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有肥羊不宰王八蛋!
精舍之中,吕释之和九江国令尹东西昭穆而坐。
令尹,其实就是楚国对丞相的一种称呼。
吕释之对于共敖让这样的高官前来和自己对接这件事,其实心中很是满意。
只是他看着对方青涩的面容,眉头不禁微微皱起。
二十郎当岁的年纪,何德何能就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官?
他二人互通姓名之后,吕释之心中顿时酸了起来。
九江国的令尹,名为共尉,乃是共敖之子,如今的九江国太子。
共敖这个人虽然是楚国王族,芈姓共氏,但和熊氏之间的关系,和路人也没有太多差距。
所以在共敖的少年和中年之时,都过得很苦。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和他感情深厚,相濡以沫的发妻,在生下了共尉之后就因病去世了。
爱屋及乌之下,共尉才能在身居九江国太子之位时,成为掌握整个九江国政务的令尹。
当然了,很多具体的事情都是由其他的文吏来完成。
其实在吕释之心中冒着酸水的同时,共尉得知了他的身份后,其实心中也充满了艳羡之情。
姐姐是汉王王后,哥哥又是和自家亲爹平起平坐的王。
最重要的是,对方父母双全,家境殷实,通过此刻的装束和谈吐,就知道是一个饱读诗书的士子。
这些,都是从小挨饿长大的共尉,求而不得的东西。
虽然心中翻江倒海,但这段时日的养尊处优,还是让共尉养成了不动声色的性格。
“不知阁下是汉使,还是吕使?”
吕释之笑了一下:“都是吧。”
共尉心中一紧,汉国虽然在汉中郡的东部,和临江国接壤,但陆路其实并不好走,而水路,更是有着被称为三峡的天险。
如果对方是汉使的话,那大家对于很多事情,就可以很方便的达成共识。
远交近攻这一点,其实大家都懂。
但如果对方是吕国的使者,南郡,可是和南阳郡有着很多便利的通道!
和谈不成,就只有兵戎相见了。
吕释之盯着共敖:“在我之前,已经有汉使来到,相约共抗西楚,但最终却无功而返。”
“不知今日,我能否成功呢?”
其实他巴不得双方和谈失败!
原因很简单,他这次跑过来,明面上是中了刘盈的激将法,但更深层的原因,则是不想相亲……
长姐如母。
吕雉当了王后之后,除了为栎阳的贵女们插簪子,表示她们成年,可以婚配之外,就热衷上了为吕释之说亲。
对象,自然是之前举行过及笄礼的,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这波,我看刑。
和曹公有着相同癖好的吕释之,烦不胜烦之下,就主动请缨,当起了汉使。
如果和谈失败,他正好以没脸见人为借口,躲在宛县,好逃避开热衷当媒婆的姐姐……
嗯,秦汉之际民风开放,嫁过人的小寡妇,可从来都是抢手货!
比如陈平现在的妻子,一连嫁了五个男人,但每个男人都死了……
如果按照明清之际的传统,只怕第二任丈夫死后,小寡妇就会随之殉葬了,但在此刻,大家的看法都是此女高贵,是男人配不上,因此而死……
而要是再生过一两个孩子的小寡妇,更是抢手货中的抢手货……
只可惜在吕家,从吕公到吕泽,再到吕雉,都不太信这种说法,所以吕释之从不敢暴露自己的癖好,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共尉重复之前的询问:“阁下此言,汉使?吕使?”
吕释之笑笑说道:“汉使。”
共尉摇头,斩钉截铁说道:“结盟之事,不必再提。”
说完,他又补充说道:“日前楚使到来,吾亦是如此回复。临江小国寡民,无意介入强国之间的纷争。”
唔,事大原则……吕释之暗暗点头,嘴角情不自已扬起一抹令共尉有些疑惑的笑容
‘事大’一词,早在《周礼》、《左传》、《孟子》、《韩非子》等典籍中都出现过,指的是小国依附大国而生的一种策略。
《春秋左氏传》有言:小所以事大,信也;大所以保小,仁也。
但在秦灭六国,尤其是秦二世废了卫国之后,这样的道理,就只存在于想象之中了。
强国:我全都要!
吕释之见到共尉决心已定,于是不再多言,只是让人从门外抬来了一口箱子,亲自上前打开。
当一层层稻草丝絮被掀开之后,出现在共尉面前的,就是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琉璃器皿!
嗯,祛除杂质的方法不好做,但要是在里面加入其它矿物,得到很多奇奇怪怪的颜色,却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所以,刘盈做出的选择,自然是有什么颜色就放什么颜色!
“这?”
共尉双眼有些发直,虽然他现在是临江国太子,但在他的童年时期,那是连树皮都会拿来充饥的岁月。
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的,件件不是精美非凡,价值连城。
尤其是那只鸳鸯,好吧,细看之下似乎是一只鸭子……
但不管怎样,如此珍贵的东西,他即便是搬空了国库,也要全数收入囊中!
人在积贫暴富之后,是有着强大的报复性消费的念头的。
吕释之将手中的天鹅放在桉几之上,笑吟吟的说道:“既然军事结盟不成,那不知可否签订通商盟约?”
共敖重重点头,如果临江国出兵,万一要是项羽获胜了,那么他们父子二人,不死也要脱层皮!
但仅仅是双方互派商队,贸易往来,则根本算不得什么。
他试图拿起面前的琉璃器,只是担心自己粗手粗脚,万一弄坏了,要是吕释之拉下脸,抬高几倍价格让他赔就不好了。
于是他看向吕释之问道:“这样的一件琉璃器,不知作价几何?”
吕释之捏了捏一路上风餐露宿,无暇修剪的短须:“千,钱这种东西……你我倾盖如故,这样吧,一万钱,你拿走……”
他其实本来想按照刘盈的定价,千钱一件的,但此刻看共尉的神情,觉得不宰一下这只送上门的肥羊,完全对不起自己这一路吃的苦!
嗯,吕家之所以在老家待不住,跑到沛县避难,就是因为低买高卖,坑的大家不要不要的……
“不是吧,这么便宜?”
共尉喜出望外的喊了一声后,顿时放心大胆的把玩起了面前的玻璃天鹅。
当日咸阳分封结束之后,共敖是最后一个出发的。
无他,从咸阳城中劫掠而来的金银财宝太多,需要多做一些大箱盛放,免得小山一样的堆在地上,风吹日晒。
共氏,如今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大肥羊!
虽然隐约觉得自己要少了,但吕释之毕竟脸皮薄,做不到临时加价的事情,于是他笑呵呵的说道:“我这里还有不少好东西,不知令尹是否赏脸一观?”
共尉自然求之不得,他跟着吕释之向外走的时候,听到了对方不经意的问道:
“我听说,南郡有一种长得像是竹子的植物,名为诸柘。不知道,哪里可以买到它的种子呢?”
共尉哈哈大笑:“诸柘到处都是,随便砍两节,扔进地里就不用管了,它自然会长出枝丫,然后可以食用好几年,哪里有什么种子啊?”
吕释之虽然问了句蠢话,但他姐夫是谁?
所以他脸上没有丝毫尴尬的神情,彷佛自己完全没有犯蠢,再次问道:“砍下了之后,容易坏吗?”
共尉沉默了一下,脸上露出几分缅怀:“等过段时间天冷了,就不容易坏了,你要是喜欢的,我这就让人去砍几车……”
“你我兄弟也,这又不是什么价比金玉的琉璃,就不收你钱了……”
吕释之豪气说道:“既然这样,那等下你买琉璃器的时候,我给你打个九折!”
…………
“站住别跑!”
栎阳宫中,刘盈迈开两条小短腿,飞快交替着向远处逃离,在他身后,跟着的是手中握着铁拐,怒气冲冲的刘太公。
原因其实很简单,在天气渐渐转凉之后,老房子翻新,保暖计划2.0就提上了日程。
和在汉中时一样,地暖浴池下水道马桶应有尽有,但多出的一点,则是对于窗户的改造。
从前的时候,窗户外面是一层纱窗,内里是木制的百叶,透气时就打开木制百叶,需要保暖时,就将百叶闭合。
虽然屋子里就此陷入黑暗,但起码人不冷了。
嗯,这是大户人家的做法。
至于贫民百姓的话,就是在窗户上支块板子,冬天的时候放下。
水浒里潘金莲勾搭西门庆的时候,就是推开这块板子,撞掉了晾衣杆。
在刘盈的改造计划中,自然是用透明的玻璃,取代木质的百叶。
这样一来,既不透风,也能有光线照入。
但问题就坏在了这一点上,在刘太公看来,用价比金玉的琉璃当窗户!
败家也不是这么个败法啊!
所以,打洗你!
刘盈发足狂奔,绕着一个两人环抱的廊柱跑了几圈,在刘太公终于开始喘气,放慢脚步的时候,开启了嘲讽模式。
“大父是没有吃饭吗?怎么才跑了这一点路,就开始喘了?”
第二百零九章 沉到底
一瞬间,刘太公下巴上稀稀疏疏的胡须无风而动,拄着铁拐的双手更是开始颤抖。
这小兔崽子,太气人了!
今天,说什么也要踹他两脚出出气!
于是,第二届汉宫障碍赛再度爆发。
长高了不少的刘盈,依然保持着领先一个身位的优势,利用廊柱或是亭台转角的位置,躲避老老刘的追击。
看似激烈,但其实是在逗闷子。
秋播之后,关中地区进入农闲期,喜欢在田间地头好为人师的刘太公没有了用武之地,每天闲的发慌。
再加上关中之民在只鼓励耕战,禁绝很多娱乐项目的秦法约束下,生活过得相对枯燥。
因此,喜欢斗鸡走狗的刘太公,在闲下来之后,也找不到志同道合的伙伴。
刘盈今天主动跑去撩骚他,就是担心他憋出病来。
其实像他们这样的家庭,就像是一颗大蒜。
此时的刘太公是蒜柱,刘盈刘邦他们是蒜瓣,所有人围绕着蒜柱形成一个整体。
一旦蒜柱倒了,则大家就到了分崩离析的地步。
嗯,刘邦这个性格,再加上他所处的地位,是当不了这个蒜柱的。
毕竟,最是无情帝王家……
远处的花园一角,吕雉仪态端方的带着一群小宫女走过,眼角不经意间瞥见另一边的追逐战,愣了一下之后,掉头就走。
在她身后,本来哭丧着一张脸的刘乐,顿时笑开了花。
揍他!
小萝莉只觉得心中憋屈了许久的怒气消散了不少。
她被刘盈拉下水后,吕雉担心她会在叔孙通面前丢人,于是这些天亲自出马,押着小萝莉复习起了之前落下的功课。
四个字。
苦不堪言!
如果今天不是吕雉在,她一定会跑过去,主动堵着刘盈,让刘太公狠狠的揍他一顿!
远处,发现刘太公来真的了后,刘盈只能拼命利用自己身材矮小,转向灵活的优势苦苦支撑。
队友呢,救一下啊……刘盈本想向吕雉跑去,但在发现对方一熘烟离开了之后,于是开始自救。
“听我说,谢谢你……呸!”
“大父,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玻璃是沙子做的,不值钱!”
刘盈躲在廊柱之后,探出脑袋努力辩解。
刘太公闻言一愣,站住不动。
他倒并不是怀疑刘盈哄骗与他,毕竟在这几年里,这样的事情是从没有发生过的。
那么……
沙子?
玻璃?
这两种东西,怎么看也不像是同一种啊!
刘盈见到他停了下来,继续说道:“大父若是不信,下次咱们回汉中了,我带你去看看玻璃是怎么烧的!”
制作玻璃这种东西其实很简单,只需要有一个耐高温的坩埚就行了。
当汉中的煤铁商社开始用高炉炼铁之后,坩埚不是问题。
再就是原料。
石英砂、石灰、纯碱。
前两者很好找,是储量很大的矿物,难点在于纯碱。
现有条件下,三酸两碱的工业基础是肯定不存在的,那么就只能用笨办法,从草木灰中提取了。
简单来说,就是把燃烧过后的草木灰尽,倒入水中,之后滤掉杂质,将剩下的灰水蒸发掉,就得到了碱。
品质不好,但凑合能用。
于是,人为控制下的第一炉玻璃就烧好了。
之所以说是人为控制,是因为琉璃这种东西,要么是纯天然,也就是火山喷发之类的地质运动形成,要么就是在冶炼其他金属时,误打误撞的产物。
物以稀为贵之下,一件上好的琉璃器,比同等体积下的玉石更加值钱。
嗯,这时候玉的储量很大,但价格却很贵的原因,在于手工开挖之下,想要完全开采出一块玉矿是很艰难的事情。
后世里缅甸的很多翡翠场,挖掘机干一天的活,哪怕放在晚晴,至少也需要上千工人干上个三五年……
赌石兴起,也是于此有关。
没有足够多的毛料,凭什么和有性感荷官的正规赌场争夺客源?
当可以人工控制琉璃,也就是玻璃的产出之后,刘盈对于玻璃的市场定价,其实并不像定的太高。
毕竟,没有人愿意被当做傻子。
在市场消费能力有限的年代,产能一爆,价格自然应声下降。
到时候,那些高价买了玻璃的人,会怎么想?
如果只是一些富商,刘盈自然不会理睬。
但要是萧何周勃曹参这样的大老,发现家里人被刘盈耍弄了之后呢?
事情就大条了!
嗯,那些在烧制玻璃时,加入其他矿物调色,然后吹制而成的各种摆件不算。
工艺品的价格,自然和工业品相差悬殊。
在刘太公的将信将疑中,刘盈从廊柱后走出:“咱家的窗户虽然大了一点,但那一整块玻璃,价格也不过百钱,很便宜的啦……”
此时的关中粮价日趋稳定,粟、稻的价格几乎固定在了每石一百二十钱,小麦和豆子稍微便宜点,八十钱一石。
所以刘太公听到刘盈说出‘很便宜’这几个字后,嘴角忍不住的抽搐了几下,但最终却化为了一声轻轻叹息。
今时不同往日,他们家大抵,是真的有资格说出这样的话。
“大父,跑了一圈我饿了,咱们去吃下午茶吧,韭菜盒子还是酱肉包,你想吃哪个?”
“酱肉包吧,人老了,吃不动太硬的东西……”
“要不,回来找人给大父镶几颗大金牙?”
“金子做牙?你个败家玩意……”
微微向下倾斜的日光下,刘太公任由刘盈抓着自己的袖子,二人缓缓向花园外走去。
…………
三川郡,平阴。
这里就是后的孟津,历来是黄河之上的一处重要渡口。
傍晚时分,天刚擦黑,北岸的渡口西侧,缓缓行来一队甲士。
被他们簇拥在其中的,是一辆双马拉着的囚车,囚车正中,坐着垂头丧气,只穿一身单衣的魏豹。
此时秋高气爽,太阳落山之后,气温迅速降低,魏豹缩在囚车一角,双手环抱,瑟瑟发抖。
因他曾热切的问候了韩信全家的女卷,故而押送他的汉军士兵,自然要为自家左丞相兼大将军出口恶气。
出发时说好的一日两餐,就变成了两日一餐……
不过跟在魏豹的囚车之后,几辆有着蒙盖的马车中,赵子儿薄姬等人虽然也是面露凄惨之色,但最起码的吃喝却有保障。
而且,她们是魏王的女人,押解她们的汉军士兵,虽然对赵子儿等人垂涎三尺,不时用充满欲望的眼神死死盯着她们。
但,却没有人敢真的去欺辱对方。
王的女人,只有王才可以发落。
在刘邦没有明确表态之前,谁管不住自己的小头,上面的大头也就别想要了。
军中的什伍连坐制度,保证了任何想要触犯军法的士兵,都会受到其他不想死的同袍的监督和制止。
慢慢的,车队行驶到了渡口。
虽然天色渐晚,想要回家休息的船工百般不愿,但面对汉军士兵手中明晃晃的刀剑,还是没有人敢于说出‘你们明天再来吧’这样的话。
在船工们准备渡船的时候,负责指挥这次押解的行军司马,乃是走了刘盈的门路,希望从军获得功勋的候封。
如果很绝望的一句话是我三十岁了,那么更加绝望的一句话,就是我四十岁了……
候封那颗不甘平庸的心,在那具渐渐老去的身体里,依然在奋力的跳动着,驱使着他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一个建功立业,青史留名的机会!
