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输不起的一仗
张全民来的很快,这位财政局的副局长虽是财政局的二把手,却是名副其实的边缘人物,薛向初来乍到时,这位到是试着接触了薛向一二,还在薛向处给毛有财上过眼药,尔后,毛有财被薛向收拾,接着,薛向崛起,全面接管财政,这位张副局长同样也以为自己的春天来了。
事实上,初始,薛向对这位最先靠拢的张局长的确高看一眼,分了不少权力与他,谁成想这位张副局长搞关系,玩交际是一流,接收权力后,整天就见他忙不停地赴宴,如此人物,薛向讪笑之余,自然一脚给踢飞了天。
“县长,您有什么指示。”
张全民微躬着身子,声音有些颤抖。
“全民来啦,来来来,坐坐。”
俞定中竟从办公桌后,步出身来,和张全民握了握手,触手间,张全民大手又湿又滑,颤抖得厉害。俞定中很满意,也很陶醉这种感觉。
拉着张全民在一侧的沙发上坐了,俞定中却不谈正事儿,却笑着扯起了家常,老人孩子的很是聊了一会儿,感动得张副局长几欲落泪。
扯了大约十来分钟,俞定中便站起身来,张全民自然知道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赶紧也跟着站了起来,俞定中又伸手和他握握:“全民同志,以后有问题可以来找我嘛,你的表现组织是看在眼里的,时下县里的财政工作有些不伦不类,不过迟早要回归正常得嘛,毕竟财政局才是一县财政机构,我希望这段时间,你要多听多看,注意掌握局势,以后。才能更好地挑起更重的担子嘛……”
张全民一脸的感动,不住点头,几乎连话都不会说了。飘着就出了县长办公室。步出门后,张全民步履愈快。几乎小跑着远去,最后转过过道,背脊一下子就抵在了墙上,不住喘气。
他太紧张了,也太吃惊了,若非多年的积淀,那番感激涕零的表演。几乎就无法完成了!
“俞县长要收拾薛县长,让我做眼线!”
这是张全民对这次获得俞定中接见后的全部感悟。
被县长看重,按理说,那是天大的好事。可这会儿张全民直觉掉进了冰窟窿,浑身冰凉。俞县长的话虽然含蓄,可在他这位已然混成了老油田的官混子耳里,其中隐意几乎是赤裸裸的——盯住薛县长,将来论功行赏。
“可他俞定中也不想想薛向岂是那么好对付的。他自己和卫书记联手都闹了个灰头土脸,几乎传为笑柄,这会儿拉扯自己,不啻于把自己往火坑里推么!”
砰的一下,张全民一拳头擂在了墙上。心中又是恼恨又是惶恐,相处有日,他实在是太清楚薛向的本事了,那绝对是个胸有城府,手段万千的狠人,单看人家单枪匹马杀到萧山,短短年余时间,便隐隐和俞定中,卫齐名鼎足二三,这等人物,岂是自己能盯,敢盯的?
可俞定中都开了口,他张全民焉敢拒绝,更何况眼下,薛向并不待见他,想去求告薛向,已是不能,真是进亦忧,退亦忧,张全民愁得恨不能一头撞死才痛快。
俞定中才不管张全民痛快不痛快,这时,他又招呼何麟调阅了财会中心所有的财务报表,他俞县长要查账。
何麟不知道自己领导为何同薛向卯上了,心中多少认为俞定中舍本逐末,未免有些不智,可他又哪里知道人家俞县长经过那次他认为的具有历史意义的会面后,已然调整了自己所有的工作中心,现下,他俞定中不再是萧山县八十万百姓的县长,只是一把剑,刺向那个人的宝剑,完成了这一刺之后,他俞定中或许就不再是县长,而是专员了……
叮铃铃……
桌上的电话跳起来了,正翻阅着厚厚报表的俞定中皱皱眉头,拿起了话筒,“我是俞定中!”
“定中啊,你们县的那个建德五金厂是怎么回事儿,半个月前一家伙采购了三十几万的钢材,弄得不少工厂都没了原材料,这合资企业也太霸道了吧,可我听说你们弄回去钢材,全造了自行车,可造了又堆着不卖,这是要干什么,合资合资,国资可是占着大半儿呢,他薛向要折腾什么,你等着,贾专员已经带领轻工局的同志们下来了,你注意做好工作!”
电话那头是个粗犷的男中音,说话又急又快,显然是个急脾气!
这会儿俞定中却早已惊得站起身来,躬身受训,那边话罢,他才松了口气,原来不是叱责自己,而是对那位折腾县长生出了意见,心下欢喜,“丁专员,您好您好,我要向您检讨……”
来电的正是花原地区二号人物,专员丁龙。
丁龙倒是没怎么责备俞定中,反而安抚了几句,还让得空便去他家坐坐,方才结束了电话。
挂完电话,俞定中的心情越发好了,那位马上要遭难,还平白得了丁专员的赏识……
正想得得意,俞定中脑子忽然生出警兆,暗叫不好,丁专员莫不是来抢功的!
原来,俞定中陡然想起来,那日尤勇和薛向对薄常委会时,省委张副书记和地区丁专员齐齐打来电话,他自己接到的就是丁专员要求处理薛向的暗示,此前,俞定中只知道尤勇背后是贺遂,却是不知贺遂背后是那位公子,可现下却是知道了,那丁龙的那个电话是为贺遂还是为公子,那就大有想象空间,而今天,丁龙又主动寻上门来,找薛向晦气,而且对五金厂的事了若指掌,难不成堂堂花原地区,掌御四百万生灵的丁专员真得闲得发疯了!
况且一次如此,二次如此,世上可没那么多巧合!
一念至此,俞定中心下顿时火热,显然在他眼里,薛向已然成了唐僧肉,抢香无比!好在他俞某人近水楼台,只要下定功夫,即使抢不过那些大佬,吃不了全的,也能捞下块儿肥肉!
这会儿俞定中全然忘了他惦记的那位唐僧,可不只肉香,还有着齐天大圣一般的本事!
…………
俞定中惦记薛向的时候,薛向正忙得焦头烂额,或者说被缠地焦头烂额,此刻,他人已经从县委大楼来到五金厂厂长办公室已经约摸半钟头了,而这半钟头内,他薛某人差不多就被缠了有三十分钟,几乎是刚打开办公室大门,屁股还没坐稳,就被缠上了。
涌进厂长办公室的阵容颇为壮观,五金厂的三位副厂长,六位车间主任,十二位技术骨干,以及飞人公司留守的陆福等三位董事会成员,整个五金厂的上层建筑几乎聚齐了。
聚齐的目的倒也单纯,就是找薛向算账,当然,这个算账不是找麻烦的意思,而是替他薛大厂长算已毕五金厂的经济帐。
原来自十多天前,五金厂又增设了两条生产线后,三条生产线便马力全开,工人们三班倒,加班加点地工作,就是为了响应他薛厂长的鼓足干劲促生产的号召。不仅工人们玩儿命了,五金厂的财务几乎也拼了,除了飞人入股的三十万,外加前次出售二百余辆自行车所得的近四万元,一股脑儿地全被薛向投入了在生产,短短十天功夫,便生产出近八千辆自行车,几乎把空旷的五金厂堆成了自行车海洋,眼下已然连仓库和广场都装不下了。
生产抓起来了,薛大厂长抓的销售却没半点儿动静儿。薛厂长几乎就跟没事儿人一样,除了打发几个人,拉了板车,在萧山县内,拖着叫卖,就没使出过一点新办法,就是这老办法也早在三天前就失效了,萧山县境内的销售几乎已经饱和。
薛县长依旧不急,每天还到岗抓生产,可下面的工人早急疯了,这不,今天一早,不用串联,五金厂的头头脑脑们就自发前来逼宫了。
一行人进门就开始鼓噪,这会儿鼓噪了半钟头仍旧没有熄火的意思,除了陆福三位敢急而不敢言外,五金厂这帮视厂如家的干部几乎人人都化身状王宋世杰,那嘴巴咕嘟得叫一个利索,想来若不是敬着薛向的威严,感着昔日的恩义,这帮人恐怕早个个化身鲁提辖,要拳打薛关西了。
“厂长,不能再造了,这么多自行车,快能给咱萧山县每户发一辆啦!”
“是啊,厂长,我真是不明白,咱们生产这么多车卖给谁啊,还卖那么高的价,要不,实在不行,再降点儿价,县里还能再出些!”
“老张,你这是屁话,才卖了没几天的车,你降价,那买了车的能干?到时不一股脑儿涌上来要退货,这会儿财务处空得都能跑马了,拿什么退!”
“不说这个了,眼下当务之急,一是要停止生产,二是要狠抓销售,要不然咱们厂子就得死,卖不出东西不可怕,可怕的是工人们都没事儿干了,那是要出大乱子的!”
“…………”
越吵越凶,薛向压根儿插不进嘴,原本还想分说几句,见这帮人如此激烈,便自觉住了嘴,让他们先发泄发泄再说。
细说来,薛向对自行车销售的问题又怎会不关心,这可不止关系到五金厂的存亡,更关系到萧山县八十万人民的生计,说狭隘点,更是他薛某人仕途征伐中,输不起的一仗!
第一百九十三章 薛县长发蛮
不过眼下,薛向必须瞒着众人,有道是,法不传六耳,有些妙处说出来就不灵了!
众人吵吵了半晌,心中火气稍泄,这会儿才想起薛厂长压根儿就没吭声,心中惴惴之余,气势便泄了,声音也渐稀,一觉皆觉,渐渐静彻的静了下来,皆拿眼朝薛向望去,意思很明显,老大,该你表态了!
薛向也不矫情,起身道:“跟你们说多少次了,让你们安心生产就是,又跑我这儿闹腾什么,厂子里什么情况难道我心里没数么,这儿没坏呢。”
说着薛向戳戳自己的脑门儿,“你们把心放肚子里,只管埋头生产,咱们今次是一锤子买卖,必须一次赚个够,都去抓生产,别跟这儿瞎起哄!”
见薛厂长光敲锣,不上菜,众人哪里肯应,眼下,可不是一袋萝卜,半袋米的事儿,那可是关系到全厂千多号人吃饭,生存的问题,谁也不敢不挂心,即便是他们能信了薛厂长,可回去怎么和下面的人交待,是以,众人只是不走,非要薛厂长说出个子午卯酉来。
眼见着薛厂长冷了脸子,就要呵斥,王定法赶紧抢出声来:“厂长,您的本事,大伙儿自然不会怀疑,可您多少给透透啊,要不然咱们别说生产了,就是睡觉也睡不着啊,您想想,这七八千辆自行车,卖给谁去啊,就是花原市的骏马一年也不过出个两万多辆,人家那可是在全省卖,直接放商场里,咱们呢,就光拖着吆喝,刮风下雨,还没法儿卖。省里压根儿就去不了,地区的兄弟县市也不让进,您说说咱们能不揪心嘛。不说别的,这八千辆自行车。一时半会儿卖不了,光养护都能把咱厂子给拖黄了!”
“吵吵,吵吵,吵吵什么玩意儿!”
砰的一声,薛向把茶缸砸了,这会儿他真是给弄烦了,这帮家伙油盐不进。就盯着问法子,难道非逼了薛某人说天机不可泄露么,“还要老子说几遍,抓生产。抓生产,销售的事儿,不用你们操心,非上赶着往里搅合,你们能搅合。你们办啊!没办法就给老子闭嘴,滚,都给老子滚!”
