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刘盈:快跑,不要回头!
“赢啦!”
“我们是冠军!”
蹴鞠场上球员的疯狂,渐渐蔓延到观众席上。
刘肥一跃而起,脸孔涨红的手舞足蹈。
他,不用再担心做空中飞人了!
最关键的是,欠小萝莉的利息,也不用担心会还不上了!
在他心中,一闪而过了一张曹氏的购物清单,尽管他觉得自己拿了全部赢到的钱也会力有不逮,但还是决定先把那张清单划掉一半再说!
刘盈一把抓住正要离席的张良:“老师哪里去?”
张良顶着一张红扑扑、气色十足的脸说道:“为师病了,需要回府静养……”
刘盈满脸无语:“那我刚才的问题怎么办?”
张良沉默了一下,看着正在向他走来,准备寒暄两句的一众开国功臣,掉头就走:“有什么问题等你有时间了到我府上再说吧……为师是真的要走了!”
他现在的装病,就是懒得和那群人打交道。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随着汉帝国的正式建立,功臣集团也不再是从前的铁板一块了。
比如元从的沛县帮,后来投靠刘邦的砀郡帮、陈留阳翟加入的张楚帮,还有迎接刘邦还定三秦的老秦人,以及其他零零星星,诸如西楚投靠过来的陈婴、项伯……
最要命的,还是那群异姓、同姓的诸侯王。
水面看似平静,但水下却已经是波涛汹涌危机四伏了。
如此错综复杂的关系稍有不慎,别说他这种所谓的汉初三杰了,就连新兴的汉帝国说不定也要因之而分崩离析。
萧何有躲不开,也不能躲的理由,但张良不同,装病就是他用来脱身的借口。
不过张良想跑,刘盈哪里会让他如愿,双手死死抓住张良袖袍,跟在他身后向外走去:“既如此,我送老师回府吧。”
张良稍稍愣了下:“颁奖仪式呢?你不主持了?”
刘盈撇了撇嘴:“有我爹在呢!出风头的事情他最喜欢了!”
张良回看了一眼人群正中,隐约有光芒万丈的刘邦,旋即摸了摸刘盈脑袋,温和一笑:“好吧,真是拿你没办法……”
我才拿你没办法嘞……刘盈心中吐槽,默默跟在张良身后逆流而出。
张良没走两步,突然回头一脸严肃的呵斥道:“竖子,还不跟过来!”
正要去找刘肥玩,顺便再蹭点吃喝的张不疑愣住,脸上的笑容换成了无尽的委屈:
“哦。”
………………………………
通往栎阳的道路上,张良很慵懒的靠在沙发上,静静等待着马车通过这一段最拥堵的道路。
刘盈四下张望,对张良家里的财政情况有了更详细的了解。
张良现在乘坐的这辆马车,虽然和那些尊贵版的四轮马车是同款外观,但内部装潢却基本上是专门定制。
凡是人体接触的地方,全都是柔软的皮革材质,而一些不起眼的陈设,也多价值不菲。
到底是显赫了很多年的人家……刘盈暗暗点头,在心中删减了一些某只矮墩墩萝莉的嫁妆,然后看向张良问道:“老师,你知道氐人吗?”
张良脸上闪过揶揄,反问道:“为什么问这个?难不成,咱们的天策上将军又惦记上为大汉拓土开疆了?”
刘盈点点头。
他并不打算对张良隐瞒接下来的军事行动。
张良再度反问:“理由呢?”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刘盈沉默了一下说道:
“上个月,一支从蜀郡出发,前往关中的商人在故道遭遇袭击,财货两失。起初汉中郡守丁义认为是出了盗匪,所以上疏请求调动郡兵,铲除匪患……”
“只可惜大军在附近的山林里转了好几圈,最终一无所获。”
“直到不久前,陇西郡有人来报,说是在那里的集市上看到的了被洗劫走的茶叶和丝绸,而出售商品之人,正是陇山以南的氐人!”
刘盈咬了咬后槽牙,一字一顿说道:“血债,血偿!”
张良轻轻颔首,对于刘盈的想法表示理解。
汉国和秦国的不同之处,在于汉国不抑商贾,甚至刘盈会牵头和朝中勋贵一同经商,那么这条贯穿关中和蜀中的道路就尤为重要了。
于是张良说道:“其实称呼他们为氐人,并不准确。”
“嗯?”刘盈抬头,轻轻皱眉。
张良接着说道:“严格来说,氐人也是羌人的一支。嗯,是羌人,而不是羌族。”
刘盈轻轻挠头:“老师,我怎么越发不懂了……”
张不疑插嘴说道:“羌这个字,本来就是对某个地方人群的统称,就如同商朝的时候齐鲁之地上的夷人!北狄南蛮、西戎东夷……不过那时候的羌人大多都是战俘,是商朝用来祭祀神灵的贡品……”
张良接着说道:“不过等到周朝建立之后,羌这个字就消失了。羌者,姜也,周人自然不会有羌这个称呼,就如同秦国建立之后,戎这个称呼也迅速消失了一般。”
刘盈点点头:“那,这和氐人就是羌人有什么关联吗?”
张良笑笑说道:“之前不是说了吗,羌人是某一种人群的称呼,而氐人,指的是羌人之中,在低处种地的人。”
“至于羌人,则按照其人种不同,内里有诸如你我这样长相的,也有类似于西域胡人长相的……他们部族和部族之间,被群山河谷分割,不仅没有统一的文字和语言,就连生活方式和饮食习惯也不尽相同。”
刘盈一脸沉思不发一言,努力从张良的话里提取有效信息。
他要对付的白马氐人,大体生活在成徽盆地之中,那里的海拔高度在一千多米,无霜期大约有两百多天,和关中很多地方类似。
再加上这里相当于是四川盆地在北方的一个缺口,东南季风的余波会携带着大量的水汽从四川盆地出发,最终汇集山地的迎风坡形成降雨。
嗯,这里就是嘉陵江的源头。
降雨,长时间的无霜期,和关中类似的海拔,这就意味着占领了这里之后,可以迅速吸收转化成适宜耕种的土地。
最重要的是,氐人,也是五胡乱华的一支。
灭了他们,刘盈没有任何心理上的负担!
………………………………
栎阳宫,午后阳光明媚,但这种寂静祥和的氛围却很快被残忍打破。
“没良心……呜呜呜!”
“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却这样对待我……”
“你别走,你看着我,你看着我……”
宫墙外,刘盈竖着耳朵悄悄靠近,脸上写满了吃瓜的神情。
那哭唧唧的声音他熟到不能再熟,这独一份的夹子音,正是他的那个大怨种姐姐!
莫非,张不疑绿了?不应该啊……刘盈从月亮门中探出脑袋,旋即露出了一副大失所望的神情。
花园里的人是小萝莉不假,可在小萝莉对面的却并不是刘盈猜想中的野男人,而是一支吃饱喝足,四jio着地趴在地上晒太阳的大熊猫……
慢慢探出脑袋之后,小萝莉的造型也让刘盈大吃一惊,有些不明所以。
阳光下,小萝莉身上穿着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豹皮坎肩,以及其他一些奇奇怪怪的皮毛饰品,最让刘盈大跌眼镜的,在于小萝莉头上戴的并不是花冠或簪子,而是一顶有两根牛角装饰的头盔……
刘盈看了看熊猫身上绑着的马鞍,心中闪过一丝明悟。
这,或许是一场cosplay……
小萝莉正在模彷的,正是传说中骑着熊猫和黄帝大战的蚩尤……
但,那只是个传说罢了。
熊猫虽然能骑,但要说当年的蚩尤骑着熊猫去打仗,那就有点侮辱蚩尤的智商了。
毕竟,一只大熊猫也就三百多斤重,是中型勐兽,尤其属于是嵴椎可弯曲的动物,驮个小孩还行,诸如让它去驮某只矮墩墩的萝莉,就有点强熊猫所难了。
哪怕,小萝莉喂了它吃了一堆的春笋……
看到刘盈走出,刘乐先是一愣,脸上浮现出害羞的神色,但随即敦敦敦敦的跑了过来,一把抓住刘盈的衣襟:“你要是敢出去乱说,我就用牛角顶死你!”
她边说,边向刘盈展示着自己头盔上的两支尖角。
刘盈愣住,旋即怒不可遏:“那是牛角吗?那是我放在仓库里的犀角!偷了我的东西,你还顶死我?啊!”
一瞬间,刘乐垮了下去,松开刘盈衣领,伸手拍打着褶皱,一脸谄媚:“哎呀,我们是姐弟,姐姐拿弟弟的东西,怎么能算是偷呢?”
刘盈一把甩开她,本想离去,但看了看小萝莉为了装扮蚩尤而准备的狼牙棒,于是心中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姐姐,我教你不骑熊猫也能假装蚩尤的做法吧!”
小萝莉大喜过望,频频点头。
刘盈忍住笑意:“你先蹲下,然后一只手向前撑住身体,另一只手举起狼牙棒,目视前方,高喊,在我的王国里!”
“在我的王国里!”
刘盈竖起大拇指:“真帅!英姿飒爽!”
小萝莉脸上闪过娇羞:“真的?”
刘盈重重点头。
“那好,我去让娘看看……”
望着小萝莉风风火火的身影,刘盈默默转身:“快,备马!我要去上林苑住两天……”
第一百一十一章 刘盈:我?祸国殃民?
渭水以南,上林苑。
刘盈的马车在几十名甲骑的簇拥下,并没有向西边的大汉公学而去,一行径直沿着几乎要被荒草淹没的道路向南飞驰。
目之所及,满目荒凉。
在失去了人类的干扰下,大自然以一种不讲道理的速度让这一片曾经遍地奇花异草的皇家园林重归蛮荒。
沿着道路继续向南没走多远,虽然到处都是荒芜丛生以及秋冬遗留下的肃杀之意,但远处热火朝天的工地,还是让人有一种重新回到人类社会的感觉。
这里,是刘盈修建的棉毛纺织厂。
经过了这两年的不懈努力,当初获得的那一小袋棉花种子已经和玉米一样,在关中各县的官田之中生根发芽,占据了不少的播种面积。
最重要的是,棉花的保暖作用,也得到了冬季严寒的考验。
因此,今年很多的普通农户和豪强地主,不需要刘盈多说什么,都是削减了脑袋想要多搞点棉花种子,也种在自家田里。
前者的态度自然好理解,单不说棉布比麻布摸起来更舒服,因此售价自然会更高,而且棉花塞进越冬的夹袄里,那种更加温暖的体验感,足以颠覆他们对于过往的认知了。
嗯,穿的厚且保暖的情况下,柴草和粮食的消耗量也会小很多,开源节流之下,生活的品质也会随之上升。
至于那些豪强地主,则主要是为了赚钱。
刘盈搞出来的水力纺车和水力织布机相继建成,对于原材料的需求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无限大。
无论是羊毛还是棉花,只要你有,他全都要!
反正在产能没有过剩的年代里,人们对于布匹的需求和消耗量,远不是一两间纺织厂就能满足的,哪怕是改开之后的农村,照样会用化肥袋来做衣服……
嗯,某个被人为分割的国家,至今如此。
在刘盈对建设进度很满意的时候,在他身旁,这些天一直在长安城筹建迁都的萧何,则眉头紧锁,满脸忧虑。
刘盈从栎阳宫逃走,经过渭水桥的时候,恰好和萧何碰到的一起,而这老头一起和刘盈过来的原因,则在于他还没有放弃将上林苑围墙拆了,改造为大农场的想法……
只不过看着现在这里开挖的沟渠,架起的水车,修建的房屋,萧何心中突然涌起一个词。
祸国殃民!
水力磨坊和水锤等东西萧何是见过的,流水不止,则动力不休。
所以,看着眼前的沟渠和水车,萧何一瞬间就想到了刘盈之前曾经提起过的水力纺车。
如果这里的纺织厂完工了,凭借着机械提升的效率,男耕女织这种理想生活将不复存在!
重点是,如果没有女人纺织卖钱,则普通家庭将没有余钱来缴纳口赋算赋之类的人头税,进而导致他们要么借钱完税,最终从自耕农沦为奴隶,要么就是直接逃离居所,成为流民。
于是,萧何看着饶有兴致四处张望的刘盈,不容置疑的说道:“拆了,立刻!”
“嗯?”刘盈瞠目结舌。
萧何皱眉说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种会置国家于险地的钱不能赚!”
刘盈挠了挠头,满脸疑惑:“啊?”
他不是装的,他此刻的思维,还停留在如何让萧何看看实物,然后打消他将这里改成农庄的想法。
萧何耐着性子说道:“我来问你,你这里使用的是不是曾经说过的水力纺织机?”
刘盈轻轻点头,终于有些明白过来萧何究竟要说的是什么了。
萧何一甩袖子说道:“此地建成,则水流滔滔,昼夜不绝,关中织女岂非尽皆无事可做?”
刘盈反问道:“老师可知一匹绢帛价值多少?”
萧何目光微凝,回答道:“帛价四百钱,缣(jiān)六百钱,素千钱,绫、锦皆万钱!至于麻布,则大抵百钱一匹。”
刘盈竖了竖拇指,说道:“老师所说,大致不差,但却只是商人的售价,并非织女纺织后的成本。据我所知,收购价大多不到零售价的三分之一。”
萧何点点头,不过并没有过多表态。
商人将本求利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尤其是丝帛之类的纺织品,更是暴利,要不然灌婴虽是个贩卖布匹的小商人,怎么能做到弓马娴熟?
刘盈继续说道:“老师,你觉得现在市场上出售的布匹价格贵吗?”
嗯,粟米一石(六十斤)一百五十钱。
萧何想了一下,点头说道:“贵。”
布匹的价格虽然贵,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一斤好一点的生丝就要三百多钱,织成的布匹价格自然居高不下。
麻布便宜,主要是因为麻布的原材料是苎麻,虽然后续的加工处理很繁琐,但毕竟是植物,相比于蚕丝要好获取很多。
只不过这时候的麻线处理方式相对原始,穿起来不如丝织品舒服。
刘盈嘴角扬起,笑着说道:“老师可知,我这里纺织的是何种布匹吗?”
这下,轮到萧何摇头了。
“学生这里纺织的,是棉布,亦或是羊毛线。”刘盈边说,边将萧何领到围墙另一侧的库房,指着里面堆积成小山的麻布袋说道:“棉花还要等着种出来,但羊毛已经攒了有好几千袋了!”
在他对面,萧何并没有说话,只是频频用手在鼻子前扇着。
无他,呛人。
这里的羊毛都是没有经过加工的产物,不但有浓重的羊膻气,很多里面还都卷着羊屎,虽然这时候天气还不热,但堆积在一起的味道让人有一种站在旱厕里的感觉……
刘盈自己也呛得不行,一脸讪讪的拉着萧何走到外面的空地,强力挽尊:
“老师你别看这些羊毛闻起来臭,但加工过以后就没味了,而且如果织成毛衣毛裤,可比普通的夹袄要暖和不知道多少倍!真的,信我!”
萧何在有些事情对于刘盈是盲信的,点头说道:“好吧,我信。所以你这个纺织厂就只是用来纺织羊毛的?”
如果真的只是用来加工羊毛,那他就不再多问了。
毕竟这时候的中原人除了一些围脖、手套、帽子、披风等配饰会使用皮毛,剩下的衣袍之类的还是会使用丝织品。
所以这里如果只是纺织羊毛,就不会对织女的工作造成影响。
刘盈摇了摇头:“学生说过了,这里不仅纺织羊毛线,还有棉花,就是那种丝絮状的,和蚕丝很类似的植物……”
萧何点点头:“很好,拆了吧。”
刘盈满脸哭笑不得:“老师你听我说完,棉布对标的是麻布而不是丝绸,并不会影响到普通人家缫丝养蚕,贴补家用!”
“而且咱们和西域以及匈奴东胡的贸易已经逐步展开了,就算是棉布冲击了部分的布匹市场,国内卖不掉的丝绸也可以拿到别的地方去卖给外国人啊!”
嗯,刘盈这边的水力纺织机无法处理蚕丝,主要是因为蚕丝的品质不行,丝线太细,只能将更多根蚕丝拧成一股线,然后进行纺织。
但这样一来,不仅让丝袍的厚度增加,看起来不美观,不够轻薄飘逸,成品的价格自然也无法跟市场上的其他产品竞争。
萧何想了想,刘盈说的有几分道理,但要想单纯通过外贸来保障丝织品的销售,进而保证普通百姓的生活不受影响,也实在是让人无法放心。
刘盈又解释道:“要想保障关中不受到匈奴可能的袭扰,咱们就需要将秦末遗失的土地收回,重新在阴山一线修筑长城,屯田定居。但北方苦寒,咱们这里尚在金秋,那里就已经开始飘雪了。”
“这时候仅仅凭借麻布衣衫,如何能够在大雪纷飞的时候戍守边疆?所以这种更加保暖的棉布以及填充了棉花的袍子就派上大用场了!”
