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岭南巨变
南海郡,龙川县。
在县城向北二十余里处,有一座矮山,相传大舜时期,有一条五彩神龙盘踞在此,乘云出入此山,故而有了龙川县之名。
秦国收服南越之后,如此圣地自然尽归秦人之手。
正值盛夏,山上郁郁葱葱,一片苍翠,遍植的奇花异草之中,散落着一连串雅致的房屋,偶露一角,如诗如画。
房间中的竹塌上,躺着一个三十多岁,身材微微发福的男子。
这人正是龙川县令赵佗。
此刻他饮着椰浆,颇为怡然自得,浑然看不出昔日平定南越之时的杀人如麻。
不过最引人注目的,则是他的脑袋。
准确的说,是他的头发。
相比于中原人的长发,赵佗的头发长短,更类似于南海郡的越人。
对于他的胡闹,除了任嚣偶尔申斥两句,其余人都没有,或者说不敢过多干涉。
不过这时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之类的说法并不被人奉为圭臬,而在赵佗看来,只要能够带上爵弁,头发短一些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岭南酷热,短发更加凉爽!
而且他留着短发,在外形上也让南海郡的越人更加亲近。
也因此,在南越三郡之中,龙川县的治安是最好的一个,每年都会评为‘最’,也就是最优等。
竹塌上,赵佗看着从远处跑来的一名小吏,慢慢从榻上坐起。
今日休沐,能让这个素来惫懒的家伙冒着酷热而来,必然是有要事发生!
“龙川令,郡尉命你即刻前往番禺议事!”
“有说是什么事吗?”
“没说,但郡兵已经开始集结了。”
赵佗听完,满脸无奈。
那名小吏说的郡尉,正是任嚣,始皇帝出于对任嚣的信任,对于南海三郡全都不设郡守,并且让任嚣一人兼任三郡郡尉,军政出于一人,有‘东南一尉’的称号!
至于赵佗的无奈,则更加简单了。
之前陈胜吴广造反的时候,消息从中原传到南海郡,任嚣立刻下令军队集结,随时准备北上平乱。
但没过几天,陈胜兵败被杀……
于是,集结的士兵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之后章邯败于项梁之手,任嚣再次下令军队集结……
但又是没过多久,项梁战死……
士兵再次各回各家……
赵佗长叹,看着面前小吏问道:“中原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
小吏压低声音说道:“几名游商处传出消息,九原军大败于巨鹿城下,全军覆没……”
“什么?”赵佗猛然坐直,双目圆睁,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年纪虽然不大,但却曾在九原军中服役,对于这只军队的战斗力是有所了解的,而且也有着很深厚的情感。
赵佗恨恨的说道:“就是十多万头猪,拱也把敌人供死了,狗日的王离是怎么搞的……”
那名小吏静静的站在原地,充耳不闻的听着赵佗用家乡俚语问候着王离全家的女性亲属。
少顷,赵佗怒火渐渐平息,他的眼神,渐渐变得深邃起来。
现如今中原板荡,叛乱的势头一波接着一波,而且有一发不可收拾的态势!
秦国,看样子是挺不过去了。
那么,虽然远在天边,但他却要考虑考虑自己的将来了……
赵佗突然抬头,看向面前小吏:“郡尉的身体怎么样了?听说他中暑了,可有所好转?”
那名小吏微微摇头:“这个,某却是不知。只是还请县令即刻动身,郡尉那里还等着呢!”
赵佗点点头说道:“你先到外面等一下吧,容我更衣。”
小吏行礼后转身走出房间,竹塌之上,赵佗看着他的背影,眼神中闪过浓浓杀意。
…………
番禺县,郡尉府。
空空荡荡的大街上,十几名骑兵如飞般冲过。
为首一人,正是龙川令赵佗。
他跳下马背,回头看了一眼渐渐西斜的太阳,长叹一声,大步走入郡尉府。
在后院的卧房中,赵佗见到了靠在榻上的任嚣。
他略微有些诧异,往日的任嚣虽然垂垂老矣,但精神矍铄,一张脸黑里透红,双眼炯炯有神。
但现在,不用别人多说,赵佗心中也明白,任嚣活不了几天了。
他眼眶一热,抢上前去握着任嚣干瘦的手掌,似乎想要把自己的力气传到对方身体里去。
任嚣虎目半阖,微微摇头:“别做这种小女儿样子,恶心……”
赵佗脸上挤出笑容:“郡尉还是如此快人快语。”
任嚣喘了几口,极为费力的说着:“我是不行了,但秦国,秦国的未来,就拜托给你了……”
赵佗慢慢松开任嚣的手:“郡尉,不,老师,秦国,还有未来吗?”
任嚣愣了一会:“你……哎……”
他将千言万语,都融入了一声长叹之中。
赵佗嘴角扬起一抹冷笑:“老师不让师弟告知我你的身体状况,恐怕就是为了诓我到此,好为秦国除了我这个贰臣吧?”
屋外,喊杀声骤然响起,寂静幽深的郡尉府中突然间人声鼎沸,枪戟的撞击声,咒骂呐喊的厮杀声交织在一起。
赵佗指着窗外说道:“老师你听,那些大好儿郎,此刻正因为你而被大肆屠戮!我就不明白了,二世昏聩,重用奸佞,这样的秦国,哪里值得我等为他殉葬?”
听着赵佗的种种大逆不道之言,任嚣颓然躺倒,眼前似乎出现了一连串的幻觉。
广袤无垠的黄土高原,高耸入云的咸阳宫舍,渭水汤汤,泾水汩汩,大河滔滔……
那高唱着战歌,慨然赴死的雄壮武士,那身材伟岸,面容坚毅的伟大君王……
“驷驖孔阜,六辔在手。公之媚子,从公于狩……”
任嚣的耳边,似乎响起了《秦风·驷驖》,这是他的父亲教授给他的第一首诗。
父亲,秦国……
慢慢的,任嚣双眼陷入一片黑暗,但嘴角,却泛起了一抹幸福的微笑。
赵佗双膝跪倒在任嚣渐渐僵硬的身体之前,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窗外的厮杀之声渐渐停止,房门打开,一名断发纹身的越人勇士走入:“县令,接下来该做什么?”
赵佗擦干眼泪,从怀中摸出一封帛布:“杀光名单上的人,封闭一切通往中原的关卡!”
第七十五章 门客
行宫后院。
天阶夜色凉如水。
今晚月明星稀,即便是没有几盏烛火,整个院落中也一样清晰可见。
此刻,这座挂藤垂花的小花园中,正在进行着一场家宴。
或者说,是送别的晚宴。
派到阳翟打探情报的细作快马传回消息,南阳郡郡兵集结完毕,正在浩浩荡荡向颍川郡而来。
根据细作的判断,来犯之敌连同运送粮草辎重的民夫在内,人数不少于五万!
此刻院落之中,人们的情绪大多有些低迷。
不过缩在角落里埋头干饭的刘肥,嘴角略微扬起,强行压抑着自己的喜悦。
刘交也跟随大军出征,这就意味着他不需要每天鸡鸣而起,开始之乎者也的背书了。
而坐在他身边的刘乐,则用力的撕扯着手中的食物。
无他,这是因为后院里养的兔兔,经过吕家大厨的操作,从可爱变成了可口……
此刻小萝莉化悲愤为食欲,根本察觉不到笼罩在院中的压抑氛围。
坐在吕雉身边的刘盈,看看面沉如水的刘太公、吕公等人,虽然他作为穿越者,是知道此战必胜的。
但此时此刻,他只能端起手中陶碗:“孩儿祝父亲凯歌高奏,早日诛灭暴秦!”
刘邦颔首而笑,一饮而尽:“我走之后,家里的事情多和你大父商量着办,有涉及外人的事情,多听听萧何的意见,切莫自作主张……”
刘太公敲敲桌子,没好气的说道:“我乖孙比你这个混账玩意省心的多,要你多嘴……”
刘邦脸上笑意不减,虽然被自家老爹骂了,但用自家小崽子的话,这叫做傲娇……
卢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旋即在刘太公凌厉的视线中低下头,努力憋笑。
他的父亲和刘太公乃生死之交,卢父早亡,刘太公其实一直也把他当自己儿子看待的。
嗯,不仅是允许他入席家宴,而且平日里也拎着拐杖追着打……
刘盈在吕雉的注视下放下碗,其实他碗中只是米酒,但吕雉深知家有酒鬼的苦,于是强令他滴酒不沾。
对此,刘盈虽然有些无奈,但好在他上辈子也不怎么喜欢喝酒。
嗯,撸串时的啤酒不算……
他转头对眼中杀气腾腾的吕释之报以天真一笑。
刘邦他们走的有些仓促,这让他的很多计划都没有来得及实施。
比如小推车,紧赶慢赶也才做出了十几辆,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运力。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而且也正是因为扩军迅速,刘邦这里的楚军中缺少很多中层军官,这就让刘盈有了可乘之机。
他将纪信、丁义、申屠嘉、赵尧,连同刚刚投靠在他门下的陈豨一并扔进了军中,官职最小的申屠嘉,也一跃而成的当上了统率千人的司马。
嗯,这一时期的门客制度,颇有几分欧洲中世纪时期的风格。
和我封臣的封臣不是我的封臣相对应的,则是我主公的主公不是我的主公。
换言之,申屠嘉等人即便是在刘邦的楚军中效力,但他们是刘邦臣子的同时,首先是刘盈的门客。
…………
频阳东,一条街道宽广,没有行人的街巷。
街巷尽头,是一座台基甚高的广梁大门。
频阳当地人都知道,这里就是一门两侯爵的武成候府。
只是和从前的车水马龙不同,现如今的武成候府上,愁云惨淡,处处悬挂着白色的布幔。
毕竟这一代的武成候王离,刚刚在巨鹿战死……
嗯,其实并没有直接消息说王离战死,但战后他下落成谜,而且按照胡亥和赵高的尿性,他若是不死,只怕全家人都得死!
入夜之后,大街上除了巡弋的县兵,再无一人。
等到举着火把的县兵走过之后,从阴影中钻出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
他七拐八拐的钻过一道道小巷,慢慢摸到了武成候府门前。
看着大门上的白色布幔,他自嘲一笑,但却并没有上前敲门,而是沿着墙根走了几步,从一处不显眼的狗洞钻了进去。
后院中,身穿孝服的王离妻子,在照顾了自家两个儿子睡下之后,一脸憔悴的缓缓走回自己卧房。
突然间,她隐约看到了自己的房间中,多出了一道身影。
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影!
她本能地想要大声呼喊,只是那个男人却先她一步冲了过来,将她顶在墙上,一把捂住了她毫无血色的嘴唇。
王妻惊骇欲绝,正准备咬舌自尽,以死来保证自己的清白时,突然耳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一个魂牵梦萦,只在午夜梦回时才能听到的声音。
“别喊,是我!”
虽然只是短短的四个字,但对于王妻来说,不亚于雷霆乍现。
她杏眼圆睁,两行热泪滚滚流下。
男人慢慢松开捂在她嘴上的手,长叹一声:“苦了你了……”
此时天风拂过,被云彩所遮蔽的皎月重新出现,如水的月光洒下,照在男人的脸上,让熟悉他的人都能认出来他是谁。
王离!
巨鹿城下,兵败被擒的王离!