薛厂长怒了,大伙儿全傻眼了,平日里只道这位慈眉善目。是个好相与的,哪想到还有金刚怒目的一面,一想到这位不仅是厂长,还是县长,官威所至,当真是个个面色如土,陆福打头,立时便撤了个干净。
驱除完众人,薛向也并没闲着,他先给周明仁去了电话,问询建行那边的准备工作如何了,又去电花原市红旗运输大队,咨询了调度情况,这才把心放进肚来,此次筹谋,事关重大,既不可对人言,又得调度妥当,所以薛向也只得闷葫芦一般,一拖再拖。
眼下银行和运输两大难题都解决了,那便是万事俱备,无欠东风了。
薛向正美美地想着心思,砰的一下,门被撞开了,王定法慌慌张张奔进门来,“厂长,轻工局纪检委的人来了,说要找您了解情况,快,快……”
王定法面红耳赤,气喘吁吁,草草说了情况,便不住说“快”,至于快什么,他自个儿心中也没谱儿。
薛向讶异非常,轻工局的人掺和进来,他还能理解,可轻工局直接派了纪检室的人来,那就大有门道了。
薛向正待细问,便有俩青年步进门来,一中山装,一蓝色警用制服,中山装先介绍了身份,轻工局纪检室主任楚风,接着便道:“是薛向同志吧吧,请你回去协助我们调查!”
面色严整,声音冰冷,倒真有几分纪检干部的威严!
“调查什么?”薛向莫名其妙。
楚风冷道:“调查什么,你就不用问了,请配合工作!”说罢,便朝身侧的青年使个眼色,那警服青年几步就奔到薛向跟前,似要动手。
“什么意思?”
薛向已然冷了脸色。
楚风冷冷盯着薛向:“没什么意思,请配合纪检室了解、调查情况!”
咔嚓,警服青年竟亮出了手铐。
砰的一下,薛向一脚踢飞了办公椅,指着楚风,就翻了脸:“小兔崽子,跟老子这儿装什么蒜,你小小轻工局纪检室的就敢跟老子亮手铐,你他妈的要造反啊,不懂组织纪检纪律啊,老子不只是五金厂的厂长,还是萧山县委常委,萧山县人民政府副县长,滚,赶紧给老子滚,别让老子用大耳刮子抽你!”
哗!
室内三人简直听傻了,尤其是楚风简直要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毛病了,下属单位竟然有人敢这么跟自己讲话。谁不知道轻工局统领花原地区所有国营工厂,权力大得没边,轻工局纪检室纠察全花原地区一百三十八家工厂,上万名干部,纪检室主任虽只是正科级干部,但其赫赫威风,简直不亚于地委纪检委书记。
想他楚某人所到之处,要么是鲜花,掌声,要么是惶恐,敬畏,可今天,这位薛厂长面对他楚主任亲自杀到,不仅毫无畏惧,三两句话一露,竟然拍桌子,砸椅子,骂自己小兔崽子。
最可恨的就是这小兔崽子,要是他比自个儿大就罢了,可明摆着,这家伙嘴上毛都没长出来,怎么敢这样骂自己!
楚风简直要被气疯了,一愣之后,迅速恢复了清明,平举的手指简直快抖成了神经刀,“好,好,薛……薛向,你别跟我耍横,有你后悔的时候,我再问你一遍,你跟不跟我走!”
“厂长,厂长息怒,还是别跟楚主任顶了!”王定法简直要被吓傻了,赶紧冲过来抱住薛向,生怕这位爷一怒之下,动了手!要知道轻工局之于五金厂可谓就是天,数十年积威,那份畏惧早浸入到王定法的骨子里了。
“老王,你少掺和,没你的事儿,你去抓生产,赶紧滚蛋!”
薛向轻轻一振,王定法立时便被弹开了。
王定法无奈,只得又去求告楚风,说五金厂的事儿,他全清楚,要调查,他去,谁成想竟被楚风推了个踉跄。
“薛向同志,我最后一遍警告你,对抗组织是没有好下场的!”
楚风年少气盛,意气骄矜,非要压服薛向,争这一口气。
细说来,原本薛向也不是炮仗性子,更不是不知深浅的莽夫,若真是莽夫,他薛某人哪里还会被卫齐名和俞定中压得如此委屈。今次,他对楚风发火,无非是大清早被烦了一通,心气本就不顺,可即便这样薛向还是打算好好沟通一二,可话没两句,这家伙居然就让人亮了手铐,霎时间,薛向心火蹭的就被撂起来,看来是软弱久了,都他妈把他薛某人当病猫了,立时就发飙了。
这会儿,再见楚风执意要跟自己玩儿狠的,竟是压根儿不管不顾他薛某人乃是地管干部,要以小小轻工局纪检室主任的身份强行拿人,薛向算是彻底火了,这会儿,他哪里不知道定是又有谁跟他这儿耍手段,而且是耍在这节骨眼儿上。
眼下正值五金厂存亡危急之秋,拿了他薛某人,不是把五金厂往死里逼么?五金厂一死,萧山县必溃,那他薛某人在萧山的政治生涯便算结束了!
一念至此,薛向再能窝住火儿,那真是马克思也不原谅了,“你可真他妈啰嗦,有地委纪检委手令,我二话不说跟你去,要是没有,小兔崽子再跟老子聒噪,小心老子掰断你的门牙,滚!”
嗖的一下,薛向抄起桌上的墨水瓶就砸了过来,砰的一声,瓶碎汁溅,喷了楚风半身。
“你,你……”
楚风简直要疯了,浑身哆嗦个不停,可你了半天,终究也没了下文,恨恨瞪了薛向一眼,急步奔出门去。
楚风去后不到一刻钟,薛向的办公室再次被占满,人还是先前那些人,不过这回,大伙儿可没鼓噪,几乎沉寂,良久,才有人吆喝着,要去地委上访,找地委陈书记说理去,看地委还要不要五金厂的人活了。
一人呼,十人应,眨眼间,竟是此种维护薛向的声音。细说来,这帮五金厂的工人干部,是打心眼里服气这位薛厂长的,就算不提往日恩义,单看自行车厂改制后的收益,那短短数天,就卖出的二百多辆自行车,可换回了近四万元,这搁在以前的五金厂,几乎要用一个多月,如此本领,怎不叫人折服,况且,眼下,五金厂的销售全靠这位薛厂长了,虽然人薛厂长至今也没说出个子午卯酉来,可大伙儿谁都期望这位是在装诸葛亮,玩儿神秘,故意憋着法子不说。
细细一想,众人不如此期望也不成啊,难不成希望薛厂长没办法,五金厂垮了,大伙儿喝西北风去。正是因为现在薛向之于五金厂,几近无可或缺,所以这帮人是无论如何也要维护薛厂长到底的。
却说五金厂的一帮人抛开薛向,正商量着如何去地委鸣冤告状,沾了一身墨汁的楚风也急吼吼地奔回了萧山县委大院,到得大院门前时,那警服青年提醒他换一身衣服,却被楚风一把推开了,丢下句“就是要让贾专员和俞县长看看某些人的蛮横嘴脸”,径自奔俞定中办公室去了。
ps: 最近工作蛮忙的,没有加更,嗯,明天三章,后天四章更新,江南很有把握本月还完欠章,大不了周末不出门了!恩啊,早!
第一百九十四章 浮夸风还是抽风
呼!
楚风把大门楞推出了风声,双腿急行,径直走到正坐在沙发上交谈的贾专员和俞定中跟前,两腿跟练过站桩似地,由极动到极静,眨眼就定住了。
楚风定在二人身前,冷着脸也不说话,俞定中最先回过味儿来,笑道:“楚主任这是怎么了,怎么把墨水兑身上了,何麟,快,把我新作的那件中山装给楚主任换上!”
“不用!谢谢俞县长好意,就这身挺好!”楚风冷道。
“小楚,怎么跟俞县长说话呢?”这时,安坐的贾专员终于发话了,“叫你带的人,可曾带回来了。”
贾专员四十五六年纪,白胖无须,甚是富态。细说来,贾专员和薛向也是大有恩怨,这位正是被薛向一手送进牢饭的前五金厂厂长孔亮的连襟。上次孔亮遭厄,因着干系太大,这位贾专员想插手也是有心无力,事后,可是没少受自家黄脸婆的气,这笔账可是被他记在薛向头上了。
今次丁专员不挑别人,专挑贾专员下萧山,正是看中了此点因缘。
这位贾专员可是正儿八经地地委领导,楚风再张狂也不敢在他面前拿大,稍稍躬身道:“贾专员,楚风无能,薛县长面子打得很,恐怕得您亲自去请!”
贾专员骤然变色,盯着楚风,半晌才道:“你这身墨,是他弄的吧?”
“什么?”俞定中假装才回过味儿来一般,急道:“太过份了,薛向同志太过分了,怎么能对上级组织的同志,这样无礼呢。”
楚风冷笑,“无礼?嘿嘿,俞县长。这才哪儿到哪儿了,我今次来萧山,才算是真正开了眼界。甚至想都没想过会有这么跋扈,粗野的干部。不仅言语粗俗,辱骂同志,动辄挥手相向,以人身安全相威胁……”
楚风口才绝佳,添枝加叶之余,却将当时的情况说得绘声绘色,在他的描述之下。薛向大概就是混进革命队伍的流氓!
啪的一声响,贾专员一巴掌拍在茶几上,蹭身立起,“小楚。走,回地委!”
说话儿,贾专员迈步便行,楚风一脸冷峻地紧随其后。
“贾专员,您息怒。等等……”
俞定中满脸焦急,腿上却似绑了几十斤的铅块儿一般,一路急行,却是离贾专员越来越远了。
…………
中午十二点,原本是吃饭和休息的时间。花原地委却召开了紧急地委委员会议。而召开会议的核心原因竟是因为地区下属一个县的副县长的惩处问题,原本这种问题是压根儿上不得地委台面的,毕竟小小副处级干部,花原地委已然车载斗量,能让大佬挂心就不错了,焉能上得了委员会的台盘,可偏偏就这么件小事儿,却引得行署专员和行署常务副专员互相拍了桌子。
问题就此扩大化,再考虑到那位副县长的身份问题,以及上次折腾出的惊天动静,消息传到地委书记陈建处,陈书记当机立断,召开了地委委员会议。
会议虽是仓促召开,可花原地委十一位委员竟是一个不少,齐齐列席。
参加会议的有,执政党花原地区委员会书记陈建,副书记、行署专员丁龙,副书记黄观,行署常务副专员周明方,纪委书记张立君,组织部长洪道,政法委书记刘目中,宣传部长傅绍文,行署副专员贾文和,地委秘书长刘国明,军分区政治委员李耀庭。
会议一开始,就直接进入了高潮,陈建话音方落,丁龙便接过了话茬儿,“陈书记,同志们,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值得讨论的,像这样一个侮辱同志,出口成脏,动辄挥手相向的人,还有什么资格继续担任一县副县长,就是当个村长,我看他就不够格,如果对这种人,这种行为,我们都还能容忍,那要置组织纪律于何地,要置组织威严于何地,对这种人,我们就要坚决地清除出革命队伍!”
丁龙说完,冷冷盯着周明方,后者毅然不惧,果真接了口:“骂人是不对,不过,丁专员也太上纲上线了吧,试问咱们在座的哪位同志生平没骂过人?哪位没有气不顺,着急发脾气的时候,我可从没听说过因为骂人就不就要罢免干部,处理同志,要是按丁专员的意思,骂人就得清除出革命队伍,那早先的彭老总,贺老总估计也干不上革命工作了。”
周明方学识通达,为人儒雅,可真要动了心火,那嘴皮子也利索得吓人!
啪的一巴掌应在桌上,丁龙霍然起身,“你周专员这不是抬杠么,他薛向是只骂了人么,轻工局纪检室的小楚同志身上的墨汁是怎么来的?哼,还扬言要掰断小楚的门牙,这种干部我闻所未闻!”
“丁专员知道的可真清楚啊!”周明方端起茶杯咪了一口,“不过我知道的恐怕更清楚,据我所知是轻工局纪检室的楚风同志,先对薛向亮的手铐,嘿嘿,这是要干什么?拘捕还是收监!”
话至此处,周明方的气势陡然一变,直直地朝一直盯着他看的丁专员看了回去,不闪不避,不瞪不眨!
哗!
众人哪里知道其中还有这么个隐情,便是丁龙也是头一次听说,心下先是不信,继而便打消了怀疑,毕竟周明方不可能在这种场合说这种一戳即破的谎话。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言的陈建拍了桌子,“无法无天,真正是无法无天,这种混账行子,都是谁惯出来的,老张,你们纪检工作是组织纪律的防火墙,是整顿干部队伍的尖刀部队,可打铁还须自身硬,多大权力就得担多大责任啊!”