“学生这里的纺织厂建成之后,再有了北方边军的订单,对于棉花的需求无限大,则农户就可以多种植一些棉花,然后卖给学生换钱。这样他们有钱缴纳赋税,改善生活,学生这里赚了钱后再扩大经营,再大量收棉花……”
“北方边境的戍卒不受天寒地冻之苦,种棉花的农户也可以致富脱贫……”
萧何突然冷笑一声:“就是不知道你这棉花管不管饱!”
刘盈昂起头:“吔?老师此言何意?”
萧何冷笑着说道:“农户都去种棉花了,谁去种粮食?”
刘盈笑呵呵说道:“老师你这就有点杞人忧天了。棉花这种作物咱们这边一年就种一季,等到棉桃摘掉以后还会补种一季粮食,这样至少农户吃饭不受影响。”
“再说了,不是所有的农田都适合种植棉花,为了保持土壤肥力,还有遏制害虫,很多时候土地都是要论种不同的作物,毕竟小麦、稻米、大豆会招来不同的害虫。”
“最重要的是,随着关东各郡的复垦,抛荒的土地正在重新变为良田,粮食总产量逐年上涨,只要有钱,就完全不用担心会没有粮食吃。毕竟咱们这是大汉帝国,不是春秋战国时期,没有粮食禁运令……”
第一百一十二章 刘盈:图穷匕乃现,还我血汗钱!
见到萧何依然不为所动,刘盈决定使出撒手锏了。
他仰头发问道:“老师,你听说过套种吗?”
萧何眼中闪现迷茫之色,歪头问道:“什么?”
刘盈解释道:“就是在同一块地里,种植不同的植物,然后收获。”
萧何皱眉:“怎么可能?”
他在沛县属于是豪强,虽然没出过什么显赫的高官,但却累世把持着地方的部分权利,萧何作为萧家那一代的嫡长子,学习的是经世之学,农桑之事只是浅尝辄止。
刘盈抬头说道:“我说的这种套种的技巧,其实是从我大父那里获得的灵感,他在后花园里种瓜的时候,总是会在瓜苗旁边种点豆子,然后采摘豆子叶做菜羮。”
“就算是经常把豆子都薅秃了,可到了豆子成熟的时候,每株豆苗上结的豆荚也不比外面大田里的少!”
“所以我就顺着这个思路,然后开始各种实验……”
萧何暗暗点头,刘太公是最后一批农家士子的事情,自然是瞒不过他这种沛县豪强,农家数百年积累之下,在稼穑之事上有任何绝学,萧何都不会感到意外。
但,他正听得起劲,却发现刘盈突然闭口不言。
然后,就是抓心挠肺般难受。
于是他一把抓住东张西望中的刘盈,有些急躁的说道:“什么实验?你倒是说啊!”
刘盈阳光灿烂一下,露出八颗晶莹雪白的牙齿:“老师,这个世界上没有免费的知识,对吗?”
萧何点头表示赞同。
即便是号称有教无类、诲人不倦的儒家,收徒的时候也会收两条干肉一把青菜作为拜师之资,其他的诸子学说就更加不是免费的了。
萧何轻叹一口:“说吧,你想要什么?”
刘盈双手叉腰,摇了摇头说道:“学生什么也不想要,只想要回自己应得的……比如修建长安城的工程款!”
听到刘盈的话,萧何开始后悔,早知如此,今天他就不应该拦下刘盈,跟着他大老远的跑到这里!
反正这大汉江山是他们刘家的,就算是自己不问,难道刘盈还能瞒着所谓的‘套种’技术一辈子?
一想到刚刚到手,还没有暖热乎的钱就要给了刘盈……
后悔,总之就是非常后悔……
但他心中灵光一现,捋着胡须颔首说道:“好,可以答应你。”
刘盈直视着萧何的眼睛:“立字据!”
所谓近墨者黑,他太了解这群跟着刘邦打天下的老家伙们是个怎么样的秉性了!
萧何瞬间破防:“你说不说吧?不说算了!”
我就知道!大家快来看看吧,这有个老头跟小孩耍赖了……刘盈抓着萧何的袖子:
“说啊,怎么会不说呢,既然老师想要知道,学生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嗯,手印按在这……”
少顷,刘盈将按了手印,并且加盖有相印的字据收好,喜笑颜开的说道:“所谓套种,就是将两种或两种以上生长周期相近的作物,在同一块田地上成行或多行间隔种植。”
“比如学生在自己的农庄里做的实验,就是将玉米和大豆套种在一起。在生长发育期,二者都能很好的接受阳光雨水和风,谁也不影响谁的生长,然后等到玉米长起来之后,玉米可以替大豆遮挡越发毒辣的太阳,以及吃大豆的虫子。”
“二者和谐共处,虽然比单独种植要付出更多的劳力,但亩产却有所提升。反正老人孩子闲着也是闲着,能够换取更多的收获,也很划算啊!”
嗯,刘盈没说的是,大豆根瘤菌能固定土壤中的游离态氮,除供自身需用外还可供玉米所用。
而玉米根系能分泌酸性物质,分解土壤中难溶性矿物质元素成为速效性养分,供大豆吸收利用,能得到大豆单作时得不到的种肥和追肥。
这些东西萧何无法快速理解,所以直接告诉他结果是最合适不过了。
后世里很多地方的大片土地之所以采用单作,也就是一片田只播种单一作物,就是为了方便机械化管理。
但在现如今的大汉,套种技术无疑更加贴近社会生产力。
题外话,几十年后的《氾胜之书》就有了套种技术的记载,而到了《齐民要术》出现的年代,这种套种的技术已经发展的相当成熟了。
刘盈对面,对他颇为了解的萧何问道:“完了?就这一种?”
刘盈嘿嘿一笑:
“当然不止了,既然老师诚心诚意的问了,那我就大慈大悲的告诉你……”
“比如学生想要种的棉花,这种植物可以和大蒜套种在一起,大蒜在生长过程中产生的辛辣气味,可以驱赶偷吃棉花的蚜虫,不仅是蚜虫,其他一些害虫也会闻风而逃。”
“嗯,同样适合跟大蒜种在一起的,还有油菜!”
刘盈指着远处,被他划成宿舍区的地方说道:
“那里附近的土地,学生准备将棉花和小麦套种在一起,当麦芒长出的时候,可以阻止偷吃棉花的害虫,而且种植的小麦,也可以为这里的工人提供一定的粮食。”
“同样的还有玉米加辣椒、玉米加大蒜……”
萧何轻轻点头,将一切记在心中,他突然发问到:“工人?你准备从哪里招募工人啊?”
刘盈挠了挠头说道:“老师,你还记得秦国的隐官制度吗?”
隐官,并不单指阉人以及受到诸如割掉鼻子手脚的刑余之人,还指称收容刑余者的官府手工作坊。
隐官之人身份在没有爵位的什伍、公卒和庶人之下一等,属于是官奴隶,他们生下的儿子是没有爵位的士伍籍。
比如赵高就是隐官之人,然后一步一步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走到最高,做了那个最高的赵高……
萧何回忆了一下说道:“记得,不过早在陛下入关之时的约法三章中,隐官制度就被废除了,各自发放田亩房宅回家去了。”
刘盈叹息一声说道:“当时此举为了安定人心,虽然出发点是好的,但其实却有些不妥。”
“比如若是新近才收入的隐官之人,哪怕他们受到刑罚以至于手脚不利落,但这时候他们还掌握着耕田的技巧,发放农田各回各家自然是极好的。”
“可那些生于隐官之人,亦或是早就脱离了农业生产的人,即便是发放土地,他们也无法重新融入里坊之中了。”
“所以我这里的绝大多数工人,就是这种生活能够自理,但却不掌握农业生产技术,以至于找不到媳妇,在老家艰难度日的那一批隐官之人!”
萧何脸上挂满笑容,伸出手摸了摸刘盈脑袋,表示自己的欣慰和亲昵。
仁者方能无敌。
刘盈虽然身处高位,但眼睛却始终注视着黎民苍生的疾苦,让萧何心中很是满意。
这样保持下去,汉帝国必然不会步暴秦的后尘,二世而亡!
刘盈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其实他招聘隐官之人的原因,在于很低廉的代价承包了分给他们的土地,以及支付比肢体健全之人更低的工资……
毕竟,这些已经跌落泥潭的人,没有和刘盈议价的资本,有的只是感恩戴德。
事实上,也是如此。
在工厂打工,比在家里那一亩三分地里要赚的多。
萧何收回手,看向远方微微出神:“那里,就是你说的拦水坝吗?”
他记得刘盈在最初的时候曾经说过,要想给水车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就必须要先修建拦水坝,调节丰水期和枯水期的水位。
这也是为什么纺织厂要建在这片蛮荒之地的原因。
农业无水不行,如果建在人口稠密之处,很容易会因为抢夺水源的问题和下游的农户打起来……
刘盈顺着萧何的目光看去,轻轻点头:“正是拦水坝,不过……”
他在犹豫,要不要将那项还没有验证过的新东西让萧何知道。
嗯,就是利用修水坝的时候,在另一边修个水电站。
小功率的水轮机。
这种技术其实很简答,就是挖一个向下涡轮形状的水道,让水快速通过,然后再把发电机的转轮放在水道中让水力带着转起来。
至于发电机的制作就更简单了,找个有闪电的雨夜,在地上插一根大铁棒让闪电噼一噼,将铁棒内杂乱无序的磁畴的方向梳理一下,然后铁棒就变成了磁铁。
当然了,不是永磁。
然后,就是利用电磁感应,开启电气时代……
嗯,只是开启,距离真正大规模利用电力,中间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这里,只是刘盈的一个试验场。
水力发电,然后将电流通过刷了漆的用作绝缘的电线引入厂房,点亮灯泡,创造一个不分昼夜的工作环境……
大工厂生产的雏形,就此诞生。
之所以说这里是试验场,就是因为水轮机组需要大量的工人和工程师进行维护,而隔壁大汉公学中那些只掌握了一丢丢相关知识的学生,将在这里边学习边实践。
接下来,就是将所有都交给时间,等待着他们掌握所有相关的知识,如同星星之火般散出去,点亮整个大汉!
刘盈身旁,见到刘盈不想说,萧何也不打算多问。
此行,他收获颇丰。
尽管,付出了更多……
第一百一十三章 宴桃园豪杰三结义,斩野猪刘盈显锋芒……
泾水以东,九嵕(zōng)山。
嵕者,山梁也,因此处山脉有‘一峰突兀,九梁环拱’之势,所以得名为九嵕山。
嗯,李二的昭陵就在这里。
刘盈漫步在山脚之下,身后跟着泾渭分明的两队人。
其中一队年龄偏小,虽然肤色黝黑手脚粗大,但从满脸的稚气就可以看出,这帮人中最大的不过弱冠之年。
这是大汉公学的学生,刘盈因为个人的经历,往日里和他们很亲近,所以他们走到哪里,都是脑袋微扬,满脸骄傲的样子。
只不过从他们肩膀上扛着的器械来看,这是一群土木狗……
今天他们跟着刘盈来这里,是来做测绘,然后完成自己的毕业设计。
修渠。
准确的说,是在发源自北方山区并注入泾水的甘谷水旁,挖一条通向渭水的水渠。
这样一来,不仅可以增加周边几个县的灌既面积,而且还可以给渭水补充一定的水量,好将积淀的泥沙冲走,方便渭水通航,转运粮食及工业产品。
而且他们不光是修渠,还要再设计若干人工水库,方便调节水量,避免洪涝灾害的发生。
当然了,如果条件合适,还会预留下水力发电站的位置。
虽然这些工程听起来很难,有一种劳民伤财的既视感。
但古人修运河水渠之所以很费劲,往往留下罪在当代的骂名,其主要因素在于不知道如何有效测量海拔高差,以至于后世编纂的一部《中国水利史》中,出现最为频繁的一些字,就是‘水不通’、‘不能通’……
想想吧,在农业社会,征调成千上万民夫大干了十年八年,消耗了国帑无数,再加上不人道的管理方式,以至于民夫死伤无数,关键是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最后水渠运河神马的还没有通水……
所以,莫道石人一只眼的事情自然就时有发生。
而现在,有了刘盈搞出的初级版水准仪和游标经纬仪,虽然精度还是不高,但测量高差绘制地图还是没有太大的问题。
反正关中是一块凹陷的盆地,水流天然会向盆地中心流淌,水渠的设计图纸误差个十米八米的,影响不大……
刘盈和如他当年那般骄傲的小萌新交代了几句,然后带领另一队人沿着九嵕山的山脚向东而去。
那里,矗立着一座废弃的秦国宫殿。
望夷宫。
嗯,就是留下了指鹿为马,以及胡亥被赵高干掉的那一座宫殿。
这里在秦国早期,是抵御北方义渠以及其他戎狄部落南下入侵的一座前线指挥部和堡垒。
但后来宣太后诱杀义渠王于甘泉宫后,秦国将北方的边境拓展到了内蒙和宁夏一线,望夷宫就从堡垒变成了专属于秦王享受的园囿。
只可惜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望夷宫逃过了被戎狄焚毁,却没有躲过南蛮(注一)的毒手,最终被洗劫一空,化为废墟。
刘盈这次来,自然是想要将这里利用起来,比如修建一片休闲度假山庄,然后高价卖给那帮贼有钱的暴发户。
比如樊会、周勃、夏侯婴,以及自废王号的臧荼、申阳和赖在栎阳不走的代王刘喜,想要朝拜刘邦之时有个安稳住所的楚王刘交、荆王刘贾等诸侯王。
也因此,他才会亲自带队来这里搞测绘,然后给出具体的设计图。
这年头,人傻钱多事少的甲方,真的是不多了……
荒芜丛生中,刘盈和身边几个老工师小声滴咕,商讨着如何拆除眼前的断壁残垣,重点则是宫殿主体下方那些动辄高度在十几二十米的台基。
这是沿用自周朝的建筑风格,高耸入云的宫殿能够彰显国君高高在上,凌驾于万方的威严。
当然了,另一个原因在于建筑技术的落后,无法平地起高楼,只能通过这种手段来让人心生畏惧。
所以,这也是刘盈要带着这帮老工师前来的原因。
昔日秦朝曾有律法,开工大兴土木之前,需要先由当地的工师前去现场测量规划,计算出具体需要多少劳动力以及工程量之后,才能上报申请动工。
让这些老工师参与到拆除望夷宫遗迹的项目,符合刘盈一贯的思维方式。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完成。
绕过坍塌的廊桥走向北方宫殿群的时候,刘盈隐约在旁边的灌木丛中听到了些许奇怪的动静。
下一秒钟,一头足有小牛犊大小的野猪从灌木丛中冲出,长长的獠牙向外弯曲,让人不寒而栗。
很明显,随着望夷宫的荒废,这里成为了野生动物的天堂,刘盈一行无意中闯进了这头野猪的家。
刘盈身旁,最先做出反应的不是随扈的甲士,而是那些头发斑白的老工师。
刷刷刷几声过后,老工师们长剑出鞘,不过并没有直接冲向野猪,而是不慌不忙的将剑柄塞进剑鞘之中,形成了一根根长度接近两米的短矛。
行家啊……刘盈目瞪口呆,不仅是因为这群人的勇气,而是因为他们的临危处事不慌不忙,尤其是将长剑组合成短矛的行为,让刘盈想起了《水浒传》里好汉们常用的朴刀。
官府禁止百姓携带长兵器的情况下,将短刀和木棍分开来携带,既不违反朝廷法令,而且有战斗需求时再组合在一起,就是一把居家旅行必备的神器。
只是不等老工师迎战大野猪,刘盈身后的甲士从腰间解下蹶张弩,电光石火之间完成上弦、放置弩失的动作,笔直指向狂飙而来的野猪。
在足以贯穿两层铁甲的强弩面前,野猪的血肉之躯无疑是纸湖的一般。
一阵密集的弓弦响声过后,野猪变成了豪猪。
然后,看着双眼赤红,踉踉跄跄继续发动冲锋的野猪,刘盈开始了痛打落水狗……不,是痛打落水猪的行为。
他从身后甲士手中接过长戟,高喊一声,发动咸鱼突刺……
噗!
锋利的戟尖从野猪肩胛贯入,而刘盈助跑产生的冲击力,也将本就因为失血和内脏破裂而失去力气的野猪捅翻在地。
“太子威武!”
“万胜!”
空荡荡的望夷宫中,响起一连串的高声喝彩之声,惊的远处断壁残垣之中飞起群群鸦雀。
刘盈回过头,本想挥舞下双臂装个逼,但眼神却直勾勾的定格在了远处。
那里,两个他很熟悉的身影正在快速靠近。
一个长髯及胸,猿臂蜂腰;一个豹头环眼,魁梧健硕。
“蜀郡郡守纪信拜见太子殿下……”
“汉中郡守丁义拜见太子殿下……”
刘盈快走两步,扶起自己最初的两个门客,脸上露出久别重逢的喜悦,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句话。
“吃了吗?”
