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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想见江南     红色王座txt下载     红色王座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章 组部

    窗外风飞雪扬,室内温暖如春,薛向捧着一本高三数学课本,静坐窗下阅读。一上午,他连翻了高一、高二的两本课本,吃过午饭,便又开始向这最后一道关卡冲刺。

    今天已是正月十六,热闹喜气的春节便在孩子们依依不舍的目光下于昨日远去。年过完了,三小开始上学,薛向也开启了复习计划。倒不是他凛遵那日老首长“要他在家学习”之令,实乃是那场改变无数人命运的高考越迫越近了。

    虽然薛向前世京大高材生的身份也是历经无数次考场搏杀,方才获得的,应付此时低难度的考题,应该无碍。可他到底丢弃书本已有十数年时间了,就是语文、政治、历史、地理这四门浸淫以久、早已转化为专业领域的科目不须多加瞩目,但是数学这一涉及多种定理、模型的科目,却不是他凭记忆中的知识就能应付的,偶出一道定理释义,就得将他难住。

    数海滔滔,好在薛向操舟已渡。这会儿凭着累积的数学底子,复习起高中课本来,自然事半功倍,一上午就解决了两本。高三的课本虽然稍稍艰深一些,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一下午的功夫。

    正在薛向埋头演算的时候,叮铃铃,叮铃铃,堂屋的电话响了。

    ………..

    “王叔啊,老爷子莫不是又手痒了?得嘞,您先帮我把茶泡上,我片刻就到。”薛向奔回堂屋,抓起电话,便自顾自地说了一通。以常理度,老爷子这会儿找自己准是下棋。

    电话那头却不是老王浑厚的中音,而是一道沉稳的男低音,语气竟出其的客气,“喂,你好,是薛向薛同志吧?我是中z部许部长的秘书刘勇啊,我们上回在五四食堂见过的呀。”

    “喔,原来是刘大秘啊,你好你好。”薛向嘴上说着“原来是”,其实他压根不记得那日的酱油党秘书模样,更遑论姓氏了。此时,他满心的好奇,怎么他给自己来电话了?

    “记起来吧?呵呵,叫我小刘就好,或者我托个大,你叫声刘哥。”刘勇不说正事儿,先在电话里叙起交情来。

    非是刘勇性本温和,平易近人。要知道刘勇身为许子干的文字秘书又兼着办公室主任,在京城下层官场圈子也是一号人物。平日里,谁逢着他,不得礼敬三分?就是下面地区一级的头头脑脑们回京述职,见着他刘某人也是笑脸相迎。

    刘勇之所以摆出这低姿态,实在是薛向今天惊着他了。

    原来,就在方才,刘勇亲眼得见安在海横冲直撞进了许子干的办公室。要知道这位宣传部的二当家从来都是不温不火的君子仪范,何曾见过他这般大失风度,进门前,不小心拌上门槛,险些摔了一跤。

    安在海一进门就和许子干吵了起来,争论的对象正是薛向,说什么“薛向是军方的人,不是你能随便调动的”、“你这是扇阴风,点鬼火,搞小动作”云云。

    刘大秘哪敢听这二位吵架,只得快速出去,将门带上。不过,他到底知道了薛向的不一般。先前在五四吃饭时,他已隐隐觉得薛向和许子干有关系。而今天,这小子竟然引动两大重量级人物为之红脸,连大员的体统也不要了,那可就太惊人了。

    ……………..

    “刘哥来电话,有何指教?”薛向依言变了称呼,倒没多嘴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家电话号码的。想来准是许子干召唤自己,许大部长要查自家电话还不是手到擒来?马永胜那儿就有。

    “指教不敢当,确是公事,我奉许部长之命通知你,马上到许部长办公室报到。”

    “去哪里做什么?”薛向听他说得正式,愈发地好奇了。

    “这个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薛老弟,你还是快点来吧,许部长脸色不好呢。那个,我先挂了,许部长叫我呢,门卫处我已通知好了,你报名就行,回头咱哥俩再叙。”说完,刘勇不等薛向回声,就把电话挂了。

    “中z部!去那儿做什么?若是私事,许子干大可还是通知自己去五四食堂之类的地方,没必要这么正式,还派了秘书传话。可要是公事,自己虽是党员身份,组织部自然管得上自己,可自己不过芝麻粒大,要管也轮不上通了天的中z部。再说,自己是军职人员,就是组织上找谈话,肯定也是军方出面啊。”薛向思忖半晌,不得要领,却也不得不去,再说,去了,不就知道许大部长闹什么玄虚么?

    ………………..

    “爸爸,没人接,必是许子干那小子抢先一步将人叫去了。您说他们这是要干什么!还要不要组织原则,还讲不讲组织纪律,军职人员何时归他中z部调配?这不是明抢嘛!抢别人我管不着,可是竟然抢到咱们头上了,爸爸,这口气无论如何我也咽不下。”安在海面沉如水,手里的话筒还未放下,拿在手里必来划去,激动异常。显然这次安大公子被人招急了,平日的温润做派,风度仪表全然不见了。

    屋外,风息雪止,久违的太阳竟窜出云层,明晃晃地挂在当空,挥洒着笑意。

    松竹斋的大堂内,和煦的阳光穿过窗棱,在地上铺了一道金黄的渔网。安老将军端坐在太师椅上,双眼微眯,视线投在地上的网格中,似在沉思,又似在假寐,不理这个快暴怒成狂的长子。

    “爸爸....”

    “够了!大中午的也不让人清净。”安老爷子将茶杯顿在立凳上,将安在海刚要抬高的音量生生堵死在腔里,“你当就凭老吴头和许子干敢这么不管不顾地跑我手里抢人?没有我的点头,他小许敢直接动我的参谋?以后逢事儿多动动脑子,慌里慌张,成个甚气候!就是薛小子一时半会儿被调走了,又能怎么的?就不是咱们的人啦?去了天涯还是海角,见不着啦?”老爷子难得说了一大通话,立时口干舌燥,连忙端起才放下的茶碗,咕噜一大口。

    “这事儿,您事先知道?还同意了!”安在海满脸惊讶,拽着话筒,近前几步,强忍住摸老头子额头的冲动。若不是老爷子积威已久,安大先生恐怕就得大声问出“您老是不是老糊涂啦!”

    薛向屡次画赞,可以说为安氏立下定策之功,若无薛向那次的调度,恐怕安氏说不定早翻船了。这次恰好又到了变局的关键时期,已经认可薛向的格局和智慧能和自己比肩的安大先生怎么舍得薛向这时被调离身侧,安大先生认定这是对方的阴谋,是以,才会如此激动。

    安在海质疑罢,正待接着发问,侧立在安老将军身后的老王窥见老爷子面色不善,抢先道:“南老早上和首长通过电话。”

    “南老”这两个冒着金光的大字,刚钻进安在海的耳朵里,他便愣住了,本来因愤怒敛聚的眉峰陡地平了,紧握话筒的右手攸地松了。电话失去掌握,从空中跌落下来,电线吊得老长,啪的一下,撞在搁置电话的红漆桌上,响声久久不绝。

    ……………

    中z部大楼和这时大多数的中y权力机关一样,座落在西长宁街南侧。这是一座六层大楼,建筑平面呈“山”字形,两翼略低,中部稍高,四面开门。大楼的外表为浅黄色花岗岩,上有黄绿相间的琉璃瓦屋檐,整栋楼的气势非凡,壮观巍峨,倒是没坠了天下第一部的威风。

    薛向到来的时候,方才下午两点,这会儿,满天的风雪已化作灿阳如霞。他报上自己的姓名,门岗室一个电话上去,未几,从大楼奔出一个青年来。青年人二十多岁模样,一身中山装,容貌平常,倒是唇上的一抹小胡子让人印象深刻。

    小胡子老远就伸出手来,满面堆笑,道:“薛同志吧,是刘主任派我来接您的。这会儿许部长正在开会,刘主任负责记录,来不了,他让我向您道个歉。”他姿态极低,竟用上了敬称。

    薛向接过对方伸来的手,摇了摇,道声“无妨”。小胡子笑着寒暄几句,试图打探出他的来历。结果,薛向充傻装愣,让他无功而返。倒不是小胡子性本好奇,实在是素来冷傲的刘主任再三嘱咐让自己一定要接到来人,弄得他紧张兮兮,吃完饭压根儿没进办公室,一直在大厅静候。

    小胡子本以为来的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至少也得是厅级大员。孰料,来人却是一个毛头小子,怎么看也不像参加工作的。

    小胡子倒也不会因为薛向年轻,而有所怠慢,反而热情地头前引路,说趁现在得空,要带薛向在四周转转,参观参观。

    薛向自无不可,跟着小胡子将堂堂中z部作了游园,转了半个钟头。一路上,小胡子再没出言试探,而是化身导游,将这坐大楼的历史、风貌一一道来,倒也听得薛向意趣盎然。

    小胡子带着薛向游了一圈,估摸快散会了,便领着薛向来到一间雅室,让他在此稍后。雅室内此时已有三五人闲散而坐,人人服装俨然,面目整肃,见着薛向被小胡子引进来,诸人齐齐抬起头来,心中好奇,什么时候这间屋子能随便进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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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部长发威

    原来此间雅室正是会客室,且是六楼的会客室,而诸位部长的办公室皆设在六楼,因此,来得此间的官员是何等级别也就不问可知了。所以众人见了薛向才会吃惊,毕竟观其年岁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列居高位。若不是众人都知道小胡子的身份,当下就得喝问出来。

    薛向略略冲众人一点头,便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未几,小胡子从外边捧了一杯茶进来,递给薛向,让他稍坐片刻,会议马上就结束。室内众人见小胡子对薛向这般小意,心中反而淡定了,自把薛向当了某位衙内。

    薛向品茗闲坐,室内众人也不理他,倒也没再说话,或靠了沙发假寐,或凭窗远眺风景,一时间,室内静寂无声。

    “小胡啊,上那罐碧螺春,可别替你们许部长遮掩,我上回可在他办公室见着呢,他可瞒不过我,你可甭拿那一块二的树叶糊弄我喔。”

    薛向正送目远眺,门忽地被推开了,紧接着,跨进一个趾高气昂的胖子,料来方才在这楼道里大言旦旦的就是他了。胖子刚踱步进门,又有一个梳着分头、作秘书打扮的青年跟了进来。

    “哟呵,竟是熟人!”薛向心道,这两人正是那日在幼儿园和薛向争座位铩羽而归的毛昌顺和他的倒霉秘书。薛向回头瞧见了二人,这二人的视线也落到了薛向的身上。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小子!怎么,这地方是阿猫阿狗也能进来的么?你不是那个谁谁的参谋么,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快给我出去。”毛昌顺语出惊人。那次在幼儿园,薛向一亮证件,这位老兄就落荒而逃,今天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原来,毛昌顺新近攀上了吴公子,自然将自已视作吴氏干将。不过,他到底知道吴公子再有能量,也不过是穿针引线,归根到底还得结识吴氏真正的大将。于是,毛昌顺就把主意打到了许子干这个新崛起的吴氏新贵头上。

    毛昌顺使出浑身解数,果然,几天之后就将吴公子打通,费尽心思,方才在五四食堂,制造了出巧遇,结识了许子干。认识了真正权威赫赫的许子干后,毛昌顺自觉眼界开了不少,心气儿陡然拔高。

    自此,毛昌顺再见到同僚,隐隐就有了俯视的意味;见到高个一级半级的领导,竟也平礼以待,气粗了不少。更有甚者,昨个儿,他还挺身干了件大事儿,在数百人的大会场狠狠露了把脸。

    昨天下午,京城市革委会下属人民武装部开会,毛昌顺这个副部长竟突出奇兵,骤然而起,侃侃而谈,将先前他视为恩主的正部长的讲话给批了个一钱不值,把老部长气得差点中风。

    可事后,人家毛昌顺居然安然无恙,这让毛昌顺愈发得意气风发了。平日里没事儿,就吟哦李中堂的名诗: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觅封侯。这四句诗几乎快成了他的座右铭和招牌了,背地里,人家都呼他“毛侯爷”。他听见也作不知,心中倒是得意更甚。

    自那次小试身手后,毛昌顺愈发得张狂了,在单位,见谁都是昂首挺胸。其他几个副部长几乎快被他当了下属,呼来喝去的使唤。这倒也符合他中山狼的脾性,得志岂能不猖狂?

    毛昌顺自然把上次触怒上级、仍旧安然无恙的功劳归给了许子干,自认为,只要贴紧了许部长,满四九城大可去得。

    因此,毛昌顺更是频繁地往中z部跑,时不时地提些小礼物,弄得许子干哭笑不得,却又不得喝叱,毕竟他是吴公子引见的,这个面子得顾全。

    毛昌顺见许子干似乎并不反感自己频频造访,越发得来得勤了,此后,俨然以许子干的至交好友自居。看他方才呼喝小胡子上茶叶的劲儿,不知道的还准得以为他能当得了许部长一半儿的家。

    ………….

    今天,毛昌顺出言讽刺薛向,倒也不是念念不忘那日在幼儿园受辱之事。只是今儿个恰逢薛向在此,又值他血量和武力值处于满格状态,再加上中z部又算得上他主场,毛昌顺顿时自信心爆棚。

    “你在跟我说话?我们认识?”薛向转过身来,近前几步,戏虐一句。

    小分头见薛向竟不记得自己主子了,抢先道:“你小子什么记性,我再告诉你一遍,这位就是京城….”

    “闭嘴!”毛昌顺恶狠狠地打断小分头的罗嗦,瞪了他一眼,心中大骂:连人家反话都听不出来,带这样的秘书还能混么?

    禁言小分头后,毛昌顺又瞄上了罪魁祸首,冷笑道:“小子诶,你不就会耍嘴皮子么?说到这儿,假意顿了下,拍拍额头,接道:“哎哟,你看我这记性,忘了你拳脚也挺厉害,怎么着,在这儿还敢动手?”

    听到这儿,薛向反而不往前走了,转身返回窗口,接着眺望风景。这家伙说的没错,中z部何等地方,在这儿动手,那是找不痛快;动嘴么,纯属浪费唾沫,就当犬吠吧。难得信奉武力、崇尚进攻的薛大官人也学起了陈佛生,用起周医生的精神胜利法倒也驾轻就熟。

    毛昌顺确实担心薛向热血一涌,不管不顾地冲上来和自己动粗,没想到对方竟自己拿话将住,退了回去。

    毛昌顺以为薛向服了软,立时这小子在安办也不过是端茶送水的货,心气儿愈发高涨,仿佛回到了喝叱自己的正管领导那天的会场,那感觉舒服得让人迷醉。

    “你当不说话就没事儿了么,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上次在幼儿园,你不是挺张狂么,不是挺能为你妹子抢坐位么?你信不信我只一个电话,明天你妹子的位子就得换人!”毛昌顺就好似吃了过期春药的积年老处男,这会儿血脉喷张,唾沫横飞,说得爽快无比。

    确有一种小人属于此种类型,这类人长期伏低做小,被压抑本性。得志之后,积累爆发出的本性、原欲已然归于变态。

    室内其他人本觉得进来个衙内挺突兀,没料到这位更是不着调。听那小分头呼其为部长,且进得此地呼使工作人员如此嚣张,想来也不是甲乙丙丁,怎么一点官员体统也无?人家小伙子都被你说得不说话了,怎么还得理不让人?众人看不下去了,正待上前规劝几句。

    忽地,大门砰的一下,被撞开了,门板猛地拍在雪白的墙壁上,嗡嗡直震,半天静不下来,可见方才受力之猛。

    “许部长!”

    “许部长好!”

    “……..”

    来人正是许子干!众人虽不明白大门怎么会以这种方式打开,倒是先紧着同许天官叙礼。

    室内的众人齐齐站起,向许子干问好。但见许子干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眼珠子血红一片,枯树皮的老脸寒得仿佛快滴下水来。

    许子干不理众人,双拳紧握,径直冲正伸出手来要与之相握的毛昌顺奔去。行到近处,许子干似又想起了什么,折身返回,奔至正目瞪口呆、不知许部长为何发了雷霆之怒的小胡子面前,劈手夺过他手中的茶杯,复又奔至毛昌顺跟前,抬手就是一泼。泼完后,茶杯被许大部长狠狠贯在地上,摔得粉碎。

    毛昌顺瞬间被浇了个透,他点名要的碧螺春,此刻正莹莹如玉贴了他满脸。因为脑子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弄得当机,滚烫的茶水淋了满脸,他也未发出惨叫。

    毛昌顺实在是糊涂了。先前许子干急冲冲地冲他走来,他心中高兴,还以为是许部长给自己面子,第一个就和自己握手。可许子干走到半途,又折了回去,忽又带了一个茶杯来。

    这时,毛昌顺彻底激动了,许部长何以如此客气啊,这,这真是受宠若惊啊。正当毛昌顺急速搜出了满肚子的感谢、赞美之词,伸出手来,要接杯的时候,茶水就迎面打到。

    当!当!当!

