比,弱爆了……
刘盈也混在其间,手中举着一根木棍,在火上轻轻转动一条大鱼,这是从上林苑的人工湖,长池之中捕捞到的。
因为这里罕有人烟,再加上这一时期的人不怎么吃鱼,湖中大鱼不仅个头大,而且还不怕人,岸边浅草处,徒手就能抓到!
刘盈吸了吸鼻子,手中的烤鱼已经彻底熟透,表皮焦黄,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气。
他从火上将鱼移开,并没有直接食用,而是从身边拿过一个木板,挑出一些绿油油的酱,涂抹在鱼身之上。
这是他在湖边采集的水蓼,最古老的五辛之一,新鲜的叶片带有几分辣意,非常适合刘盈现在的口味。
毕竟他只是个孩子,舌头还没有长开,味蕾密集,正常人的微辣在他这里至少是个中辣。
坐在他身边,一手拿着匕首,一手举着鹿腿,烤熟一层吃一层的张苍见状,削下一片鹿肉,沾沾水蓼放入口中,因为肥胖而眯着的眼睛越发看不见了。
刘盈笑着说道:“只可惜我年龄还小,我娘不让我喝酒,要不然美食美酒,必然相映成趣。”
嗯,酒是路过章台宫的时候,从府库中要出来的。
他今晚并不打算返回大营,按照他的预判,老刘今天晚上肯定风流快活去了,所以夜不归宿,也没什么要紧。
再加上这里有几百精锐士兵,也完全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等了一会,鱼肉微微放凉,刘盈并没有急着对付鱼肉,而是拿起手边的水囊,润了润嗓子。
做完这一切,他用两根细木棍夹起一块鱼肉,塞入口中。
顷刻之间,他感受到了水蓼那略显刺激的味道,紧接着,粗盐的咸香微涩,鱼皮的焦香,鱼肉的软嫩同时交织在一起,回荡于口腔。
刘盈咽下口中鱼肉,情不自禁的给自己点了个赞。
“完美!”
就在此时,远处响起一长一短两声号角。
这代表这有人接近,但却并非是敌人。
谁来了?难不成是老刘派人过来抓我回家?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刘盈心如电转,迅速排除了一个最荒谬的选项。
他继续小口吃着烤鱼,等着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远处,摇曳的篝火下,张良樊哙联袂而来。
他们什么时候搞到一起了,难不成我又要多磕一对CP……刘盈吐出嘴里食物,站起身,主动向前迎了过去:“老师,叔父!”
樊哙快人快语:“走,跟我去咸阳宫!”
刘盈一愣:“去那干甚?我还有要事没做完哩!”
樊哙小声说道:“你不想再多几十个姨娘的话,就快跟我走!”
我去,你是为了这个来的?你啥时候有我能劝住老刘的想法?都这个点了,等咱们赶到,老刘那边都不知道完事多少回了!再说了,老刘和秦宫佳人学方言的时候,我冲进去,像话吗……刘盈挠挠头,看向一旁站着的张良:“老师也是为此而来吗?”
张良微微摇头:“秦国只是秦王投降,关中各郡尚未完全收服,此时你父亲不应该,也不能耽于享乐。别忘了,函谷关外,还有项羽带领的诸侯联军星夜而来!”
刘盈用力点点头:“好吧,我们现在就走!”
他转身看向陈濞:“收集并掩埋经史子集之事,你一切听从先生安排!”
张良顺着刘盈的视线,看到的是一个又白又胖的高大男子,他询问道:“此人是谁?”
刘盈回答道:“原来秦国的柱下史,张苍,小舅说他饱览群书,所以我让他帮着我收集咸阳城的经史典籍。”
张良带着几分好奇的看了看张苍,旋即一脸欣慰的摸了摸刘盈脑袋:“你在收集经史典籍吗?做的不错!”
…………
咸阳宫,天色微熹。
一辆四轮马车停在宫门口处,被几名身穿红色衣甲的士兵拦下。
但在看到马车上打着哈欠的刘盈之后,他们立刻将宫门推开,放刘盈一行进入。
嗯,看门的士兵是虫达率领的亲卫。
马车上,张良看着刘盈说道:“我教你的话,你都记下了吗?”
刘盈点点头:“没问题!”
他抬头看了看天边的鱼肚白,稍稍松了口气,还好这一时期的交通不发达,往返上林苑和咸阳宫一趟要多半天的时间。
要不然,老刘正勥烎,以少打多的时候自己闯入,万一把老刘吓出病来,吕雉还不得埋怨死自己?
少顷,刘盈跳下马车,被樊哙扛在肩上,向后宫之中大步而去。
没办法,这时候的宫殿建造水平不行,不能做到平地起高楼,所以都是将宫殿建在高出地面好几丈,甚至十几丈的高台之上,已显示高大巍峨,而马车可上不了台阶。
“要不,你先去?”
刘盈依稀记得,太史公说是樊哙先进入劝谏,之后才是张良,根本没自己的事!
樊哙大睁双眼:“我真的没想到,你小子竟然是这样怯懦的人!”
刘盈摇摇头:“激将法对于我这样的奶娃没用!”
看了看樊哙,张良仰起头,无声大笑。
“安啦、安啦,逗你的……”
刘盈拍拍樊哙,小声安慰,只是樊哙脸上的神情越发莫名了起来。
…………
一座殿门半掩的宫殿前,刘盈从樊哙肩上下来,悄悄走进,将耳朵贴在殿门上,仔细聆听。
在他身边,樊哙做出同样动作,只是把脸对着他:“这是在作甚?”
“嘘!”刘盈食指竖在嘴边:“里面好像没有动静……”
他心中暗自庆幸,刘邦毕竟年龄不小了,做不到勥烎菿奣,这样就能将尴尬降到最低。
于是他悄悄推开房门,慢慢走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杯盘狼藉,以及和几个身材很棒的女子扭打在一起,呼呼大睡的卢绾。
我焯,真他喵没眼看……刘盈捂着脸,眼睛从指缝中看着路,蹑手蹑脚向殿内走去。
一张宽广的床榻上,刘邦赤着上身,下身只穿一条犊鼻裤,独自一人躺着,身边并没有什么会被编辑删除的内容。
看样子,也许在昨天晚上的某些竞赛中,刘邦落了下风……
刘盈慢慢走近,手指在刘邦鼻端试探了一下,拍着胸口,小声嘀咕道:“还好好好,差点以为要提前登基了呢……”
于是他顺势捏住刘邦的鼻子,小声喊道:“父亲,父亲?快醒醒啊喂!”
刘邦顿时变得呼吸急促了起来,醉眼朦胧的睁开双眼:“盈儿?我这一定是在做梦,臭小子,为父想死你了……”
刘盈顿时僵住,心中竟有一些莫名感动,直到几秒钟后,这种感动变成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在他面前,刘邦已经彻底醒了过来,此刻正怒视着他的手指,捏在自己鼻子之上的手指!
“哎呦呦……”
睡在外间的卢绾一个激灵:“哪里杀猪?”
…………
“是张良这么教你说的?”
刘邦坐在榻上,拥着自己的外套,略带几分沉思问道。
在他面前,是捂着屁股,泫然欲泣的刘盈。
刘盈用充满控诉的眼神看着刘邦,一言不发的点了点头。
刘邦将视线移开,假装没有看到刘盈此刻的眼神,但在他对面,刘盈倒腾着两条小短腿,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一言不发,眼神控诉。
“为父错了……”
刘邦无奈摇摇头:“爹以后问清楚了再打还不行?”
“立字据!”刘盈不依不饶。
“可以,没问题。”刘邦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只是心中嗤笑,小孩子就是天真!
…………
三日之后,咸阳宫门前,当年商鞅曾经徙木立信的地方。
咸阳城周边各县县令以下,里长以上官吏尽数被楚军‘请’到了这里。
他们议论纷纷,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最坏的结果,无非是重新征调他们去把没修完的阿房宫修好。
此时,穿着一身赤红色衣甲的刘邦从远处乘车而来。
“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诽谤者族,耦语者弃市。吾与诸侯约,先入关者王之,吾当王关中。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余悉除去秦法。吏民皆按堵如故。凡吾所以来,为父兄除害,非有所侵暴,毋恐!”
第一百零六章 约法三章
三川郡,新安县。
这里是秦灭二周后,在雒阳西新设的一个县,取新治安宁之意,故名新安。
十一月,虽已隆冬,但今年的初雪,似乎比往年来的要晚很多。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绵绵细雨就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到了午后仍不见停歇,天地间显得一片萧索。
身穿单衣,已经断粮一天的秦军降卒在雨地里瑟瑟发抖,不安、愤恨以及各种各样的情绪在迅速蔓延。
不过在另一边,同样是秦军降卒所在的地方,那里篝火熊熊,散发出谷物炖煮之后的香气。
原因很简单,那里驻扎的,是章邯的刑徒军,以及董翳和司马欣带领的嫡系上郡兵和北地郡兵。
不患寡而患不均。
这是范增对项羽出的主意,用意就是挑动秦人内部纷争,淡化秦军和诸侯联军之间的矛盾。
然而事与愿违。
秦军中固然分成了两派,但在张耳等人的有意放纵下,联军士兵不止在报冤仇,反而变本加厉的对秦军士兵大加折辱,更有甚者,会以很小的罪过,然后按照连坐之法,将一伍一什的秦卒尽数斩杀!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淫雨霏霏之中,秦军的怒火开始迅速蔓延。
很多身体羸弱的士兵,开始将自己挖到的草根野菜,悄悄积攒下的粮食拿出来,统一分给那些身强力壮之人。
“大秦男儿宁可战死,誓不为奴!”
沉默肃然的秦军营垒之中,到处是压抑至极的兵刃打磨之声。
在秦军营垒外,一个二十来岁,因为长期不受重用而显得面相有些发苦的青年人,回看了一眼将有惊天之变的地方,匆匆朝项羽帅帐而去。
“启禀上将军,秦军似有异动。”
青年人径直找到项羽,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项羽虎目低垂,嘴角似乎流露出一丝嘲讽:“执戟郎韩信,擅离职守之罪暂且不论,你说说,当此之时,该如何办?”
韩信昂起头,直视项羽:“依某之见,当立刻对秦军士兵补发粮饷,由上将军亲自出面安抚秦人……”
项羽手扶额头,长叹一声:“你退下吧,让当阳君英布、将军蒲固来见我。”
韩信愣住,将还没有说完的话重新咽了回去,抱拳行礼后转身离去,只是眼神中闪过一抹落魄,面容越发苦了起来。
项羽独自坐着昏暗的帅帐之中,在他面前的案几上,摆放着十几份密报。
赵高逼杀胡亥、子婴诱杀赵高……刘邦攻入咸阳城,约降秦王子婴!
也就是说,他现在即便是打破函谷关,攻入关中,按照怀王之约,关中王也和他无干!
“我不甘心!”
项羽一拳捶在案几之上,眼中闪过骇人的光芒。
他看了一眼韩信离开的方向,如果是一月之前,韩信的建议必然会被他采纳。
收服二十万秦军主力,他这个诸侯上将军的命令,绝对不会有任何人胆敢阳奉阴违!
即便是天下共主楚怀王,也要在他面前双膝下跪,俯首帖耳!
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要想将那个老流氓从王位上挤下来,必须要得到联军中的其他将领,诸如张耳臧荼等人的支持。
没有了他们的军事压力,仅凭借自己的项氏楚军,不足以压制得住二十万秦军。
更何况,秦军之中还有章邯这样威望极高的将领!
项羽的重瞳之中,渐渐变得杀气腾腾。
做关中王的梦已然破裂,那么‘彼可取而代之’的对象,自然转移到了那个安居在彭城,准备坐享其成的牧羊人身上。
诛杀叛乱秦军,削弱章邯等人势力,并自断羽翼,就是交好军中诸将的第一步。
至于第二步?
项羽唇边露出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听说秦灭六国之后,搜罗天下奇珍送回咸阳城,如此财帛,足以动人心了吧……”
…………
联军帅帐外,英布和蒲固从帐中走出,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相同的惊骇。
“秦军降卒中,除章邯董翳司马欣所部,尽坑之!”
项羽那阴森恐怖的声音,犹在他们耳中回荡。
他,好狠!不过我喜欢……英布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烙印,那是秦人送给他的永生难忘的礼物。
当在受刑之后称王。
不过是他为自己挽回尊严的说辞罢了!
如此屈辱,当以秦人鲜血偿还!
英布迈开长腿,大步离去。
要想完成项羽的吩咐,仅凭借他二人麾下的楚军,很明显是做不到的。
而且,这种洗刷耻辱的机会,想来其他的几国军队,必然不会放过!
…………
新安城南。
一队队被收缴了武器的秦军,脸色充满疑惑和畏惧的列队前进。
在队列的外侧,是高举火把,手持长戟强弩,穿着全套盔甲的联军士兵。
司马卬站在人群中央,双手抱臂,脸上有几分不忍,但更多的,是嗜血的神情。
突然,秦军中一个趿拉着脚走路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人,好熟悉啊?”
司马卬上前两步,将火把举在那人面前,旋即有些惊喜的说道:“恩公?”
那人用手微微遮挡火光,眯着眼睛看了一会,恍然道:“嗯,原来是司马卬啊?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见到你了……”
这人,正是秦军中的一名二五百主,丁复。
司马卬环顾四周,径直将丁复从秦军队列中拉出,拖到了自己身边的赵军之中。
“哎?你这是何意?”
丁复有些疑惑,他奉命前往城南驻扎,作为一名二五百主,他不应该和自己的部下分离。
司马卬只是沉默不语,但却紧紧地攥住丁复的手臂,不放他离开自己。
…………
联军帅帐。
一灯如豆,章邯在灯下沉默不语,眉宇之间,满是悔恨和怨愤之色。
在他身旁,董翳也是同样的神情。
今夜过后,他们将成为罪人,再也无颜面对家乡父老。
虽说他们之前也曾为了和联军议和,而故意让数万秦军送命。
但那和现在的局面,却是完全不同!
那几万秦军,是他们接受的九原军溃兵,这些人是绝对不会和联军媾和的死硬分子!
而现在那些被人驱赶着迈入死地的十几万士兵,是他们争天下的本钱,是他们能否坐稳关中王的根基!
章邯闭上眼睛,他的耳边,似乎响起了一道道声嘶力竭的声音。
“章邯……”
“项羽……”
声音中满是不甘,愤怒,沮丧,挫折,绝望和刻骨的仇恨。
刹那间,章邯明白,屠杀开始了……
…………
新安城南。
被司马卬死死拽住的丁复如同疯了一般,使出浑身的力气,疯狂咒骂,拳脚相加。
只是司马卬紧闭双眼,任由丁复如何挣扎,铁箍般的大手绝不放松。
作为一名游侠,他恩仇必报。
当年他在陇西高原被人追杀之时,若不是丁复仗义出手,就根本没有他的今天。
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挨几下拳脚有算得了什么。
况且,自己若是放手,只怕恩公性命不保!
远处,被联军士兵分割包围的地方,弩箭破空之声不断,哭喊声,咒骂声,祈饶声不绝于耳。
浓郁的血腥气随风飘荡,中人欲呕。
远处的杀戮仍在继续,但不知是何人起头,秦军中唱起了一曲他们最为熟悉的战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与子偕作,与子偕行,与子同归……
不同于以往的慷慨豪迈,秦风悠扬,此刻的《无衣》,婉转哀伤,催人泪下。
天空之中,零星的细雨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的鹅毛大雪。
似乎是苍天亦有不忍,飘飘荡荡的雪花轻盈落下,如同厚厚的被褥一般,轻柔覆盖于这些人生凝固在此刻的秦人之上。
…………
关中,渼陂湖之南,宜春苑。
发源于终南山谷的渼水汇合了胡公泉、白沙泉诸水北流,经锦绣沟后蓄积成湖,湖水甘甜,产鱼甚美。
刘盈披着一身蓑衣,在绵绵的细雨中,漫步于湖边长堤。
刘邦在他和张良的建议下,封存秦国府库,还军霸上,之后又剽窃了他的创意,于关中之民约法三章,随后更是拒绝了关中秦人的犒军,使得秦人大喜。
赳赳老秦,终究喜迎了沛公……
此刻,刘盈散步在这里,是想要做另外一件事情。
刨了胡亥的坟……
这并不是他要化身摸金校尉,贪图别人埋地里的那点东西。
嗯,胡亥是按照黔首的礼节下葬的,身边也根本就没什么陪葬品!