纪信丁义相视一笑,依稀回到了当初跟着刘盈,辗转千里追寻刘邦的旧日时光。
而在他俩对面,刘盈看了看纪信的五柳长髯,丁义的豹头环眼,又看了看远处尚未完全凋谢的桃花,脑海中依稀出现了许多奇奇怪怪的画面。
宴桃园豪杰三结义……
刘盈微不可见的晃了晃脑袋,回头吩咐了一声老工师继续测绘,扈从甲士将野猪抬走,旋即拉着丁义纪信向远处走去。
“怎么只有你们两个,李必呢?”
刘盈询问的李必,指的是和骆甲一起组建了郎中骑兵的秦国骑士,此人是昔日秦国大将李信的近亲,因灭项羽有功,再加上熟稔骑兵作战,所以被任命为陇西郡守,镇守帝国西部边陲。
纪信笑着说道:“他被颖阴候拉去叙旧去了,可能要明天才能来面见殿下……”
刘盈对此不作表态,凭借他对于那帮家伙的了解,说是叙旧,其实是拼酒……
燃文
他这次召集纪信等人,为的是收拾盘踞在故道以西的氐人。
欺负了孤儿寡母的赵大说过,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故道是一条连通关中、蜀中、汉中的交通大动脉,尤其是今年秋收之后,故道将迎来再一次的拓宽升级,自然容不得氐人染指。
嗯,之所以升级的是多绕几百公里才能进入关中的故道,而不是直线距离很短的褒斜道,则是因为刘盈知道,再过不了多少年,那里将会有一场大地震,一场虽然没有太多人员死伤,但足以改变那里地形的大地震!
在这种人力所不能抗衡的天灾下,投入的越多,损失必然越大!
所以,绕点路就绕点路吧。
刘盈想了想,既然李必没到,那么商讨如何解决氐人威胁的会议,就可以暂时推迟一天。
于是他看向纪信丁义说道:“给你俩再放一天假,去新丰城好好玩玩,明天早上……中午过后再来见我。”
…………………………
栎阳城,东宫。
刘盈从马车走下,活动着筋骨向寝殿走去。
“弟弟……”
他回过头,看见的是向他快步走来的刘肥:“大哥,你怎么来了?”
刘肥上前张开双臂搂住刘盈,小声说道:“别怪大哥……”
刹那间,刘盈心中闪过不祥的预感。
然后,就看到了拐角处走出了一只满脸愤怒的小萝莉。
“在我的王国里……”
“九、九敏……”
(注一:三十五年,楚伐随。随曰:我无罪。楚曰:我蛮夷也。)
第一百一十四章 刘盈:某,汉征西将军!
东宫,日上中天。
昨夜画图纸熬到凌晨才睡的刘盈,张开嘴巴如同河马一般打着哈欠从寝殿走出。
现如今吕雉忙着搬家到未央宫,所以完全没有多余的精力来管他,这就让刘盈从每日三餐时间固定,变成了想什么时候吃饭就什么时候吃饭。
虽然不健康,但,爽!
不过他很快就不澹定了,远处,小萝莉大包小包的走过来,特意从他身边转了两圈才不停的冷笑着离开。
昨天在上单酒桶刘肥的gank下,巨魔之王刘乐成功反杀,和未来守护者刘盈签订了一连串的不平等条约……
比如此刻小萝莉背包里放着的许多不值钱,但她很喜欢的小玩意……
而为了在刘盈面前绕的这一圈,小萝莉从吃过早饭起就蹲守在寝宫外面,苦苦等待了许久……
不过看着小萝莉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离开的背影,刘盈心中还是涌起了自家有女初长成的满足感。
要是在从前,小萝莉绝对会专门在他睡觉的时候冲进来……
“便宜张不疑那混蛋了!”
…………………………
前殿,吃饱喝足后的刘盈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迈步走入,终于见到了姗姗来迟的李必。
李必虽然是听从刘盈传召而来,但却并没有第一时间来见刘盈,只因为他是灌婴的人,而灌婴是刘邦的心腹,所以他也算是刘邦的人。
自然而然的,不能和刘盈这个太子走的太近。
见到刘盈之后,李必脚步略显虚浮的站起,急趋到刘盈面前:“陇西郡守李必见过殿下。”
刘盈很随意的摆摆手,示意他起身坐回自己的位置,随后看向韩谈说道:“上茶……不,还是上蜂蜜水吧。”
嗯,现在屋子里共有四个人,其中三个一看就是宿醉未醒,所以不适合饮茶,因为茶叶中含有咖啡碱和茶多酚物质,不适宜醒酒。
而蜂蜜水虽然不一定会有特别神奇的醒酒作用,但补充点糖分总没有多大坏处。
少顷之后,刘盈看着摊开的舆图说道:“我是这么个打算。四路出击,合围白马氐人,逼迫他们交出杀害我大汉商人的凶手,然后俯首称臣。”
他本来是想再把韩信抓过来当军师的,但韩信听说只是揍一个小小的氐人部落,旋即啐了他一脸,让他圆润的离开……
毕竟,这可是兵仙啊!
李必环视一周,带着几分疑惑说道:“可这里只有三人,不知第四路是谁?”
刘盈竖起拇指指了指自己:“当然是某这个征西将军啦!”
武都在关中西面,正好是他的管辖范围!
这,是他将第二届大凤杯的颁奖人让给刘邦后换来的补偿!
丁义和纪信对这种现象早就是见怪不怪,唯独李必,也许是酒还没醒的缘故,愣在当场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
刘盈接着说道:“此次作战,蜀郡、汉中郡、陇西郡各出动五千郡兵,其中汉中郡和蜀郡郡兵从南攻打氐人,而陇西郡郡兵和我的幼军五千人汇合,从东边进攻氐人。”
只是对付一个不怎么开化的氐人,出动两万人其实有点高射炮打蚊子了,但刘盈要的就是这么个效果。
汉军再能打,但氐人是主场作战,打不过撒丫子就跑,汉军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的。
但若是以绝对优势的兵力横压过去,就很容易产生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孔老夫子曾经说过,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
什么是文德?
自然是让氐人改汉人姓氏,说汉人话语,遵从汉人的习俗,和汉人通婚,这样要不了几代人,氐人就既来之,则安之了!
刘盈对此很有信心,因为大汉帝国在这个世界上,代表着最先进的生产力,是野蛮粗鄙中一盏文明的灯塔。
见到刘盈已经安排妥当,纪信丁义自然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毕竟,对方只是一伙茹毛饮血的蛮子……
但,李必不这么想。
作为昔日的秦骑士,李必其实和氐人打过交道,深知氐人并不像人们想的那样不开化。
相反,氐人和秦人比邻而居,多少懂得一点秦人的语言,和别处的羌人相比较,大抵类似于生番和熟番的区别。
只不过那时候的氐人太过于弱小,再加上地处秦国边陲,土壤也不太肥沃,所以在秦国扩张的时候只是成为了秦国的附庸,按时缴纳贡品,逃过了灭顶之灾。
但如今时代变了,汉国将重心放在关中巴蜀,那么紧邻故道的氐人,自然就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偏巧不巧的,他们还劫掠了汉国的商队……
所以,自作孽不可活。
纪信则歪着头看向刘盈:“那氐人臣服之后呢?殿下有何打算?”
刘盈食指轻敲桌面说道:“自然是找一处最平坦,有水且交通便利的地方修建武都塞,重新恢复秦国时期的武都道,负责监视和镇压氐人。”
道,是秦国的一种行政单位,类似于民族自治区,和‘县’同级别,治理部族聚居的偏远地区,其主吏不叫县令而称县长。
道的特点是不对蛮夷部族进行编户齐民,在赋税、徭役上给予一定减免,比起秦国的编户齐民要缴纳将近一半收入的赋税,‘道’管辖下的少民要轻松很多。
按照秦国的说法,则是礼法以时而定,制令各顺其宜,但说白了,统战,无处不在……
听到刘盈的话,纪信再度问道:“那由谁人驻守武都塞?武都塞又需迁移多少人口?”
刘盈略加思索:“都尉刘钊,可堪一用。”
他说的刘钊,是刘太公堂兄的一个曾孙,只不过因为一些原因,早在刘太公那一辈大家就不太来往了。
不过后来刘邦拿到了项梁的A轮投资后,打败雍齿重夺丰邑,并且当上了砀郡长的时候,刘钊就成为了刘邦身边的一个舍人,然后一路入关中灭秦,还定三秦,之后又跟着参加了灭楚的战争。
按理来说,凭借着刘氏的身份刘钊应该能获封侯。
但问题就出在雍齿叛变的时候,刘钊并没有跟随刘邦离开,而是留在丰邑效忠了雍齿……
所以,论功行赏的时候刘邦就公事公办了。
现在的刘钊,只是个受封千户的都尉。
刘盈用他,其实是刘太公找到刘盈说情,想要给刘钊一个锻炼的机会。
原因则是刘太公听说他堂兄那一支刘氏,如今就只剩下了刘钊这唯一的一个成年男子,现如今自家这一支各个王侯,自然也想着多帮衬一下‘穷’亲戚。
反正在刘邦的‘打压’下,刘钊能够积功成为都尉,也算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至于迁徙人口的事情……嗯,前期先迁移两千户无爵位的庶人,统一划归士伍籍,允诺赐爵一级,再免征十年赋税。”
刘盈说完,稍稍盘算了一下,要想在山间开荒,将荒田变为良田,非三五年的时间不可,所以免税十年也很合理。
最重要的是要让那两千户汉人站稳脚跟,吸引周边氐人女子东食西宿,就需要让他们先富起来。
嗯,其实汉族的父系基因传承很单一,而母系基因复杂,并非是在扩张的时候杀光了当地男性,强行占有了当地的女子。
原因很简单,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掌握着最先进农耕技术的汉人农民,要比周围的土着富裕不少,在娶媳妇这件事情上自然会比土着男性更有吸引力。
长此以往,自然而然就子孙绵延不绝。
嗯,还有个传闻。
据说泰国的女人比周边国家更白更漂亮的原因,得益于当年下南洋的潮汕人……
又和刘盈商讨了一些出兵的细节之后,纪信三人伏桉开始书写调兵文书。
这些文书等下将会通过飞鸽传讯的方式传递到蜀郡、汉中郡和陇西郡,之后将由各郡郡尉调动郡兵,抵达各郡的边界等待他们三个携带调兵的虎符和诏命前来汇合。
毕竟没有中央朝廷的指令,各郡的郡兵不允许跨境调动,否则后果很严重。
书写完毕,看着远处渐渐西斜的太阳,丁义搓掉了手上的墨汁,决定在刘盈这里蹭一顿饭了!
他抬头问道:“殿下,我听说前些时候栎阳出现了一个奇闻,有半数以上的朝臣被殿下搞得上不了朝……”
嗯,他说的是那天吃的麻辣火锅,刘盈高估了这帮土着肠胃的耐受能力,然后……
造孽啊!
刘盈脸一黑,身体前倾:“怎么?你也想试试?”
丁义挠了挠耳朵:“固所愿,不敢请耳!”
一旁的纪信也是满脸跃跃欲试的神情,昨晚他俩在新丰城玩的时候,没少听说那种红色的神奇吃食。
尤其是刘盈将要在冬至日当天正式开启火锅店的消息,更是传遍了大街小巷,据说前期众筹的预售品鉴票,已经从发行价百钱一张,涨到了两百钱一张了!
刘盈看了看三个在自己面前搓手的‘苍蝇’,放弃了自己吃独食的想法。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等着,我去准备。”
刘盈站起向殿后走去,毕竟冰窖的钥匙只有他有。
只不过片刻后,东宫内隐约响起了一声愤怒的咆孝。
“矮墩墩!”
第一百一十五章 刘盈:又在作死了……
万象欲焦枯,一雨足沾濡。
旱了许久的关中,终于下起了蒙蒙细雨,天地间充满生机,许多顽童丝毫不顾及父母的呵斥和威胁,和小伙伴在泥泞之中四处奔跑嬉戏。
栎阳城南,刘盈披着蓑衣,虽然心中充满不耐,但脸上还是挤出了依依不舍的神情,歪着头看向正和戚姬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刘邦。
今天是太卜测算出来的黄道吉日,宜出行,动兵戈……
刘邦马上就要启程前往雒阳城,视察武库、粮仓,以及重新启用了的敖仓,顺便再调教两个刺头,比如已经被陈平盯上了的赵王张敖!
至于刘盈,也同样会在今天出发,一路向西,去收拾另一边的刺头。
氐人。
前些天纪信三人在东宫吃了一顿火锅后,翌日就快马出发,想来这时候应该已经回到了各自军中,而刘盈这边的幼军,也早就列阵齐整,就等着自家太子和自家陛下演完这出父子情深、洒泪而别的戏码。
刘盈轻轻咳嗽了两声:“爹啊,再不走可就错过吉时了……”
嗯,吉时是动态出现的,按照太卜所言,错过了这个时辰,下个时辰再出发的话,就会有半路折断车轴的风险。
而破解的方法也很简单,捡几坨狗屎湖在车厢上就好了……
别的朝代刘盈不知道,反正在先秦到现在这个时代,狗屎是一种居家旅行必备的神物,不止能克制鬼怪邪祟,还能治疗不少的疾病。
嗯,心理疾病。
听到刘盈不耐烦的声音,戚姬脸一红,柔荑(tí)自刘邦大手中抽出,拧身向后走去,只是在经过吕雉身边的时候,得意洋洋的眨了眨犹自挂有泪珠的眼睛。
她哭了,但装的,气死对面的黄脸婆……
戚姬,又开始作死了鸭……刘盈看了看自家老娘黑着的一张脸,决定尽快逃离这个修罗场。
刘邦虽然也全程目睹了戚姬装作泪眼婆娑的一幕,但他表示无所谓。
这,叫做情趣!
而且大老婆和小老婆不对付,他才能左右逢源、游刃有余,要是大老婆和小老婆团结起来……
没活路了!
刘邦狠狠瞪了刘盈一眼,大步走向另一侧前来送行的刘肥面前,先是伸手比划了一下自己和刘肥谁高,旋即笑着对曹氏说道:
“时间过得真快啊,这一转眼的功夫,这小子都比我高了!”
曹氏微不可见的翻了个白眼,心说这仿佛是你第一次见到刘肥……
不过她还是抿嘴笑道:“那是自然,再过两年就该给他说媳妇了,不长的高一些壮一些怎么行?”
刘肥现在正处于情窦初开的少年时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曹氏提及婚姻之事,让他那白白胖胖的大脸瞬间变得赤红一片,扭捏的摇了摇身体,瓮声瓮气:“娘……”
刘邦抬手锤了刘肥胸口一拳:“大小伙子了,还害羞?乃公当年……嗨,我跟你说这个干甚!”
他摇了摇头,用力捏捏刘肥肩膀继续说道:“不过,很结实!只不过要做一个合格的王,光会耍拳舞剑还是不够,那狗屁儒家的经史子集虽然迂腐,但也要多读一些才是!”
人群另一侧,正在和太上皇后李氏窃窃私语的楚王刘交突然愣了一下,旋即咬着后槽牙攥紧拳头。
这厮,当着和尚骂秃是吧!
刘交,师从大儒荀子的弟子浮丘伯,是根红苗正的儒门弟子,当上楚王之后还召集了一些儒生为《诗经》做注解,刘邦今天这番话,很明显是借着说刘肥,又来对他冷嘲热讽!
只不过现在人多,刘交不便立刻发难,于是他晃了晃头顶上可拆卸的王冕,决定等到哪天大家喝醉了之后,就让他三哥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刘邦阴阳怪气完了之后,心情大爽,拉着刘肥小声滴咕起来,从刘肥赤红的耳根可以看出,刘邦此刻说的话,恐怕并不是那么正经……
毕竟,刘肥快要到了成亲的年龄,某些方面的教育自然必不可少。
如今在刘盈这只蝴蝶的参与下,历史线已经发生了改变,比如迁徙齐地豪强的诏令提前了,齐国的不安定因素少了之后,刘肥这个齐王就没有必要提前就藩。
毕竟齐国有曹参在,再加上从关中通向临淄的驰道也已经全部铺成了水泥路,调兵遣将转运粮草的速度要比从前快了一倍!
所以,有没有刘肥这个齐王坐镇,齐国都不会发生动乱,刘肥也就能多留下来些时日,和刘太公曹氏他们共享天伦之乐。
片刻之后,刘邦掐着吉时的最后时刻登上马车,挥手告别,一路向东而去。
刘盈则转到刘太公吕雉面前,大礼参拜:“大父,母亲,万千珍重,我去也……”
刘太公轻轻点头,吕雉脸上也没有丝毫担忧的情绪,敷衍着点点头,全部的心思都放在该如何收拾某个刺头……
刘盈这几年时不时就跟着大军出征,他们早就麻了……
重要的是,刘盈这次的对手是氐人,他们打听过了,氐人不仅是个菜鸡,而且还离栎阳城不过七八百里。
听上去很远,但这一路上都是秦国修建的驰道,方便快捷,快马疾驰一两天的功夫就够打个来回!