王妻猛地扑进王离怀中,丝毫不顾忌对方身上的肮脏,白玉无瑕的面孔埋进王离胸膛,压抑至极的啜泣了起来。
王离环住自己的妻子,只觉得对方宽大的衣衫下,骨瘦如柴,他心中升起几分庆幸,如果晚些时候再回来,只怕就要天人永隔了……
当日他被项羽擒拿,本要斩杀祭旗,但楚军中的项伯却突然接下了这个任务。
只是在行刑的时候,王离挣脱枷锁,跳水逃生,而项伯只是简单地追踪了一下,就收兵回营,只当没事发生。
他心里很明白,这是项伯在报答昔日王翦灭楚时的网开一面。
先祖庇佑啊……王离再次叹息,摸了摸王妻柔顺的头发:“我饿了,做点吃的,陪我一起吃吧。”
王妻有些不舍,一步三回头的向外走去,突然问道:“良人,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王离沉默了一会说道:“我们去琅琊,父亲在那里置办有田产,有几个门客一直负责打理。你不用担心,一切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第七十六章 我说郡守高见!
犨县。
此地位于颍川郡和南阳郡的交界处,北临滍水,南偎犨河,土地肥沃,在很早的时候,就是楚国的一处大粮仓。
日上中天之时,远处迤逦行进一支庞大的军队。
从无风而贴在旗杆上的大旗可以判断出,这是秦国的军队。
数百人的兴军之后,双马拉着的战车上,端坐的正是南阳郡郡守,桓齮。
此刻他轻摇着一柄羽扇,虽然天气酷热,但却看上去格外兴奋。
大权在握,生杀予夺!
这是每个男人都梦寐以求的事情。
虽然按照和赵贲的约定,南阳郡和三川郡共同发兵颍川郡,但桓齮却有自己的想法。
他并不打算直接进攻敌人的大本营,阳翟,而是打算抵达颖阳之后,就依靠颖水结寨,等到三川郡的军队到来,再一鼓作气的共同攻打阳翟。
别看他只是一个法吏,文弱书生,但兵家的典籍也不是白读的,他这次,就要向自己的同窗证明一下。
书生,亦知兵!
只是和桓齮的轻松惬意相比,队列中行进的南阳郡兵就叫苦连天了。
此时正值六月,是一年中最为酷热的时候,三伏天才刚刚开始。
什么是伏?
伏就是躲起来的意思。
但没有办法,郡守府下达的征兵命令,谁敢不从?
虽然这些郡兵小声咒骂,但他们心中却有几分庆幸。
此时正处于秋收之前,家中存粮不多,他们被抽调走打仗之后,就不再消耗家里的存粮,而是开始吃起了公家饭。
而且被抽调之后,不仅在吃上面不用花钱,而且军中还会发钱。
虽然不多,但却比在家里闲着要强得多。
况且,他们也听说了,颍川郡的楚军是一群乌合之众,要是能侥幸砍掉一颗敌人的脑袋,就发达了!
战车之上,坐在桓齮身边的门客陈恢擦擦额头汗水:“郡守,某看前面有一片树林,不如让军士们在林中休息一下,等到凉爽一些之后,再向西进驻犨县。”
桓齮点点头:“某也有些渴了,就暂时休息一下吧。”
他说完,在他身边的几个传令兵立刻飞奔而去,将主帅的命令传递到各个二五百主那里。
又热又累的秦军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只觉得脚下也轻快了不少。
骑马跟在桓齮身边的一个秦军校尉向下探了探身子,劝谏道:“郡守,常言道穷寇莫追,逢林莫入。还是先派遣一队人马,进入林中勘探一番,然后再让大军进驻。”
桓齮笑了笑说道:“从前的时候,有一个叫做更羸的神箭手,可以不射中鸟,就可以让鸟从天空中自动掉下。”
“这是为什么呢?因为那是只身上有伤口的鸟!当它听见弓弦的声音之后,惊恐万分的向高处飞去,然后旧伤迸裂,就跌落下来了……”
他摇摇头,看着那名校尉继续说道:“你现在呀,和这只惊弓之鸟也没什么区别!不要多此一举了!这里是我南阳郡的地界,林子中,怎么会有敌人呢?”
陈恢点头夸赞道:“郡守博古通今,果然高人一等啊!”
那名校尉见状,也不再多言,谁让他们是跟随过杨熊的败军之将呢!
他和身边的几名亲信交换了一个眼神,不动声色的放慢脚步,渐渐落在了桓齮的战车之后。
秦军中,急于到阴凉地休息的士兵你追我赶,编制和队列已混乱不堪。
和桓齮有相同想法的各级军官也浑不在意,现在重要的是不要因为酷热而减员,至于阵型乱就乱了吧。
就在此时,一阵急骤如雷的战鼓声响起。
之前还幽寂的森林中,乌鹊乱飞,喊杀之声也震天响起,地面也开始猛烈颤动,似乎有千军万马奔腾。
紧接着,一面赤红色的楚字大旗缓缓出现在森林边缘,标示着林中军队的归属。
“敌袭!”
“是楚军!”
秦军之中爆发出凄厉而惶恐的喊声。
坐在战车上的桓齮一个激灵,手中羽扇顿时跌落在地。
他和陈恢面面相觑:“这里……这里怎么会有敌人?”
只是和他二人的惊慌失措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迅速从慌乱中摆脱出来的南阳郡兵。
得益于秦国的戍律,几乎所有被划分为士伍籍的男子,从他们成年,也就是身高超过六尺开始,每年都会有一到两个月的军事训练。
所以在猝然遭遇突袭的时候,最先反应过来的各级军官,开始就近指挥身边的士兵穿戴铠甲,准备迎战。
嗯,一套铠甲几十斤重,行军的时候是肯定不穿的。
在秦军手忙脚乱的开始着甲的时候,楚军的战鼓越发变得急促起来。
最先从树林中钻出的四五千名楚军士兵开始冲锋。
这些人只穿着草鞋单衣,一手握着短剑,一手举着盾牌,在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带领下,猪突猛进!
这正是樊哙带领的陷阵敢死之士。
每战争先,不破敌阵,不斩敌将不还!
面对着狂奔而来的楚军,许多秦军中的老兵毅然放弃穿戴甲胄,他们匆匆忙忙的拿着盾牌长戟,肩并肩站立。
他们,用自己的身体组建了一道城墙。
一道为身后子侄争取一线生机的血肉城墙!
“给我开!”
将身体藏在盾牌之后的樊哙大吼一声,用力撞进了秦军之中,长剑左劈右砍,溅起血花阵阵。
紧紧跟着他冲锋的陷阵敢死之士也不甘示弱,有样学样的撞进人群,如虎入羊群般肆意砍杀。
骑在马上的秦军校尉眼角微微抽搐,酷热的天气之下,他却仿佛身处冰窖之中。
他虽然不认识樊哙,但却认出了这只军队。
当日在白马之南,正是这群人第一时间冲了过来,追的虎贲将军杨熊到处乱窜,才使得蓝田军一败再败……
那名校尉本能的想要逃离,但他在原地策马盘桓了一圈之后,放弃了逃跑的念头。
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只有站着死,没有跪着生!
于是他挺起胸膛,紧紧握着手中长戟,策马狂奔,直扑在秦军中,乱砍乱杀的樊哙而去。
“大秦万年!杀!”
第七十七章 战!
冷兵器时代,骑兵是当之无愧的战争之王。
哪怕没有马镫马鞍蹄铁,人马合一的冲击力,对于站在地面的步兵来说也同样是一场噩梦。
呼啸的风从耳边吹过,哒哒的马蹄声一阵紧似一阵。
秦军校尉只手平端长戟,双膝夹紧马腹,目视前方,不断地前进、前进,胯下的战马和他一样,大口喷出沉重的呼吸。
他的目标,正是在郡兵之中大肆砍杀的樊哙。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为了大秦,为了已经不复存在的蓝田军,为了……为了那个对他如父如兄的将军!
秦军校尉催马愈急,身后十余名骑兵紧紧跟随。
如果有人这时候从空中俯瞰下去,就会看到骤然加速前进的秦军骑兵,宛如一支离弦之箭,势不可挡。
楚军中,一个头戴着羽饰头盔,手长脚长的少年微微转头,看到了旁若无人的秦军校尉。
他那张即便是在你死我活的战斗中,也没有丝毫表情的扑克脸上,骤然闪过一抹喜悦。
这人正是刘盈的门客,申屠嘉。
他在大军开拔不久之后,就自愿加入了樊哙带领的陷阵之士。
陷阵之士虽然死亡率很高,但每战争先,是一个建功立业的好地方!
“掩护我!”他大声下令,身边的十几个身材魁梧的士兵立刻填补了他的空缺。
申屠嘉后退两步,从背上解下一支长约四尺的战弓,张弓搭箭,目标直指那个策马狂奔的秦军校尉。
嗡!
弓如霹雳弦惊。
秦军校尉面上中箭,应声而倒!
“好箭法!”
樊哙擦掉糊在脸上的鲜血,大声称赞了一句,旋即用卷刃的长剑,劈倒了挺着长戟,向他冲来的敌人。
申屠嘉含蓄笑笑,屏息静气,连珠箭下,箭无虚发,接连射倒了四名秦军骑兵,他们身下的战马只觉得负担尽去,撒开四蹄跑的越发轻松。
剩下的七八个骑兵猛然猛然调转马头,向后逃窜。
那名脸上中箭的秦军校尉,躺在地上弥留之际,视线中模糊的出现了一个圆脸大眼,面露憨厚笑容的少年。
紧接着,少年猛地举起了手中的斧头……
而在远处,正在快速列阵的楚军之中,一个脸上生着痦子的少年飞快从人群中窜出,口中做出各种声调的呼啸。
在乱军中横冲直撞的无主战马慢慢愣住,旋即摇头摆尾的向他跑去。
身穿铠甲,头上戴着斗笠的纪信猛的拍了拍少年肩膀:“行啊吕马童,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本事!”
吕马童顾不得搭理他,忙不迭的牵着战马缰绳,小声安抚。
纪信小声说道:“快,把马牵到后面,接下来的战斗你就别参加了,看好这几匹好马,别让别人抢了去!”
他眼睛一转补充说道:“嗯,要是有人来抢,你就说这几匹马是送给我家公子的!”
吕马童点了点头,言简意赅:“人在,马在!”
…………
赤红如火的楚军战旗下,刘邦穿着红色衣甲,手扶旗杆立在战车之上,居高临下,远处的战场尽入眼底。
见到又有几匹好马进帐,他的嘴角不经意向上扬起。
无他,穷!
楚军兵力经过这段时间的扩充,已经有了五万之多,但马匹的数量,连同拉车的驽马一起也不足一千之数!
嗯,其实对面的秦军也是这样,骑兵数量只有数百,战车也不过寥寥三十多辆……
刘邦眺望远处,看到秦军已经从最初的慌乱中逐渐反应了过来,而樊哙等人的力气也消耗的差不多了。
于是他果断下令收兵。
双方近十万人的会战,仅凭借数千步兵是不足以彻底打垮对方的。
远处的战场上,陷阵之士听到收兵的命令后,毫不恋战,他们娴熟的将盾牌背在身后,撒开双腿就跑。
奔跑中,樊哙瞥了眼腰间悬挂着一颗血肉模糊,面容狰狞人头的申屠嘉,小声训斥道:“你砍这玩意干啥?咱们又不靠这东西记功!”
申屠嘉微微愣了一下,他之前在刘贾那里的时候,明明记得对方说过斩首记功的事情。
樊哙边跑边摆摆手:“快扔了,快扔了!陷阵之士是集体功,只要冲上去就是三级军功,除非你能宰了敌人主将,否则砍再多人头也没用!”
嗯,陷阵先登的士兵在交战的时候,四面八方全是敌人,你不杀人,人就杀你,不存在咸鱼生存的空间。
申屠嘉从善如流的丢掉首级,顿时脚下生风,跑的愈发轻松。
秦军之中,桓齮也从最初的惊慌中缓了过来。
他立在战车上,眺望着远处的楚军,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在他身边,陈恢有些不解:“郡守为何发笑?”