说句题外话,古人在坟堆边上结庐而住几个月,主要就是担心有盗墓贼将家人的尸体挖出来,偷走衣服,然后让亲人曝尸荒野……
尤其是在秦国这一时期,衣服可是和牲畜、房屋一样的重要遗产!
一套上千平米的民宅,售价不过几千钱,而一套华丽一点的礼服,价格也大致是这样的。
刘盈在湖边走了没多久,身边跟着的一名小吏指着远处说道:“公子请看,那里就是胡亥的坟茔了。”
他微微皱眉说道:“咦?居然有人给他守坟?”
第一百零七章 新安
渼陂湖畔。
刘盈绕过几颗花树,在那名小吏的指引下走到一个土包之前。
胡亥以黔首之礼下葬,坟茔周围必然不会立碑或是翁仲之类的东西。
坟边的草庐内,盘膝而坐着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只是不知为什么,他即便是此刻坐直,身姿也依然保持微微前倾的态势。
那名小吏上前质询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结庐?”
中年人微微抬眼:“某乃韩谈,为故主在此守墓。”
在刘盈有些疑惑的时候,那名小吏凑到刘盈身边,弯腰低头小声说道:“如果没错的话,此人正是当日和秦王……和庶人子婴一起诱杀赵高的那个宦者。”
宦者?不就是太监吗!我焯,今天算是见到活的了……刘盈走上前,上下打量韩谈一眼:“好个忠仆!你这是打算在这里守一辈子?”
韩谈看看刘盈,虽然他不知道对方是谁,但看到那个小吏毕恭毕敬,身后甲士威武雄壮,心中料定对方不是绝不是普通之人。
但这对于他来说,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于是韩谈淡淡的说道:“某侍奉了故主三年,自然当为他守三年墓,免得他被野犬从地下扒出,落得个尸骨无存。”
“三年之后,他成白骨,某也尽到了自己的本分,自然当为自由之身,浪迹于天下。”
刘盈好奇问道:“为何要浪迹天下?不是应该回到家人身边吗?”
韩谈有些落寞的轻声说道:“家人?某少年入宫,早已经没有家人了……”
机会来了!这人虽然是个太监,但就冲为主报仇这一点,很多享有盛名的士大夫也做不到……刘盈微微点头:
“你有没有考虑一下,三年之后来我身边做事?有房住有衣穿,有酒喝有肉吃。”
韩谈有些诧异的看了刘盈一眼,并没有直接回答刘盈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恕某眼拙,不知这位贵人姓甚名谁?”
刘盈挺起胸脯说道:“我是刘盈,家父楚国武安侯刘邦!”
韩谈睁大眼睛:“莫非是那个与民约法三章的楚人?”
嗯,其实老刘算是魏国人……刘盈点点头,好奇问道:“你在此结庐而居,没想到也知约法三章之事?”
韩谈笑着说道:“在下虽然独居于此,但也需要定期到市集之上采买。武安侯之名传颂于秦人之口,若是不知,才是不该!”
他说完,再次询问道:“不知公子今日到此,意欲何为?”
刘盈一笑,露出八颗晶莹洁白的牙齿:“挖坟!”
韩谈愣住,看了看笑容阳光灿烂的刘盈,又看了看身边的小土包,有些不解的问道:
“他可曾得罪过公子?”
刘盈摇摇头。
韩谈越发不解:“那,不知公子为何要做此等,此等,令人费解之事?”
他本想说丧心病狂来着,但考虑到双方身份,于是匆匆改口。
刘盈继续摇头说道:“说错了,不是挖坟,而是迁坟。”
韩谈稍微松了一口气:“不知公子要将他迁往何处?可是要单独修建陵墓?”
刘盈转过身,指了指远处掩映在细雨之中的骊山:“当然不是,我想把他迁到那里,让他们父子团聚。”
单不说秦国已经灭绝了,就说胡亥这个人的所作所为,给他按照帝王的规格修个大墓,他配吗?
见到韩谈不解,刘盈解释说道:“家父说了,将来会迁徙一些黔首住进骊山,世代为始皇帝守陵,所以做儿子的,就不要在这里当孤魂野鬼了,还是早日和父亲团聚吧。”
嗯,始皇帝泉下有知的话,当胡亥搬进帝陵之后,绝逼一天打三顿,心情不好了再加下午茶和夜宵……
韩谈由衷赞叹道:“武安侯果然乃仁厚长者!”
其实我是骗你哒,老刘现在根本顾不上!不过他要是知道了,也肯定会支持的,毕竟这也是收拢人心的方式……刘盈只是笑而不语,过了一会才问道:
“你说你在胡亥身边侍奉了三年,那你可知其他的秦公子埋在了何处?如果可能的话,我想把他们也一并迁入骊山皇陵。”
虽然始皇帝这个父亲也许不爱他们,但刘盈只愿他们能在自己的父亲身边,获得长久的安宁。
韩谈稍加思索说道:“我只知道很少的一部分,具体的埋葬事宜,都是廷尉府派人完成的。”
刘盈叹息说道:“廷尉府的人大多是赵高余党,子婴即位后就将他们尽数处决,剩下的那些,在我父亲进入咸阳城之后,也跑的不知去向了……这可难办了……”
韩谈注视了刘盈片刻,见他神色不似作伪,于是笑着说道:“公子不必烦恼,我知道一人,必然知晓秦公子埋葬之地!”
刘盈眼前一亮,追问道:“那人是谁?”
韩谈一字一句道:“廷尉府狱吏,司马无泽。”
司马无泽?我去,这难道就是历史的安排……刘盈呆立在原地,司马无泽这个名字很多人并不知晓,但他有个孙子叫做司马谈,而司马谈的儿子,正是太史公司马迁!
刘盈上前一步:“你可知他现在何处?”
韩谈微笑道:“他家就在渭水之南的樗里。”
刘盈略微颔首,这个地方他知道,就在章台宫西边,在秦国孝文王时期,曾是‘智囊’公子疾最初的封地,所以公子疾也被称为樗里疾。
后来秦国攻占巴蜀二国,樗里疾被改封为严君,故而后世的严姓之人,大多能上述至此。
刘盈看向韩谈说道:“你带我去找他,这里的坟茔,我让身边甲士护卫。”
人的名树的影,听到刘盈如此说,韩谈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简单整理了一下衣服,沿着道路大步向北而去。
刘盈笑了笑:“且慢,先向东,我的车停在那里了,我们一起坐车过去!”
说完,他吩咐身后侍卫,让他们分出两人在这里守卫,等待工匠和卜者前来挖坟。
嗯,卜者……
毕竟这是个人们笃信着鬼神之说的封建社会。
就在刘盈准备离开的时候,目光突然被一旁的几颗女贞树所吸引。
虽然此刻已经是冬天,树叶依然翠绿,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树枝之上,白花花一片。
最早的时候,刘盈只以为是缠上的白布,可现如今走进了之后,才发现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真是好人有好报……刘盈凑近一看,顿时眉开眼笑。
这树上白花花的东西,是白蜡虫的分泌物。
后世里刘盈有个亲戚,家里承包了一片林地,专门就是养殖白蜡虫,采集这种分泌物的。
虽然比不上村里其他人做生意赚得多,但胜在白蜡虫的养殖很简单,他们一家子靠着养殖这种小虫子以及杂七杂八的工作,在老家盖了一座三层小洋楼,门前停了好几辆车,全家人生活在一起,其乐融融。
着实让刘盈这个努力攒首付的苦逼打工人羡慕的要死……
尽管这一时期的白蜡虫不像后世那样,广泛用于化工、医药等行业,但这种分泌物还有一个简单的用法。
那就是制作蜡烛!
在这个没有电力的年代里,蜡烛登场之后,分分钟吊打现在通用的膏灯,成为照明届的一哥!
嗯,这一时期用来照明的是膏灯,勋贵皇帝用的是蜂蜡(黄蜡)或是动物油脂,有钱人家用的是麻油,也就是苎麻的种子压榨的油脂,至于穷苦百姓……早点洗洗睡吧。
刘盈看了看这几株白花花一片的女贞树,向韩谈询问道:“这些虫蜡是你养的吗?”
韩谈满脸疑惑:“虫蜡?这是什么?公子说的,是树枝上这些白色的?”
唔,看来这时候的人还不懂得采集虫蜡制作蜡烛,我发了……刘盈微笑摇头,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只是让身后的侍卫再留下两个,将女贞树上白色的枝条统统砍了送回大营。
嗯,这个时候虫卵要么藏在地底,要么藏在树干里,砍下枝条带走并不会影响来年虫子的繁衍。
最重要的是,这种虫子遍地都是,只是这一时期人们还没有发明虫蜡的制取方法而已。
呀,这真是一个遍地都是黄金的年代啊……刘盈志得意满,走起路来蹦蹦跳跳,看的身后韩谈和一众侍卫有些莫名其妙。
…………
关中,栎阳,细雨霏霏。
通向县城的道路上,缓行着一队高举着楚军战旗的士兵。
队列正中行驶的一辆驷马战车上,那个身穿红色衣甲的男子,正是巡视关中各县的刘邦。
栎阳县是咸阳城勾连三晋的必经之地,是关中的交通枢纽,商业兴盛,人口稠密。
在刘邦颁布了废除秦律苛政之后,很多关张的店铺重新打开大门,躲回家乡避难的秦吏纷纷返回,一切变得欣欣向荣起来。
此刻,刘邦身边,坐着的是魏人甯昌。
甯昌很是赞叹了一番关中的繁华,旋即说道:
“秦地的富足是天下的十倍,地形有优势。现在听说章邯已经投降项羽,项羽封他为雍王。武安侯恐怕无法保住这里了!不如尽早派兵守住函谷关,然后征发关中士兵来增强实力,抗拒他们。”
刘邦点点头:“你说得对!”
第一百零八章 永远在一起
灞上,楚军大营。
清晨,一辆插着鲜艳赤旗的四轮马车,在数十骑的护卫下,缓慢驶入中军大营。
侧面车门打开,刘盈从马车上跳下,蹑手蹑脚走入刘邦的帅帐。
算上前天,他已经有足足三天没有回来了!
只是他探头探脑了一番,发现刘邦也同样不在大帐之中,这让他稍微松了口气。
这几天他在咸阳周边为始皇帝的子女迁坟,替老刘赢得了赞誉无数,尤其是那些秦国的嬴姓公族,更是感动到涕泗横流。
嗯,始皇帝如何对待六国王族,他们是心知肚明的。
只不过在刘盈眼中,这些人已经没有多少天可活了……
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这是让刘盈内心感到痛苦的地方。
他明明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的灾难,但却无力制止,只能站在岸上,看着无辜遭难的人在水中哀嚎……
诸侯联军中恨秦者有之,想要趁机捞一把的更是多不胜数。
在这种情况下,别说是刘盈了,就算是刘邦本人,也只能是徒呼奈何!
毕竟联军足有四十万之众,如果不能满足这四十万条饿狼的胃口,只怕整个关中之地都将成为一片鬼蜮!
“反正居住在咸阳城中的,也没有普通的黔首,既然是食民之膏血而活,关键时刻,就为百姓而牺牲自己吧……”
刘盈无奈摇头,他只能试着用这样话来说服自己。
再苦一苦城中豪右,罪名项羽来担……刘盈想到这里,慢慢的原谅了自己,心情重新变得明媚起来。
他转身走进自己的帐篷,在帐篷一角,见到了一片白花花的纸条。
这正是从胡亥坟头砍回来的女贞树枝条,上面白色的物体,正是白蜡虫的分泌物。
刘盈想了想,让人去准备一个煮东西的陶锅,两桶清水和竹筒,灯芯草等器物。
他准备开始制作蜡烛了。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将枝条上方,一些看上去麻麻赖赖的小疙瘩仔细扣下来。
这就是白蜡虫的卵鞘,里面全是准备孵化的幼虫。
嗯,其实白蜡虫养起来,和养蚕差不多,只是它们没有蚕宝宝长得可爱。
将卵鞘包好过后,刘盈看了看侍卫拿回来的,口径大约在一尺左右的陶锅,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虫蜡的熔点很低,只需要稍微加热就会融化。
因此采集虫蜡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直接把枝条扔进热水里,等待虫蜡融化后再将枝条取出。
但刘盈看了看自己手中,普遍在两尺多长的枝条,于是只能使用人力将枝条处理到合适的长短。
日中时分,终于大功告成。
刘盈将成品液体倒入竹筒,之后将灯芯草剥去外皮,几根拧成一股插了进去。
“只要等待蜡液冷却凝固,拨开竹筒,蜡烛就做好了!”
他反复回想了一下步骤,得出了一个刚好能用的结论。
不过这样就足够了。
在没有解锁石油精炼科技,从原油中提取石蜡之前,这样的蜡烛无疑将为社会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
中国人在农业社会,讲究‘男耕女织’,既男人外出种田,而女人在家里织布卖钱,双方共同撑起一个小家。
但相比于男人耕种来讲,女人纺织并不太费力,所以她们除去做家务和睡眠的时间,其实可以一直进行纺织工作。
只不过古时候的夜晚在太阳落山之后,就会陷入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而很多心灵手巧的织女,会选择织布机上点一根香,这样借助明明灭灭的光亮,还可以多干几个时辰。
这样,才能尽可能的多织一些布匹,拿到街市上卖钱,用来缴纳朝廷的赋税,如果侥幸剩下一些,则用来贴补家用。
所谓遍体绫罗者,不是养蚕人,大抵就是这样。
但这也产生了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用眼过度,再加上营养不良,很多女人人到中年,视力就变得模糊起来。
长久如此下去,人还没有死,眼就已经瞎了。
所以如果有了足够廉价的照明工具,一来可以让这些女人节省眼力,二来提高工作效率,提升GDP……
而对于刘盈来说,楚汉争霸结束之后,西汉初年的人口,保守估计,也有两到三百万户。
而这其中,哪怕只有一百万户购买他做的蜡烛,且每月只消耗一根。
聚沙成塔之下,即便每根蜡烛刘盈净赚一钱,每月至少也是百万钱的收入!
换算成每年,则超过一千万钱!
刘盈记得,西汉鼎盛时期,整个国家的年收入也不过七十亿钱。
至于被人仿制?
哈哈,其实最不怕的就是被人仿制!
在刘盈拥有先发优势,而汉朝也没有反垄断法,当他将渠道建立好之后,所有仿制者只有两条路。
破产或是加入。
到时候,一边压制供货商,一边盘剥消费者……刘盈控制着脸上的神情:“我这个人不喜欢钱,真的……”
坐在原地傻乐了一会,他默默将竹筒剥开,得到了几根洁白如玉,手臂粗细的蜡烛。
“先点一根试试。”
刘盈从火炉下掏出一根木柴,将蜡烛引燃,顷刻间,摇曳的烛光洒落整间帐篷。
比油灯好用不少,而且没什么味道……刘盈暗自盘算了一会,决定将剩下的几根,打包一下给张良萧何等人送过去。
嗯,主要是刷好感度。
毕竟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刘盈站起身,向刘邦的帐篷跑了去,他准备去看看刘邦那里,有没有什么好看的盒子,最好是买椟还珠的那种。
酒香也怕巷子深,包装,也是一门学问。
只是他还没走两步,就看到辕门外一骑飞驰而来。
发生了什么事情……刘盈挠挠头,跟着那名骑士向曹参的帐篷走去。
刘邦不在,军中大小事情由曹参和张良负责。
当他走到帐篷门口的时候,听到了曹参那高了八度的声音。
“什么?”