纪委书记张立君脸色陡黑,知道这位陈书记在借题发挥,敲打自己,可这时,也只得闷闷点头受了,知道楚风这员骁将算是保不住了。
周明方小胜一局,却不松口,“贾专员,据我所知你这次下萧山是视察水利建设和防洪工程吧,不知道怎么带了轻工局的干部下去?”
贾文和老脸微红,却是很快就有了主意,“既然周专员问到了,那我就说说,实际情况是这个样子的,我接到萧山县五金厂工人的反应,说有人贱卖国营资产给外资……”
“咳咳……”
贾文和话至此处,忽然丁龙起了阵急咳,将他话头打断。
官能做到副厅的,几乎就不可能有低智商份子,更不提还是这分量极重的地委委员,是以,丁龙这咳嗽一起,贾文和心中便起了警兆,心念电转,便想通了关节,暗骂自己糊涂,按什么罪名不好,非说他贱卖国资,说他贱卖国资,岂不是说港商侵占国资,可同萧山县合作的那位港商的背景实在是太惊人,上次的风波差点儿没闹得花原翻天,这回自个儿还往上凑,惹翻了港商事小,上面再发飙,这群同僚就得先吃了自己。
一念通达,贾文和转腔自是极快:“总之,就是有人在五金厂瞎折腾,所以,我才叫上有丰富侦查经验的楚风同志,到萧山县后,又经过一定的走访调查,我这才派楚风同志前去相请薛向同志来了解情况,谁知道楚风同志官僚作风严重,亮出了手铐,这才闹出了岔子。”
周明方无意纠缠楚风这种小角色,继续追问:“那文和同志究竟有没有调查出是谁在五金厂瞎折腾,又是在怎么瞎折腾?”
贾文和说五金厂有人举报,自不是虚言,毕竟孔亮等人在五金厂经营多年,一二心腹还是有的,这孔亮进去后,这些腹心的境遇自然大不如以前,怀恨在心之辈自然也有,贾文和又是孔亮连襟,来找他诉苦的未必有,可他要找谁听苦,那绝对手拿把攥,安排个把举报人选自然简单至极。
是以,五金厂的近况贾文和一如丁龙可谓是了若指掌,周明方如是问,贾文和立时便滔滔不绝起来,五金厂的境况确实已然到了生死存亡之际,贾文和也未如何夸张,只用了煽动性的言辞如实复述一遍,言罢,周明方脸色已变。
要说周明方对五金厂的事儿,也非是一点儿不清楚,五金厂加生产线,提高售价的事儿,他都清楚,虽然有些担心五金厂如是折腾,肯定会遇到极大困难,可到底还是对薛向这个机变百出的家伙投了信任票,是以,以后就没如何关注五金厂的事儿了,只静候结果,谁成想,现如今,五金厂竟快被姓薛的折腾黄了,周明方心中霎时腾起万丈怒火,亏老子这么信任你,你小子就是这样回报的?
周明方脸色,贾文和自然看在眼里,”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已经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位薛县长了,他折腾出来的这事儿,就是咱们大干快上那会儿,都不敢想,八千辆自行车,嘿嘿,好大的手笔,就是猪脑子也能算想清楚,这么多自行车一时半会儿绝对卖不完,卖不完就得积压,就得支付保养费,光想想就定是个大坑,那位薛县长就敢硬上,我不知道这是浮夸风还是抽风!”
第一百九十五章 莫名其妙
“不知是浮夸风还是抽风!”
贾文和当真是说得慷慨激烈,众人齐齐变色,丁龙一扣桌面,“文和同志介绍的情况相当重要,如果真是这种情况,那五金厂的形式就险恶了,进而,萧山县肯定会被拖垮,这是多大的一坑儿,动辄百万的损失,最后肯定要全部压到地委来,这个责任谁负!”
“我建议立即停止薛向同志现行职务,对其立案调查!”
纪委书记张立君突施冷箭,辣手无情,打了众人个措手不及。
“我赞成立君书记的意见,像薛向同志这种无组织无纪律,蛮干乱上的同志,必须严肃处理,杀杀这股歪风!”
政法委书记刘目中也跳出身来,杀气腾腾!
此刻,周明方简直出离地愤怒和震惊了!愤怒的是这些人竟然毫不考虑萧山县的实际情况,就要不分青红皂白地把薛向拿下,震惊得是,委员会上,竟然有这么多人持此议,更稀奇的是,张立君和刘目中从来是水火不容,今次竟然合流,真不知道薛向什么时候得罪了这许多大佬。
周明方自然不知道薛向何时惹着这许多人,便是薛向至此,恐怕也闹不明白。
其实很好解释,楚风虽然不是纪检委直属干部,却也是纪检系统的,张立君虽未必看中楚风这种小喽啰,却必须维护纪委的威严,薛向对楚风的所为,算是犯了他逆鳞,时逢丁龙、贾文和要收拾姓薛的,他不介意顺手推一把,而萧山县的发展,则压根儿不在张书记的考虑范围之内。
而政法委书记刘目中跳出来,那就更好理解了。薛向和辽东政法系统大佬贺遂的梁子,在他们这个层级,不是什么秘密。已经有三位同僚表态要收拾薛向了,薛向基本就等于死一半儿了。值此良机,刘目中自然不介意送贺厅长一个顺水人情。
“莫名奇妙!”
周明方正待拍案而起,他斜上首的副书记黄观忽然开口了。
这位黄副书记威严肃著,是地委隐隐能与陈建,丁龙看齐的领导,不但分管组工,还抓经济。真正的大权在握,他这斜刺里杀出一剑,一时间,众人真不知他剑指何方。
这会儿。委员会上,一边倒地要求严惩薛向,贾文和心情大好,笑道:“什么莫名其妙?”
黄观冷道:“我说咱们这个会开得莫名其妙,你贾专员的抽风论断莫名其妙!”
黄观毫不客气。明刀明枪地亮出了观点,直指贾文和,隐射丁龙,当真煞气逼人。
“黄书记话里有话啊,我倒想听听今天的会怎么莫名其妙法。”
陈建势大难阻。眼见着就要到站,而黄观和丁龙并驾齐驱,都盯着那个位子,矛盾自然是少不了的。
黄观道:“难道还不莫名奇妙么,轻工局的干部下去,亮手铐要抓县长,咱们不讨论如何整顿纪检委工作,严肃党的纪律,竟然调转枪头,要拿下那位副县长,罪名竟然是浮夸风,瞎折腾,生产八千辆自行车,就是浮夸风?人家能产,就能卖,没到最后关头,谁敢说人家卖不出去,难道诸位不知道那位薛向同志在靠山屯的事迹么,如此一个经济能手,真得就像贾专员说得是猪脑子?连量出为入这点道理都想不通?再者说,现在萧山县都是什么情况了,明知道拿下薛向,五金厂就垮了,萧山县背负上千名待业工人,百万国家资产打水漂,到时担子得落到地委来,竟还有人坚持要以莫须有的罪名蛮干,这不是莫名其妙是什么!”
哗!
黄副书记真是“昆仑剑出血汪洋,千里直驱黄河黄”,一家伙把丁龙,张立君,贾文和全扫进去了,丝毫不留面皮,这再高手过招,最讲含蓄的委员会上,是极其罕见的。
不但周明方想不通,便是丁龙也满眼疑惑,这黄观是赤膊上阵,奋不顾身了呀!可没听说那小子和黄某人有来往呀,事出反常,必然有妖!
黄观这一剑亮得实在是太及时了,在陈建没有表态的情况下,已经有四名重量级常委亮出了一致观点,且又是一件无关众人核心利益的事上,几乎便能形成定局,未发言的同志们多数恐怕要么弃权,要么合流,毕竟和多数对抗,并非是什么好事儿。
可黄观如此激烈地亮出了观点,原本不怎么挂心此事的委员们,怕就要仔细权衡度量了,搞不好就得演化成政治斗争,那站位就显得极其重要了。
黄观言罢,常委会一时失声,丁龙完全没有准备好迎接好黄观的正面搏斗,一时被打了个搓手不及,剩下三位,贾文和份量不够,其余两位也不过是存了顺水推舟的心思,更不会不顾一切地和黄观死磕。
就在这时,花原地区的绝对大佬陈建终于发话了:“好了,一件丁大的事儿,还用得着拍桌子,瞪眼睛!”萧山县的事儿不小,却依旧不在陈建眼里,毕竟这位统御数百万众,像五金厂这样的小厂压根儿就不算事儿,“我看这样吧,纪委的纪律必须严肃,骄横的同志该处理处理,该教育教育,萧山县的小家伙,咱们先放一放,是打板子还是发奖状,那就看他的折腾劲儿,不管怎么说,人家也是从中央嫁过来的,有个好娘家啊,咱们这些做公婆的,就是再看不顺眼,也得给娘家几分薄面嘛,这样吧,散会后,地委办公室给萧山县委发个警告,点名批评下小家伙,再上道紧箍咒,一周之内,五金厂的自行车要还是堆得卖不动,让小家伙自己请辞!”
陈建六十多了,年纪大,威望高,更恐怖的是,这位又是个暴脾气,最好搞一言堂,又绝不和其他政客那般玩儿手腕,讲权谋,这位就一样,你不听他的,他就骂,骂了还是不停,就收拾你,不招不架,就是一下,谁拿他也没辙,即便丁龙也没少受这位陈书记的训斥。
所以,陈建一般不发表意见,那只要发表意见,就必然是决议!
不过陈建也绝非毫无城府的莽夫,是莽夫也坐不稳这个位子,他这番话可谓不偏不倚,照顾了大多数人的面子和感情,两派皆是没有异议。在周明方看来,能有这个结果,薛向已经该烧高香了,总算又拉出死地,给他腾出了这一周时间。而丁龙、贾文和则认为即便是再给上薛向一个月,那八千辆自行车也休想卖出去,全花原能有几个买得起一百六一辆的自行车?
散会后,黄观直接回了家,因着是紧急会议,黄书记这会儿还饿着肚子。地委自然不会似县委那般窘迫,委员们虽然没有独栋别墅,却不至于像县委常委们混到挤筒子楼的份儿,都有独立小四合院。
黄观家的四合院布置得甚是古意,小桥流水,小道林荫,丝毫不见寻常院落的田园气息,倒要是度假山庄。
“咦,你小子怎么回来了?”
黄观步进客厅,小小吃了一惊。
“老爸,看您说的,这是我家,我怎么不能回来。”
黄天一笑嘻嘻地上前接过黄观的文件包,又摘掉饭桌上的纱网,现出几盘菜来。
黄观在桌前坐了,挥手打发走保姆,只留了黄夫人在一边布菜,“说说吧!”
“说什么?”黄天一脸上现出莫名其妙。
铛,黄观抬手给了一板栗,“卖什么关子!”