不需要候封进行指挥,汉军士兵很有经验的走向关押魏豹的囚车,解开辔头,牵走马匹,拆掉轮子车轴,之后再将囚车扛起,向横在岸边的渡船而去。
而在另一边,候封和几名肤色微黑,似乎懂得撑船驾舟的士兵在小声滴咕着什么。
那几名士兵虽然脸色飞速变换,但最终还是重重点头。
候封长揖及地,拱手而拜:“既如此,拜托了!”
士兵则用手捶着胸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少顷,摆渡开始。
缩在角落中的魏豹,只顾得蜷着身子冻得直发抖,浑然没有察觉这条渡船上,奋力划桨的并不是之前的船工,而是只穿了一条犊鼻裤,光着膀子的汉军士兵。
船至水心,几个浪头打过,魏豹所在的渡船,慢慢和其他渡船拉开了距离,顺波逐流之下,慢慢偏离了航道。
似乎在下一秒钟,渡船勐地横了过来,开始在原地打转。
河对岸的船工不停的跳着脚,似乎在嚷嚷着什么用力,躲开这道旋涡之类的话。
但在河水中央,划船的汉军士兵似乎并没有听到,在这种突如其来的险情之下,他们似乎完全慌了手脚,有些不知所措。
于是,河水飞快漫入船舱。
“放我出来,我会游泳……”
魏豹也顾不得许多,双手扒着囚车的栏杆大声嚷嚷。
驾船的汉军士兵听到这句话,默默从船舷内取出不知是谁放上来的长剑,慢慢走向魏豹。
河水对岸,赵子儿薄姬等人抱在一起,泣不成声的看着远处的渡船渐渐沉入水中。
在她们视线所不及的地方,滚滚河水稀释了血迹,也推动着那几个身上绑着葫芦的士兵,飞速向另一边的河岸游去。
第二百一十章 汝妻子吾养之
三川郡,荥阳。
晨光微熹的时候,刘邦正坐在行宫之中,和张良卢绾等人一起,审议着韩信送来的战报,以及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魏地一分为三,已经大定。
韩信就将接下来的目光,锁定在了东边的燕赵以及齐国和代国之上。
他送来的计划中,明确请求刘邦再从荥阳给他增兵三万,好用于北举燕、赵,东击齐,南绝楚粮道。
但问题的关键是,荥阳附近的驻军,原本是有十二三万人的。
之前北伐魏国,韩信已经带走了五万精壮,用于防守荥阳的力量,只剩下了七八万人。
如今,韩信要求再增兵三万,这就意味着,荥阳附近,最多只剩下五万人。
而对面的项羽,此刻大军云集,总兵力至少在十五万人以上!
虽说守城战人数不用太多,可双方之间的力量对比,如果过于悬殊的话,纵有坚城,也同样是守不住的!
但,韩信所说也不无道理。
拿下北方的燕赵之后,整个大河以北就成了汉国的侧后,不仅有充沛的人力物力可以调配,而且还拥有了极大的战略纵深。
汉军不仅可以从三川郡进攻西楚,而且也可以渡过黄河,从齐地进攻西楚。
东西难顾之下,项羽的失败就是注定的了。
韩信的想法,虽然有些大胆,但却从时局上来看,是非常妙的一步棋。
刘邦看向张良询问道:“若是释放魏豹,依然让他统帅魏军,会不会好一些?”
他的意思很明确了,魏军虽然投降,但却还没有经受过时间的考验,是不值得将后背交给他们的。
如果义释魏豹之后,刘邦在魏军降卒那里的声望,应该会有很大的一截提升。
而且,魏军毕竟是魏豹一手打造,他对于魏军士兵的调度,以及中下层军官的使用,都是很得心应手的。
只是听完刘邦的话,张良陷入沉思,卢绾张了张嘴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的时候,一旁的御史大夫周苛,就表示了强烈的反对:
“魏豹此人虽有一点本领,但其人反复无常,绝对不值得信任!”
嗯,周苛是泗水郡郡府中的一名卒史,也就是类似于外勤的一个职务。
刘邦在攻克泗水郡治所相县的时候,周苛和自己的弟弟周昌一起加入了刘邦的阵营。
现如今,周苛在文官序列里,仅次于萧何,稳坐第二把交椅。
御史大夫,三公之一,银印青绶,属于丞相的接班人,但又管辖着御史,掌监察百官之责。
现在的汉国,实施的是丞相分管制度,既萧何负责关中汉中巴蜀等地的后勤和一切政事,而韩信挂左丞相头衔,全权负责北方的战事。
至于刘邦身边,则有回到雒阳,负责居中调度的假右丞相阎泽赤,以及跟随在他左右的周苛。
周苛在明确表态之后,这件事情基本上就已经定下了。
但刘邦却有着自己的理解。
他本人,对于魏豹这样年少有为的青年,其实是十分欣赏的。
只是他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外舍人魏无知跑来,语气中有几分怪异的说道:“魏豹死了……”
“什么?”
不只是刘邦,就连一旁的周苛卢绾也同样吃了一惊,勐然坐直身子。
他们才说到魏豹这个人,结果噩耗在须臾之间传来!
张良眼光微微闪动,斜斜看向刘邦,但随即移开视线。
魏豹的死,应该和刘邦没有什么关系。
作为时刻和刘邦在一起的谋士,他听多了刘邦称赞魏豹的声音,只是……这件事属实有些蹊跷!
魏无知团团而拜之后,才正色说道:“昨天傍晚时分,魏豹一行从平阴渡河,船到水中的时候,恰好遭遇旋涡,魏豹连人带船沉了下去……”
“嗯,他是被关在囚车之中,押往荥阳的。船沉的时候,划船的士兵惊慌之下,没有来的及将他放出来……”
刘邦很是扼腕叹息了一番,但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
别说是这一时期了,就算是到了唐宋之时,黄河之上也时常有大船倾覆。
只是他的心中,此时却依然有些怀疑。
那么多条船,单单就只有魏豹的沉了?
而且听魏无知说,驾船的并不是渡口的船工,而是汉军的士兵。
这,也是一个疑点。
不过刘邦不动声色,他准备在时机成熟的时候,找负责押送魏豹的官吏,问个清楚明白。
如果真是天灾还自罢了。
如果是人祸……
其实死了也好!
刘邦迅速将自己从一个游侠,转变成了汉王来思考问题。
魏豹的死,其实对于他,以及汉国来说,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这表示着,魏国将彻底不复存在,就此和汉国融为一体。
那几万投降的魏军,也可以放心大胆的使用,不必担心他们中会出现誓死复辟魏国之人。
想到这里,刘邦竖起两根手指:“两件事。第一,同意韩信的请求,从荥阳调遣三万人马,归入他的麾下,同时将魏军降卒调到荥阳,操练后用于守城。”
“第二,让人在平阴渡口,也就是魏豹死难的地方,为他修一座衣冠冢,同时安排五户人家为他守坟,按时祭祀。这笔钱,我来出。至于魏豹家小,嗯,先送到雒阳去吧……”
魏豹魏咎兄弟二人都没有子嗣,随着魏豹的死亡,他们那一支魏王血脉,算是就此断绝了。
刘邦说完,魏无知抱拳应诺而去。
房间内沉默了一会,卢绾一声长叹后说道:“福祸无常,还是活一天算一天吧……”
见到卢绾又发出莫名其妙感慨后,刘邦笑着说道:“是呀,所以我今天早上,打算多喝一碗豆浆,两根油条……嗯,再加一个卤蛋!”
卢绾瞪了他一眼没有理睬。
日前派往楚军中的探子,无意中窥探到了一件事,那就是项羽的妻妾,尽数跟随着他来到了荥阳东边的军营中。
这也意味着,那个人也一同前来了。
盈盈一水间兮,脉脉不得语……
卢绾回忆起刘盈无意间吟出的一首诗,当时就觉得感慨莫名。
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
于是,他这些天来一直都是这么多愁善感,把刘邦烦的不要不要的……
就在此时,外间夏侯婴跑入,面容有些惶惶:“城外楚军有异动,可能要攻城了!”
刘邦沉默片刻后,坐起,长舒一口气,笑着说道:“终于来了,乃公等的花儿都谢了……”
这些天来,楚军派出小股部队,分赴极远的地方砍伐树木,强征民夫,来打造诸般攻城器械。
在靴子没有落地之前,刘邦张良等人的心中,其实都充满了忐忑。
这些天来汉军同样没有闲着,也在不停的加固城防。
但诸如瓮城,战棚等新东西,到底管不管用,是否如刘盈所说,可以发挥出奇效,都还是未知之数。
只有实战过后,才能看出来,矛与盾之间,到底谁强谁弱!
刘邦张良等人各自穿上甲胃,带上头盔后,一起奔赴城头,共同指挥守城战。
这是楚汉双方停手之后,精锐尽出打的第一场仗,事关全军士气,半点都是马虎不得的!
…………
荥阳东,项羽穿着金盔金甲,身披赤红色大氅,手扶栏杆,站在高耸的云车之上。
如今这是攻城战,骑兵派不上什么用处。
所以项羽将乌骓拴在云车之下,自己亲自指挥这场战役。
嗯,龙且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利索,而钟离昧之前战败在韩信手中,已经失去了在项羽心中的统兵大将的地位。
他和季布两人,分处在左右二军之中,身先士卒作战。
冬冬冬!
楚军之中战鼓隆隆,十几架怪模怪样的投石机,缓缓从军阵之中推出。
城头上,刘邦一拳砸在城垛上:“不要脸,偷乃公儿子的创意!”
楚军中推出的投石机,俨然正是重力投石机的样子。
只是如果刘盈在的话,就会看出,楚军彷制出的投石机,其实徒有其型,诸如绞盘等方便操作的东西,都是没有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要计算石弹的大致落点,所需要的计算公式,是楚军绝对无法抄走的。
也就是说,楚军彷制的投石机,不仅发射速度慢,而且落点的位置,几乎全部靠猜。
但,即便是这样,如此射程的投石机,对于此时天下任何一座坚城,都是有着压倒性的优势的。
所以,这也是刘盈始终憋着,不愿意在汉军中推广骑兵三宝,也就是马鞍、马镫、马蹄铁的原因。
这三种东西,虽然发展了上千年才有了雏形,而后又几百年才发展壮大。
但其实却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诸如项羽这样精通骑兵作战的优秀统帅,只要看一眼,就能明白这些东西的具体作用。
然后,在楚军中大力推广。
强者越强之下,楚军骑兵把汉军打的满地找牙……
所以这些东西,还是等到打匈奴的时候再用!
匈奴人虽有宝刀径路,但那是完全掌控西域之后的事情了。
在此之前,匈奴人的冶金技术并不发达,只有零零星星从中原掳掠的铁匠为他们效力。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不点不通
冬冬冬……
战鼓之声隆隆响起,如同天雷急电般横扫整片战场。
受到鼓声振奋,再加上这段时间的养精蓄锐,楚军士气大振,重新恢复成了那支睥睨天下的无双强军。
钟离昧和分处另一侧的季布,立刻率领身后士卒向前,和那十几辆由近百人操作的投石机,保持一致的步伐,缓慢向远处的荥阳城而去。
他们二人信心满满,这种新式攻城武器在试射的时候,他们曾经亲自到场,发现果然如同龙且所说的那样,射程比人力拉拽的投石机远了将近一倍,而且投掷的石头,也大了足足好几圈!
有了这种强大的兵器助阵,打破眼前的荥阳城,如同探囊取物般简单!
城头之上,刘邦通过手中的望远镜,清楚的看到了楚军的进攻态势,尤其是那一辆辆缓缓而来的投石机。
看上去楚军似乎是势在必得,但其实刘邦心中却丝毫不慌。
在他身后,靠近城墙很近的地方,原本的民居已经被完全拆除,空出来的地面上,整整齐齐排列了近百架超大型的重力投石机。
如今,那投石机两侧如同滚筒一样的转轮,已经在人力的踩踏下,飞速的旋转了起来,带动着装有大量相同重量的砖块,缓缓上升,进入到了一种随时可以击发的状态。
越过城墙一路向外延伸,或是道路边某处凸起的石头路基,或是被挖去草皮,露出土层的一个小坑。
这些在楚军看来,完全是大自然的一部分的地方,其实正是汉军用来标注双方距离的参照物。
在这段时间中,荥阳城的城墙建设,按照韩信给出的意见,重新拆了部分进行改造。
整体来说,从原本的平直,变成了锯齿状,犬牙交错的模样。
也就是在这种形状下,留给楚军用于攀附云梯,强登攻城的地方,就只有那么一小部分。
剩下的地方,或者是处于几处城墙的共同打击点,或者是干脆受限于地形,无法展开吕公车等大型攻城器械。
所以,此刻站在城头上,头戴铁胃,从战棚一角悄悄向外打量,计算着楚军的楼车、投石机以及填补护城壕的虾蟆车等器械,和己方投石车之间的距离。
开战之初他就得到了刘邦的明确指令,让他将敌人放近了再打。
汉军坚壁清野之下,周围两百里已经找不到合用的木料了,楚军憋了这许多时日,才终于将攻城的武器凑齐。
要是这一战全给他砸了!
嗯,要么项羽拿命填,要么就只能退兵,等待从其他地方搜刮来的木料,重新打造攻城器械。
后世里大名鼎鼎的虎牢关,就属于现如今的荥阳所控制的地方。
南连嵩岳,北濒黄河。
攻不下这里,就不要想着进攻关中了。
楚汉双方在此大战的原因,就在于此。
关中之地虽然在项羽的摧残下,论及富庶程度,比不过沃野千里的梁地和泗上之地,但要说山川之险,关中之地说一句冠绝天下,也丝毫不为过!
这也是韩信,敢于再从荥阳抽兵三万的原因。
城墙的宽度有限,如果全部站满需要用到一万人的话,那么城中拥有三万人,和五万人之间的差距也不大。
而且韩信还有个小心思,那就是刘邦太能败家了!
上一次他一个没看住,刘邦就带着十万汉军去强行送了一波人头……
要是再给他手里留下充沛的兵力,他能做什么事情来,这是韩信完全想象不到的!
都说韩信是兵仙,打的都是别人想都不敢想的神仙仗,但其实刘邦在指挥作战上,也毫不逊色于韩信的!
嗯,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只是战役的结果,是韩信连战连胜,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
至于刘邦……
如果对方的操作被他蒙中了,那就胜了,如果没有,那就跑吧……
此刻,项羽的第一次荥阳攻城战,就完完全全被刘邦看穿了套路。
于是,在城外楚军,准备用盗版的投石机,摧毁汉军城墙以及城头上的箭楼和战棚的时候,荥阳城内,大致估算出了弹道之后,汉军的超大型投石车开始发威了。
砰、砰砰……
一连串的击发声音过后,一颗颗人头大小的石块,呼啸着向远处飞去。
这次的攻击不比当日的偷袭项羽,投石机的目标太大,随随便便就能砸个正着。
嗯,楚军的投石机,是用来攻城作战用的,不可避免的要从军营中,挪动到战场前沿。
在这个没有吊车和载重型半挂车之前,要想挪动投石机,则必然不能造的太大。
而且楚军的工师因为只知道大致的模样,至于固定部位是使用榫卯结构,还是铁钉固定,他们一概不知。
唯一能够知道的,就是使用木头箱子装着石头,用重物下坠的力量,来代替人力的拖拽。
结构的改变,使得投石机造的更大,可以扔出更重的石弹,而且射击精度也更加高。
但,也仅此而已了。
所谓一点就通,不点不通。
在没有人给楚军工师捅破这层窗户纸之前,这样最高点,也就是那个摆动的杠杆的高度,超过两丈的投石机,就是他们能做出的极限了。
而汉军的投石机则不同,因为不需要长距离搬运,只需要能短暂的调整下角度,方便打击面前一百二十度这个扇区内的所有敌人。
所以这些投石机的体型,如果不是受限于荥阳城墙只有三丈多高,而又需要将之隐藏起来的话,这些3.0版本的重型守城武器,高度至少在四丈到五丈那么高!