“函谷关打起来了?”
…………
南阳郡,宛县。
吕雉坐在堂屋中,刘乐坐在她身边正在刺绣,短粗的手指捏着一根绣花针,一双豆豆眼睁到最大,满脸写着不情愿。
吕释之从院落外走来,脱下步履走入屋内。
“小舅!”
刘乐扔下绣架,张开双手顺势向吕释之扑了过去。
吕释之抱着她转了两圈,皱皱眉说道:“怎么又胖了,将来嫁不出去可怎么办?”
刘乐笑容僵住,眼神中的高光消失不见,慢慢从吕释之怀里滑下,有些萧索的向门外走去。
就在她即将踏出门口,奔向新生的时候,吕雉头也不抬的说道:
“回来,今天不绣完帕子,哪都别想去!”
“母亲,我已经不是你的小可爱了吗?”刘乐转过头,撒着娇,试图蒙混过关。
吕雉毫不理睬,只是看向吕释之问道:“你不是在阳翟做大农令吗?什么时候跑来了宛县?”
吕释之在她身边坐下:“还不是你那个宝贝儿子!”
“他给我写信说,姊夫已经打下了关中,所以让我尽早来关中和他汇合,并且把咱们在阳翟打造的曲辕犁,耧车,小推车等东西,能带的都带走……”
吕雉有些好笑的询问道:“韩王成让吗?”
吕释之摇头说道:“他说的又不算!不仅如此,我还花了点小钱,把懂得打造那些工具的匠人,也悄悄带了出来……”
吕雉越发觉得好笑,毫不掩饰的掩嘴笑了起来。
吕释之等到她笑声渐止,将身边的的竹简递了过去:“我来府上之时,正巧遇到大哥门客郭蒙过来送信,所以我就顺手接过。”
吕雉接过:“这是谁的信?”
吕释之笑着说道:“还能有谁,自然是你那宝贝儿子!”
吕雉忙不迭打开,很艰难的辨认着竹简上那些歪七扭八,宛如蚯蚓乱爬的字迹。
但很快,她的眉毛慢慢向上竖起,卡姿兰大眼睛中杀气腾腾。
吕释之悄无声息的向外挪了挪,免得成为自家大姐的撒气桶。
这个不省心的老东西!果然,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吕雉凌厉的双眼扫过身边的另一只大猪蹄子,猛地站起,向外走去。
吕释之有些好奇的问道:“阿姊,你到哪里去?”
吕雉头也不回的留下了两个字:“入关!”
不过在那之前,她准备先去找曹氏和戚姬叙叙旧,就如同刘盈曾经对她说过的那样,统一战线!
…………
灞上,楚军大营。
夜也深了,除了阵阵的刁斗之声,整个军营寂静无声。
中军大帐,十几盏膏灯熊熊燃烧,照的帐篷中亮如白昼。
刘邦坐在主位之上,满脸懊恼的神色。
函谷关守军不战自溃的消息,他已经知道了,此刻项羽正带着数十万的军队,星夜向咸阳城进发。
帐篷中,周勃樊哙等人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而张良萧何等人则满脸沉思之色。
刘盈坐在最外侧,突然竖起手,看向刘邦问道:“父亲,你当时派兵防守函谷之时,是否喝酒了?”
刘邦好奇说道:“你怎么知道?”
但凡有一粒头孢……刘盈摇头不语,看得刘邦拼命的攥着拳头,压抑着揍他一顿的冲动。
第一百零九章 入关!
大帐中,迎着众人的目光,刘邦有些讪讪的说道:
“我从今日起戒酒了,大家都给我作证啊……”
他刚说完,不仅萧何张良无视的将目光移开,就连卢绾夏侯婴也狂翻白眼。
刘邦戒酒?
三四岁的小孩也不信!
刘盈奶声奶气的说道:“父亲少说一些做不到的事情,还是专注于眼前的危机吧……”
说机就说吧,文明去XX!
刘邦横了他一眼,老脸一红,装作无事般看向众人:“二三子,可有计策教我?”
曹参站起,慨然说道:
“事已至此,唯有一战!即刻起征发关中子弟,加紧操练。我听闻项羽在新安之南坑杀秦人无数,如此,我等与秦人正好同仇敌忾!”
周勃也附和的点点头:
“我赞同建成君的话,联军虽然人数众多,但能打的不过是项羽带领的精锐楚军,我军现如今能战者有十万之众,人数上并不悬殊!”
张良站起说道:
“兵法有云,为将者未虑胜,先虑败,故百战不殆矣。”
“诸位有想过吗?如果我军和项羽拼个两败俱伤,联军之中的燕赵齐魏四国军队,若是突然发难,可如何是好?”
一时之间,帐内众人纷纷沉默不言。
片刻之后,刘邦看向张良:“既然不战,那子房说,我等该如何是好?”
张良叹息说道:“宋文公四年,郑伐宋,宋师败绩,华元、乐吕被俘,仍迎战。郑人落入井中,狡倒授戟柄,接而出之,反被俘。”
“武安侯派人驻守函谷关,阻止联军入关的决议,就如狂狡一般,授人以柄。”
“当此之时,一动不如一静,我军即刻从咸阳城中撤出,收缩到霸上,静待联军入关。”
刘邦眉头慢慢舒展,捻了捻胡须:“妙啊!”
张良的意思就是放弃咸阳城,等到联军入关之后,必然会对这富庶繁华之所垂涎欲滴,到时大家都忙着抢夺秦国的财富了,自然对于楚军的内部纷争就不感兴趣了。
而且面对着这天量的财富,项羽带领的楚军士兵岂能不心动?
到时候大家兜里都装满了金银财宝,自然也就没有了奋勇敢死的念头了。
况且刘邦这里主动退一步,服个软之后,项羽要是还想大闹一场,大家大不了把联军将领,还有楚怀王都拉出来评评理。
联军之中,兵力第二多的赵军,统领者是张耳,那可是刘邦的老朋友了!
只是听完张良的说辞,周勃樊会等人脸上显现出挣扎之色。
之前大家对于封还府库,从咸阳城中撤出并没有太多怨言,主要是在他们心中,财宝不过是暂时放在那里,等到安抚完人心之后,宝贝还是大家的。
但现在,若是放任联军入关,财宝就成别人的了!
刘邦笑着说道:“没事,宝贝先存在他们那里,等将来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们再连本带利的夺回来!”
听到刘邦如此说,周勃等人心头稍微好受了一点。
不患寡而患不均。
咸阳城里的财宝,刘邦也没有拿一分一毫。
但,还是很气呀!
辛辛苦苦,辗转了几千里,结果便宜了别人!
一时之间,大帐中的将领全部在愤怒的用乡间俚语,问候着项羽家女性亲属。
我不懂,但我大受震撼……刘盈缩在角落,满脸震惊,心中将统一语言的计划,稍微向上提高了两个级别。
张良看看刘盈,突然咳嗽了两声:“公子还在,不要教坏了小孩子!”
刘盈站起来,无所谓的摇了摇头:“没关系的,我已经不是那个三四岁的小孩子了!”
秦历以十月为岁首,现如今他已经五岁了……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众将纷纷达成共识,不再计较那堆积如山的财宝,开始商对如何对抗项羽进攻。
刘盈重新缩回角落,只是在心中盘算着,自己送到南阳郡的信,吕泽是否收到。
要是老刘和项沐猴对峙在关中的时候,吕泽带领南阳郡兵,从南向北加入对峙之中,就可以保证历史线的收束,让项沐猴乖乖从关中撤走。
至于倒霉蛋熊心,那就跟刘盈没有关系了。
嗯,也不知道自己这么一掺和,吕泽能不能提前搞一个异姓王出来……刘盈嘴角微微扬起,站起身打了个哈欠,准备睡觉去了。
在他的传染下,周勃曹参等人条件反射一样相继打起哈欠,睡意开始在帐中蔓延。
刘邦见状,摆了摆手:“都散了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他说完,三步两步冲入人群中,精准的抓住了刘盈命运的后脖颈。
“今天晚上,你跟爹爹一起睡,我有一些事情要跟你说……”
臭小子,敢当众数落你爹,今天晚上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从今往后你是我爹……刘邦嘴角扬起,语气冰凉,眼中杀气腾腾。
刘盈扭过头,满脸天真无邪:“好的父亲,只是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刘邦心里打了个突,沉声问道:“什么好消息?”
刘盈阳光灿烂的笑了笑:“大父还有我娘他们,应该已经快到关中了!开心吧……”
开心你个大头鬼……刘邦身体慢慢僵硬,他很清楚,自己今天要是揍了这个臭小子,等到刘太公来了,他肯定要在自己老爹面前添油加醋的告刁状!
自己都这把年纪了,还要被老爹追着打,丢人倒是其次,万一要是把自己老爹气坏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刘邦笑呵呵的说道:“你每天会忘记上千件事,何不把一些事情也忘记?”
刘盈微微颔首:“成交!”
…………
武关。
这里山势陡峭艰危,山路曲折难行,一面面的赤色战旗,连亘成一片赤红色的海洋。
吕泽站在山巅,眺望着莽莽群山,心中升起无尽感叹。
直到他看到把自己包成一团的番君别将梅鋗……
越人断发文身,赤足露背,这是他们居于南方卑湿之地的风俗,那里的冬天虽然阴冷,但穿的少一些也一样能活。
而现在,北方的十一月份,大雪虽然没有纷飞,但已经到了接近滴水成冰的时候。
不穿厚点,会死人的!
于是梅鋗和他的越人勇士们,真香了厚重的皮裘。
在一片小推车格叽格叽的声音中,吕泽看到了坐在马车上,穿着冬装的吕雉和刘太公等人,他快走几步迎了上去:“这么冷的天,老实待在宛县多好,非要赶着往关中跑!”
吕雉微笑道:“一家人,总是要在一起的。”
嗯,吕公和吕泽的几个孩子就留在了宛县,并没有前往关中。
吕泽摇头道:“只可惜时间过于仓促,那种内部能装火炉的马车,只做了一辆,要不然你们母女也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吕雉无所谓的说道:“我这人能受冷不能受热,在那车里坐一会就头晕,不如将马车让给戚姬和如意……”
其实她根本不头晕,只是因为马车内装了火炉之后,空间狭小,坐不了几个人,所以她考虑到刘如意年龄还小,于是才把马车让了出去。
之所以编了这套说辞,不过是傲娇罢了……
自家的妹妹自家晓得,吕泽也不戳穿,只是跑回自己的亲随处,拿了两条狐皮裘衣递给吕雉:“山中风大,你照顾好自己和刘乐。”
吕雉接过,先给刘乐穿在身上,只是那狐皮裘衣是吕泽之物,小萝莉穿在身上完全就能当被子用了……
吕泽之所以没给刘太公准备,并非是裘衣不够,而是刘太公身上已经有了一件旧皮袄,而在他的腿上,还裹着狗皮护膝,从颜色上看,阿黄也算死得其所了。
…………
咸阳城。
寂静的街道上,奔跑着一队队穿着红色衣甲的楚军。
只见他们不停穿梭在宫舍之中,怀抱着一捆捆竹简,小心放置在停在街头的小推车上。
在得到项羽正在往关中而来的消息之后,刘盈加紧了对咸阳城藏书的保护性转移。
这一次,他不再顾忌许多,直接从军中将纪信丁义等人召了回来。
经过这一路的攻城拔寨,他们的官位也有了再次提升。
级别最低的陈豨,如今也做到了统兵两千的行军司马。
所以,刘盈顿时膨胀了起来。
他不仅要把藏书搬空,还要把咸阳宫中积攒下的公文奏疏也一并搬走。
这些东西,将来都会是修秦史的重要资料!
街道一角,同样加入到对秦宫藏书的保护性转移的刘交,此刻正苦不堪言。
“说了多少遍了,军中根本没有一个叫做曹母伤的人!”
“叔父,再查一遍,最后亿遍!”
刘盈拽着刘交的袖子,说什么也要把曹母伤这个二五仔揪出来。
刘交强忍住暴打自己亲侄儿的冲动:“他和你有仇?”
刘盈点点头:“算是吧,二五仔人人得而诛之!”
刘交正要拒绝,但无意中看到了远处四处张望的樊会,于是敷衍的点点头:“行吧,等我回到大营以后,再仔细的找一遍……”
他说完,从另一个方向匆匆离去。
少顷,樊会走过来问道:“看见刘交了吗?”
刘盈指着远处:“刚走!”
樊会点点头,边走边都囔:“生擒桓齮,怎么就算不得功?太欺负人了……”
第一百一十章 你是我爹!
关中,戏水之畔,郦邑。
如当年统兵数十万的周文一样,项羽统帅四十万的诸侯联军,也选择驻扎在了这一代。
无他,此刻靠近水源,可满足数十万人日常所需。
此刻联军大营中,军帐连绵百里,旌旗飘扬,剑戟闪亮,信使斥侯来去匆匆,一派杀气腾腾的模样。
中军帅帐,项羽手握竹简,嘴角显出一抹冷笑。
“沛公欲王关中,令子婴相,珍宝尽有之……”
这是黎明的时候,一个化妆成农夫的信使送来的密件,密件的主人,正是刘邦手下的左司马曹无伤。
项羽冷笑片刻,将密件传于范增手中:“亚父,你怎么看?”
范增接过,昏黄的眼睛中闪过一抹了然,旋即恢复到平静如水:
“刘邦居山东时,贪财好色,狎侮士人。如今他先入关中,珍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
“与民约法三章,且收敛秦皇子女遗骸,安葬于骊山帝陵,其志恐怕不小……”
“我听相师曾云,刘邦头上有云,五色而龙形,此乃天子之气,昔日始皇帝南巡,就是为此而来,只可惜半途而废……”
项羽打断他的话,径直问道:“亚父的意思,就是打咯?”
范增点点头,只是没有多说什么。
项羽眼中闪过一抹阴鸷,轻声呵道:“持戟郎何在?”
韩信从帐外走入,拱手行礼,只听对方一口气说道:“将此信传阅魏王豹、赵相张耳,赵将司马卬、丁复、申阳,齐将田都,燕将臧荼……”
就在韩信领命欲走之时,项羽再次大声吩咐道:“传令下去,杀牛宰羊,飨宴士卒,旦日合战!”
韩信走后没多久,坐在帐篷一角的项伯伸了个懒腰,像是刚刚睡醒一般,揉着脖颈向帐外走去。
在他身后,范增有些莫名,项羽脸上则浮现出一抹了然的微笑。
…………
灞上,楚军大营。
帅帐之中,刘邦看着摆放在案几一角的酒壶,慢慢伸出手,但像是下定决心般,又把手刷的一下缩了回来。
过了大概几秒,他再次把手伸出,之后又挣扎着收了回来。
如此反反复复十多次后,他终于下定决心。
“就喝一小口,应该没问题吧……”
“我已经有半日没有喝过了,犒赏自己两口也是应当!”
“冬天太冷了,多喝几口正好暖暖身子……”
“哈……爽!”
刘邦擦擦嘴,心满意足的将空酒壶仔细藏好。
少顷,大帐门帘掀起,刘盈扎着两根羊角辫,垂头丧气,一副生无可恋的走了进来。
他在帐篷中站定,吸了吸鼻子,有些狐疑的打量着刘邦。
刘邦脸上闪过一丝窘迫:“酒味是卢绾留下的,他喝酒了,爹没喝,真的,我戒了……嗝!”
刘盈摇摇头:“父亲想喝就喝,何必在意我?”
其实他并没有要求刘邦戒酒,完全是刘邦自己提出来的,而且还大言不惭的说什么人要有毅力和恒心,要给他做个榜样,还让他做监督……
刘邦正要再辩解两句,不经意间看到了刘盈梳着的羊角辫,压下笑意,询问道:“你娘他们来了?”