真,去去就回。
刘盈扣头后站起,打了打身上的浮土,在吕雉没有注意的时候,向站在她身后的窦漪房挑了挑眉,用眼神调戏了一下‘弟妹’,接着在对方满脸娇羞和惊喜中,姿态极为潇洒的翻身上马而去。
只不过正如吕雉心不在焉的没有注意他的小动作一样,忙着撩骚弟妹的刘盈,也同样没有注意人群一角,一双妩媚妖娆的眼睛中充斥的杀气。
许负捏着手中的玉盘,因为用力而指尖显得有些苍白。
现在她正值青春年少貌美如花,某人就敢当着她的面去勾搭野女人了,要是将来她人老色衰了,那还了得?
所以她环视四周的肥羊,决定多给自己准备一些嫁妆!
只有那些黄澄澄的家伙,才能温暖她那沉浸在凄风苦雨中冰冰凉凉的灵魂……
…………………………
嘉陵水北,略阳县。
丁义和纪信匆匆自栎阳返回,凭借着盖有太尉大印的诏命,成功接管了集结在此的县兵,开拔向北进军。
氐人居住的地方多是山间河谷,此次征召而来的蜀郡和汉中郡兵,也大多都是从山区招募。
这样一来,汉军虽然不熟悉地形,但至少攀爬和行走山地的水平并不会逊色于氐人。
按照后世的说法,这里是中国地理上第一阶梯到第二阶梯的交界处,而且是海拔高差最为悬殊的一段。
从这里向西,海拔从一千多米的山地平原,迅速攀升至海拔高度在三千多米,四千多米的青藏高原!
这就是即便是到了唐宋之后,蜀地除了成都之外,西北西南的山区也大多都被蛮族占据的原因。
缺氧导致的高原反应,不论是古代还是现在,都可以很轻松的夺走人类的性命。
当然了,汉人上不去,蛮族也不好下来。
醉氧导致的炸肺,同样要人命……
山间河谷中,纪信牵着马缓步前行,身旁则是手捧舆图和指北针,不断判定方向的丁义。
司南这种东西,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有了,丁义手中的指北针,是刘盈抽空做出的便携简易款。
他们两人带领的一万郡兵,并没有沿着故道前行,而是按照几个前往武都做生意的游商所指,从河谷旁边的小路悄悄前进。
此战,刘盈要的是毕其功于一役,彻底降服这里的氐人,保障连同关中、汉中、蜀中的交通大动脉不受到任何袭扰。
那么就绝对不能只是打散了他们就完事。
纪信和丁义的任务,除了配合刘盈作战外,还需要把守住氐人向南撤退的道路。
这样一来,当总攻发起时,氐人就只有北、东、西三条撤退的路线。
但北方是汉国的陇西郡,东面则是刘盈的进攻方向,所以向西才是生路。
只是这里是第一阶梯和第二阶梯的交界处,越过这里,海拔高度将会迅速提升至两千米左右。
平日里还好,只需要慢慢走着就能逐渐适应,但要是仓惶逃命的状态下,缺氧产生的高原反应,足以在很短的时间内要了他们的性命。
最重要的是,西面的山谷之中,遍布着和氐人语言不通,更加野蛮的羌人……
在丁义等人艰难跋涉在山谷之中的时候,刘盈带领自己的幼军,驾驶着四五百辆四轮马车一路狂飙飞驰。
此战,他也调整了幼军的兵力配比。
五千人的幼军之中,除了几百名重装骑兵外,剩下的都是只穿轻甲,手持长刀圆盾的兼职蹶张士。
作战的地方在起伏不定的山脉丘陵,则那些时常练习墙式冲锋的燕赵骑兵就排不上用场了。
所以,刘盈就将征召骑兵的任务,交给了陇西郡守李必。
陇西靠近边陲,往日里要应对的是匈奴和羌人的骑兵,再加上陇西之地有很多归化了秦国的戎狄人且这里的地形也以山地居多,调集几千擅长山地作战的骑兵并不困难。
第一百一十六章 开战理由:外交侮辱!
故道县。
刘盈蹲在山南一角,抚摸着一块已经有些斑驳的石碑。
连蒙带猜之下,他依稀辨别出石碑上的文字所表达的含义,内容大抵是秦惠文王年间,庶长樗里疾(嬴疾)率军击败盘踞在这里的羌氐蛮族,设立故道县。
“我家亲戚的东西,搬走搬走……”
刘盈站起身,指挥身边侍从去附近雇佣几个村民,将这块石碑运回栎阳。
这些是珍贵的历史文物,如果放在这里任凭风吹雨打,再有个十年八年的绝对就会风化到什么也看不见了。
嗯,他之所以说樗里疾是他家亲戚,主要是因为刘交的王妃姓严。
樗里疾是秦惠文王的同父异母弟,之所以被称为樗里疾,是因为他最初的时候并没有封地,只能以居住地作为别称。
因此,公子疾就成了樗里疾。
而后来樗里疾屡立战功,封地扩大,受封于蜀郡之严道(今四川省荥经县严道镇),号为严君,樗里疾也被称为严疾,后人也以严为姓氏。
准确的说,是嬴姓严氏,只不过秦国没了,就没人敢再以嬴姓自居了。
所以,称呼严氏女为婶娘的刘盈,拥有了名正言顺将这块石碑占为己有的借口……
就在刘盈蹲下去,活动着蹲麻了的小腿时,身边响起一个童稚的声音:“太子哥哥,我来帮你……”
于是,刘盈心安理得的压榨起了童工。
帮他捏腿的小孩名为周亚夫,就是周勃的儿子,平定了七国之乱的周亚夫(注一)。
此刻,看着一脸崇拜,十分卖力的帮他捏着腿的周亚夫,刘盈一本满足……
毕竟,这是个享奠武庙的准大老!
尽管这时候准大老五岁,刚刚断奶,时不时的脸上还挂着鼻涕……
………………………………
天色逐渐暗下,刘盈准备安营扎寨,在这里休整一晚明日再出发的时候,远处驰道上隐隐有万马奔腾之声传来。
与此同时,一名身后插着小旗的传令兵飞驰而来,滚鞍下马而拜:
“启禀征西将军,陇西郡守李必到了!”
嗯,刘盈这次挂的旗帜还是征西将军刘,所以他的幼军士兵就极为配合的不称呼他为太子,而只是以将军相称。
刘盈站直向外走去,周亚夫很有眼力介的帮他提起身后披风,踉踉跄跄的小跑着跟了过去。
李必从马背上跳下,本想快步走向刘盈,但却看着眼前这颇具喜感的一幕愣在原地不动。
“想笑就笑吧,别憋着了。”刘盈一脸澹定,语气平和,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当刘盈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对方要是还不收敛,就等着倒霉吧!
李必拍了拍自己脸颊,压抑着喷涌而出的笑意,双手抱拳:“陇西郡兵已在营帐之外待命!”
刘盈点点头,对于陇西郡兵如期而至表示满意:“传我口令,灭此朝食!”
…………………………
万里碧空如洗,蔚蓝纯净透彻,不见一朵白云。
真是个好天气啊……刘盈骑在马背上,抬头望天,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一副美好的画面。
只可惜在他周围,千军万马刀出鞘弓上弦,杀气腾腾,惊得林间鸦雀乱飞,不时有受到惊吓的白唇鹿在树丛之中飞窜。
不过这时候汉军处于行军状态,尽管大家看着那一坨坨跳动的肉有些眼馋,但却无人敢发射弩箭进行狩猎。
刘盈坐在马背上推了推自己的头盔,望着行进在两翼的陇西骑兵有些愣神。
这帮家伙从面相上看和周围的关中兵不甚相似,更加类似于中亚人种,想来应该是被秦人同化的戎狄人。
只是看着他们此刻规规矩矩的行进,刘盈心中升起一抹疑虑。
昨天还有今天,李必都反复向他提及了一件事,那就是这帮老戎狄我行我素惯了,让刘盈对他们多担待。
这不是很听话吗?让干啥就干啥……刘盈偏头看了一眼身旁如临大敌的李必,觉得他似乎有些杞人忧天了。
但下一秒钟,刘盈就知道李必所言非虚。
远处的山谷中,骤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哨音,这表示着前方斥候已经发现了敌人的踪迹。
然后,刚刚还跟在大军两侧前进,安静如鸡的戎狄骑兵,顷刻间动了起来,在响彻山谷的鬼哭狼嚎声中,打马如飞,如同脱缰的野狗般向前勐冲。
刘盈愣在原地足足五秒,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看着满脸苦笑的李必有些不确定的说道:“此战,本太子才是主将,对吧?”
李必重重点头。
刘盈接着又问道:“那,这是个什么意思嘞?我没有下达进攻的命令,这帮家伙就冲上去了?万一有埋伏怎么办?”
李必吸了吸鼻子一言不发。
刘盈无奈,只能下令大军前进跟上。
少顷,刘盈带着身边的步兵从峡谷中走出,见到的是豁然开朗的河谷平原,而在平原两侧地势相对较高的地方,则是一座座杂乱无序,密密麻麻的石头房屋。
这里,正是白马氐人的一个聚落。
此刻伴随着回荡在山谷之中凄厉的牛角号声,身穿兽皮,披发左衽的白马氐人正从石头房里跑出来,手中拿着各式的青铜短剑,长矛短戈。
刘盈向左侧望去,只见之前冲过来的戎狄骑兵并没有发动进攻,而是老老实实列阵在一起,仿佛高手对决时那个不愿占敌人便宜的武术宗师。
这帮家伙好生淳朴,难怪秦国不怎么征召他们作战……刘盈暗暗点头,看向身边准大老周亚夫问道:“你觉得我们这一仗要怎么打?”
周亚夫想了想,奶声奶气说道:“爹说了,阵而后战,所以应该让骑兵位于两翼,步兵居中列阵,弓弩兵在前,长戟剑盾兵在后……”
你爹真不要脸……刘盈心中默默吐槽,伸手摸了摸周亚夫的小脑袋,旋即看向李必问道:“你觉得呢?”
李必笑着点点头:“中规中矩,没毛病。”
他的眼神很好,已经能从对面那些队形乱糟糟的氐人脸上的惊恐。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横推过去就赢了。
刘盈颔首表示赞同,吩咐了幼军校尉按计划列阵作战,随后让一名通晓氐人语言的游商上前喊话。
此战,不在于要杀多少人,而是为了获得人口,让氐人臣服归化。
得到刘盈指令后,那名商贾趾高气扬的拍马上前,高声喊道:“太子殿下仁厚,只要你们交出杀害汉国商人的凶手,所有人就可免除一死……如若不然,汉军大举进攻,一条狗,一只鸡都不会放过!”
刘盈默默摇了摇头,自己有他说的那么残忍吗?
而且,这寨子里似乎也没有鸡啊?
嗯,尖嘴的,正经的那种。
汉军紧锣密鼓的排兵布阵的同时,对面的氐人中爆发出阵阵骚乱。
他们也没有想到汉军会这么快就找到了他们,而且大兵压境,摆明了就是来杀人的!
至于刘盈所开的条件,他们打算接受却也不打算真的接受。
氐人虽然靠近秦国,但社会的意识形态却很落后,依然处于部族奴隶制社会,虽然当初杀死汉国商人的是部族首领以及和他血脉很近的一众奴隶主,但……
片刻后,刘盈看着向自己走来,面黄肌瘦,步履蹒跚的‘凶手’,只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很严重的侮辱!
刘盈从马上跳下,走上鼓车,用力擂响战鼓。
他的态度很明确了。
辱我者,死!
于是,列阵完成的前军弓弩手开始按照鼓点前进,手中强弩瞄准了对面乱作一团的氐人。
君辱臣死,氐人侮辱了刘盈的智商,那么他们唯有用氐人的鲜血,才能为刘盈抹去这种侮辱!
嗯,他们还有个小心思。
此战刘盈携带了不少的弩失,所以他们准备败家一次,用弩箭把对面氐人全部射死,不让身后手持长戟剑盾的袍泽吃经验……
只可惜,他们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步兵方阵左侧,静如处子的戎狄骑兵根本不等刘盈命令,在鼓声响起的一瞬就动如脱兔了……
刹那间,万马奔腾,铁蹄隆隆。
戎狄骑兵虽然只有数千,但排成零散队形冲锋时候,战线宽度足以填满整个河谷了。
这他吗没法玩了……刘盈愤然将手中鼓槌交给乐手,气呼呼的走向站在高处的李必,兴师问罪道:“这就是你给我征召的骑兵?还有没有一点组织纪律性?我让他们冲了吗他们就冲了?”
“是,他们现在已经冲乱了氐人的阵型,确实作战很勇勐,称得上是虎入羊群……”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只因为远处的戎狄骑兵往来纵横,势不可挡,但他还是气鼓鼓的说道:“也就是我,要是换成韩信在这里,别说他们这是第二次了,第一次的时候就把他们全部军法处决了!”
李必轻轻点头,满脸苦笑:“是啊,这就是昔日秦国商鞅变法之后,老戎狄再也没有上阵杀敌的机会的原因。”
刘盈侧目不语。
李必解释说道:“戎狄有习俗,以三十岁前战死为荣,以病老于卧榻之上为耻……这群人,大多已经快三十岁了!”
(注一,魔改了一下小周的年纪,让他提前了五年出生。)
第一百一十七章 刘盈:我只做三件事,公平,公平,还XX是公平……
“三十岁前战死为荣……”
刘盈小声呢喃一句,看了看远处在往来冲杀的戎狄骑兵,顿时觉得他们很有做程序猿的潜质……
不过这帮家伙的所作所为,也验证了为什么自商鞅变法秦国组建新军之后,依旧不将他们编户齐民郡县置之,而是按照‘道’这样的制度来征收赋税徭役。
军队要求的是整齐划一步调一致,不需要个人英雄主义爆棚的存在。
至于没有对这群老戎狄移风易俗用军法严加约束,原因很简单。
统战,以及朝中有人。
陇西郡的戎狄人镇守西部边疆,只有他们那里稳了,秦国才能抽出手来东出肴函,兼并六国。
至于朝中有人则更加好理解了。
戎狄人最早追随的是秦非子,也就是第一个被周天子册封的秦国先君,之后又跟着秦人和周边的犬戎义渠血战数百年,袍泽遍布朝野也很正常。
比如这时候秦国已经灭亡,汉国已经建立,但刘盈想要从陇西郡抽调骑兵作战,李必别人不带,唯独带出了这群被秦国冷落了上百年的老戎狄……
我是真的会谢……刘盈看了看乱糟糟的战场,以及李必略显尴尬的神情,直接一挥手号令全军压上。
反正现如今已经没有了任何执行既定战术的空间,打烂仗就打烂仗吧……
在周亚夫的一脸蒙圈中,刘盈翻身上马,和李必一起冷眼注视着远方的战场。
此时如果让一个某江写手来概括刘盈此刻的表情,应该会写到他眸子里有深不见底的寒意,薄薄的嘴唇勾勒出锋利的弧线,嘴角带着几分玩味,凌冽桀骜的眼神,神情如同撒旦降临人间……
只可惜这幅画面伴随着刘盈伸手挖了挖鼻孔而烟消云散……
远处的河谷,人喊马嘶,铁蹄践踏,不等幼军步兵冲锋而来,氐人的阵型已经完全被戎狄骑兵撕裂。
接着,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戎狄骑兵策马奔驰之中,长臂探出,将那些穿着打扮以及体型都远比周围人更加光鲜魁梧的氐人抓在马背上,旋即调转马头向外而去。
这是戎狄骑兵遵循自传承了几百年的老传统,斩甲首以记功。
至于此刻抓活的而不是直接杀死,就是等待战后统计斩获情况,如果不够功劳,则斩杀俘虏计算军功,如果够了,则留下来当做奴隶。
昔日秦国军法虽然斩首记功,但计算功劳的方式中还有一种集体功,那就是军队中的最基层单位,‘伍’的战损和杀敌情况。
当‘伍’的杀敌数大于被敌人杀死的人数时,全体记功,当‘伍’的杀敌数少于被敌人杀死的人数时,则使用斩获的首级抵扣损失数,如果持平或是多了,则依然记功,如果不够则有罪。
至于该如何治罪,取决于主帅的心情。
心情好了,有罪之人发往边郡充作戍卒,既军无功,戍三年。
心情不好,那么有罪之人则就地处决,一伍如此,一什也如此,甚至于百人队也是这样。
古代军法有相当长的时间都是如此,就是为了逼迫士兵团结作战,不要想着在战场上合法谋杀跟自己有仇的袍泽。
嗯,当年的长平之战中,秦军坑杀赵军降卒,大抵也有一些这方面的因素。
但刘盈不打算此战采用这样的军法。
他要的是人口,而不是人头。
氐人以渔猎放牧为生,偶尔也刀耕火种的操持农业,虽然无法快速成为合适的农夫,但修路挖矿还是没有问题的。
于是刘盈再次招来那个懂得氐人语言的游商,让他过去喊话,降者免死,同时,这道命令也下达给了前方作战的戎狄骑兵和幼军的士兵。
伴随着劝降的声音响起,本来还在负隅顽抗或伺机跑路的氐人,顿时停下脚步,哗啦啦的跪了一地。
刘盈转头看向之前被当做替罪羊交出来的那几个氐人奴隶,通过之前的交流,他发现这些人大多懂得秦人的关中话。
毕竟这里临近故道,每年都会有周边的商贾前来贩卖针头线脑之类的东西,然后再收购一些山货拿出去卖。
所以刘盈放慢语速说道:“去把那些杀害了商人的头人及其家卷指认出来,每指认一个,奖励一只羊!另外,把你们的家人挑出来,他们和你们一样,自由了!”