桓齮不屑的说道:“你看对面的贼人,和沿街乞讨的贱民有何区别?”
在他的视野中,对面的楚军大多数都穿着缝缝补补的铠甲,头上戴的也不是金属或是皮质的头盔,而是竹子编织的斗笠。
让他觉得有些鄙夷的,则是楚军士兵,手中的兵器不是长戟钩戈,而是一根长长的竹竿,唯独在竹竿的顶端,隐约反射着金属的光泽。
最使他有些羞愤恼怒的,则是被这种乌合之众打了个措手不及,损折过千!
陈恢则轻轻摇了摇头,他是个近视眼,一丈开外人畜不分,让他看清楚对面楚军的装束,无疑是痴人说梦。
不过之前交战双方的喊杀声,战死士兵的哀嚎声,以及随风而来的血腥和夹杂着内脏气息的酸臭,都让他这个从没有上过战场的书生两股战战,打起了退堂鼓。
他仰头看向桓齮,努力平稳声调说道:“此刻贼兵士气正盛,以某之见,我军不若暂避锋芒,退往犨县,之后再徐徐图之……”
桓齮一声冷笑:“你怕了?”
陈恢沉默不语,作为跟随了桓齮多年的门客,他深知对方翻脸不认人的性格。
这个时候,无论他说什么,都只会触怒对方,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见到陈恢服软,桓齮收回阴鸷的目光,投向远处那面殷红如血的战旗,以及战旗下,那个留着一把大胡子的男人。
你要战,便作战!
第七十八章 没有如果
“嗵嗵嗵……”
战鼓声之声震天而起。
相比于楚军瞎姬霸乱敲一气的战鼓,秦军的战鼓就显得极有章法。
不只是桓齮所在的中军幕府有鼓,各级军官处都有着自己对应规格的战鼓。
中军的鼓声发出商音,中级军官‘帅’的鼓发角音,下级军官‘伯’的鼓发羽音。
击鼓而进,低旗则趋,击金则退,麾而左之,麾而右之,金鼓俱击而坐……
这是昔日的秦军能够横扫天下的原因。
此刻当桓齮处的战鼓隆隆响起后,穿戴整齐的秦军士兵按照传达的命令,开始有序行进,将战线堆叠在一起。
没办法,两翼缺乏骑兵保护,只能如此了。
渐渐地,中军的将鼓之声和帅、伯的鼓声重合,这标志着战斗即将开始,所有的秦军士兵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望向远处楚军的眼神中,带着几分仇恨,但更多的,则是畏惧。
天下承平了十多年,这些士兵虽然每年都会参与训练,但今天,才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接触到战场。
天气的酷热,行军的疲惫,扑鼻的血腥,这些都冲击他们脆弱的神经,削弱着他们的意志。
远处的楚军中,樊哙盘腿坐在军阵最左侧,手中捧着一个水囊,小口啜饮。
这并非是他不渴,主要是太酸了。
他手中的水囊里,灌装的并不单纯是河水,里面还惨杂了少量的盐和醋。
这是刘盈想出的,增强军队在夏天战斗力的一种方式。
加盐自不必说,天气炎热,大量出汗,比如补充足够的电解质,而加醋,则是用来提振精神。
在樊哙身边,和他一样小口喝水的并不多,最多的则是蹲坐在地上,重新整理绑腿的士兵。
樊哙轻笑一声,看着申屠嘉说道:“公子搞出的这玩意还真不错,人腿舒服是舒服,就是太贵了,这两条麻布,可是价值十多斤粟米!”
申屠嘉点点头,一言不发,也不知是赞同绑腿好用,还是麻布太贵,亦或是兼而有之。
樊哙愣了愣,默默向旁边挪了挪,在他看来,这厮哪都好,就是不爱说话,而且总是板着脸,也不知道刘盈是怎么受得了他的……
咚咚咚!
楚军之中,杂乱无章的战鼓再次响起。
申屠嘉等人猛然坐起,经过了这段时间的休息,陷阵之士的体力也恢复了不少。
楚军左翼,樊哙换上了一杆长枪,带领左翼两万士兵率先向前移动。
咚咚咚!
刘邦所在的楚军战旗下,十多个身材魁梧的士兵擂响第二通战鼓,曹参身穿铁甲,手持长剑,带领着一万中军开始慢慢向前移动。
紧接着是第三通战鼓,远处的楚军右翼,周勃指挥着一万步兵缓缓向前。
至于剩下的一万,刘邦本来打算是用作预备队的,但他没想到桓齮这么菜,于是预备队就开始急行军,向秦军侧后迂回包抄。
如果时机合适的话,他准备包秦军个饺子……
“我真的没想到,他这么菜!”战车上,刘邦向身边的张良耸了耸肩,浑然不觉他也同样被自家小崽子传染了……
战场上,鼓声隆隆,如春雷般滚滚而过。
楚军平直的战线,因为各自出击的顺序而变得有些倾斜。
最重要的是,如果从天上向下俯瞰,就会发现如墙般推进楚军,主力并不在时人惯常认为的中军,而是在拥有陷阵敢死之士这群最强战力加持下的左翼。
不没有上帝视角的桓齮很显然并没有发现这一切,他中规中矩的将参战的秦军分成左中右三军,缓缓向对面的楚军迎了上去。
“吼!吼!吼!”
秦军士兵以剑击盾,发出怒吼,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前挺进,早就整装待发的弓弩手顿时越众而出,一支支弩箭电射而出,呼啸着落入对面的楚军之中。
作为‘穷逼’一方的楚军早就料到了这一招,他们一俟进入对方弩箭射程之内,徐动如林的队伍便立刻成了奔涌的潮水。
他们举着木盾,一面抵挡着如雨的箭矢,一面飞快地向前挺进,不断有人倒下,鲜血浸润在地面之上,但是没有人去多看一眼。
冲!
向前冲!
按照樊哙总结的经验,这时候一定要想办法拼命地往前冲,绝对不能后退,也不能有丝毫犹豫!
一旦进入敌军的弩箭射程之内,必须迅速冲过去跟敌人纠缠在一起短兵相接!
冲锋的路上没有活人!
没冲过去的,会死;冲到半路撤回来的也会死!
向前,向前,再向前!
不仅要快,而且即便是冲到敌人面前,也绝对不能停下!
要一直向前冲,向敌人后方猛冲!
在没有冲破敌人阵线之前,任何的停留都格外危险!
而这危险,不止来源于会被敌人包围,还有身后同样猛打猛冲的袍泽,他们会因为停不下来,而把你撞倒在地,撞进敌人的包围圈内……
于是,楚军骤然提速的左翼之中。
一人奋勇,万人争先!
双方之间的距离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就消失不见。
此刻,直面楚军左翼的数千名秦军,才胆战心惊的发现,对面的敌人,虽然战线不宽,但却数倍于己……
一方士气如虹,一方肝胆欲裂。
刚刚交手没有多久,秦军士兵就在巨大的伤亡面前一溃千里。
而这还不算完,樊哙并没有直接带人去追赶逃窜的秦军,而是直接掉头,扑向了还没有和周勃交手的秦军中军。
占据地形绝对优势的楚军,立刻对秦军展开了三面夹击。
惊慌失措的秦军士兵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敌人,而且阵型被挤压的根本施展不开,目之所及到处是明晃晃的枪头,稍不留神身上就多了一个透明窟窿……
崩溃,只是早晚的事情。
秦字大旗下,桓齮面容呆滞,一动不动。
四周,一丝风也不曾流过。
眉心,‘川’字仿佛刻出了血痕,一滴冷汗,在鬓角凝结,却迟迟没有落下。
“我军败了……”
他手扶战车,呢喃自语。
数万儿郎喋血疆场,全是他一人之错!
如果……如果……
只可惜,现实中没有如果!
第七十九章 仁厚长者
犨县,城墙上的秦字大旗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面赤红色的楚旗。
炎风阵阵,吹动旗帜猎猎作响,用鸟篆书写的‘楚’字,宛如一只振翅高飞的火凤。
城外的空地上,数不清的秦军穿着一身单衣,盘膝而坐,在更远处,还有一队队垂头丧气的秦军被押解而来。
这些人,就是此战的战俘。
当桓齮见事不可为,在战车和骑兵的护卫下逃出战场的时候,剩下的秦军也无心再战,丢盔弃甲,抱头鼠窜。
这时候,之前绕后的一万人就派上了用场。
唯一让刘邦有些不满的是,桓齮带领的秦军中有不少是熟知各种小路的当地人,所以战果不大。
阵斩七千,生俘过万!
不过缴获的铠甲兵器,粮草辎重却多不胜数。
而且当灌婴带人追击溃兵抵达犨县城下的时候,犨县县令直接下令打开城门,不战而降……
于是,桓齮一个月以前就开始向这里输送的粮草,也落入了刘邦手中。
最重要的是,犨县,还有着南阳郡的一座武库!
…………
县衙东侧,一座长宽百步的城垣外,犨县县令点头哈腰的说道:
“武安侯,这里就是犨县武库了。”
刘邦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其实他最想去的是犨县官仓,看看有没有好酒……
但张良非要拉着他先来这里看一看,他也毫无办法。
城垣外,犨县武库吏双手交叠,躬身迎候。
在他的身边,看守武库的,已经换成了一队穿着花花绿绿衣服的楚军。
嗯,其实和大多数印象中,古人衣着以暗色为主不同,古人其实爱死各种颜色了,只可惜染料价值不菲……
刘邦在武库吏带领下,首先看的是占地最广的兵车库,这里面虽然停放着各种各样的战车,鼓车,但没有马,再多的车也是白搭……
接下来,就是兵库和甲库。
这里,才是张良此行的重点。
因为缺少足够的工匠,一路作战损毁的甲胄兵刃,根本不能得到有效修复,这就是楚军穿着破破烂烂的原因。
武库吏走到东张西望的刘邦面前,如数家珍的说道:
“此库中,共有强弩七千,硬弓两千,弩矢二十万又四千,箭矢九万七千五百……”
“皮甲五千,铁甲七十,铜胄八百,长戟一万八千,短戈四千六百……”
在他的絮絮叨叨中,刘邦渐渐丧失了耐心,他和张良简单交代了两句,转身离开武库。
门外,夏侯婴随手接过周勃扔来的玉环,得意的笑了笑。
他料定刘邦很快就会出来,但周勃却不信,所以……
“现在要去哪?”夏侯婴上前询问:“城南女闾?”
刘邦没好气的踢了他一脚:“乃公是那样的人?”
夏侯婴虽然不敢还手,但还是猛的翻了个白眼:“呵呵!”