你从哪找的这么个奇葩女人,我之前那个散发垂肩的样子多帅……刘盈顿时垮了下去,眼神中满是控诉,用力点点头,两根小辫甩来甩去:
“娘和大父现在住在蓝田县里,大舅带着南阳郡一万人,也一并进驻了蓝田县。”
“嗯。”刘邦点点头,旋即促狭说道:“哎呀,还是这样好看,你看这两根小辫子,多喜庆!”
刘盈一本正经说道:“是啊,还得是我娘心灵手巧,咸阳宫中的那些女人是一定不会给我梳头的……也对,她们要是巴结我,就说明是对父亲念念不忘,那样,卢叔心里该不好受了……”
刘邦愣住,有些底气不足的说道:“不是说好了,把这事给忘了吗?”
刘盈摇头叹息:“心情不好,记忆力就特别好……”
…………
夜幕时分,灞上,白鹿里。
“哒哒哒,哒哒哒!”
沉重而急促的马蹄声,打碎了里坊之中的宁静。
值夜的士兵迅速飞奔而来,将马上的骑士团团围住,高声询问:“来者何人?”
马上骑士摘下兜帽:“楚左尹项伯,面见韩司徒张良!”
…………
里中大宅,张良披着衣服匆忙奔出,抓着项伯的双手,满脸喜悦。
“没时间解释了,快上马!”项伯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拉着张良就往门外走。
张良一脸莫名其妙:“且慢,且慢,究竟发生何事,你到底想要作甚?”
项伯有些焦急的说道:“还不是刘邦!之前他命人驻守函谷关,不让联军入关,现如今上将军盛怒,要率联军四十万之众与之决战!你现在不走,就等着跟刘邦一起死吧!”
张良脸上浮现出惊恐的神色:“事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了吗?”
他在原地踱了两步:“我是奉韩王之名,帮助武安侯入关灭秦。独自逃生,乃不义之举!如此大的事情,我一定要提前告知他一声,你与我同去!”
说完,张良拉着项伯登上马车,朝着楚军大营狂奔而去。
…………
帅帐之中。
张良急匆匆闯入,向面露疑惑的刘邦使了个眼色。
刘邦意会,悄无声息的点了点头。
张良大声讲项伯所说情况讲了一遍,刘邦沉默几秒之后,语气惶急的说道:“为之奈何?”
张良质问道:“是谁出的主意,让武安侯派兵驻守函谷关的?”
刘邦语气懊恼的回答:“一个见识浅薄的小子让我看守住关口,不要让其他诸侯进来,说如果控制了秦国的全部土地,就能够称王了,因此我听从了他的话。”
张良追问道:“武安侯现有军力,能战胜上将军吗?”
刘邦看着帐外,沉默良久说道:“当然不能。我该怎么办呢?”
张良说道:“唯有一人,可解此危机。”
刘邦急切问道:“谁?”
张良正色说道:“楚左尹项伯。”
刘邦沉声说道:“我素闻此人乃侠义之士,急公好义,只是缘悭一面,即便是我与武信君项梁并肩作战,但也依然是没有和他见上一面……真是可惜!”
张良脸现揶揄之色,偷眼望向帐外说道:“今日,武安侯可了此夙愿!”
刘邦咧咧嘴,无声笑笑,旋即用有些惊奇的语气说道:“子房此言何意?”
张良缓缓说道:“秦时与臣游,项伯杀人,臣活之。今事有急,故幸来告良。若非此故,事危而不知也!”
刘邦追问道:“难不成项伯此时就在帐外?”
张良略微颔首,没有出声。
刘邦再次追问:“孰与君少长?”
张良回答:“他比我年长几岁。”
刘季整理一下衣服,笑着说道:“子房为我呼入,我当以兄事之!”
他想了想,转身走到帐后,将假装睡着的刘盈叫了起来。
帐外。
项伯在张良的拉扯下,半推半就的走入大帐。
张良和刘邦的对话,他趴在帐篷上听得一清二楚,令他最没有想到的是,大名鼎鼎的刘邦,居然对他评价这么高!
“侠义之士,急公好义……嘿嘿!”
项伯压下心中的喜悦,弯腰走入帅帐,看到的是一个隆准美髯的男子,以及一个头上插着玉簪,散发垂肩的小孩。
张良上前介绍道:“这就是武安侯刘邦,此乃武安侯之子刘盈,也是我的徒弟。”
“嗯?”
项伯轻呼一声,不由得仔细打量了刘盈几眼,只见他面白如玉,眸如点漆,笑起来阳光灿烂,长大之后必然远甚于城北徐公。
嗯,只是比不过张良……
项伯落座之后,刘盈拎着一个酒壶坐在他身边,帮忙斟酒,更是让他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刘邦举起手中酒杯:“兄长拯危救难,真乃侠士也,请满饮此杯!”
项伯喝完酒后,看着给他继续斟酒的刘盈说道:“小小年纪,不骄不躁,有礼有节,武安侯好福气啊!”
说完,他有些好奇的问道:“不知此子家中行几,年岁几何?”
刘邦笑吟吟的说道:“这是我家老、老三,今年五岁。”
项伯有些惊奇的说道:“巧了,我家中亦有一女,今年也恰好五岁……”
刘盈放下酒壶,纳头就拜:“拜见外舅。”
外舅,就是岳父的另一个称呼。
他话音一出,满座皆惊,就连一旁的张良也变得瞠目结舌起来。
刘盈直起身子,看着满脸震惊的项伯说道:
“我小舅给我讲的故事里,上古之时两个大侠倾盖如故,随后同时发现家中妻子有孕,于是指腹曰:同男为兄弟,男女则为夫妻……”
“如今父亲和外舅同为名满天下的侠士,必然不会让前人专美于前……”
老刘,我只能帮你到这了……刘盈说完,两根食指相对,一派天真。
大帐之中,寂静无声,沉默是今晚的灞上。
吕释之我饶不了你……刘邦沉默片刻,笑着说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项伯看看刘盈,再看看张良,之后看向刘邦说道:“好啊,既然公子主动开口求婚,,某怎敢不从!”
张良短暂愣神后,放声长笑:“既如此,某当做媒!”
第一百一十一章 张良:我来做媒!
大帐中,刘盈赚了个童养媳,心满意足的在一旁殷勤的做着服务生。
项伯和刘邦张良寒暄了几句之后,转入正题。
刘邦说道:“我进入关中,财物分毫不敢接受,将官吏民众登记在册,封存府库,真的没有独吞秦地财富的想法,这些事情,都是在上将军进入函谷关之前,就已经完成了的。”
见到张良点头,项伯也颔首说道:
“武安侯不是个小气之人,这一点我是相信的。那么明天一早,武安侯能不能早点过来,亲自向上将军解释一二。”
刘邦沉默了一下,抬起头,笑意盈盈的说道:“好。只是还请兄长从之斡旋。”
项伯笑容满面:“当然,你我现在可是亲家!”
他说完,摸了摸刘盈脑袋,刘盈则还给他了一个阳光灿烂,露出八颗洁白牙齿的笑容。
…………
项伯走后,帅帐中聚集起了闻讯而来的萧何曹参等人。
卢绾将刘盈拉在怀里,大手揉搓着他的脸颊:“小小年纪,就开始为自己找女人了,真是你爹的好大儿!”
刘邦侧目说道:“他可比我小时候强多了,我那时候都是你带着我去偷看女人洗澡……”
卢绾一愣,迎着刘盈诧异的目光,顿时有些讪讪,有一种即刻就前往草原牧马放羊,终生不再踏入中原一步的冲动。
一旁的曹参站出来打了个圆场:“武安侯既然要去见项羽,还请多带些人去!”
刘邦摇头说道:“人多无用,反而显得心虚。再说了,带多少人去?一千,一万,还是十万?他那边,可是四十万之众!”
刘盈从卢绾手里挣扎出来,小声说道:“有我外舅在,应该无事!”
嗯,历史上是这样的……刘盈双手叉腰,一副功高盖世的模样。
看着刘盈此刻神情,帐中周勃等人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过了一会,刘邦说道:“明天夏侯婴为我驾车,樊哙带上百十个陷阵之士随行,其余众人留守营中,一切由刘交、萧何、张良商量着来。”
其实在这个时候,即便是刘盈也在,刘邦这支军队的继承顺序,第一人是刘交,第二人才是刘盈。
毕竟他还是个孩子。
…………
联军帅帐外,项伯从马背上跳下,活动活动疲惫的身体,大步走入。
帐内,膏灯摇曳,映的项羽脸色阴晴不定。
见到项伯走进,项羽问道:“事情如何?”
项伯点头说道:“事成矣,明天一早,刘邦就会主动前来,低头服软。”
项羽语气不悲不喜:“如此就好,刘邦俯首,则联军诸将必然也会俯首听命,熊心那里,我也已经派人去询问他是否如约,封先入关中者为王了。”
项伯赞许道:“如此甚好。”
他突然笑了笑:“没想到张良这个人,现在也沦为了伶人,在我面前演戏,真是近墨者黑!只可惜我搭上了个女儿……”
项羽有些好奇的询问道:“我记得小妹,今年不过四五岁的年龄……”
项伯解释道:“我和刘邦定了个儿女亲家,对方是他的小儿子,就是那个刘盈,今年也刚好五岁……”
项羽摇头说道:“叔父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我那妹妹是叔父侍妾所生,而对方却是嫡子,你明明是赚了!”
项伯嘿嘿一笑,站起身走出营帐:“明天还要再演一场,你小心些,只怕范先生那里还要再起事端!”
项羽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再言语,他心中很清楚,范增在叔父项梁战死之后,已经改为效忠熊心,或者说,范增的效忠对象,始终都是楚国,都是芈姓熊氏的楚国王族。
如今,项氏一族对芈氏取而代之,范增必然从中作梗。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项羽轻声吟诵着屈大夫的一首诗词,心中略有些感慨,但他心中同时涌起了另一句话。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以姓氏为王的时代,必然会终结在他的手上!
…………
戏县,鸿门。
这里的黄土塬由于被骊山流下来的雨水冲刷,北端出口处状如门道,形似鸿沟,故名鸿门。
冬日酷寒,连虫豸之声也无,除了风过的痕迹,非常寂静。
哒哒哒。
远处响起阵阵马蹄之声,打破了此刻的宁静。
刘邦坐在一辆造型奇特的四轮马车内,伸出双手,舒舒服服的烤着火。
在他面前,怕冷的张良只穿着一身单衣,笑意盈盈。
这是刘盈专门设计出来,应付寒冷季节的专用马车,不仅车厢内有火炉,就连驾车的位置,也同样有所遮挡。
夏侯婴在简单适应了一下之后,对刘盈的好感度,肉眼可见的提升!
他们今天,正是要前往楚军大营,赴这场被后世称为‘鸿门宴’的宴会。
少顷,车队最前端,骑在马背上的纪信看到了项羽派出的使者,于是轻轻勒了一下缰绳,放慢马速。
毕竟是来做客请罪的,不太适合大摇大摆的横冲直撞。
…………
联军大营,楚军帅帐。
四轮马车停稳,樊哙上前一步,将侧面车门打开,刘邦踩着梯子缓缓从车上走下。
远处,站如松的项羽一动不动,只是眼神在扫过四轮马车时,心中闪过不屑:到底是垂垂老矣,出行需要乘车,哪像自己,即便是风雪再大,也都是策马狂奔!
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
刘邦虽然不知道这句话,但见到项羽站着不动,就笑呵呵的走了过去:“见过上将军!”
项羽一言不发。
刘邦继续说道:“多亏了上将军在河北拖住秦军主力,某才能侥幸入关,其实你我乃兄弟也,所有的不快都是小人挑唆。”
项羽还是一言不发,直到一旁的项伯轻轻咳嗽了一声,他才阴阳怪气的说道:“这小人不是别个,正是武安侯军中的左司马,曹无伤。”
刘邦略微吃了一惊,他偶尔听到刘交谈起过,刘盈在寻找一个叫做曹毋伤的二五仔,不过他一直没有放在心上,现如今才知道,自己的手下,真的有一个二五仔!
不过他很快调整了过来,微笑说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项羽也一声长叹:“是啊……”
他叹息完,笑着说道:“我这里有几坛燕地烈酒,是我在巨鹿得到的战利品!知道你好酒,所以一直没喝,专门给你留到了现在!”
这可不是我不戒酒啊……刘邦大喜,伸出拇指:“还得是自家兄弟!”
…………
大帐内。
笑容满面的项羽和项伯坐在上首,脸朝东方,刘邦坐在下首,面向北方,在他对面,是皮笑肉不笑的范增,至于同行的张良,则朝西陪坐。
刘邦在帐中坐好之后,对项伯感谢的笑了笑。
他明白,今天项羽对他没有杀心,否则他们的座次不会是这样的安排。
毕竟中国历来是礼仪之邦,有很多不起眼,但却极其重要的小规矩。
比如一起吃饭时,鱼头鱼尾的朝向……
但这只是玩闹的性质。
多人场合下,最重要的永远是座次问题。
比如此刻,项羽项伯作为主人,而范增和刘邦则成为了主人的两翼。
这就说明双方并非是敌对关系,否则就应该是项羽项伯范增在一边,刘邦张良在另一边,双方处于对坐。
嗯,这种座次安排,大到国与国之间的会面,小到公司与公司,个人与个人之间的谈判都是这样。
但坐在刘邦对面的范增却不这么认为,在他看来,项羽莽夫也,想不到这种细节。
于是他还是按照之前商定的,频频对项羽使眼色。
只是项羽像是没有看见一般,不停和刘邦推杯换盏,脸上泛红,已经稍稍有些醉意。
于是范增从腰间解下一方玉玦摇晃几下,试图催眠项羽,让他按照自己的想法从事。
毕竟如果今天项羽杀掉刘邦,联军中的其他势力就会立刻对项羽侧目,进而分崩离析,使得身居彭城的楚怀王,有了分而治之的机会。
但很明显,已经隐约猜出了许多的项羽,并不会按照范增的计划从事。
他只是不停的和刘邦推杯换盏,间或聊一些国事,但更多的,还是在聊女人。
毕竟,酒是色之媒。
范增见状,以如厕为由缓步走出大帐,环目四周,突然看到了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
项庄!
于是他走上前,忽悠着说道:“上将军不愿自己动手,你进去敬酒舞剑,假装失手杀了刘邦!”
项庄憨憨的问道:“为什么要杀武安侯?我刚听武安侯说,他和上将军是兄弟,兄弟之间为什么要杀来杀去呢?”
范增耐着性子说道:“不杀了他,咱们如何在关中称王?放心吧,你杀掉他后,我让上将军把咸阳城封给你,城面的美女财宝,全都是你一个人的!”
项庄嗯了一声,大步向帐篷内走去。
“军中没有什么可以取乐,就让我来为大家舞剑助兴吧!”
听到项庄这么说,项羽不疑有他的点点头,他们这一代的项家子弟中,数心思单纯的项庄剑术精湛,尤其擅长于剑舞。
只是在一旁,看上去喝的醉醺醺的刘邦心中咯噔一声,偷眼向项伯看去。
“亲家,救命……”
第一百一十二章 项庄舞剑
“亲家,救命……”
酒意半酣的项伯一个激灵,耳边似乎出现了刘邦的声音。
他猛地向刘邦看去,只见对方脑袋低垂,不断地向自己使着眼色。
“嗯?”
项伯醉意稍减,环目四周,看到项庄舞动长剑,满室游走。
若是旁人自当看不出端倪,但同为项氏一族的项伯,往常没有少看项庄舞剑,对他的剑式颇为了解。
此刻醉意一去,自然看出项庄剑舞之中的杀气!
他稍稍侧目项羽,只见对方同样看出不妙,看似酣醉的眼神中,已是冰凉一片。
项伯心中长叹,长身而起:“一人舞剑多无趣,我来与你对舞!”