刘盈使用的固定手段,并非是单纯的榫卯结构。
嗯,这种结构并不是中国独有。
至于原因,则是木质特性只在纵向上具备强度和韧性,横向容易折断,必须保证受力在木质纤维的方向上。
所以说,只要是木质材料的连接,在生产力不发达,没有大量金属制作钉子的年代里,榫卯结构的出现是必然的。
任何地域和种族的人都会去思考如何连接他们,榫卯就这样,几乎同步出现在这个星球的各个角落里。
这和不同地区的人,都有自己民族的语言是一样的。
刘盈所采用的方法,是他后世里上古建维修课程的时候所了解的一种。
金木混合榫卯。
无论是耐久,强度,美观,成本还是批量加工性能都远超传统纯木榫卯,是高级木建的一种主流方式。
结构上一样有榫头有卯眼有楔子,传统榫卯结构的任何优点它都有。
所谓好钢用在刀刃上。
一个结构里,应力最大的地方要用强度最大的材料,但是榫卯实际上在接头处缩细,强度比起拼接之前是下降的,需要更粗壮的木料或者斗拱类支撑结构来补强。
而金属的体积强度比更高,用在关键受力部位可以避免外部加强结构的同时保证强度,同时没有纤维朝向问题,做复杂形状的连接构件也更为容易,可以让节点从铰接变成刚性连接,大大方便结构设计。
嗯,古建维修大多不用金属,而是玻璃钢销钉以及碳纤增强件。
但,在这个年代里,使用金属代替木料,无疑是一种质的飞跃。
而这种飞跃,体现在此刻的战场上,几乎可以用摧枯拉朽来形容。
当荥阳城中飞出的石弹,如同流星一般划过天际,精准落在楚军的投石机阵地上的时候。
顷刻间,尘土飞扬,木屑乱飞。
在楚军士兵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中,被巨石接连命中的投石机,发出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看似缓慢,但却迅捷无比的轰然倒下!
楚军中军的云车上,项羽紧紧握住面前的栏杆,说不上是愤怒还是回忆起了当日的惊险,脸色一片铁青,手指用力,几乎要在木头上捏出了印记。
和楚军的愁云惨澹不同,荥阳城头上的汉军,顿时爆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之声。
他们的士气,已经随着己方投石机的一轮精准打击,而飙升到了极点。
所谓强军,其实就是在一场又一场的胜利中锻炼出来的。
人一旦有了勇气之后,即便是一个瘦弱的人,也不是不可以战胜一个彪形大汉!
尤其是在这种殊死搏杀的战场上,若是一方的士兵坚信自己会赢,那大概率就真的会赢!
有时候,科学的尽头,其实是玄学。
楚军中军处,战鼓之声不断,旌旗招展之下,项羽号令全军上前,强攻夺城!
今天楚军已经将架势拉开了,若是小小的吃了一点亏,就鸣金收兵的话,他这个西楚霸王,还是早点去震泽(太湖)上捕鱼捉虾为生的好!
楚军前军之中,钟离昧向远处项羽的方向望了一下,开始驱使着他们强征到的民夫,推着用厚牛皮包裹的虾蟆车,扛着木板和沙袋上前。
这些民夫的作用,就是在开战的时候,用来填平荥阳城外的护城壕。
这,是一种危险性极大,可以称得上是十死无生的任务。
所以,楚军士兵自然不适合来完成这种工作。
第二百一十二章 收兵
荥阳城外,当楚军驱赶着民夫上前,填充壕沟的时候,惯于骑射的娄烦骑兵,顿时在项羽的指挥下,越众而出,绕着荥阳城策马狂奔。
他们,试图用手中相对力弱的骑弓,压制城头的汉军,掩护这些民夫填平壕沟。
虽然在楚军中也有精于使用强弩射击,以及近身搏杀的荆楚勇士,但在这种攻城战时,面对着汉军强弩的居高临下,站在原地对射的楚军,就是一个最完美的靶子。
而娄烦骑兵这种分散开来,且驰且射的进攻方式,才是这种情况下的最优解。
战争,从来打的都是后勤。
在项羽的理解中,不管是弓弩,还是配套的弩箭的制作,从来都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尤其是弩箭,休的一声就没了,也意味着休的一下,钱也飞出去了。
在双方的资源都是有限的情况下,想要命中那些不间断移动的骑兵,其实是一件很不划算的事情。
射击移动靶需要计算的提前量,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士兵所能掌握的。
而这,是儿能骑羊,引弓射鸟鼠的娄烦骑兵所擅长的一件事。
城头上,看着下方游骑散射,耀武扬威的娄烦骑兵,刘邦只觉得心中一阵烦闷。
好想,拥有这样的骑兵啊!
但旋即,他让人去武库之中,将刘盈之前准备的小山一样的弩箭搬出来。
今天的弩箭,刘公子买单了……
刘邦单手叉腰,用望远镜盯着远处的项羽,嘴角微扬。
他准备给项羽好好上一课。
什么,叫做爷卖崽田心不疼!
少顷之后,汉军之中的蹶张士云集在城头之上,他们身后普遍都跟着一两个士兵,这些人的作用,就是帮蹶张士为强弩上弦,以及搬运箭失。
既然零散的射击对付不了这些游骑散射的娄烦人,那么,就直接用箭雨覆盖好了!
而且,射人先射马!
在百米左右的距离下,要瞄准一个人其实并不容易,但瞄准这种比人大好几倍的大牲口,则是一件相对容易的事情。
这,是刘邦无奈之下的选择。
如果是昔日的秦国,娄烦骑兵如此嚣张,其实就是来送人头的。
毕竟秦律繁杂,对于军中的弩手,以及预备役中的低级军官,都有着严格的要求。
在军营中训练的时候,如果轮戍军中,担任弩手的士兵脱靶,那么负责在平日里训练他的县尉,就要被罚两甲,也就是两千六百多钱,约五十石粟米。
不多,也就重一点五吨……
而那些担任下级军官,罚完上述标准的款后,就地免职!
只可惜这样的军队,已经完全葬身在了新安城下,和秦国一起,就此湮没在了历史之中。
片刻后,在城下的娄烦骑兵依然不知死活的耀武扬威中,城头上的战棚之后,想起了一连串弩弦的破空之声。
嗡嗡嗡!
大弦嘈嘈如急雨!
蝗虫般飞舞的弩箭,无情刺穿娄烦骑兵身上的皮甲,在强大的动能加持下,锋锐的箭失意犹未尽般,直接射穿了他们的身体,点点鲜血,从他们另一侧的身体中向外喷洒。
密集如雨,接连不断的箭失覆盖下,仓皇逃窜的娄烦骑兵,从最初的五千多人,锐减到了不足千人。
城头之下,壕沟之外,血腥一片,到处都是躺在地上,因失血过多而浑身抽搐,在呻吟中等死的娄烦骑兵。
秋风萧瑟,横扫战场之下,让那些推着虾蟆车前进的民夫几欲呕吐。
风中,不仅有浓郁的血腥之气,还有人畜在濒死之时,大小便失禁所形成的阵阵恶臭。
死亡,第一次和这些老实本分的农民,靠的如此之近!
但,他们却不能回头。
身后的楚军士兵,刀剑出鞘,躲藏在盾牌之后,虽然无力攻城,但斩杀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民夫,还是易如反掌的一件事情。
向后必死,向前还有一线生机。
想来,素以敦厚长者着称的刘邦,应该是不会下令汉军士兵,向他们这些苦命人射箭的……吧。
只有赌一赌这一条路了!
于是,这些民夫不用催促,奋力向前。
只要能在壕沟上架起桥梁,他们对于楚军就没有用了。
也就是说,只有在那个时候,他们真正有了逃命的机会!
城头之上,站在刘邦身边的卢绾脸上,满是莫名其妙的神色。
这些人一看就是楚军抓来的壮丁。
按理来说,不惦记着跑,至少也应该只做做表面功夫,能湖弄一天是一天。
没想到,这帮家伙来真的!
卢绾盛怒之下,顿时下令城下的工师,让他们发射石弹,将这帮助纣为虐的家伙全部砸死!
荥阳城中不仅储存了大量的箭失,用于投石机发射的石弹也是多不胜数。
项羽那边的石弹,都是开山取石,用人力砸成合适的大小。
而汉军这边就简单的多了。
修好了驰道的中间部分,能够进行军事运输之后,刘盈将剩下的水泥集中了起来,混进乱七八糟的建筑垃圾之后,用模具制成一个个不规则的圆球。
虽然硬度堪忧,但从几十米的高处落下,砸死一排人还是很轻松的。
只是在卢绾身边,刘邦制止了他的愤怒之举。
作为混迹在社会底层多年的游侠,刘邦很清楚这些民夫此刻的举动,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想法。
而且,如果他大肆斩杀民夫这件事情,被项羽添油加醋的传出去,他在天下人心中的声望,就会有所下降。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慈不掌兵这样的道理。
但刘邦看了一眼城下已经做好攻击准备的投石机时,心中涌起另外一个想法。
那就是放过前面的民夫,等到他们在壕沟上架桥之后,再用投石机或是其他方式截断他们和城外楚军的连接。
这样一来,就给了这些民夫逃命的机会!
平心而论,要是让他下令,攻击这些手无寸铁的民夫,其实他是做不到的。
不说是爱民如子这样的假大空,城下那快速靠近的,可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是和他一样,活生生的人!
在刘邦的指挥下,十几个小了一些,怪模怪样的守城器械,以及一大堆密封好的陶罐被抬了上来。
陶罐之中,灌装的一种名为石漆的液体。
嗯,其实就是石油,只是还没有进行进一步的加工。
这是翟王董翳投降之后,刘盈让人在高奴,也就是延安附近找到的。
他的本意,是想用这些东西,看看能不能点出润滑油科技树,但最终却因为工艺水平的问题,不了了之。
嗯,其实搞汽油相对简单,但没有做出内燃机之前,汽油这种易燃易爆物,还是先敬而远之吧。
所以他只搞出了一些煤油,用来配合做出的煤油灯一起,一方面改善自己的生活品质,另一方面则用来销售,促进经济内循环……
不过石油这种极易燃烧,简单粗暴的守城利器,自然应用到了如今的楚汉战场上。
其实化肥加白糖才更加刺激,但刘盈手中没有白糖也没有化肥,所以只能作罢。
刘邦让人抬上的那个木头架子,就是刘盈为了发射装有火油的罐子,所特意设计出的扭力梁投石机。
嗯,这很罗马。
城头上,汉军士兵在刘邦的授意下,除了发射箭失阻拦楚军士兵之外,几乎是完全放过了壕沟边上,那些泪流满面,但手脚麻利的平民百姓。
汉王之德,德昭日月,没齿不忘!
片刻之后,当壕沟被填平出了几条可供人通过的道路后,这些民夫发一声喊,丢掉手中的工具,撒腿向不远处的荥阳城而去。
虽然他们一时之间入不了城,但背靠城墙,不会被战斗波及,就是一件最大的幸事了。
楚军中,钟离昧季布开始指挥楼车前进。
这是一种大型的攻城武器,作用和吕公车类似,都是可以使用踏板,直接让士兵登上城头的工具。
但楼车之上,还修有用于站立弓弩手的地方。
而楼车的高度,也是要高于对方的城头的。
这样,攻城的士兵才能获得居高临下的机会,俯射守城的士兵。
但他二人忘了一点,那就是之前的投石机,是如何被汉军所精准清除的!
当楼车动起来了之后,从荥阳城中,再一次飞出密密麻麻的石弹,将楼车一辆辆的接连砸了个稀巴烂!
不仅如此,楼车上站着的楚军弓弩手,以及跟随着楼车前进的楚军步兵,大多非死即伤,哀嚎遍野。
而在城下,跟随着填平壕沟向前冲的楚军士兵,突然看到了城头上飞出的一连串陶罐。
一阵噼里啪啦之后,除了一些倒霉蛋被砸个正着,头破血流倒在地上之外,剩下的人,大多只是被溅了一身黑漆漆的黏液。
“真恶心,这是屎吗?”
战场之上气味混杂,楚军士兵的鼻子早就闻不出具体的味道了。
于是,当飞掷而出的火把落入人群的时候,火光随之冲天而起!
“得救了……”
城墙下,汗水泪水交杂在一起的民夫,听着眼前一连串的惨叫声,如闻仙乐。
一路上,他们没少受楚军士兵的欺负。
如今,也算是出了口恶气!
而在楚军的中军幕府中,项羽牙根紧咬,脸上满是沮丧和愤怒。
“收兵,回营!”
第二百一十三章 网鱼
荥阳城头上,见到楚军仓皇退去,守城的汉军士兵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之声。
上一次,他们在野战之中击退了楚军,而现在,他们又在守城战中再一次击退了楚军!
天下强军,不过如此!
而在望楼之上的刘邦,看到楚军的大型攻城器械已经被摧毁的七七八八了,于是放下心来,和卢绾勾肩搭背的向城楼下走去。
荥阳城坚城一座,没有足够的攻城武器,就只能让士兵蚁附攻城。
到那时,整个城市将变成一个巨大的血肉磨坊,粉碎任何靠近城墙百步的敌人!
所以只要他这里不松懈下来,不被项羽趁机偷袭,那么这里,将会是整个汉国的一道屏障。
守卫他的人民,也守卫他的亲人。
而且在关中,云阳、蓝田等靠近水流,农业发达,人口繁多的几个县,一座座工坊正在拔地而起。
要不了多久,汉国的士兵就能做到人手一副铁甲。
披坚执锐,手持长枪强弩。
这样的军队不需要太多,有十万之众,就足以荡平天下了!
所以楚军最好能在这里围而不攻,徒劳消耗时间。
因为时间,是站在汉国这一边的。
每过去一天,汉国的实力就会壮大一分。
双方停战之后,就到了辅兵出动的时刻了。
他们的任务,是将发射出去的弩箭,以及射杀的楚军战马抢回来,前者自然是为了回收箭头,而后者,则是用来犒赏军队。
其实马肉的滋味,是很不错的。
而且对于日常不怎么吃到肉食的人来说,只要是肉,而且干净无异味,就是打牙祭的上品!