    满屋子的人脑子当机,实在是不明白这平素冷得吓人的许部长今天为何如此暴虐,这,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只有薛向猜出了些许原由,却也不敢肯定。他自忖,自己和许子干不过萍水相逢,就是许子干再喜欢小家伙,也不至于如此不顾身份,做出这等冲动的举止。

    薛向哪知道许子干可是把李父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对李萍的思念之情几乎全混杂一团,寄托在了他们四兄妹身上。他们不知道有许子干这个舅舅,可许子干却时刻惦记着这几个外甥。

    许子干碍于身份,不便亲自登门看望,可心中却时刻记挂着几人。要不,许子干也不会频繁地去五四食堂召见马永胜,询问众人的生活状况。

    更何况,小家伙更是许子干的心头肉,寄托了他所有儿时的回忆。欺负了别人可以,可要是惹上了小家伙,可算是在揭许子干的逆鳞。

    方才,许子干正行到雅室外的走廊,却被苏副部长叫住,交谈了几句。就这会儿功夫,许子干就听见了门内二人的对话。

    当听到毛昌顺狂言要夺小家伙坐位的时候,许子干彻底炸了,多年敢死冲锋沉淀的血气霎时就崩了,满脸乌青,直吓得正说着什么的苏副部长浑身一个激灵,嘴巴给冻住了。

    许子干转身就是一脚,接着便有了眼前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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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朝贬下九重天

    许子干的办公室比薛向想象中的要奢华不少,原以为冷脸老头是老古董做派,没想到潮得一塌糊涂。

    开门就见一领淡黄的地毯,踏在上面如坠云端;硕大的淡蓝水晶吊灯竟装了四个,这大白天的竟把窗帘拉着,百平见方的室内被淡雅的光晕照得蓝汪汪一片;前走几步,就是三张宽大的棕色毛皮沙发,若是有猎人在此,一眼就可辨出此皮料必是出自棕熊无疑;组合沙发的背后,倚墙立着一台大红的冰箱,看个头,瞬间就把薛向家的那台雪花给秒杀掉;最稀罕的自然是沙发正前方五米处的大理石茶几上座落的电视,这可是和江歌阳书房里的那台是同一款型号,正是我国最先研制出的143台彩电中的之一。

    “这,这老头子也太不注意影响了吧,就算你是天下第一部的一号人物,看这摆设,谁进来也不能不想入非非啊。”薛向心中腹诽老头子明目张胆地搞腐败,脸上却作一脸沉痛状。

    只因许子干招呼刘勇叫来警卫将毛昌顺两“主仆”给拖出去后,便把薛向提溜到此间,一顿教训便是个把钟头。

    初始,薛向还反驳几句,说“这是中z部,自己没出声,那是注意影响”云云,却被许大部长一阵摔板凳、拍桌子给唬得噤若寒蝉。

    他倒不是怕许部长能将自己如何,他心中正反复思索着“咱俩关系没近乎到这种程度吧,用得着你死命维护?人家毛昌顺顶多就是快活快活嘴,你老先生若不是被那个姓苏的什么部长拉着,就得上演全武行了。”

    一旁的刘大秘早被许大部长今天反常的举动给吓傻了,坚定信奉无神论的他,此刻心中也泛起了惊疑:莫不是许部长被撞客了吧?

    ……………

    “好了,老子也不废话了,反正你小子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被人戳到脸上了,屁也不敢放一个,老子也难得管你,还是说正事儿吧,听完,你赶紧滚蛋,眼不见心不烦。”这已是许大部长今天第n次用老子自称了,冷峻天官瞬间化身粗鄙丘八,仿佛回到了二十六年前,回到了哪个决死冲锋的激情燃烧的岁月。

    薛向今天是被寒碜惨了,被骂作阿斗,眼睛连眨都没眨,话更是不敢说,倒是心里正进行着激烈的抵抗,许子干嘴上说一句,他心里就回一句。

    许子干说他扶不起,他心道我又没请你扶;许子干说他屁也不敢放一个,他心道当时毫无屁意,如何能放得出来;许子说老子懒得管你,他心里更是大吼一声:哪个要你管啦,自打被叫进来,你老先生骂了我多久啦…

    总之,薛向满腹的怨念,却还得作聆听状,静候许大部长示下。

    “这次部里要组织一批年青的干部下到地方去,你有什么想法?”

    “没想法,这和我有关么?”

    “废话,无关,老子和你说这个作甚,吃错药啦!实话跟你说,你就在这个名单上!”

    “什么!我可不是你们组织部的,再说,我又不是干部,更何况,我可是有军职在身的,军方人员可不归你管吧。”薛向一听许子干竟要把自己打发的地方去,立时就炸了。

    “只要老子想管就管得着你,你小子狗屁军职,军籍都没录入,算什么军方人员。人家给你块破布,你就作了盖头,还喜滋滋地拿着要娶媳妇儿?”许子干一掌贯在桌面上,他对薛向说他管不着,分外生气。

    “什么!不可能,我可是得过共和国英雄称号的,那可是上了zz局扩大会议的,怎么可能没有军籍?”薛向真得被惊到了,难道自己这威风八面的军官证真得只有出入松竹斋的权力?

    “别得了些虚名,就翘尾巴。实话告诉你,给你建档时,我在军委那边查过,什么安办参谋,压根就没你这号人物。这档案还是你小子立功后新建的,一直就放在中z部,你以为若不是你立下些许功劳,能劳动我这儿为你建档?做梦去吧!”

    “老爷子呀老爷子,您办事儿也忒不靠谱了吧,本就知道这不着调的参谋份水分大得吓人,谁成想你老人家压根就没往里装一点干货啊!这军官证竟然就只您承认,压根不受官方认可!你老挖得好大的坑,可把我坑惨喽。”薛向这会儿彻底被搞懵了,满心思就只埋怨安老爷子这一个念头。

    “反正我不去,没军籍就没军籍,我做我的小老百姓总成吧。”憋了好久,薛向也没找到拿得出手的理由,索性耍起了无赖。

    “你是党员吧?”许子干皱眉问道,直击要害。

    薛向彻底词穷,他总不能回答说“不是”。他要说“是”,用脚指头都能想到,许子干必然还有一句“是党员,就要服从组织纪律”在后面等着他。他总不能说“我退党”,要是他能说出这“仨字”,佛祖不把他肉体兼灵魂毁灭之,江南都得让他再穿回去,省得浪费笔墨。

    许子干知道彻底降住了这头叫驴,额头的皱纹平复了不少。方才,他故作余怒未消,就是要把气势拉足,不然以他了解的薛向的倔强性子,说不得要吵翻天,那就是下下之策了。

    许子干正待假惺惺地安慰几句“好男儿志在四方”之类的云云,薛向又说话了:“我下去,安老爷子能同意?”这可是他死了无数脑细胞,方才搜出来的最后保命绝招。以他思忖,现下正值大变之期,老爷子该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许子干把自己调走的吧。

    “让你下去,也是南老的意思,你最近在京城闹得有些过分,老首长说要磨磨你的性子。”许子干终于搬出了翻天印,一下子将薛向拍翻了。

    “南老”这两字当真是神挡杀神,佛当弑佛,遇之,则诸邪辟易,众神归位。薛向听见“南老”俩字彻底熄了抗争的心思,有他老人家发话,谁能拦得住。

    “去哪儿?”薛向认命似地挤出了这仨字。

    许子干闻言一笑,指着身边的刘勇道:“念给他听。”

    侧立在许子干身侧的刘勇一动不动,似乎许子干的话在他这儿已不好使了。实际上,刘大秘这会儿是被震得差点归了位。安老爷子!南老!这都是什么人啊?这小子才多大啊,怎么能劳动这么多大人物为他劳心。

    老天啊,你狗日的太不平了,为什么就不能把我换成他,别说下基层,就是下到大西洋底也行啊!

    刘大秘的三魂七魄仿佛都被震散了,手里拖着个大红的文件夹,双眼无神,口角竟流出涎来。

    “刘勇!”许子干猛地一拍桌子。

    “啊,啊,许部长您叫我,对不起,对不起,刚才入神了,请您指示。”刘大秘的三魂七魄瞬间被许子干的大手印震得归了位,猛得一个激灵,才知道自己居然走神了。真是该死,羡慕人家有球用啊,最重要的是伺候好领导啊。

    许子干正待喝叱,薛向却先开了口,将许子干的意思复述了一遍,刘大秘回了个感激的眼神,当下就打开了文件夹,念道:“任命薛向同志为江汉省、荆口地区、承天县、胡家街区、快活铺人民公社革委会副主任兼靠山屯生产大队支部书记、代大队长,希望认真贯彻政策,严格遵守制度…….认真细致做好本职工作,管好集体经济,严抓阶级斗争,为农业现代化做出更大贡献。”

    刘勇每念一级行政区,薛向的脑袋就低一下,直到念到xx生产大队,薛向的脑袋已吊得老长,似乎肩膀已抗不住了。

    薛向已彻底无语了,军委高参的身份就算是大水货,可我这共和国英雄总是货真价实的吧,居然一脚把我踹到了九重天以外,干什么狗屁大队长(薛某人倒是哑巴吃汤圆——心中有数,知道那个公社革委会副主任多半是个样子货,实职肯定是这个大队长)。

    薛向由原来神气十足的军委高参被贬为芝麻粒,心中真是不痛快到了极点,如此不入流的职位,让他这个前世三十出头还没熬上副科的小官迷情何以堪。

    “大队长?您没搞错吧,大队长是由社员中选出来的,我户口还在京城呢,又不是社员,怎么能当大队长。您看,能不能通融通融,就是安排个公社的电影放映员,我也没怨言啊。”

    一番自怜自艾之后,薛向又开始讲起了条件。让他干这个麻烦事无数的大队长,说什么他也是不愿意的。繁琐的工作不说,就是社里的农活都能把他困死。还是做个逍遥派,舒坦个一两年,熬够了,就在回京城学习江大少混机关吧。

    “这个你不用操心,户口会帮你挂过去,地方上已经给你们这批下去的同志安排好了一切。你的,就更不用操心了,自留地都替你分好了,听说你的新房更是有特色,你的副队长连夜组织人用稻草给搭的茅屋,要知道稻草在这寒冬腊月是何等珍贵,我们的乡亲们是多么热情啊。”许子干打量着薛向沉得快要滴出水的小脸儿,心中竟是快意无比。

    注意,下面的ps一定要看。

    ps:特意在末尾加了句“要看ps”,实在是有太多的读者只阅读正文,而忽略江南的ps。江南的ps大多会做出对文中某些名词或者事件的解释和备注,而不看ps的读者有时会因为某些正文没说到的,挑bug,其实有些所谓的bug,ps里已经说了,所以希望大家还是能看看。说下面几个问题。

    a.官制问题。这时的官制和我们现在的官制有太大的不同,行政级别就不提了,前文已经说过,为了方面阅读,行政级别和军级都按当下的划分来,这个倒是无伤大雅。但是官制就不一样的,这时各级政权还是以革委会的形式存在,而革委会的班子成员通常是一正n副的主任组成,间或加上几位委员组成。而党委的权力被架空了,七十年代初期,也就是浩劫中后期,党委的权威又有所增强。当然,这些细枝末节就不是本文要讨论的。

    b.本文中一些需要说明的地方。70年的中y部委进行过合并,大部分部委也不叫xx部,而是xx革委会,比如国计委,当时就叫国家计划革委会。这里提一句,是怕有爱考据的读者诘问。当然,中z部不在此列。另,这里给薛向的队长职务,其实应该是靠山屯生产大队革委会主任,只是觉得还是队长符合众位的认知,所以就讨个巧,队上就不这么称呼了。

    c.行政区。这会儿的全国行政区仍是省、县/市长、乡,只不过多了两个派出机构,省、县一级多了个地区,县乡之间多了个区公所,也就是区,所以这里的区同县不是平级关系。当然,文中会慢慢交代,这里只是打个预防。不耐烦这些细枝末节的读者,也没关系,毕竟本文不会纠缠这个。说这么多,还是为了应付爱考究的读者,当然,也理清下基本行政框架。

    总之,本文会是爽文,但不会没边。本文会注意官制和官职,但难免有疏漏,有疏漏和不足请大家尽量在书评区指出,不要张口就喝骂小白、垃圾,毕竟江南也不可能是六七十岁的老者,经历了当时的官场生涯,很多资料都难以查阅,文中的委任状也是多番查阅才得的。

    另外,交代一件很久之前就想说的事儿。很多年轻的读者恐怕没读出文中发生过的一次半激烈的交锋(别喷江南妄自尊大),其实每次江朝天和薛向碰面的对话都是有重要意义的。另外,看到迷糊的地方千万注意文中提到的时间。当然,很多不能多说,看不出来没关系,下基层就好了。毕竟这是架空文喔!

    写着写着,就老长一段了,幸好还没入v,不然就有骗字数的嫌疑了。呵呵,或许有人会问,写那么多,还不如开个单章了。不是江南没想过,实在是近来,快混成单章之王了,搞得单章比更新还多,那就贻笑起点全站了。

    最后,再悄悄多句嘴,本书不出意外,九月一号上架。届时,诸位有钱的帮个钱场,不方便的帮个人场,本书免费章节预计高达四十四万,也算稍稍对得起大家了。喝口水,鞠躬退场。

    写于八月二十五日零点四十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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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云梦

    薛向坐在一列高速行驶的绿皮列车里,双手支着下巴,凭窗远眺。窗外麦田成块,平整地向远方布展,田间早已冰消雪融,越冬的麦苗抽出一丝绿芽,在风摇曳着春意。

    薛向弹出支烟,叼上,将烟盒递给了身边的小胡子:“来支!”他心情不好,倒是忘了火车上不准抽烟的规定,好在他坐位靠窗,这会儿的火车车窗也没封死,窗户半开着,通风畅气,倒也没人出言阻止。

    “谢谢,不会。”小胡子尴尬一笑。

    薛向也不多说,收回烟盒,扭头回望窗外,眼前的景色陡然一变。向远方布展的麦田突然中断,凭空生出一片水汽蒸腾的汪洋来,是时,残阳晚照,横铺水面,映衬得半江瑟瑟,半江血红。

    火车逼到近处,这片汪洋的伟容越发得清晰了。一眼望去,当真是水连天,天连水,哪里望得到尽头,水势浩瀚迂回,水中山峦突兀,远处渔帆点点,芦叶青青,鸥鹭翔飞。

    “这莫不是云梦湖吧?”薛向凝神望湖,似在自语。

    “对,就是云梦湖。”小胡子应了一声

    “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气象万千啊!”薛向竟站了起来,念起了范文正公的岳阳楼记中形容此湖的名句。

    此时,车厢中的旅客多是瞩目窗外,被这浩瀚如海的云梦湖瑰丽多姿的伟容所吸引。

    “这会儿虽是初春,到底是冬景,虽说这云梦湖号称四时之景各有千秋,但最为人所称道的还是秋景。无需多言,太白一句‘巴陵无限酒,醉杀洞庭秋’已道尽此中真意,尤其是中秋前后,满山的枫叶被斜阳一照,映得满江通红,这峻山秀水就活脱儿一个喝醉了酒的美人儿。”小胡子似乎频来此地,对这云梦湖的景色知之甚深,说得头头似道,引得众人连连看他。

    薛向看了一会儿湖景,便回身坐下,心中怅然,凭空生出有了几分范仲淹凳楼临湖所叹的“去国怀乡”之感。与范公不同,他倒不是忧谗畏讥,却是伤情。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亲情、友情、爱情,岂是他转身一别,就能舍下的?

    十六日从中z部归后,薛向直接去了松竹斋,孰料,安老将军闭门不纳,只让老王带出一句话来“不管到哪里,都要站直身子做人。这个军官证想用就用,有我老头子担着,我看谁敢说这是假的!”

    此前,薛向还准备将配枪和证件交回,待听到老头子是这番态度,便提也不提了。显然老头子心中还憋着一股火儿,他还是不去触这霉头。

    十七日,薛向帮柳莺儿请了一天假,两人去了香山,腻了一整天。柳莺儿听说檀郎要下乡,自也万般不舍,她现在已经习惯了身后永远有这么个坚强的臂膀。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风雨中总有他共度,再不是自己一个咬牙苦撑。

    柳莺儿到底不是黏人的女孩儿,并没有抽抽噎噎,作小女儿姿态。只说此去千山万水,要薛向多多珍重,并要他到地儿后,第一时间给自己去信,以后,两人便通信联系。

    十八日,薛向约齐康桐、朱世军、雷小天、陈佛生、阴京华、张胖子、马永胜、马良、邱治国等人在老莫聚餐,酒足饭饱后,便将下乡之意道出,众人惊诧不已,实在不明白三哥怎么愿意到那犄角旮旯去。

    康桐最是激动,当下便要同去。薛向只说此去不会太久,顶多一两年,春节还回来过,要他在家看顾三小,康桐才没犟着要跟去。

    薛向说下乡,朱世军也毛了,直说:“三哥忒不够意思,诓哥们儿整天钻纸山书海,自个儿却溜号,早知道还不如同麻雷子和小康作片儿警来得威风。”

    薛向指指天,说高考年底就恢复,考试时间都定下了,十二月7,8,9三天就考,让朱世军安心复习就好。

    其实这会儿高考还没影儿呢,要等七月份,由南老口中正式讲出。薛向倒是吐露天机,将记忆中的77年高考时间都说出来了,考试时间都被精确到天了,朱世军哪里还有不信。

    其余众人虽对薛向此去,有不解,也有不舍,到底没问出来,只说“此去保重,实在不行,就回来,三哥大才,怎么能在犄角旮旯做个破队长,纯属埋没人才。”

    十九日开始,薛向便给三小请了三天假,带着他们吃遍四九城各色小吃,游遍老京城十方景点。每夜都是叫齐三小和小家伙说故事那夜一般,四人同卧一床,薛向贪婪的享受着这前世从未获得的亲情。

    时逝如水,任凭你怎样珍惜,它总是趁你不注意,悄悄从你指缝溜走。二十二日晚,薛向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了,尽管他心中万千不舍,尽管他知道说出自己要远行,对三小的打击会有多大,可事到临头,躲是躲不过去的。

    当薛向说出要下乡的时候,小晚和小意惊呆了,小家伙还在沙发上蹦来蹦去,直说“乡下在哪儿,好不好玩儿,什么时候去”,小心思压根就没想到薛向这是要“单飞”。

    直到薛向说“不会去很久,春节就回家,让小晚好好照顾弟妹”,小家伙这才明白大哥这是不要自己啦。

    霎时,小家伙的核按钮齐齐按下,泪珠儿如决堤的洪水,奔腾而下,不一会儿便哭得上去不接下去,小嘴巴叭嗒叭嗒直喘气。小家伙边哭,边猛地从沙发的一头直扑过来,薛向慌忙将她接住。

    小家伙撞进薛向怀里,便拿两条肉滚滚的小胳膊勒紧了薛向的脖子,任薛向好说歹说就是不撒手。小家伙好一阵闹腾,直哭得山崩石裂,地动天摇,直到薛向被逼得连连说不去了,小家伙才勉强把眼泪止住。

    在小家伙小心思里,大哥是哥哥,是玩伴儿,是老师,是被自己欺负的小可怜,是爸爸,更是妈妈,自己怎么可以和大哥分开呢?