黄天一嘻嘻笑道:“老爸,你们这些当官的是不是都这么现实,见着缝就要茶针。”
眼见着黄观黑了脸,黄夫人赶紧叱道:“没大没小的,怎么跟你爸说话呢。”
黄观只此一子,钟爱非常,黄天一压根儿就不怕老爷子,自然什么话都敢唠,“我说的本就是实话,您问问老爷子,我哪回出去玩儿,他不是横吹胡子,竖瞪眼,就这回我说跟李哥去四九城见见世面,开开眼,老爸非但没瞪眼,临走还给了二百块钱路费,这不是稀奇么。”
“废话真多,皮痒痒了是吧!”黄观当即就冷了声儿。
黄天一骄纵,却也识得轻重,知道自家老爷子是真恼了,不敢再嬉戏,苦脸道:“老爸,恐怕要让您失望了,压根儿就没摸着薛家大门。”
“嗯?”黄观脸色果然沉了下来。
黄天一赶紧道:“这也不赖我呀,我今儿个才算知道咱们这小地方跟京城压根儿就没法儿比,我那位李哥,在咱辽东敢跟邓书记公子叫号,可到了四九城啥也不是,开始我也以为跟他去了,能去薛家拜访一二,可谁成想那小子竟然连门儿也不敢登,说什么家里没大人,不好意思造访,这不,我也就没法子登门儿。”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黄观冷哼道,他是真有几分气馁,自打上次听自家儿子说了萧山县的那位薛县长不简单,连省人大副主任、辽东人民的骄傲,开国中将的孙子见了都得叫声薛叔叔,他就起了结交的心思。细说来,这种心态也正常,官场就是名利场,没有名利之心的,也混不进官场。
第一百九十六章 黄公子京城见闻录
要说这官场结交也得讲机缘,不能明晃晃地直来,不能直接就往人身上扑,他黄书记还不至于如此下作。然而,黄观一直就没寻着什么好机会,可就在半个月前,听说儿子要跟那个什么狐朋狗友赴京,他原本是很不耐烦的,可细细一想,去京城未必不是件好事,一来,有机会探探这位薛县长到底出自哪家高门,二来,黄天一亲自上门,便算是结下一份人情,毕竟自己这个副书记是薛向的顶头上司,薛家大人必然会考虑这层关系,对黄天一绝对不至冷淡,如此一来,便有了常来常往地理由,那就是最自然而然的结交法门。
谁成想,黄天一去京城浪荡了半拉月,花了他黄书记一年的薪水二百大元,结果,竟是连人家大门也没摸着,想想,就有些恼火。
黄夫人布好了菜,递过筷子,黄观接过,却啪地按在了桌上,显然怒气未消,难以下箸。
黄书记怒不可竭,黄天一却又作出了笑脸,“老爸息怒,您放心,您的钱可没白花,我这儿有数呢。”说话儿,黄天一又指指自家脑门儿。
黄夫人轻轻拍下黄天一的背脊:“你这孩子,跟你爸绕什么圈子,知道你爸烦心,还瞎折腾。”
黄观眉头轻跳,却不说话,直直盯着黄天一,看得他心里发毛,赶紧道:“老爸,您这次要我进京,我猜主要目的有二:第一,希望我能亲自登门,探探薛向的底细,第二,肯定是希望能和薛家人结交一二。”
黄天一整日纨绔,脑子却是极聪明,竟将黄观的目的猜了个正着。黄观见黄天一有此见识,心中甚慰,也不遮掩心思。轻轻点头。
黄天一获此鼓舞,笑道:“第二个目的。因着李奇的关系,肯定没法儿达成了,这个须怨不得我,李奇都进不了门儿,我这跟班的自然也没戏,可第二个目的,咱们算是达到了。老爸。这些日子,我在京城算是真开了眼,见了世面,李奇那小子倒也不是瞎吹。他在京城还真认得不少衙内公子,带我见过的就有七八个,有什么京城市委组织部要员的公子,有军事情报局二局局长的公子,剩下的全是军区大院子弟。对了,对了,还有一个人,他爷爷您一定熟悉,您猜猜是谁?”
“废话。我怎么猜得着,再卖关子,仔细你的皮!”黄书记原本听得入神,这会儿猛地被打断,心中不喜已极。
黄天一嘿嘿几声,接道:“怪我,怪我,没给您一点儿提示,嘿嘿,其实那位老爷子的书,您不整天读么?”
“陈开真老先生!”黄观霍然出口。
细说来,也无怪黄观震惊,实乃是陈开真的名气太大,早已超过了他官员的身份,而被赋予了特殊的政治,历史,文化符号,这位老爷子号称为周医生以后的文坛第一人,又以伟大领袖文友名著于世,见如此人物,和见历史没什么区别。
“对了!”黄天一笑道:“嘿嘿,不过他孙子可就不成器了,玩儿得比我还疯,不过,人家命好,有个好爷爷,现下照样名牌大学读着……”
说着说着,黄天一竟把话题扯远了,自伤身世起来,似乎颇觉得自己这胎投得不甚成功,眼见着自家老爷子脸色越来越黑,方才陡然惊醒,续上了正题:“老爸,您想想那些都是什么人物啊,说是天潢贵胄也不为过吧,可全管薛向叫三哥,李奇一说我是薛向那个县所在地委副书记的儿子,咔咔咔,好家伙,全朝我敬酒,我开始还当是自己有面子,结果,敬酒时,才知道是沾了您的光,那些衙内们都说让我回来给您递话儿,让三哥在下面舒坦些。”
“不过,这还不算什么,去的第二天,那个陈佛生,也就是陈开真老先生的孙子就领我们去了一茶馆儿,您可别小瞧这茶馆儿,全国独此一家,别无分号,是人家赤旗杂志麾下的单位,我开始还以为是喝茶消遣的地儿,可一进去就傻眼了,那李奇随意指了几个,竟还有国字号首长的公子,后来才知道,那地儿哪里是什么喝茶的地儿,纯是一屋子衙内吹牛显摆的地方,稍稍结识两个,一打听人老子最少都是正厅,老爸,想想我都替您寒碜哟!”
“呸!老子寒碜什么!”黄副书记怒了,狠狠赏了黄天一巴掌。
黄天一捂着脑袋,连连告饶,“是我寒碜,我寒碜,您听我接着讲啊,又喝一会儿茶,就碰见找茬儿的了,或许是见我和李奇眼生,就有人过来盘道儿,盘道懂吧,用咱这话儿就叫报万儿,也就是亮命号,老爸,您是不知道四九城那伙儿人干这个可讲究,人家可不是直接问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门道可多着呢,上来那小子就说‘我是新四军三支队的’,你说我哪儿知道什么新四军三支队,四支队的,当时就傻了眼儿,还是多亏李奇机灵,报了他家老爷子的129师的旗号,要不然当时就得挨收拾。”
“尔后,又扯了会儿,那边几个小子好像看我们好欺负,就要动手,眼见着我们十多个家伙围拢了,陈佛生这会儿从包间又转了回来,啥也没说,就指着李奇说了句‘这是三哥的侄子’,结果那帮小子全傻了,一个个脸色快白成了布,又是作揖,又是道歉,前倨后恭无过于此。事后,我可是打听过那个报新四军三支队的小子是什么来头,原来那哥们儿报的字号还是皖南事变前的新四军编制,他家老爷子竟是新四军的老团长,淮海时,堵黄伯韬兵团,守碾庄时挨了枪子儿,后边就没捞着什么打仗的机会,五五年才挂了中将。老爸,您说就这等家世,还畏那个薛向如虎,你说咱还有细打听薛向出处的必要么,除了那一堆的,还有谁能这么牛气!”
黄天一说完,黄观久久不语,募地,笑了,意味深长地道:“看来今天这番辛苦没有白费啊!”
“什么辛苦!”黄天一奇道。
黄观挥挥手,却是再不言语,拾起桌上的筷子,大口大口的吃饭,黄书记胃口大开,看得黄夫人好生欢喜,连连催促着黄天一给黄观倒酒,一家人一块儿吃饭,倒也其乐融融。
…………
时下已是晚上七点,俞定中办公室依旧灯火通明,这对素来极讲究生活作息和养生之道的俞县长来说,是极其罕见的。这个钟点,俞县长还不下班,倒不是勤劳公务,是因为俞县长一直在等一份东西,等一份至关重要,关乎到他俞县长未来前程的文件。
俞定中又是焦急又是兴奋,已经在办公室转了无数个圈了,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双腿已经有些酸麻,可偏偏停不下脚步,似乎一听下来,一颗滚烫火热的心就要飞出胸腔。
“县长,拿来了!”
何麟兴冲冲奔进门来,手里捧着张白色硬笺。
俞定中冲了过去,一把接过硬笺,读着读着,便笑出声来。尽管下午四点多的时候,贾专员就给他来过电话,向他渗透了地委委员会议的决议,自打听明白后,俞定中就出于莫名兴奋状态,自动将那条给萧山县委包括他俞某人的警告给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死死盯住了最后一句“七日之内,若薛向同志还无法解决五金厂的困境,着令请辞!”
俞定中太明白这句话的份量了,这句话虽然不是行政处分,却比行政处分利害万倍,虽然没解除薛向党内职务,几乎就中断了薛向仕途上进之路,几乎可以等于给薛向的政治生命判了死刑。如此结局,对俞定中来说,几近完美,那位公子要求的不正是这样么。没想到如此千难万难的人物,竟然如此轻易就解决了,真是吉人自有天佑啊!
却说俞定中捧着这张纸笺翻看无数遍的时候,薛向那头也得到了这张来自地委的公函,是新任政府办主任王刚火速兼程赶往五金厂送来的,薛向扫了一眼,就把硬笺撂了。
骂走楚风的时候,他早就料到有人又对自己起了心思,更知道这人的心思是轻易不会停,必然还有后续手段,虽然没猜到对方如此迫不及待地亮出了杀手锏,可薛向这会儿已然决定应战,对方亮刀,亮枪,对他来讲都是一样!
薛向不急,可王刚却是急得白了脸,他生怕薛向年轻,不知道请辞意味着什么,还委委婉婉地解释了一遍,薛向笑着拍拍王刚的肩膀,让他明天看好戏就是,便径自去了!
…………
火红的太阳映红了天,刚下工的赵大海骑着那辆已有五年寿命的凤凰二八,咯吱咯吱,驶进了自家小院,老婆冬梅,女儿明月,儿子长江三个已经围坐在桑树下,等他吃午饭呢。
大海和冬梅都是花原市的工人,一在机械厂,一在被服厂,收入虽然不高,养活一双已上初中的儿女,却也不甚紧迫,这一点,从他们的午餐上就可以看出,有鱼有蛋,虽然量少,在这个年代,也勉强算得上是小康之家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枭龙与魔龙
赵大海一家人正其乐融融地吃着午饭,叮铃铃,一阵清脆的铃声传了过来,众人循声望去,但见篱笆门内,闯进一辆自行车来,那车全身通红,如火似碳,极低的车架,却架着两个宽大厚实的轮胎,车身非是一般自行车那样水平,而是起伏如龙脊,车头处最是夸张,竟做成一个龙头模样,意态飞张,火红的阳光映在这辆火红的自行车上,宛若金阳里腾出一条红龙,鳞爪飞张,肆意汪洋,拉风到了极点,一时间,赵家一家人看傻了眼,几乎都没注意车上那人是谁。
贪看良久,忽地,长江蹭身蹿了出去,一把抓住龙头,“大明子,哪儿来的车,太威风了,太威风了,快下来,让我试试,让我试试……”
大明子一把抓住长江扶上龙头的大手,嚷道:“嗨嗨嗨,我说长江你松开,松开,碰坏了,哥们儿跟你拼命,哥们儿寻你可不是显摆车来了,你小子不是老拿你大海叔的凤凰欺负我家的骏马么,得,今儿咱哥们儿就用这辆自行车找你出出气,走,咱们再去三道弯,赛赛,对了,咱哥们儿忘了告诉你,我这车叫啥名儿,你站好喽,站好喽,别我一报万儿,吓你个大趔趄!”
“说吧,我倒要听听叫啥名,还能把我吓死不成!”
长江实在是觉得这车拉风到了极点,流畅的线条,威猛的造型,更夸张的是,那两轮胎一看,就知道爬沟跃坎不在话下,自家那辆凤凰别说是旧的,就是新的,也比不过这辆啊。可年轻人斗嘴,输啥都不能输气势。输场面,长江一变不住地打量着车身,一边咬了牙死犟。
“枭龙!”大明子挥手扬眉:“枭雄的枭。神龙的龙,威风吧。说实话当时听这名儿,我就傻了,刺激得只想撒尿,你说说谁能想出这威风的名儿!”