他心里很明白,若是他此刻不掺和一下,只怕项庄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项庄看着拔剑共舞的项伯,手中剑势不由放缓,自家这个叔父不仅年岁大,而且文不成武不就的,要是自己失手伤了对方,就不好了。
双剑相交之间,项伯小声说道:“混小子,别停!就凭你,还伤不了我!”
听到项伯这样说,项庄顿时放开手脚,只见剑光缭绕,上下翻飞,范增抚掌而笑,项羽满面冰霜,刘邦缩头缩脑,张良心惊肉跳,项伯暗暗叫苦。
少顷,张良慢慢起身,同样借口如厕,慢慢走到军帐之外,他左顾右盼,看到了蹲在地上,身上背着一面圆盾的樊哙。
因为是来赴宴,众人的佩剑匕首等物,尽数被项羽的侍卫收缴。
张良三步并作两步,快速向樊哙走去。
樊哙站起,头一次在张良脸上见到了如此慌张的神情,他询问道:“韩司徒为何如此慌张?”
张良言简意赅说道:“现在项庄拔剑起舞,用意在于刺杀武安侯!”
“什么?”樊哙睁大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饮宴之上杀人,还讲不讲规矩了!
他朗声说道:“让我进去,武安侯的安全由我来守护,即便是舍出去我这条命!”
张良看出樊哙沉默了一刹,心中不经意间回想起了一个身影,那人也如樊哙一般,舍弃了自己的生命,保住了他的生命。
真是羡慕啊……张良重重点头:“随我来!”
…………
大帐门口。
一个持长戟而立,面容发苦的青年听到一阵哗啦啦的甲片撞击声,抬起头,看到跟随在张良身后,一个身着重甲,怒气冲冲的武士。
他立刻上前半步:“壮士止步,容我……”
樊哙哪顾得了许多,挥盾横扫,直接将青年拍飞了出去,不仅如此,他还顺手抽出了青年腰间的一柄长剑。
“好剑!”
樊哙赞叹了一声,旋即看向倒在地上,鼻孔流出两道鲜血,满脸委屈的青年:“借尔长剑一用!”
他说完,迈步走入帐中的时候,还小声嘟囔了一句:“如此羸弱,居然是项羽身边的护卫,这要是打起仗来,谁保护谁啊……”
在他身后,几名把守帐门的卫士走过去,看着地上的青年,假惺惺问候道:“韩郎将,你没事吧?”
…………
大帐中。
项庄持剑在手,剑光飒然如电,但他却并不开心。
哪怕项伯放言,说是让他尽管全力出手,不用担心会伤到对方。
他的目的,又不是真的舞剑助兴,他是要杀了那个面色如常,但已经双手战栗的老家伙。
武安侯刘邦!
见到自己又是一记杀招被项伯用身体挡下之后,项庄心如电转,迅速想到了另一招剑法。
这是一个异人曾经传授给他的一个绝招。
长剑脱手飞出的时候,手腕极速抖动,这样就能让长剑在半空中转弯,从而绕过对方格挡,直接命中目标。
此乃百步飞剑之术!
尽管他练得还不够纯熟,有可能会伤到项伯。
但,以项伯的轻伤,换取刘邦的性命,也算是值了!
大不了时候自己从咸阳城中挑十个美女,送给项伯当做赔罪!
说干就干。
项伯手中长剑一抖,剑光缭绕银蛇穿空,正欲向刘邦刺去,只觉得一阵怪风吹来,眼前出现了一个高大的阴影。
他侧目看去,看到的是一个带剑拥盾,免胄重甲,虎目圆睁的甲士。
主座上,假意醉酒的项羽悚然一惊,按剑而跽:“客何为者?”
他没有杀刘邦的心,难不成刘邦有刺杀他的想法?
呵呵!
张良从樊哙身后阴影中走出,笑容满面的说道:“此乃武安侯参乘,贤成君樊哙。”
项羽见到樊哙只是站在门口,怒视项庄,于是松开剑柄,大笑道:“真壮士也!能饮酒否?”
樊哙点头,接过酒具,一饮而尽,旋即用手臂将胡须上沾着的残酒擦去。
项羽再次长笑:“有酒怎可无肉,将我昨日打到的猎物,赐给他!”
你这是在为难我胖虎……樊哙看着两个庖厨放在托盘上的一大块肉,心中愈发怒火中烧。
这是一条只是用白水煮熟,既未分割,也没有调味的大猪肘子。
如果是换做从前,他二话不说的就吃了,虽然没味道,但却是肉。
有酒有肉,这就是他最理想的生活。
但在刘盈搞出的各种新奇吃食之下,樊哙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少年了……
只不过……硬着头皮吃吧。
他有些幽怨的看看项羽,接着用盾牌当做盘子,用从门口持戟郎腰间夺来的长剑切肉。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樊哙将整个猪肘子吃的干干净净!
项羽重重点头:“壮士,能复饮乎?”
樊哙大喜过望:“快快上酒!”
他刚才吃的肉,是项羽在野地里打到的一头野猪,入口干柴,味道腥臊,完全是强忍着恶心才吃完,嘴里满是一股浓重的猪骚气。
现如今项羽问他能不能再喝一点,他可真是求之不得。
樊哙喝完第二轮酒,正色说道:“秦王有虎狼之心,杀人就像担心杀不尽一样,用刑就像担心不够重一样,天下的人都背叛了他。”
“怀王和众将领约定,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现在武安侯率先进入关中,财物分毫不敢接受,还封闭宫室,回到霸上驻扎。至于派将士把守关口的原因,是防备别的盗贼出入和发生意外。”
“像这样劳苦而功高,不但没有奖赏,反而听信闲言碎语,想要诛杀有功的人。这只是在重走灭亡的秦朝的老路罢了,我认为上将军的做法不可取!”
项羽听他说完,微微摆手:“都坐下吧。继续喝酒!”
樊哙有些疑惑,怎么项羽的表现,和张良之前说的完全不同,他有些困惑的挠了挠头,于是挨着刘邦坐下。
刘邦悄悄抓着他的手,小声说道:“兄弟,你和吕鬚的亲事,包在我身上了!”
樊哙喜形于色,只是尝了一口刘邦案几上的食物,怒气重生:“项羽这小子太不是个东西了,招待客人的食物,还不如咱家的狗食!”
这就‘咱家’了,你真是我兄弟……刘邦撇撇嘴,小声说道:“项羽面前的盘子里,摆的和咱的一样……”
主位上,项羽嘴里咀嚼着食物,突然皱着眉头,他环目四周,看到樊哙正偷眼打量着他,只是眼神有些奇怪。
他不禁心中沉吟,这厮,不会是也想要投奔自己吧,毕竟吾乃联军之上将军!只是如果收下樊哙,会不会和刘邦结仇太深……管他呢,收下再说!
于是,项羽对樊哙微笑点头示意,面容柔和,让偷偷从帐篷缝里往内看的持戟郎满是惊讶。
他,从来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我!
…………
帐内。
刘邦继续喝了几杯之后,捂着肚子说道:“人老了,肠胃就是不好,才喝了几杯……二三子先喝着,我去去就回……”
项羽微微颔首,只是目光柔情的看着樊哙,让樊哙心里毛毛的。
刘邦站起,脚下突然一个踉跄,他自顾自的说道:“别扶我,我没有醉!”
张良和项伯等人相视一笑,转头对樊哙说道:“你跟着点,别让武安侯摔坏了……”
樊哙心中一喜,忙不迭站起,跟在刘邦身后走出帐篷。
…………
茅房。
刘邦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扶着家伙,瓮声瓮气说道:“我们不告而别,是不是显得我们怕了?”
樊哙用同样的姿势瓮声瓮气说道:“管他作甚!你看人家勾践,当年为了迷惑夫差,连屎都抢着吃,人家在乎过名声吗?”
这时,茅房外传来一个声音:
“人方刀俎,你为鱼肉,还要在这里磨蹭到什么时候?”
刘邦大惊失色,提着裤子就冲了出来,看到门口站着一个身材高大,仪表堂堂的男子。
他询问道:“阁下何人?”
那男子拱手行礼:“上将军帐下,客卿陈平。”
刘邦仔细打量陈平一眼,微微皱眉:“足下为何要对吾说此等之言?”
陈平笑笑,转身离去:“上将军现在没有杀你之心,不保证等下没有杀你之意,还是早早离去的好!”
刘邦点点头,觉得对方说的有道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将自己的生命交托在项羽这样的人手中,确实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于是他转过头,看着樊哙说道;“你能把裤子提上去吗?”
第一百一十三章 人为刀俎
雪花飘零,今年的初雪不知不觉就来了。
袅袅的雪花飘落,没有风时显得特别的温柔美丽。
刘邦站在茅房之外,等待着夏侯婴前去打探情报归来。
少顷,夏侯婴鬼鬼祟祟的绕开守卫视角,压低声音说道:“奇了怪了,此地通往灞上,居然没有任何岗哨,反倒是通往戏县的道路上,十步一岗五步一哨!”
刘邦沉默片刻,心中浮现几分了然。
他翻身上马,小声说道:“你们跟我一起,从小路返回灞上。”
樊哙等人纷纷点头,带剑持盾跟在他身后,迈开双腿大步狂奔。
唯有夏侯婴,看了看远处车马分离的四轮马车,心中长叹,无可奈何而去。
…………
大帐中。
从外间返回的陈平看了看项羽,略微点头,表示刘邦等人已经离去。
项羽稍微松了口气,他让陈平出去安排,无外乎是防着范增再次使计,想出什么别的方式来弄死刘邦。
另外则是不想让刘邦向东而去,前往张耳等人那里叙旧,毕竟刘邦这个人交游极广,和什么人都能相处。
要是他和张耳田都等人达成共识,联合起来,只怕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就泡汤了。
…………
大帐外。
目送刘邦离去之后,张良在原地踱着脚步,心中计数,按照刘邦离去前的吩咐,只有等到刘邦一行返回灞上军营之后,他才能进入帐中请辞。
少顷,张良做出一副愧疚的模样,走入帐中:“武安侯不胜酒力,不能亲自辞行。特意让我奉上白璧一双,拜献上将军;玉斗一双,拜送范次将。”
项羽心中冷笑,醉醺醺的问道:“武安侯此刻安在?”
他看似是在问张良,但眼神的余光,却始终注视着范增。
张良再次俯身而拜说道:“武安侯听说上将军有责备他的意思,遂独自离去,现如今,只怕已经返回了灞上军中。”
项羽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让人将刘邦送给他的玉璧拿着把玩起来。
范增脸上青一阵紫一阵,事到如今,他已经完全知晓,这几天他一直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但他心中一凛,迎着项羽冷冰冰的目光,将手中玉斗砸个粉碎,怒道:“竖子不足与谋!夺天下者,必武安侯也,我们都要做他的俘虏了!”
说完,他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怒发冲冠而去。
项羽盯着范增背影,伸手摸了摸自己修建齐整的胡须,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陈平将一切尽收眼底,只是低眉垂目,一言不发。
…………
灞上军营,大雪纷飞。
远处的崇山峻岭白雪皑皑,凛冽的寒风呼啸着,那呼啸呜咽的声音,仿佛有狼在山巅发出凄厉的嚎叫。
有雪,有风,风卷飞雪,刮面如刀。
刘邦缩在马背上,远远望见悬挂着两盏军灯的辕门,心头一震,打马如飞。
突然,他看到了辕门之下,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马到近处,刘邦已然看清了那人的样子。
刘盈。
摇曳的灯影中,对方身上披着的熊皮大氅上,已经完全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
刹那间,刘邦鼻头有些发酸,眼眶微微发红,双眼之中热泪滚落。
他从马背上跳下,急走两步,迎着刘盈的视线,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硬邦邦的语气:
“谁让你在这里等着的?冻病了怎么办?”
男人啊,你的名字是傲娇……刘盈假装无视刘邦那带着哭腔的声音,上前行礼:“父亲一切安好,孩儿才能安心,些许风雪,算不得什么。”
刘邦俯身下去,将他扛在肩上向军营内走去,只是嘴里嫌弃着说道:“你这小家伙,似乎又胖了不少,乃公差点都没扛起来……”
刘盈阴阳怪气:“许是父亲前些时日‘操劳’过甚,身体有些虚弱……”
听出了刘盈语气中的重音,刘邦有些讪讪的说道:“不是说好不提这事的吗?”
…………
彭城,楚王宫。
一个身穿赤色华服,略微有些佝偻的男子,按剑立于露台之上。
这人正是牧羊人出身的楚怀王,熊心。
冬季呼啸的晚风吹得熊心衣袂飘飘,天上星光灿烂,一闪一闪,仰头看去,仿佛头顶的那片星空才是一条铺展开来的大河,而远处滔滔的泗水,黑沉沉的仿佛是大地。
在他身后,陈婴捧着一卷竹简快步而来。
“我王,大喜呀!”
熊心转过头,脸色平静如水,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之后,他早已经有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涵养。
“何喜?”
陈婴笑吟吟的说着:“武安侯刘邦已经攻克咸阳城,秦王子婴素车白衣出降,不仅如此,上将军项羽带领诸国联军也已经进入关中……”
熊心抢上前一步,看着陈婴问道:“当真?”
去他的涵养,复兴楚国的夙愿将要在他手中完成,他现在只想要唱、跳……
陈婴用力点点头,但脸上旋即挂上一抹阴郁:“上将军发来奏疏,询问我王是否如约……”
“如约?”
熊心略微沉吟,不由得想起了昔日彭城之下,那千军万马齐聚的场景。
“先入关中者为王!”
“雄楚必胜!”
他振臂高呼,万人回应,那时候,千军万马都跟在他的身后,簇拥着他,护卫着他。
四周的人山人海像风吹麦田一样倒伏向他,不敢仰视!
熊心回忆了一下往昔,看向陈婴:“你是说,武安侯攻入咸阳城,受降子婴,项羽帅军进入关中,向本王发奏疏,询问是否如约。”
陈婴面露欣然之色:“正是如此。”
熊心淡淡一笑:“快马送去本王诏命,只两个字,如约!”
陈婴拱手行礼,慢慢退下。
熊心重新站在露台上,眺望着远处黑漆漆一片的山河。
天下,楚国。
…………
陈婴走出王宫,正要登上马车,却突然被一人叫住。
他回头一看,正是白发苍苍的楚国令尹,吕青。
吕青走到他面前,询问道:“王上是如何说的?”
陈婴淡淡一笑:“如约。”
吕青捋着胡子,笑容满面:
“王上到底不凡!如此,有了武安侯这个秦王制约,再加上那各有心思的燕赵齐魏诸国将相,他项羽无论战功多么显赫,也难逃昔年白起的下场!”
陈婴点点头,表示赞同。
吕青说的没错,项羽再怎么说,也只是诸侯联军的上将军,他没有自己的封地,也因此,他统领的军队,并非是他私人所有。
一如当年的武安君白起,战功赫赫,最终也只是窝窝囊囊的死在了杜邮亭。
陈婴举了举手中将要发给项羽的诏命,向吕青拱手道:“某先行告退。”
一刻钟之后,这封加盖了火漆官印的竹简,搭乘着专门运送紧急信件的‘传车’,从彭城北门出发,沿着宽广笔直的‘三川东海道’,向关中的方向疾驰而去。
一路经过人口稠密的砀郡,穿越繁华富庶的三川郡,经过巍峨雄壮的函谷关,直达位于戏县的诸侯联军大营。
“如约?”
项羽拆开竹简,脸色阴冷,语气冰凉。
在他身旁,钟离昧龙且等将领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口。
良久过后,项羽看向帐内众人:“擂鼓,聚将,传秦庶人子婴!”