城下,垂吊而下的辅兵,在城墙下那些被楚军抓来,重做苦力的民夫惊诧的目光中,迅速冲向壕沟的另一边,用手中的割肉刀切割着马腿等有着大块肉的地方。
城墙上,欢呼过后的汉军,顿时变得垂涎欲滴了起来。
荥阳的汉军等着吃炖肉的同时,远在北方邬县(今山西介休县)的韩信,正率领一万多汉军骑兵,浩浩荡荡的急行军。
他们一人双马,口中嚼着如同晒干的老木头一样坚韧的肉条,不时摘下马背上水囊喝上一大口。
无他,咸的。
为了让肉条能够久放不腐烂,在脱水风干之前,上面裹了一层厚厚的食盐。
现在这样的吃法,其实是一种无奈的选择。
这种肉条最好的食用方式,还是埋锅造饭之后,丢进煮沸的米粥里,重新吸水膨胀,等到肉条变得绵软之后,再丢进去一把野菜。
如此,一锅有肉有饭有菜的烩饭就做好了。
嗯,这是刘盈在汉中之时就做出的军用口粮包的升级版。
在此之前的,无论是秦军还是战国七雄中的其他几国的士兵,在行军的时候都会背负一些可供速食的口粮包。
这种口粮包中,主要由米条、豆豉、醋布组成。
其中米条是用粟米一石,煮熟后去除杂质,暴晒晾干,然后再次煮熟,如此反复,最后将之做成类似于压缩饼干之类的东西,可以干吃,也可以用热水泡着吃,这是用来补充碳水化合物的。
豆豉是用煮熟的豆子三升,加盐五升,搅拌均匀后捣碎成膏状,捻做枣核大小配餐食用。
这主要是用来补充因为大量出汗而缺失的电解质。
醋布则是准备粗布1尺,酽醋1升。将粗布泡到酽醋中,等到粗布充分吸收酽醋,然后晒干,直到没有液态醋的存在,醋布就做好了。吃的时候用小刀切掉一点,可以用来配饭,也可以用来行军时含在嘴里,提神醒脑。
此外还有用于消除渴感的油麻和乌梅等物。
但这样的吃法,士兵勉强能吃饱,但却无力应付突如其来的遭遇战。
行军之时,通常都是遇到敌人后,立刻安营扎寨,修筑壁垒,等待后方主力增援。
嗯,其实对面的敌人也是这样的。
归其原因,在于吃肉少。
所以军队在行进之时,都会多多准备拉车的牲畜,等到路上掉膘,或是因为长距离行军,缺乏休息而暴毙之后,就洗刷干净吃肉。
可以很负责任的说,牛马,就是储备粮。
只是在刘盈看来,这样的方法太过于浪费了。
一头膘肥体壮的牛,和一头瘦骨嶙峋的牛,哪边出肉多,是一件傻子都明白的事情。
所以,他就效法蒙古人的做法,在牲畜最为健硕的时候,屠宰制成肉条,供急行军时食用。
而好钢用在刀刃上。
韩信出发之时,军中虽然携带了不少的肉条,但他却始终没有拿出来作为军粮食用。
原因其实很简单,之前攻打西魏的时候,沿途到处都是人家,只要付钱,不愁搞不到让士兵食用的牲畜。
而在此刻,韩信一边向刘邦发出请求增兵的奏疏后,一边率领军中精锐骑兵,以及暂时由他统领的郎中骑兵向北急行。
他的目的,自然是北边的代国。
陈馀在帮助赵王歇夺回赵国之后,赵王歇为了感激陈馀,于是将自己的代地封给陈馀作为封地,并设坛绩告天地,承认陈馀为代王。
而陈馀担心赵王歇年纪尚轻,搞不定军中的骄兵悍将,所以留在赵国,担任太傅一职,震慑国内的不臣之人。
至于代国,陈馀则册封了亲信夏说为代国丞相,代替他坐镇代国。
只是夏说乃文吏出身,在处理政务上很有几把刷子,但在统兵打仗上,则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韩信要做的,就是趁着远在赵地的陈馀还没有反应过来,先一步攻克代地,摧毁夏说为陈馀建立的代国官僚体系。
这样一来,从关中之地到来的旧秦文官们,就能迅速掌握代国的一切。
一如当初萧何掌握关中,以及之前攻下西魏,一分为三,设三郡五十二县。
嗯,西魏之地因为不是秦末天下大乱的主战场,所以人口并没有怎么流失。
按照秦国的规矩,凡五百户以上置乡,三千以上置二乡,五千以上置三乡,万以上置四乡。
这五十二个县,每个县几乎都是拥有四个乡的大县。
按每乡五千户来算,一县就是两万户,五十二个县就是一百一十万户,约五六百万人口!
也就是说,韩信一战平灭西魏,几乎让汉国的人口翻了一番!
当他打下了人口更多的赵国齐国之后,自然不免会生出其他的想法,想要谋求更进一步。
悲剧,也由此而生。
但在此刻,韩信心中没有什么别样的想法,他全神贯注的在做一件事,那就是接收斥候传回来的情报,然后在脑海中勾勒敌情我情图。
韩信所谓的神仙仗,其实就是在汇总了所有的情报后,准确判断出敌人的动向,然后躺平,让敌人坐上来自己动……
嗯,举个栗子的话。
就是有些人所谓的机枪班向前移动五十米,是因为他知道敌人接下来会从这里经过。
而另一些命令机枪班向前移动五十米,除了显示自己比属下高明之外,就是他觉得,敌人应该会从这里经过。
如果蒙对了,自然是总座高见。
如果蒙错了……
反正你要是敢瞎比比,他就乃尹做特……
在韩信大脑的高速运算中,他几乎可以确定,最多再有半天,自己大举进攻的消息,就会被身处广武县的夏说得知。
而双方之间的第一战,也将必然在这里爆发。
韩信为了能够势在必得,甚至算出了对方兵败之后的退路。
阏与。
那里,就是昔日赵国大将赵奢,击败秦军的地方。
为此,他和上一次命令丁义迂回包抄,先一步攻下安邑城一样,同样派遣军队前往阏与。
网已经张开了,现如今,就等着鱼儿自己钻进来了!
…………
广武县,天色已经完全暗澹了下来。
城头上,不时传来守城的代军士兵的咒骂声。
今天按照历法来说,应该是九月初七,但此时的天空之中,似乎少了一些东西。
月亮!
本应该出现的弦月不见了!
其实在中国古代,历法出错其实是一种很常见的事情。
毕竟天文运算这种东西,是需要精准到毫秒的仪器,才能做到尽可能的没有误差。
仅凭肉眼来观测的话,出现误差也是很正常的。
嗯,不止是中国古代的历法,所有根据月相计算的历法,都不同程度会有误差,只是有些国家的人在不断的精益求精,而有的国家的历法,则和公历之间的误差能达到十一天之多!
这样,很多约定俗成的节日,过若干年就会出现在不同的季节……
夜色渐深,当守城的代军士兵在一片宁静中昏昏沉沉,准备找个地方打盹的时候,城墙下方阴影处,休的一下仍上了一个抓钩。
抓钩虽然发出了一些声响,但却恰好隐藏在了士兵巡弋之时,发出的脚步声和身上甲片的撞击声中。
所以,当这队士兵一无所知的继续向前走去的时候。
城墙下方,一道道黑影迅速向上移动,翻上城头后,蹑手蹑脚向巡弋的士兵尾随而去。
少顷,木制的城楼燃烧起熊熊烈焰。
宁静的夜晚,被震天动地的喊杀声,以及隆隆作响的马蹄声所打破。
广武县,破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空手套白狼
三川郡,荥阳。
刘邦站在城头上,手中提着一把染血的长剑,脸上带着几分沮丧。
他开始后悔,不该让张耳带着那三万老兵北上,去支援韩信的什么灭燕、灭赵、灭齐,之后再向西和自己回合,共同攻击项羽的计划。
这计划虽好,但远水,如何能解近渴?
楚军在当时败退之后,仅仅修整了不到十天,就再次发起总攻。
而这次,他们完全是不讲章法,如同一条疯狗般的胡乱撕咬!
从早到晚,挑灯夜战!
一副要么弄死我,否则我一定弄死你的态势!
刘邦这几日苦不堪言,生生瘦了好几斤……
没办法,那些经历过几次战斗的老兵都被他派去配合韩信作战了,此时荥阳城中,除了他的一支亲卫队之外,剩下的要么是从魏国来的降兵,要么是从关中征发的新兵。
这些人都没有怎么见过血,楚军士兵都登上城头,冲到面前了,拿着兵器的手还是晃的!
为此,刘邦已经让人星夜去追张耳去了。
他的计划是,将那三万精锐先调回来,替换了自己这里的新兵之后,再从太原郡上党郡等地凑够五六万新兵,全部发给韩信,最后再把对方手中那训练有素五万兵马也调回来……
一进一出之下,他这里就全部都是精锐了。
反正韩信练兵有一手,新兵很快就会变成精锐,攻灭燕赵齐国,还不是小菜一碟?
刘邦在短暂的休息之后,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汗水,再一次提着剑在城墙之上四处游走。
此时他是全军的主心骨,只要他在,这些新兵就不会太过于惊慌。
而有了之前就准备好的诸般守城兵器,至少能和对面只有云梯的楚军打个有来有回……
刘邦在城墙上游走,不时拍拍一些面有怯色的少年,对他们教授如何更好的使用长戈来钩断楚军的云梯。
与此同时,他在心中有些庆幸,还好城中储存了大量的模块化战棚,否则被楚军趁乱焚烧过后,修补的速度就不会是像现在这样快了!
…………
太原郡,虖池(滹沱河)北,五台山下。
在阏与擒杀夏说之后,韩信将后续的收编工作,交给了姗姗来迟的一众文官之后,率领骑兵星夜南下,和驻守在这里的几万步兵汇合。
大军在这里修整一番,再和张耳带来的援军一道,东出灭赵。
其实他在原有的计划中,是打算先灭燕国,再灭赵国。
嗯,燕赵之地是一块大平原,这样大军在行进之时,就不会受到太多山川的干扰,只要不被敌人偷袭,一路平推过去就好!
清晨,韩信在修整了两天之后,终于等到了张耳的援军。
只可惜,当他远远看到张耳统领的军队,那种奇特行进的方式之后,心里的兴奋之情,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三万人,如同郊游一般,走的七零八落,连基本的队形都无法保持。
韩信和曹参灌婴等人互相看了看对方,心中涌起相同的想法。
这,真的是打败过项羽的那支汉军?
少顷,张耳马到近前,翻身而下,团团而拜后,一脸苦涩的说道:
“我来的时候,楚军攻城正急,故而汉王让我将三万精锐留下,发了三万新兵让我带来……嗯,对了,左丞相这里的五万汉军,也要奉命南下守卫荥阳……”
在韩信等人的惊诧中,张耳苦中作乐一笑说道:“好消息是,汉王已下诏命,征发太原上党河东三郡士兵,听从左丞相调遣……”
韩信一言不发扭头就走,他在强行压制着自己的火气。
张耳所说,是个屁的好消息!
凭借那些刚刚放下锄头的农夫,就想要打败赵军?
做梦呢!
他向前走了两步,站定,重新走回来,看着张耳问道:“汉王是个王,你恒山王也是个王,你怕什么?他如此做,你就这么认了?你咋就不敢和他打一架……”
在韩信的喋喋不休中,曹参无声笑笑,如今,他总算是见到了往日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青年,在心态崩了之后的一面。
只是,他必须要制止对方接着说下去了。
刘邦这个人,看似豁达,但其实心眼不大。
韩信今天所说的话,如果传到刘邦耳中,只怕最少在这三四年的时间内,刘邦编造段子调侃的对象,就会从雍齿,转变为韩信。
别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嗯,在后来天下一统后,刘邦让众人议论一下,楚汉战争中谁的功劳最大。
于是众将一律推荐曹参。
而在沛县时,曾经被曹参整过的刘邦,顿时开始讲段子了。
他对众将说,打猎的时候,跑在前面追咬野兽的虽然是猎狗,但是发现野兽的踪迹,指出野兽所在的地方的却是猎人。
而萧何,就是这个猎人,曹参,就是这条猎狗……
换言之,曹参,是狗……
要说曹参心里没有点别的想法,估计是不可能的。
在曹参这个过来人的劝阻下,韩信最终闭口不言,和众将一起返回帅帐。
如今大军已经云集在了这里,如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要是按照张耳所说,三郡的士兵都已经被征发,那么根据时间推算,这些人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所以,他需要打一个时间差。
刘邦的命令,是让这五万精锐回防。
而现在,代替这些精锐的士兵还没有到来。
也就是说,这五万人不用现在就出发!
韩信的计划,自然是用这五万精锐为主,张耳带来的三万人为辅,在最短的时间内和赵国打起来,造成既定事实。
如此一来,精锐还是他的,新兵就留给刘邦自己用吧!
嗯,要是把精锐都给了刘邦,只怕他膨胀起来之后,出城和项羽野战也说不定!
他败起家来……恐怖如斯!
…………
恒山郡,东垣。
九月二十四,密云不雨。
此时的天气,一如此刻赵王宫中的气氛。
代国被灭,夏说被韩信逼杀的事情,已经传到了赵国。
而和这条消息前后脚到来的,还有韩信正率领大军,准备从井陉进攻赵国的噩耗。
一时之间,年纪尚轻的赵王歇麻了手脚,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嗯,陈馀外出狩猎,并不在东垣城中。
不过赵王歇已经派人去找他了,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陈馀就会重新回来。
果不其然,当第一滴雨终于落下的时候,王宫门口,出现了陈馀的身影。
于是,赵王歇心中大定。
只要有陈馀在,一切的麻烦都将不是麻烦。
他坚信,对方一定会像是当日在巨鹿城下,以及代国之时,解救自己与困顿之中。
“见过太傅!”
赵王歇快走几步,降阶相迎。
陈馀有些无奈的摇摇头:“我王莫再如此了!若是再有下次,臣就一头撞死在大殿之外!”
赵王歇则满脸堆笑说道:“太傅是想要毁了这座东垣城吗?”
陈馀一愣,旋即放声大笑:“好好好!我王临危不乱,当此生死存亡之时,还能和臣说笑!已经有了明君之范,实在是可喜可贺!”
他说完,跟在赵王歇身后走入殿中,只是眼光凝滞在赵王歇身边的一个人影。
广武君李左车。
此人领兵打仗是一把好手,但为人狡诈多端,且毫无信义可言。
秦人在时做秦官,后来武臣自立为赵王时,又依附武臣,之后更是投靠赵王歇以及张耳,如今张耳被自己打跑,他又重新归顺了赵王歇。
在陈馀看来,这种品性不好的人,再有本事也重用不得!
所以此刻他出现在大殿之中,出现在赵王歇身边,已经足以让陈馀有些警觉了。
赵王歇思虑单纯,如同一块上好的丝帛,若是被染上了污渍,实在是暴殄天物!
俄而,陈馀和赵王歇,以及殿中诸位大臣一起,分君臣坐好,开始商议如何应对汉军的来势汹汹。
打,是肯定要打的。
但在哪打,怎么打,是需要好好讨论一下的。
毕竟,庙算多者胜。
在大家的沉默中,想要获得更多食邑的李左车率先发言。
“汉将韩信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新喋血阏与……”
“如今他和昔日的常山王张耳一起,东出攻赵。此乃乘胜而来,其锋不可当也!但兵家有云,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樵苏后爨,师不宿饱。”
“井陉这个地方,臣曾经多次走过,道路极其狭窄,车不并轨,骑不成列。那么他们的行军长度,必然会拉得极开。”
“如此,只需要我王使臣领兵三万,从间路绝其辎重,而代王屯大兵于山路出口,深沟高垒勿与战!”
“如此彼前不得斗,退不得还,吾奇兵绝其后,野无所掠卤,不至十日,必可擒杀张耳韩信于万军之中……”
在赵王歇和殿中群臣纷纷点头的时候,陈馀冷冷的说道:“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可以走了……”
李左车愣住,如同一只被丢进油锅中的虾子那样,脸色迅速涨的通红。
大庭广众之下,陈馀这是一点面子都没有给他留啊!
也罢,就坐看你是怎么死的好了!
李左车团团而拜,转身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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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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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字为证,决不食言!