这是他从刘盈那里学来的,千言万语尽在这两个字中,给人以无限遐想……
刘邦无奈笑笑,跳上马车后说道:“去北门。”
北门,正是收押秦军战俘的地方。
周勃也跳上马车,用手肘捅了捅刘邦,也不说话,只是用手在脖子处比划了两下,接着面露征询的看着刘邦。
刘邦捻着胡须想了想,微微摇头,一言不发。
…………
犨县城东的里坊内,刘交身后跟着一队士兵,在几名小吏的带领下,依次敲开里中豪右的家门。
豪右,也就是闾右,指的是城中的富庶人家。
闾,是沿袭自西周时期的一种编户齐民的方法。
最初有‘国’‘野’之分的时候,在‘国’中设‘六乡’,五家为比,五比为闾,四闾为族,五族为党,五党为州,五州为乡。
各级分别设比长、闾胥、族师、党正、州长、乡大夫。
‘野’则设‘六遂’,五家为邻,五邻为里,四里为酂,五酂为鄙,五鄙为县,五县为遂。
各级分别设邻长、里宰、酂长、鄙师、县正、遂大夫。
到了秦国兼并天下之后,十里为一亭,设亭长,老刘当年就是干这个的。
十亭为一乡,人口五千以上设‘有秩’,不满则为‘啬夫’,二者职责相等,只是俸禄品级不同。
乡上设县,户口过万的县设县令,否则为县长,县令铜印黑绶、秩千石至六百石,县长铜印黄绶、秩六百石至五百石。
不过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人口滋生,里、闾的人口数量,也就不局限在了二十五户。
但唯独不变的,是闾左、闾右的称呼。
嗯,陈胜当年就是闾左出身,但闾左的‘左’,并不是指的居住的方位,而是表示卑下的意思。
所以刘交现在敲开闾右富户的大门,就是为了‘打土豪’,要求他们腾出房子,用来安置军中的伤兵。
毕竟相较于军营,城中富户的家里要干净卫生不少。
干净卫生,这是刘盈在阳翟的时候,向他很婉转的科普过的一个词,旨在减少伤兵不治身亡的几率。
当然了,古人也不是傻子,他们或许不知道什么是交叉感染,但伤口处要是持续接触到肮脏的东西,人肯定是活不长的。
毕竟,这时候守城的一种大杀器,叫做金汁,也就是加热后的粪水。
这玩意当头泼下……
而如果条件允许,弓弩手也会用箭头在里面浸泡一下再射出去。
街巷中,刘交有条不紊的做着登记,记录下每一户民居接纳的伤兵数量,并为这些豪右人家安置新的住宅。
这主要是防止那些受到轻伤的士兵猪油蒙了心,对于别人家的女眷出手。
毫不夸张的说,这一路上刘交奉命处决的欺辱民女的士兵,几乎和军中的战死者相等。
或许,这就是离乱人不如太平犬吧……
…………
犨县北门。
刘邦扶着战车从秦军战俘中经过,他目之所及,全是一双双惊恐万分,又充满对生之渴望的眼睛。
他向迎上来的曹参说道:“告诉他们,愿意留下来跟着我干的,发放武器,编入各军。不愿意留下来的……”
刘邦拖长了声音,嘴角向上扬起:“不愿意留下来的,发给路费食物,让他们回家去吧!”
第八十章 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
阳翟,行宫后院。
刘盈头上扎着两个羊角辫,一脸百无聊赖的溜达来溜达去。
自从刘邦走了之后,他的生活顿时变得索然无味了起来。
以往时候,他但凡无聊了,就跑到同样无聊的刘邦那里撩骚撩骚,然后被他追着打几下,之后就可以站在一旁,看着老老刘追着老刘打……
生活乐无边!
但现在,除了每天清晨和自家小萝莉过两招之外,就只能像现在这样满院子乱转了。
“人生,还真是寂寞如雪啊……”
刘盈摸了摸头上的小辫子,准备去找自家那个掌控欲愈发旺盛的老娘说道说道,争取能获得发型自由。
…………
东厢房。
这里靠近刘太公和吕公住的院落,吕雉在刘邦走后,就搬到了这里,方便晨昏定省,并且远离自家的大小魔头,落个清净。
刘盈穿过拱门,和院子里几个青春靓丽的小丫头打了声招呼,快步走到门口,突然扶着门框站定不动。
房间内,吕雉坐在当中,身边是一个姿容绝丽,一脸贵气的少妇。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个少妇身边,坐着一个身穿湖绿色曲裾,长发垂肩的小女孩。
面如傅粉,脸蛋圆圆,乖巧中带着一种恬静优美,静谧如春湖。
小女孩身高年岁应该和刘乐相差仿佛,只是和因为能吃且运动量小,而变得胖墩墩的刘乐不同,从刘盈的角度看过去,她腰肢纤细,胸大肌也发育的很好。
这个姐姐我见过……刘盈快步走入房间,脑海中浮现出一整套的萝莉养成计划,甚至于连儿子的名字都在酝酿中。
姐弟恋神马的,想想还有些小激动呢!
而且和某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大理段正淳不同,老刘有一大堆的史官背书,所以并没有流落在外的女儿。
也因此,刘盈十分笃定,眼前这个少妇和小女孩,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在他身上,绝对不会发生什么有情人终成姐弟的狗血剧!
他向那个少妇拱手行礼后,径直坐在吕雉身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指着小女孩问道:“母亲,这位姐姐是?”
只是还不等吕雉说话,那个小女孩拱手回礼道:“在下张不疑,见过武安侯公子!”
咔嚓!
刘盈恍然间如遭雷击。
对面的并不是个小女孩,而是一个正在变声期的小男孩!
瞧他那一副公鸭嗓子,和刘肥简直一模一样!
吕雉拍了拍他的脑袋笑着介绍到:“别瞎说,哪有什么姐姐?这是你老师,张良张司徒的长子,那是你的师母……”
我焯,你一个大男人长成这样,有考虑我的感受吗……刘盈保持着石化的造型,拼命压制住自己想要吐槽的欲望。
对面的张不疑噗嗤一笑,掩口之时居然还翘起了兰花指……
他对于刘盈此刻的神情已经见怪不怪,很小的时候,他就被自己娘亲打扮成个小女孩,描眉画眼……
据说是他刚出生的时候身体不好,有人说这样打扮好养活……
哼!
别让他逮到!
只要让他抓到那个混账东西,一定抓那厮个满脸桃花开!
此刻,张不疑看了看头上梳着女里女气羊角辫的刘盈,突然有了一种预感,他会和对方成为朋友,很好的朋友!
吕雉疑惑地看了看掩嘴而笑的张不疑,以及石化了的刘盈,不疑有他的继续说道:“你老师跟着你爹走了,我就让人把你师母和师哥也接到咱家住,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你们聊,我先走了……”刘盈慢慢站起,满脸生无可恋。
人间不值得,他准备换个星球生活。
猛然间,吕雉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什么,她和张良妻子面面相觑了一下,接着毫不顾忌的放声笑了起来。
…………
犨县。
刘邦探望完伤兵,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向城外军营而去。
昨夜的庆功宴上,他浅尝辄止,破天荒的没有喝醉。
无他,在阳翟之时,他喝的都是刘盈简单蒸馏过得蒸馏酒,阈值已经拉得很高,此刻再喝这种度数很低的酿造酒,就有一种寡淡如水,不能尽兴的感觉。
而且,当紧锣密鼓的战斗结束之后,他的内心骤然变得有些空虚。
恍惚间,刘邦眼前出现了一张除了高鼻梁外,和他长得并不像的小脸。
“是想念吗?”
刘邦心中第一次涌起了这种念头。
他嘴角微微上扬,虽然自家的小崽子各种坑爹,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想他了,也想他娘了!
思念如潮水般涌来,他决定,等到了军营,就立刻写一封家书送回去。
马车上,刘邦轻轻捻着胡须,开始思索该如何写这封家书。
如是说,想那个小崽子和老娘们了?
呸!
写完了之后还做不做人了!
嗯,有了!
就说是没酒喝了,写信回去让他派人送点酒过来!
…………
郊外军营,张良忍着宿醉,忙的不可开交。
对于刘邦做了甩手掌柜,将所有事情都推给了他的事情,他心中并没有丝毫埋怨,相反,他对于现在的忙碌,格外喜欢。
此时此刻,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那种可能,那种希望将会实现的可能。
灭秦!
复韩!
在阳翟的时候,他醉酒后留在刘邦家里,曾经在迷迷糊糊的时候,耳边曾响起过一个奶声奶气的童音。
“人世间的理想有两种,一种是我实现了我的理想,而另一种,则是理想通过我得以实现,纵然牺牲了自己的生命!”
那一刻,他骤然间涕泗滂沱,眼前隐约出现了一个身影。
一个身材魁梧的身影。
一个手持大铁锤,面对潮水般涌来的秦军,逆流而上的身影。
“不好,砸错了……”
“君子快走,我来断后……”
“今生能认识君子,是某最大的荣幸……只可惜,不能看到劲韩重生……”
一时间,张良微微愣住,明亮的眼睛中,隐隐有水光闪过。
人生匆匆,知己难求,尽管那个小家伙居然和他约法三章,才肯拜他为师……
但,既然已经做了人家老师。
那么,就让他这个老师,送你一个王太子吧!
第八十一章 认罪
咸阳城。
午后,暴雨如注,疑似银河倒挂,瀑布天降,带来隔绝四周,衬托安静的喧嚣,引起昏昏沉沉,难以视物的黑暗。
这样的天气,对于位于地下的廷尉府监牢来说,更加显得闷热潮湿,往日里消散不去的腐霉味道愈发浓重。
犯人们都懒洋洋地坐着、躺着,巡弋的狱吏也回到了出口处,席地而坐,摸出一包炒豆子,取一葫芦酒,吃豆喝酒,消磨时间。
廷尉府外的大街上,已是雨水成河,但在这样的大雨中,偏有一人快马而来,他披一身蓑衣,看不清形貌。
马到门前,那人翻身下马,牵着马儿到了房檐之下的拴马桩旁,系好马匹,这才走进廷尉府大门。
“干什么的?”
守门的卫士懒洋洋的迎了上去。
那人解开蓑衣兜帽,露出一身黑色的官服,以及一个高约九寸的头冠。
高山冠!
这本是齐王的王冠,秦国灭齐之后,始皇帝就把这种形制的头冠,赏赐给了身边的近侍、谒者。
守门的卫士神色一肃,面前这个家伙虽然五短身材,个头像是个小孩,但却是皇帝身边的近臣,代表的是皇帝的威严,容不得他们露出半分嘲弄的神情。
那人一扬手,亮出一块牌子,沉声道:“奉命审讯反贼李斯!”
守门卫士不敢怠慢,转身从门房中取出一卷竹简,皇宫的腰牌都有编号,他们先是抄下了对方手中牌子的编号,接着满脸堆笑的说道:“烦请先生在这里签个名字。”
那人嘴角扬起一抹冷笑,接过笔来,在竹简上写下了马平二字。
笔力苍劲,只是字体却不是秦国的小篆,而是昔日赵国的文字。
不过守门卫士视若无睹,毕竟小篆才通行了没多少年,人自小养成的笔迹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过来的。
再说了,对方是皇帝身边的人,皇帝都不在意,轮得到他两个吃饱了撑的去管这种闲事?
眼见马平签完了字,守门卫士即刻放行,目视对方穿过天井,向廷尉府西侧而去。
…………
牢房中,大门哐当一声打开,里面正在吃酒嚼豆的狱吏吓了一跳,赶忙把豆子揣回怀里,好在里边昏暗,来人还需要适应一下才能看清,他趁这机会又把酒葫芦揣好,站起身问道:
“怎么?下这么大的雨,还要提审犯人吗?”
马平再次亮起腰牌,冷冰冰的说道:“带我去见李斯!”
狱吏看了看他那一声装束,顿时点头哈腰的说道:“请请请,这边请。”
…………
牢狱深处,马平在一个几乎没有什么亮光的牢房门前站定。
他微微转头,看了看那名狱吏,后者立刻很懂规矩的向外退去。
牢房里,李斯披头散发,身上遍体鳞伤,几乎已经看不出什么人样。
他挣扎着爬到牢房门口,隔着杯口粗细的栅栏,看到了出现在他面前马平。
微弱的天光下,对方头顶高约九寸的高山冠清晰可见。
这是皇帝身边的近臣!
李斯喜出望外,他终于等到了今天!