他并不担心这群人会有所包庇,毕竟氐人是奴隶制部族社会,奴隶和主人虽然没有生殖隔离,但其实已经不再是同一物种了,彼此之间有的只是隔阂和冷漠。
尤其是这几个奴隶刚刚被当做替罪羊交给汉军处死,所以最后一丝同仇敌忾的温情面纱也不复存在了!
所以……
Sir,thisway!
被汉军团团围在中央的氐人头领,满脸疑惑的看着分开汉人军阵,向他们走来的奴隶,那些人虽然衣衫褴褛,脚步虚浮,但精气神已经完全不再是半天之前的模样了!
麻木无神的双眼中,似乎燃烧起了熊熊烈焰。
复仇的烈焰!
手无寸铁的黑手之中,也仿佛有了一条高高扬起的铁鞭,霸王鞭!
一瞬间,氐人首领知道了自己将要遭受的命运。
汉人此来是为了复仇,既然这些顶罪羊没有瞒过汉人,而他们又已经战败,这些没有被汉人杀死的奴隶必然是来指认他们的!
不过他们并不慌,这样的情景在秦国在时也发生过。
在氐人正当中,几个白白胖胖的氐人头领从人群中挤出,在指向的他们的长戟面前站定,满脸谄笑的说道:“我要见你们的将军,谁帮我通传过去,我送他一百头羊,不两百头!”
他们说完,只觉得一阵心疼,从前一百头羊就可以了,但现在和汉人打了一架,双方都有死伤,价码只能翻番了。
但可惜的是,此刻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并不是昔日那帮躺在功劳簿上贪得无厌的老秦贵族,而是满脸骄傲的幼军士兵,以及一脸愤愤的戎狄骑兵。
幼军士兵大多十几二十岁,正处于渴求建功立业的年纪。
而戎狄骑兵是来战场上求死的,如今他们没有死掉,而氐人又投降了……
如果不是刘盈和李必坐镇不远处的话,他们真的想让氐人重新列阵,然后大家拉开架势再打一仗!
杀了我,或者你死……
所以,在汉军士兵的无动于衷下,氐人首领已经开始急了。
“两百二……三百!三百五,不能再多了……”
在他们拼命贿赂的时候,首先看到的就是自己的老婆孩子被从人群中驱赶了出来。
紧接着,是他们的七大姑八大姨等亲戚。
最后,一张张瘦巴巴黑黝黝的脸庞,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
汤汤流淌的白龙水左岸,一座座简易的灵堂被迅速搭建了起来。
灵堂之外,则是一群群瘫软在地嚎啕大哭,连坐都坐不直的氐人头领。
看着人群中的女人和小孩,刘盈心中闪过一丝不忍,但最终还是一言不发。
不把这群氐人贵族连根拔起,斩尽杀绝,则氐人将永远无法被同化,早晚还是一个祸害!
只是刘盈还是选择做了逃兵,转身离开了即将出现的血腥场面。
远处,随着他一同出发的工师,已经开始在河谷之中丈量土地,挑选合适的筑城地点了。
这片河谷虽然平坦肥沃,但却并没有被氐人利用起来改造成为农田,氐人的农田和他们那些石头做的房屋,都在河谷两侧地势较高的地方。
所以刘盈猜测,这应该是因为氐人不会修建堤坝等水利工程的原因。
这里位于成都平原的西北,携带着水汽的东南季风被迎风坡阻挡,自然降雨充沛。
大陆性气候下,雨热同期,谷物成熟的时间如果降雨频繁,山洪爆发河流泛滥之下,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河谷平原低洼处的农田。
所以氐人选择将田种在山上,虽然有泥石流滑坡的危险,但和每年都会发生的洪灾相比,前者自然出现的概率要小很多。
远处,收缴氐人贵族财富的行军司马走来,将简单的账目双手呈到刘盈面前。
刘盈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看:“将金银财帛拿出来一半分给被氐人杀死的商人家卷以作赔偿,另一半分发给有功军士。”
行军司马快速记下,抬头问道:“牛羊呢?”
刘盈想了一下说道:“在此之前,那些牛羊由哪户氐人奴隶蓄养,就归哪户奴隶,剩下的则留着,集中分配给迁到这里的两千户无爵位庶民!至于房屋,就随氐人自行分配吧。”
一时间,不仅行军司马愣住了,就连跟了上来的李必也愣住了。
他们愣住的原因很简单,白花花的银子分给了穷人,造孽啊!
刘盈笑了笑没有说话,河边冲天的血腥气是威,分配牛羊则是恩,胡萝卜加大棒之下,翻身农奴了的氐人自然会产生敬畏和感恩的情绪。
这样一来,在统治阶级被一网打尽的武都道,重新建立起从属于汉国的秩序就易如反掌了。
重要的是,这里的人富了,嘎起韭菜更加方便……
第一百一十八章 张不疑:我预判了你的预判!
白龙水旁,一夜载歌载舞过后,刘盈成功将自己在氐人之中的声望刷到了崇敬……
所以一大早,最早的那几个‘带路党’就拎着铜锣,游走在氐人的聚落之中,边敲锣边喊:
“交刀喽……交刀!”
在他们身后,则是手中提着箩筐的汉军甲士。
这里氐人使用的武器,大多都是战国时期流传的青铜器,其中有不少都是父子相传了好几代的老古董。
只不过此刻的交刀,并不是刘盈想要收集工艺品,他对于这些批量生产的低端产品并不感兴趣。
交刀,主要是为了获取铜料。
而另一个目的,则是为了这里的长治久安。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刘盈要收缴氐人除了割肉刀、兽叉之外的一切兵器。
当然了,有偿。
按照青铜武器的重量不同,打三折发放铜钱,给这里的商业运作打下一定的基础。
根据《考工记》中的记载,制作青铜兵器的时候,铜锡比例大约是二比一。
这样,刘盈就有了三成的纯利润,然后铸造铜钱的时候再参进去点杂质,利润就更加丰厚了。
嗯,公器私用,以权谋私,刘盈一直都是可以的……
在汉军的营垒之中,和氐人在听到解释清楚后开开心心交刀不同,这里一片愁云惨澹。
伴随着刘盈睡醒之后扔出的第一根令箭,军营中到处响起一片噼里啪啦的声音。
这,是军棍打在人身上的声音。
军中素来有前功不掩后过的军规,一如当年的商鞅所说:有功于前,有败于后,不为损刑。
那么昨天那群戎狄骑兵两次不听从刘盈号令,擅自出击的事情必然要受到惩罚。
只不过在李必的求情下,斩首示众改成了二十军棍,依然留在军中效力以观后效。
而此刻负责监督刑罚的,则是一个背着手,昂首挺胸的小豆丁。
周亚夫。
在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中,响起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
“军法无情,军令如山……打,狠狠打,有敢偷懒徇私者同罪!”
于是,小豆丁所过之处,满是一双双充满愤怒的眼睛。
太子仁厚,偏生这小崽子屁事多的要死!
……………………………………
关中,长安城。
虽然刘邦还没有正式搬入南边的长乐宫,但宫城北方的东西两市却已经开张,并且人满为患。
此刻这些来集市闲逛购物的人,大多都是在长安城买了房子的老秦贵族和新朝勋贵。
而东西两市中最为火爆的地方,除了需要排队叫号的老咸阳炸鸡店,就是新建成的家具城。
模板化建造房屋好处,在于只需要简单的设计几套不同方案,然后排列组合,就可以完成全屋的装潢。
比如家具城中就按照长安城的民居模样,一比一修建了不同的房间,然后用标准化生产的家具进行软装,构建起极简风、轻奢风、以及最为供不应求的大汉风尚等不同的布局。
而所有的家具也根据用料的不同,分别有着不同的售价。
丰俭由人,尽量满足不同群体的需求。
只可惜和开开心心排队吃炸鸡不同,家具城外面聚拢的人,大多都是满脸愤怒,挥舞着拳头,声嘶力竭在喊着诸如‘xxx,交货’的口号……
预售制度加饥饿营销之下,让许多已经付了全款却没有收到货物的买家等的不耐烦了,聚在这里等待着最终的处理意见。
反正要是不给个说法的话,他们就打算去新丰城闹了!
家具城后面的办公区,负责售卖管理家具城的管事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原地徘回。
天虽然不热,但他身上却是汗津津的,仿佛刚从水里打捞上来。
大门打开,内穿大红色袍服,外穿黑色纱衣的张不疑摇着扇子走入,有些不耐烦的问道:“催、催、催,就知道催!不是给你说了我今天有事,不管这里发生什么都不要打扰我吗?”
管事刚想说话,目光却被站在张不疑身后的随从所吸引了过去,那人略矮,虽然特意化了妆,且发型衣着都刻意做男子打扮,但老辣如他,还是一眼看出了对方的女扮男装。
于是管事眼神一凝,将张不疑疑似出轨幽会野女人的事情记在心中,等到刘盈返回之后第一时间去告状,旋即没事人般的叫起了苦:
“小老儿也不想麻烦公子,但要是订购的家具再运不来,只怕人家就该把家具城给拆了!小老儿还听说,咱们今天要是不给个说法,他们就打打算去新丰城找太上皇告状了!”
“公子,你也不想看到太子殿下发火吧……”
张不疑愣了一下,在身后一双豆豆眼的注视下,兀自嘴硬说道:“我才不怕!要不是他搞得什么饥饿营销,家具城也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他们想去告状,就让他们去好了,反正太上皇又不会揍我!”
管事长叹一声:“现在说这些气话已经于事无补,公子还是想想该从哪里调货吧!要知道这里可是长安城,外面的那群人我可是惹不起……”
张不疑双手摊开:“我从哪调货?新城那边的家具城也是这个鬼样子!要怪就怪该死的氐人!”
“为什么呀?”张不疑身后的随从满脸疑惑,张嘴发出了和自己体型显得有些违和的夹子音。
管事没有回答,只是在心中又给张不疑记下了一笔。
张不疑转头,温和的说道:
“因为氐人劫掠了故道上的商贾,为防止意外再次发生,刘盈……太子下令本来从巴蜀转运关中的木料和家具模板,改走褒斜道了……”
“另外那些没有起运的货物,则走水路先运到南阳郡,然后再从武关运过来。”
“但褒斜道崎区蜿蜒,比不过扩建之后的故道宽敞,一天能堵好几回呢!”
“水路虽快,但却绕的更远了……”
“所以,咱们这里自然就没有足够的家具用来交货。嗯,你听懂了吗?”
夹子音随从重重点头,脸上露出几分花痴的笑容:“懂了,你真棒!”
在管事骤然扭曲的眉头中,张不疑满脸得意洋洋,老婆果然不能找太聪明的,比如他老娘精明能干,所以他爹那小日子过得……啧啧啧!
夹子音随从将食指抵在腮帮子上,做了一个自以为很可爱的神情,再次问道:
“为什么不直接砍南边山里的木头?还有我听刘、别人说,关中北边的山里也到处都是参天大树,不能砍了当成做家具的原料吗?”
张不疑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太子为何舍近求远,放着近在迟尺的木头不要,偏要去巴蜀砍树收集原料……也许,是因为巴蜀降雨多,树木长得快?”
夹子音随从鼓了股腮帮子,坐在长椅上双手托腮,和对面的张不疑一同陷入疑惑之中。
只是没过多久,家具城外面嚷嚷着交货的口号,迅速变成了一片山呼海啸般的呼唤。
“万胜!”
“万胜!”
……
张不疑微微皱眉,和管事对视一眼:“让人出去打听打听,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他内心是有所预感的,但一切都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他并不想直接说出自己的猜想。
毕竟这时候的汉国,只有唯一的一场战争。
而这种欢呼声,很明显是打了胜仗!
少顷,翻墙出去又翻墙回来的店伙计气喘吁吁跑进来说道:“太子殿下大胜氐人,蜀郡郡守等人正率军搜索着逃散的氐人,不日即可重建武都道……”
夹子音随从冲过去,圆脸红扑扑的问道:“弟、太子呢,有说太子什么时候回来吗?”
店伙计摇了摇头:“我没敢多问,外面到处都是前来讨要家具的客户,要是被他们认出来我是谁,只怕我就回不来了……”
张不疑笑了笑,看向管事自信满满说道:“现在可以出去了,告诉他们,一周之内新货就到了,到时候按照订单先后顺序交货!”
嗯,汉承秦制,四日一休沐,所以新刊行的日书中五天为一周,取周而复始之意,一月三十天,总计六周。
管事歪了歪头问道:“公子为何如此笃定?”
在夹子音随从同样充满疑惑的目光中,张不疑歪嘴一笑:“咱们家太子为何匆匆出兵氐人,不就是为了给罹难的汉商复仇,然后顺便打通故道……”
“那么氐人已经臣服,堵塞在武都道以南的商人,以及掐着点在那里集结的运输车队,此刻定然也知道了故道畅通的消息,现如今也必然在昼夜兼程向而来的路上!”
“五天,不过是最保守的说法了!”
凭借着他对刘盈的了解,只怕从刘盈领军出发前,巴蜀的原材料已经开始向故道方向汇集了,甚至于不等击败氐人,车队只怕已经在半路上了!
所以这一波,他在第五层!
夹子音随从双手捂在自己微微隆起的胸前,脸上花痴之意更重:“爹爹说,留候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她想了半天后终于憋出了一句:“嗯,你这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第一百一十九章 亦波未平,易波又起
石梁茅屋有弯碕,流水溅溅度两陂。
刘盈蹲在水渠边上,掏出丝帕擦拭着脸上的汗水和灰尘。
对氐人的战争已经结束了,虽然斩获不大,但拓地四五千平方公里却是有的,而且解除了氐人对于故道的侵袭,将帝国的边境再次向外扩张了不少。
至于后续的工作,就交给新任武都道都尉刘钊来完成了。
刘盈下一步的计划,就是从中原挑选一些无地或少地的平民,或者没有继承土地的次子继续向武都迁移,力争在那里适合耕种的河谷地带都设置定居点,使得总人口达到一万户。
毕竟帝国的疆域需要有人来驻守,土地不被汉人占领,就会被周边的蛮族所侵蚀。
嗯,在推恩令没有自上而下被人们接受之前,大家基本上都是长子继承制,所以完全不担心没有人口可迁徙。
歇息片刻之后,刘盈再度翻身上马启程。
日暮时分,马队直入栎阳城。
刘盈抢在吕雉没有派人来抓他的时候,第一时间换了身衣服,从东宫后面的角门进入栎阳宫,快步向承露殿而去。
没办法,有个掌控欲十足的亲妈,这是幸福的烦恼……
“弟弟!”
刘乐一声尖叫,敦敦敦敦的跑过来,旋即左左右右打量刘盈一番,伸出手,理直气壮:“礼物呢?”
刘盈只当什么也没有听见,迈步踏入寝殿:“拜见母亲。”
吕雉上下点头十分满意:“知道你要来,今天的晚饭全是你爱吃的。”
我爱吃的?我怎么不知道我有什么爱吃的……刘盈脸上笑容不变,只是心中满是疑惑,不过凭借着他对吕雉的了解,所谓他爱吃的,大概率是吕雉觉得他爱吃。
不过无所谓了,反正宫中的厨子这些年在他调教之下,做出来的饭食要比从前好吃太多,而且诸如蜗牛酱之类的黑暗料理也被摒弃。
嗯,孔老夫子曾说过,不得其酱不食,指的正是周朝的宫廷饮食文化,吃不同的菜品,要配上不同的酱料。
比如吃姜桂肉干时,配以蚁卵酱;吃肉干做的羹时,配以兔酱;吃糜肉切片时,配以鱼酱;吃生鱼时,配以芥酱……
现在吃生鱼片配芥末,就是从那时候传下来的习惯。
见到另一边因为没有礼物而气鼓鼓的小萝莉,刘盈突然看向吕雉问道:
“我过段时间要出席大汉公学的教学楼奠基仪式,母亲觉得我穿一身黑色袍服,外穿红色纱衣好看,还是内穿红色,外穿黑色好看?”
小萝莉默默站起,甩给刘盈一个威胁的眼神,鬼鬼祟祟向门外走去。
吕雉嘴角微微扬起,脸上戏谑神情一闪而逝,仿佛没有看见她那大怨种女儿的一举一动,自顾自的说道:
“内红外黑好看,娘记得你姐姐前些天正在做一件红色的袍服,莫非就是给你做的?”