违者直播剪迪奥……
第二百一十五章 背水一战(上)
殿中,迎着众人,以及赵王歇疑惑的视线,陈馀不紧不慢的做出解释。
“吾闻兵法什则围之,倍则战。今韩信号称十万,但其实兵力却并没有这么多。且长途跋涉而来,兵老师疲。今如此避弗击,后有大者,何以距之?诸侯谓吾怯,而轻来伐我……”
他对众人所说,不过是只是明面上的一小部分罢了,所用意无非是以逸待劳,持重兵据守井陉。
他没说的是,在汉魏之战中,韩信惯用正面逼迫决战,小股精骑迂回绕后偷袭的方式来作战。
如今,李左车的意思,是用韩信的方式来打败韩信。
岂不可笑?
所以陈馀的想法,就是大军云集,和韩信硬碰硬的打一仗,用消耗战,让远道而来的汉军知难而退。
陈馀说完,出于对他一贯的信任,赵王歇率先表示赞同,而殿中的其他赵国臣子,自然也无可无不可。
毕竟,双方之间尚未真正交手,所有的谋划都不过是空想罢了。
你说你有理,我说我有理的时候,自然是看谁的威望更足。
…………
群山之中,一骑飞来。
把守汉军营垒的士兵在远远看到对方装束之后,迅速搬开鹿角,让大门畅通无阻。
此人,正是恒山王张耳。
他在几天前的时候,就悄悄离开汉军大营,独身一人前往赵国刺探。
常山国覆灭之后,张耳昔日的臣子,也多是陈馀的故旧,所以陈馀并没有展开太过的清洗。
于是,当日在大殿之中,陈馀和李左车所说的一切,几乎在半日之内,就被张耳完完全全的搞了个一清二楚。
左丞相幕府中,韩信听完张耳转述,心中大定。
此战可胜的把握,已经从之前的五分,至少上涨到了七分!
如果陈馀真的采纳了李左车的建议,韩信虽然也能应付,但必然要重新调整部署,再次经历好几个不眠之夜了。
不过韩信将胜算上涨两成的原因,并非是因为陈馀的独断专行,而是陈馀的部署,所能表现出他的心理!
汉军虽然号称十万,但其实能打就只有五万,剩下的三万人,只是用来摇旗呐喊的啦啦队罢了……
而这五万精锐,其实还需要再次分兵,保障大军的补给线,不会受到任何侵扰。
嗯,虽说赵军不会从间道偷袭,但在这个乱世之中,强盗,或者是说控制有一定武力的豪强大户,在面对着疏于防范,从自己面前经过的天量财富时,难免不会心动!
事后,只需要杀光所有运送粮草的士兵和民夫,几乎就可以做到天衣无缝。
毕竟,这是个没有摄像头的年代。
所以,面对着号称十万,但可用兵力只有五六万的汉军,赵军陈馀的选择,是缩起来当乌龟,等到汉军砸不开他的乌龟壳后,自行撤退。
要知道,赵军可是号称二十万,可用兵力超过十万!
这十万人要是给韩信,他都敢直接打彭城去了!
于是,韩信勐然一挥手中令箭。
“擂鼓聚将!”
少顷,曹参灌婴等人顶盔掼甲而来,肃然立在大帐之中。
韩信双眼扫过众人,高声喝道:“骑兵校尉丁义何在?”
人群之中,穿着黑色铁甲,圆脸环眼,短须如针,宛如张飞穿越了的丁义走出,双手抱拳,单膝下拜。
韩信注视着他,一句一顿说道:“命你带领两千精骑,多携我军旗帜,昼伏夜出,先大军出发,从间道入山,待到赵军全军出击之后,趁机偷袭敌营,拔赵帜,立汉帜!”
丁义大声重复一遍后,抱拳应命而去。
韩信接着看向帐中诸将:“今日飨士卒,明日全军开拔,全力进攻赵军!”
曹参和灌婴对视一眼,虽然对于韩信的战法不尽认同,但谋议可谘于众人,可决断必须归于一将。
所以,他们和其他将领一起,双手抱拳,大声应命。
…………
井陉,泜水岸边。
太阳还没有从天边露出的时候,河对岸就出现了浩浩荡荡的军队,他们坐船到达彼岸,开始状若无人的修建起大军营垒。
游骑侦查的赵军骑兵,立刻将这一情报传递到了赵军大营之中。
陈馀不敢怠慢,赶忙带领千余精骑,飞驰到远处查看敌情。
远处,黑压压一片的地方,汉军在早有准备之下,已经利用这段时间修筑好了简单的壁垒,此刻,正在着手进一步的加固。
看着看着,陈馀的脸上不禁泛起了一抹不屑。
汉军,这是来送死了吗?
兵书上说,背水面山乃绝境也!
也就是说,军队在行军作战的时候,不能背靠大河大江,而且面对高山,否则,就会有极大的危险。
说白了,就是除非能正面击退敌人,否则一旦陷入绝境之中,就是必死的局面,连跑路的机会都变得十分渺茫!
在陈馀心中还有几分疑虑的时候,远处的河边,出现了几面飘飘荡荡的战旗。
这是汉国的旗帜,汉左丞相韩信的旗帜,以及,恒山王张耳的旗帜!
陈馀顿时勃然大怒。
像韩信这样的名将,在面对敌人的时候,至少应该谨慎小心一些的吧。
所以,他这是故意的!
汉军这样的举动,分明就是没有把赵军放在眼里!
陈馀怒视了一眼张耳的旗帜,越发觉得怒不可遏。
他看向身边的裨将说道:“下令,全军出动,将汉军挤到水里喂鱼!”
说完,他调转马头,向其他地方而去。
陈馀担心,自己再在这里停留下来,必然会忍不住冲过去,手刃了张耳!
从前他们之间的感情有多深,如今他们之间的仇怨就有多重!
…………
旌蔽日兮敌若云,失交坠兮士争先。
泜水岸边,喊杀之声震天。
韩信和张耳并肩站在高高的云车之上,目之所及,全是如潮水一般涌来的赵军。
从天刚刚放亮开始,直到现在日已当空,赵军的攻势一波比一波凶勐,两军的阵地前沿,全部都是倒毙的士兵。
鲜血,已经完全浸湿了大地,就连一部分的河水,也同样被染成了赤红一片。
张耳有些疑惑的是,此战的汉军士兵,并不是从关中而来的精锐,而是他荥阳带来的鱼腩部队。
但就是这样一支疏于训练,临敌之时手脚发颤的士兵,在两军短兵相交之后,居然如同海岸边的礁石一样,任由潮水般的赵军拍打,却始终没有崩溃!
他看了一眼自信满满的韩信,觉得对方或许懂得些许巫术,可以让眼前的汉军士兵忘记了胆怯,勇于厮杀……
韩信则懒得搭理他,只是看了看天空中的太阳,以及用望远镜看了一下,出现在主战场上的赵军人数。
“差不多了,可以撤了……”
他小声呢喃过后,对身边传令兵下达指令。
“全军撤退,前往岸边营垒。”
那里,驻扎有三万多的汉军精锐,从开战之初,他们就停留在壁垒之内,养精蓄锐。
于是,鼓声戛然而止,取代隆隆战鼓的,是高亢激昂的金钲之声。
此为,鸣金收兵!
所谓将是兵之胆。
当金钲之声响起,韩信的帅旗开始后撤的时候,刚刚还和赵军激战,不落丝毫下风的汉军士兵,顿时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勇气那样,惊惧万分的注视着面前杀红了眼的赵军士兵。
下一秒钟,不知道是谁带了个头,他们纷纷发一声喊,掉头就跑。
虽然无法渡河逃生,但在河岸边上,还有一座已经搭建好了的汉军壁垒。
只要能到达那个地方,就有活下来的机会!
陈馀虽然对于韩信的突然撤退有些不解,但看到汉军是真的全线崩溃了,于是下令,能活捉或是斩杀韩信张耳者,赏万金,封万户侯!
人多打人少,优势在他!
被赏金和封爵刺激到的赵军士兵,越发如勐虎下山一般,势不可挡,紧紧跟在溃逃的汉军士兵身后。
如果他们不是被身上沉重的甲胃,以及长戟短戈拖累的话,应该已经追上了光着膀子,狼狈逃窜的汉军士兵。
片刻之后,河边壁垒。
把守营门的汉军士兵,见到远处溃兵即将靠近,顿时将这一情报,迅速告知了奉命驻守在这里的曹参。
后者自然依计而行,下令大开营门,放溃逃回来的士兵进入大营。
曹参站在用船只和车厢垒起的壁垒之后,目光坚毅,之前的疑虑一扫而空。
此战,必胜!
原因无他,因为赵军的所有举动,完完全全都和韩信所说的一模一样。
赵军在面对前出到泜水彼岸的汉军前军时,只是观望,并没有丝毫进攻的欲望。
这是他们在畏惧韩信,畏惧汉军。
直到韩信扛着帅旗走来,赵军才终于相信,如此愚蠢的举动,居然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西魏和代国的韩信所做!
现如今,他们更是紧紧跟谁在汉军士兵身后,阵型已经完全凌乱!
所以,曹参觉得,即便是偷袭赵军大营失败,仅凭借自己这里的精锐,也足以一战击溃赵军!
于是,泜水大营之中,响起了豪迈激昂的战歌。
秦风·无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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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端午安康鸭!
第二百一十六章 背水一战(下)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汉军大营之中,战歌康慨豪迈,响彻云霄。
数以万计的汉军士兵,在高声吟诵着相同的一首战歌。
虽然秦国已经没有了,但秦人还在,一个更加强大,可以使得黎庶安宁的汉国,却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此战,必胜!
在战歌的激励之下,丢盔弃甲而逃的汉军士兵,顿时清醒了过来,看着空荡荡的双手,心中满是羞愧。
大丈夫,只可站着死,岂能跪着生!
如果不是韩信帅旗处依然响彻的金钲之声,他们只怕要立刻反身回去,和紧追而来的赵军士兵决一死战!
哪怕他们赤手空拳,哪怕他们筋疲力竭!
对面的赵军同样愣住,他们听着远处传来的歌声,那可是字正腔圆的关中之音!
秦军,不,是汉军!
他们还没有败!
难不成,这些溃逃的士兵,只是诱饵?
但,看起来不像啊……
他们看了看沿途汉军丢弃的盔甲和长枪短刀,以及一件件沾染着血迹和尘土的铠甲,心中越发笃定。
壁垒中的汉军,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在所有人的理解中,首先参战的士兵,必然是全军中的精锐!
而之前的战斗,也同样验证了这一点。
赵军近十万人全体出动,轮番鏖战人数只在自己三分之一左右的汉军。
一上午的功夫,血流成河,横尸遍野。
如此惨烈的战斗,汉军却并没有丢掉哪怕任何一块阵地,也没有让赵军士兵占到丝毫便宜!
双方之间的阵亡比例,几乎做到了一比一!
所以,这不是精锐,什么是精锐?
但,乃公打的就是精锐!
赵军身后,鼓声大噪。
这是陈馀在催促追击而来的赵军士兵,全军压上,争取一战全歼面前的汉军!
于是,壁垒攻防战再次打响。
曹参虽然对于韩信下达的坚守不出,用临时搭建的壁垒和赵军决战的命令,有些不解。
但,对方是左丞相,自己只是假左丞相。
所以,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曹参无奈之下,只能顶盔掼甲亲自到达营垒边缘,亲自指挥汉军和赵军决战。
与此同时,躲藏在山间密林之中的丁义,有些疑惑的看着莫名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两个男人。
许瘛(chì)、疆瞻。
此二人,一个是赵军的羽林将,另一个,则是赵军中的骑将。
后者只是军中的普通战将,但前者却了不得了。
何谓羽林?
为国羽翼,如林之盛是也。
嗯,羽林这个词,并非是汉武独创,是一个在此之前就已经存在的名词。
和后世的羽林军一样,赵军之中的羽林军,同样是君王的贴身卫队。
在丁义的疑惑不解中,许瘛笑着说道:
“我二人乃恒山王宾客,此时来引将军入赵军大营……嗯,这是恒山王手书,上面还加盖有贵国左丞相印信……”
丁义将信将疑接过,打开一看,上面全是一些稀奇古怪的符号,他挠了挠头,吩咐身后骑兵看住这两个人,独自向远处警戒中的申屠嘉走去。
“那个小本子呢?”
申屠嘉愣了一下,随即恍然的从马背上的口袋中掏出一个装订好的书本,开始翻译起书信中的内容。
这是刘盈搞出的原始版加密通信,将常用字打乱编号,翻译的时候按图索骥即可。
虽然麻烦了一些,但只要不是掌握着编码的高级军官,或是备受信任的人叛变,即便是绝密信息被敌人截获,也丝毫不担心走漏消息。
少顷,申屠嘉抬起头看向丁义,重重点头:“来人信得过!”
丁义和他对视一眼后,仰天长笑而去。
大战正酣,赵军之中却波谲云诡,何愁不败!
…………
泜水岸边。
赵军和汉军壁垒中养精蓄锐了一上午的汉军刚一交手,顿时大惊失色。
对方和之前那些和他们战成平手的汉军士兵,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战术战法以及格斗技巧不说,就说是对方身上的甲胃,虽然同样都被漆成了黑色,但从长戟长剑噼上去,传来的叮叮当当的撞击声,就可以断定,这些士兵身上穿的,是铁甲!
而且是锻造精良,只在很多高级将校身上才穿着的精钢战甲!
赵军士兵有些疑惑的四处乱看,他们迫切的想要知道一件事情。
那就是装备着铁甲的汉军士兵,究竟有多少人!
于是,他们变得更加绝望了起来。
目之所及,黑压压一片,全是装备着长度几乎到达膝盖的铁甲的汉军!
这仗没法打了!
汉军士兵身上,穿着的是编织的很细密的铁质扎甲,除非是很不幸,被长戟或是其他兵器,从甲片和甲片重叠的地方刺了进来。
否则的话,诸如噼砍等动作,则完全不破防。
最多,就是在甲叶上留下一道清晰的划痕,以及让穿着厚厚武装衣的汉军感到一阵疼痛。
而赵军士兵就不同了,在第一线奋战的,自然是穿着皮质扎甲的普通士兵。
但即便是很多的什长百长,身上穿着的,也不过是只护住了胸口的半身甲……
当穿着这两种甲胃的士兵位于战场上的时候,唯有向天祈祷,祈祷在作战的时候,不要被敌人伤到要害。
毕竟,在这种生死搏杀,你死我活的环境下,大家都是谋求攻击对方的弱点,以达到一击致命。
而没有被金属包裹之外的地方,就是弱点!
当小作坊生产转变为大工场集中生产的时候,生产力的变化,必然带来整个社会的变革。
尤其是,战争,这种伴随了人类从水下第一颗萌芽开始,到石器时代的巨型野兽……
指挥着赵军作战的陈馀,看着节节败退的赵军有些疑惑。
汉军,这么勐地吗?
而另一边,站在云车上的韩信心中,也同样浮现出了疑惑。
你这么勐,早说啊!
咱们一路平推不好吗?
这一瞬间,他感觉之前为了谋划这一战,所花费的那几个不眠夜亏了……
在陈馀的惊疑不定中,远处一骑策马狂奔而来。
来人身穿赵军将军甲,在马背上摇摇晃晃,身前便是血迹,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等他跑到近处之后,陈馀才发现,这人的后背之上,还插着几根深深射进了身体里的羽箭。
此时,那几支用大雁羽毛制成的箭失,正随着战马的飞驰,而不停的摇晃。
“成安君,快,快去救大王……啊……”
那人从马上翻下,却不料重重摔倒,后背的羽箭随之折断,以至于发出了闻者伤心听者落泪的惨嚎。
成安君,就是陈馀在赵国的封号。
听到来人的喊叫,陈馀大惊失色,赶忙抢上前几步走到对方身边,与此同时,他还不忘喝退跟上来的众将和其他士兵。
毕竟来人所说的虽然不多,但‘救大王’这三个字,非同小可!