    薛向虽说不去了,小家伙的警惕性却彻底被吊起来了,反正就是要薛向抱着,说什么也不下来。吃饭也要坐他怀里;喝水也得拉着;就是薛向去上厕所,小家伙也在外面把门看得死死地;及至晚上睡觉,小家伙更是拿了根红头绳把自己的小胳膊和薛向的手臂拴在一起,就是这样,她还不放心,小身子愣是紧紧抱着薛向另一条胳膊。

    反正那一晚上,小家伙逼着薛向许下无数个不准偷跑的保证,谁知薛向还是在那个夜的凌晨悄悄去了。他何尝不知道小家伙三人对自己的依恋,小晚和小意嘴上没说,那是年纪大了,知道隐藏自己的感情。可是不去实在也是不行了,长痛不如短痛,但愿三小能快快恢复吧。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伯父恰在自己远行的这天“解放”,也不知道是不是老首长刻意安排的。不管怎样,总算小晚三个不至于没了倚靠,自己也能走得稍稍心安。

    ……………

    “薛同志,过了云梦湖就到江汉省的地界儿呢,你看咱们先去省里住一晚呢,还是直接下去。”小胡子见薛向低了头抽闷烟,以为他年少离家,心中忧焦,便主动出言,拉他说话,搞活气氛。

    “直接下去吧,咱这虾米儿大的队长上任,还是别去省里现眼了。”薛向掐灭烟头,趁乘务员不注意,将之弹出了窗外。

    小胡子本想说就“凭咱这中z部的招牌,何处去不得,谁敢笑话”,却见薛向态度坚决,便没说出口。

    小胡子此去正是负责送薛向上任的,原本陪薛向上任的活儿是被刘勇刘大秘最先抢到。在刘大秘看来,薛向绝对是前途无量,就算这小子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就凭那日在办公室里听到的几个大人物的名号,就够这小子折腾个几十年了。此等黑马不抓住,难到脑子被驴踢了?

    孰料,许大部长却以刘大秘职务太高、和薛向此去上任不匹配为由,将刘大秘的美梦给生生粉碎。接着,这坨肥腻的馅饼就砸在了小胡子的头上。

    本来,中z部只负责任免、考核省一级大员,哪里会理他一个小小的生产队长。就是这回同一批下基层的干部中职务最高的已到了副厅,还不是得自己拿了任命状,去上任。

    薛向这最小的队长由小胡子陪同上任,自然是出自许子干的手笔,护犊子之心人皆有之嘛。再说,薛向这虾米官不比其他,这官职实在是小得够呛,许子干不派个人跟着下去,就让他单枪匹马的下去,恐怕办个交接,就能把他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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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洪局

    小胡子是做惯了送人下地方的行当,一路行来,各种明、暗规则惯熟,进哪个部门,找哪位负责人,提着中z部副部长兼人事部部长许子干办公室机要员的招牌,一路横冲直撞,畅行无阻。各色食堂、旅馆无不为二人大开方便之门,至于准备的菜票、饭票压根就没用上。

    按说,中z部派人送干部下地方,一般是要过省革委会,再由省里派人一级一级往下打通。但薛向这小小的队长实在寒碜,薛大官迷不愿现眼,要求直下地方。小胡子不便违了他的意思,便领着薛向直趋荆口地区人事局。

    孰料,就在这小小的人事局大门外,小胡子的中z部招牌似乎不好使了。

    …………….

    人事局的洪局长一听秘书回报,说是中z部派人送干部到荆口地区上任,脑子里跳出的头一个想法就是,这小李是不是魔怔了,看来得换。

    洪大局长按常理度之,中z部和自己这小小的地区人事局虽说是一个系统的,可连边儿也挨不着,就是送人上任也是送去省里,哪有往自己这儿领的?

    自己这人事局可是只管理级以下的干部档案,中z部难道会亲自委任哪个县官上任?扯淡!

    孰料,洪大局长言出有中,还是真被扯着蛋了!

    ……………….

    小胡子何曾受过这等冷遇,这些年也没少跟着部里的大员送人上任,扛着中z部的牌子那是无往不利,哪想到今天居然被拦在一个小小的地区人事局大门外了。

    小胡子觉得这回可丢了老大的脸,若是薛同志不小心把这事儿透露给许部长或是刘大秘,一个办事不力的罪名可是逃不掉的。

    一念至此,小胡子心火陡旺,抬脚便踹开人事局的红漆大铁门,一马当先便奔顶楼去了,压根不理看门老大爷的嘶喊。

    以常理度之,头头脑脑们总是喜欢住最高层的。果然,小胡子转过楼梯口,一眼便发现了“局长室”三个红漆大字。

    当小胡子把门推开的时候,洪大局长的胖大身子正压在一张紫旧的藤椅上,边摇着蒲扇,边晃着肥大的脑袋,身板下的藤椅也配合得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

    按理说,现在的天气可是正凉快,哪里用得着凉椅,更遑论蒲扇。可洪大局长硕大的身子早热得不行,若不是怕人笑话,恐怕他早穿短裤汗衫了。

    小胡子看见他这副官爷做派,心中就来气。让老子在外面傻等,你在这儿当老爷,真他妈的快活。小胡子三两步走到近前,掏出证件便狠狠砸在藤椅边的立凳上。终于,洪大局长攸的睁开了眼睛。

    先前,洪大局长正闭眼假寐,李秘书又被打发出去,去给他准备中午的午餐——辣子回锅肉。这会儿他正酝酿着食欲,准备中午大干一番。

    孰料,洪大局长脑海里正努力营造着一个个骨瘦如柴,衣衫褴褛的逃荒者,并把自己幻想成他们中的一员的时候,小胡子的证件便啪的一下,将洪大局长好不容易酝酿出的饥饿感给冲散了。

    “你是什么人,怎么跑到我的办公室了,出去,出去,马上给我滚出去,办事给老子走程序,这里是你随便来的吗?小李,小李,死哪儿去了,叫保卫科的老马马上给我上来,要是…..”洪大局长看清来人,立时就扯着嗓子喊起来。

    惊扰了老子的好梦,待会儿有你狗r受的。

    孰料,洪大局长后半句准备威胁保卫科老马的话还没出口,开合的嘴巴停定住了,眼前突然多了一个巴掌大的版面,版面上刻着三个血红大字“中z部”,晃得洪大局长脑仁儿生疼,到嘴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原来小胡子早被洪大局长这肥猪式的官僚做派给弄烦了,若不是顾忌中z部的体面,早就一脚上去,将这肥猪踹翻在地了,哪里还用的着亲自打开证件,给这肥猪“御览”。

    “哎哟,哎哟哟…..”洪大局长猛地一个激灵,从藤椅上立起身来,便嚎叫开了。

    小胡子瞧得一头雾水,就算你惊讶,也别跟杀猪似的嚎啊!

    他哪里知道洪大局长确实是被惊着了,原本是要爬起来道歉、问好。

    孰料,动作太过迅猛,兼之这紫藤椅长年累月的被洪大局长石磙似地碾压,早裂出了一个老大的口子。洪大局长猛地坐起,裤子裹着蛋蛋便掉进了这口子里,洪大局长一起身,这口子猛地合拢,便夹着了蛋蛋,疼痛之下,条件反射地便要站起,口子尚未张开,蛋蛋透不出来,这下彻底扯着了。

    是以,洪大局长到嘴的道歉话彻底成了捂裆派的杀猪嚎了。

    “就是他,老马,你立功的机会到了,马上把他给老子拖出去。”一个寸头青年领着一帮身着靠披绿的青壮年刚冲进来,就嘶吼开了。

    来人正是洪大局长的秘书小李,小李护主心切,眼见局长这般惨状,自以为是眼前的小胡子所为,当下就恼了十分。

    老马得令,领着三五条大汉便逼了上来,还为来得及动手,惨嚎不已的洪大局长陡然停了噪音,胖大的身子踩着紫藤椅便跳了起来,一条大飞腿凌空就到了老马面前,狠狠一脚,踹得老马翻了个跟头。

    洪大局长胖大的身子落地后,屋子顿时一阵闷响,被他这庞大的吨位带起一阵烟尘。

    “滚,滚,都给老子滚,李立,你明天就给老子去档案室,老子用不起你。”洪大局长对着众人就是一番怒骂,将方才所受的苦楚积攒而成的邪火一倾而下。

    洪大局长这番做作自然是在小胡子面前挽回印象份。虽然粗口、暴力是为官的大忌,可洪大局长却知道忌不忌的那得看是冲谁、为了谁。若是为领导、上级出气,如何野蛮、暴力都不算过失,更扯不上忌讳。

    果然,李秘书风火火而来,灰溜溜而去,小胡子面色好了不少。洪大局长正要邀小胡子落座,门口又现出一人,正是薛向。

    先前,小胡子急奔上楼,薛向却在后边施施而行,一路行来,又叉了道,找人问路,方才寻到此处,耽搁了许多功夫,错过了一场好戏。

    …………….

    “什么,您是送这位薛…薛队…队长上任的?”洪局长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满脸的不可思议。

    这小胡子的证件莫不是假的吧,连组织程序都不清楚,哪有中z部送队长上任的,莫不是合伙来蒙我的吧?

    洪局长这念头方起,又被按下了,刚才的证件可是看得真真切切,钢印如铁,国徽如血,哪有半分伪造的痕迹。再说,这两人一口京片子,一听就是皇城根脚下的,骗人也不会骗到那穷旮旯去。

    “正是!”小胡子浅嗫一口茶水,点点头。

    洪局长虽无七窍玲珑心,却也是迎来送往人儿,哪里还会猜不到其中必有猫腻。能劳动中组部副部长兼人事部部长的许大天官的机要员亲自陪同上任,且就任一个区区的山沟沟队长,这是要干什么?还不是锻炼子弟嘛!这机会我可不能错过,谁知道下次天降机缘又是何时。

    洪大局长自以为想通原由,当下便要亲自陪同小胡子和薛向直下承天县。孰料,刚出了人事局大门,就遇上了江汉省人事厅的公车。

    一辆绿吉普还在老远的地方,便有人唤洪局长的大名“洪天发”。洪局长知道抢生意的来了,可又不敢扭头不理,这可是直属领导单位的来人,得罪他们比得罪自己够不着边儿中z部,后果更严重。

    “原来是苏处和王科啊,今天是刮得什么风啊,怎么把您二位给吹过来了?”洪天发向小胡子和薛向告个罪,自个儿上前招呼,希图遮掩过去,好独享这份蛋糕。

    “洪局长客气,我们可是接到我们厅长的命令,让我们下来陪同京里的同志配合工作,听说人到你这儿了,怎么,还不替我引见引见,想必那边二位便是吧。”说话的是个长脸中年,正是洪局长先前称呼的苏处。

    洪天发知道瞒不过去了,索性也大方地做起了人情,拉着两拨人好一阵介绍。介绍到薛向时,他却不知道这位爷的履历,便含糊地说了句年轻有为。

    殊不知,苏、王二人此来正是为了这英俊挺拔的年轻人,两人都是做老了人事工作的干部,这么邪乎的人事任命还是第一次遇到。若不是厅长要求严格保密,说不得这会儿的人事厅已经满城风雨了。

    薛向今天是彻底做了回酱油党,存在感都没刷出一丝一毫来,余光中,总能瞧见诸人时不时投来的好奇的眼神,准是在猜度着自己的身份。

    想来也是,做官不就是一靠眼色,二靠运,第三才轮着说能力么。自己有何资格瞧不起人家,这种官场生态哲学你可以不喜欢,但不可以不适应。

    薛向啊薛向,努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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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伙食风波

    众人在人事局门前寒暄了几句,做了相互介绍,薛向便知道了苏姓处长大名苏星河,刘姓科长大名刘秀,二人的姓名倒都是他熟知的名人。

    诸人闲聊几句后,便在苏星河的邀请下,上了车,向承天县驶去。薛向出京下省,一路行来,本不欲张扬,悄悄下县便罢。要不是他这挂名的人民公社革委会副主任,归县革委会直管,县一级行政区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他真想直接下了公社上任。

    可小胡子却有一番道理,说咱们从部里下来,绕过省里已经不合适了,无论如何不能绕过地区,就算绕过去了,下面也会报上去,索性就直接悄悄去人事局,让人事局派干部随行。哪里知道,小心又小心,还是让省里知道了,并派下人来。

    众人一路无话,承天县城遥遥在望时候,已是斜阳时分。

    承天县因是老城,且此地在明朝时,有位藩王承天开运,入京做了皇帝。其母老太后死后归葬老家,因此便在承天县修了皇陵。是以,老城连同皇陵很早便作了文化遗产被保留了下来,即使浩劫时期,也未遭破坏。因此,至今还保留着故旧的城墙、城门。

    薛向透窗望去,但见凄绝的夕阳下,一座斑驳古朴的城墙静静地立着,未及近处,便感受到了那深纹的墙面上,是悠长岁月凿刻出的沧桑和厚重。

    城墙并不高大,两层楼上下;墙的厚度,未到近处,无法估量,想来也不会太厚。毕竟江汉省自古便是鱼米之乡,战乱甚少,承天县又在江汉省腹心,久未经乱,这里的百姓并不需要用高厚的城墙来增添安全感。

    车子终于进了承天县城,薛向便觉己身被陡然置身于黑白胶片的电影画面里。

    此前,他出京城,下江汉,远途所过,不是穿山越水,就是省城、大市。虽然一路所见的城市比之京城的万千气象不可同日而语,可到底都有了后世都市的格局和雏形。

    可进了这承天县城,薛向心中的感觉便不知如何道出了。先前远眺城墙的沧桑、厚重此时已化作深深的叹息。

    薛向万万没想到七十年代的县城会落后成这样,满街灰白色的建筑,高楼更是少有,一路行来,仅路过县广播电台的时候,见到过一座四层灰楼,这大概已算是承天县的最高建筑了。街面上行人也少,且多是穿着破衣旧裤,满身布丁。

    薛向盯着窗外看了好久,心中压抑得快透不过气了。他是八十年代生人,算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幸福一代。就是穿越了,也是身在全国的中心、所有物资优先供应的中心——京城。

    虽说时下的京城,满眼所见的物质远不如后世丰富,但他凭着“投机倒把”、巧取妙“夺”,已勉强实现了小康化、电气化。可眼前落后的县城、贫苦的百姓,让他彻底感受到了七十年代整个共和国的具体风貌。县城尚且如此,自己此行的终点——那座听起来就似山沟的小村庄又该是何等景象呢?

    ……………

    车子在一座红墙红瓦的三层小楼前停了下来,众人刚下车便迎上了两位中年人。两位中年人皆身着藏青色的圆领中山装,一胖一瘦,看装束和神情必是政府工作人员无疑。

    果然,两人走到近前,笑着说了几声欢迎,便介绍了自己的身份。没想到这二位竟然都是县革委班子成员,胖的那位大名唤作耿福林,是分管政法的革委会副主任,瘦的那位是革委会秘书长兼农宣组组长的革委会委员陈光明。

    这两人显然是提前得到了消息,一上来竟顾不上向中央、省、地下来的小胡子等人问好,直问哪位是要下靠山屯的薛同志。

    薛向闻言,只得站出来向二人问好,以后这二位可以说就是自己的领导了。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饶是他薛大官人在四九城纵横无敌,到得此地,就算入了官场,再不是自由身,一切都得按规矩来。

    耿、陈二人竟不领众人入楼,直说先下地方,到胡家街区再吃晚饭,又道那里的名菜“面滚黄鱼”不错,是当地一绝,让众人尝尝。

    此处皆是人精,哪个瞧不出其中关节,洪天发和苏星河、刘秀更是心中暗叹“为官不易,同道中人啊”。

    这帮家伙都打着相同的主意,认为薛同志这种优质资源自己掌握就好,散开了,哪还有效果?这条通天小路大家还是各显神通,悄悄经营吧。

    闻听立时就下去,小胡子拿眼瞧薛向,意思是由他定夺。薛向自无不可,他这一路行来,早烦了不断地转道。就算那山坳里的茅草屋再差,也比这身如转蓬,飘来荡去的强。当下,就点头同意。

    小胡子这番眼色,众人自是看在眼里,越发肯定这位定是传说中的四九城衙内。众人心中欢喜,咱这穷乡僻壤何曾现过这种金疙瘩啊,这回得抓住喽,抓紧喽。

    计较已定,众人便待启程,可那台绿皮吉普无论如何再挤不下他人。好在耿、陈二人皆是承天县的一号人物,片刻功夫,便叫来一辆机动车——东方红拖拉机,突突突地黑烟直冒,竟跑在了众人的前头。

    ………………

    晚饭最终没在胡家街区吃,却是落到了薛向此行的倒数第二站——快活铺人民公社。原来区里的领导今天毕集于快活铺,商讨着社里提出的“学西晋,大造田”计划,区里却是没人。众人只好在办事员的指引下,到了社里,晚宴自然也就在公社的食堂举行了。

    说是晚宴,不过是贴金的说法。就是在一间宽大的饭堂内,将两张宽大的红漆八仙桌并起,桌上摆着六道大菜。说是大菜,只因盛菜的器皿实在是大得离谱——皆是洗脸用的瓷盆。

    在薛向看来,晚餐很不丰盛,六大大菜居然是两荤四素,素菜倒占了多数。六道菜分别是一个熟猪头,一盆尖椒爆猪下水,外加三盆家常蔬菜,最后一盆花生米混蚕豆,皆是堆尖一盆。

    菜上桌后,满桌的人,有一大半脸色立时垮了下来。倒不是薛向、小胡子、苏星河、刘秀、洪天发这些远到之客面色不豫,而是以耿福林、陈光明等为首的县区领导面色冷得快结冰了。

    耿福林心头最是火大,此间承天县的官员以他为尊,他自然将自己视为半个地主。可快活铺公社搞出这等席面,这是要干什么?这是要自己好看啊,你们快活铺公社再穷,莫非连一头猪都拉不出来?