自从他入狱以来,赵高几乎隔三差五就会派人对他严刑拷打。
他之所以强撑着一口气不自杀,一则是等待章邯的军队回师关中,二来则是他相信自己能言善辩,有功劳,同时确实没有谋反,希望得到一个机会,一个能够上书皇帝的机会。
他坚信,皇帝只要看到他的奏疏,一定会醒悟过来,并且赦免他的罪行!
如今,机会来了!
马平站在牢房门口,嘴角微微向上扬起。
他就是当日那个卖粮到阳翟的赵高家宰,此刻奉赵高命令,就是来监狱里看看,李斯还有什么藏着的杀手锏。
毕竟对方当了这许多年的丞相,而皇帝那边,似乎也念起了李斯过往的功绩,想要派人重新审理案子。
不过马平丝毫不担心自己会被李斯认出。
对方是帝国的丞相,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而自己,说是赵高家宰,其实不过是一介家奴罢了。
九天之上的鹓鶵,又怎么会记得叼着老鼠的鸱鸮呢?
马平低下头,看着趴在地上的李斯问道:“你可知罪?”
李斯忙不迭的点点头,这段时间他早就被打怕了,他从身边摸出一封竹简,颤颤巍巍的从栅栏中递出:
“这是,这是我的认罪书,烦请阁下送交皇帝陛下御览!”
马平随手接过,就着天光打开。
“……先王之时秦地不过千里,兵数十万。臣尽薄材,谨奉法令,阴行谋臣,资之金玉,使游说诸侯,阴修甲兵,饰政教,官斗士,尊功臣,盛其爵禄,故终以胁韩弱魏,破燕、赵,夷齐、楚,卒兼六国,虏其王,立秦为天子。罪一矣!”
他轻声念着竹简上的文字,嘴角现出嘲弄的意味。
“地不广,又北逐胡、貉,南定百越,以见秦之彊。罪二矣!”
“尊大臣,盛其爵位,以固其亲。罪三矣!”
“立社稷,脩宗庙,以明主之贤。罪四矣!”
“更剋画,平斗斛度量文章,布之天下,以树秦之名。罪五矣!”
“治驰道,兴游观,以见主之得意。罪六矣!”
“缓刑罚,薄赋敛,以遂主得众之心,万民戴主,死而不忘。罪七矣!”
马平念完竹简,只是冷笑了两声,头也不回的向牢房外走去。
李斯趴在地上,重重叩首:“罪人李斯,拜谢先生……”
…………
牢房门口,马平站定不动,看了看身边诚惶诚恐的狱吏,以及角落里一个将要熄灭的泥炉。
他咧了咧嘴,将李斯视若救命稻草的竹简丢了过去:“拿去当柴烧了吧!”
说完,他大步流星而去,只是在心中长叹,秦国、赵国……这世上,可还有人记得马服君之名?
马平身后,狱吏微微愣神,他有些不理解,对方明明是皇帝身边的近臣,为何会擅自处理如此重要的奏疏。
他默默收起竹简,快步向监牢内走去。
…………
李斯看着狱吏手中竹简,惨然一笑:“我有故事,你敢听吗?”
狱吏笑了笑:“你也不打听打听,我司马无泽什么时候怕过!”
第八十二章 悲喜
南阳郡,阳城县。
这里位于伏牛山东麓,扼守南阳盆地东北出境之要冲,物产丰饶,山清水秀。
清晨,阳城县县令张耒站在两丈多高的城墙上方,怅然若失。
前些时候,郡守桓齮率领数万大军,从宛县出发,途经这里,浩浩荡荡向东而去。
然而没过几天,噩耗传来,桓齮惶惶如丧家之犬,只是向他下令收拢陆续逃回的溃兵,就急匆匆的向宛县而去了。
从那时起,张耒紧闭城门,只是命人在城墙外支了两个粥棚,给溃兵管一顿饭,之后除了他们本县之人,其余的就打发他们各回各家了。
此刻他站在城墙上,手放胸前,紧闭双眼,在心中向能够想到的仙神妖鬼祈祷,祈祷那支打败郡守的楚军不要从阳城县经过。
毕竟他也是个学室出身的法吏,而且连纸上谈兵的本事都没有。
最重要的是,经过之前的惨败,方城县的县兵,连同地界内的亭卒在内,一共不到两千人。
至于他从城中强行征调出来把守城墙的黔首……
额,敌人到达城下的时候,他们能够忍住不跑,就算对得起自己给他们发的钱粮了……
就在张耒低头祈祷的时候,他的身后响起一个清脆的童声。
“爹爹!”
张耒转头,看到的是一个扎着冲天辫,吸溜着鼻涕的小男孩。
这是他的长子,张释之。
张耒走上两步,蹲下来为儿子擦了擦鼻涕:“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赶快回去,这里不是你玩闹的地方!”
张释之仰起头:“娘亲让我问问爹,咱们什么时候走?”
张耒好奇问道:“走?走什么?”
张释之努力回想了一下说道:“娘亲说是回陇西老家,她说反正城也守不住,让爹爹少做傻事,早早带着我和弟弟离开……娘亲还说了,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要在一起!”
张耒无奈的笑了笑,刚想让儿子给妻子带两句话,就听见高处的箭楼上,传出一声惶恐万分的嚎叫。
“有敌人!”
霎时间,他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响个不停,那些被征调来守城的黔首丢下武器,撒开双腿,乱糟糟往城下逃去。
嗯,这里面也有那些穿着甲胄的县兵,其中几个带头的,正是之前才仓皇跑回来的溃兵。
他一脸苦笑的摇了摇头,摆手制止了想要斩杀逃兵的县尉。
“快回家去,告诉你娘,我一会就到!”
张耒摸摸自己儿子脑袋,站起身,转头向城头走去。
在临走之前,他想要再看一眼阳城县,这座他倾注了半生心血的地方。
“哎,在这里十多年了,还真是有些不舍啊……汝母俾也!”
他突然愣住,抬起头大声咒骂了一声。
远处的地平线上,确实是出现了黑压压的人群,但此刻微风拂过,迎风展开的却是一面黑底白字的大旗。
秦国的旗帜!
人生从大悲到大喜来的有些迅速,让张耒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他扶在城墙上,放声大笑。
正在向城下跑的逃兵愣住,他们不知道自家县令抽了什么风,但看到城墙上的同袍在短暂的愣神之后,也开始放声大笑。
他们好奇心起,慢慢重新走回城墙,于是脸孔瞬间涨红,既是羞愧,也是惊喜。
远处的军队虽然看不清楚,但行进的方式,高举的战旗都表明了他们的身份。
秦军!
从他们来的方向可以判断,这支军队应该就是之前在犨县东边战败的那一支。
这,是他们的同袍!
“真的没想到,他们还活着!”
“看样子,这是出了个猛士,将他们重新聚拢在了一起!”
“是啊,会是谁呢?”
一时之间,城头上议论纷纷,人声鼎沸如同集市。
少顷,举着秦军战旗的军队抵达城下,一辆涂着黑漆的战车缓缓从人群中驶出,在护城壕之前停住。
张耒趴在城头向下望去,只见御者是一个脸上长着痦子的少年,车右持戟甲士是一个高鼻梁,留着短须的青年,车左的则是一个手握战弓,面无表情的少年。
三人均头戴鲜红鸮冠,做校尉打扮。
“好年轻啊……”
张耒低声自语,不过他浑不在意,秦国统一天下之时连年征战,有数不清的人在战场立功,身居高位。
出生于这些人家的勋贵二代三代们,一降生就到了寻常人一辈子也到不了的终点线,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战车上,脸有痦子的御者大声呵斥道:“赶快打开城门,送上酒肉!”
张耒微微皱眉,不仅仅是因为少年无礼,而是对方的口音,带着几分南蛮的味道。
不过这不算什么,南阳郡的郡兵虽然都是当地人,但身居高位的文官武将却是从别地调来,不是当地口音也很正常。
他正要下令打开城门,身边县尉突然用手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说道:
“还是不要打开城门的好,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张耒微微侧目:“哪里怪怪的?这些人明明就是自己人啊?而且你看那几人打扮,很明显的是高爵者,若是怠慢了,你我只怕没有好果子吃!”
县尉皱着眉头说道:“常言道兵败如山倒,在楚军追击之下,他们如何能够保持建制,全身而退?当此之时,不可不防啊!”
“有道理!”张耒点点头,向城下大声喊道:“城里没有太多地方,还请将军命令士兵原地驻扎……”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被县尉扑倒在地,正想生气,却抬头看到身后望楼上,钉着一支尾羽剧烈颤动的箭矢。
“这,这是敌人?”他有些惊骇欲绝的看向县尉,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相同的神情。
战车上,纪信丢下长戟,一巴掌拍在吕马童脑袋上:“都你!要个屁的酒肉,看,露馅了吧!”
在吕马童身旁,申屠嘉收起战弓,从车上解下号角,骤然吹响。
嘟!
眨眼之间,远处接二连三响起号角之声。
地平线上,殷红如血的战旗缓缓升起,一望无际的军队潮水般涌来。
黑云压城城欲摧。
城墙上,张耒感受着地面传来的震动,在大悲,到大喜,再到大悲的剧烈情绪中,喟然长叹:
“开城门,投降……”
第八十三章 二五仔曹无伤
阳城县衙。
刘邦盘腿坐在正堂上,面前正襟危坐的,是脸上半是茫然,半是惶恐的阳城县令和县尉。
对于他们二人毫不拖泥带水的出城投降,刘邦其实是很满意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一路上要是碰到的秦吏,都是像此二人的话,那就省心的多了。
“敢问阁下如何称呼啊?”刘邦目光平视,笑意盈盈问道。
其实要是按照他原本的想法,这种招降的事情交给曹参去办就行,或者说即便是他亲自来,也不会是现在这样的一本正经。
但张良说了,他现在对于这两个秦吏的举动,关系到之后能否招降更多的秦吏。
所以,他就从谏如流的出现在了这里。
县尉抱拳:“泗水郡,曹无伤。”
刘邦一愣,看着曹无伤有些惊喜的说道:“咱们还是老乡呢!我是丰邑人,你是哪的啊?怪不得我听你说话的口音,觉得那么熟悉呢!”
曹无伤满脸堆笑:“某乃萧县人……距离丰邑确实不远。”
刘邦点点头:“你以后就跟着我吧,不说今天的献城,就看在咱俩是老乡的份上,我也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曹无伤大喜过望:“能在武安侯帐下效力,是某的荣幸!”
刘邦转过头去看向张耒:“不知先生有何打算?暴秦无道,先生干脆留下来,也跟着我好了!你要是不嫌弃,阳城县县令,还是先生来做!”
张耒愣住,瞳孔微微收缩。
其实在跟着刘邦到达县衙之前,他就悄悄打听过了,之前那跑来诈城的一万多人里,最少有七八千都是投降的南阳郡兵!
这就让他内心的忐忑稍稍减轻,既然对方连投降的士兵都没有处决,那么他这个献上城池的‘功臣’,保住性命应该不难。
最坏的可能,不过是带上妻子家小回陇西老家务农罢了。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对方居然让他还做县令!
刘邦目光炯炯的盯着张耒,见到他沉默不语,于是试探性的问道:“先生莫非还对秦国抱有幻想?恕我直言,暴秦无道,灭亡就在眼前,先生切莫自误!”
张耒笑着解释道:“非也非也……在下只是有些不敢相信,武安侯居然能够让在下还做阳城县令?”
刘邦满不在乎的说道:“那有什么啊!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笃定先生必不负我!”