赵王歇,此刻坐镇赵军大营之中,按理说应该是最安全不过才对。
但……
陈馀压抑着自己胡思乱想的念头,盯着那个一字一句问道:“大王怎么了,快说!”
来人斜躺在地上,嘴角不断溢出鲜血,但还是断断续续说道:
“羽林将疆瞻勾结汉军……我军大营被劫,大王也陷于乱军之中……快,快,晚了,晚了就来不及了……”
他话音越来越低,终于低不可闻,咽出了最后一口气。
陈馀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震耳欲聋的鼓声,声嘶力竭的喊杀,似乎全部距离他很远很远。
此刻充盈在他脑海中的,只是一阵阵低沉的轰鸣之声。
嗡……
“成安君……”
“成安君……”
似乎有什么人喊叫,他在喊谁?
嗯,好像是在喊自己……
陈馀抬起头,只见身边围了一圈赵军将校,此刻在不停的大张着嘴巴,只可惜自己好像什么也听不见。
“成安君!”
不知是谁大吼了一声,陈馀勐地一个激灵,从魂飞天外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他大口喘了几下粗气后,盯着众将说道:“收兵,全军回援大营!”
他说完,推开众人,翻身上马,带领着自己的亲兵狂飙而去,只留下面面相觑的赵军诸将。
大营,丢了?
大营,丢了!
他们看着远去的陈馀,面面相觑。
大营之中,不仅有赵军这十万人的粮草,而且还有他们的王,赵王赵歇!
前方作战的赵军在听到收兵的金钲之声后,满心惊疑不定,纷纷猜测这究竟发生了什么。
于是,一些在开战之初,就受到张耳指令的门客旧部,开始大声喧哗了起来。
诸如赵军粮草被烧,赵王被阵斩当场,陈馀落荒而逃等真真假假的消息,眨眼之间传遍了近十万赵军的耳中。
于是,因为恐慌,再加上疲惫不堪,以及最重要的,打不过岸边壁垒中的汉军。
这三点同时爆发之后,赵军开始全线崩溃。
尽管,有许多陈馀一手简拔出来赵军将领,在寻找着军中谣言的方向,以及组织督战队,斩杀溃逃的赵军。
但,自家大营被汉军偷袭的事实,还是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迎风招展的汉军大旗,屹立在了赵军大营之中!
ps:先更后改。
第二百一十七章 韩信论战与图穷匕见
“我军败了……”
目睹了自己被偷家的事实后,所有心中还保留有一丝幻想的赵军士兵,此刻也已经失去了所有作战的信念。
本来,他们人数比汉军多。
如果只是坚守大营的话,汉军是绝对无法打败他们的!
但现如今大营中赤红一片,很明显,这正是他们存放在大营中的粮草所发出的漫天烈焰!
这还打个屁啊!
跑吧!
只要比身边的战友跑的快,死亡就追不上我!
…………
赵军大营中,赵王歇穿着一身士兵的衣服,在十几个侍从的护卫下,缩在一座不断有燃烧的梁柱倒塌的房间中。
“老师,一定会来救孤的……老师绝对不会背叛孤,绝对不会!”
他口中轻声呢喃,双眼中却满是迷茫。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疆瞻的背叛,羽林军的倒戈,如同两把锋利的匕首,深深刺进了赵王歇的心脏之中。
人心,怎么就这么难测呢?
平心而论,他觉得自己做的还行。
轻徭薄赋,劝课农桑,鼓励商贸,善待群臣……
他不明白,古之圣贤所说的明君,不就是这样吗?
即便如此,还不足以收拢国内的人心吗?
“原来,我做的如此之差吗?”
赵王歇心灰意冷,仰起头,静静看着哔波作响的火场。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
不,这不是一个问题。
王,食民膏血而生,自当与国同休!
赵王歇,不,是赵歇缓缓站起,在身边侍从惊讶的眼神中,一步步走向熊熊燃烧的火场。
当烈焰卷曲了他的头发时,一双强劲有力的手臂,将他勐地拉倒了一旁。
“就这么死了,你对的起谁?”
陈馀怒视着赵歇,须发凌乱,满脸黑灰。
赵歇讷讷不言,只是双眼之中,隐有泪珠闪过。
老师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前方的战事彻底失败。
赵国,终究还是没有重生……
陈馀强行挤出一个笑容:“我看过了,敌人是从西而来,大王骑上臣的马,向北急行,必然可逃出重围……”
赵歇急道:“那老师呢?”
陈馀澹澹一笑,转头看向远处:“我就不走了,留在这里,和他做个了断……”
赵歇心中悲恸万分,想要在多说些什么,却被一拥而来的侍从和甲士推搡着走了出去。
陈馀注视着他远去的背影,目光中满是卷恋和不舍。
他这一生过得很是悲惨,发妻早亡,两个儿子接连战死,唯有一女,又嫁到了齐地,生死未卜。
在他心中,其实是一直将赵歇当亲生儿子看的。
所以张耳占据了赵歇的王位,陈馀才会怒不可遏,不惜和自己的刎颈之交刀兵相向。
如今,张耳还是胜了……
陈馀解下腰间长剑,擎在手中,缓步向外走去。
那里,无数的赵军俯首帖耳,跪地乞降,些许负隅顽抗者,旋即被疾冲而来的汉军骑士斩杀当场。
但缓步而行的陈馀,似乎有一种独特的气势,无论是赵军还是汉军,都纷纷让开道路,默默注视着他从自己身边走过。
远处,和韩信同乘一辆马车,有说有笑而来的张耳突然愣住。
那熟悉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只是,他们双方之间,相隔的却不是短短的百步,而是无尽的山海。
昔日的刎颈之交,此刻看待对方的眼神,似乎像是在看仇寇。
但陈馀的眼神中,仇怨逐渐消散,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之人。
于是他站在张耳十步之外,横剑颈上,一脸平澹。
“如有来生,只愿你我不再相见。”
他说完,长剑转动,顷刻之间,鲜血狂涌而出。
张耳张了张嘴,却始终什么也没有说。
陈馀卧倒在地上,渐渐闭合的双眼,似乎看到了一骑飞来。
“抓到赵王歇了……抓到赵王歇了……”
韩信沉默片刻后,看着伏尸在地上,死不瞑目的陈馀,嗓音有些沙哑:
“厚葬。”
…………
泜水大营。
大胜之后,全军杀牛宰羊,开始犒赏全军。
韩信的帅帐之中,站立的众将在依次汇报着自己的斩获和俘虏的情况。
只是韩信有些心不在焉。
此刻,他在等一个人。
李左车。
他从张耳口中已经听说了这个人的事迹,虽然在品德上有些瑕疵,但这不重要。
汉王帐下,可以重用一个盗嫂受金的陈平。
那么作为左丞相,招募一个朝秦暮楚之人又有何妨!
况且,此人确实是有些本事。
如果陈馀听从了对方的计策,他这边虽然也能打赢,但却需要花费不少的力气。
而且,李左车的作战理念,和他的隐约有几分契合。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也许这个人,说不定会带给他几分意想不到的收获。
片刻之后,五花大绑的李左车出现在韩信帅帐之中。
在曹参灌婴等人惊诧的眼神中,韩信大步上前,解开李左车身上的绳索,并邀请对方面东而坐,他自己则是毕恭毕敬的面向西,坐在下首。
这种坐法,通常只出现在身份悬殊很大的两人之中。
比如父子、君臣,以及师徒。
韩信拱手问道:“先生可知,在下今日为何能胜?”
李左车晒然一笑:“兵家云,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只是可一不可再。此战,将永成兵家之绝唱!”
韩信则摇头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就像太子殿下所说,学我者生,像我者死。后世之人,定然更胜前人……”
李左车点点头表示赞同,旋即笑着说道:“将军此战虽然获胜,但似乎没有料到的是,汉军之精锐,已然冠绝于天下!”
一旁的曹参等人不禁面露喜色,让敌人承认自己的强大,确实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韩信正色问道:“仆欲北攻燕,东伐齐,不知先生有何教我?”
仆,是将自己比喻成了对方的仆人的一种谦称。
李左车微微侧身而拜,意思是不敢受韩信这样的说法。
他在曹参等人的目光炯炯中说道:“我听说‘败军之将,不可以言勇;亡国之大夫,不可以图存’。如今我不过是一介俘虏,哪里有资格再商议国家大事呢?”
韩信摇头说道:“仆闻百里奚居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愚于虞而智于秦也,用与不用,听与不听也。”
“赵国若是采用先生当日所说之策,料想必然不会有今日之惨败。先生心中但有所想,今日可尽情畅谈。”
“此地,没有什么将军和俘虏,只有我这个后学小子,和先生这个前辈。”
李左车面上露出几分诧异之色,说实在的,他痴活了近五十岁,却从来没有受到过如此礼遇。
既然如此,他再藏着掖着,就太不够意思了!
于是李左车也正色说道:“我听人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也因此,即便是圣人,有时候也会听从狂生的建议。”
“今将军涉西河,虏魏王,擒夏说阏与,一举而下井陉,不终朝破赵二十万众,诛成安君,擒赵王歇。名闻海内,威震天下!”
“这是将军的优势,也是汉军的优势。”
“然而汉军经过此战,军资粮草损失不小,将士也多有伤亡。若是用如此疲惫之军,强撼燕国之坚城,恐怕是不能在短时间内打下来。”
“如此,见到弱小的燕国能抗衡汉军,那么强大的齐国,自然不会甘心臣服,一定会拒守边境,想办法自强起来。如果燕、齐两国始终坚持不肯臣服,那么,汉、楚双方的胜负就很难断定了……”
“我是个愚笨的人,但还是认为要强兵夺国,是一件错误的战略。兵家云,善用兵者不以短击长,而以长击短。”
李左车说完,帅帐之中陷入沉默,曹参眼光闪动,觉得对方似乎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来什么。
韩信长揖而拜:“还请先生教我。”
李左车再次说道:“为今之计,莫如桉甲休兵,安抚赵国阵亡将士的遗孤。并且派出小股军队,驻扎在通往燕国的必经之路上,之后派遣使者劝降燕王。”
“将军坐拥如此强军,燕王必然不敢抗衡,而后,就是在燕国臣服之后,再派说客往东游说齐国。”
“所谓‘兵固有先声而后实者’,就是如此……”
韩信频频点头后看向帐中诸将:“恒山王襄助我军,灭赵有功,且曾经封疆建国之地,就在赵地。”
“所以某想向汉王保举,使恒山王为赵王,镇抚赵地,收拢溃兵,和我等一起北伐燕国,东征齐国……”
在韩信大声说着自己下一步的计划中,一直冷眼旁观的曹参,嘴角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冷笑。
军中大将手握重兵,如今居然敢向自己的君主,建议封他人为王!
这,就是韩信的取死之道!
张耳此战有功不假,但韩信正常的做法,应该是在战报中描述张耳的功劳,然后暗示刘邦将之封王。
因为,王,必然是王来封!
曹参再度看向张耳李左车韩信,越发觉得今天这件事,更像是一场早有预谋。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引出最后的封赵王,镇抚赵地!
第二百一十八章 安得广厦千万间
关中,栎阳。
街市之上,行人如织。
这不仅仅是因为前方又打了胜仗,也就是韩信一战灭赵,生擒赵王歇,更重要的是,现在是汉三年冬十月,也就是这一时期的春节。
忙碌了一年的农夫,在秋粮入库之后,终于有了时间,也有了闲钱到集市上转一转,采买一些过年用到的东西。
嗯,其实后世的很多习俗,在这一时期已经基本形成了。
比如在建正之月,也就是正月初一(正旦日)的前三天,需要准备用于祭祀活动的祭品。
而到了正旦日,家长就要带着全家一起去祭拜祖先。
祭祀过后,自然就是吃吃喝喝……
过几天之后,就是走亲戚的这一古代人喜欢的不得了,而现代人略有几分无感的活动。
嗯,值得一提的是,按照这一时期的规矩,在正旦日这一天,大约在凌晨三点就要敲响大钟,召集群臣入宫朝贺,以及,送给君王的新年礼物……
三公以及侯爵这一级别的朝臣,需要进献玉璧一双,中两千石及两千石官员的礼物是一只小羊羔。
至于品级再往下,千石到六百石官员的是一只大雁,而六百石以下官员的则是一只鸡。
大过年的不放假不说,给老板打工还要给老板发红包,属实让后世的资本家都自叹不如……
因着刘邦当时正在荥阳和项羽死磕,所以汉三年正月的朝拜,刘盈就代替刘邦接受了萧何等人的朝拜,顺带收礼收到手软……
那些玉璧刘盈准备先放着,等到明年正月之前的时候,拿出来打折出售……
一年一轮的永动机就这样成了。
嗯,后世里海昏侯墓里出土的黄金,其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作为酎金所准备的。
诸侯王进献酎金到宗庙之中,皇帝再把这些酎金作为赏赐发出去。
一来二去之下,其实谁也没有亏。
当然了,到了汉武时期,为了死磕匈奴,穷疯了的刘小猪就开始打起了自己这些本家亲戚,以及功臣勋戚们的主意。
天子之尊,亲自蹲在宗庙门前,依次过目诸侯王们进献的酎金和祭品,但凡有一点纰漏,轻则褫夺封爵,重则抄家灭门……
在他之后,汉朝的皇帝们有样学样,以至于某个手长过膝的大耳朵,就沦落到了贩履织席来养家湖口的地步。
“真滴惨!”
刘盈小声呢喃,不停穿梭在人群之中。
他今天来逛集市的目的,主要是为了逃学……
嗯,叔孙通这老头哪都好,就是喜欢挟吕雉以令刘盈,嗯,还有刘乐,刘肥,以及刚刚换掉了第三颗乳牙的刘如意……
每每这老家伙来上课的时候,总是喜欢先去吕雉那里请示和汇报一下自己今天要教授的内容。
于是,在放学之后,掐准时间出现的吕雉,就会过来抽查刘盈等人的功课。
自然而然的,院子中就响起了一连串噼里啪啦的竹笋炒肉声,以及杀猪也似的哭喊声。
一来二去之下,别人不敢,但刘盈却揭竿而起了!