长江听得也是一滞,以这个时代的信息传播速度,尽管是中学生,所见所识也是有限得紧。知道的威风词汇,也不过是猛虎,神龙,雄狮云云。哪里听过枭龙如此有个性和冲击力的词儿。
长江实在是太喜欢这辆车了,一见之下,就再拔不开眼,死死把着龙头不放。大明子和长江是发小,太了解这小子的脾性了。生怕这小子要缠了自己这宝贝车去,赶紧道:“我说长江,你赶紧吃饭去吧,我这枭龙一出,你那凤凰也就不用瞎得瑟了。我也懒得欺负你,胜之不武,我先撤了啊,三胖子他们还在三道弯儿等我呢。”
“别别别啊,总得让我试试啊!”长江死拉着车不撒手,嘴上也使出了激将法,“你不让我试,就证明你这枭龙是样子货,比不过我家凤凰,我就说嘛,咱凤凰至少是全国有名,几十年的老玩意儿了,你枭龙除了好看,怎么能比得过凤凰。”
大明子一听就怒了,这枭龙虽是他今天新得的,却是爱若珍宝,哪里容得人诋毁,一巴掌拍开长江的手,骂道:“你小子井里的蛤蟆见过天多大么,海凤凰凤凰的,你那破凤凰不就是在国内晃荡么,知道老子的枭龙的来头么,那可是港岛出的,在法兰西环法大赛上可是拿过银奖,你知道环法大赛么,土炮一个,那是全世界所有利害自行车的比赛,咱家枭龙得了银奖,也就是世界第二,除了输给过美帝,满世界谁还能强过老子的枭龙去,看看看看,这是什么。”
说话儿大明子掉过车头,把车屁股对准了长江,但见后轮上方吊着个金色的车牌子,上面除了编号,海硬上一排洋码子。
“这洋码子写得是啥啊?”长江见大明子说得嚣张,气势立时就下来了。
大明子得意道:“不认识了吧,你小子不是英语好么,怎么草鸡啦,明白告诉你,这是法文,法兰西国的,给咱车搬的得奖证书上的证词,得得得,不扯了,不扯了,不然就误趟了!”
说话儿,大明子撩起脚,就踩了脚踏,可这一踩,竟是没踩动,原来后座被长江死死拽住了。
“你这是啥意思,我说长江,可不兴耍横啊!”
大明子虽然张狂,可是知道玩儿硬的,他还真玩儿不过身高体壮的长江。
“你要是不让我试车,那可没准儿!”
长江实在是爱煞了这辆枭龙,自然不肯遇宝山而空回。
大明子心叫坏了,急道:“你要耍横,我就叫我婶儿啦,再说,我这辆枭龙是单车,要试试三胖子的去,他那辆更利害,是辆魔龙,你和他吨位差不离,试他的去。”
大明子这番话算是提醒了长江,长江急道:“这咋回事儿啊,一会儿枭龙,一会儿魔龙,怎么着,你们都有啊,快说说,车哪儿来的,对了,你说是港岛的车,你大明子在港岛有个屁的亲戚,就算有,三胖子也不能有啊,这车都哪儿来的啊?”
大明子讥道:“哪儿来的?我说长江你小子是刚从外国回来吧,没听见一大早的电喇叭啊,南区都闹翻天了,都在那儿买龙骑呢!”
“什么!新买的!多少钱,这得老贵吧,你爸可真舍得!”长江一脸艳羡,他知道自己是绝对不可能有的了,毕竟他想要辆最差的骆驼,都被赵大海拿打巴掌招呼回去了,这辆比凤凰都拉风的龙骑,想都不敢想!
“舍得个屁啊!“大明子一挥手,叫道:“还不是周扒皮一个,你以为这辆枭龙,我多少钱入手,二十块啊!都是花的老子攒了快五年的压岁钱,老子现在都成空筒子呢。”
“啥玩意儿,你小子不是跟老子开玩笑吧,就这辆车,你二十块钱就买下呢?”长江眼泡子都鼓出来了,嘴巴张得能塞下鸭蛋。
大明子甩甩头,竖起根指头,不住摇晃:“,不是二十块钱买下,而是拿下!”
眼见着长江又待发问,大明子接道:“这辆枭龙怎么可能只值二十块,毕竟是全世界第二啊,全世界第二的车,就得有全世界第二的价钱,凤凰都卖一百三了,这枭龙自然不会比凤凰便宜,实话告诉你,这车一百六,我那二十块就只交了个首付!”
“一百六?首付?”长江越听越迷糊了,“那是什么玩意儿!”
大明子笑道:“买了这么多年的东西,我不得不说第一次遇到这么好的卖家,那叫一个仁义啊,人家卖车还能赊账,就拿我这辆枭龙来说吧,交二十块就能把车领走,以后每月还五块钱,二年半还清就成,您说说人家买自行车的是不是特仗义!”
“每月五块?那么多啊,你还得起?”一时间如此丰富的信息,新颖的名词儿,让长江脑子里乱糟糟一片。
大明子捏下鼻子,哼道:“什么呀,又不用老子还,老子交了首付,已经被扒了皮了,我家老头子要是还不给还每月的贷款,看老子还叫他老子不?”
话至此处,长江全明白了,福至心灵,二话不说,松了大明子的车座,就奔饭桌来了,不待开口,赵大海大手一挥,先就开腔了:“少整没用的啊,就是你不叫我老子,也别想老子给你买车!”
显然,先前大明子和长江的对话,赵大海也听进了耳朵里。
“妈,你看我爸咋这样啊,那个什么首付我付还不行么,就每月还五块钱,咱家又不是还不起,人家都有车,就我没有,我往后怎么去学校啊!”
长江见赵大海死硬,只有寻求老妈的帮助。
冬梅是典型的慈母,见长江哀告,立时就软了心肠,“当家的,我看就给长江买一辆吧,我觉得这样买车挺划算,每月还五块钱,对咱俩来说,还真不是大负担!”
赵大海夫妇两人一月合起来也有小五十元的收入,每月还五元,对他们来说确实是能够承受的,况且分期支付,又不用动存折上的老本,也难怪素来朴素的冬梅也动了心。
砰,赵大海的酒杯顿上了饭桌,“你懂什么,庄户人家过日子,要的就是勤俭持家,你们也不想想一辆自行车一百六,凤凰也才一百三四,本地产的骆驼、骏马,也才一百一二,和那个什么龙比起来,那可是便宜到姥姥家去了,再者说,天下哪有掉馅饼的事儿,一百六的车,给你二十块就拿走了?”
不待长江急眼,一边的大明子听不下去了,照赵大海这么说,那买车的不就是缺心眼么,“大海叔,您要这么说,我可不爱听了,什么叫便宜,什么叫贵,那是一分钱一分火,就拿布来说,的确良三毛八一尺,绸子料要三块,您咋不比比呢。也不想想人家枭龙那是世界名牌,凤凰最多在国内折腾,都敢卖一百三四,再者说,你买凤凰,还得供票,人家枭龙连供票都省了,这几乎等于就跟凤凰一个价,更何况,论质量,枭龙可是甩凤凰几条街去,满世界打听打听去,凤凰能跑过枭龙么?”
赵大海道:“照你这个说法儿,这枭龙就是天上少有,地上绝无的宝贝疙瘩,不过我就不明白了,既然是宝贝疙瘩,人家怎么就能二十块,让你骑回家呢?”
第一百七十八章 薛县长,奇才
大明子笑道:“我的大海叔诶,我什么时候说,二十块钱就能拿走了,你别忘了还有长达二年半的还款期,也就是说你为这辆车还得花一百六,只不过人家商家精明仁义,用这种方式让买家容易接受罢了,您要是觉得每月还五块贵,没关系,人家可以延长期限,有还四年多的,每月三块,只不过,我算了算,那样还的话,会超过一百六,大概有一百六十四五块。”
老问题刚解,新问题又生,赵大海道:“难道他就不怕人家买完车,就不还了么,就是借给亲戚钱,都还有这担心,咋他们卖东西的就这么实诚?”
大明子道:“大海叔,您这算是问到点子上了,商家自然不是傻瓜,人家请银行的人在那边置了户头,你若是分期还款,都得拿户口本去那户头签名,按手印,按月或者按季去还钱,不过这按月按季还的钱就又不一样了,按季就得多出几毛利息前,就是这么个事儿!”
大明子话至此处,算是解开了所有的疑团,赵大海也是傻楞着没了言语。因为,这会儿,便是他这只铁公鸡也被说动了心。因为他是做机械的,看机器最准,一眼就瞧出大明子的那辆枭龙除了个头比凤凰小点儿,论质量,论做工,那可把凤凰给甩出几条街去了。
先前之所以反对,无非是因为价格太离谱,要比别的车多出三四十,可一听不要供票,这差价就降下来了,再一听如此优惠,而又有合情合理的还款方式,自然就动了心。毕竟每月三五元的还款,对他们老赵家实在不是什么负担。反正他那辆凤凰也已经进入了生命末期,迟早得换,到时去买新车。那就得动自家的死期存折,那才叫人揪心呢。反而不如这分期还款来得踏实,正好给以后降低伙食标准补上个好借口!
赵大海眼珠子乱转,赵家人早知道他这毛病,一转眼睛,就表示有心思了,长江欢呼一声,就奔房里去了。未几,就掏出个鲜红的户口本来,“老爸,走啦。别装啦!”
“装啥?谁说老子同意了!”赵大海咬牙死犟!
大明子笑道:“大海叔,您要是真想买,可得趁早下手,我走那会儿,卖车的地儿。可就被围满啦,你去晚了未必还有,听说这次是限量版的车,数量有限得狠呢!”
哗!
赵大海蹭得立起身来,“那个大明子。那个什么魔龙是不是和凤凰差不多个头儿的,多少钱!”
大明子道:“您这算是问着了,魔龙比枭龙大,据说枭龙是赛车型,魔龙是实用型,不过我建议您买枭龙,跑得哇哇快,还比魔龙便宜五块钱,魔龙可就得一百六十五啊!”
“对对对,爸,买枭龙,枭龙……”
长江压根儿就不信大明子说得枭龙经不起他这吨位,光看那粗实的车轮子,和坚固的车身,就是骑上三个自己也没问题。另外,他极喜欢赛车,枭龙显然比魔龙有吸引力。
“枭个屁的龙,老子买辆车就给你小子骑出去野是不?买米买煤,什么不得指着它,一边子去,快去拿钱,买魔龙!”
赵大海大手一挥,一锤定音!
“拿什么钱?”长江一脸无辜!
赵大海眼睑一翻,“少跟老子装相,你不是说首付你出么,赶紧去砸你的储蓄罐吧!”
“爸!”长江一声惨叫,“不带您这样的啊,魔龙是您要买,又不是我要买,谁买谁出钱!”
长江算是看透自家老子心思了,此时,自然不肯再出血。
“行,不买就不买,老子接着骑自己的凤凰,谁眼馋谁知道!”
赵大海何尝不了解自家的小子。
果然,长江一声悲鸣,灰溜溜奔回房间,爆出个瓷猪头,砰,在地上摔个粉碎,一会儿功夫拾出一捧钱来,一语不发地捧了,满脸悲愤地朝屋外行去!
“老婆子,别吃了,走跟老子买车去!”
赵大海压根儿就不理长江,拉起冬梅,冲明月打个响指,一家人颠颠儿朝南区行去!
…………
砰,门被推开,王定法满脸通红,头发蓬乱,衬衣如泥,两排钮扣也扯脱了不少,闯进门来,刚要说话,却被楚朝晖用嘘声止住。
楚朝晖指指办公桌上正趴着的薛向,步到他跟前,小声道:“让领导休息会儿吧,都三天三夜没睡了!”
王定法深深看了薛向一眼,正待退出门去,薛向忽然抬起头来,嚷道:“拖车怎么停了,怎么没声儿了?”
王定法几步抢上前来:“厂长,正要跟您报告呢,自行车都运走了,最后一趟了啊,奇迹,真是奇迹啊,厂长,我老王算是服了,四天的功夫卖掉近八千辆车,就是孔明在世怕也不过如此吧,啊,哈哈……”
王定法实在是太开心了,也实在没想到局面会发生如此大的逆转,短短四天时间,销售掉如林似海的自行车,几乎可以说是神迹,因为卖自行车不是卖白菜,论捆论袋,那玩意儿在时下,虽不能说是如同钻石珠宝之类的奢侈品,却是实实在在的大件儿,不拿举家之力,是很难买起一辆的。而薛厂长偏偏巧施奇计,冷让自行车变得比大白菜还好卖,这怎不叫王定法惊叹。
更为让他兴奋的是,经此一役,五金厂彻底活了,不仅活了,未来也注定是红红火火,一条金光大道,已然铺设在了面前。
“现在才卖光,还真慢啊!”