毕竟,这个世上只有一个雍齿。
张耒正正衣冠,拱手再拜:“久闻武安侯乃仁厚长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刘邦点点头,笑着说道:“晚上城外军营设宴,二位一定到场,吾等不醉不归!”
…………
颍川郡,阳翟。
七月盛夏,知了在大树上没完没了的嘶鸣,叫得人昏昏欲睡。
蝉在叫,康纳吃掉……刘盈穿着短裤短襦,扎着羊角辫准备外出。
在他的身边,是一脸无奈的吕泽,以及兴高采烈的刘乐,刘肥。
至于另一边的张释之,则头上梳着一个髻子,散发垂肩,脸上傅粉,就像是偶像剧里女扮男装的女主角……
今天,是抢种的小麦正式开始收割的日子。
吕泽作为大农令,必须到场。
其实按照负责指导农事的田典的说法,现在的小麦还不到灌浆最饱满的时候,但现在这个季节,正是狂风暴雨的多发期。
如果不趁着天气好,及时抢收,否则恶劣天气之下,减产一半都是上苍垂怜!
马车上,吕泽板着脸说道:“等到了那里,不准乱跑,不准打闹,不准……”
刘盈点点头,盯着自家萝莉说道:“听到舅舅的话了吗?你最好老实点……”
刘乐一脸不服:“哼!舅舅说的是谁,谁心里清楚!”
刘肥一脸兴奋的看着窗外景色,甭管吕泽说的是谁,肯定不会是他。
张不疑则在一旁饶有兴致的看着刘盈刘乐互相指责,只是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刘乐之后,顿时自豪的扬起下巴。
这个女子,不如他长得好看!
…………
金黄色的原野上,突兀的矗立着一座高高的祭台,摆放着农神后稷,以及历代韩王的牌位。
祭台下,则是穿着全套礼服的韩王成,以及一大堆满脸严肃的礼官。
今天是收割新麦的日子,而按照三晋,以及这一时期普遍的传统,收割的新麦,首先要先献于寝庙。
这就是‘尝新麦之礼’。
只是韩国的寝庙早就没有了,所以一切只能从简。
远处,吕家的马车停稳后,吕泽再次告诫了刘盈等人几句,就急匆匆的向祭台而去了。
刘盈等到他走远之后,向刘乐挑挑眉,然后一头扎进人群,利用自己个头小的优势,向最前排挤去。
小萝莉不甘示弱紧随其后,刘肥刚要跟上,突然被张不疑拉住衣角。
他气定神闲的说道:“咱们跟着他们走就行了,没必要自己去人群里挤来挤去……”
刘肥想了一下,于是淡定的点点头:“还是你聪明,而且还长得好看,难怪弟弟说,你要是个女的,他一定把你娶回来!”
这下,轮到张不疑不淡定了……
…………
日头渐渐升高,在卜者算好的吉时里,韩王成毕恭毕敬的走到田里,割了一把麦子,旋即在鼓乐声中,缓缓走上祭坛。
尝新麦之礼正式开始。
不过这和远处的刘盈无关,他背对着‘一脸娇嗔’的张释之,装作若无其事的神情。
这厮太漂亮了,真是难顶……刘盈眼光四下逡巡,眉头渐渐皱起。
远处的农田里,几十名肤色黝黑的农夫齐齐挥舞镰刀,收割着黄橙橙的小麦,动作行云流水,看上去格外赏心悦目。
但有着丰富摸鱼经验的刘盈,一眼就看出了这帮家伙在磨洋工……
他向远处正在和吕泽交谈着什么的萧何跑去,拱手行礼:“见过伯父,舅舅。”
吕泽微微点头,萧何则一板脸:“你叫我什么?”
刘盈扬起脸,笑容阳光灿烂,羊角辫甩来甩去:“老师好!”
萧何嘴角含笑问道:“不在那边玩,跑过来干什么?”
第八十四章 画饼
风吹麦浪,燥热的空气中隐隐有麦香扑面而来。
刘盈指着远处割麦的农夫问道:“这么大的地,怎么才只招了这么点庸耕者?这要忙到什么时候啊?”
萧何看看吕泽,转头低着头说道:“割麦子是个辛苦活,而且现在正值收获季节,到处都缺人。”
只可惜我没签到联合收割机……刘盈心中涌起片刻憧憬,旋即看着那帮磨洋工的家伙接着问道:“他们在这干一天,能挣多少钱啊?”
吕泽敲了敲他的脑袋:“去去去,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样子,和刘肥他们玩去吧!”
刘盈眼神中满是控诉:“我娘说,小孩子的头不能打,打多了就不聪明了!”
吕泽呵呵笑着说道:“少拿你娘吓唬我,她是我妹妹!再说了,笨点也没什么不好,太聪明的人寿命都不长……”
“真的?”刘盈歪着头,视线慢慢向须发半白的萧何而去。
吕泽满脸窘迫,扬起手假装要打:“臭小子往哪看呐?该打!”
萧何无所谓的摇了摇头:“每天20钱,管一顿饭。”
20钱,大概能买3个鸡蛋,或者48斤小麦……刘盈略微盘算了一下,接着问道:“那每人每天能收割多少亩呢?”
萧何想了想,看着他说道:“现在天气炎热,基本是天不亮开始干,中午就歇,太阳下山之后干到看不见为止,两天三亩。”
“两天三亩?也太少了吧!”刘盈皱着眉头发出质疑,准备为接下来的建议铺路。
吕泽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笑了笑,手在半空中的时候,从拍脑袋,改成了揪着小辫子训斥道:
“那是人,不是牲口!况且,就算是牲口,也不能往死里使唤啊!”
“疼疼疼……老师救命!”刘盈果断呼唤在一旁看戏的萧何。
不过萧何不为所动,他比较赞同吕泽现在的举动,让这个小家伙长长教训也好。
看来除了老娘,谁也靠不住……刘盈感到头上拉力一松,抬起头控诉的说道:“舅舅所说,我又何尝不懂,我前两年也曾跟着娘亲在田间务农哩!”
嗯,《史记》原文:吕后与两子居田中耨。
耨,就是拔草,两子,指的就是他和刘乐……
我们仨……刘盈毫不客气的霸占了吕雉三分之一的功劳,接着说道:“在老家时候,我听娘说,咱们那里的壮劳力,每天随随便便都能收两亩田!”
吕泽轻笑一声:“咱们那里的田亩大小,和颍川郡的不相同。这里的是秦亩,每亩田宽一步,长240步,咱们那里的虽然也宽一步,但长两百步,能一样吗?”
刘盈稍稍盘算了一下,虽然面积有差,但那帮家伙绝对是在磨洋工,这一点是没跑的!
他满脸自信的说道:“我有一个方法,可以提升收割的效率!”
萧何问道:“什么方法?”
接得好……刘盈昂着头:“舅舅刚才打我了,我不想说了!”
“爱说不说!”吕泽才懒得惯他这个臭毛病。
刘盈上前一步,拽着他的袖子:“快,问我,要不然我哭给你看!”
吕泽无奈,宠溺笑笑:“好吧,什么方法?”
刘盈满意的点点头:“当然是改变支付报酬的方式!取消每天的20钱工钱,改成和庸耕者分成的方式,他们每收割一亩田,可以获得三成的谷物作为报酬!”
萧何略微沉默的思索了一下,笑着说道:“将欲取之必先与之,徒儿好想法!”
吕泽稍微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他再次宠溺的去摸刘盈脑袋,只是被对方一把拍掉,旋即看着那张骄傲的小脸,无奈的笑了笑。
刘盈在来之前就找刘太公问过了,因为堆肥需要发酵,故而影响到了后续的追肥,再加上不合天时,小麦的亩产超不过一石五斗。
按照这时的度量衡,一石粮食的重量,大约在30公斤,折合成秦斤,则为120斤。
而阳翟前段时间的粮价,小麦为每石五十钱。
庸耕者每天20钱工钱,两天三亩的收割进度。
萧何定出的规定,庸耕者每天相当于得到0.4石小麦,也就是48斤。
刘盈给出的建议,按照每亩产量1.5石,则为每天0.45石小麦,也就是54斤。
这乍一眼看上去,似乎是比萧何的方案支出更多。
但小麦每石50钱的价格,是官方零售价,而现在,整个颍川郡的小麦同时收获,粮食的价格只会降低。
毕竟那句话说得好,多少了三五斗。
当此之时,支付粮食就比给钱要划算的多。
反正对于这些庸耕者来讲,他们赚到的钱,大多也要换成粮食。
尤其是在现在这样的乱世,粮食才是一切的根本。
但刘盈这样计算的重点,并不在于支付报酬的多寡。
以上的一切数据,其根源在于庸耕者们的收割进度,两天三亩。
这是一种很轻松就能完成的工作强度,远远触及不到他们的极限。
所以在刘盈的方案中,如果每天收割两亩,则报酬为0.9石小麦,也就是108斤!
要是爆发一下,每天三亩呢?
按劳分配,多干多得!
嗯,收割三亩其实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的。
毕竟后世的一亩,相当于秦国的三亩。
一天一市亩的收割量,只要肯下力气,不是难事。
当然了,不包括捆扎和运输。
庸耕者得到实惠,官府能够早日将粮食入库。
双赢!
画大饼,呸,调动劳动者工作积极性,我是专业的……刘盈扬起脸,脸上满是接着夸我,不要停的神情。
萧何无奈摇摇头,仿佛看到了某个带兵去了南阳郡的大胡子,他转头看向吕泽:“就这么办吧。”
紧接着,他看向刘盈说道:“我听说你母亲说,你算数很好,真的假的?”
工科男的高数成绩,你懂的……刘盈一愣,本能觉得眼前这老头似乎憋着坏:
“嗯,真的……吗?”
萧何放声大笑:“真是个小滑头!”
他不容拒绝的接着说道:“既然你想要出一份力,那这些庸耕者的每日一餐,就由你来管理。我每两天抽查一次账目,算对了没有奖励,算错了有惩罚!”
这老头不讲理啊……刘盈有些僵硬的点了点头:“行吧……”
第八十五章 夜议
傍晚,彩霞满天。
刘盈猫猫祟祟靠近吕释之的房间,趴在门框上向内望去,发现吕释之正手托下巴在案后发呆。
四目相对间,吕释之心中警铃大作,慢慢转过头,假装什么也没有看到。
“小舅,你还生气呢?”刘盈一脸讪笑走进。
“谁,是谁在说话?”吕释之抬头乱看。
“当然是你最英俊潇洒,可爱迷人的外甥啦……”刘盈慢慢在他身边坐下:“对不起,我不该坑你的……”
吕释之只是冷笑不语。
“大师傅让我管理庸耕者的账目,可我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怎么管嘛!”刘盈陪着笑脸,用肩膀蹭蹭吕释之接着说道:
“小舅帮我这次,我让我娘给你介绍两个美女,我听说韩王成有个妹妹,年已及笄……”
吕释之掐住他带着婴儿肥的脸颊:“打住!忙我可以帮,但我现在还不想娶妻,你要是敢对你娘提这个事,我就大义灭亲了!”
刘盈挣脱,重重点头:“成交!”
他接着补充说道:“账我来算,小舅只管誊抄就行!”
听到刘盈这么说,吕释之顿时有些意兴阑珊:“这种小事你找个文毋害,或者让那长得比女的还漂亮的张不疑帮你不就行了,干嘛找我啊!”
刘盈低眉垂目的说道:“这不是担心小舅宅在家里,憋出病来吗?”
吕释之冷笑:“恐怕不是这么简单吧!你是怕到时候你算错账了,萧何追究下来,你用我来替你顶包是吧!”