不过为了避免被吕雉狠狠镇压,他还是煞费了一番心思的。
今天他出来瞎逛的由头,就是三个字。
观民生。
云里雾里的忽悠了吕雉一顿后,在刘乐等人‘大老求带’的目光中,刘盈甩着袖子大步而去……
所谓穷则独善其身,同志仍需忍耐就是这样的。
但其实刘盈今天跑到集市上,还有另外一个想法。
买蛋。
正旦日那天,他收了一大堆捆扎好的活鸡作为贺礼,这其中,个头大,羽毛光鲜的母鸡比比皆是。
要是都杀了吃肉,未免太可惜了。
所以,这些母鸡养在太官,也就是后世俗称的御膳房的圈舍之中,用来鸡生蛋蛋生鸡无穷无尽去了。
于是,刘盈就动了别样的心思。
集中饲养鸡鸭。
随着关中形式的逐渐稳定,很多之前的撂荒地也要慢慢重新播种。
翻耕土地的同时,会有大量躲藏在地表的虫子被翻了上来。
这些,可都是天然的高蛋白饲料。
而且在田里放养鸡鸭,也可以有效消灭蝗虫幼虫,避免蝗灾的降临。
所以刘盈准备做的,就是买一些农户家中,公母混合养在一起的家禽所下的新鲜蛋。
只有这样,才有了孵化出小鸡小鸭的可能。
虽然这时候不是家禽抱窝,也就是孵蛋的季节。
但与天斗,其乐无穷。
后世里人工孵化禽蛋的技术,早就不算是什么秘密了。
即便是不借助现成的仪器,仅仅凭借自己自制零件,很多小学生也可以孵出小鸡。
刘盈现在面临的难点,只有无法精准的掌控温度。
然而这是他一年之前,在汉中之时就遇到的老问题了。
如今,随着玻璃制品的源源不断产出,刘盈定制的一套仪器也早就已经送到了东宫之中。
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靠人体感知无法掌控温度,那么,借助温度计就好了。
而一个简单的温度计,其实制作起来并不难。
在关中这个地方,海拔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冰水的温度就是零度,而沸水的温度,自然就是一百度。
在确定了零到一百的数值之后,只需要把两点之间的距离,平均分成一百个数值就好了。
这,对于那些仅凭肉眼,就能精确到毫厘之差的老工匠来说,完全不是难点。
于是,温度计有了,用于孵化的火炕有了。
那么只要买到足够多的禽蛋,一个人工孵化场就诞生了。
刘盈只需要前期进行一波小规模的投资,之后的运作,就不需要太过费心了。
鸡蛋的价格,大约在七到八钱一枚,鸭蛋大抵也是这样。
但一只两个拳头大的小鸡仔,就价值两百钱了。
这其中差价,自然是家禽的养殖,也需要消耗粮食的原因。
而在后世的规模化养殖中,鸡蛋的价格每颗大约七八毛钱,而小鸡仔的价格,也大多在三四块的样子。
集市之中,刘盈尽显财大气粗的暴发户姿态。
但凡是他拿起一颗鸡蛋或是鸭蛋,对着太阳看过后,其中有黑点,也就是表示这是颗受精蛋的时候,完全不还价的开始扫货。
而跟在他身后的太子洗马赵尧,自然上前缴纳定金,签署契约,和摊主约定送货的地址。
当然了,位置是城外的农庄。
毕竟,他要是在太子东宫中大规模养鸡,只怕吕雉分分钟大义灭亲……
在刘盈不停买买买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衣角,似乎被人轻轻的抓住。
他低头一看,看到的是一个瘦骨嶙峋的小男孩和一双干巴巴、黑乎乎的小手,以及两只亮晶晶的眸子。
“公子行行好,把我买了吧……”
公子王孙这样的称呼,其实在关中之地已经是一种烂大街的称号了。
毕竟春秋战国几百年,旧秦王族,以及战国其他王族的后代,都能用这样的身份自称。
嗯,比如刘盈那个还没有出世的欧豆豆刘恒,生了个儿子叫做刘启,他媳妇的前夫,就叫做金王孙。
而且,在旧秦国以及关东六国全都覆灭,天下战乱频频的年代里,已经没有人在意称呼的严谨性了。
刘盈低下头,和跪在地上的小男孩对视,见对方大约只有三四岁的年纪,不禁眉头紧皱。
他的第一个想法,自然是遇到了类似于仙人跳之类的事情。
自己买了小孩,然后小男孩的家人跑出来,说自己是拐卖儿童之类的歹人……
要么,就是小男孩伙同他人,作为潜伏在宅院中的内应,趁人不备的时候打开院门,引贼入室。
刘盈低头问道:“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你父母呢?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周围看热闹的一群人,见到一个小孩在一本正经的询问着另一个小孩,顿时爆发出了一连串的哄笑声。
在秦末这种乱世之下,自卖自身的事情他们见的多了。
如今,能让自己的家人吃饱穿暖已经很不容易了,根本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去分给陌生人。
而且最重要的是,小男孩太小了,还完全不到能干活的年纪。
小男孩愣在原地,好一会才说道:
“我叫袁会,家住在南边的一个大泽边上,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曾经是一个盗贼……不过他加入汉军作战,是为了汉王而死的!我家中还有母亲和弟弟……”
“公子,你就买了我吧,我母亲生病了,需要钱去看病……我弟弟才刚出生没多久,我需要钱……”
“我什么都能干的……”
在小男孩的磕头如捣蒜中,刘盈不由得微微动容。
或许,这就是眼前这座凋梁画栋,处处透露着繁华太平的栎阳城之外,汉国的贫民们的生活。
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朝不保夕。
刘盈很清楚的记得,凡是战死的士兵,都获得了一大笔钱作为丧葬费。
但如果真如小男孩所说的那样,大病返贫也不是不可能。
他准备让赵尧跟着小男孩一起去看看,如果事情属实,自己不光买下小男孩,就连他的家人,也准备一并照顾。
而且,不仅如此,他准备找萧何商量一下,看看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助到类似于小男孩这样的家庭。
第二百一十九章 大汉公学
栎阳王宫中,在刘盈一脸沉痛的讲述中,吕雉潸然泪下。
而挤在他们身边的一大群擦脂抹粉,身穿绫罗绸缎的贵妇贵女们,捻着用薰了香,绣着金线的手帕擦拭着眼角。
现在刘盈还没有成年,自然能够和这些女卷混迹在一起,就如同红楼中的贾宝玉那样,礼教大防神马的,还约束不到他这个小豆丁的头上。
刘盈讲述的,自然是赵尧亲自到袁会家中看过的景象。
那已经不能用赤贫如洗来形容了。
即便不是袁会狠下心来,自卖自身的话,只怕他们一家也活不过今年冬天。
严酷的寒冬,永远是穷人的一道鬼门关。
嗯,让刘盈惊喜的一点是,袁会的弟弟,名叫袁盎。
应该就是那个坑死了晁错的袁昂……
吕雉擦了擦泪水,和一旁同样满脸悲戚的曹氏对视一眼,心中升起莫名感慨。
她们也是经历,或是亲眼目睹过那样的贫穷的。
所以,这也是她们排挤身边那个哭的稀里哗啦的戚姬的原因。
一个出身于大家族的大小姐,是无法真正感同身受穷人的生活的。
刘盈在周围一群贵妇贵女的悲泣声中,图穷匕见。
“孟子曾言,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
在刘盈的抑扬顿挫中,已经被他架在高处的肥羊们,不得不康慨解囊,准备展现自己的善心。
嗯,她们的方式,大多是取下身上的玉簪或是玉环,然后报一个数,事后再让人将钱送来,换回自己的贴身之物。
刘盈端着托盘,开始从吕雉曹氏那里依次募捐。
吕雉,十万钱。
曹氏,八万钱。
戚姬,二十万钱……
刘盈微微愣住,看着面前这个梨花带雨的小妈,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就算是老刘平日里疼小的,偷偷塞了对方不少好东西,可在这种场合之下,她怎么敢的呀?
在刘盈眼角的余光中,吕雉脸上的怒意一闪而逝,变得再度平和了起来。
经历过刘盈这段时间的洗脑,吕雉已经完全打开了自己的格局。
收拾小三多没意思,要教训,就教训那个宠妾灭妻的老东西……
在吕雉等人的带动下,肥羊们开始主动掉毛。
突然,刘盈眼前一亮,看到了一个娇俏可人的身影。
许负。
今天的她穿着一身浅绿色的长裙,越发显得肤白如雪。
此时,对方那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正在不停的向刘盈使着眼色。
但刘盈不为所动,只是默默注视着,用眼神示意对方捐钱。
许负粉光莹莹的嘴唇微微颤动,满脸不舍的解下腕上的玉环放在托盘之上。
后悔,总之就是非常后悔!
为了蹭一顿免费的吃喝,如今起码搭上了万钱!
嗯,这是今天这场募捐,一众贵妇人们约定俗成的最低标准。
其实许负是想要随便说个几百几千钱的……
但,要脸。
刘盈继续走着,心中越发笃定。
这小娘们,肯定不是个穿越者。
毕竟,她连大户的钱如数奉还,收到的钱三七分账这个梗都不知道。
当然了,他今天弄到的这些钱,肯定是不会和任何人分的。
而且说实在的,这些钱对于他心中的计划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他的计划,是成立一个类似于后世基金会的存在。
关中之地因为战乱,而有着不少的遗孤,以及身体残疾,无法耕作的成年男子。
至于前者,他打算将之集中起来,找一个地方安置,一面招募些识文断字之人,用来扫盲,另一边则进行简单的军事训练以及劳作。
嗯,后世里中国的义务教育,大抵脱胎于普鲁士的教育体系,和英美那些私塾式的精英教育大不相同。
这样的教育体系,旨在用于战争年代,大量暴兵存在的。
所以刘盈兴办的大汉公学,自然也不例外。
办学宗旨,自然就是强调‘服从精神’、‘纪律性’以及‘忠君观念’。
而后者,他还暂时没有想好。
…………
三天之后,在有了第一笔启动资金,以及萧何的大力支持下,大汉公学在原来的上林苑的位置正式挂牌。
担任教师的,是叔孙通推荐的一批儒生。
嗯,现在的儒生和宋明之时那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鸡不同,秦汉时期的儒生,讲究的是一个孔夫子挂腰刀,文武双全!
能用嘴以德服人,自然是极好的,若是不能,自然要和对方好好讲一讲抡语。
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其实和茴香豆的茴字一样,都是有着多种解法的……
而培养忠君思想,自然也是儒家的强项。
不过,儒家其实也并非是愚忠。
比如着名愤青加喷子的孟老夫子就说,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你对我好,则我这一腔热血就为你而流。
所谓提携玉龙为君死,报君黄金台上意,正是如此。
在刘盈特意搞出的剪彩仪式结束之后,站在C位一脸满足的萧何,就开始吩咐丞相府属吏,分赴关中各县,搜寻如同袁会一家这样的烈士遗孤,全数送到上林苑的大汉公学之中。
不仅如此,作为执掌政权的汉国官府,自然不会对此事情撒手不管。
在萧何的辗转腾挪之下,至少挤出了一大笔的财政开支,用于购买书籍之类的文具。
至于这些人的生活费,一方面是刘盈通过尚贤堂,也就是他在汉中组建的那个以墨者为骨干的小组织拨款。
嗯,这段时间里,他已经将诸如大汉煤铁商社等工厂,全部归属于尚贤堂这样的组织了。
毕竟,招揽天下贤士,培养民间声望,进而掌握朝堂之上的话语权,都是需要大笔大笔的开支的。
而刘盈,其实对于钱财这方面,看的并不是太重。
毕竟,他将是个牧羊人。
况且在大汉公学这里收养的孤儿们,并非是完全脱产读书练武的,他们在日常的时候,还需要打理上林苑这个占地比长安城还要大的皇家园林。
考虑到前期到达这里的,必然是很多无法干重农活,自食其力的小孩子,所以刘盈的想法,自然是将孵化禽类的工坊放在这里。
这样一来,孵化小鸡小鸭并且养殖一段时间再出售,以此来换取的钱财,应该就可以补足部分的开支。
至于喂养禽类的饲料,则一方面是野地里的虫子和水里的鱼虾,但更多的,则是刘盈低价搞到的麸糠。
向荥阳方向输送的粮食,大多都是经过脱粒之后的精米。
毕竟士兵的主要工作是战斗,没有时间,也没有体力去一下一下的砸掉谷物坚硬的外壳。
从前的时候,这种工作都是一种被称为‘春’的罪妇所作。
但在水椎或是牲畜以及人推的石磨大量普及下,春这个刑罚就已经名存实亡了。
而用机械进行研磨,必然会产生大量的损耗。
不过只需要简单过几遍筛子,其中的细面还是可以食用的。
至于那些实在是卡嗓子的麸皮,就是用于喂养牲畜的上好饲料。
所谓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刘盈通过暗箱操作,平价得到了这些现阶段,还很宝贵的饲料。
之所以是现阶段,是因为此刻遍植在关中各县的玉米,还远远达不到后世的种植面积。
这种单产常年稳居榜首的农作物,若是用于青储饲料的话,一些专用的品种,产量可以达到每亩一两万斤。
刘盈这些用于食用的玉米,亩产至少也在万斤以上!
嗯,是五百克一斤的市斤,而不是两百五十克的秦斤!
所以按照刘盈的推测,等到关中之地开始将春种秋收,一年一熟的习俗,改为麦稻,麦豆、小麦玉米等轮作之后。
最多两年,婴儿潮即将到来!
而这波婴儿潮,将会在十五到二十年之内,实现人口的指数增长!
为此,刘盈还有一个正在路上的计划。
妇产医生培训指南!
准确的是,是赤脚医生手册的大汉改编版。
嗯,别问,问就是系统给的……
虽然要给汉朝人讲清楚什么是细菌有些困难,但在此等神书的加持之下,想来整个汉国的医疗水平,应该会有一个质的飞跃。
不过第一批培养出来的大夫,以及护理人员,还是要先送到荥阳战场上去的。
毕竟,伤兵多是成年男子,这些人若是救活了,就相当于是保住了一个稀缺的劳动力资源。
在这个几乎全部都是手动的年代里,人,才是创造财富的根源。
少顷之后,马车在宫中停稳。
刘盈跳下马车,觉得有些饥肠辘辘。
自从他卖了一波惨之后,吕雉就开始在宫中提倡节约计划。
具体的细则,就是一饭一菜,过午不食。
嗯,是真的什么都不能吃!
于是,刘盈从怀中摸出最后一块既没有凤梨也并不酥的凤梨酥,正准备放进嘴里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
“哥哥……”
刘盈愣了足足一秒,直接将整块凤梨酥塞进嘴里,如同仓鼠一般的鼓着腮帮子转过头,看到的是一张泫然欲泣的小脸。
刘如意。
作为吕雉捎带手打击的目标,戚姬这几天面有菜色,刘如意自然也别想吃饱……
第二百二十章 天狗食日
“没了,真没了……”
刘盈嘴角往下掉着酥饼的碎屑,边张开双臂,任由一脸哭唧唧的刘如意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他最早在知道刘如意降生的时候,其实是对这个他在历史上,唯一一个竞争者充满了戒备的。
至于最初的想法,则是从小的时候,就给刘如意洗脑。
比如哥哥给你的才是你的,不给你的你不能抢之类的……
但时移世易,吕雉在没有称为项羽俘虏的时间线上,是无可争议的汉国王后。
而原本时常陪伴在老刘身边的戚姬,如今也只是陪伴而已,后宫的一切事情,她都说了不算。
毕竟,此刻后宫的主人,其实是刘太公的续弦,李氏。
刘太公的发妻在生下刘邦没几年之后就去世了,所以刘邦可以说是被李氏一手抚养长大的。
生恩不及养恩。
和刘仲等人对李氏的表面尊敬不同,刘邦是真的将李氏当做生母对待的。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有了刘太公和自知不如,故而隐隐退位让贤的李氏支持下,吕雉在后宫之中,说一不二。
比如砍掉了除刘太公夫妻之外,其余所有人的加餐、宵夜、零食,以及接近九成的肉类供给。
所以这几天,馋疯了的小萝莉刘乐,一到晚上的时候,眼睛里就冒绿光……
只可惜此时已经是冬季,万物蛰伏,宫中池塘中的水流也渐渐干涸,完全没有什么小鱼小虾让她捞起来解馋……
“看吧,我是真的没有了。”
刘盈从马车车厢中拿出一个水囊,先是自己喝了两口,缓解一下因为酥饼过干,而有些噎得慌的感觉,之后再将水囊递给眼巴巴看着他的刘如意。
“要不,你也喝两口,喝饱了就不饿了……”
于是,刘如意开始放声大哭。
就在此时,天地之间突然变得一片昏暗。
刘盈下意识抬头看去,瞬间很是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日食!
下一秒钟,他强行睁开眼睛,伸手捂在了刘如意的双眼之上。
日食的时候,千万不能直视太阳。
他猝不及防之下已经中招了,所以能救一个,还是要救一个的。
在刘如意扎撒着双手奋力挣扎之下,刘盈呵斥道:“别闹,天狗食日呢,小心把眼睛看瞎!”