薛向一声呓叹,倒让王定法傻眼了,感情这位竟还嫌慢,真当卖白菜呢。
要说薛向还真不是矫情,这些天,他压力可是山大,除了第一天跟车出去看了销售行情外,其余几天都在厂子里负责调度,真站在三楼往下看时,薛向才知道如山似海到底是个什么场面,那七八千辆如波浪一般自行车,真是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他心头,只有亲见时,才能在那强烈的视觉冲击之下,明白困难有多大。
而地委下公函了,白纸黑字,却如同刀架到他薛某人的脖子上了,薛向倒宁愿架在脖子的是一柄钢刀,那样还不至于要命,毕竟以他薛某人的本事,无论刚刀多快,也尽能自保无虞,可偏偏架在脖子的是柄杀人不见血的刀,要杀掉的还是他薛某人的政治生命,这下是把他逼到墙角里了,真是时时挂心,刻刻在意,再也不得安生。
薛老三这才发现自己也并不是什么阔达之辈,功名利禄之心,不较旁人轻半点儿,或许唯独可以自慰的是,他薛某人做官不是全为名为利,贪慕权势之余,更为匡世济民。
铛铛铛,
就在这时,门响了,周明仁步进门来,未语先笑,显然心情不是一般地好,近前几步,便张嘴笑道:“薛县长,奇才,奇才啊……”
周明仁似乎就会这一个夸人的词儿,前次薛向在建行,同他分说利弊时,周行长亦是这般夸赞,今次又是这俩字,除了情绪更加炽烈以外,薛向倒是没听出什么新意!
薛向没听出新意不打紧,关键是周明仁此番赞叹,却是发自心底的。要说周行长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可薛向那天跟他道出销售策略时,他还是忍不住地赞叹出声了。他就没想过人的脑子能灵到那种程度,当然,当时,那种策略也仅仅存在纸面上,周行长虽然惊叹,也不过认为成功得可能性极大,可时至今日,大局已定,大获成功,怎不叫他欣喜莫名。
细说来,薛向的销售技巧,在时下虽然算得上先进,可在后世也不过是普通家电商城卖名牌手机的策略——分期付款,已然是滥大街了。当然,也并非说薛向的主意除了分期付款,就一点含金量也无。要知道那会儿银行可没有什么分期付款的概念,你得花费心力说服银行,那可就需要策略了。
当时,薛向就是抓住时下银行为相应中央搞活经济,需要大量对外放贷的漏洞,才一举成功!说到这儿,就不得不提一嘴了,改革开放初期,为了搞活经济,中央为了鼓励个体户,私人,农民向银行贷款,不仅政策上倾斜,而且利息上还有优惠。可恰巧问题就出现了,当时的人哪里连下海经商的概念都没有,更别提去借国家的钱了,于是乎,许多银行的放贷任务,压根儿就完成不了。
当然,银行也并非是真有钱贷不出去,大把的国企是寻着,求着银行贷款,可银行敢理这些败家的共和国长子么,这些所谓共和国长子们一个个仗着有共和国这老妈撑腰,都是管贷不管还的。所以,薛向及时把准了脉,就此入手,把事情办成了。
薛向当时跟周明仁无非是这样讲,五金厂卖车时,让银行派员跟随,现场做好关联账户即可。而花原建行,则根据售出的车辆,也就是填得的关联账户数,一次性付给五金厂半数售得款项。
举个例子,也就是说如果今次五金厂卖出七千辆,得款百万,建行就得一次性付给五金厂五十万,当然,之所以建行不一次支付百万,倒不是说建行没这实力,而是风险规避的需要,毕竟建行再相信买车老百姓的信誉,也得留下风险空间,退一万步讲,就算到时有一半的买家不肯付尾款,另一半买家付了也就有五十万了,有这五十万,便冲抵了银行事先支付给五金厂的五十万,自也不会亏。
第一百九十九章 百万售款
要说此次销售,银行的引入,可谓是神来之笔,关键中的关键。它不仅解决了买家资金问题,将自行车这一大件、贵重商品,创造性地拆解成了小件、廉价商品,让百姓阶层能掏得起钱。同时,更解决了五金厂的困境,将原本逐月分割的、陆续的资金,一次性地、大笔地支付给五金厂,解决了五金厂的周转困难。
当然,银行决计不是冤大头,更不可能学雷锋,助人为乐。要成此事,那就需要策略,需要给银行一个说法。说法就是,银行一次性给付的五十万,算是五金厂向银行贷的,而抵押则就是那七千个关联账户,毕竟那七千个关联账户的总价值是一百万,而兑现的可能性几乎为百分之百,因为这会儿的老百姓可没谁有胆量赖国家的钱不还。
这样一来,五金厂和建行合作,既帮助建行解决了贷款任务,也帮助建行拉来了七千位储户,完成了储蓄任务——那百多万分期存入的购车款即是。更重要的是,这一策略帮助建行创造了盈利,因为无论是老百姓还款,还是银行一次性代替老百姓支付或者叫借贷给五金厂那五十万,都是按了最高贷款利息算的。
正因为有着如此优厚的条件,如此惊人的利润,薛向才得以一举将周明仁劝服,同意了此次合作!
薛向笑着招呼周明仁坐下,又备好茶水,方才问起了此次销售的实际情况。当然,说是实际情况,无非是问卖了多少钱,因为此次生产的自行车有两款,再加上为了促销,分期付款也选了好几种模式。是以,五金厂压根儿没法儿统计销售所得。
周明仁笑道:“我来就是跟你老弟谈这个事儿的,今次你们售出了七千六百八十五辆。其中三千辆魔龙,四千六百八十五辆枭龙。至于如何分期,就不用你们五金厂操心了,我们建行就按魔龙一百六十三,枭龙一百五十五折算给你薛厂长,这个条件不算刻薄吧。”
“原先说好的,不是让建行在还款和贷款的利息上盈利么,怎么这会儿又想在老子的售价上咬一口了。也忒他妈的黑了吧。”薛向心中霎时就骂翻了,不过脸上依旧波澜不兴,淡淡看着周明仁。
“处变不惊,好修养。”周明仁心下暗赞。却不言语了,而是拿眼神在王定法和楚朝晖身上扫了一下。
楚朝晖是机灵人,当即便说出去给领导备饭,王定法虽然懵懂,见楚朝晖告辞。便也回过味儿来,打声招呼,便也跟了出去。
二人去后,周明仁又把屁股朝薛向挪了挪,“薛老弟。不是我姓周的出尔反尔,实在是你今次折腾得动静实在太大了,当初和你谈时,我也没想到你一家伙弄出近万辆自行车,涉及资金百多万,这已经超出了我的权限,好在你老弟的自行车销售火爆,再加上解决了花原分行今年的大半放贷任务,行内领导对咱们那个合作划十分满意,这才没喝令中止合作,不过隐隐不满的态度已经表露了,这时,你老弟还不准备出点血,是过不去的!”
薛向前世已经见多了,听多了这种垄断行业内部的黑暗,可没想到这黑暗会有黑到自己身上的一天,霎时间就想踢桌子骂娘,好在现下他薛县长也算自制力惊人,忍住了没有发飙。因为他知道虽然和建行签了合作合同,完全可以要求照着合同履约,可他更知道法律对建行这种庞然大物,压根儿就无效。再者说,以后卖车还少不得用这招,银行是万万得罪不起的,这个窝囊气,看样子也只得受了。
周明仁说是官员,其实更近商人,察言观色的本领惊人,薛向眼皮轻跳数下,就准确被他捕捉到,“薛老弟,我也知道你不痛快,可你得让我把话说完呀,你放心,你老弟对我够意思,我又怎会让你吃亏呢。虽然在售价上,咱们建行咬了你一口,可老哥却是给你夺回块最大的蛋糕,我已经和行长力陈和五金厂合作的好处了,也说了你们现在的困难,最后行长同意一次性支付你们全额款项,总计一百二十一万五千一百七十五元,让你们投入扩大再生产,迅速占领市场,当然,顺带着也帮咱们建行拉动拉动业绩!”
哗!
薛向霍然起身,复又坐了下来。
如此怪异的举动,实在是薛向心潮激涌所致。因为他万万没想到,建行竟是如此慷慨,一家伙拿出百万来给自己,毕竟一地分行的现金流至多也就这个数了,建行几乎是在倾力以助啊!如此优厚的条件,漫说是每辆车砍去三五元,就是砍去十多元,薛向也甘之如饴,毕竟五金厂的龙骑,论成本,较之那些骆驼,骏马还要为低,可售价却高得惊人,利润自然也高得惊人,愁的就是车不好卖,资金不好回笼。
而建行愿意如此鼎力而助,几乎是解决了薛向最大的麻烦,一时间,真可谓是愁云皆散,阳光普照!
周明仁翘起二郎腿,笑道:“老弟,我说你得满意吧,如此合作,对你我两方都有利,何乐而不为呢?说到这儿,我周某人还有一事相求,希望你老弟能襄助一二。”
“噢,周行长还有用得着薛某的,那你尽管说,力所能及之事,我绝不推辞。”薛向说得痛快,心中的警惕却是提了起来,跟这帮人打交道,他没法不这样,给你块肉饼,就得咬你一口,别指望有免费午餐,姓周的如此强调他在建行为五金厂争取如此有利条件,不张嘴要点啥,薛向反倒没法安心了。
周明仁道:这忙你薛老弟绝对帮得上,只是事儿有些难以启齿,说出来,怕你老弟笑话,罢了,都是自家弟兄,我再推三阻四的,倒显得我矫情,是这么档子事儿,建行似乎有意将这次咱们两家这次的合作方式,作为经典合作模式和案例,上报总行,本来这个计划是你老弟提出来的,我嘛就生了私心……”
周明仁果然不愧是老油子,如此窃取他人成果,盗用他人名号的事儿,说完些冠冕堂皇的不好意思后,就大大方方道出了来意,就是希望薛向同意这次合作计划,是和他周明仁联合提出的。
“本来就是你周行长和我一道提出的嘛,这还有什么好说的,没有你的努力,计划也不可能得到完善嘛。”
薛向起先还以为又是让自己出血的事儿,没想到这位倒看中了虚名,不过薛向也知道这虚名对这位周行长可以是强有力的仕途助推器,不过于他薛某人讲,作用就未必有多大,没准儿还得被老干部扣上个奸猾的帽子,周明仁要取了去,他求之不得。
见薛向如此上道,周明仁大喜过望,当即就掏出一本存折,说此次全款全部在这存折上了,随到随取,又说了一堆两肋插刀的话,婉拒了薛向的留饭,乐滋滋地去了。
…………
五金厂卖了四天半的自行车,花原地区,一市三县,就闹腾了四天,几乎可以说是解放后,花原地区遭遇的最大热闹了,近八千辆自行车,几乎就要分算到近八千个家庭,而买自行车必然是举家之力,自然全家出动,这一动弹,就是四五万人。再加上,左邻右舍,看稀奇的,瞧热闹的,起哄架秧子,想买没买,吵架拌嘴的,可以说,四天时间,花原地区,四百万人民,几乎就有一多半儿,被五金厂的这辆龙骑给惊动了。
老百姓们大多是享受这种热闹,可整个花原地区的上层建筑们,则被这热闹闹腾得苦不堪言。
这不,这会儿都快下午六点了,花原地委委员会议不仅没有散会的迹象,会议进行得越发得激烈了。
“五金厂的这种野蛮霸道的销售行为,必须马上停止,另外,必须勒令五金厂返还所有所得售车款项……”
贾文和双眼如鱼,眼眶雀青,出口却是气吞山河。
细说来,贾专员也很有几天没睡好了,睡不好的原因自然不是卖场的动静儿吵着他了,而是卖车的动静儿惊着他了,他实在没想到那位薛县长竟有如此奇思妙想,破了这必杀之局面。当然,贾专员来不及赞叹敌人,接踵而至地绸缪,便是该如何收拾场面。很快机会再次到来,五金厂的疯狂销售,和疯狂盈利,不仅刺激地一市三县的官员们血脉膨胀,便是地区内的所有国营工厂的首脑们亦热血沸腾了。
好的模式,总是有吸引力的,而神效无比的模式,简直先天就如同病毒一般,具有极强繁殖功能。五
金厂开卖的第三天,花原地区的所有工厂几乎全部出动,直奔地区银行而去,更夸张的是,连造卫生纸的工厂,也妄图采用这种分期付款模式,来拉动销售。
一时间,四大行人满为患,可没半天的功夫,四大行便又恢复了清静。你道怎的?原来那帮来谈生意的,一股脑儿全被轰出来了,人家四大行同意就一句话——伺候不起诸位大爷!
ps: 对不起,上一章章节数弄错了,因为错在标题栏,不好改了,对不住啊,另外,今天网线出问题了,晚了个把钟头,见谅,另外稍后还有两章!