…………
蓝田县,县令府。
刘盈裹着一条熊皮大氅,从四轮马车上跳下,鬼鬼祟祟走入府中。
刘邦只回家拜见过刘太公一次,就借口军务繁忙,从家中匆匆离去,让准备找他吵一架的吕雉扑了个空。
于是,父债子偿。
刘盈向东厢房探了探脑袋,发现那里寂静一片,于是准备溜回自己房间,先睡他两个时辰。
随着天气渐渐寒冷,军中的帐篷不怎么保暖,昨天睡到后半夜又把他给冻醒了,之后他重新点燃火堆,只是已经睡意全无。
嗯,更多的是刘邦睡着了以后打呼噜,太吵了!
就在刘盈蹑手蹑脚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弟弟!”
刘乐蹦蹦跳跳出现在他身后,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勒个去……刘盈捂着胸口,但却并没有转过头,而是看向了吕雉的房间。
果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吕雉穿着一身白色曲裾走出。
也不知是冬天里穿的衣服厚,还是她本来就是那样,腰间系着的湖蓝色腰带,越发让她显得纤腰一握,整个人像是一颗葫芦……
她一手叉腰,卡姿兰大眼睛中怒火熊熊:
“有本事就别回来啊!怎么不接着在你爹那住……”
刘盈狠狠瞪了一眼刘乐,快走几步冲上前:“孩儿拜见母亲!”
吕雉脸一扭,哼了一声转身向房间内走去。
刘盈笑嘻嘻的跟了过去,询问道:“母亲,家里的火炕温度可还行,别省着柴火,关中守着秦岭,木柴到处都是……”
他想回家里睡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家里的火炕已经盘好了……
毕竟按照他的记忆,项羽主持分封诸王的结束时间,保守也在开春以后了。
吕雉转过身,两条好看的眉毛皱在一起:“怎么又把头发梳成这个样子了?来,让娘好好给你梳梳头!”
“能不梳成羊角辫吗?”
“那就冲天辫,喜庆!”
突然,院子传来一阵喊叫:“快看,天怎么红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如约
“快看,天怎么红了……”
听到屋外呼喊,吕雉迅速从房间内走出,站在园中,向北方眺望,只见浓烟滚滚直冲天际,火光似乎将阴沉的天空都烧穿了一个大洞。
房间内,刘盈站定不动,泪流满面。
他本以为,自己逃得远一点,就可以当做一切无事发生。
就可以如同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像大家一样,后知后觉的流下几滴哀婉的眼泪,之后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可惜事到临头,他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此刻,他彷佛能够听到,数不清的人在他耳边哀嚎。
有老人,有孩子,有妇女……
为什么?
说好的约法叁章呢?
说好的为父兄除害,非有所侵暴呢?
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刘盈蹲在地上,抱着脑袋,这简简单单的八个字,背后是数万,乃至于十数万条冤魂!
他们,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可我,无能为力!
“弟弟不哭……姐姐在!”
刘乐走到他身边,将他抱在怀里,手掌轻拍着他的后背。
尽管她不知道刘盈为何哭泣,尽管刘盈从出生后,就分走了母亲对她的爱,但这是她的亲弟弟,是一母同胞所生,自幼相伴长大的亲弟弟!
推己及人,刘盈越发泣不成声。
咸阳城中,也有无数如他们这般年纪的孩童,生命或将永久定格在这一刻。
必须做点什么!
刘盈擦干眼泪,向刘乐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谢谢姐姐,我好多了……”
他站起身,转身向门外走去,只是在门口的时候,被吕雉拦下。
“去哪?”
“咸阳城,止战弘义!”
“啪!”
“哎哟,母亲干嘛打我?”
刘盈抱着脑袋,仰视着怒气冲冲的吕雉。
吕雉一手叉腰,一手攥住他的小辫子:“那是你爹他们的事情,跟你这个小屁孩有什么关系!”
刘盈有些诧异:“母亲知道咸阳城正在发生什么?”
吕雉长叹:
“从项羽攻破函谷关,进入关中的时候,娘就料到,咸阳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你还小,没经历过秦灭六国的战争,这一幕,不过是多年前的重演罢了……”
刘盈微微摇头:“冤冤相报何时了!难道新安的屠杀,还不足以抹平大家心中的仇恨吗?”
吕雉凝目问道:“你以为,这是仇恨?”
刘盈正色说道:“这就是孩儿要做的事情。王宫贵胄食民膏血而活,给秦国殉葬自是应当,而他们的钱财,也足以满足项羽的胃口!”
“但寻常黔首何其无辜,也要葬身于火海之中?”
“这其中,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嗷嗷待哺的幼儿,坐视他们被人屠戮,母亲于心何忍?”
吕雉愣在原地,眼眶微微红润。
她慢慢松开刘盈的小辫子,但随即再次握紧,似乎生怕自己一松手,自己的儿子就将真的离自己远去。
“让他去吧。”
院落外,刘太公拄着龙头拐,笑容满面。
在他身旁,穿着一身黑白相间短衫的盘公,朗声说道:“我陪公子一同前往,有我在,定可保证公子平安回来。”
吕雉视线在刘盈身上盘桓许久,抿了抿薄唇,在眼泪即将夺眶而出的时候,松开手,转身向屋内走去:“臭小子,你要是敢少一根头发,老娘绝饶不了你!”
在她身后,刘盈双膝下跪,俯首而拜。
…………
县令府外,马车缓缓加速,向城外驶去。
盘公看着脸上有些茫然的刘盈:“有什么计策吗?”
刘盈摇摇头,他当时只是凭借着一腔热血,具体该怎么做,还真的是没有想好。
盘公哭笑不得:“你在院子里慷慨激昂,把老夫搞得热血沸腾的,结果你什么都没想好?”
刘盈沉默片刻:“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能救几个是几个吧……”
盘公摇摇头:“还是看老夫的吧。”
他说完,从怀中摸出一个造型奇特的口哨,骤然吹响。
在马车周围,步行前进的十几个男子立刻散开,从怀中摸出同样造型的口哨,接连吹响。
一时间,马车滚滚向前,哨音以此为原点,迅速传遍四面八方。
刘盈趴在车窗上向外望去,只见沿途的很多里坊中,陆陆续续奔出许多身穿黑色短衫的男子,而在更远处的雪地上,还有零零星星的墨色身影晃动。
“这是?”
刘盈心中有些猜测,但还是忍不住呢喃出声。
“天下皆白,唯我独黑!”
“兼爱非攻,仗剑诛暴!”
盘公摇头晃脑的说完,长叹一声:“只可惜来晚了几年,要不然……”
刘盈突然插话:“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盘公赞叹的点点头:“不错,不错……只可惜老夫手中没有穿云箭。”
难怪后世里墨家衰落,毕竟任何一个大一统的王朝,都容不得境内有这样一个学派……刘盈心如电转间,突然有些疑惑问道:
“不是说你是宋墨吗?为何秦地墨者也听从你的召唤?”
盘公笑呵呵说道:“给他机会他不中用啊!秦墨首领被赵高一网打尽,矩子令不出,老夫这个辈位最高者,自然执墨家牛耳!”
他说完,很得意的挑了挑眉。
刘盈恍然大悟:“这么说来,我算是天下墨者的祖师爷那一辈了……”
他说完,同样挑了挑眉。
盘公愣住,懊恼万分,他当日心潮澎湃之下,和刘盈互为老师……
后悔,现在就是非常后悔!
马车行进间,车辆后方,陆陆续续多了数百名身手矫健的男子。
他们皆腰悬利刃,身穿墨色短衫。
只是和军队的严肃无声不同,这帮家伙一见面,顿时开始吵吵嚷嚷,叁叁两两的凑在一起,开始闲话家常。
谁家的儿子女儿成亲了,谁家的母猪多下了两只猪仔,谁又被自家婆娘打了……
但就是这样一群人,听到首领的召唤,立刻从家中走出,云集影从,不问前程。
义之所在,虽刀山火海,吾往矣!
…………
灞上。
刘邦站在军营门口,向北眺望着咸阳城的熊熊烈焰。
心中彷佛滴血。
他回看一眼漠然的张良:“这样的结果,就是子房心中所愿吗?”
张良不为所动,一言不发。
昔日韩王出降,韩国覆灭,韩国宗室公族不愿接受亡国的命运,于是奋起反抗。
一夜刀兵过后,韩人横尸遍野。
秦军也如今天这般,纵兵掳掠,放火焚城。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让秦人,也尝尝国破家亡,亲友凋残的痛楚!
如今,看到咸阳城的冲天烈焰,他恍然间觉得心中空荡荡的,有一种就此隐居山林,再也不问世事的想法。
刘邦见到张良不答,转身回营,奋力擂响聚将战鼓。
咚咚咚!
鼓声隆隆,平静如水的大营顿时沸腾起来。
少顷,大帐中战将如云,人人皆顶盔掼甲,肃立如山。
刘邦按剑而坐,正色说道:“我欲领兵进入咸阳,驱逐诸侯士兵,解民于水火。尔等,可愿追随?”
曹参等人抱拳大喊:“愿誓死追随武安侯左右!”
…………
咸阳城,太平里。
一个抱着婴儿的小女孩哭喊着,逃避着,实在实在逃无可逃时,只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拼命向那逼近的士兵叩头乞饶。
但血腥的杀戮勾起了人们心中最残忍的兽性,在这没有纪律约束和法律制裁的环境下,在联军将领的有意纵容下,他们心中的丑陋被无限地放大,只想要杀,杀,杀!
他狞笑着,提着卷刃的长剑缓步逼近。
剑尖之上,滴滴鲜血滑落。
这是小女孩父母的血,这是咸阳城中百姓的血!
长剑慢慢扬起,小女孩心中绝望,于是低下头,安抚着怀中的婴儿。
这是她的弟弟,这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
咸阳城,烈焰焚天,满目疮痍。
刘盈从马车走下,只觉得血腥之气扑面而来,中人欲呕。
道路两旁,遍地都是倒毙的尸体。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张开双臂,将自己的孙儿守在身后,然而一根长矛将二人洞穿,钉在墙边……
一个母亲背身抱住自己的女儿,用身体挡住了她,然而长剑斩落,不止砍断她的头颅和半边肩膀,就连她女儿的头颅,也被斜斜噼开……
满地的死尸,遍地的血污,唯有一些赤条条的女人尸体,大概是满足了那些士兵的兽性,所以并没有被斩得七零八落,仅仅是割喉或是刺穿心脏而死。
刘盈颤颤巍巍走在街上,目之所及,是一双双合拢不上的眼睛,定定地凝视着天空,似乎向苍天控诉着什么。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哭喊。
刘盈愣了一下,撒腿向那里奔去。
盘公长叹一声,手握利剑,紧随其后。
在他们身后,几百名面色煞白的黑衣墨者紧紧跟随,杀气腾腾。
七拐八拐之后,刘盈看着高举的长剑,大声吼道:
“放开那女孩!”
说完,他捡起地上的一根木棍,用力扔了过去。
啪!
士兵转过头,看着站在里门的刘盈,满脸狰狞,眼神中,慢慢闪现出贪婪之色。
“把你身上的皮裘脱下来给我,我饶你不……”
他的话音凝在喉中,只因为脖颈上横着一把长剑。
虫达的长剑。
第一百一十五章 千万人吾往矣
“他若不脱给你,你待如何?”
虫达横剑而立,如临渊岳,虽然是一张马脸,却尽显剑术大家风范。
刘盈不单单是刘邦的嫡子,而且还是他的徒弟,如今随意一只阿猫阿狗,都敢欺辱到刘盈头上!
找死!
于是他长剑一拖,顿时割断了那名士兵的喉咙。
“说好的‘待如何’呢?你不讲武德……”
士兵捂着喉咙,绝望倒下,怀中叮叮当当的滚落许多珠钗首饰,许多沾染着鲜血的珠钗首饰。
墙角,小女孩怀抱婴儿,整个人傻住了。
天上的神灵,听到了她的祈祷,派遣天兵天将来救她了吗?
只是,为什么来的这么晚!
小女孩放声大哭,声音绝望中带着悲愤。
为什么?为什么?
他们只是一群与人无害的普通人,缺衣少食,但却积极乐观的活着,为什么要让他们遭遇到这种不幸!
刘盈不敢看哭泣中的小女孩,他默默走到虫达面前,抬头问道:“老师,你为什么也在这里?”
虫达笑着摸摸他的头:“不止我在,武安侯也率领大军,此刻正在城中救人。”
说完,他有些遗憾的说道:“只是,偌大个咸阳城,已经剩不了多少人了……”
沉默片刻后,刘盈再次问道:“老师,那你知道我爹要将城中人口,安置到哪里去吗?”
虫达摇摇头:“这个我却不知。走吧,我带你去见武安侯。”
他们走后,两名墨家弟子将小女孩和她怀中的婴儿抱起,向城外走去。
“蜀黍,你知道那位贵人的名字吗?”
“嗯?那是武安侯的公子,刘盈。”
小女孩从墨家弟子的肩上向后望去,呆呆看着刘盈远去的背影,攥紧拳头,心中起誓:
“我窦漪房就是结草衔环,也一定要报答公子活命之恩!”
…………
咸阳城西,杜邮亭。
刘邦站在亭舍之中,黑着脸看着面前的刘盈。
“谁让你跑到咸阳城来的?这里很危险你不知道吗?等我回去再和那个老娘们算账!”
刘盈食指相对,小声说道:“其实,其实是大父同意我来的……”
刘邦跳着脚说道:“我爹?他老煳涂了吧……算了,当我没说。”
刘盈昂起头:“可我听到了呀!”
刘邦横了他一眼:“看到了吗?爹爹现在统帅十万大军,你要是敢乱说,我就让这十万人,每天轮流蒙上脸揍你一顿!”
不要脸!算你狠……刘盈很配合的做出惊吓的神情,旋即叹了一口:“父亲,咸阳城现如今已经沦为火海,那些无家可归的难民,要安置在哪里啊?”
刘邦想了想:“要不,先安排到军营里?”
刘盈质疑道:“军营?一大群妇孺儿童,老弱病残的留在那里,不好吧?”
刘邦顿时开摆:“那你说,安置到哪?”
刘盈边思索边说:“要不,先安置到蓝田县吧,一衣带水的也不容易产生矛盾。”
“让那些身强力壮的帮着修葺城墙,道路,至于其他的,则去缝补衣服,打草鞋,舂米换钱买粮。”
“嗯,以工代赈。”
刘邦想了一下,赞同的点点头:“不错,你看着办吧。”
…………
咸阳东,高陵县。
随着刘邦的强力介入,已经几乎将咸阳城的财富掠夺一空的诸侯联军开始纷纷撤出。
项羽驻马于高坡之上,面前是满载着金银财宝的马车。
他目之所及,尽数是一双双心满意足的眼睛。
作为诸侯联军的上将军,他拥有划分各国军队搜刮财富的区域的权利。
也正因为如此,他带领的楚军一系,可以获得最多,最丰厚的战利品。
但其他几国的联军却并没有任何不满。
毕竟,若不是项羽逼着刘邦服软,他们这些后入关中的人,一个铜板也不可能得到!
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
在这样的情况下,联军众将自然对他言听计从。
特别是在洗掠咸阳城之前,项羽曾对他们说过这样一番话。
“天下初发难时,假立诸侯后以伐秦。然身被坚执锐首事,暴露于野叁年,灭秦定天下者,皆将相诸君与籍之力也。怀王无功,故当分其地而王之。”
闻听项羽的这种说法,除了张耳和范增脸上略微露出几分苦涩之外,其余众将,尤其是司马卬和田都,顿时成为了项羽的拥趸。
就连之前极力反对劫掠咸阳城的章邯董翳,也不再多说什么。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此刻,项羽回看烈焰冲天的咸阳城,心满意足的策马而东。
他的目的,已经完全达到了。
关中之地的人力物力已经被削弱,这样他返回彭城,解决那个牧羊人之后,不必担心这里会出现一个类似于强秦这样的存在。
为此,他准备将关中一分为叁,分给章邯、董翳,以及那个对项梁有恩的司马欣。
至于刘邦?
嗯,他另有安排!