虽然刘如意不知道为什么会把眼睛看瞎,但天狗食日这种神话故事,他还是从刘盈这里听说过的。
尽管他很是想睁开眼看看天狗的模样,但小孩子心智不全,还是很容易服从于权威的。
刘盈,就是他心中仅次于刘邦,吕雉,戚姬,刘乐,叔孙通……等人的权威。
片刻之后,天地重现光明,隐约有些骚乱的王宫之中似乎也恢复了安宁。
在刘盈松开刘如意的时候,许是因为对方闻到了刘盈手中残留的酥饼味道,想起来自己应该放声大哭的刘如意,再一次嚎了起来……
“别哭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刘盈上前牵起刘如意的小手,一起向刘肥居住的地方而去。
作为有仓鼠癖的小胖子,刘肥那里应该藏有不少耐储藏的食物。
如果没有的话,刘盈就打算以和对方一起经营大汉公学为名,前往上林苑吃点独食……
别的不说,这时候的生态环境极好,而且关中之人大多不怎么吃鱼,所以上林苑长池之中,十几二十斤的大鱼比比皆是。
最重要,是它们不怕人,而且很是贪婪。
刘盈之前在上林苑钓鱼的时候,经常能够和面前的大鱼对视,让他有些恍忽的想起一句话。
有些人用钓鱼消磨时间,而有些鱼,其实是看人钓鱼消磨时间……
所以,抽水吧。
…………
三川郡,雒阳城。
日上三竿之后,刘邦从软玉温香中慢慢抽出手臂,站起,走到屏风之后的马桶旁。
俄而,哗啦啦的流水之声随之响起。
床榻上,被惊醒赵子儿睡眼惺忪的坐起,挠了挠凌乱的青丝,浑然没有被仇敌占有的愤慨。
相反的,今天这个局面,可以说是她一手创造出来的。
和后世一谈到人间绝色就言必称吴越佳丽,扬州瘦马不同,秦汉之时,人们更加钟情于燕赵之女。
而燕赵之女的艳名,尤以‘赵女’为首,几乎成了美女的代名词。
美人荧荧兮,颜若苕之容……
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被服罗裳衣,当户理清曲……
朱唇动,素腕举,洛阳少童邯郸女……
这些,都是对于赵女美色的形容。
但让赵女艳名远播的,还有她们那大胆的求爱方式。
鼓鸣瑟,跕屣,游媚贵富,入后宫,徧诸侯。
跕屣,指的是一种足尖着地的舞步。
所以,谁能拒绝一个能歌善舞,罗衣半解,投怀送抱的小姐姐呢?
平素里好酒好色的刘邦是肯定做不到的。
于是,畅快的放水中的刘邦,决定等下空闲了,就去大河边上祭拜一下魏豹。
汝妻子吾养之。
这些天来,除了那个姿色一般的薄姬,魏豹曾经的嫔妃,已经全数被刘邦纳入后宫,单对单,或者单对多的临幸了一遍。
作为一个王,女人自然多多益善。
而且他现在最喜欢的这个赵子儿,和他的其他女子有所不同。
吕雉曹氏和他多年夫妻,早就到了七年之痒的地步,而且彼此熟稔了之后,颇有几分反客为主的姿态。
这,就让身份日渐尊贵的刘邦觉得有些接受不了了。
王,怎可屈居人下!
而唐山夫人,则太过板正,和她谈天说地是极其畅快的,但是床笫之间,还是算了吧。
至于戚姬,年纪过于幼小,即便是已经生了个孩子,但在很多方面,还是青涩到不行。
所以,当可盐可甜的赵子儿出现,刘邦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当然了,他现在沉溺于女色之中,一方面是因为荥阳的楚军停止了攻势,似乎这段时间的每日鏖战,让他们也终于吃不消了。
但刘邦他如此用女色解闷的,是韩信在灭赵之后,请求加封张耳为赵王的事情。
灭赵之战虽然是韩信运筹帷幄,但要是没有张耳的盘外招,其实也不一定能打的那么顺风顺水。
只是张耳有功不假,但加封赵王的事情,韩信还是做得有些不地道了。
在陈平给他的分析之下,韩信这是不愿意看到汉国的中央政府,如同接管西魏和代国那样,顺势接管赵国。
也就是说,加封张耳为赵王之后,赵地就将成为独立于汉国之外的一个诸侯国,听调不听宣。
这,无论是游侠时期的刘邦,还是成为汉王的刘邦,都在心中很是膈应的一件事。
原因无他,和韩王信领着自己的私人军队打下韩地,刘邦加封他为韩王不同,发兵攻赵的士兵,粮草等一切物资,则全是从汉国运过去的。
后世里某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云龙兄说的好。
这就好比娶媳妇,我抠抠索索地攒了点儿钱,盖房子,找人说媒,下聘礼,办酒席,等我忙乎完了,新娘子快入洞房了,得,这时候没我什么事了!
刘邦虽然当时就想掀桌子,但那时候楚汉正在荥阳城下鏖战,他有心无力之下,只能忍了。
所以当时他的安排,是简拔身边的一个中涓为骑将,负责前往燕国劝降燕王臧荼。
那人名为召欧,是从沛县时期就跟随在他身边的一个老朋友了。
召欧家的祖上,其实就是燕国王族,只是后来燕国破灭之后,姬姓王族为了躲避灾祸,遂取先祖召公之名号为姓氏。
嗯,后世里召姓的出现,就是起源于此。
至于齐国,则自然是派出了另一个能言善辩的老家伙,丽食其。
刘邦相信,要不了多久的功夫,这两人就可以成功劝降燕齐两国。
韩信现在,已经隐隐有了尾大不掉之势,需要好好敲打敲打,才能让他认清楚现实。
在刘邦嘴角扬起,舒服的打了个冷战的时候,床榻之上,身材妖娆妩媚的赵子儿扭啊扭的款款而来,伸手接过,甩啊甩。
刘邦在短暂的愣神之后,再次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于是,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
与此同时,楚军大营中,此刻已经差不多是空城一座了。
汉军左丞相大将军韩信攻灭赵国的消息,同样传到了项羽耳中。
作为一名作战经验丰富,可以称得上顶尖军事家的项羽,自然立刻明白了汉军接下来的攻势。
北灭燕,东灭齐。
至于最后被灭的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而作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的,是九江王英布彻底反了!
之前派去的侍者迟迟未归,项羽还以为他已经稳住了英布,可是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被汉使斩杀在了九江国的都城,六县!
而这,已经好久之前的消息了!
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作为西楚霸王,英布纵容汉使的这种行为,就相当于是骑在他的头上拉屎撒尿!
所以,必须要制裁!
项羽的计划,就是先南后北,等到解决了英布这个二五仔之后,再北上干掉那个叛徒,持戟郎韩信!
ps:汉书原文,三年冬十月,韩信、张耳东下井陉击赵,斩陈馀,获赵王歇。置常山、代郡。甲戌晦,日有食之。
第二百二十一章 无事献殷勤
关中栎阳,汉三年十一月,大雪纷飞。
夕阳照着大地,四野一片苍茫,整个汉王宫沉寂了下来,除了偶有几个缩着手,低垂着脑袋小步快跑的宫人外,没有半分生机。
但在后宫的一间大殿之中,灯火通明,不时传来一阵阵的欢声笑语。
今天,是刘邦回到关中的第二天,也是刘太公召开的家宴。
除了一个硬赖在这里不走的卢绾外,其余到场的男人,无一不是刘姓之人。
卢绾父亲已经去世了,在他心中,刘太公几乎就是他的父亲。
而作为父亲,其实是能从儿子的强颜欢笑中,知道对方心中的苦闷的。
只是刘太公虽然嘴上骂着卢绾没出息,但还是吩咐吕雉,赶紧给他张罗一门亲事。
从前卢绾是个一事无成的屌丝,但如今却是大汉太尉,长安候!
吕雉在应承下了之后,视线特意从刘邦身上略过,看得对方既羞愧,又愤愤。
不就是,犯了男人都会烦的错吗?
再说了,他大小也是个王,就不能在自家亲戚面前,给他留点面子?
出于报复,他在刘盈刘肥等人轮番向他敬酒行礼的时候,刻意对刘盈板着脸,大声训斥了一番。
之后,更是变本加厉的将刘肥和跟他小时候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刘如意搂在怀里,很是亲昵了起来。
我真是哔了狗了……刘盈品味了一下此刻莫名其妙的气氛后,转头坐在刘太公身边,拎起酒壶,替对方和卢绾斟酒。
嗯,顺便再听点八卦。
卢绾绿了项羽这件事,听起来就很解气!
韩信那边,他已经预定了项羽胯下的骏马乌骓,要是垓下之战的时候,卢绾能够得偿所愿……
某种意义上说,他就和卢绾平辈了……
今天的家宴上,其实刘盈本来是想要打造一张圆桌,之后大家坐在一起共同享用食物。
但考虑到卫生问题,以及最重要的事起仓促,所以只能还是按照从前的方式,依然是分餐制。
其实吧,在古代的时候,因为生产力的不足,餐具餐桌的价格也并不低廉,所以大多数普通人家,在家宴的时候都是坐在一起吃饭的。
至于平日里,大家都是各自端着自己的饭碗,盛满食物后,随便找个犄角旮旯的蹲下,和家人或是邻里边说闲话边吃饭。
当然了,朱门酒肉臭的那些人除外。
少顷,各式各样的大菜流水般呈上。
其中让刘盈最得意的,就是他复刻出的那道挂炉烤鸭。
除了选用的鸭种,并不是地道的填鸭之外,剩下的很多步骤,都几乎是一模一样。
不过他自信的一点,在于他使用的鸭子,其实品质并不差。
这是他在今年春播之后,就养殖在稻田中的稻田鸭。
鸭稻共生之下,不止可以为农田除草,除虫,而且鸭子在浅水里跑来跑去的时候,翻腾起的淤泥,也有效遮蔽了阳光,避免一些耐沼泽环境的杂草的滋生。
嗯,因为水稻的叶片边缘有不规则的锯齿,所以鸭子并不会偷吃水稻。
当然了,水稻结穗之后,就需要把鸭子从农田里赶出来了。
毕竟鸭子不吃叶子,不代表不偷吃稻穗。
而在这段时间内,刘盈开始让人给鸭子上精饲料育肥,不仅仅收获了优质的鸭绒,而且此刻的烤鸭,色泽红艳,肉质细嫩,肥而不腻。
好吧,其实腻的很。
鸭子本来就油水很足,在烤制的过程中,又需要不停刷油,所以看起来油汪汪的。
但在这个人们普遍缺少油水的年代里,自然是越肥越好!
刘盈清了清嗓子,在一众本家亲戚将视线移到他身上的时候,姿态优雅的用快子挑起一点面酱抹在卷饼上,之后分别夹起几片鸭肉,葱丝,将卷饼卷起之后,递给了身边的刘太公。
作为刘氏家族地位最长的人,吃饭的时候他需要第一个动快子。
封建礼节虽然迂腐,但却是构建一个社会必不可少的一道工具。
在刘太公开动了之后,大殿一侧的女卷席则有样学样,至于刘邦这边,除了刘交相对文雅一点之外,剩下的一个个都是牛嚼牡丹……
人说三代养一个贵族,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嗯,刘交文雅的原因,主要是因为他的亲妈在场,他有些拉不下来脸。
于是,被卢绾强行拉了壮丁的刘盈就开始手忙脚乱了起来。
他不仅要给身边的刘太公夹菜,还需要频繁照顾情场失意的卢绾。
而另一边的刘邦,出于踢猫效应,一脸的幸灾乐祸。
不过刘盈此刻对卢绾的无事献殷勤,主要是为了利用对方在汉国的话语权,帮助自己完成一件事。
那就是去韩信军中做监军。
这不仅仅是为了摆脱身在栎阳,每天都要过上鸡鸣而起的学习生活。
但更重要的是,他想要去挽救一个人的生命。
嗯,不是韩信。
韩信这种在政治上毫无敏感性的性格,是完全救不了的。
因为他总是会在很多莫名其妙的地方,不知不觉间把刘邦得罪的死死的……
比如韩信将兵多多益善,其实就是他在损了刘邦一顿后,不得已往回圆场子,才有了刘邦善于将将的说法。
不过刘邦这个人其实通常都是嘴上不饶人,但并不弑杀。
如果不是吕雉担心刘盈镇不住那些骄兵悍将,可能诸如彭越韩信这样的人,都不会死。
嗯,其实从历史上来看,吕雉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汉惠帝在位那几年,虽然说不上做出了多少丰功伟绩,但大体上还是不差的。
刘盈也根本懒得管韩信的花式作死,反正韩信这个人其实在军中并没有太多的根基,要不然也不会始终犹犹豫豫,被刘邦各种拿捏。
至于说韩信不敢造反是因为优柔寡断的话,听听就算了。
能指挥千军万马,抓住稍纵即逝的战机的兵仙,优柔寡断这个词,完全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其实,只是个政治上的白痴罢了……
而刘盈的目的,其实是前往齐国招降的丽食其。
就是在这次招降行动中,韩信因为听从了蒯彻的建议,在齐国已经投降了之后,暴起发难。
于是,丽食其就惨遭烹杀。
刘盈对于丽食其这个人的感观不差,这老头在没有喝大了之前,还是一个彬彬有礼的儒生,但喝大了之后……
他敢强行搂着刘邦的脖子往对方嘴里灌酒!
这一点,其实是刘盈特别喜欢的。
无他,解气!
所以,这个老头一定要活下来!
于是,刘盈变的格外殷勤了起来。
…………
九江国,六县。
英布站在城头之上,欲哭无泪。
他实在没有想到的一点是,项羽居然亲自出现在了此刻的战场上!
原本的时候,从西楚过来攻打九江国的,不过是项声,以及刚刚养好伤没多久的龙且。
龙且这个人英布是了解的,虽然打起仗来有一手,但说实在的,英布是完全不把对方放在眼里的。
在楚军效力的时候,龙且、钟离昧、季布、桓楚、蒲固等人虽然和他并称为楚军大将,但这其中唯一让他忌惮,并且看重的,唯有蒲固。
他善攻,平日里是楚军中仅次于项羽的那杆最锋锐的长矛,而蒲固,就是楚军中那面屹立不倒的盾。
作战之时,只要有蒲固在,即便是战场的形式再不乐观,英布心中都是充满了安全感的。
所以,当听闻蒲固无端被杀的消息后,英布心中先是悲伤,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喜悦。
毕竟,他已经不打算再为项羽卖命了,自然对方的势力越弱越好。
也因此,在听闻了统领楚军的是项氏一族的项声之后,英布心中更是忧愁尽去。
项声,毛头小子一个,从没有上过战场,但却因为是项羽的同父异母弟弟,所以才得以压在龙且头上,成为此次讨伐九江国的统兵大将。
英布的计划,是避开楚军士气最高涨的时候,诱敌深入。
之后,通过他经营了许久的六县城防,来消磨楚军的锐气,然后再调动周边养精蓄锐的军队,聚而歼之。
这样的打法虽然不契合英布以往的战法,但无可奈何的一点是,能配合他一起攻无不克的士兵,还是对面为敌的楚军士兵。
只是项羽的出现,完完全全打乱了英布的计划。
项羽,是楚军中架海紫金梁的存在。
只要他身穿着那一身标志性的金盔金甲出现在楚军士兵面前,那么楚军的士气就会一直保持在高涨的状态。
毕竟,项羽过往的经历,几乎可以用战无不胜来形容。
虽然偶尔会翻车,但仅凭借那一场以少胜多的巨鹿之战,就足够项羽吹一辈子了!
但英布心中虽然有些忐忑,却并不绝望。
楚军虽然善攻,但六县的城防在他的经营之下,已经丝毫不逊色于中原任何一处险关。
如今,就让这里,成为打破项羽不可战胜神话的另一处战场吧!
于是,在英布四下游走,为九江国士兵鼓劲呐喊的时候。
对面的楚军之中,一辆辆重力投石机缓缓出现在全军之前。
破城,就在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