    这明摆是要出自己的丑哇,砸承天县的门脸儿啊!先前老子又不是没介绍来的都是谁,你们这是要把承天县的脸一路从地区、省里丢到中央去啊!

    耿福林碍于眼前的小胡子等人,不便发作,直拿眼睛狠瞪区革委的一众干部,眼珠子鼓得快要飞出眼眶了,阴恻恻的眼神看得区里下来的众人直哆嗦。

    区革委主任廖学兵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在公社食堂的服务员将这满盆的萝卜白菜外加猪下水端上桌的霎那,老头子第一反应就是有人阴自己。当耿福林恶狠狠的眼神扫过来的时候,廖学兵正拿眼神在拷问快活铺公社当家人马山魁。

    老头子这会儿快气炸了。快活铺乃至胡家街不说是来中央和省里的领导,就是地革委的领导啥时候来过?这天大的机缘不好好把握,这是要干什么?要砸大锅,烧天火,挖老子祖坟啊。

    廖学兵今天五十有一,当胡家街一把手也有六七年了,奈何上面没人,一直卡在现在的位子上,不得寸进。当区里办事员小刘第一时间冲到快活铺告知上面来了大领导,不只县里的甚至有地区、省里乃至中央的领导的时候,老头子第一反应就是小刘在撒癔症。

    待东发红一马当先,突突突,杀到近前的时候,老头子透过黑烟瞅见了耿福林那张黑脸,才算是彻底信了小刘的话。他可知道耿主任最爱面皮,县里只有一张吉普,大家公用。若是吉普不得空闲,耿主任就是骑自行车,也不愿坐拖拉机丢面子。

    这会儿,耿主任坐着东方红竟也眉开眼笑,气宇轩昂,后面影影绰绰的小车里不是大领导,那才是见鬼了呢。

    确认小刘的话后,老头子第一时间就安排了接待任务。本来欢迎仪式,介绍会都在友好、祥和的气氛下举行了,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廖学兵也高兴万分,耿主任和陈委员看自己的眼神也越来越柔和了,那个地区的大胖子局长连连笑着拍自己肩膀,上层路线即将接上,升迁之门已经开了缝隙。

    孰料,一盆猪下水上了桌,将这刚刚搭上的线路喀嚓剪断,打开缝隙的大门又啪的关上。

    老头子这会儿直气得眼前发黑,亏得也是久经考验,知道当众发火那是自绝于天下,才没掀桌子,砸椅子,骂出声来。

    最后感谢“蟑螂的自己生存观”在长期无打赏的岁月里一直以来的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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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三害

    暴怒之下,廖学兵倒还是拎清了哪头轻,哪头重,现在发火于事无补不说,少不得在诸位领导面前落下个御下无方、不堪大用的印象。况且,当务之急是如何圆了场子,赶紧重新整治席面,挽回一点印象分。

    廖学兵勉强挤出副笑脸,正待招呼马山魁加几个“硬菜”,但听啪的一声巨响,桌面上的杯碟齐齐一跳,接着就有人说话了。

    “老张,你是不是不想干了!这满桌子都是什么,我不是交代了又交代,今天是咱们快活铺建社以来最荣光的一天么!今天在座的诸位领导可是从地区到省里乃至中央下来的,是来对咱们快活铺全体社员表示亲切关怀和慰问的。咱们就是用这一桌子萝卜、白菜招待?说出去丢人啊!老张,你搞出这么个席面到底是什么意思?”

    薛向对说话的那人印象尤其深刻。此人三十七八年纪,国字脸,大高个儿,颇有几分威仪,正是快活铺人民公社第一副主任蔡高智。蔡高智的这番作势倒和洪天发先前在办公室暴踹保卫科的老马如出一辙,都是为了领导,不要面皮,但尽心意。

    先前,开欢迎会的时候,薛向就看出此人的不一般来,满嘴的阶级斗争理论说得溜熟。轮到快活铺组织干部发言的时候,蔡高智竟一马当先,横在了一把手马山魁的前面,这在最讲规矩的官场可是犯忌的。而马山魁只是两撇扫帚眉剧烈地跳动了几下,竟没出言喝叱。

    当时,薛向就咂摸出点味道来,这小小的快活铺也是庙小妖风大啊!自个儿可得小心谨慎,别真把自个儿当了在四九城时能掐会算的诸葛亮,那不过是先知先觉。入得此地,才算是官场修行的第一课啊。

    “蔡主任,这,这可不怨我啊,是吴秘书到食堂下的通知,我也是奉命行事啊。”说话的张光柱是个长脸瘦子,正是公社食堂的主任,他也是才赶到就餐大厅。

    因为他还兼着大厨,所以一直在厨房忙活,先前的欢迎会他压根没参加,今晚招待谁吃饭,他也不清楚。还是有食堂的服务员小王见了满桌子素菜看不过眼,溜回厨房,调侃他胆子真大,今儿个来的谁谁,也敢上这么个席面。

    张光柱一听小王报了几个字号,差点没吓昏过去,勉强镇定了心神,便火急火燎地奔到了餐厅。还未来得及解释,便遭了公社内最有威严的蔡主任劈头盖脸的一顿喝叱。

    闻听张光柱道出吴秘书仨字,公社的其他几位副主任全拿眼神投向了马山魁。薛向看在眼里,自然猜到了吴秘书必是和这位快活铺一把手大有关联,多半就是他的秘书。果然,未几便有人替他证实了。

    “吴天桥人呢?把他给我叫过来,让他当众说个清楚。咱们快活铺公社可不兴扇阴风,点鬼火。马主任,小吴是您的秘书,您是不是另有任务安排给他了。”蔡高智将球踢给了马山魁。

    孰料,球到半路,被人断走了。

    “呵呵,蔡主任息怒,咱们紧着吃饭,一路颠簸,倒真是饿了。我看这荤素搭配,色泽油亮,还有我最爱吃的干辣子,很好嘛。我今儿个算是正式上任了,快活铺公社也算是我的家了。胡秘书,苏处长,洪局长,刘科长,今儿个招待不周,也实在是咱们快活铺公社条件有限,诸位莫怪。我自罚三杯,权当赔罪。”

    断球的正是薛向,话罢,他果真连干三杯,倒转了杯子,滴酒无剩。

    小胡子、苏星河等人见薛向把烂摊子接过去了,自然要给足了面子,连道“不必,不必,很有特色嘛。”

    小胡子等人倒是心里齐齐喝了声彩,薛向此举当真是做得漂亮,初来乍到,便知道替领导顶雷。这等机敏,再配上这衙内身份,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薛向话音刚落,耿福林、陈光明、廖学兵齐齐投去了赞赏的目光,跟着也站起来,说了几句致歉的话,也陪着连罚三杯。诸位顶头上司这般做派,区里、公社的干部哪敢不跟进,便齐齐干了三杯,算是承天县以降给小胡子等人集体赔了礼。

    蔡高智饮完三杯酒,面上无喜无忧,淡淡的光晕下,谁也看不见他鸡皮密杂的眼角在急速跳动。

    薛向横插一杠子终于将这将起未起的风波暂时按了下去。

    不待马山魁招呼,老张一个踉跄便蹿回了厨房,十多分钟的功夫,一盆红烧蹄膀便上了桌,未几,接连着几盆山珍野味也端了上来。

    一餐饭吃到月上中天方才结束,至于尽没尽兴,满桌的人恐怕是各样心肠。不过,席间快活铺众人看薛向的眼神亲近了不少。

    虽然都知道这小子背景不凡,不然哪里劳动这么多自己一眼望不到边的大人物齐齐出现在这小小的快活铺,可人家说话、做事儿却着实漂亮。

    无论谁去敬酒,人家都一饮而敬,且保准还回敬一个,丝毫不见半分纨绔做派。

    ……………

    旭日初升,惠风和畅,薛向提着行李箱和马山魁朝着前方的一大片山脉进发。小路蜿蜒不平,路边杂草野花盛开,一路行来,满眼的风景,青山绿水,白云黄鹤,薛向只觉自己的眼睛不够用了。

    此刻,他哪里还有被发配边疆、远别亲人的烦闷,只觉幸运至极,到了一处洞天福地,在四九城哪里能见着这等自然之美啊。

    薛向虽然贪慕沿途风景,可走着走着,便觉着不对劲儿了。怎么老远就望着山峰近在眼前,行了那么久,就像在原地打转呢?

    他倒是知道有“望山跑死马”一说,可那句话终究是纸上得来,这回才算是知道了什么叫“绝知此事要躬行”。行了一个多小时,小山村的影子都没见着。

    薛向此行正是赴靠山屯走马上任,他这个人民公社革委会副主任的头衔也只是头衔,连分管工作都没安排,他也只得去赴他的实职——靠山屯大队代大队长。

    今天早晨送走了小胡子众人,马山魁便抢下了送薛向到任的任务。其实另几个副主任也是这般心思,不过马主任到底是一把手,发了话,众人到嘴的话就咽了下去。

    “薛主任走累了吧,我看你还是别假客套了,箱子我来提吧。呵呵,我这双铁脚板走这条山路几十年了,可每次下靠山屯,心里都哆嗦。趟过这一段就好了,后面的路就开阔了。”路面陡然转窄的时候,马山魁转过身子,冲薛向开了腔。

    “不用不用,您可比我年长,哪能要您受累。”薛向笑着婉拒,又道:“马主任,先前我还好奇您怎么不叫辆车,见着这条路我算是明白了。”

    周医生曾言“世上的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可薛向眼前的这条羊肠小道彻底颠覆了这句话,这压根已经不能算是路了,尽管走它的人也不少。

    这条羊肠小道压根就是夹在两座山坡之间,宽仅容两人并排而过,且小道被山坡的凸起夹成了一个有一个弯道。若是行车,也只能过自行车,就算是用了自行车,过这条小道,转弯时,调转车头都是奢望。

    “是啊,这条小道算是把靠山屯生生给卡死在里面了,可这是靠山屯出山的必经之路,不走也不行啊。乡亲们好些东西都运不出来,每年卖公粮,都是靠人一袋袋地往外抗。”马山魁说着说着,眼睛泛起了泪花子。

    他擦擦眼角,又道:“薛主任,你此去靠山屯可是任重道远!我也不怕你笑话,我这个主任压根儿就不称职。都说靠山屯有三害,十来年了,我老马都没给乡亲们解决,惭愧啊!我知道你是有门路的,上面把你安排到靠山屯,肯定也是希望你做出一番成绩的,你下去后,好好干,不要有什么顾虑,能抗的,我老马都替你抗了,只希望你能给靠山屯的乡亲们多多造福哇。”

    “马主任言重了,我向您表个态,组织上安排我去靠山屯,我一定竭尽全力干出成绩,不辜负组织的信任。”薛向语气坚决,目光坚毅,似在表决心,其实说了番套话。

    谁又知道他的心思全被马山魁口中的三害给勾走了呢,至于马主任是真动情,还是演滑稽戏,他都无心细究。

    穿林的阳光斑驳如网,也如同薛向此时的心思,凭空生出无数个孔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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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承诺

    感谢半夜雨寒,蟑螂的自己生存观、泪痕的打赏!

    靠山屯遥遥在望的时候,已是正午时分。薛向和马山魁攀上一道山岗,居高临下,整个靠山屯和靠山屯背靠的金牛山一目了然。

    薛向来时,查看过当地的地理志,对金牛山的事儿了解不少,也听说过金牛山在大炼钢时期,还能得以幸存的趣事。

    原来,五八年,大炼钢的风潮不可避免的刮到了承天县。于是当地就把燃料的任务瞄准了金牛山。哪知道,组织人进山砍树的头天夜里,就莫名其妙的失踪了几个人。当时,众伐木工就不敢砍了,可大炼钢是zz任务,必须完成。无奈直下,第二天,众人只好接着干,哪知道当晚又不见了两人。这下,彻底炸窝了,迫于当时的zz气候,众人不敢说出山精鬼魅的话,可说啥也是不敢再砍了。

    失踪伐木工的事儿,报了上去,县里倒是派下人来查过,可查来查去又没结果。想组织人接着砍大金牛山吧,哪知道神神鬼鬼的事儿从来传得最快,信得也最多,无人敢应命。当时的县里领导也怕事情闹大,封建迷信的风可刮不得,只好将目标投向别的山林。因此,整座金牛山才得以幸存,靠山屯也没遭了劫难。

    金牛山的整座山脉纵横数十里,山势陡峭,海拔倒是不高,山中植被极其丰富,由于水源充足,山中树木涨得都极为高大,树大根深,水土也就稳固,压根不必担心泥石流和山体滑坡等自然灾害。

    所以才有了最早的山民为了方便进山狩猎,而依山建了房屋,最终发展成了村落,靠山屯之名也由此而来。

    靠山屯整个村落的布局十分有致,却又不整齐。说其有致,是房屋皆依着山脚而建,随着山脉而走,起伏得颇有韵致。说其不整齐,是此处山势忽上忽下,连带着沿边的房屋也没了规矩。

    艳阳当空,照射得满山的水汽蒸腾,风吹雾涌,这依山而建的村庄霎时间飘渺起来。薛向和马山魁在山岗上拿起随身带的军用水壶,猛灌几口,便奔下岗去。

    ……………..

    “铛铛铛,靠山屯的社员同志们注意啦,社员同志们注意啦,请马上到村头的打谷场集合,公社的马主任带着咱们的新队长来上任啦…”靠山屯的会计苏顺民敲响了老槐树下的锈迹斑斑的大铁钟,对着把断了半截的喇叭,扯着嗓子嘶吼了起来。

    钟声刚落,整个神秘、静宓的山村霎时间活了起来,山脚下的矮小土房里钻出一个又一个身影,四面八方的朝正中央的一溜宽阔的平地奔来。

    一支烟的功夫,千多平的打谷场上便围了一大圈。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带椅的带椅,提凳的提凳,各自寻了空地,或站或坐的,千姿百态,不一而足。可有一点却是相同的,那就是众人皆鼓着眼泡盯着稻场中央的那个一身呢子军装的漂亮年轻人,连平日难得一见的公社马主任也直接被无视了。

    众人心中齐齐冒出了这么个念头:老苏方才说新任大队长到了,没见着啊,难道就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众人正鼓着眼泡子,心中打鼓,马山魁却很快替众人揭开了答案。

    “贫下中农同志们、社员同志们,今天我是来给你们送当家人来了,你们靠山屯这回是撞大运喽。我身边的这位年轻的同志,叫薛向,不止是派来给你们靠山屯做队长的,还是咱们快活铺公社的副主任,你看看你们靠山屯好大的面子,公社主任亲自给你们当队长哇。”

    马山魁一番话到了这里,村民们哄堂大笑了起来。马山魁笑着压了压手,接道:“你们的大运到这里还不算完,你们知道薛主任是哪里来的?他可是来自我们祖国的心脏和毛主席住的地方——京城啊!同志们呐,你们荣耀啊,这是党中央和毛主席给大家派来的领路人,大家一定珍惜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听党的话,跟党走,紧紧团结在薛向同志身边。我相信只要我们社员同志们团结一心,困难的日子很快就会过去,好日子已经在向你们招手啦!”

    马山魁话音方落,底下起了一阵如雷的掌声。倒不是村民们被马山魁的话打动,实乃是开过无数次大会留下的后遗症。

    马山魁上来就是一番长篇大论,将薛向好一阵吹捧。尤其是当他抬出毛主席的时候,众人看薛向的眼光满是敬畏,齐齐挺直了腰杆,双手各自背在了身后。

    薛向被众人这么盯着,脸上有些发烧。他倒不是害羞,而是马山魁实在是太能吹了,把他说成是党中央派来的还算着调,可说成是已经去世的老人家派来的,他彻底不淡定了。

    “薛队长,说两句吧,当着乡亲们的面儿,给大伙儿讲几句。”马山魁瞅见薛向的俊脸微微泛红,心中好笑,娃娃到底是娃娃,把偌大一个村庄交到一个娃娃手里,也不知道上面是怎么想的。

    薛向闻言,倒也不推辞,摘下头上的水獭皮军帽,冲众人挥挥手道:“靠山屯的社员同志们,大家好!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叫薛向,薛是薛仁贵的薛,向是一颗红心向着党的向,十七岁,高中毕业,来自京城,大家以后可以叫我队长,也可以叫我名字。”

    说到这儿,薛向顿了一下,不停顿也没办法,底下起了一阵鸣笛般的抽气声,实在是薛向的年纪把大家给惊着了。

    先前看他凛凛一躯,棱角分明,以为是个二十当啷的小伙子,哪知道竟还是个娃娃。

    这下,众人看薛向的眼神全变了,由原来毛主席派来的领路人的敬畏,变成了满脸的失望。还以为来了救星,却是个娃娃,这不是坑人么,以后这靠山屯还不是蔡家三虎的天下。

    马山魁也被惊着了。

    薛向讲话的的时候,他正在抽烟,闻听薛向道出十七岁的时候,嘴巴猛地张开了,叼在嘴巴的香烟攸地滑落,落在他的手上,好一阵烫,才把老马烫醒,接着,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地灭火。

    原来,马山魁还未来得及看薛向的档案,没想到这大个子青年还没自己儿子大,这不是扯的么。

    众人如此反应,早在薛向预料之中。起先,他也考虑过暂且不道出年龄,毕竟“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在何时都广有市场,一个毛头小子怎么看,也不靠谱,怎么能做大家的领路人呢。

    可薛向另有一番计较。一来,道出年龄,也算示之以弱。他可知道这会儿的农村也有另类的村霸和刁民,先示弱,正好引得这些杂鱼跳出水面,免得自己还得力气一个个去揪。二来,他做事向来是光明正大、实事求是。再说,日久见人心,同样日久也见能力,自己做出成绩来了,还有谁会盯着年纪说事儿。更何况,隐来藏去,从来都不是他薛某人的风格。

    薛向平静的看着众人,两只眸子精光闪动,哪处叹息声最大,他就朝哪处瞧去,哪处叹息声不歇,他就一直盯着瞧。

    直到漫长的叹息声被他这双电眼尽数剿灭,他又开了口:“叹息声说明一切,看来乡亲们很不信任我啊,大伙儿是不是心里都想着: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一个娃娃能干个甚?”