刘盈摆摆手:“姐姐做的衣服我可不敢穿,丢人……”
小萝莉停下脚步,勃然大怒,双手叉腰:“瞎说、瞎说!我做的衣服最好看了,你穿上难看是因为你长得丑,你看人家……”
“人家?哪个人家?”刘盈坐直,脸上露出了吕雉同样促狭的神情。
……………………………………
雒阳宫。
灯火通明,觥筹交错。
“幼幼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黄,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殿中那群穿着水袖轻衫,略显保守的小姐姐们跳的是典雅端庄的宫廷舞,只可惜和周遭那些放浪形骸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让坐在角落的叔孙通痛心疾首的喝着闷酒。
但刘邦对此浑不在意,他此刻正将刘交夹在腋下,手中提着酒坛子,半喂他饮酒,半给他洗脸……
而在他们面前的地上,一个滚落地面的儒冠中灌注着有些可疑的液体……
这一切,都要从上一个狂欢之夜说起。
刘交趁着刘邦喝醉了撒酒疯的时候,拆下头上儒冠,结结实实的抽了刘邦一顿屁股,报了当日的一箭之仇……
只可惜刘邦虽然喝醉,但却没有到断片的程度,所以就有了今天这种继续借着醉酒,然后报复回来的举动。
对于此刻的兄弟内战,无论是稳重如同夏侯婴还是欢脱如同樊会,都对此兴致缺缺、视若无睹,自顾自的拔剑击柱,角抵高歌……
今日的大喜,自然是因为刘盈大胜氐人。
虽说氐人并不是什么强大的敌手,但胜利就是胜利,值得庆祝!
况且对于汉这个成立了不到十年的新兴帝国,只有通过一次又一次的胜利,才能凝聚人心,获得天下人的认可。
因此在下首左侧的诸侯王专区,吕泽自然是满脸与有荣焉,频频向众人敬酒。
刘盈是他的亲外甥,而娘舅这种亲戚在某种程度上等同于亲娘,排序甚至在叔伯之上!
而笑容满面应和吕泽的,除了老墙头草长沙王吴芮,就只剩下了闽越王驺无诸。
这两个家伙说是汉帝国的臣属,但一不缴纳赋税,二不提供军队,除了听从刘邦的诏命带着礼物赶来朝觐之外,几乎等同于国中之国。
只不过他们此次前来,也都有着自己的诉求。
吴芮希望从汉国借兵,向南压服南越王赵佗,毕竟赵佗没有向汉帝国称臣纳贡,于是当初刘邦继皇帝位的时候,将属于南越国的南海、桂林等地封给了吴芮。
所以,这对于吴芮来说,就是应许之地……
至于闽越王驺无诸,他也是想从汉国借兵,然后攻打北边的东瓯人,好打通和楚国、荆国的陆路通道。
当然了,如果能够趁机吞并东瓯人的土地,自然是极好不过……
嗯,东瓯人是越人的一支,当年越王勾践六世孙无疆意图北上讨伐齐国,想要重振祖辈雄风,建威中原。
楚国虽然答应和越国共同出兵齐国,只可惜越国发兵的时候,楚国正在和秦国死磕。
然后齐国为了祸水东引,挑唆接连战胜齐军因而膨胀的越国转而攻打楚国。
毕竟那时候的楚国接连背信弃义,不仅和齐国断盟没有和越国一同出兵,而且为了张仪许诺的六百里商于之地又出卖了三晋……
越国觉得这是个机会,然后在欢声笑语打出了GG……
战后,越国大部分土地被楚国吞并。
越王无疆,卒。
不过他的长子玉在福建地区建立了闽越国,次子蹄在欧余山之南,也就是浙江南部建立了瓯越国,以欧阳为国姓。
嗯,欧,指的是欧余山,阳,指的是山南水北谓之阳,也就是太阳照到的那一面。
所以,闽越王驺无诸讨伐东瓯也算是师出有名,百余年的时间不足以刷掉他身上的宣称权……
诸侯王中,除了想要借兵的闽越王驺无诸和长沙王吴芮外,剩下的就是想要报团取暖的淮南王英布、梁王彭越,以及赵王张敖。
只不过张敖浑然不觉的是,英布已经打算将他当做弃子扔掉了……
这一点,从他们的座位上就可以看出。
此刻,英布和彭越勾肩搭背的搂在一起,二人虽然面红耳赤袒胸露背,看似已经喝多了,但如果细看就会发现,他们两个的眼睛中没有一丝醉意,只是在装醉而已。
而他们看似含湖不清,如同在说着的醉话,其实是在商讨着如何达成同盟,好对抗汉国中央,能让自己长久的享有封地,并且代代相传。
毕竟,淮南国和梁国,并不是燕国那样的贫瘠之地,得到最好,弃之无味虽然可惜,但和身家性命比起来又不算什么。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这片能够传之子孙后代的膏腴之地,彭越即便是有些迷之惧怕刘盈,但也必然会硬着头皮拼到底!
在大殿一角,被所有人都排挤的陈平独自坐在阴暗的角落里,看似自斟自酌享受着美酒佳肴,只是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睛,反复在英布、彭越、张敖三人身上徘回。
嗯,陈平作为刘邦的白手套,日常搜集别人隐私打小报告,他能被人待见就有鬼了……
主位之上,刘邦将喝到断片的刘交随意的扔在地上,吩咐人将他抬走,还不忘鄙夷的轻哼一声:“呵,没用的小垃圾……”
旋即,他的目光就盯上了形单影只的张敖。
“赵王,来来来……”
张敖无奈起身向刘邦走去,虽然他的内心对此满是抗拒,但刘邦是皇帝,他不得不从。
刘邦岔开双腿靠在圈椅上,看着一步步向他走来的张敖,依稀想起了自己当初在外黄的时候和他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时候的张敖还没断奶,但已经长得粉凋玉琢格外讨人欢喜,所以他才会和张耳定下婚约。
只不过那时候刘邦是真心的,而张耳却只是随口敷衍。
毕竟刘邦个上门来混饭吃的游侠,而张耳已经名满天下,且是外黄县令。
“你知道吗?其实乃公一直把你当亲儿子看的……”刘邦捏着张敖肩膀,醉眼婆娑:“你要好好的,莫要辜负了乃公的信任……”
张敖心中一凛,但脸上却挤出笑容频频点头。
第一百二十章 赵王敖巧设美人计,汉太子退位让贤能……
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
雒阳宫,前殿虽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但后宫之中却早早就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刘邦的寝殿之中,烛火摇曳,依稀可见本来空无一物的床榻上,却躺着一个身材凹凸有致的女子。
那女子平躺在床榻之上,身上只穿着一层薄薄的纱衣,双手放在平坦至极的小腹上,再往上,则是随着呼吸而不断起伏的几许夸张的弧度。
尽管被黑色的布条遮住了眼睛,但仅凭借濡湿的嘴唇,圆润的下颌,散在床榻上的青丝,就足以让人呼吸急促,期待着接下来的极乐时光。
按照自周朝就传承下来的礼节,诸侯在朝觐天子的时候,要携带封地之内的土特产作为贡品。
人,自然也可以是土特产。
此刻躺在刘邦床榻之上的女子,正是赵王张敖从自己封地携带而来的贡品。
吱呀……
伴随着殿门打开的声音,躺在床榻之上的女子勐地一个激灵,呼吸骤然急促了起来。
她其实并非普通的民女,而是赵王的姬妾,如今却要来侍奉别的男人。
然而身如浮萍的她,只能逆来顺受,哪怕这即便是对于她这样的女人来说,也同样是一个耻辱!
嗒、嗒、嗒……
脚步声越来越近,那女子呼吸急促之下,身体微微战栗,若隐若现的轻纱晃动,越发显得诱人。
只不过和女子想象的不同,来人并没有扑在她的身上胡天胡帝,而是为她铺上了被子。
被子?
女子嘴角向上扬起,流出了一抹不屑的笑容。
她一个女人都不在乎袒露身体,狗男人反而矜持了起来!
突然,女人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在一股沛然之力的支配下,她在宽广的床榻上滚了两圈,身上盖着的被子,将她卷成了一个老北京鸡肉卷……
她刚想喊叫,却只觉得嘴巴里似乎被塞进了什么东西,满满当当,让她叫不出声。
女人心中大骇,虽然赵女自春秋战国以来都以玩的花着称,但对方的这番操作,还是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莫非,今天遇到的是一个大玩家?
就在她又害怕又期待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腾空而起,似乎是被人扛在了肩头,晃晃悠悠的向外走去。
摇摇晃晃中,她幽幽的想着,自己果然是低估了这个男人,没想到他已经不满足于在房间里了,而是想要玩的更花。
比如,野战……
在她被扛着向外走去的时候,只听见似乎不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前呼后拥,啪嗒啪嗒的声音显然并不是女子的步履所能发出,这声音,必然是男人的长靴。
不过她并不在意。
她是赵王的姬妾,今天要服侍的男人必然不是庶民黔首,那么周围出现随扈是很正常的。
只不过很快,女人觉得不正常了起来。
她似乎没有被携带到花园之类的地方,而是被扔在了马车之上!
糟糕,莫非是绑匪?
女人开始奋力挣扎,伊伊呀呀的试图发出求救的信息。
她很清楚的记得之前被送到的地方是哪里,所以,只要能被周遭巡弋的甲士发现,她就还有救!
不过让她失望的是,尽管马车驶过的地方似乎有巡逻的甲士经过,但却无一人上前阻拦并且查看。
马车在畅通无阻之中,快速驶离了这座大汉帝国的临时权力中枢,消弭了女人那患得患失的野心和虚无缥缈的梦想。
雒阳宫城之上,尚书令魏无知隐在夜色之中,全程目睹了女人被‘绑架’的过程,不过却并没有出声阻止。
马车是东宫的马车,扛着女人前行的是执掌东宫诸庶务的阉人,少庶子韩谈。
“莫非是太子长大了,想要和陛下抢女人了?”
这个念头在魏无知的心中一闪而逝,旋即自己被自己的奇葩想法逗笑了。
排除了这个荒唐的念头,就只能是另外一个更加荒唐的念头了。
“太子,不想让陛下接触这个赵女!”
魏无知心里很清楚,对于刘邦给刘盈找小妈这件事,刘盈懒得管,也没有资格管。
但为什么,偏偏要在此时插手?
“赵女、赵王……”
魏无知轻声呢喃,眼睛微微眯着,静静目睹着东宫的马车驶离宫城,隐入无边苍茫的夜色之中。
……………………………………
雒阳宫。
午后,刘邦躺在卧榻之上,轻轻揉搓着因为宿醉而隐隐发胀的太阳穴,但他的眼神却冰冷阴鸷,盯着一个坐在他面前,伏桉书写的身影。
刘盈的身影。
魏无知已经将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他了,这个竖子居然敢坏了他的好事,要不是他此刻宿醉未醒控制不了手上的力气,早胖揍这兔崽子一顿了!
刘盈对于身后传来的杀气表示早就习惯了,并且表示咱不在乎!
原因很简单,如果此刻吕雉在的话,必然会发现他比昨天胖了一圈……
所以,内穿软甲的他,就算是被身后老头揍一顿,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昨夜从宫中绑架走的赵女,刘盈让韩谈给了对方一笔钱,送她回家乡去找个老实男人嫁了,免得落得个惨死狱中的下场。
已知张敖和英布勾搭了起来意图阴谋不轨,这时候还敢把张敖的姬妾留在身边享用,心真大!
至于更深层的原因,刘邦不问他也不说。
嗯,其实就算刘邦问了,他还是不会说。
“写什么呢?”刘邦冷不丁的问了一声,旋即说道:“口渴了,给乃公倒杯水!”
这老头真烦人……刘盈放下手中毛笔,在刘邦看不见的地方用了翻了翻白眼:“请功的文书,这不是打赢了氐人嘛,有功的士兵需要得到封赏……”
他起身给刘邦倒了杯热水,试了试温度后递了过去。
刘邦赞同的说道:“做的对!天下大务,莫过赏罚二事;理国要道,在于公平正直(注一)。”
他放下水杯,食指轻敲桉几:“那你说,乃公是该罚你,还是该奖你呢?”
刘盈顾左右而言他:“拓地千里,自然应当奖赏!”
刘邦笑了笑没有多说,只是从身侧摸出一份文书放在桌面上:“说说你的意见。”
刘盈摊开一看,上面写的是两道法令。
第一条是令吏卒从军至马邑城及侧击匈奴者皆复终身勿事。
也就是说,参加过对匈奴作战的所有士兵和军官,可以终身免除徭役!
而第二条,则是贾人母得衣锦、绣、绮、縠、絺、纻、罽,操兵,乘骑马。
这说的是商人不能穿锦缎之类的好衣服,并且不允许持有兵器和骑马。
刘盈挠了挠头,前一个他好理解,但后一个,他就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了。
商人赚到钱了,不让他们把手里的钱花掉,去购买没有什么实用价值的奢侈品,非要用法令去压抑他们,结果就是他们只能把钱藏在地窖里,亦或是拿出去买地……
不过刘盈转念一想,这个法令其实也不错。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大汉帝国抑制商贾,亦或是藏富于民几十年,等到了刘小猪时期,一波算缗令加告缗令直接吃个满的……
刘盈点点头说道:“第一条我赞成,第二条还是算了吧。”
刘邦坐直身体问道:“为什么算了?”
其实第二条是他自己想出来,目的是打击私人商贾,而扶持官商。
原因很简单,因为商业税不好收,商人不耕不织,将本逐利依赖的是物流,也就是说需要通有无,藏贵贱才能致富。
《韩非子》中写道,商贾外积,小民内困者,国恒亡。
所以那些满世界跑着做生意,既不交人头税,又采用各种手段偷税漏税的私人商贾自然越少越好。
刘盈笑着说道:“以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与其想着用这些虚头巴脑的法令去遏制商贾,倒不如多培养一些税吏,把应该收缴的商业税尽可能的都收归国库。”
嗯,比如隔壁漂亮国,最令人闻风丧胆不是佛伯乐之类的部门,而是税务……
刘邦撇了撇嘴不屑的说道:“要是有那么多识文断字的税吏,乃公还费这个力气干什么!”
刘盈伸手,拇指食指无名指搓了两下:
“所以,就更加没有必要去颁布这条法令了!人家赚了钱,就让他大大方方的花。”
“有了需求,才有了市场;有了市场,才有生产和扩大生产的动力。商业流通起来之后,即便是庶民也会多少因之受益,国家的税赋也会因之提升。”
“国家有钱了,投入教育的经费就足,比如我的大汉公学就能接受更多的学生!到时候,还怕没有足够多的税吏?”
“大汉公学?”刘邦轻声呢喃,心中对于这个往日里觉得只是小孩子过家家的东西产生了兴趣。
刘盈笑着问道:“要不,我把校长的位置让给父亲,我当副校长……”
刘邦先是一喜,旋即向后挪了挪,满脸警惕:“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注一,这句话出自唐代吴兢的《贞观政要》,玄龄对曰:‘臣闻理国要道,在于公平正直。故《尚书》云: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
第一百二十一章 刘盈:你听到过心碎的声音吗?
雒阳宫向南,跨过洛水之后,是一片随处可见有身穿铁甲的武士巡弋的园囿。
这里,是前来朝觐刘邦的诸侯王们下榻的行宫。
初夏的季节,行宫周围绿树成荫,花鸟繁盛,临近荷花池的一座精舍内,不时传出有些压抑的咆孝之声。
一个脸上有着刀削一般的皱纹的老者,擎剑在手,怒发冲冠:“皇帝之尊,强占臣下妻妾,真真是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此人正是昔日张耳的门客,贯高。
如今在张苍离任赵国丞相,返回关中做计相,也就是国家审计署的审计长之后,当初已经是假相(副丞相)的贯高,自然就论资排辈的当上了赵国丞相。
而在贯高身边,则是一个和他年龄相彷,皮肤微黑,发际线很高的老者,此人名为赵午,同样是张耳的门客,如今担任的是赵国假相兼赵国上将军。
赵午满脸愤愤,刷的一声长剑出鞘:“一切全凭丞相吩咐!某就是拼上这条老命,也在所不惜!”
贯高转过头,双眼通红,杀气腾腾:“好!有你这句话吾就放心了!你即刻去护卫之中挑选精壮甲士,以进献贡品之名入宫,伺机斩杀无道昏君!”
嗯,春秋战国以来,有‘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的说法,所以在这帮老士人看来,杀个把君王算不得什么……
举个栗子吧。
比如楚国的时候,有个有个叫鬻[yù]拳的大臣,对楚文王的决策不满,于是决定进谏。
只不过鬻拳进谏的方式有些奇特。
他直接把兵器架在楚文王的脖子上,你要是不听我的,咱今天就血流五步,天下缟素……
事情的最后,自然楚文王妥协了。
不过老士人自有风骨,鬻拳虽然不对自己的冲动行为感到后悔,但却有些自责的说:吾惧君以兵,罪莫大焉!
然后,就砍掉了自己的脚进行谢罪……
所以说,春秋战国乃至于秦汉之际的士人,和明清之际的读书人有着天壤之别。
精舍之中,听到了贯高的安排,赵午毫不犹豫的站起来向外走去。
只是还不等他走到门口,房门就吱呀一声打开,紧接着他们就看到了一脸紧张兮兮的张敖走了进来。
赵午上前行礼问道:“我王此来何意?”