第两百章 内参
说起来,这会儿的国企名声还是很好的,至少在普通民众心中还是不错的,毕竟工人阶级一直在被当作先进宣传,工人阶级组建的团体自然也是先进,可这种好名声到银行那儿就不好使了。因为银行清楚现在的大多数国企都是个什么样的生存状态,毕竟一搞就上门儿来贷款、要钱,银行想不清楚都难。
而且这些共和国的长子们,仗着背后站着的是共和国这老妈,借钱、贷款向来是有借无还,银行要是上门,他们气比银行还粗,张嘴就是“没钱,实在不行,你看什么值钱,你搬什么”,银行敢动么,动了,那些工人怎么生产,企业怎么维持。
总之,大体情况就是这样,银行是彻底怕了这些共和国的长子们。以前,是怕也没用,长子们有地方政府这个姨妈撑腰,关键时候,你不贷也得贷。而现在,国光总理上台,党内头号经济学家季老辅国,已经严令国企规范财务,独立经营。
如此一来,银行才算拿到了上方宝剑,敢不理那帮长子们的茬儿。
不过话又说回来,今次,花原地区的银行懒得理那些国营老大们,还真不是斗气,而是确有困难。
因为五金厂和建行那种套路和模式,不是谁都能复制的。
首先,五金厂是个合资厂,有港商做后盾,即便是真还不上帐了,拆分企业抵债,对建行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不是纯国资企业。
其次,五金厂的自行车,因为薛向这个超级奸商的疯狂定价,再加上先进的工艺,一辆自行车的成本极低。利润极高,所以他有资格要求建行只先付给相当于全部售款的一半即可,而那些国企则不成了。
一则他们效率低下。商品的利润本就极低,二则运转资本极高。这就要求他们必须快速回笼资金,不然别说投入再生产,就是养活庞大的行政体系都成问题。
因此,国企们不可能做到先只要售得款项的一半,那样,他们压根儿无法维持正常运转,但要付全款。银行定然是不可能的。因为这部分钱,毕竟是以贷款的方式支付给企业的,五金厂亦如此,而抵押则是分期的售款。便是五金厂这么强大的销售加外资保障,起先,周明仁也只肯支付一半,留下足够的风险空间。
而这些效率低下且有前科的国企们,希图要求全额借贷。银行是万万不肯的,毕竟谁也冒不起那个风险!
最后,花原地区的大部分企业都不是生产类似自行车这种大件商品的,比如先前那个造纸厂的也掺和进来,不纯是搅事儿么?过低的分期还款资金。让银行完全失去了兴趣,毕竟这会儿没有计算机联网,一笔一笔的还款明细,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工,你每月还几分几毛,也来麻烦银行,那绝对是银行的灾难!
因着这种种原因,花原的四大行银行压根儿就不愿意和这些国企们发生关系!
这银行不愿睬国企,可国企偏偏单恋银行,弄不到手,就转攻地方政府这位姨妈,这才有了今次的花原地委委员会议的召开。
可以说,此次会议召开的气氛就不是很好,会议一开,果然如预料中的火爆。
而数十家国企的不满,便成了贾文和之辈攻击薛向的最好借口,至少可以装作不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周明方心思圆通,那日会后,除了想不通丁龙为何剑指薛向外,对贾文和,张立君,刘目中的目的却是猜了个透。在他看来,孔亮这种蠹虫,百死不足以赎其罪,贾文和居然为了此辈,昧着良心打击好同志,简直就是助纣为虐!
这会儿见贾文和如此正话反说,周明方哪里还忍得住火气,立起身来,冷道,“我记得前几天,贾专员还说薛向浮夸风、抽风,这会儿,人家把车卖出去了,你又说人家的销售方式野蛮霸道,我真不知道这种买卖自愿的行为,怎么就让文和同志你看出了霸道,照你的意思,卖不出去是浮夸风,瞎搞,卖出去就是野蛮,那干脆人家薛向同志就别折腾了,早早请辞,想必那样才和你文和同志的心意。”
周明方起了真火,再顾不上含蓄隐讳,竟明明晃晃地奔贾文和去了,最后一句话,更是暗讽贾文和私心自用,听得贾文和老脸骤红,眉峰急跳。
“明方专员,话不能这样讲,我不否认薛向的销售方法巧妙,也承认他取得的成绩,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种投机取巧的手段是不是太过下作,有诱导消费的嫌疑,要知道自行车可不是萝卜白菜,不是一般家庭能承受得起的,他薛向这样搞,岂不是在助涨奢侈浪费。另外,五金厂的自行车售价畸高,已经可以算作是坐地起价,投机倒把了。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五金厂这种脱离轻工局,不纳入供需计划的工厂,还采取这种取巧销售手段,是对我花原地区另外两家自行车厂的最大不公平。明方专员,总不能五金厂脱钩是您主持的,这五金厂做什么都有理吧?”
这个层级的领导压根儿就没有简单绝色,周明方刚给了一刀,贾文和立时便还了一剑,刀剑相向,毫不逊色。
贾文和无理搅三分,周明方十分不满,便待回应,黄观咳嗽一声,说话了,“文和同志,看问题还得客观啊,就你的看法我谈三点。第一,你说五金厂的销售办法下作,有投机去巧的嫌疑,殊不知商场如战场,只要不违反律法,施展何等销售策略,就不是我们该置喙的了;第二,你说五金厂在助涨铺展浪费,我没看出来买自行车怎么就是浪费,哪家那户不缺这玩意儿,如此一个实用工具,怎么就跟浪费扯上了关系,按你的意思,用不起就不用,才不算是浪费,五金厂发挥能动性,创造性地解决了许多老百姓的实际问题,反而成了错误?第三,至于你说的对另外两家自行车厂不公平的事儿,我想想都替他们脸红,自己没本事,跟风不成,就找政府麻烦,我看这些家伙都是惯的,惯得他们现在是‘坐着吃,睡着想,没了粮食就找党’,养猪都没他们这么自在!”
黄观最近两次常委会,风格大变,浑没了半点曾经的那种重剑无锋,大巧不工的味道,反似剑花秋莲光出匣,凌厉得一塌糊涂。
黄观原本就是隐隐与陈建,丁龙并肩的大佬,平日里,却是寡言少语,极少显露锋芒,这两次频频亮剑,且亮出的皆是决一死战的气势,弄得诸位同僚皆是莫名其妙,摸不透黄书记唱哪出,往深里想,又怕这位黄书记收到什么高层的嘱意,不然何以如此猛冲猛打。
一想皆想,想得多了,就谨慎了,是以,除了丁龙、贾文和,周明方这三位和五金厂关联甚深的委员外,其余委员压根儿就不愿往里掺和,敌情不明,贸然插入,可是蠢事。
却说黄观话音方落,丁龙便拍了桌子,今次,丁专员的火气实在是太大了,他也没想到手拿把攥的事儿,竟然又出了这等岔子,想他堂堂行署专员,两次出手竟然没收拾了一位小小的副县长,别人虽然不知道,可他丁某人想想,脸都会发烧。
丁龙方要发飙,办公室的大门忽然打开了,陈建秘书邹文龙急步冲冲,步进门来,手中拿着一本绿色的文件,文件上四个红色的隶书大字极其醒目“参考消息”。
这下子,不仅丁龙闭了嘴,便是所有委员的目光也被那本绿色的文件牢牢的吸引住了。
说到这内参,可是鼎鼎大名,乃是新华社和百姓日报联合刊发,其中消息报道的深度和广度绝非世面所见,而阅读者的级别通常极高,几乎是明定了部级以上干部方有阅读权限。而整个花原地区,也只有陈建这位资历和功劳都极高的老书记,方才以正厅级别获此殊荣,有阅读内参的权力。这也是丁龙最为艳羡和敬畏的地方,每每想到此事,他就明白了自己和陈建在高层心中,绝不是平级,而是上下级。
邹文龙此时带着内参进来,陈建知道定然是内参上有了劲爆的消息,因为他极其信任这个秘书,即使是内参,也不避他,不仅让他代领,代为整理,更允许他阅读。而邹文龙又是个极有分寸的性子,正是今天有内参要领,他才没进驻委员会笔录,但他此时开门而入,显然不是回来接着笔录的。
要说陈建没有猜错,邹文龙带来的消息不仅极为劲爆,而且还与他们今次讨论的会议中心主题大为相干,陈建按邹文龙的提醒翻倒那页,一眼便定住不动了,标题霍然就是“分期付款大有可为,资为社用相得益彰”,再细细一读,此标题竟是出自季老的批示,而全文的精义,全是围绕着五金厂这次的销售实例论述而成的。
第两百零一章 建厂思路
说到这儿,就必须提一嘴了,内参原本就是新闻的先导,尤其是有争议、可能造成广泛影响力的事件,几乎都要先在内参上走一遭,由党内要员们广泛讨论,如无特殊之疏漏,才会在日常的新闻上和普通读者见面。
很显然,五金厂上了内参,接踵而至的恐怕就是新华社和百姓日报的正式报道了。
陈建激动了,这得是多大的政绩啊,想他陈某人主政花原地区近五年,何曾有这么风光的时候,即使遍数整个辽东,也没有什么企业能在模式上取得如此高的关注度,连季老都惊动了,这该是多大的轰动,那小子还真是神奇小子啊,在靠山屯整出了动静儿,在萧山县那穷疙瘩又整出了动静儿,能者皆能,古人诚不欺我也啊!
一时间,陈建感概万千!
陈建捧着内参,自顾自地感概去了,另外十名同志都直眉楞眼地盯着那本内参,希冀之情,溢于言表,显然是极想知道中央到底又有了什么大事儿,邹文龙轻咳一声,陈建回过神来,扫了扫来不及收眼的众人,双手一松,啪,内参落到了丁龙身前,“都看看吧,人家娘家人抱打不平来了。”
…………
对于陈建说的娘家人抱打不平,薛向并不知道,即使知道了,也不会如此理解,在他看来,这是中央对辽东省诸位大佬的震慑,按兵法上的名词儿讲,就叫敲山震虎。
薛向拿着今天的新华日报和百姓日报,心情很放松,上面刊登的萧山县五金厂的消息,也让他极是振奋,他还记得当报纸送进萧山县时,萧山县委陡发的那冲天而起的欢呼。几乎要震碎耳膜。
不过,薛向能理解这种兴奋,小小萧山就此名扬天下。作为萧山县的一份子,尤其是上层建筑的一份子。无论如何也是与有荣焉的。
薛向倒是无暇去感受他人的兴奋,作为政治人物,他的政治敏感性自然极高。单从新华日报和百姓日报齐齐在重要版面刊文,他便咂摸出了味道。因为他知道五金厂的模式虽然新颖,成就也喜人,若是上新华日报和百姓日报这样的全国性大报,顶多占上一个偏僻小版。而如今两大报齐齐重版出击,那个中滋味儿就足以细咂了。
薛向心念电转,便想透了究竟,很显然这是中央对辽东省诸位大佬的一次震慑。因为时下。改革刚刚开始,便遭受了阻力无数,尤其是重获高位的老干部们,普遍还是老思路,对这种有可能换了江山颜色的改革。是极力抵触。因此,中央的各项新政在基层是阻力重重。不说别的,单说辽东全省竟没有一家外资企业,亦无一家合资企业,各地区、县市浑似没有招商引资的概念一般。这便看出全省的顽固思想有多严重。
而此时,正好萧山县五金厂的合资成功,而且还因为尤俊劫持柳莺儿事件,获得了高层的瞩目,今次又爆发出如此惊人的业绩和新颖的模式,在有心人眼里自然是极佳的素材,报上去,中央诸位睿智无双的大佬自然能心领神会,很巧妙地就将五金厂化作震慑辽东诸公的飞箭!