    被薛向戳破心思,人群里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

    薛向虽然还未立威,到底也算上任了,上任了就是靠山屯名正言顺的一把手。在这个严肃到禁锢的年代,生产队大队长的权力简直大得吓人,可以说队内的一切司法、治安、给工分平级、分配生产所得等等等等,几乎都由大队长一言而决。

    众人何曾得见大队长这般和颜悦色的自我调侃,尽管眼前的大队长实在是年轻得过分,心中也不免亲切了几分。

    听见笑声,薛向知道这番自贬起了效果,接着道:“大中午的,大伙儿还没吃饭吧,我这一来,可算是做了恶客。话我就不多说了,只做个保证:今年秋收结束,要是有一位社员家里还分不到足够吃上一年干实白米饭的粮食,我薛某人就自己收拾包袱滚蛋,绝不给大家拖后腿。”

    薛向话音落了,漫长鸦雀无声。静宓的天空忽然飞过一群白鸽,扑哧扑哧,遮得骄阳不见了踪影。

    许久,才有一道掌声响起,接着又是一阵铺天盖地地巴掌声。你若是以为众人信了薛向那句豪言壮语,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起先一道巴掌声,是马山魁见冷了场,赶来救的场。后面的巴掌声,不过是社员们条件反射地就跟了起来。

    其实这会儿众人心中无不在哀叹:麻子不叫麻子,叫坑人。你默默的坑也就罢了,怎么还敢说出来,你不羞,俺们都替你羞得慌,到时候,看你怎么收场。

    马山魁心中也是猛拍桌子:京城来的伢就是不一样,放卫星都放到啥程度了,五八九年,老子们也没敢这么闹腾。得,真是头疼,看这小子的折腾劲儿,以后少不得要给他擦屁股,我老马真是倒了血霉喽。

第九章 恶霸

    感谢淡水河边的风、9394的打赏,拜求收藏、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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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张矮小的老旧行军床上,薛向和衣而卧,双手枕在脑后,开始第n次打量眼前的这个家。这是一方不过二十平的茅屋,主要构建材料——稻草,还透着新亮,扎得也严实,四四方方,远观也甚是爽眼,可他这会儿躺在里面,看着就憋屈了。

    薛向是个享乐主义份子,青山绿水固他所愿尔,可物质条件跟不上,照样让他眉头大皱。这二十来平的小茅屋空荡荡,给人的感觉倒是足够宽敞,屋内就一张床,几把缺胳膊少腿的椅子。至于电视电话,那只能是梦里,这会儿村里连电都没通呢,按说本山大叔口中的家用电器——手电筒可以有,不好意思,这个真没有!薛向这会儿还是借着如豆的烛光,才不至瞎了眼。

    要说这小小茅屋一无是处,那也纯是胡说,静卧山村,岂无野趣。

    正对着薛向头顶处的屋顶,是一方一对巴掌大小的透明玻璃开的狭小天窗,正是用来采光的。这会儿,这块天窗却成了薛向唯一的乐趣。

    倚枕而望,但见墨蓝的夜幕上挂着一轮弯弯的淡黄月牙儿,俗语说月明星稀,此处反过来用是合适的。

    此时,月华尽敛,星空却是烂漫,一颗颗星斗如缀在碧天里的宝石,晶莹闪烁,布满银河。薛向看到妙处,愁消绪散,嘴角泛起笑来。忽而,他下了床,打开左右两道气窗,夜风如浪,一涌而入。放入的不只是这一室好风,还有满耳的宫商角徵羽,虫唱蛙鸣,枭啼鹊吟,这大自然的乐手奏出的天籁,怎不让人沉醉。

    天上银河灿烂,窗外鼓瑟吹笙,薛向放眼看,倾耳听,心中惬意无比。忽而,夜风骤急,风吹云散,方才紧紧露出裙角的月牙儿,似乎受到了鼓励,竟盈出半张脸来,玉华骤放。

    明月出,星斗隐,薛向侧过身子,借着月光欣赏起茅屋两侧的田地来。这两侧半亩大小的土地正是他这位新落户的队长的自留地,他虽方到,这两垄地却也没荒着,种着他这农盲不知名的作物。

    一丛一簇的叶子在月下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一尺来高的影子被月光投在了不远处的石灰墙上,夜风吹来,风移影动,明月半墙,叶影斑驳,姗姗可爱。

    薛向微眯着眼睛,欣赏着这清风朗月就着这不知名的叶子导演出的纯美之作,整个人快沉醉了。

    是啊,灿烂星空入眼,天籁之音入耳,还有草树幽香入鼻,夜睡如此,夫复何求?

    正在薛向沉浸在这无限风情的夜色中将要睡去的时候,窗外陡然起了一阵喧嚣,继而火光大作,整个静宓的夜突然就乱了起来。

    薛向掀开被子,就下了地,急急朝门外奔去。他这方茅屋驻地倒是很讨巧,就在那方打谷场的西北角,正是靠山屯九个小队的中心位置。他奔出门外,便窥见骚乱的中心正在朝打谷场移动,数十个火把映得满场通明。

    薛向快速奔到近前,还未挤进人堆,便听见有人高声叫骂。

    “柳眉(6m出场),老子告诉你,别给脸不要脸啊。先前你吊着老子,老子只当是逗乐子,今儿个还敢跟老子推三阻四,信不信老子当众将你扒了,让大伙儿也瞅瞅大城市的娘们儿那地儿究竟有啥稀罕,哈哈哈…”

    话音中气十足,听嗓音是个青年男子,满嘴的荤话,粗俗不堪。可效果却是不俗,引来一阵附和的淫笑声。

    “蔡国庆,你,你别过分,我们知青也不是好欺负的,惹急了,我们去社里告你去,就不信你们蔡家人能一手遮天。”

    听声儿,这回话的又是个青年男子。

    “好啊,去告啊,不去,你是我孙子,杨四眼儿,别光说不练瞎诈唬,老子告诉你,不光这靠山屯,就是这快活铺乃至承天县,我蔡国庆也是横着走。你们这些知青到地儿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先前又不是没人到社里、县里告过我,结果咋样,爷们儿**毛都没少一根,哈哈哈…”

    猖狂的笑声方歇,又听那声道:“狗熊,肛毛,还愣着做什么,领着哥儿几个上啊,这有五个妹子,虽然狼多肉少,咱民兵连的主力们可以轮着来啊,说好了柳眉归老子了,谁抢,爷们儿跟谁急。跟她们耗了有些日子了,哥们儿懒得玩了,直接抗家去啊。”

    这番匪话方落,一阵淫笑和吆喝声并起,当然,也参杂着忠厚村民的规劝声,却无人理会。

    未几,场子里的火把陡然乱了,火光摇曳,尖叫声骤起,眼看就要闹出惨剧,忽然,响起一声打雷般的“住手”,满场霎时失声。

    喊话之人正是薛向!他此刻方才赶到。

    这靠山屯虽是个小山村,可住户着实不少,四五百户人家依山环建,分作九个小队,总计小两千人。社员们本就无聊,见了乱子和见了乐子没啥两样,一见火光和骚动,便各自奔出门来看热闹,大人小孩挤作一团。

    先前,薛向顾忌着老人、孩子,不敢用力挤,这会儿见乱子要闹大了,哪里还忍得住。但见他双手随意一拨,挨在他前面的人群就像分水断浪一般,被轻易地拨开。

    薛向刚挤进最里层,便见一帮大晚上还赤着膀子的青年,将七八个粗布麻衣的青年围成一圈。

    那群光膀子的人中为首的是一个高个儿汉子,方脸圆目,左脸颊处有一条老长的刀疤,红火光之下,分外狰狞。料来此人就是方才对话里的蔡国庆。

    那七八个粗布麻衣的青年倒以女性居多,顶在最前端的三个男青年皆是斯文模样,居中的那人大晚上还戴着个眼镜儿。料来此人就是蔡国庆口中的杨四眼儿。

    薛向先前在外边已听出了事情的大概,这是当地的地痞恶霸要占知青的便宜啊。前世,他就听说过很多这样的事儿,下到偏远地区的知青,有不少都遭过此等厄运。

    眼前的景象,薛向突然想起了自己远在南疆插队的大姐,推人及己,若是大姐在南疆受了此等侮辱,他又该是何种心情。更何况,他生平最见不得的恶事就是**,厌之比抢劫、杀人更甚。

    眼见得,杨国庆领着众地痞就要冲过去,说时迟,那时快,薛向舌绽春雷,就喝出声来。

    圈里圈外的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怔了一下,很快便回过神来,朝声源处看去。这会儿,数十个火把将打谷场照得恍如白昼,众人一眼就认出了来人竟是那个娃娃队长。

    “嗯!”蔡国庆斜睨着薛向,鼻腔内拖出出一道长长的鼻音,冷着脸道:“你是谁?这里轮得着你放屁!”

    白天开欢迎会的时候,身为靠山屯民兵连连长的蔡国庆确实不在场,他正在南坡折腾这帮知青砸石头修渠呢。是以,他确实不认识薛向。

    不认识,却不代表蔡国庆不知道薛向是谁。下午回村,他就听说来了个娃娃新队长,听完也只是一乐,并未挂在心上。

    这会儿,他见了薛向这一生人,看年纪和打扮,哪里还猜不出薛向的身份。蔡国庆知道了薛向的身份,不单气势未颓,心中傲气更甚:你是队长又如何,来了这靠山屯,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这是我蔡家人的天下。

    蔡国庆故意装作不识,就是要当面打薛向的脸,让他自个儿唱名。

    “蔡国庆,现年二十八岁,靠山屯大队民兵连长。我没说错吧。”闻听蔡国庆秽语,薛向眼眸骤然一寒,嘴上却平静如水,背起了蔡国庆那简短得可笑的履历。

    薛向从来都是不打没把握之仗的人,在快活铺公社的那天夜里,他就七拐八弯地摸清了靠山屯的大致情况。

    蔡家三虎正是马山魁溜到嘴边又咽回去的“靠山屯三害”之一。此前,他尚不清楚蔡家三虎到底有何恶行,暗道观察一段时间,核实之后,再施手段。哪知道,初来乍到,他就被蔡国庆这举火撩天的强抢民女给惊到了。

    这会儿,薛向心中立时给蔡国庆判了死刑,哪里还要什么核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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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欺负

    要感谢的人太多了,江南就不一一列举了,你们是最好的书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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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才来就打听清了老子的名号!不过,知道了也好,识相的话就给老子滚回你那茅草屋,躲到被子里发抖去。别碍着爷们儿好事儿,让爷们儿给你来个不好看,以后,你端碗吃饭,搁碗睡觉就行,别真把自己当了靠山屯的一号人物,且轮不着你小子呢。”蔡国庆张嘴就骂,压根儿就把薛向这单人独身的娃娃放在眼里。

    你道薛向是转了脾性,还是独在异乡,心中怯了,竟容得蔡国庆满嘴喷粪说了那么一通,浑不似他在四九城的蛮横模样。

    殊不知,俗语云“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儿”,万事万物皆有法度。他薛某人一日为官,为人行事就得有自己的一番体统。收拾蔡国庆这样的村霸,自不能诛之无名。

    蔡国庆既然当着这么多社员的面儿辱骂他这靠山屯的一把手,不正是给他递刀把么。

    蔡国庆见薛向面沉如水,却不言语,心中只道:那娃娃定是被老子威势所骇,小孩子没经过世面,怕是这会儿想服软又怕落了面子,正给自己找台阶呢。

    蔡国庆以为薛向怂了,竟换了个笑脸:“薛队长,没你事儿了,回房子睡觉去吧,放心,我们是不会伤害你的,我蔡……”

    蔡国庆正耍着从他老子那儿学来的“打一巴掌揉三揉”的花活儿,孰料,话没说完,但见迎面现出一道黑影,黑影在他眼中急速地变大,中枢神经还未做出躲避的指示,那道黑影就击中了他的下巴。

    嘭的一声闷响,蔡国庆似乎化身超级赛亚人,因为人家此刻似乎摆脱了了地球的引力,斜斜地朝天上飞去,飘了好一会儿,方才软软落地。

    事实证明,一切违反自然规律的行为,都会受到大自然的惩罚。果不其然,蔡国庆被动地学了会儿超人,惩罚立时就到了。

    这小子落地的时候,已然面目全非,下巴处仿佛开了闸似的,一条十公分长的口子霍然外翻,正汩汩地冒血,脖子也歪到了一边去,躺在地上,死活不知。

    出手的,喔,不,出脚的自然是薛向。

    薛向完全是被蔡国庆给气乐了,若不是要蔡国庆亲自递过刀把,他早不耐烦了。哪知道蔡国庆居然还和他玩儿起了招安的把戏,这是将他无视到家了。薛某人还忍得住,那才怪了。

    但见薛向一个跨步,就到了近前,左腿立地,右腿霍然踢出,一道快若闪电的腿鞭准确击中将蔡国庆正不断开合的下巴,抽得他凌空飞起,半空里少不得又是血雨飘零,断齿横飞。

    对付这种粪渣,薛某人出手向来是不留情的。

    ………………..

    当!当!当!

    蔡国庆飞出去霎那,满场的喧嚣嘎然而止,像似正扯着嗓子嘶吼的鸭子被人陡然拧断了脖子,这突出起来的沉闷令人难受得紧,却没人敢第一个出声,打破这诡异的宁静。

    靠山屯的社员们实在是太震撼了,蔡国庆是什么人,那可比这金牛山中的鬼魅更加怕人,靠山屯三害可是以他为首的啊。

    这蔡国庆的身份可不仅是靠山屯民兵连连长那么简单,他还是靠山屯第一副队长蔡高礼的儿子,快活铺人民公社革委会副主任蔡高智的堂侄,承天县革委会主任郭民家(gmj出场)的外甥。

    要不是这种种光环加成,他蔡国庆区区一个有名无实的民兵连长,连大队管委会班子都进不去的小人物,何以敢大晚上的,明火执仗地强抢民女?何以敢放出我“蔡某人不止在靠山屯,就是快活铺乃至承天县也是横着走”的豪言?

    这种强大到众靠山屯社员们无法生出抗衡之心的人物,突如其来得被他们看不上眼的娃娃队长一脚给踹了,且给踹得生死不知。这种震撼,不让众人脑子当机,那才出鬼了呢。

    至于这三男五女八个知青更是瞪得眼珠子快要飞出眼眶了,满脸的难以置信,似乎这金牛山中的鬼魅现出真身来一般。

    实在是这帮知青可是被蔡国庆欺负得惨了,一提起“蔡国庆”这仨字不是浑身颤抖,就是眼泪哗哗。此时,众知青见了蔡国庆这番倒霉样儿,若是他们直到范伟那句经典台词“苍天啊,大地啊…..”,非同声嚎出来不可。

    原来,这八个知青来自两个地方,眼镜男和五个女郎来自吴中省的石头城金陵,剩下两男来自南疆省的春城。这帮知青到是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都是家里遭了浩劫的冲击,要不然也不会发配到这个穷山沟沟里来。

    这三难五女发配前都是各自家里的宝贝儿,落到了靠山屯,算是从天堂打落凡尘。日子苦些,干活儿累些,这都不算啥,大伙儿都能忍耐,关键是靠山屯的恐惧大魔王蔡国庆几乎成了众人的梦魇。

    这帮知青今年也不过才十八九岁,到靠山屯也有近三年了。就是最近的这一年来,众人可以说是被蔡国庆当玩物一般折腾。从干农活到吃饭、睡觉,乃至评级工分,众人无不被蔡国庆刁难。

    你道蔡国庆为何这般刁难众知青,其实他的心思也很简单。一是,折腾这帮城里的文化人,让他这文盲有着莫名的快意;二是,五名女知青中的柳眉长得实在把他这有妇之夫的魂儿给勾走了。

    柳眉那弯弯的眉,水汪汪的大眼睛,光滑的鹅蛋脸,挺翘的屁股,高耸的胸脯,无不让蔡国庆看得心中猫抓。和柳眉一比,蔡国庆只觉自家原本觉得还颇有几分姿色的婆娘,真该扔进垃圾堆去。

    蔡国庆自觉凛凛一躯,威武不凡,弄一个无知少女上床不是勾勾手指的事儿么。哪知道人家柳眉出自帝王之都,眼界奇高,如何能看上蔡国庆这个耗子扛枪窝里横的山民,且是个有老婆的山民。

    起先,蔡国庆倒还颇有几分小资情调,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决定下水磨功夫,慢慢厮磨,不信这铁树不开花。此后,打谷场的东北角——知青驻地前的榕树下,就经常能发现一个落拓的身影,倒提着一本残了一角的普希金诗集,在树下深情地朗诵着任何人都听不懂的诗篇。

    当然,这外国人的玩意儿在当时可是遭禁的,可在靠山屯之王蔡国庆眼里,屁事儿不算。

    读情诗这招,还是他翻山越岭,出了靠山屯,杀奔县城,在管教所寻到承天县当年最轰动的流氓犯那儿问来的。实在是这流氓的名声太响了,靠着几首破诗,坏了几个大姑娘的名节,因此被县革委会作为重点批斗对象,直接给判了重刑,收到号子里了。

    蔡国庆这文盲倒拿书本,念情诗,除了制造出搞笑的氛围,哪里还有其它效果。头两年里,蔡国庆换遍了方法,又磨又泡,奈何人家柳眉正眼都不瞧他。

    终于,蔡国庆的耐心被磨光了,软的不行来硬的。脏活累活,老子都分给你,不识辛苦,又怎么知道老子怀抱的温暖。

    就这么着,众知青的悲惨岁月正是开始了。好在众人也知道蔡国庆此番折腾自个儿所为何事,这帮知青倒也硬气,咬着牙全抗了。

    直到今天,蔡国庆在家灌了二两黄汤,捶了顿婆娘,胸中一缕邪火陡升,光着膀子吆喝了众地痞,就要来个霸王上弓。恰好,倒霉催的,就碰上了比恐惧大魔王厉害十倍的嗜血狂魔薛大官人。

    可众知青不知道薛大官人往日的光辉事迹,在他们看来恐惧大魔王已是顶顶让人哆嗦的物件儿呢。

    ……………….