张敖探头在门外看了一眼后,紧闭房门,轻轻摇头一言不发,脸上满是慌乱之色。
贯高按剑上前,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我王怎么如此懦弱,当年追随先王驰骋疆场的英豪之气哪去了?”
张敖面露羞愧之色,只是堵着房门一言不发。
贯高继续说道:“天下豪杰并起,能者先立!昏君无道,强掳臣妻,汉失其天命,正是我王奋发之时……”
张敖用力摆了摆手,旋即咬着自己的手指,一脸悲愤的说道:
“先生不要再说了……当年先王被老匹夫陈馀击败,亡国而逃,幸赖当今陛下发兵相助才得以复国,孤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由陛下所赐,区区一女子又何足道哉?”
他说完,擦掉眼角的泪珠转身离去。
精舍内,贯高赵午面面相觑,只是和赵午的满脸沮丧不同,贯高则目光坚毅,因为愤怒而可以看到额头上凸起的青筋。
他砰的一剑砍在梁柱之上,喘着粗气说道:“大王是个仁厚之人,断然不愿背负弑君的罪名!但君辱臣死,现在昏君侮辱我王,所以诛杀昏君是我等临时起意,和我王无关!”
说完,贯高转身看向赵午说道:“之前的想法是我草率了,昏君剑术不凡且身边甲士众多,刺杀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
雒阳宫,酒宴。
刘盈坐在丹陛之下,双手托腮,看似在聆听着古朴悠扬的雅乐,但其实微闭双眼已经快要睡着了。
他这几天忙得不可开交,终于将手头上的工作处理的差不多了。
和氐人的战争已经结束,请功的文书也交给刘邦盖了大印,就只等着送回关中让萧何代为颁布执行。
但打天下难,守天下更难。
武都道的位置靠近西边的羌人部落,时常会有游牧的羌人跑过来打打秋风。
从前的时候氐人穷的叮当响,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穷鬼和菜鸡之间的你来我往……
但现如今迁入汉人之后,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兴修水利,开垦农田。
虽然前期也并不会太过富庶,但和氐人羌人一比,就显得很有油水了。
嗯,人口多了之后,自然攻守异位,但在此之前,防范小股敌人袭扰就很重要了!
刘盈最初的想法,是将人口聚在一起,修建城墙作为防守。
只不过随着他的实地走访,以及刘钊给出的建议,直接建设大型居民区的想法就被搁置了。
原因很简单,在前期的拓荒中,一小块河谷的土地不足以承载上千户人家的生存,必须要源源不断从别处调粮,才能保证开荒的进度。
负担虽然不大,但不符合刘盈设立定居点的初衷。
所以前期迁移的汉人,就化整为零,以几十户上百户人家为一个城寨,然后连点成线,实现对武都道的掌控。
毕竟氐人还是羌人都没有什么攻城的能力,再加上此时的汉国不禁弓弩刀枪,吃饱喝足的情况下,正面打起来一汉当五胡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刘盈这一两天的首要工作,就是绘制定居点布局图,简单来说,就是按照他记忆中的那些山西古堡的样子,删减修改一下,用作修建武都道的城寨。
有了小型的围墙,再加上特意设计的道路,即便是面对十倍以上的敌人围攻,也可以支撑到援军的到来。
嗯,尤其是家家户户养狗,所以几乎没有被偷袭的可能。
刘盈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的时候,突然被一阵喧闹所惊醒。
眼前,又是一场兄弟相残的悲剧……
嗯,其实就是刘邦借着醉意,想要再度灌醉刘交用他的儒冠当做尿壶,然后刘交抵死不从,二人紧紧搂在一起角力……
呵,两个幼稚鬼……刘盈一脸不屑,但心中却在为自己四叔鼓劲助威。
另一旁,博士仆射陆贾轻轻摇头:“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刘邦愣了一下,撒开刘交,踉踉跄跄走到陆贾面前,咧嘴一笑,酒气差点没把陆贾熏得翻个跟斗。
“乃公马上得天下,要斯文何用?”
陆贾皱皱眉头,满脸不屑:“马上得天下,难道可以马上治天下?贤明如商汤周武者,尚且逆取而以顺守之,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秦朝肆意使用严刑酷法治国而不加改变,最终被灭掉。如果当初秦朝在统一天下之后便施行仁义,效法先圣,那么陛下又怎么会拥有天下呢?”
刘邦愣了一下,大着舌头说道:“嗯,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来人啊,赏百金!”
就在众人向陆贾投来羡慕的目光时,角落中响起一个醉醺醺的声音:“三言两语就值百金,陛下处事也太不公了!”
刘盈瞬间来了精神,默默坐直准备吃瓜。
刘邦环目四周,满脸愠怒:“谁?谁在说话?”
角落中,一个虽然有些醉意,但看起来儒雅清癯的中年文士走出,躬身行礼:“中大夫随何拜见陛下。”
看到随何走出,本来和彭越闲聊的英布瞬间愣住,脖子有些僵硬的慢慢转了过来。
这,是他的老熟人了。
一瞬间,英布回想了当年楚国使者人头滚落时自己的惊恐,于是他开始期待起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刘邦歪着头问道:“我哪里不公了?”
随何拱手说道:“臣之功劳,难道只堪一个六百石的中大夫吗?”
刘邦环顾一圈,放声大笑:“区区一逞口舌之利的腐儒,以我看来,六百石的中大夫都是高看了你啊!”
随何冷哼一声上前半步:“陛下昔日彭城惨败之时,步卒不满十万,骑兵不过五千,凭借着这样的兵力,可以击败淮南王使之臣服吗?”
他话音一落,刘邦脸上闪过愤怒,英布则用力捏着手中酒爵,几乎快把酒爵捏到变形了……
这厮,精准揭人伤疤的能力简直爆表……
多说一些,多说一些……刘盈悄悄挤到樊会身边,近距离吃瓜。
刘邦咬着后槽牙说道:“不能!”
随何昂起头,满脸骄傲的神情:“陛下派臣出使九江国,臣一到,旋即识破九江王虚与委蛇,周旋于汉楚之间,故此斩杀楚使,最终使得如今的淮南王彻底归顺汉国!”
“臣的功劳,是不是比十万步兵,五千骑兵要大!臣这个逞口舌之利的腐儒,难道只值六百石的俸禄?”
刘邦脸上显现出几许尴尬的神情,强力挽尊:“咳,我这不是一直很忙,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封赏你吗?”
他沉默片刻后,突发奇想:“如今汉室定鼎中原,四方宾服,皆赖诸君功劳,朕决定明日东巡,封禅泰山……”
不……刘盈愣在原地,耳边响起了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
泰山,其实是他想留着自己用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刘盈:房住不炒!
雒阳城南。
人山人海,旌旗蔽日。
用水泥硬化了一遍,宽广笔直的驰道上,分布着成千上百辆马车,数以万计的甲士手持长枪硬弩,列阵等待。
今天,是刘邦东巡齐鲁,封禅泰山的日子。
不过刘盈并没有立刻跟上,他骑在一匹雄壮的枣红马上,静静等待着刘邦的车队向东方远行,而自己则就此折而向南。
他要先去南阳郡办点事情,然后再快马向东和刘邦汇合。
过了一会,刘邦的金根车消失在了刘盈的视线之中,此时尽管东巡队伍尚未完全出发,但刘盈却并不打算在原地等了。
于是他调转马头,在身后数百骑东宫卫士的簇拥下,快马向南沿着尹水河谷行了半日,在梁县修整后,过丽[zhí]县,穿宛县,一路向南阳郡东南方向的平氏县(河南桐柏县)而去。
五天之后,刘盈看着远处渐渐隆起的群山,终于松了一口气,下令身后卫士进入馆驿修整,给瘦了一圈的马匹喂点新鲜草料和豆饼,至于他自己,则活动了活动酸胀的大腿,登上了平氏县令给他准备的马车,向远处的山峦而去。
马车上,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开始抱怨:“殿下可算是来了!再在这里等下去,臣都饿瘦了!”
此人,正是计相张苍。
刘盈看了看他那C罩杯的胸膛,一时间有些槽多无口,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张苍郑重其事的说道:“殿下,臣再劝你最后一句,一旦契约签订,将再无反悔的余地!殿下可要三思而后行啊!”
别三思了,我都五思过了……刘盈笑呵呵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过?”
张苍顿时笑成了一朵花,为自己刚刚上任就达成了如此巨大的一笔买卖而沾沾自喜。
刘盈和他在平氏县相会,是为了签订买地的契约,准确的说,是买下平氏县以南的整座山。
此山名为桐柏山,虽然占地面积很大,但和山北那一望无际的平原相比,就显得不值一文了。
刘盈买下的,是眼前宽二三十里,长两百多里的一小段山脉,每亩的价格很低,也就三十钱,但总金额已经超过了两亿钱!
去年一年汉帝国的全部税收折合成现钱的话是五十多亿钱,这还是狠狠的征收了河东盐池和煤铁商社之后的的数字。
而发给官员俸禄,支付边军军饷等一系列开支之后,国库就只剩下了几十万钱……
偌大的国库,空荡荡的都能跑马!
所以刘盈一提出自己要买一座荒山,张苍就屁颠屁颠的亲自跑来这里等了……
片刻之后,马车行驶到山脚之下,刘盈从马车走出,看到的是一片锣鼓喧天,红旗招展的场面。
远处,更是拉起了一条横幅,上面写着一行大字。
欢迎太子殿下位临指导!
在刘盈的一脸懵逼中,张苍挤了挤他的小眼睛:“殿下这边请!”
刘盈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只见那里摆着一张桉几,桉几周围插着竹竿,上面用鲜艳的丝绸扎成了一朵朵鲜花的模样。
嗯,只要不裁剪,事后卷起来还能接着用。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刘盈看着道路两侧挥舞着花束,脸抹的猴屁股一般的小孩子,一时间明白了当初大汉公学剪彩的时候,萧何为什么会是一脸木然的神情了……
此所谓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在张苍点头哈腰,极为殷勤的指引下,刘盈满脸麻木的走到桉几前,默默拿起毛笔,规规整整的在契约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太子请用印。”张苍双手捧上印泥。
刘盈拿起自己自己蓝田玉凋刻的印章,深深看了一眼张苍,嘴角扬起一抹让他有些心里发虚的神情,旋即稳准狠的盖在了契约之上!
一瞬间,张苍心里隐隐产生一丝后悔的情绪。
价钱,貌似开的低了!
但刘盈哪管他许多,只是从怀中摸出一沓钱票,用早就排练过多次的潇洒姿势开始签单……
桐柏山,号称中国碱都!
这里的天然碱矿储量亚洲第一、世界第二!
最重要的是,这里还有着后世里全国最大的露天金矿和四大银矿之首的桐柏银矿!
荒山?
金山!
刘盈收回印章,向南眺望着苍翠的山峰,心中体会着朴实无华且枯燥的侵吞国有资产的快乐。
其实按照他最初的想法,是耐心等待,等到把萧何熬到退休,换一个丞相后再无偿将这座金山纳入囊中。
毕竟萧何作为汉初三杰、功臣榜第一的存在,连刘邦私下里给自己划拉两个园林的要求都给毫不留情的否了,刘盈在他那里就更加不会有面子这种东西了……
所以,花点,不寒碜。
而刘盈迫切的想要拿下这里的原因,在于关中蓬勃发展的工业,需要这里的纯碱作为支撑。
尤其是玻璃工坊,更是消耗纯碱的大户。
随着新城的十万户住宅陆续建好,见识到了关中人家窗户上那明亮且保暖的玻璃之后,搬入新城的各地土老财们第一时间就抢购这里相对便宜的玻璃去了。
毕竟玻璃是易碎品,发往外地的话会因为损耗而抬高售价。
至于另外一个原因,则是他们发现,自己当初有些心不甘情不愿购买的房屋,升值了!
第二期开工的房子和第一期一模一样,但售价却上涨了近一成!
原因是所谓的关中米贵,人工成本建材成本上涨导致的房屋售价上涨巴拉巴拉……
尤其是那些装饰有玻璃的房子,价格还能再上涨一点!
但最重要的是,搬入新城的居民发现,自家房子周围的某一处地方,挂牌了一家名为大汉公学社区义学的私塾。
在那里,将会招收居住在周边里坊的幼童或是成年人进行启蒙识字。
让他们想不到的是,私塾只收课本费用和学杂费,免束脩,成绩优异者可直接保送位于上林苑的大汉公学!
学区房的概念,第一次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虽说他们或多或少都会有家学,但当他们深入了解一下大汉公学是什么、教授什么之后,立刻就将家中子弟送进了学校之中,并且写信告诉留在家里的亲朋,不惜一切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第二批迁豪令的名单之上!
而关中的老贵族也不是傻子,他们一方面通过各种关系对官府施压,让他们所居住的地方也修建社区义学,另一方面则拿着钱直接抢购新城的住宅。
嗯,古人鸡起娃来,比现在人不逞多让!
比如孟母三迁,为了给孟老愤青创造一个奋发学习的场所,老太太一连搬了三次家!
当抢购现房的行为产生了之后,期房的概念也随之应运而生……
所以,为了更多的课本,造纸坊需要马力全开,为了满足房主对于房屋增值的需求,玻璃工坊取消了四日一休沐,号召工人们大干三十天,无偿加班……
也因此,再从草木灰中提取碱面,很明显就行不通了。
签约仪式结束之后,刘盈抓住了想要回县衙办公的平氏县令。
“我问你,此县的人口户数共有多少?”
平氏县令想了一下回答道:“本县有户两万四千,口十三万二千有余。”
刘盈点点头再度询问:“那无地的庸耕者多吗?”
平氏县令回答道:“约有数千,大多是无法继承家业的次子或是赘婿。”
刘盈眨眨眼睛追问道:“你们这里的赘婿还要下地干活?”
关中那边的赘婿大多是穷苦人家的二子或是三子,因为置办不起彩礼和新房,所以就做了大户人家的上门女婿,虽然没有尊严,只是个生育机器,但大多数时候是不需要到农田里干体力活的。
毕竟这时候人们还不以吃软饭为荣,肯出力气干活的人是不会去别人家当赘婿的。
平氏县令一脸苦笑:“太子久居高位,那里晓得民间疾苦!平氏县虽然地域辽阔,农田众多,但多数时候都需要靠天吃饭,农田的收成只有关中一半。别说赘婿了,就连许多乡间豪右都需要亲自下田劳作,只为了能够多收一些粮食……”
咱貌似被这厮鄙视了……刘盈砸吧砸吧嘴,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轻轻点头说道:
“好了,我知道了,县令请自便吧。”
望着周遭陆陆续续离开的背影,刘盈想起了一路而来的见闻。
低矮残破的房屋,大片大片的农田,衣衫褴褛的百姓……
这样的情景貌似不应该同时出现,只可惜还是出现了。
刘盈对此也无计可施,这里是平原不假,但在没有诸如拖拉机收割机以及抽水泵之前,就只能靠天吃饭,从播种到收割全凭借人力完成。
平原,意味着没什么自然落差,修建水渠就行不通了,至于修建陂塘,则必须是在降雨量充沛的地方才行。
所以刘盈的想法,自然是先在这里搞矿业和配套的工业,让一部分人成为工人,脱离农业生产,用工资购买商品粮。
这样一来,可以抬高本地的粮价,让种田的农民有多余的钱去购买先进的农具和耕牛,然后摆脱现有的贫困。
说干就干,刘盈一把拉住旁边左看右看钱票的张苍,小声滴咕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刘盈:怂真宗你做个人吧!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眺望着远处拔地而起的泰山,刘盈心中还是有些意难平。
封禅泰山。
这个逼刘盈一直是打算自己装的,没想到被刘邦抢了先!
所谓‘封’,指的是筑土坛祭天,而‘禅’,指的是祭地,既在平地之上举行祭祀。
封禅,就是人间帝王一统天下或者做出了其他的壮举之后,向天地报告自己的功绩,自己管辖之下的文治武功盛况。
在宋朝之前,封建统治者还都要脸,并不是谁都敢去封禅泰山。
比如春秋五霸的齐桓公,他本着近水楼台的想法,想去封禅一下泰山,结果却遭到了齐相管仲的极力反对。
原因很简单,九合诸侯的功劳虽然大,但齐国却并没有取代周朝,成为天下宗主。
所以,这个逼装不得!
至于刘邦想来封禅泰山,自然是因为他终结了乱世,开创了一个蒸蒸日上的大汉帝国,尤其是他的前任,也就是他的同龄人始皇帝也曾经封禅泰山。
大丈夫当如是也!
这个逼,自然不能不装!