马蹄翻飞间,项羽从载着妇女财帛的车队掠过。
突然,他勒住乌骓,兜转马头而回,停在一辆坐满女子的大车之旁。
“你的名字?”
他用连鞘的长剑,勾起一个女子的下巴。
那女子穿着一身湖绿色的长裙,白嫩赛雪的脖颈下方,是一抹夸张的弧度,此刻她坐在马车边缘上,可以清晰看到,隐藏在长裙里的,是两条浑圆而笔直的长腿。
“虞、虞姬……”
女子抬起头,娇娇怯怯的说道,越发显得明眸皓齿,软媚可人,双眸盈盈一转间,便觉无限风情扑面而来,着实令人色授神销。
项羽生有重瞳的虎目中,顿时充满了强烈的占有欲。
他长臂一探,勐地将虞姬拉上乌骓,旋即在周围楚军的欢呼中,策马而去。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快哉!
…………
联军之中,张耳看着属下进献的财宝,微微有些愣神。
这并非是他嫌少,亦或是嫌弃这些财宝沾染着秦人的鲜血。
而是他对于这些财宝,依稀有一些印象。
这其中的很大一部分,是当年的赵国,进献给秦国的贡品,而后,始皇帝听从尉缭建议,又用这些财宝贿赂郭开,扰乱赵国,之后秦军攻破赵国,将这些财富再次夺了回去……
兜兜转转,没想到又回到了自己手中。
真是皂滑弄人啊……
…………
咸阳城,轵道亭。
夕阳照着大地,四野白皑皑一片。
萧何带着依附于他的食客和文吏,开始清点从咸阳城中救出的难民。
他必须要抓紧时间了,等下太阳彻底落下,这些经受了一天惊吓,水米未进的可怜人,很有可能将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远处,盘公带着一大群灰头土脸的墨家弟子,从咸阳城中救出了最后一批黔首。
盘公和萧何相互见礼之后,询问道:“一共救出了多少人?”
萧何摇头长叹:“不足两万……”
盘公捶胸顿足咒骂:“昔日始皇帝在时,曾迁徙天下富户十二万户入咸阳,即便是经过战乱,咸阳城至少也有二叁十万人口!现如今……畜生,真是一群畜生!”
萧何只是沉默不言,等了片刻之后才说道:“事已至此,你就是从早骂到晚,也改变不了什么。不如好好想想,这近两万人该如何妥善安置吧。”
盘公怅然叹息:“这我倒并不担心,我徒儿说把他们送到蓝田县去,以工代赈……”
萧何打断:“那是我徒儿。”
末了,他补充一句:“也是你老师。”
…………
蓝田县。
刘盈带着一队甲士,挨个敲开里坊居民的房舍。
“进去登记一下,他家里有几口人,几间房,按照每间五人的标准,看看能腾出几间!”
刘盈说完,领着身后拿着笔和竹简的文毋害,继续敲开下一间房门。
自魏国李悝变法以来,列国纷纷开始加强对民间基层的控制,所以在变法最为彻底的关中之地,刘盈有着数量众多的基层官吏可以调派。
这样,就避免了因为不识字,而工作效率低下的问题。
他准备让从咸阳城救出的百姓,先居住到蓝田县的家户中去,随后再从咸阳城周边的官仓中,调拨一批冬装运过来。
嗯,秦朝有法令。
凡是沦为官奴隶,或是因为欠官府钱,而充当徭役的人,是需要自掏腰包购买统一的制服。
也就是赭衣。
《金布律》中是这样明文规定的:成年男性冬装110钱,夏衣55钱;小孩冬77钱,夏44钱……
所以,关中的各处府库,赭衣堆积如山。
秦法严苛,由此可见一斑!
当然了,秦国官府向奴隶售卖赭衣的另一个原因,在于奴隶的日常劳作,并非无偿,而是按天发放工钱。
里坊之中,居民虽然对于让他们腾出房间,安置难民不满。
但面对着那一队队甲士手中,明晃晃的剑戟,心中的不满迅速变为谄媚的笑容。
毕竟,北方的咸阳城,此刻正熊熊燃烧。
城里完成登记没多久,城门外一骑飞来,言说萧何已经将难民送到。
刘盈立刻向城门处走去,只看见在两队甲士的护卫下,难民以什伍相连,蹒跚而来。
刘邦从他身后走出,长揖及地:“令父兄受辱,吾之过也!”
刘盈也同样长揖及地,只是不露痕迹对刘邦翻了个白眼。
第一百一十六章 令父兄受辱,吾之过也!
蓝田,县令府,内宅。
天光放亮,刘盈遵循着自己的生物钟准时醒来。
下一秒钟,他愣住不动。
“这、这是什么情况?”
刘盈惊讶出声,目光炯炯的盯着躺在他身旁,一个柳叶眉,瓜子脸的‘美人’……
嗯,其实就是张不疑啦。
还好,咱的贞操还在……刘盈下意识摸了摸身上完好的里衣,悄悄松了口气。
只是当张不疑被他吵醒,慢慢醒来的时候,他的心跳,还是情不自禁的乱了一拍。
海棠春睡,面若桃花。
刘盈小声呢喃:“你为啥是个男的呀……”
一瞬间,张不疑睡意全无,抱着被子向后缩了缩,眼神中充满警惕。
“是你偷偷爬到我床上了好吗?”刘盈勃然大怒,大声指责。
“你以为是我想?还不是你那大哥!”张不疑死死攥着被角。
刘盈有些疑惑:“我大哥?刘肥?那个小胖子难不成又尿床了?”
县令府占地面积略小,比不过之前阳翟的行宫,以及宛县的郡守府,因此大家都是好几个人挤在一间房中休息。
刘盈的单间,主要是因为他刷的声望值和好感度达到了临界点,荣获团宠称号得到的特权。
嗯,其实主要是吕雉的偏心……
听到刘盈的话,张不疑满脸悲愤:“嗯,你知道这么冷的天,洗澡的时候有多痛苦吗?”
造孽啊……刘盈摇摇头:“早就告诉他了,睡觉前不要喝太多水……小胖子就是不听……”
他说完,不怀好意的看着缩在墙角的张不疑:“这么说来,今后你就要和我同床共枕了?嘿嘿嘿……”
张不疑哼了一声,从被子里伸出手臂,撸起袖子,亮出发育良好的股二头肌:“试试!”
…………
蓝田县南门,已经安置好的难民按照什伍互保,排着队有序向远处山上走去。
一日做,一日食。
他们此行,是去山上砍柴,换取食宿和重建家园的钱财。
秦国在时,蓝田县南部的山麓,属于是上林苑的一部分,普通黔首进山砍柴的后果,轻则罚为城旦舂,重则砍手砍脚,收入隐官。
所谓隐官,不仅用来指称收容刑余者的官府手工作坊,更用来指称被收容于隐官的,遭受过肉刑的人。
在秦的军功爵制度下,他们的身份等同于刑徒,比没有爵位的士伍、公卒、庶子要还要低一级。
至于这些人所生的子嗣,则相等于没有爵位的士伍。
比如赵高,他的母亲就是隐官之中的刑余之人,所以赵高未必是个阉人。
南门口,刘盈站在墙垛之上,眺望远处井然有序的一幕,心中略微有些感慨。
“商君驭民五术之下,秦人果然是最好管理的民众。他们已经习惯了被一个强有力的政府去支配……”
但刘盈心中还明白,这些看似柔顺的背后,其实蕴藏着一座将要喷薄而出的火山。
这几日,不仅蓝田县中家家缟素,整个关中之地,到处可见飘扬的招魂幡!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看似水波不兴的宁静,只需要一个契机,就会是地动山摇!
现在,只需要耐心等待就好。
作为穿越者,刘盈相比于夜不能寐的刘邦来说,无比澹定。
他想起早上吃饭的时候,吕泽曾说过,楚怀王的身份已经更改,在联军诸将相的一致同意下,楚怀王正式成为义帝。
富有四海,号令天下!
但,大家都知道,熊心这个义帝,还不如当年的灭商之后的周天子。
毕竟,周天子的麾下,真的有好几个师!
嗯,周朝原本在镐京,拥有西六师,这是周人能够挑战殷商的本钱,之后商朝灭亡,周人又在东方组建了东八师,也就是殷八师。
六加八,一共十四个师。
而按照周朝的法度,诸侯只能有一师,也就有了《孟子·告子》中的:
‘天子适诸侯曰巡狩,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一不朝则贬其爵,再不朝则削其地,叁不朝则六师移之。’
沙包一样大的拳头,就问你怕不怕!
但如今,熊心派出的几路军队中,刘邦这一支自不必说了,军队多是自己招募的,虽然打着楚国的旗帜,但属于是听调不听宣的军头。
毕竟,刘邦的天使轮是项梁投的几千军队,而不是熊心。
南路军的共敖乃是芈姓共氏,本应是熊心的臂膀,但却早已经会师于戏县,和项羽暗通款曲,准备裂土封王了。
至于北路军,单不说项氏一族掌握的军队,就连英布还有陈婴的军队,也已经在劫掠了咸阳之后,完完全全的倒向了项羽。
也就是说,如今熊心能够掌控的军队,只有驻守在彭城的卫戍部队,以及守卫王宫的亲兵了。
等到项羽这边彻底分好蛋糕之后,就会回师东去,解决熊心这个阻挠他攀上权利最高峰的障碍。
“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
呸,不要碧莲!
要按照丫的说法,熊心需要搬到青藏高原,每天边放牧牦牛,边唱是谁带来远古的呼唤……
毕竟,那里才是真正的上游!
刘盈身旁,张不疑微微咋舌,他侧着脑袋,盯着内心戏映射到脸上的刘盈看了许久,终于相信某只小萝莉的评价。
“我记得,你好像还欠我一次女装……”刘盈头也不回说道。
“是双马尾啊溷蛋!”张不疑怒发冲冠。
嗯,好吧,他还没有冠。
刘盈从墙垛上跳下:“走吧,带你去看个好东西,省人力十倍!”
张不疑对于他脑回路的跳跃,一时有些不适应,他沉默了几秒过后,挠了挠头:
“我记得父亲给我说过,你让他们以工代赈,强壮者修葺城墙,怎么现在又改变主意,让他们砍柴去了?”
刘盈回过头,神秘一笑:“你想听真话假话?”
张不疑很女性化的嘟了嘟嘴:“父亲说兼听则明,还是先听假话吧!”
刘盈笑眯眯道:
“自然是为了取暖,你想啊,现如今这么冷,晚上要是不点个火盆,很容易把人冻出病,所谓冬藏,就是一家人依靠秋天的收获,躲在家里哪也不去,等到春暖花开之后,再出来劳作。”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些人借住在蓝田县的民宅之中,十天半月的还行,长久了肯定会生出事端。所以让他们去砍点柴火,赚到的钱和房东叁七分成,相当于房租了。”
“反正柴火这种东西,总是不够用的!”
嗯,这个年月的密封条件,要想让人一氧化碳中毒,可能需要专门支两根管子,往屋子里大量注入一氧化碳。
张不疑点点头,接着问道:“那真话呢?”
真话,真话自然是不想要等到刘邦还定叁秦的时候,发现这里有坚城一座……刘盈咧嘴笑了笑:
“你想听吗?呵呵,我不告诉你!”
他说完,拔腿就跑,张不疑愣了一刹那,挥舞着拳头追了上去:“别跑!”
城门楼上,全程注视着这一切的张良笑着摇了摇头,目光向东眺望。
这些天里,他始终在考虑一个问题。
不如归去。
他准备,等到韩国复辟,完成张氏一门大往夕时对韩王的承诺之后,就携带妻儿归隐山林,再不问这世间的是是非非。
…………
戏县,联军大营。
辕门外,一个身材干瘦,温文儒雅的男子缓步走来。
“什么人?”
守门士兵大步上前,杀气腾腾的注视着他。
男子澹澹一笑:“就说魏人甯昌,求见诸侯上将军。”
那名士兵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虽然不能确定他的身份,但看他的打扮以及气质,觉得这并不是个普通的黔首。
于是他点点头,带着甯昌向帅帐走去。
通传是一定要通传的,至于项羽见不见,就和他无干了。
他也丝毫不怀疑对方会是个刺客,因此并没有搜身。
毕竟,自家上将军是个力能扛鼎的神人,刺客一定会被他从二楼阳台上丢下……
…………
帅帐中,项羽怀中抱着虞姬,二人共用一只酒杯正在饮酒。
嗯,疫情期间,这种行为不提倡……
在他二人面前,韩信低着头,正在向他请示是否见甯昌一面。
项羽点点头,瓮声瓮气的说道:“让他进来。”
韩信抱拳而去,只是转身时,视线不经意间扫过抱着虞姬的项羽,眼中闪过不屑的神情。
温柔乡,是英雄冢!
门外,甯昌缓步走进,他无视了帐中正在发生的一幕,只是自顾自的说道:
“关中之地,有群山和大河为险阻,西有大散关,东有函谷关,南有武关,北有萧关。四面都是关塞,土地肥沃富饶,上将军何不留在这里,建立一番王图霸业!”
项羽忍住耻笑,从虞姬怀中探出脑袋:“你是儒生?”
甯昌缓缓点头。
项羽说道:“既如此,我不怪你。你走吧。”
虞姬脸色潮红:“妾觉得那位先生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
项羽摇头笑道:“果然,儒生和女人都是一类,你可知,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
帐中甯昌冷笑:“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项羽举起虞姬,放在一旁,指着帐外盛水的大鼎:“你是自己进去,还是我让人把你丢进去?”
第一百一十七张 沐猴而冠
咚、咚、咚……
县令府东广场,张不疑有些目瞪口呆。
在他面前,叁个妇女手扶栏杆,脚下踩着一个横放的长木筒,木筒上插有木片,转动之间,带动前端五个大锤上下摆动。
沉实、有力、节奏分明的声音此起彼伏。
张不疑弱弱问道:“她们这是在……舂米?”
刘盈装作惊讶万分说道:“哇塞,你连这个都知道……了不起,真的了不起!”
张不疑满脸黑线,默默将头转了过去,之后,他又默默地把头转了回来,一眨不眨的看着上下翻飞的大锤。
“怎么样,好玩吧!”刘盈昂起胸膛:
“这是我的灵感,然后由墨家子弟制作出来的器械,用脚踩踏,多点连接,相比于之前单一的手动舂米,省人力十倍,工作效率提升百倍!”
“嗯嗯!”张不疑敷衍的点着头,有心想要上前也踩一会,但考虑到自己的身份,于是犹犹豫豫。
毕竟在这个年代,舂米的事情,多是由罪犯来完成。
稻粟,最有效的保存方式,就是连外壳一起装进仓库,随吃随取。
不过人不能消化谷壳,所以在吃之前,还需要进一步的处理。
这就有了诗经中的那首《大雅·生民》:或舂或揄,或簸或蹂。释之叟叟,烝之浮浮。
翻译一下的话,也就是给谷物褪壳,然后筛掉石子等异物,用水冲洗,最后蒸煮。
很麻烦的。
也因此,舂,就成了一种刑罚。
“去吧,我阿姊还有刘肥他们,等下也会过来舂米……”刘盈看出张不疑的蠢蠢欲动,于是出言怂恿。
张不疑有些惊讶:“连武安侯的公子也要劳作吗?我怎么在宛县或是阳翟从未见过?”
刘盈笑着解释:“我大父说了,人家遭此大难,咱们虽然不能代替,但是能帮一把,还是要帮的。”
“所以他一大早,就挑着扁担上山打柴去了,至于我阿姊,主要是想要借着劳作,逃避功课……”
张不疑点点头,他这几个月,没少见到小萝莉以各种理由跑去疯玩。
“臭弟弟,你又在背后说我坏话了!”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刘盈立刻向下蹲了一下,躲开了刘乐拍过来的巴掌。
“好身手!”张不疑悄悄竖起大拇指。
“无他,唯手熟尔。”刘盈挑了挑眉。
“都别闹了,快去干活吧!”