    “怎么,你们几个还有别的想法?”薛向出言打破了这长久的沉闷,抬脚朝那帮已回过神来、有些跃跃欲试的村痞们走去。

    “哥儿几个,蔡哥平日里待咱们不薄,今儿个咱不能不讲义气,管他什么狗日的队长,有社里蔡主任罩着,怕他个球,大家伙儿一起上啊,不信…….”说话的正是蔡国庆的狗腿子肛毛。

    肛毛的话说到一半,便遭了同蔡国庆一般无二的厄运。

    薛向见肛毛胆边生毛,还敢挑衅,当下,也不客气了,两个大步跨到近前,一巴掌狠狠印在肛毛的肥脸上,抽得他倒飞出去,压倒了好几个正冲上来的村痞。

    抽飞肛毛后,薛向更不停手,脚踩莲花,肘撞膝顶、挥掌扬拳,出之如电,又快又准,全是近身格斗的狠辣手段,往往一招击在众地痞的要害处,对方便倒在地上开始制造噪音了。

    一分钟不到,便打完手工。对薛向来说,和这帮毫无技击技巧的人格斗,和打沙袋没啥两样,唯一不同的是打沙袋可以使全力,收拾这帮村痞还得留大部分力。打坏了,要队里出钱治还是次要的,这免费的贱皮子劳力,正是薛向未来某项计划的劳役。

    ps:别吐槽打架情节啊,说当官了如何如何,下一章会有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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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问心

    眨眼的功夫,二十来个村痞就被薛向干净利落得撂倒在地。打完收工后,他拍拍手,掏出烟盒,弹出支烟,叼上,深吸一口,冲挤在圈子西北角的会计苏顺明道:“老苏,去给老子把钟敲响,招呼伙儿过来开会,老子有事儿要宣布。”

    薛向故意自称老子,就是要现出一副蛮横的丘八模样。拳头都亮了,这蛮横模样索性一装到底。

    要知道,在靠山屯这种荒山野村,宗族的势力极大,他一个外来户没点煞气如何震得住场子。

    若是方才蔡国庆强抢民女的时候,薛向做出副唐僧模样,苦口婆心说些“哎呀,抢女孩子总是不好的呀,这是违法的啊,就算不违法,也要照顾人家女孩子的感受啦。”

    估摸着回答他的就是蔡国庆的巴掌。

    薛向要想真正把这靠山屯生产大队大队长的位子坐实了,靠的不是满嘴的大道理和毛主席,亦不是去搞什么团结大队管委会班子成员,实实在在的只能靠这蛮横的巴掌、粗野的拳头,收拾得这帮村痞社霸失了声,自然说啥是啥。

    薛向是既来之,不安之。到了靠山屯,他自然就要想法子做出一番成就。不然,下来一遭,就为吃完两年苦,收摊回家?要是这样回到四九城,如何面对许子干,如何面对老首长?臊也臊死了。

    薛向心中早规划好了一盘大棋,要下好这盘大旗,不立威是不行的,不令行禁止也不行的。而除去靠山屯三害早就在这盘棋中,今天蔡国庆主动跳出来,那就正好先拿他试刀。

    苏顺民缩在人群里,正和众人一般模样——瘟头瘟脑的出神,陡然闻听那霸道的声音唤自己,他一个激灵,仿佛才从梦里醒过来,条件反射地应了一声,撒腿便向挂钟的老槐树奔去。

    未几,沉闷悠扬的钟声便响了起来,惊得金牛山外沿的宿鸟乱成一团,呼啦啦飞走老大一片。

    薛向一支烟堪堪抽完,靠山屯的一千多社员加数百名娃娃齐齐聚齐了,在打谷场中央围了老大一个圈子。

    有新来的社员不明就里就问先到的社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大半夜的开什么会,扰老子的好梦,正梦见杀猪呢。再说,蔡队长又不在家,谁召集开会啊。”新到的那位压根儿就没把薛向这娃娃队长放在心上。

    先到的社员闻言,也不说话,只用手一指圈子中间的二十多个倒了一地的村痞,后者发出一阵倒抽气声,便再没了声音。

    薛向见人来得差不多了,也不说话,竟转身绕出圈子,朝挂着铁钟的老槐树走去。

    众人不明就里,心道:怎么这彪悍大队长把大伙儿聚齐了,不先开会,还闹什么幺蛾子。这会儿,能来的都来了,就是你再去把钟敲破,那些老胳膊老腿儿们也爬不下床啊。

    哪知道,薛向压根儿不是奔着铁钟去的。原来老槐树下,有一方石磙,色呈青白,高约米余,两人合抱粗细,正是每年靠山屯用来压谷子用的。

    薛向此来正是为了这方石磙,但见他行到近前,曲身弯腰,右手握住大石磙一侧的铁环,肩臂用力,这方石磙竟被他楞生生的拔起,原地留下一道寸许的压痕。

    薛向像提一捆稻草一般,提着这方石磙原路返回。

    先到的社员们此时已是惊无可惊,被震到麻木;后到的社员们没见着薛向收拾蔡国庆一伙儿的手段,少了视觉冲击,所受的震动到底不足,可这会儿见薛向猿臂轻舒,倒提铁环,衣袂飘飘,踏月而来,真如天神下凡,眼珠子差点给惊爆了。

    反正靠山屯的这帮社员只觉这新队长别的本事还未曾见,可折腾人眼睛的功夫绝对一流,你说这一天到晚的,谁的眼睛不是被他整的又酸又涩。

    这方石磙到底多沉,别人不清楚,在靠山屯住了半辈子的他们又怎会不知道。每年秋收打谷结束,这方石磙都会被存放在老槐树下。

    因为一放就是一整年,长久不挪窝,再加上,雨水浸软土地,这石磙就一点一点的陷进土里。来年秋收再用时,就得要四五个大小伙子,各自在石磙两端,提了铁环,使出吃奶的力气,才能将这石磙原地拔起,抬上稻场。

    可这石磙刚才是怎么起来的,众人又不是瞎子,那是被大队长单手轻轻一提,好似捻灯草,就被提了起来,这得多大的力气啊!

    薛向不理满场的鱼眼泡子,大步向圈子中央走去,未至中心,便抬手将手中的青石磙向场中掷去。但听嘭的一声闷响,石磙稳稳的落在中心位置,火光之下,掀起满天的烟尘。

    薛向抬脚站上石磙,朗声道:“贫下中农同志们,社员同志们,这么晚叫大家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通知。大家伙儿请原地坐下,我们靠山屯生产大队管理委员会先开个现场扩大会议。”

    说到这儿,薛向停了一下,接道:“下面,请靠山屯生产大队管理委员会的诸位委员,各小队的队长,团委的同志们,新老党员们到前面来,咱们当着全体社员的面开个现场办公会。”

    要说这会儿的基层党组织的纪律性和党员荣誉感较后世强了八条街不止,党委兼管委会一把手一招呼,呼啦啦,二三十人井然有序的列队上来了,围着青石磙站了一圈。

    薛向见人到齐,便跃下石磙,靠着石磙原地坐了,双手向下压压,示意众人也坐下。众人坐定后,薛向便开了言:“全体起立,齐唱。”先坐下,再起立,你看他折腾的。不过这也是没办法,开会前的仪式是必不可少的。

    这正式开会前的几道程序还是他在快活铺的欢迎会和招待会上学来的,此时正是活学活用。

    薛向话音方落,两三千人条件反射般地站了起来。薛向起了个开头,众人便扯着嗓子跟着吼了一遍,这歌儿大家都唱得惯熟,恐怕是梦里也不会跑调。

    小两千人扯着嗓子,吼得也颇为整齐,只是五音驳杂,将金牛山边缘受了惊吓方飞回的宿鸟又惊得一阵飞腾。

    一曲罢了,薛向挥手,让众人坐了下来。接着,他立在原地,大声背起了老三篇()。他背一句,众人跟着念一句。

    由于事发突然,众人压根儿没有带红宝书。好在薛向前世一直和党刊、文献打交道,对这著名的三篇文章确实精熟,竟背得一字不差。

    而靠山屯的众社员虽是文盲居多,可这三篇文章哪次开会前不要读一篇。虽然记不全,但只要有人稍稍领几句,便能背个完整。更别说,只是跟在薛向后面照话说呢,这个程序竟也没走差。

    薛向对这两道程序的效果很满意,靠着主持、引导,他已经将整个会场的主动权抓到了手里,接下来的会就好开了。

    仪式走完,便轮到戏肉了。

    “党员同志们呐,这是我到靠山屯的第一天吧,不到十个小时,你们就给我送了这么大个礼——我们的民兵连长明火执仗的强抢女知青不说,还扬言要我这个大队长别多管闲事儿,躲进被子去发抖。这是何等的猖狂,何等的嚣张,这还是执政党的天下么?咱们这靠山屯难道要搞独立王国么?”薛向边扯着嗓子大声喝问,边用巴掌狠狠拍在身前的青石磙上,只拍得石磙跟没涂好粉的女人脸一般,灰石簌簌直落,不一会儿,便成了大花脸。

    被他喝叱的众人心中一边被质问得惭愧,一边吓得哆嗦,生怕这暴怒的彪悍大队长激动之下,用这熊掌朝自己身上招呼。

    薛向见众人被说得低了脑袋,仍不放过,接道:“党员同志们呐,你们对得起你们党员的身份么?对得起靠山屯的社员们对你们的信任么?你们扪心自问,可曾真正尽到了一个党员应尽的责任。蔡国庆和这些村痞社霸们是嚣张,是难对付,可他们明火执仗强抢妇女的时候,你们的党性也没有触动吗,你们的良心都叫狗吃啦!你们的脑袋是不是都缩进裤裆里啦?”一声断喝,石磙竟被他猛地一掌拍塌了一块儿。

    被薛向喝叱的众人起先也不是没有不服的,只不过碍于薛向此时威势正盛,没敢出言反驳。心中却是念叨着:你新来,不知道蔡家三虎的厉害,光我们使力有个屁用啊。

    待薛向说到蔡国庆明抢女知青的时候,先前不服气的党员,这会儿也彻底没话了。他们到底还是心存良知和羞耻,先不说自个儿是不是党员了,就凭着还是个带把的大老爷们儿,见此恶行,也不能缩头闭眼啊。

    薛向骂完,狠狠盯着众人,没人敢抬头,人人脸上通红,也不知是臊的,还是被这满场的火把照的。

第十二章 活阎王

    薛向见众人被自己骂得低头不语,心中的三分火气便全消了。

    为什么说三分火气呢?

    你道薛大官人义正词严地骂了满天,当真全是恼这帮人让蔡国庆一众村痞祸害社员多年,而不敢和他们争斗?当真是怒这帮人眼见知青遭厄,而缩了脑袋看戏?

    薛向何尝不知道这帮人的为难之处,以蔡国庆在靠山屯乃至承天县的势力,这帮靠山屯的党员还真是拿他没办法。人首先是利己的,就是他薛向重生前,不也是逢难就躲、遇危便缩的芸芸众生。

    若不是重生后武力值满格、性格矛盾化,家世复杂化,他哪里有这见谁灭谁的威风,恐怕还得夹着尾巴做人。推己及人,他有何资格去要求靠山屯的这帮弱势党员挺身而出,去做那些注定不会有好果子的事儿呢?

    其实他说得痛快,有七分倒是过嘴瘾。

    此前,他薛大官人不管是在安老将军,还是在许子干、老首长面前,都是被教育的对象。而在家里,小晚乖巧听话,用不着他教训;小意不和他亲近,他不便教训;小魔头娇憨刁蛮,他舍不得教训。

    因此,他今天难得有机会,大言惶惶,找到了家长的威严。尤其是其中还有两三个半拉胡子都已经花白的老头子,都被他说得老脸通红,脑袋快吊进了裤裆。这种抢占道德制高点、激扬文字、挥斥方遒的感觉果然令人沉醉。

    一人呼,百人诺,是一种威风;可一人震怒,天下怖恐,何尝不是绝顶的威风。这会儿,薛大官迷是彻底体味到做官的威风和痛快了,这比在四九城统领众顽主的快意不知要高了多少倍。

    “好了,骂我也骂完了,回头你们写个检查和思想汇报交给我,下次开社员大会的时候,挨个儿上去念。”薛向这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手握大义,要众人写检讨,竟没一个敢顶撞的。

    尤其是那几个花胡子党员,更是喃喃道:“我检讨,是该检讨,我对不起毛主席的信任,我对不起……”

    压服靠山屯的上层建筑后,薛向便开始瓦解蔡国庆的力量之源——民兵连,他接道:“另外,宣布几个人事任命,蔡国庆干民兵连长,我看是不合适的,老子把他给撸了。这民兵连的工作暂时由李队长先抓一下,过几个月再从民兵连里选才任能。原来的民兵连也就地解散,看看这一个个,招的都是什么人,明天重新选人,有入伍经历的优先。”

    薛向话音刚落,满打谷场惊声一片。他们倒不是为蔡国庆被撸了民兵连长的职务,而惊讶。虽然蔡家三虎在快活铺公社遮天蔽日,可方才这娃娃队长,喔不,彪悍大队长连蔡国庆人都敢往死里捶,撸了他,有啥好奇怪的。

    众社员是在为这三十来个即将空出来的民兵位子而狂喜,要知道参加民兵连,压根儿就是白拣工分,一年到头,就扛着棒子集结几次,绕打谷场跑个几圈,就凭空多了二十个工分,谁不愿干,那是脑瓜子被驴踢了。

    先前,能入得了民兵连的无不是蔡国庆的狐朋狗友和狗腿子,哪里轮到上靠山屯的良家子。这会儿,眼见希望就在前方,那些青壮的社员哪里还不热血沸腾。

    哪知道,这点惊喜只是开胃菜,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

    薛向对社员们的表情很满意,天下熙熙,皆为名利,一个利字搅动天下,岂能拿不下这帮靠山屯的苦哈哈,“社员同志们,我们这次招的民兵就不算工分了,我看了下,咱们生产队还是很困难嘛。一年到头,一个工分还不到两毛钱,这可要不得啊。我看这样吧,一个民兵,一年给发十块钱,由我这个当队长的负责,入选通过的就先发两块钱!”

    呼啦啦,这下满场的人彻底坐不住了,被惊得站了起来。起先,说招收民兵让那帮青年社员们动了心,现在说每人一年有十块钱,那帮老头子们一个个也挺胸昂头,动起了捞一把的心思。

    要知道,靠山屯是有名的穷大队。去年一年到头,年关结算,队里非但没有结余,反而倒过来欠着社里的钱。就是原来那帮跟着蔡国庆混的村痞们挂着民兵的招牌,一年到头,也不过是按两毛钱一个工分,每人分上四块钱的粮食。

    就这样,已经让无数的社员红了眼睛,只不过摄于这帮村痞的祸害劲儿,敢怒不敢言。现下好了,当民兵竟然能拿十块钱,这可比原来翻了翻不止啊。

    起先,还有人担心自个儿抢了原先属于这帮村痞的位子,会遭报复。这会儿,闻听有十块钱,哪里还管得了这帮村痞们是何样心情,一个个咬牙暗道:就是你们这帮杂种点了老子的房子,这位子,爷们儿也是抢定了,谁他娘的跟钱有仇啊?

    这会儿,不止这帮社员动了心思,甚至围在薛向身边的这群靠山屯的上层建筑们,也起了意。他们又不是脱产干部,照样得按劳力算工分,一年到头,未必能余下这十块钱。只不过,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张开,各自心里都打着小算盘,待开完会,找大队长说说情,把自家小子、侄子啥的塞进去,料来问题不大。

    一件事儿往往就是有人满意了,就有人不满意。众社员们抢了原本属于这帮村痞的蛋糕,那这帮村痞岂能心服?兼之山民又素来彪悍野蛮,这帮村痞更甚。众村痞跟着蔡国庆纵横靠山屯惯了,啥时吃过亏,服过软?