切,就你们这种小学五年级的数学水平,呵呵……刘盈骄傲的仰起头:“你知道什么是空间解析几何吗?不,你知道茴香豆的茴字有几种写法吗?”
吕释之愣住:“什么?”
刘盈笑着说道:“才不是让小舅来顶包,只是为了让小舅多加历练!”
“多加历练?”吕释之看看身边的小豆丁,突然觉得有些槽多无口。
“是啊,多加历练!”刘盈点点头,正色说道:“昨天父亲送来一封家书,说是已经打败了南阳郡守,想来拿下南阳郡不成问题……”
吕释之皱眉问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刘盈用力推了推他:“听我说完,别打岔!”
“既然南阳郡很快就会被打下,而父亲又要领军攻打武关,北上关中,那么南阳郡就要有人留守……”
他看着微微点头的吕释之接着说道:“我是这么想的,不如让大舅去南阳郡帮忙,小舅你来接替他这个大农令,继续留在韩国做官,协助萧何往父亲那里运粮。”
按照他的记忆,南阳郡被刘邦打下来之后,好像是交给了王陵,但王陵在楚汉争霸初期,一直处于观望,直到刘邦从汉中返回关中,并击败司马欣等人之后,王陵才加入的刘邦阵营,之后就是灭楚封侯,还做了大汉的丞相。
当然了,为此他搭上了个老娘……
所以,如果让吕泽来管南阳郡,那么这个有粮、有兵、有钱且手工业很发达的郡,在战争初期就会加入汉军阵营。
而且,王陵的老娘也不会在自尽之后,还被项羽扔进锅里煮了泄愤!
吕释之笑着说道:“南阳郡的事情就不说了,我伯兄确实有本事,但韩国的事情,你个小孩子岂能做主?任命大农令的事情,恐怕还是要韩王允准吧!”
“韩王?”刘盈愣住,歪着脑袋看向吕释之,脸上的神色像是在说,你是不是傻啊,阳翟谁说了算你心里没数?
吕释之脸一红,半是羞恼半是震惊。
羞恼很简单,任何一个做人舅舅的,被自己几岁的外甥用鄙视的眼神盯着,都会如此。
但震惊,则是惊讶于刘盈一个孩子,如何能够看穿阳翟现有的格局。
不过他旋即醒悟过来,刘盈白天的时候跟着吕泽出去了,想来是从他那里听到的。
吕释之扬起下巴:“大哥为了逼我出来做事,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刘盈:一脸懵逼.jpg
…………
南阳郡,伏牛山东南。
太阳渐渐西斜,天空中遍是翻卷的火烧云,让远处群山之中奇峰怪石显得有些诡异恐怖。
山涧溪流边,行走了一天的楚军开始修整。
因为明天一早还要行军,故而军队并没有安营扎寨,只是原地休息,埋锅造饭。
中军处,刘邦从战车上跳下,活动着有些疲惫的身体。
他抬头看了一眼因为无风,而耷拉着的战旗,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
昨天的时候,他故技重施,想要通过诈城的方式,夺取南阳郡的郡治,宛县。
但桓齮不是张耒,不但一眼看穿,而且在他逃回宛县之后的很短时间内,就又组织了近万人的士兵,登城防守。
刘邦简单地组织了一下攻势,发现宛县城高池深,防守力量也很充足,所以就下令撤退,绕开宛县直扑武关。
他完全没有必要,将自己的军队消耗在攻打宛县上,毕竟,后面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武关。
远处,张良踏着夕阳余晖而来,衣袂飞扬,飘然若仙。
刘邦迎了过去:“子房不去休息,可是找我有事?”
张良行礼后直截了当的说道:“还请武安侯下令,全军向东,重新围攻宛县。”
一旁的卢绾凑过来质疑道:“白天的时候,不是你建议绕开宛县,向西攻打武关吗?现如今怎么又变了?”
刘邦也点头说道:“宛县城高池深,强攻必然损兵折将,不利于我军之后攻克武关,直入关中啊!”
张良笑着说道:“武安侯想要尽早攻入关中的想法是好的,可秦兵尚众,据城防守。他们现在虽然不敢出城和我军决战,但要是我军在攻打武关的时候,他们从背后偷袭呢……”
刘邦陷入沉思,卢绾撇了撇嘴打断道:“那就打呗!反正攻打武关的时候,也不是全军几万人一起压上!到时候分点兵力迎战就是了,我军人多,气势正盛,优势在我!”
张良正色说道:“可要是他们不和我军交战,反而重新向东,攻打颍川郡呢?”
第八十六章 等等再死
“颍川郡?”
刘邦轻声呢喃,瞳孔微微放大。
他松开搂着卢绾脖颈的手臂,在原地踱着脚步。
张良继续说道:“我军全线西进,颍川郡防守空虚,秦军只需一万人,就足以攻克阳翟!到时我前有强敌,而后路断绝,危矣!”
卢绾皱眉问道:“就那个桓齮那个草包,他能想到这一点?”
张良摇头说道:“桓齮法吏出身,不通战阵很正常,但却绝不是傻子!阳翟有我大军粮仓,更有韩王成、武安侯夫人公子,换位处之,将军会如何抉择?”
卢绾轻轻点头,忽然瞪起眼睛:“当初说放弃宛县的是你张子房,现在又说掉头围攻宛县的,还是你张子房!”
“而且看你这架势,分明是早就想好了该如何做!我是真搞不懂,你这兜兜转转的,图什么啊?”
张良自信的笑了一声:“将军尚且不懂,桓齮那个草包又如何能够明白?此正所谓,出其不意而攻其不备!”
刘邦看看瞠目结舌的卢绾,又看了看意气扬扬的张良,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
…………
南阳郡,宛县,占地极广的郡守府后宅。
行行复行行,百折千回的花径深处,是一座座雕梁画栋,一看就不知道耗费了多少民脂民膏的房舍。
此刻夜已深了,天空中一轮皓月,繁星点点,四下寂静无声之时,郡守桓齮的寝室之中突然响起一道惊恐而嘶哑的声音。
“不,不要……不要杀我……”
桓齮猛然坐起,他伸手摸了下额头,湿润而冰凉,尽是冷汗,背后也是同样的感觉。
自从当日惨败在刘邦手下之后,他几乎每天都要做好几个噩梦。
断肢残臂,血流漂橹,一个穿着单衣,左手持盾右手握剑的敌人狞笑着向他步步逼近……
场景虽然偶有变换,但那个持盾握剑的男人却从不缺席……
桓齮心头怦怦乱跳,大口大口的穿着粗气。
在他的身旁,一个鹅蛋脸柳叶眉的少妇慢慢坐起,心中微叹,用手轻抚着桓齮后背:“不怕,不怕,都过去了……”
桓齮突然失笑:“夫人这是在哄家中幼子吗?”
少妇正要接话,只见外间亮光一闪,应该是守夜的丫鬟被惊醒之后,将烛灯点亮。
桓齮问道:“已至何时?”
屋外丫鬟回答道:“回家主,已过平旦。”
平旦,就是寅时,也就是凌晨三点到五点。
桓齮想了想,起身下床,转头看向满脸疑惑的少妇:“不睡了,我去城头上转一转……”
少妇拉住他的衣袖,柔声说道:“此刻天还未亮,良人还是再睡一会吧!你的身体若是垮了,才是真正的大事不妙……”
桓齮有些沮丧的叹气说道:“可我已经睡不着了,而且就算是睡着了,只怕又要做噩梦了……”
少妇突然很霸道的将桓齮按在床上:“睡不着也要睡,我来为良人守夜,保证不让那使人做噩梦的恶鬼靠近!”
桓齮一笑:“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少妇低下头去,满头青丝洒向桓齮,轻咬嘴唇,双眼水波流转,一只手向下探去。
有时候人的负面情绪,可以通过夫妻之间的恩爱而宣泄出去。
嗯,瞎编的……
…………
清晨。
宛县城墙,靠在墙角睡了一夜的县兵缓缓醒来,正要如平常一样解开裤子,双手扶好,尿向护城河的时候。
他全身僵住,面色惨白,双眼慢慢睁到最大,浑然不顾尿了自己一腿,放声嚎叫道:
“敌袭!”
其余睡梦中的士兵被他惊醒,忙不迭趴在城头上向下望去,顿时一个个也楞在当场,倒抽一口凉气。
城墙之下,目之所及,密密麻麻全是楚军。
一面面殷红如血的战旗,在朝阳之下猎猎飞舞。
而且和当日的试探性攻击不同,此时楚军,正在有序的安营扎寨,埋锅造饭,很明显是准备长久围攻宛县。
城头上的一些老卒更是认出了许多熟悉的身影,其中最让他感到畏惧的,就是那一个个忙碌中的工师。
那些是犨东一战中,传言战死的工师!
有了他们相助,楚军不需要三五日功夫,就可以打造出诸般攻城器械,到时候,宛县城高池深的优势将不复存在。
城头上的老卒们相互看了一眼,均从对方的神色中看到了相同的想法。
跑!
对方人数众多,再加上有了攻城器械,而宛县外无援兵,守城的多是新兵,城破只是早晚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一旦防守方奋力抵抗,城破之后紧随而来的就是屠杀泄愤,至少他们这些守城的士兵,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
这样的事情,他们这些曾经参加过兼并六国战争的老卒,或多或少都参与过。
…………
郡守府。
当城外出现大量楚军的消息传来,嘴里含着一口白粥的桓齮僵住不动。
下一个刹那,他扔下碗筷,像是疯了一样的向外跑去,不等车夫备好马车,跳上马背直奔城墙而去。
碗大的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声音急骤如雨。
“不可能,楚军已经走了……不可能的,一定不可能的……”
桓齮身上的单衣散开,清晨微凉的风灌入胸膛,让遍体冷汗的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远远地,他看到了宛县的城墙,只是往日里给与他无穷安全感的城墙,此刻在他看来却是那么矮小。
他跳下马,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城墙,向外看了一眼,呆若木鸡。
城墙外,长枪林立,一队队士兵整整齐齐列阵,一眼望不到边缘!
恍惚间,天地之间所有的声音都离他远去,唯有自己的心跳声,大如雷鸣!
噗通!噗通!
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自己城破被擒,斩首街市,家眷受尽凌辱的画面……
士可杀不可辱!
“悠悠苍天,待我何薄!”
桓齮悲愤之下,从身边士兵腰间抽出长剑,猛地架在脖颈之上!
“等等!”
一道气喘吁吁的声音从桓齮身后响起。
他慢慢转身,看到的是满头大汗,提着衣服下摆跑来的门客陈恢。
陈恢顾不得许多,抢上前夺下他手中长剑:“现在就死,未免太早了!”
第八十七章 献城乞降
“竖子!尔欲阻我以身许国乎!”
城墙上,桓齮看着将他手中长剑夺走的陈恢,戟指怒目而骂。
陈恢脸孔微微涨红了一下,但考虑到自己接下来的计划,于是毫不顾忌尊严的上前一步,将桓齮拉到角落。
他沉声说道:“你这一剑下去,倒是自己痛快了,可你想到自己的妻儿父母了吗?你死了,他们怎么办?”
听到陈恢的话,桓齮面色惨白,摇摇晃晃,忙伸手扶墙,才总算是没有跌倒。
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身死之后,家人会受到何种可怕的命运呢?
但若是城破,只怕就要亲眼看着妻小饱受凌辱,而无能为力!
他眼中泪光盈盈,带着几分哀求说道:
“你就让我当一回懦夫吧,求你了……我的父母兄弟,都在咸阳,我若城破自刎而死,他们还能活!如果我苟且的活着,只怕他们都要死!”