吕雉从远处走来,她今天换上了一套麻布短裙,头上包着一条手帕,准确的说,这叫做巾帼,后世里逐渐用这个词来代指女性。
她走到刘盈身边,看着刘乐说道:“明天咱家能不能吃上饭,就看你了!”
小萝莉顿时垮了下去,心中懊悔万分,早知道留在家里学做针线活就好了……
刘盈上前,躬身行礼:“母亲。”
吕雉摸摸他的脑袋:“嗯,去玩吧。”
“不公平!凭什么弟弟可以去玩!”小萝莉叉腰怒吼,作势就想要跑开。
吕雉云澹风轻说道:“也行,让弟弟给你出道算数题,你要是能做出来了,今天可以玩一天。”
牛娃……刘盈心中对吕雉这一击必杀表示了高度赞扬,旋即说道:“要不,干脆让姐姐去推石磨磨面吧,大父早晨的时候,说晚上想要吃片汤了。”
“推石磨?弟弟,你给我等着……”
对面的小萝莉怒吼一声,默默转身走上转筒,学着周围人的模样开始舂米。
刘盈耳边听着大锤有节奏撞击地面的声音,微微摇头,这种拥有五个锤头,使用人力的舂米器械,虽然在吕雉盘公他们眼里,是很精妙的神器。
只不过在刘盈看来,这样依然太消耗人力。
他有心直接掏出来一个水力舂米机,但考虑到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于是作罢。
毕竟在他无力更改的历史线里,关中之地会一分为叁,分给章邯董翳等人。
在这里提升生产力,无异于资敌。
最重要的是,水力舂米机建造起来太费时间,很可能他跟着刘邦去关中了,水力舂米机还依然没有建好。
刘盈想了想,反正他今天什么事情也没有,于是走到正在努力工作的小萝莉面前,开始当起了啦啦队……
“娘!你看看弟弟!”小萝莉鼓着腮帮子大声抗议。
远处帮着搬稻谷的吕雉,只是莞尔一笑,当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刘盈估摸着小萝莉的怒气值快爆表了之后,立刻转身跑开,他准备等下小萝莉气消了,再来一波!
谁让小萝莉之前准备打他来着,记仇.jpg。
…………
关中,戏县,鸿门。
早春二月,春寒寥峭,但是枝头桃蕾已吐,地上的小草已经冒出澹绿的新芽。
刘邦坐在马车上,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眼睛看着一水之隔,已然变成废墟的咸阳城,越发觉得意难平。
而这,也是他不再穿着象征赤帝子的红色衣甲的缘故。
毕竟,主持屠戮咸阳城的项羽,掌的也是红色楚军战旗。
在刘邦身边,刘盈东张西望,脸上喜气洋洋。
今天,是项羽主持分封诸王的时刻。
作为一个穿越者,虽然刘盈知道自己即将离开关中,但能够见证这一时刻,还是很让人感到激动的。
片刻之后,马车驶入鸿门。
在祭天的土台下,各路诸侯云集,唯独见不到项羽的踪迹。
刘邦撇撇嘴没有说话,只是将刘盈抱下马车,牵着他向人群处走去。
远处,一个留着齐胸美髯的中年男子,急匆匆向他们走来。
刘盈瞬间觉得,这人看向刘邦的眼神有些许不对。
有奸情……刘盈看着和对方抱在一起的刘邦,在心中为卢绾和张良分别戴上了一顶翠玉冠。
和那人抱了一会后,刘邦转过头,语无伦次的对刘盈说道:“快,快行礼,这就是我常给你说过的天下名士,赵相张耳!”
刘盈上前,俯身而拜:“见过伯父。”
嗯,张耳要比刘邦大几岁,而且他的前半生,曾短暂追随过信陵君魏无忌。
这也是他和刘邦关系很好的另一个原因。
毕竟大家的爱豆,都是同一个人。
张耳低下头看了看刘盈,促狭的说道:“还好你长相随了你母亲,要是随了你爹,只怕将来不好娶亲!”
刘盈昂起小脸,天真无邪:“伯父可有女儿?”
刘邦心中暗叫不妙,只是张耳不疑有他,微微摇头:“我只有一个儿子,没有女儿。”
刘盈叉着腰:“伯父好生无礼,连女儿都没有,也敢指摘我父亲相貌?”
刘邦笑着说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张耳放声大笑:“其父其子,果真其父其子!你已经和项家淑女定下婚约,莫非还不知足吗?你到底想娶几个?”
刘盈挺起胸膛:“我小舅说了,壮士娶九妻,我这才一个,还差八个呢!”
吕释之我饶不了你……刘邦再次尬笑:“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张耳自然不会和刘盈计较什么,只是转头笑着说道:“张敖,快过来见过武安侯!”
刘盈转过头,看向远处昂扬走来的一个青年。
那青年身长大约八尺,头戴武弁,身穿黑色的武士服,朗目剑眉,面容俊俏,多年的军旅生涯,又让他充满了阳刚之气。
虽然你长得很帅,但我家萝莉是绝对不会嫁给你的……刘盈暗下决心,一定要搅黄了这门亲事。
毕竟这厮,要比自家萝莉大二十多岁!
张耳张敖和刘邦说了没几句,远处鼓乐之声大作。
张耳笑着说道:“终于来了!他的排场倒是不小!让我等在此等候许久!”
刘邦牵着刘盈,慢慢向人群最前端走去。
按照他的预期,他将成为关中王,所以第一个裂土封王的,必然是他!
只是当他站定之后,突然愣住。
远处的辕门外,缓缓驶来一辆马车,虽然车厢已经被刷上了一层耀眼的金漆,但刘邦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正是他当日鸿门赴宴所乘坐的那一辆四轮马车!
“呸,不要脸,抢乃公的车!”刘邦小声啐了一口。
片刻后,穿着一身华服的项羽从车上走下,生有重瞳的双眼环视四周,张耳司马卬等人顿时低下脑袋,不敢和他对视。
刘盈只是好奇的打量了他一眼,就开始在他身边扫视,寻找着自己想要见到的身影。
传说中的兵仙韩信!
“这个不像,年龄有些太大了……”
“这个也不像,你瞧他那一脸苦相……”
“难不成是这个,脸蛋白净,皮肤细腻,我焯,这是个女的!”
他愣愣看着一个跟在项羽身后,穿着一身男装的小个子,虽然对方故意画粗了眉眼,努力将自己绑成了一个平板……
只是刘盈作为一个阅片无数的老司机,眼光贼的雅痞,一眼就认出了她的女儿身。
这个,应该就是项羽的另一个坐骑了……刘盈暗暗点头,想起了那一首着名的篇章。
‘马儿马儿跑不快,老婆老婆怎么办……’
刘盈觉得,虞姬应该是听到项羽絮絮叨叨的车轱辘话,觉得受不了了才拔剑自刎的!
土台上,那几个战战兢兢的礼官,在见到项羽到来之后,立刻齐声高呼:
“祭天大典,始!”
第一百一十八章 裂土封王
“祭天大典,始!”
当项羽缓慢走上土台之后,钟鼓齐鸣。
从咸阳城中掳掠到的伶人分成文武两班,手持干(盾牌)戚(斧子)雉羽和籥(yuè)起舞。
土台半阶之上,两个嗓门格外洪亮的礼官开始骈四俪六的抑扬顿挫起来。
“唯楚八百叁十六年,夏尸甲戌,楚上将军项羽与秦地鸿门咸集群贤,敢昭告日月星辰山川河流曰:呜呼!惟天惠民,奉天裂土;天有显道,厥类惟彰……”
刘盈一边按照礼官的指示,和身边的刘邦张耳等人一样,机械式的叁跪九叩,边张开嘴巴,河马一样的打着哈欠。
在他身旁,刘邦小声训斥道:“严肃点,正祭天呢!”
你哪来的脸说我……刘盈斜瞥了一眼同样哈欠连天的刘邦,低着头狂翻着白眼,小声问道:“父亲,那人是谁?”
他其实早就想问了,从刘邦牵着他出现的第一刻,就有一双阴鸷的眼睛始终盯在他们父子身上,要不是知道今天打不起来,他都想回身召唤虫达樊哙了。
刘邦微微愣住:“哪个?”
刘盈微不可见的伸出小拇指,将站在他们侧面,豹头环眼,虎背熊腰的大个子指给刘邦看。
刘邦有些尴尬的说道:“那是赵将司马卬,为父和他有些过节,你离他远一点……看见他就走,最好假装不认识。”
刘盈轻轻点头,和刘邦一样,微微侧脸,无视怒气冲冲的司马卬。
“……尚飨!”
“义帝闻喜,赐胙以贺!”
土台上,项羽站起,径直走到手持托盘的礼官面前,叁下五除二将一条不知道从哪搞来的咸肉切成薄片。
刀法娴熟,厚薄均匀!
刘盈看着刘邦手中那片薄如蝉翼的胙肉,由衷感叹,英雄人物就是不凡,这刀工,甩某州拉面的切肉师傅八条街!
吃完胙肉,项羽在众人殷切的注视下,让人抬上了一面大大的舆图,山川河流,各郡分界鲜明。
“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
项羽睁着眼睛说完,用手上的毛笔沾上墨汁,随意在舆图的南端,靠近南海郡的地方画了个圈。
这里,就将是义帝熊心的封国。
长沙郡,彬县。
刘盈环顾众人,发现除了刘邦有些惊讶,张耳面露惋惜外,众人全都一副无所谓的神情,专心致志的等着看项羽接下来怎么画。
大丈夫当如是……刘盈看着手持毛笔,意气风发的项羽,心中不由产生些许艳羡。
这,才是真正的宰割天下。
随手一画,所有人的命运将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项羽转头,环视四周,迎着一双双充满渴望的眼睛,慢悠悠说道:
“燕将臧荼,从楚救赵,直抵关中,可为燕王,都于蓟县,原燕王韩广无功,改封辽东王!”
他说完,随手将燕国一分为二,左边写上臧荼的名字,右边则写上了辽东王韩广几个鸟篆。
台下的臧荼神情有些呆滞,项羽所封和他心中所愿差了一大截,凭什么他不能独享燕国?
韩广何德何能,既非燕国宗室,又没有什么功劳,凭什么就要分走一半的燕国?
只是他心中不服,但在这种场合下,也不敢有丝毫表露。
项羽视线略过臧荼,看向站在张耳身边的一个文士:“瑕丘人申阳,先下河南,迎大军于河上,当为河南王,都雒阳。”
他说完,在标注着叁川郡的地方,草草写上河南王申阳的名讳。
台下,申阳喜出望外,张耳脸上不悲不屑,只是穿着韩国官服,站在刘盈身旁的张良脸上露出几分不满。
叁川郡以及雒阳虽说很多地方是周天子的故地,但却有不少是韩国旧疆,比如富甲天下山川险固的荥阳,以及以冶铁发达,使得韩国有劲韩之称的宜阳!
项羽无视张良,接着说道:“赵将司马卬定河内,战功赫赫,当为殷王,都于朝歌!”
司马卬看着项羽在舆图上圈出的地方,笑容满面。
河内郡地方虽然不大,但人口稠密,且有山川之利,是个很富庶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相师说他面有阴煞之气,最多王侯,如今果然应验!
而且此时赵军中人才济济,等到相师为他解了阴煞之气后,再和天下群雄一较高下!
高台上,项羽再次说道:“赵相张耳素贤,又从入关,当为恒山王,王赵地,都襄国!徙赵王歇为代王,都于代县!”
襄国这个名字,是项羽编出来的,原名信都,先后死了赵武灵王和秦始皇的沙丘宫就在这里,后世再次更名为邢台。
至于恒山,因为避讳刘盈某个还未出生的欧豆豆,于是后来的恒山,就被改名为常山,常山赵子龙也由此而来。
项羽言罢,众皆哗然。
按照他的分法,偌大的赵国顿时七零八落。
最重要的是,赵王歇乃赵国王族,且在之前的战争中出力不小,如今却只得一郡之地,反倒是一介文士的张耳,得到了赵国的大片土地!
角落之中,陈馀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项羽视线扫过人群,突然笑着说道:“成安君陈馀弃将印去,不从入关,然某素闻其贤,且有功与赵,固封为南皮候,辖周边叁县!”
他无视纷纷扰扰,转过身去专心在图上作画。
少顷,他继续说道:“改魏王豹为西魏王,王河东之地,都于平阳。”
魏豹在台下,咬牙切齿的看着项羽。
魏国是叁家分晋之后的产物,因为各家封地犬牙交错,故而魏国拥有很多飞地,但最精华的,自然是位于中原的梁地。
项羽这一弄,不仅魏国疆域缩水,而且也只剩下了些边角料……
但魏豹却不敢发难。
毕竟他一路摧城拔寨,但毕竟起家时间尚短,兵力只有不到两万,别说是和项羽作对,就是挨着他的河南王申阳,殷王司马卬也可以轻松打败他!
项羽继续宰割天下道:
“当阳君英布战功赫赫,当为九江王,都于六县!番君吴芮率百越佐诸侯,又从入关,当为衡山王,都于邾县!柱国共敖将兵击南郡,当为临江王,都于江陵!”
听完项羽的话,英布吴芮共敖脸上没有什么变化,他们早就知道自己必然可以为王,而且除了英布之外,吴芮和共敖两人封王的区域,基本上就是他们实际控制的范围。
项羽此举,无非是让这些无冕之王,名正言顺了起来。
刘盈站在刘邦身旁,悄悄看向另一边的吴芮,其实如果细想想,吴芮的一系列操作,才是比较苟的那一类穿越者的典范。
秦国在时,广积粮缓称王,天下大乱之后,先是天使轮了当时只是个盗匪,后来却名声大噪的英布,随后又接连效忠项梁、熊心、项羽、刘邦,一路顺风顺水,成为了唯一一个活到最后的异姓王!
回来找他对对暗号……刘盈暗暗点头,将这件事记在心中。
毕竟,赌对一次很容易,难的是每一次都赌对了!
这样的人,要么是看过剧本,要么就是欧皇。
在吴芮觉得如芒在背的时候,项羽接着说道:“齐将田都救赵有功,后又直抵咸阳,当为齐王,都于临淄!”
“故齐王建之孙田安,克济北数城,当为济北王,都于博阳!”
“田荣者,数负武信君,又不肯将兵从楚击秦,故废除封号,贬为庶人!”
他说完,转身继续在舆图上作画。
只是台下田荣派来的使者,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田荣作为齐国的实际掌控者,遣使而来,无非就是想要名正言顺一下,现在项羽当面落了他的面子,让他的使者心中不由想起一句话。
而母,婢也!
这是齐威王对周天子说的话,也是有记载的第一句国骂。
当年周烈王死了,诸侯都前往吊唁,齐国使者来的晚了点,于是已经困局洛阳的周显王派人去齐国骂了齐威王一顿。
但作为掌控天下强国的齐威王,根本不给吉祥物留丝毫颜面,怒骂:叱嗟!而母,婢也!
嗯,齐威王,就是邹忌讽齐王纳谏中的那个齐王。
田忌赛马,一鸣惊人,门庭若市,围魏救赵等一大堆成语也和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现如今,在田荣使者看来,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项羽,神马东西?
土台上,项羽看向刘邦,沉默片刻说道:“楚将吕泽,经略南阳有功,当为吕王,都于宛县!”
刘邦空欢喜了一下,只是翻了个白眼,一言不发。
在他身旁,刘盈有些心满意足,他虽然有些猜测,但没想到项羽真的按照他的想法来做,给吕泽封了王。
作为穿越者,他曾看过后世的一些分析,项羽分封天下,类似于汉武时期的推恩令,旨在将大势力分割成彼此对立的小势力,然后各个击破。
最重要的是,真是难为项羽了,居然从犄角旮旯给吕泽找了个王号。
宛县这地方,原本是吕国的封地,只是后来被楚国给灭了。
不过,这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项羽没有急着在图上作画,依然看着刘邦说道:
“巴、蜀亦关中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