    方才,薛向不愿毁了这帮壮劳力,下手都是朝麻筋、肋骨处招呼,只让他们疼痛难忍,动弹不得,压根儿没见血。

    这帮村痞没尝到薛大官人真正的厉害,眼见得属于自己的肥缺,转眼就没了,一个个怒火中烧,当下就喝骂开了。

    “姓薛的,暂且让你狗日的得意,等蔡队长回来了,看他怎么收拾你。”这是胆边生毛,直骂薛向的。

    “你们这群瓜蛋,竟敢抢爷们儿的位子,信不信爷们儿明天就把你们圈里的几只鸡,给宰了吃肉。”这是威胁社员的。

    “哥儿几个,没事儿,让他们抢,这民兵也没球意思,就让他们替咱们代劳,不过嘛,末了,那十块钱还得给咱爷们儿花,哈哈哈…..”这是已经狂得没边儿的。

    “…………”

    薛向见这帮村痞还敢饶舌,脸上一寒,沉声猛地一喝:“李队长!”

    “有!”一个穿着大棉袄的红脸汉字,一个立正,越众而出,这红脸汉子正是靠山屯大队三个副队长之一的李拥军。

    白天的欢迎会后,马山魁又组织靠山屯的上层建筑们和薛向一起开了个见面会,当时薛向对这个笔挺着腰板儿的李副队长就留了心。

    当李拥军自我介绍的时候,薛向才知道他竟然参加过朝战,不免肃然起敬。再加上,薛向对军人天生就有好感,是以,就将民兵连的工作指给了李拥军,而非另一个在场的副队长铁勇。

    李拥军这会儿也纳了闷儿,怎么这大队人一声喝问,颇有部队官长的架势,自个儿闻声竟打了个立正,亏得没敬出礼来,不然,非让人笑话自己溜须不可。

    “李队长,你去将那些要报名参加民兵连的社员们挑出来,第一次训练马上开始,目标就是这帮村痞社霸。给老子把他们扒光了,吊起来,冻上这些杂碎一夜,看他们老不老实。咱南坡不正在修渠么,明儿个,把他们给老子拖过去,那些石头,冻土难伺候,正好让他们锻炼下身体。派上二十个民兵,把猎枪都扛上,有偷懒、逃跑的,直接给老子拿枪打,打死了就埋渠里,出了事儿,老子抗了。”薛向阴声狠气竟说出这么番话来,可把这李队长和广大社员给吓惨了。

    众人心中无不惶恐:这,这是上级给派的队长么?这简直是个活阎王啊!和他一比,蔡国庆哪里是恐惧大魔王,完全是粉嫩小绵羊哇!蔡国庆在坏,也不过是强抢明占,这位可是张嘴就要搞死人呀!俺们的苦日子算是没完没了啊,这是才出狼窝,又进虎穴呐!

    ps:能看到此处的,证明本书还有可看之处,希望您至少给个首订,鞠躬感谢!

第十三章 烧山

    “哐哐哐”,一阵沉闷的捣门声将薛向从睡乡拉了回来。昨夜折腾了半宿,窗外又是风清月柔,他竟是一夜好睡,连梦也没做一个。

    这会儿,薛向被人吵醒,抬手看表,方才七点多,挣起身来,拉开门一看,门口竟挤了不少人,多是昨晚被他训斥的靠山屯上层建筑们。

    “大队长,昨晚的那伙儿社员,喔不,那伙儿村痞们被冻惨了。这会儿脸都乌青乌青的,要不要先把他们从树上放下来啊,再冻,我怕,我怕搞出人命啊。”说话的是老实会计苏顺民,穿着个土黄色破棉衣,说句话,还呼噜地吸下青鼻涕。

    昨夜那帮村痞,被李拥军召集了一帮急着争表现、当民兵的棒小伙子,剥光衣服,只留了条裤衩,先是吊了个把小时,又放下来捆在树上一夜好冻。

    起先,这帮村痞倒还硬气,身子无力反抗,嘴上依旧骂骂咧咧,可被捆着双手半吊在空中,那扯得手筋、胳膊筋的疼痛简直难以言传,不一会儿功夫,嘴里便再吐不出个囫囵句子。

    众村痞是先骂,后叫,再讨饶,继而大哭,只差崩溃了。月上中天,其余的社员们早回家睡大觉去了,没人愿意替这帮平日里人闲狗憎的家伙们说好话,另一帮良家子从来就是这帮村痞欺负和勒索的对象,这会儿更是忙着落井下石。

    倒是薛向估摸时间差不多了,知道再吊下去,那些村痞的两条胳膊没个把月是不能使力了,这可不是他所愿意的,便令众人将众村痞放了下来,依旧捆在树上挨冻。

    时下虽是初春,可山间湿寒尤重,好在这帮村痞皆是年青力壮、血气方刚之辈,再加上早习惯了靠山屯的气候,一夜好冻。倒不会真闹出人命来。

    “放下来吧,招呼食堂的老姜给煮一锅姜汤,给他们灌下去。”薛向同意了苏顺民的意见,这帮村痞待会儿还是修渠的主力呢,岂能这么快就给折腾坏了。

    苏顺民得令,便一道烟直奔稻场西北角解救“苍生“去也。

    “你们一大早来堵我门,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儿?”打发完苏顺民,薛向便对着众干部便开了口。

    “大队长,今天不是要组织社员们烧山么,这会儿人都聚齐了。就等您下命令了。”说话的团委书记韩东临是个长脸汉子。三十七八年纪。可是靠山屯为数不多念过中学的知识分子。

    “烧山!干什么要烧山,谁下的命令?”薛向莫名其妙,心中却起了不好的

    “是区里下的文件,号召农业学西晋。要咱靠山屯要积极响应,把这金牛山给烧了,好劈出土地,来造田啊。”薛向这么一问,众人也迷糊了:昨天你和公社马主任一起下来,竟不知道咱靠山屯眼下的头等大事儿?还是李拥军给了薛向个答案。

    薛向一拍脑袋,猛然想起了那日初到快活铺公社,区革委的领导们正好在快活铺开会,商量的正是开荒造田的事儿。

    李拥军言罢。薛向久久不语,抬眼向金牛山望去。但见旭日初升,郁郁葱葱的山林沐浴在淡淡的光晕下下,安详而又恬静,林间宿鸟飞张。莺歌燕舞,一阵山风吹来,扑面而来的就是春天的脚步、生命的气息。

    可眼前的众人,有哪位有他薛大官人的这种诗情画意?在肚子都吃不饱的年代,谈什么保护环境、拥抱绿色、艺术与人文,那真是见了鬼!

    薛向不知道怎么劝说众人,这会儿,他自不能用拳头说话,不然,那可真成了莽夫。可来自后世的他,经历了灰蒙蒙的天空,无处不在的废气,对这种青山绿水犹为珍惜和眷念。要他亲自下令,生生毁去这满山苍翠,无论如何,他也开不了口。

    “烧了这座山,能辟出多少田地?”薛向不答反问。

    “少说也得有个六七千亩吧,大队长,您该知道咱靠山屯本来就地少人多,一千三四壮劳力,人均还划不到二亩地,再加上多是旱田、孬地,产量低得吓人,所以咱们屯子忙活一年,还得倒欠着公社的公粮。”答话的是韩东临。

    薛向看着这一身百衲衣的韩东临,接道:“把这片山烧成白地,又得花多少劳力来开荒?”

    “大队长,咱们屯儿不差劳力,就差地啊!您不知道,往年别的大队还热火朝天的忙活的时候,咱们屯子早闲得发荒了。就拿眼下来说,正是闲月,咱们屯子又被二道坡给锁死了,不能像别的大队那样,进城搞副业,大伙儿这么闲着也不是办法啊。”这次接话的是一小队的小队长钟原,一个二十多岁的棒小伙子。

    听了韩东临和钟原的话,薛向顿时沉默了。他原先还以为诸人依山而居,对这片大山应该是有感情的,万万没想到,诸人烧山造田的愿望竟是这么的强烈。

    “这金牛山纵横十数里,就不产东西么,山里的山货、药材拿到供销社出售,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啊,该不会比田里的收成差啊,为什么一定要烧山呢?”沉默良久,薛向问出了这个憋在心里良久的问题。

    最初,薛向听说靠山屯三害,是在和马山魁来靠山屯的路上。马山魁似有难言之隐,薛向影影绰绰只听出了“蔡家三虎”、“锁天路”这两害,最后一害只知道和金牛山有关。

    来到靠山屯当天下午,送走马山魁后,他便在屯子里溜溜达达,转了一圈。尤其是社员们房子背后的金牛山,他更是沿着山脚走了一遍。但见山脚下的灌木丛生,百草丰茂,密密匝匝,长得不透一丝缝隙,显然是经年未有人踏足。

    若是一两处地方如此,也就罢了。他将这四百多户人家走完,金牛山的山脚也转了大半圈,可处处皆是如此,似乎社员们已经多年未踏足金牛山了。

    薛向本打算背地里询问老好人苏顺民,哪知道,他还没找着机会,靠山屯的干部们竟齐齐要求烧山。当下,他索性也就不藏着掖着,就直接问了出来。

    薛向话音方落,众人齐齐抿住了呼吸,霎时间,场面静寂得诡异。先前,诸人正情绪激动,牢骚满腹,皆想好了词儿,准备劝说这个武力彪悍,智力似乎不咋样的大队长。哪知道薛向竟把靠山屯近二十年的禁忌给搬了出来,众人哪里能答出半个字来。

    薛向看众人皆面色凝重,便知其中必有隐情,鼓励道:“没事儿,谁知道,就说说嘛。咱们gcd员天生就不怕事儿,有问题,咱们解决问题,就是说得离奇也没关系,实事求是,咱们决不搞因言罪人的那套。”

    说罢,薛向便拿眼睛一个个扫过去,意在鼓励。哪知道,他一圈还没扫完,竟有两人同时开了口。

    “大队长,别人不说,我说,老子豁出去了….”

    “大队长,事情也没那么邪乎,我相信是以讹传讹的….”

    前者发言的是副大队长李拥军,后者抢话的是大队团委书记韩东临。两人的语速都很快,一张嘴,就飙出了一长串,待反应过来有人和自己抢话,方才齐齐停住。

    薛向笑眯眯地看着两人,此时,当空骄阳恰好移步过来,金黄的光晕恰好打在他的脸上,微微一笑,一片灿烂。

    这时,薛向哪里还看不出李拥军和韩东临的靠拢之意。若是二人有意疏远,就不会主动吐露这马山魁轻易也不愿道出的隐情,恐怕早就和另一位副队长铁勇那般,干脆就不在自己面前露面。

    薛向猜得确实没错,李拥军和韩东临正是意在投桃。至于说二人是要完全紧贴他薛某人,那还不至于,还得看他薛某人的本事,第一副队长蔡高礼多年积威,又不是吃素的。

    原来,靠山屯生产大队管理委员会班子成员只有五位,老支书兼大队长两年前就去世了,也就剩了四位,分别是村支部副书记、第一副大队长蔡高礼,副大队长铁勇,副大队长李拥军,村团委书记韩东临。

    老队长尚在世时,就已经隐隐有压不住蔡高礼的迹象。老队长死后,靠山屯彻底成了蔡家人的天下。蔡高礼上有堂兄蔡高智、内弟郭民家作胆,下有儿子蔡国庆纠结一批村痞社霸张目,靠山屯立时被蔡家人笼罩得蔽日遮天。

    蔡高礼得志后,剩下的三个班子成员,铁勇第一时间便从老队长麾下投向了他;李拥军是个直拔性子,看不上他的为人,知道自己这副队长说了也不算,干脆就不管事儿了;至于韩东临倒是也想投过去,可人家蔡高礼压根儿看不上他,铁勇好歹是分管大队工作的班子成员,他一个团委书记纯是占位子的,要之何益?

    按说,剩下的三个班子成员,一个被蔡高礼收服了,另两个被他整成了酱油党。蔡高礼该万事顺遂了吧,哪知道事情就是这么邪乎。老队长去世两年有余,可社里迟迟不提他做队长。

第十四章 鬼故事

    蔡高礼虽然已是名副其实的靠山屯之主了,可国人做事儿从来就讲究个名不正,则言不顺。在屯子里,无人敢呼他蔡副队长,可到社里开会的时候,别的生产大队的大队长从来都要将这个副字带上,恶心得蔡高礼听见公社开会就牙疼。

    这一两年间,蔡高礼不知道往公社、区里、县里跑了多少次,就为把这个副字去掉。按说,他是那啥睡觉——上面有人,去掉一个区区生产大队队长前的那个副字,还不是手拿把攥。可谁成想这临门一脚,他就是跨不过。

    这回,蔡高礼听到风声说上面可能要派个新队长下来,立时就毛了,火急火燎地直奔他小舅子——县革委主任郭民家的府邸,要他小舅子无论如何得把他副字给去了。

    蔡高礼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星期,恰好,薛向到承天县报到,半路被耿福林和陈光明给截走了,直接下了快活铺。蔡高礼恐怕这会儿还不知道消息呢,要是他知道自己追求多年的位子被人截走不说,原来他蔡家人的天下这会儿已被戳了个大窟窿,非把鼻子气歪了不可。.

    由于其中有这么番曲折,再加上薛向初来乍到便把靠山屯最凶狠的蔡国庆给撂翻了,兼着薛向的京城人身份,众人皆道他来历不凡。所以,李、韩二位酱油党才下了向薛向靠拢的决心。

    ………..

    “来来来,咱们找个地方慢慢聊,钟原你去通知大伙儿今儿个休息,烧山的事儿明天再说。另外,那帮需要教育的社员,咱们也不能放弃啊,你就辛苦点,待他们灌下姜汤,就招呼民兵们压着去南坡把水渠修好,农忙不远啦。这个可耽误不得。”薛向边说边领着众人朝老槐树走去,因为槐树下的土地最是平整,且有个垮了大半的石磙可以作讲桌。

    钟原领命去后,薛向领着众人在槐树下坐了,掏出一包翡翠,便散了出去。他此次下乡,一箱子行礼就装了几件衬衣、军裤,其余的就是五条香烟、小三千钞票、各种供票,一堆电池和一个收录机,外加一盒子弹和那把m20。

    这帮干部都是烟民。不过平日里肚子尚且混不饱。哪里有闲钱买烟。多是用草纸卷了树叶自制土烟过过嘴瘾。这会儿,见大队长掏出那包他们早馋了好久的香烟,开始散烟,愣是没一个开口讲礼的。皆是忙不迭地接了。

    雪白修长的烟身,精致的过滤嘴,烟身和过滤嘴交界处缠绕的那细细的金线,无不让众人瞪大了眼珠子。众人接过后,竟没一个点燃的,各自珍而重之地放进了上衣兜里。

    薛向看得心中酸楚,掐灭才烧了一半的翡翠,塞回口袋,点了靠山屯第一才子韩东临的名儿。让他开讲。孰料,韩东临,还未开言,话头却被李拥军截了过去。

    “大队长,你别看我老李是个粗人。可要说这金牛山的那邪性事儿,我保管比韩秀才知道得清楚。五八年,韩秀才正在外面念书,我老李当时刚复员到家不到一年。那年组织进山伐木,我是小组长,当时在场。所以,大队长您还是受点累,听我讲。咱老李口齿虽没韩秀才那般利索,保管说得就好像你亲眼得见一样。”李拥军二话不说,就把韩东临整成了酱油党,惹得韩东临拿眼直瞪他,他却视而不见。

    不待薛向说话,李拥军挪了挪屁股,将背靠上了那垮了一边儿的石磙,就说了开来:“那是五八年七月份,当时县里刚下了大炼钢的通知,老子家里的那口豁了大半个月牙口的黑铁锅都被生产队收上去了,其它的铁锁,锅铲,甚至钥匙都被收走了….”

    说到这儿,韩东临将李拥军的话给截断了:“老李,说重点啊,没人听你摆古,你要是不说,我就开讲了。”

    李拥军难得有机会在众人面前一展口才,尤其是在这京城来的大队长面前逮着了卖弄的机会,正拿出十二万分的精神,准备好好将这个神奇、诡秘的故事给说个完整,正打算交待时代背景和故事的起因,就被韩东临打断了。

    李拥军心中分外不满,狠狠瞪了韩东临一眼,接着开讲,到底没接着交待那些离题万里的破事儿了,“时间我记得很清楚,七月十五,正是我家东东生日。当时,大队安排了四个小组,进山砍树,每个小组十人,我正好是第二小组的组长。那天晚上的月亮贼溜溜得圆,金牛山里也被照得亮堂堂一片,本来已经砍了一天了,大伙儿都累了,各自寻了地儿,点燃艾草就准备睡了。蔡高礼这时寻了过来,他那时还不是队长,坐着他儿子现在,喔不,以前的位子——民兵连长。”

    “蔡连长一来,就吆喝大家鼓足干劲,力争上游,趁着月色大好,加班加点地赶。还说另外几个小组已经开始干起来了,要我们跟上进度,七道岭的高炉已经没柴火了,紧等着呢。当时,咱们都老实,组织上交待的任务,谁敢怠慢,那就爬起来接着干呗。我刚抡了没两斧子,就听见,西北方向的第三组那边陡起一声凄厉的惨嚎,那嚎的声音又尖又利,刺的我脊梁骨当时都酥了,你们说说大老爷们儿嚎出这种声音该是遇到多吓人的事儿。当时亮堂堂的月亮,俺们看在眼里,也是惨白惨白地,现在想起来还瘆得慌。”李拥军说到这儿,停了下来,一阵风刮来,吹落几片树叶,他竟有意无意的紧了紧衣服。

    饶是薛向素来胆儿大,心中也吊了起来,另外几人更是好不到哪儿去,本来挺松散的圈子,这时也挤成了一团。

    李拥军将膀子抱了起来,咳嗽一声,接道:“三组那边的嚎叫刚起,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消失了,接着就是一阵杂乱的吼声,只听见那边不断地呼喊‘赵老三哪儿去了’、‘老三’、‘三伢子’。听到这儿,我们知道坏事儿,各自提了手中的家伙,便朝三组那儿奔去。我们赶到的时候,一组和四组的人人也到了。咱们一群人连连问二组那边到底出了啥事儿,赵老三人呢,二组竟没人能给出个答案。你想想一群人在一起做活儿,但听一阵惨嚎,人凭空消失了,这该有多邪性。”

    说到这儿,李拥军不知是不是穿得少了,哆嗦了一下,竟从破大褂的上衣兜里,将先前舍不得抽的翡翠掏了出来。从兜里拿出火石来。准备打火儿。薛向却当先从兜里掏出个银色的打火机来。替他点上。李拥军感激地笑了笑,深深抽了一口,现出一脸陶醉,似乎放松了不少。

    众人见李红军抽得惬意。心中痒痒,咬咬牙,也各自掏出烟来,用薛向的火机点上,美美得抽了开来。一阵喷云吐雾,恐怖的气氛消散了不少,李拥军小心地弹了弹烟灰,接道:“当时咱们四个小组长加上蔡高礼这个民兵连长便聚齐开了个会,打算分头去寻没了踪影的赵老三。那会儿,大伙儿还没往邪的想。再加上,当时咱们三四十棒小伙儿聚到了一块儿,胆子陡壮,便决定不分散。聚在一起向周围搜索。哪知道,还未散会,后方又是一声惨叫,这回简短得多,一个“啊”字像是生生呗闷在了腔子里,只出来个半截儿。这阵惨叫一起,立时炸了窝,咱们三四十人顿时哭爹喊娘地就朝山外奔去,有的还张着嘴巴喊‘有鬼’,你说说就当时的zz气候,都吓得说这个词儿了,那不是吓迷了心了又是什么?”