作为法吏出身的桓齮清楚,自从二世皇帝即位以来,听信李斯之言,主张严刑峻法,曰:
故商君之法,刑弃灰于道者。夫弃灰,薄罪也,而被刑,重罚也。彼唯明主为能深督轻罪。夫罪轻且督深,而况有重罪乎?故民不敢犯也。
所以,才有了陈胜吴广之事,才有了这一发而不可收拾的天下大乱!
陈恢看着桓齮,怒极而笑:
“愚蠢!难道昨日的邸报,你没有看吗?李斯已经身具五刑,腰斩于咸阳街市了!”
“二世皇帝耽于享乐,居于后宫之中,朝中掌权的只剩下了赵高一人,李斯既死,秦国有谁能够与之争锋?”
“以吾观之,此贼早有不臣之心!当此之时,他还顾得上你个小小的南阳郡守是死是活?”
桓齮愣住,有些迟疑的说道:“你是说,赵高欲行窃国之事?”
陈恢冷笑:“不然呢?他苦心积虑的扰乱朝政,莫非是为了好顽?”
桓齮微微皱眉,三角眼中隐有光芒闪过:“如此之事,你是如何得知?”
陈恢满脸不屑的说道:“赵高之心,这天下蜂起的盗匪,谁人不知?赵高之意,这附逆于盗寇的官吏,谁人不晓?”
桓齮面如死灰,但心中旋即闪过一抹灵光,他盯着陈恢问道:“你想要作甚?”
陈恢嘴角扬起,眼神中满是揶揄:“某要作甚?难道郡守不知?又何必明知而故问?”
说完,他大步流星走上城墙,让城上士兵用吊索将他放倒城下。
…………
楚军中军幕府,刘邦翘着二郎腿斜躺在主位上,昨日一天,再加上一夜的急行军,让他这个上了年纪的人感到有些吃不消。
至于为什么翘着二郎腿?
哼,要你寡!
幕府外,两行雄壮甲士手握长戟,从幕府一路延伸到辕门。
陈恢不紧不慢从辕门走入,看似闲庭信步,但微微颤抖的手指还是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他在赌,赌这个传闻中仁厚长者的楚国武安侯,不是一个没脑子的盗匪。
否则……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求不到死了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陈恢昂然直入幕府,见到的是抠着脚,还放在鼻子前闻了闻的刘邦,刹那间,他心中明白,事情已经成了一半。
他正正衣冠说道:“某听闻楚王有约,先入关中者王之!”
“现如今,宛县,城高池深,是南阳郡的治所,兵甲过万,城中有民八万,连城数十座……”
刘邦有些不耐烦的说道:“说重点,别墨迹!”
陈恢嘴角露出不为人所察觉的笑容,他知道今天的事情已经成了!
于是他直入主题的说道:“南阳郡守桓齮想要献城乞降,而且有他在,南阳郡诸县也可传檄而定,所以,我们,能有什么好处?”
他说完,目光炯炯的盯着刘邦。
刘邦慢慢坐直,嘴角向上扬起:“你觉得,封个候怎么样?”
陈恢心中一喜,但还是询问道:“什么样的候?”
刘邦双手放在胸前,十指相抵:“我只是楚国的武安侯,封别人为候有些不合规矩,但毕竟桓齮和足下有功于楚……你二人,每人两千户食邑如何?”
陈恢大喜过望,在秦国,哪怕是最顶级的彻候,比如灭魏、燕、代、齐的通武侯王贲,也不过食邑两千户,现如今献一座城,就能得到两千户的食邑,楚军果然大方!
不过他还是收束心神,慨然说道:“食人之食,饮人之酒,自当报人之恩。我此来,是为郡守桓齮做说客,当不得和他相同之功。某之食邑,当减半。”
刘邦愣了一下,觉得眼前这个家伙,和之前那个开口讨要封赏的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他看看同样目露诧异的卢绾:“这人不错啊,我喜欢。”
卢绾翻了个白眼:“有你不喜欢的吗?”
当然有啊,我家大嫂,还有雍齿那个二逼……刘邦没有理睬卢绾,转头看向陈恢:“善!”
…………
城墙下,樊哙背着盾牌,蹲在地上百无聊赖的玩着蚂蚁。
宛县投降了,那个说客得意洋洋的从他面前经过,带着郦食其和几个甲士坐着篮子升上了城墙,和南阳郡守完成最后约定。
这就是说他不能当先锋了,也就意味着什么功劳啊,赏赐啊,也就和他无关了……
所以,他狠狠地碾死了只蚂蚁,仿佛这就是那个秦军说客!
突然之间,城墙上传来阵阵喧哗,隐约有兵器碰撞之声传来。
站在战车上的曹参突然大吼一声:“秦军诈降,欲杀我军使者!”
他说完,长剑出鞘:“冲啊!”
樊哙猛地从地上跳起,撒开双腿就向宛县冲去。
在他身后,数以千计的陷阵敢死之士扛着云梯,紧随其后冲去。
城墙上,郦食其欲哭无泪。
他被几名跟他前来的甲士护在墙角,面前的是两队相互厮杀的秦军。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陈恢在说完向楚军投降的事情之后,几名之前一直冷眼旁观的秦军校尉,突然抽出长剑,高喊着‘为国诛贼’,和桓齮身边的卫士战作一团。
于是,愿意投降的士兵和不愿意投降的士兵也战作一团……
第八十八章 孺子可教
城墙下,樊哙盾牌高举,攀援云梯,衔剑而上!
他心中有些疑惑,那就是往常时候,他爬墙攻城之时,城墙上总有些滚木礌石丢下。
但今天,宛县的城头格外沉寂。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加速爬上城头,抢下这先登的战功!
毕竟,城门另一侧,周勃也在奋勇争先!
樊哙心中大急,脚下加速,几步跃上城头,然后愣住不动。
在他的视线中,秦军分作一团团的在自相残杀……
“什么情况?”
樊哙眉头紧皱,跟着他跳上城头的陷阵敢死之士也愣住不动。
战或是不战,或者说,是和谁战,这是一个问题。
在樊哙愣神的时候,周勃跃上城头,大声疾呼:“愿从楚军者,左袒免死!”
在他的身后,爬上城头的士兵也放声大喊:“愿从楚军者,左袒免死!”
随着楚军陆续登城,秦军中愿意投降的士兵,纷纷扯掉半边衣服。
“这厮,有点本事啊!”樊哙大喜,挥舞长剑上前厮杀。
突然,他看到了远处的望楼下,站着一个身穿白色单衣,面色惶恐的中年人。
南阳郡守,桓齮!
“合该乃公发达!”
樊哙怪叫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向桓齮冲去。
先登之功已经有了,斩将夺旗之功他也不打算放过!
望楼下,桓齮突兀的打了个激灵,似乎有一种自己行走于山间丛林,被饿狼盯上的感觉。
他环目四周,一双三角眼猛然睁到最大。
不远处,一个穿着单衣,手持剑盾的猛士正向他飞速扑来!
恍惚间,梦境似乎和现实重叠。
跑!
他的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但双脚却像是钉死在了地面上,一动不动。
他身边的侍卫同样注意到了疾冲而来的敌人,于是拔剑冲了过去。
但只一个回合,就被对方撞飞了出去。
桓齮惊骇欲绝间,只看到一面沾染着鲜血的盾牌在自己眼前渐渐放大。
砰!
他整个人打着转的向后飞了几尺,重重摔在地上。
而那个将他击飞了的猛士,正狞笑着向他走来,手中长剑上,有一滴滴的鲜血滴落。
“苍天啊,难道这就是我的宿命吗!”
桓齮心有不甘,他明明已经投降了,可为什么还要被楚军攻击!
角落中的郦食其同样大惊失色,他顾不得身边狂呼酣战的士兵,两条平日里颤颤巍巍的双腿,爆发出了从来没有过的速度。
他疾冲到樊哙的身前,张开双手:“停!快停下!南阳郡守已然向武安侯投降!”
“什么?”
樊哙顿时愣住,在郦食其的身后,看到了一张流着鼻血,满是委屈的脸……
…………
宛县,郡守府。
刘邦身后跟着卢绾曹参等一群武将在府中参观。
准确的说,他们是在躲避接管郡县士兵,城内武库粮仓的繁琐之事。
反正有张良在,能者多劳……
“这厮真享受哈!”
卢绾在花园中,看着嶙峋的假山,潺潺的流水,遍地都是的奇花异草,仿佛有一种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的既视感。
他心生感慨的说道:“以后,我也要有一座这样布置的房子!”
刘邦撇撇嘴:“看你那没出息的样!”
他当年带着徭役曾去咸阳城为始皇帝修陵,见识过咸阳城那富丽堂皇,冠绝天下的楼阁宫观,所以对这一座小小的郡守府,不屑一顾。
嗯,桓齮已经很主动的从郡守府搬了出来。
不过宛县是南阳郡郡治,城中遍地豪奢富商,好宅院多的是。
卢绾也不生气,翻了个白眼后继续化身刘姥姥,东张西望。
刘邦上前搂着他的脖颈:“别看了,陪乃公喝酒去,你今天把乃公伺候舒服了,等到打下咸阳城,那里的宫殿随你挑!”
他回头看了看曹参周勃等人,笑着说道:“还有你们,一人一座!”
…………
阳翟。
日已西斜,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短暂了压制住了七月的燥热。
“今天,又是充满七万的一天……”
刘盈背着一个小包,手中提着食盒,小短腿飞快交替,两只羊角辫一甩一甩,实在标致极了……
他穿过月亮门走入后花园,停在一间种有杏树的房间:
“大父,吃晚饭了!”
不过房间内,却并没有任何回应。
就在刘盈扒着门框向内看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咳嗽。
他打了个激灵,猛然转头,看到的是专门藏起来吓了他一跳的刘太公。
迎着刘盈控诉的眼神,刘太公浑不在意的摸了摸他的脑袋:“乖孙,今天又有什么好吃的啊?”
呵,这老小孩!上梁不正,我总算知道老刘随谁了……刘盈心中吐槽,走向园中石桌。
自从丁义走后,看守五颗玉米的重任就落在了刘太公身上。
相较于丁义还要盯防某个好奇心和掌控欲与日俱增的少妇不同,刘太公只需要盯住那几个正处于狗都嫌的孙辈就行。
嗯,主要的目标就是小萝莉刘乐。
刘肥很让人省心,只要你跟他说明白了,他就很听话,不像某只萝莉,总是明知故犯,然后被刘太公活捉,鞭数十,驱之别院……
然后好了伤疤忘了疼,再次重复上述场景。
书桌前,刘太公洗完手后坐在凳上,静静等待开饭。
自从刘盈搞出了内裤之后,除了一些正式场合,大家已经不再需要保持那种累死人的跽坐了。
刘盈打开食盒,端出汤碗,顿时鲜香之味扑鼻。
刘太公眼前一亮:“乖孙,这是什么呀?”
刘盈边盛饭边说道:“皇统无疆凤珠氽。”
刘太公一愣:“什么?”
刘盈笑着说道:“这是始皇帝那个胖子特别喜欢的……”
刘太公打断他,正色说道:“人死为大,纵然一个人曾经做过很多不好的事情,你也不应该这么说他。”
“先做人后做事,你一定要懂得‘仁’和‘恕’。这是我的老师曾经给我讲过的道理,今天,我也讲给你听。”
刘盈歪着脑袋:“什么人都可以饶恕吗?哪怕他曾经直接或间接的害死了无数人?”
刘太公嘴角含笑:“所以才说,死者为大。”
刘盈点头:“懂了,如果活着,就要接受惩罚;死了之后,就既往不咎。”
刘太公颔首而笑:“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