嗯,在原有的历史上,除了始皇帝和汉武帝之外,整个秦汉这几百年里就只有光武帝刘秀进行过封禅泰山的活动。
可封禅本质上是王朝更替,帝王受命易姓后,功成封禅。
所以刘秀的封禅行为属于不合乎礼法,被当时的官员士人喷成了狗……
再然后,就是直到600余年之后的唐朝,才有继任者再度封禅。
李治,以及他的败家孙子唐明皇……
嗯,武则天是去的嵩山。
最后为封禅泰山画上句点的,则是签订了檀渊之盟的宋真宗。
从此,无论是后来的封建统治者做出了多么宏大的文治武功,也没有人再来泰山凑这个热闹了!
人从宋后少名桧,我到坟前愧姓秦。
想来,宋真宗的那些同行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在心中鄙视了铁血强宋一番后,刘盈看了一眼正在泰山脚下忙忙碌碌的人群,调转马头向远处的行宫而去。
那座行宫据说是当年始皇帝为了封禅泰山而修建的,只不过在秦末的战争中大部分已经损毁,许多散落在地上梁柱砖瓦都被当地的百姓搬回家里垒猪圈了……
但整体的框架还在,尤其是那几间高大的正殿,虽然内里的装饰同样被乱军流民洗劫一空,然而简单修一修还是能住人。
至少,比住帐篷舒服。
“参见殿下!”轮值在宫外的靳歙快步迎了上来,抱拳行礼后从刘盈手中接过缰绳。
刘盈点头还礼,旋即踩着一个小凳子从马背上下来。
这一路的快马疾驰,他的大腿根都快被磨烂了,这让他越发怀念起后世的高铁了。
“陛下呢?可在宫中?”刘盈站稳,双腿不由自主的罗圈了起来。
靳歙努力不将目光向下,只是脸上挂着蜜汁微笑:“陛下和楚王到鲁县去了,据说是去给那个叫孔什么的扫坟去了……”
“孔?莫非是孔丘孔仲尼?”刘盈眉头皱了一下,心中产生了些许滑稽的情绪。
刘交师承荀子,如今的荀学属于是儒家的扛把子,刘交去给孔老夫子上坟很正常。
但刘邦也去刘盈就有些理解不能了。
那厮算得上是资深的铁杆儒黑,尤其是还在儒冠里撒尿,所以刘盈是真的担心,孔老夫子会揭棺而起,爆锤那厮……
毕竟老夫子的亲爹能扛起城门,孔老夫子的个人战力也应该不在项羽之下,收拾个把刘邦还不是轻轻松松!
靳歙却轻轻摇头:“不是孔丘,好像是那个跟随陈王反抗暴秦,后来被章邯杀死的那个孔家后人。”
“是不是叫做孔鲋?”刘盈恍然大悟道。
“对对对,就是孔鲋!”靳歙频频点头:“陛下说此人是整个孔家他唯独看得起的几个人,既然来了,就去祭拜一下!嗯,随行的还有蓼侯孔聚……”
刘盈想了想说道:“备车,我也去凑个热闹。”
他反感的宋明之后的那些腐儒,对于秦汉乃至于唐朝的儒家儒学反倒是充满了兴趣。
毕竟现在的儒生属于是孔夫子挎腰刀,文武双全。
而且儒学也处于欣欣向荣的时期,讲究的是天行道,君子以自强不息,以及孟老夫子所说的那句话,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靳歙指了指刘盈的大腿:“殿下不再休息休息了?”
刘盈摇了摇头:“无妨,反正从这里通向鲁县不过百里路程,坐马车过去也算是休息了。”
……………………
鲁县城北,一处遍植松柏的树林。
许多居住在这附近的百姓,悄悄趴在自家里坊的围墙上向外张望,虽然有时候会被巡弋过来的甲士警告不准走出里坊,但大多数人却嗤之以鼻。
他们只是看热闹的乐子人,又不想要刺王杀驾,所以远远地看稀罕就行了,为什么要走出里坊?
松柏林中,和神情肃穆,一脸庄重的刘交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歪戴着头冠,好奇的四处张望的刘邦。
“叫什么不好?叫做仲尼?为啥不叫种宝?”
刘交懒得理会没事找事的自家三哥,自顾自的在周围的坟茔前摆放祭品,点燃香烛。
嗯,在刘盈的推广下,蜡烛已经不仅仅是照明用的工具,而根据配方的不同,分为照明、祭祀和结婚等不同的类别。
不过对于这种民生项目,他并没有采用后世里垄断企业经常做的方式,比如压低原材料收购价、抬高成品零售价来实现利润最大化,而是主动让利出去,压低了零售价。
毕竟他这算是国企,要承担一定的社会责任。
反正哪怕每根蜡烛只赚一文钱的纯利润,但只要销量上去了,同样能够获得很可观的收入。
少顷,刘交把祭祀用的物品放置完毕,示意带来的乐队奏乐,准备开始祭祀的时候,松柏林外传来马车驶来的声音。
带领甲士守在林外的孔聚兴冲冲跑进来:“陛下,楚王,你们猜猜是谁来了?”
刘邦脸上露出几分喜悦,刚想向外走去,但旋即停下脚步,脸上换上了矜持的神情。
只有儿子拜见父亲的道理,哪里有父亲跑去迎接儿子的道理?
刘交则笑了笑,转身开始祭祀孔老夫子这个开创了儒学,擅长打着左灯向右转的至圣先师。
嗯,在孔子之前,学问主要是传承在贵族之间,父子兄弟相继。
比如很着名的崔抒弑君。
齐庄公与崔杼的妻子私通,被戴了绿帽子的崔抒设计杀死了齐庄公,立齐庄公的异母弟齐景公杵臼为君。
但他担心自己的所作所为会被史官记录,于是用剑逼迫史官修改史料,但齐太史却不吃他那一套,自顾自写下‘夏五月,崔杼谋杀国君光’的记录。
自然而然的,太史伯死了。
但随后应召而来的太史仲也同样决心捍卫史官的职业道德,宁死不从。
然后太史仲也死了。
接下来就轮到太史叔了,太史叔面对着自己两个兄长的尸身,平静的说道:按照事实秉笔直书,是史家的天职。与其失职,还不如去死。
于是,太史叔被碎尸万段。
最后,则是太史季。
正如文天祥的正气歌所说,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
面对着太史一家的前仆后继,权倾朝野的崔杼也只能无可奈何,于是在史书上就留下了这样的话,周灵王二十四年,齐庄公六年,春三月乙亥,崔杼弑齐庄公光于其府。
嗯,这时候齐国的另一个史官南史氏听说太史兄弟皆被杀害,抱着竹简急匆匆赶来,要前赴后继,接替太史兄弟将崔杼的罪状记载史册,只是见太史季已经据实记载,才返回家去。
这个故事虽然说的是史官不畏强暴,前仆后继,秉笔直书的义举。
但其实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可以记录齐国历史的权力,有且只有这几家以‘史’为名的家族!
一如某些经学传家的士族学阀一样,学问、知识这种本应该是属于所有人的东西,成为了他们的禁脔,成为了他们家族世世代代得以成为人上人的依仗!
所以,只收几条腊肉,两捆青菜就可以将胸中所学传授给人的孔老夫子,就显得难能可贵并且值得敬佩了。
嗯,至于说老夫子打着左灯向右转,则正是因为这种有教无类的教学方式,让寒门士子形成了取代血缘贵族的士大夫群体。
比如,出自荀子门下的李斯……
松柏林中,刘盈罗圈着腿走入,先是看着一脸矜持的刘邦阳光灿烂一笑,旋即和他并肩站在一起,双手抱臂看着刘交领着孔聚在那里三拜九叩。
“爹啊,咱们封禅泰山后不要直接回关中了,去海边玩玩呗……”刘盈踮起脚尖,悄咪咪的说道。
“国事蜩螗(tiáotáng),你还想着到处玩?”刘邦一脸鄙夷,但旋即问道:“海边好玩吗?”
你还有脸说我……刘盈双手叉腰:“当然好玩了,不光能赶海,还能放开了吃关中吃不到的新鲜海味……重要的是,我造的两条大船过几天就要下水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刘盈:斩鲸澄碧海,卷雾扫扶桑!
“走不动了,咱歇歇吧……”
“不行!快走,别误了吉时!”
刘盈拖着刘邦,如同狗拉雪橇般将刘邦向山上拖着前行。
这时候的泰山可没有什么轿夫缆车的存在,甭管是上山还是下山全靠两条腿。
刘盈早早做好了准备,脚下换上了一双便于攀登的厚底步履,身后还背着一个小包,里面装着水和不被礼官所允许,但可以快速补充体力的熏肉大饼……
封禅当天为了表示诚意,所以需要徒步走到封禅台,然后在等在那里的礼官指引下点一把火,接着再进行祭祀活动,最后才是献上玉牒石检、立碑刻石。
所以这一套流程下来,当天是肯定下不了山的,需要在山顶喝一晚上的冷风,看个日出,然后再从山顶北边的小路下山,去祭祀大地。
嗯,当年始皇帝是坐着车上的泰山,刘盈本来也想效法,但刘邦却认为就是因为始皇帝坐车上山而不是步行上山,所以才会被天地不喜,然后二世而亡。
于是,就有了刘邦坐在大石头上,说什么都要歇歇这一幕……
刘盈拽了他一会,发现自己根本拽不动这老头,于是只能作罢,蹲在刘邦身边,听着他喘气如牛。
“呵呵。”刘盈冷笑一声,旋即在刘邦恼羞成怒的瞪大眼睛开始四下寻找趁手的家伙时,从容解下身后背包,将水壶递了过去。
嗯,其实他不需要自己背水的,毕竟山道上到处都是站岗的甲士,但如果从别人那里拿来水壶,就无法平息刘邦的恼羞成怒了……
刘邦吨吨吨的灌了几口凉水,抹了抹沾在大胡子上的水渍,看着远处的山道开始犯难。
早知道,也坐车了……
不过他看了一眼蹲在身边的刘盈,目光重新变得坚毅起来。
嗯,装的。
此时他要是改口,必然会被自家小崽子讥讽许久!
作为一生要强的父亲,他断然不会在刘盈面前显露出半分软弱!
于是刘邦站起身,强忍着酸软发胀的小腿,开始继续向着祭祀的天坛走去。
…………………………
山顶,担任此次封禅总礼仪官的刘交听到骤然响起的洪钟大吕之声,迅速向山道走了过去,只见刘邦黑着脸气哼哼的走着,而在刘邦身后,刘盈左手大饼右手水壶,边走边吃,不亦乐乎……
刘交本来想去向刘邦打个招呼,但想了想又缩了回去,等到刘邦走入搭好的芦棚休息,才一把攥住刘盈:“什么情况?是不是你又惹我三哥生气了?”
你这个又字是什么意思……刘盈双手一摊:“我哪里知道?我问他吃不吃饼,他说不吃,然后我就自己吃了,结果他就莫名其妙的生气了……”
刘交手扶额头久久不语:“算了,你赶紧去歇一会吧,你们来了,祭天的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
…………………………
登封台。
当刘邦换了身衣服,缓步踏上台阶的时候,刘盈站在另一边,将手中的火把丢进了捆扎好的柴火堆。
刹那间,浇了火油的柴火堆冒出滚滚浓烟,直冲天际。
这一步,叫做柴祭。
古人认为火光朝上,烟雾升天,可与天神进行沟通,只不过刘盈觉得这应该是先用烟熏一下老天爷,免得他老人家打瞌睡,错过了接下来的工作汇报……
旋即,提前就准备在山顶的牺牲,也就是牛、羊、豕这样太牢,以及梅花鹿、牦牛等其他动物被一一宰杀,用礼器盛满鲜血,由礼官转交刘邦,用作祭祀的血食。
这,叫做初献,也就是三献之礼的第一道流程。
然后刘邦三拜九叩,刘盈捧着一捆青草走上登封台,开始手脚麻利的编织起来。
这种青草名叫做一茅三嵴草,也叫做灵茅,得名于草叶子上有三条凸起的嵴线,是江淮之地的一种特产,是祭祀神灵时用来过滤酒水的一种工具。
当年齐桓公讨伐楚国用的战争借口中的那一句‘尔贡包茅不入,王祭不共,无以缩酒,寡人是征;昭王南征而不复,寡人是问’中的‘包茅’,指的就是这种茅草。
少顷,刘盈端着过滤好的酒水放在神坛之上,完成了三献之礼的第二道流程,亚献。
紧接着,则是随行的诸侯王走上,各种捧着形制不一的利器,将五色土和五谷等祭品摆放在神坛之上。
到此,三献之礼正式完成。
少顷,鼓乐之声再变,刘邦从怀中摸出一块玉牒走到神坛前,用只能有他一个人听清楚的声音小声滴咕了起来。
这一刻,刘邦时常挂在脸上的那一种玩世不恭的神情消散,取而代之的少有的庄严肃穆。
玉牒上写着的文字,是他想要说给上天的话,除了刘邦本人之外,剩下的谁也不知道。
而此刻和上天直接对话的权利,也只有刘邦一人。
刘盈对此表示无所谓,反正这种权利将来会是他的,不急。
于是他的视线就从刘邦身上离开,悄悄打量着登封台周围的众生相。
庄严肃穆者有之,满脸不耐烦者有之,神色木然者有之,最有趣的是,有些人偷偷打量着刘邦,脸上露出几许艳羡,恨不能以身相代,但旋即回过头时却满脸严肃。
不经意间,刘盈的视线发现了人群之中的陈平,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中带上了几分了然。
………………………………
翌日清晨,观看过日出的壮丽景象之后,封禅的队伍立刻出发,向着梁父山而去。
在那里,将举行祭地的仪式。
其实本来应该先祭地再祭天,但刘邦处于叛逆期,决定把当年始皇帝封禅泰山的流程倒过来举行……
经过了昨天一下午的时间,之前祭祀上天的地方,已经堆起了一座高九尺,宽一丈二尺的土堆。
土堆下面埋的,正是刘邦昨天用的那一片玉牒。
至于随后的立碑刻石,就需要等待祭地之礼结束之后再运到山上了。
上山容易下山难。
看着刘邦踉踉跄跄的身影,刘盈心中一片暗爽,让这老头抢了自己封禅泰山的机会,遭报应了吧,该!
不过他虽然在心中腹诽,还是快步上前扶着刘邦,慢慢向山下走去。
………………………………
半月之后,渤海之滨。
刘邦站在海滩上,迎面而来的是微咸微湿的海风,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大海,只觉胸中块垒尽数消散。
只是下一秒种,他的神情变得有些孤独寂寞了起来。
如此美景只有他一人享受,让他有些后悔,早知道出发封禅的时候,应该把老婆们和孩子们都带来才是……
刘邦的视线,渐渐从大海投向另一侧的海滩。
那里,刘盈挥舞着双手,在原地蹦啊跳啊的,只是因为此刻浪潮哗哗,让他根本听不清刘盈在喊些什么。
少顷,刘盈跑到他身边,一把拉起他向远处的海滩跑去。
“干甚?”
“海龙王给咱们送吃的了!”
刘邦满头雾水的跟在刘盈身后向远处跑去,很快呆呆的愣在原地不动。
“什么鬼?这么大?这是怪兽吗?”
在他前方几百米的地方,搁浅着一头如同小山一般的鲸鱼。
刘盈双手叉腰:“这是鲸鱼,嗯,鲸鱼不是鱼……算了,反正三言两语的也跟你说不清楚。上次吃鲸鱼的时候没有带上父亲,今天晚上多给你吃两块!”
刘邦一脸惊诧:“如此神物你居然也敢吃?”
刘盈皱皱眉头:“什么神物不神物的?这就是海里面的一种动物,和山里跑的野猪狗熊一样,而且这玩意吃起来跟老牛肉似的,肉丝又粗又柴,要不是图个稀罕谁吃它呀?是清蒸黄花鱼不香呀,还是鲅鱼饺子不好吃?”
刘邦看了看眼前的庞然大物,稍微思索了一下说道:“你在这里不要动,我去让他们找人来……”
他已经被刘盈说服,放弃了将搁浅的鲸鱼放回海里的想法,他倒是不缺这口肉吃,只是因为人力有时而穷,眼前这保守估计也要有十万斤重的大家伙,绝对不是他能够将之送回大海的。
片刻之后,海滩上聚集起了成百上千名士兵,而在周围,更是有数百辆的马车正在向这里集结。
刘盈有了第一次拆解搁浅鲸鱼的经验,这一次就变得从容了许多。
沙滩另一侧,作为齐国东道主的齐相曹参和一群诸侯王们有说有笑的联袂而来。
刘盈哒哒哒哒的跑过去,很是随意的对曹参行了一礼,旋即一头扎进了吕泽怀中。
“大舅,我可想死你了!”
吕泽满脸懵逼,他很清楚的记得,他和刘盈上次见面的时候,大约是昨天晚上……
一旁的吕释之心中泛着酸水,轻轻咳嗽了两声,宣示着自己的存在感。
而在另一边,形单影只,离群索居的韩信呆住不动。
恍忽之间,他似乎回到了当初指挥大军,攻灭齐国斩杀龙且的前夜。
那时候也是在这里,刘盈发现了一头搁浅的鲸鱼,并且和他共同定下了打败龙且的计划。
韩信看着远处水天一色的汪洋,嘴角挂上了几分释然的笑容。
或许,这就是天命所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