    “你当时嘴巴里喊的什么?”这次是薛向出口打断了故事。

    他见旁边的韩东临脸色已一片惨白,额头上细细的汗珠子铺了一层,像鱼鳞一般,太阳一照,点点光耀,另外几个人也好不到哪儿去,抱着膀子直个哆嗦,知道众人是被吓着了,便故意调节下气氛。

    说到这儿,诸位别以为是这帮山民生来就比城里人胆儿小。要知道如此诡秘的事儿竟发生在自己身边,发生在每天朝夕相对的山林,代入感恐怕比任何恐怖故事都强了十倍不止,有几个人能镇定得住心神?也就薛向这种矛盾综合体,外加经历过网络各路思潮兼奇闻怪谈的洗礼,才会如此平静。

    李拥军憨憨一笑,道:“既然大队长问,咱老李就不藏着掖着,实话实说,其中喊有鬼的,就有咱老李。”说罢,他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深抽一口烟,将烟柱燃尽,方才恋恋不舍地将烟蒂吐出,正待接着讲,薛向又掏出包未开封的烟来。

    这回,薛向不让众人自取,而是每人两根,正好将一盒翡翠分光。众人和薛向一起抽烟,一起听故事,也不觉得这叫嚣着“打死了,老子抗了”的大队长有先前那么恐怖了,陡然亲近了不少。

    李拥军这回没有接着点燃,而是像先前那样放进了上衣袋里。方才一只翡翠,算是让他进了回天堂,心中只觉:这才是烟的味道啊,以前哪里是抽烟,压根儿就是在烧树叶嘛。

    好在这感概也就是心念电转,他倒没忘了正事儿:“四十个人去,回来了三十八个,这回一清点,第七小队的郭大嘴丢了。当时,再没人敢说进去看看,都吓得傻了。当天半夜,我们几个小组长就把这怪事儿报给了当时的老队长,那知道,倒霉催得,当时区里的孙书记正好宿在老队长家,他正是来督促老子们砍柴的。他一听我们说凭空不见了两个人,当时就怒了,批评我们搞封建迷信,一阵大话扇呼得我们一愣一愣的。亏得老队长仗义,竟当面和姓孙的吵了起来,说就是不当这队长了,也不能让靠山屯的伢们平白无故的丢了命。姓孙的到底没耗过老队长,连夜就去了临近的红庙村。第二天,便又传来消息,红庙村进山砍柴的也丢了两个人。这下,全公社都震动了!”

第十五章 巨兽

    李拥军说到这儿,咳嗽了声,正待出声,韩东临抓住机会,将话把儿接了过去:“老李,你还是歇歇吧,说得嗓子都冒烟了,剩下的就我替你补充吧。当时我正好从学校放假回来,后面的事儿,我可全知道。”

    李拥军白了韩东临一眼,竟没反驳,这会儿,他连说带抽地,嗓子确实有些干了。

    韩东临打了个翻身仗,一张大长脸笑得快扯成了方形,“那天我正下学回屯子,恰好逢上屯子开社员大会,我挤进去细一瞧,不止区里的孙书记在,县委的刘书记和方县长都在。当时,我就纳了闷儿,靠山屯这七拐八弯的地方何时来过县里的领导?县委刘书记一讲话,我才明白是咋回事儿。这会居然是封口大会,刘书记要求咱们不信谣、不传谣,不搞封建迷信,说赵老三和郭大嘴是工伤致死,县里会给家属表彰、抚恤。”

    “我再细一打听,才知道昨儿个晚上出了多大的事儿。县委和区里的领导在咱靠山屯开完会,接着便去了洪庙村,又是一番同样的话,总之,就是想把这事儿给捂下来。我看他们压根就不是关心死不死人的问题,重要的是这人是怎么死的!当然只能是工伤致死,绝非山精鬼魅作祟,当时的zz气候,哪个领导不怕和封建迷信沾边儿?其实这工伤致死的说法糊弄别人可以,可这快活铺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后来,就再没人敢进金牛山了,这山从五八年的那次事故起,便自动封了。就是六零、六一那两年最困难的时候,咱们这帮山民也只得守着这满山的果子和野牲口挨饿,倒是有饿得实在受不了的,进去了,却再也没出来。”

    说到这儿,韩东临扭头冲薛向苦笑一下,道:“大队长。这下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烧山了吧?不是咱们忘恩负义,这金牛山早些年怎么说也养活了咱的祖祖辈辈,咱们怎么可能对它没有感情?可以说,没有这金牛山,就没有靠山屯,若不是实在被逼得没了法子,谁愿意毁了祖宗的根基啊!说到这儿,我也不怕您说我党风不正,这山中定是有邪祟。那夜赵老三和郭大嘴凭空不见,绝不是什么豺狼虎豹所为。一来。金牛山也就纵横十数里。老辈猎人早把这山做了天然的养殖场。虎豹豺狼等厉害地猛兽早打得绝了种,就是为了让山鸡、野兔、野猪这类野牲口生长;二来,就算还有漏网的虎豹豺狼,也不可能有那么大的能耐。凭空弄没一个人,短促的声音还好解释,可能是被猛虎咬断了脖子,可没血迹撒漏,这就不正常了。所以,定是鬼魅山精一流,不然是不可能说得通的。鬼魅怕火,再厉害的精怪,也敌不过咱们一把火。所以,这山,非烧不可啊。”

    “狗屁的鬼魅精怪,你韩秀才压根儿就是胡咧咧。”李拥军语出惊人,横空飞来一句话。将众人的视线皆引到了他的身上。

    众人皆拿眼灼灼盯着李拥军,就是韩东临被打断了言语,也没回嘴,等着看他有什么要报料。毕竟鬼魅精怪作祟,可不是韩东临一个的想法,几乎这十里八乡都说这金牛山不干净,难道李拥军真见过那物件儿。

    李拥军拿出了杀手锏,果然引得众人齐齐动容,他竟不忙着言语,似在等人捧场打赏一般。薛向这会儿也听得心如猫抓,他一开始就不信什么鬼魅精怪的说法,只猜测是某种猛兽。可韩东临的方才的推测,也未必没有道理,一时竟让他好奇更甚。

    这会儿,薛向见李拥军竟然卖起了关子,心下不爽,瞪了他一眼,“麻溜儿地说吧,莫不是还等着领赏呢?我一大早,饭也没吃一口,尽听你白话了,怎么,还不满意?”

    “那哪能呢,不是我老李卖关子,实是在想怎么说。方才,我说韩秀才是瞎咧咧,其实我也不知道那是个啥物件儿。”李拥军话音刚落,韩东临蹭得就站了起来,要报方才的一箭之仇。他还以为,李拥军知道是啥物件儿,被骂了也就认了,哪知道,这小子竟跟自己这儿装犊子。

    “韩秀才,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李拥军玩了把挑逗,伸手拽了韩东临坐下后,就开了口:“那是六三年九月初,稻子正是将熟未熟的时候,那年天干得厉害,个把月没下一滴雨。你们都知道,那会儿刚熬过三年大饥荒,社员们对粮食敏感得吓人,生怕再不下雨,田里绝了收,又得挨饿。当时,老队长便组织人到三十里外的田字港引水,可田字港又不止供咱们一个屯子,这快活铺一大半儿的农田都指着田字港。因此,各大队就派了人在田字港守夜,生怕别的大队把水给放多了。那夜,正是我和邓四爷负责守夜,说起来,那晚要是没有李四爷,咱这条命就交待了。”

    “邓老四!那老疯子?”接话的是第三小队的小队长彭春,一个三十来岁的圆脸汉子。

    “你狗r的说谁是疯子呢?”李拥军立时炸了,方才他就说了邓四爷救过他的命,见了彭春说邓四爷是老疯子,能不急眼?

    “怎么不是疯子,哪次开会说烧山,这老,老爷子都跳出来,说什么烧不得啊,再等个三五年,这山就活了啊。你说说,这不是说疯话是什么?”摄于李拥军当过兵的威名,彭春把到嘴的老疯子换成了老爷子。

    李拥军还待要争辩,却被薛向挥手止住,让他言归正传。见大队长发了话,李拥军不敢再辨,接道:“那晚田燥球热,我和邓四爷就睡在田字港边上的田埂上。田里虫叫蛙鸣,噪得不得了,再加上蚊虫乱扑,四周点了一堆艾草也不顶用,浑身被咬得尽是疙瘩不说,耳边的蚊子嗡嗡声,跟打雷似地,月亮都挂到西山边上了,我和邓四爷两个还没睡着。当时,真是热得不行了,浑身粘汲汲的。一抹全是汗。我受不得热,起了身子,便跳下田字港准备洗个澡,哪知道我刚一入水,邓四爷紧跟着便跳了下来。

    “我正准备张口说您老也热得不行啦,哪知道嘴巴刚张开,邓四爷一把便捂住了我的嘴,伸手指了指对岸的稻田。那晚月色不好,再加上,已是半夜。光线越发得暗了。可当时眼前的一幕。我永远不会忘记。但见对岸一大片稻田。突然一阵骚动,忽地,稻田就跟翻了波的水面似地,陡然起了一道直直地波浪。大片的稻子向两边分开,一道黑线从远处飞快地像我们所在的田字港射来。”

    “当时,我一个激灵,拔腿便要跳上岸,准备逃走,却被邓四爷死死地按住,他拽着我慢慢地蹲伏,将身子靠着岸边稳下。这会儿,我也回过神来。知道要是弄出响动,以那黑影的速度,片刻功夫就得被它追着。我静静地蹲在原地,心却跳得快要从腔子里蹦出来一般。这时,我忽然发现原来遮天蔽日的蚊子不见了。原来的虫鸣蛙叫也突然歇了声,四周静得吓人。忽然,一道怪声响起,呼噜噜,呼噜噜,似在喝水,又像牛在打呼噜。我顺着声源正要望去,李四爷狠狠掐了我一下,我转了一半的脑袋,立时就顿住了,方才想起这声音只能是那黑影弄出的,我这一动简直就是找刺激。”

    “果然,我刚转了脑袋,眼珠子还吊在半个眼眶里,没敢划过去观望,那边的呼噜声立时停住了。我确信当时那黑影一定是朝我这边看来,因为当时我汗毛都炸了起来。这是我当兵打仗练出来的本能,就靠着这感觉,我不知道多少次从美国鬼子枪口下逃生。你们永远想不到当时我的心跳得有多块,脑子里一边空白,鼻腔里都没敢露出一点热气,身子软绵绵地没了一丝力气,若不是邓四爷在下面死死托住我,说不定我当时就得倒在水里。”

    “这种状况持续了大约几个呼吸,那边又响起呼噜声的时候,我的魂儿才算又回来。呼噜声响了大概有三四分钟,声音刚停,我陡然感觉水面顿时荡起了波纹,鸭蛋黄的月光下,我才看见,那波纹居然有十来米大小,这,这该是个什么东西啊!”

    “波纹来得快,散得也快,我和邓四爷所在的这边岸上起了嗖嗖声的时候,水面又定住了。我知道那物件儿上了岸,我和李四爷哪敢立时就上去,还是老实地隐在岸边。直到蚊子如雷,蛙声四起的时候,我这才和李四爷深一脚浅一脚地爬上岸。天亮的时候,我特意去了对岸的稻田,那面稻田像被石磙碾过似的,开出一条水桶粗细的路来。”

    “后来,我问李四爷那是个什么物件儿,李四爷却让我别问,也别出去乱说,只说别进金牛山,保管没事儿。再后来,我再没见着那物件儿的影子呢,想来六四年到现在,又是十多年过去了,说不定被老天爷收走了呢。”

    李拥军这段故事很长,却没有人打断他。实在是众人对金牛山这二十年的禁忌之物的真身,实在是太好奇了。即使李拥军终究没道出那物件儿的模样,可众人却从方才李拥军的描述中,真真切切体味到了那物件儿出则百兽震恐,万籁无声,动则迅疾如风,搅动江河的赫赫凶威。

    “老李,莫非你认为那物件儿就是导致五八年失踪案的罪魁祸首?”韩东临最先开了口,提出了关键问题。

    韩东临临门一脚踢罢,众人心中也泛起了波澜:是啊,这物件儿凶恶,又怎见得五八年的赵老三和郭大嘴就是丧在它的手里了。毕竟听李拥军方才所言,那物件儿出没之际,可是动静大得吓人,又怎会是无声无息,让那三四十人都不能觉察?

    李拥军正待出言分辨,忽然,远处起了喊声,声音沉郁,似在唤“大队长”。薛向循声望去,但见来人是位老者,发白如雪,散乱地搭在脑门儿上,身型虽有些佝偻,但依然高大,一张橘皮脸迎着阳光快速地靠近。

    及至近前,薛向见了老者的装扮,心中先是一乐,接着,便惨然了。

    你道怎么回事儿?

    原来这老者上身是一件补了无数个补丁,翻了毛皮的破羊皮袄,这倒没什么。可他下身的裆处赫然写着“尿素”两字,这裤子竟是用化肥袋缝制而成。薛向猛然一见。便如见了后世的ps恶搞一般,心中可乐,接着,想到靠山屯的社员竟穷得连裤子都不穿不上,心中那还有一丝喜感。

    薛向站起身来,还未答话,李拥军先喝破了来人的身份:“邓四爷,您怎么来了?”

    来者正是李拥军故事中的男配角、靠山屯硕果仅存的老炮手(猎人)邓四爷。靠山屯自五八年封山至今,已有整二十年,老一辈炮手差不多被岁月这把杀猪刀宰了个干净。新一代炮手又未长成。就剩了这残喘至今的邓四爷。

    邓四爷竟不理他。双手在身上的破烂羊皮袄上擦了两下,上前便拉着薛向的胳膊,道:“大队长啊,这金牛山千万不能烧啊。再等五年,不,三年,我保管这金牛山会变成一座金山啊。大队长,不能让烧山啊……”

    邓四爷反复就是“不能烧山”,却又说不出个究竟,薛向听得纳闷儿。可彭春几人听得眉头大皱:这老疯子果真疯到大队长这儿来了。

    “邓四爷,来来来,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来慢慢说。”薛向拉着邓四爷,便要他坐到石磙上,慢慢说。

    邓四爷何曾受过这等待遇,而且给予这待遇的,还是昨晚那个打人比自己打牲口还利索的彪悍大队长。邓四爷一叠声地“不敢”。死活不肯落座。

    要知道,解放前,邓四爷家可是靠山屯这个小山村中为数不多的地主之一。浩劫开始后,李四爷可没少遭罪。因为靠山屯地处偏远,蜗居山中,山民们多是贫下中农,地、富、反、坏、右此所谓的黑五类遍地难寻,因此,邓四爷这穷得叮当响的小地主就悲催地成为了重点打击对象。

    每回开批斗会,他都是被挨斗的主力,多年下来,这早先脾气火爆的青年炮手,也被彻底折腾老实了。平日里,邓四爷逢着普通社员,尚要尊敬三分,更别说这眼见比蔡高礼还蛮横的娃娃队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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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说,书中的事儿。那物件儿分稻如浪,喝水如牛饮,这个非是笔者杜撰,正是老父当年晚上给大队守夜,遇到的真事儿。当然,笔者加入了夸张的成分,毕竟故事需要爽点。

    再说下,官斗是主体,但会穿插怀旧和老故事,诸位,我生怕奔着官文来的会放弃。看简介就知道薛向会混到哪个位置,所以很多争斗,需要慢慢展开,绝不是拖戏,本书估计有些长啊。

    另,求票,推荐票现在都没人投了。新书月票更是重中之重,希望大家给我,拜托了,我努力更新。月票如鞭,江南如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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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王座介绍:
岭表长风咽夕阳,涛声磨洗旧刀枪。
江山如画犹无奈,只与英雄做战场。
这是一个风起云涌的大变革时代,英雄辈出,龙蛇并起。
且看薛向如何把握天机,聚会风云,一步步登上那红色江山的至高王座。
江山万里,我主沉浮!
不用怀疑,你打开本书,就打开了一个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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