想透此节,薛向的兴奋如潮水一般迅速退却,暗叫鲁莽,可细细一想,又不知道鲁莽在了何处。他自然知道得罪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有多不妙,可难不成怕得罪人就不干事儿了,就这么浑浑噩噩地混下去,直混到九二之后,再开始干活儿?
这显然不是薛老三愿意的,得罪了就得罪吧,反正有中央罩着,也不怕上头明目张胆的收拾自己,要顾忌的是小鞋才是。
薛向持报凭窗,伫立良久,想透了心思,倒也放开了,此时,便连远处厂房的机器声,听在耳里,也欢悦了许多。
呼,
大门又被推开了,王定法和陆福联袂而至。
“厂长,我认为我们还应该再进几条生产线,现在应该趁着势头,大肆发展扩张啊,即使花原地区以外的县市,咱们目前没法子打入,可就是整个花原地区,也照样大有可为啊,更何况,我相信有了今次中央的报道,省委多少应该给点儿照顾吧,只要打开了全省的大门,我相信我们五金厂绝对能成为另一个凤凰,不,绝对比凤凰还要成功!”
王定法红光满面,眉飞色舞,整个人精神头极足,显然五金厂现在的状况已经让这名五金厂的老人兴奋得不行。不过细想想也是,一个寂寂无闻,几近倒闭的老厂,霎那间,生机陡现,还上了辽东百分之九十九的工厂都不可能上的新华日报和百姓日报,作为一名老工人如何兴奋都不过分。
薛向拍拍王定法的肩膀,“老王,可别让胜利冲昏头脑啊!”说罢,又冲陆福道:“陆福,你也是这个意思?”
“我听厂长的。”陆福回答倒是很干脆!
说实话,陆福不是很理解薛向这种大人物为什么要蜗居在这么个穷乡僻壤、几近蛮荒的地方。在他看来,像薛向这种人物,港岛那种地方都未必盛得下,窝在这小小萧山实在是屈才至极。
而且,在盛世工作有日,陆福更是知道那家名扬四海,雄踞九州的古玩行业的绝对霸主,无非就是眼前这个年轻人送给他情人的礼物。可偏偏就是这么个大人物,还整天屈在泥浆里苦熬,听说连萧山县这么个小地方的家都还当不上,真不知道他图什么。
薛向图什么,陆福搞不清楚,但柳董事长把他留在这儿,他就得老实待着,全力配合这位薛先生!
薛向笑笑,道:“老王,你的心情我很理解,不过办事儿,还得脚踏实地啊,你想过没有,如果又加入生产线,生产出的自行车卖不掉怎么办,再说,现在咱们厂的工人已经三班倒了,没假没休的,是人都受不了,再加入生产线,就得再引入工人,若是到时候销售不如意,是不是得停掉生产线,再退聘工人?”
王定法被问得一滞,摸着鼻子道:“咱们厂的销售会不好么?咱们的龙骑可甩出什么凤凰……”
薛向挥手打断王定法的自吹之词,“别盲目自信,咱们的龙骑再好,出不了花原,也算不得什么,再者,即使是出了花原,咱们的那种销售模式也是可一而不可再,不可能大范围内的分期付款,总之,问题还有很多,不能为眼前的成绩所蒙蔽,暂时充实花原地区就成了,生产稍微缓缓,让同志们也松口气吧。”
薛向说了许多,但最重要的两点,却是没有说出来。其一,现在省委对五金厂的态度如何,他还摸不清楚,从中央的压力看,省委会厌恶五金厂,可从五金厂的成绩来算,又是地方的政绩,省委应该不会打压,可这二者相互矛盾,薛向不是省委大佬肚子里的蛔虫,自然摸不清省委如何观感。其二,时下的地方保护主义正是最强大的时候,各地绝不会轻易看着龙骑冲击当地市场,不说别地,单是花原地区的销售,若不是打了个骆驼和骏马两厂措手不及,龙骑压根儿就不可能占领市场。
有此二者,扩大再生产,绝对是冒险的行为!
王定法本来就没什么主意,薛向稍稍摆了两条意见,他哪里还敢翻嘴,毕竟这位大爷鬼神莫测的本事,实在是让人惊叹,不服也难。
王定法便待告辞,却又被薛向叫住,“老王,记着咱们的龙骑是不可能走低端市场,也绝不能走低端市场,你回头让师傅么,琢磨琢磨怎么改善自行车的品质,材料上不该省的,一点不能省,什么精贵咱们用什么,怎么能增强动力,咱们就怎么做。还有,立刻在花原的每个县市建立一个维修所,对外挂出凡所售龙骑,非人为损坏,保修两年。你放心,只要做足了这几样,咱们的龙骑迟早会冲出辽东,走向全国的。”
薛向这番话,也的确是他的建厂构思,自行车终将会从这个国家的主流交通工具退居二线,虽不至断绝,但也渐渐退步到几近一个运动项目的地位,所以走精品路线,却是最适合。而眼下,地方保护主义严重,想打入地方,就必须和那些普通自行车拉开差距,只有精品、奢侈品路线,才不至于冲垮他们的市场,才会有存活空间。当然,薛向暂时也不会放弃大众化路线,至少在辽东地区不会放弃,毕竟未来一二十年,共和国还是自行车的王国。
…………
半天里的云像是烤化了的焦糖,一团团,一块块,涂的天空就像一块擦花了的蓝布,俞定中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自己喜欢凭窗眺望了,据说,这是多愁善感的症状,俞定中此前不信,只觉得这是资产阶级情调的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诡辩,这会儿,却是信了。
他是真的愁啊!
第两百零二章 卸磨杀驴
俞定中实在是没想到眼瞅着一脚把姓薛的踢进阴曹地府了,他还能大摇大摆地出溜回来,和这种打不死的家伙战斗,还真是累啊!
叮铃铃,一阵悦耳的铃声远远地便传来了进来,映入眼帘的是一辆明黄色的自行车,车身如龙,来势极快,过弯道的时候,也不减速,一个扭摆,车身竟不起半点飘忽,冲到大楼近前,立时便稳稳停住了,由极动到极静,眨眼便完成了,可见刹车系统的稳固。
俞定中不用细瞧,便知道是龙骑,是那个人在五金厂捣鼓出来的,车前弄个龙头,嚣张轻浮,也不嫌浪费材料!
俞定中对这辆车是很不满的,可是他的不满却不能阻止市面上,乃至县委大院,这种车越来越多的趋势,想想,真让他懊恼!
咦,这时俞定中终于看清那骑车之人,竟是自己的贴身大秘何麟,霎时间,他的脸就黑了!
何麟来得极快,因为他今天迟到了几分钟,尽管以他和俞定中的关系,这几分钟不会有什么。
可是何麟今天却料错了,俞定中竟揪着这点小事不放,狠狠批了他好一会儿。
开始,何麟一直想不通,直到俞定中的那句“你新买的自行车不是挺快么”出口,何麟这才知道自家领导在咯应什么。
实事求是的说,何麟对自己那辆龙骑可是喜爱到骨子里了,因为顾全面子,不好意思去填那张签单和按下手印,何麟可是拿出了全部的积蓄,才买了一辆,买回来后,就当了宝贝。今天早晨误了钟点儿,就是因为擦洗爱车,耽搁了功夫。
想通原由后。何麟自然知道该从何处入手,毕竟喜欢车是一回事儿。对造车之人的观感则又是另外一回事儿,“领导,我错了,以后我一定端正思想,改正错误。”
何麟深知俞定中的脾气,这是个喜欢别人仰望和敬畏,对权力的迷恋已近乎着魔的人物。这会儿,姿态越低,话语越诚恳,便越容易过关。
果然。俞定中挥挥手,“算了,以后注意就行了!”揭过此节,又道:“五金厂的销售情况如何?”
俞定中是一县之长,全县发展。竟皆在他掌握之内,可以说即便是他要让薛向亲自前来汇报,薛向再不愿意也得来,可俞县长好面子,不但不好让薛向汇报。便是自己都不好意思拉些脸来找别人过问五金厂的情况,这会儿也只得相询何麟!
何麟道:“县长,这会儿机器虽然不日夜转了,可光上周的四天,就卖出去近八千辆,按这情况看,就是刨除税收,大约也有百多万的销售额,只不过是分期付款,不知道到薛县长手头的有多少!”
“百多万!!!”
俞定中蓦然回首,眼睛瞪得圆如牛蛋。
其实,也无怪乎俞定中吃惊,此前萧山县刨除中央、省、地的补助,一年的财政收入也就不到百万,今次他薛向一个破厂四天就卖出了百多万,尽管不是纯利润,也已经让俞定中惊掉了下巴。
俞定中越想越郁闷,按照这样发展下去,不止五金厂活了,便是薛向背山的大山也轻松卸开了。因为此前薛向和县委约法三章,全年筹齐两百万便算成功。年前,薛向挖了萧山县下属机关的小金库,弄回五十余万,又去地委弄回三十五万,再加上春收,秋收,又能进个五六十万,一周前看来,全年的缺口还有五六十万,依旧是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现在五金厂基本就是一头活着的现金奶牛,每天哗哗地进着现金,那五六十万的缺口,现下看来,压根儿就是笑话!
俞定中想得深,何麟顺着俞定中凝重的脸色,想得也不浅,他自然知道自家领导在担心什么。
说实话,何麟不是很赞同俞定中这么和薛向毫无原则、无休无止的争斗,在何麟看来,俞定中要做的就是放手让薛向干,干出漏子,是薛向的,干出成绩,是他俞定中领导有方,这份功绩无论如何跑不了。就拿现下来说,萧山县全国闻名,报道上提到最多的还是卫齐名和俞定中,这种坐地获利的事儿,不干白不干,何苦硬要斗下去呢。
何麟不理解归不理解,可他这个位子,也就基本失去了大脑,领导要朝何处去,只能跟随,不能反驳,眼下俞定中要和薛向斗,他何麟就得头拱地地给俞定中襄赞,毕竟他和俞定中早已一体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无论如何,他也不愿看着俞定中失败。
一念至此,何麟幽幽地道,“五金厂发展得红红火火,咱们萧山县房梁上的火就算灭了,既然火灭了,那救火队员是不是因该归位呀!”
攸的一下,俞定中的眼睛亮了,转过眼神,凝在何麟身上,募地,伸出手来,拍打着何麟的肩膀,继而,仰天大笑,这会儿俞定中脑子里闪现出四个金光灿灿的大字“卸——磨——杀——驴”
…………
薛向伸手推开大门,廖国友一阵风也似地先钻了进来,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了,撤开衬衣领口,大声吐气,“薛老弟,今儿我才见识了什么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俞定中也太不是东西了吧,他娘的这些年他主政萧山,不见他对萧山的发展有半点奇谋妙想,弄得萧山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直混得快成了要饭的花子,好容易来了你这位京大高材生,上窜下跳,东拼西凑,好容易把萧山折腾出点儿模样了,眼见着就要大踏步跨越了,这下倒好,他俞定中跳出来了,一家伙把金饭碗抢自个儿手里捂着了,什么玩意儿!”
细说来,也无怪廖国友发疯,不顾体统的在办公室里就大骂起俞定中来,实在是这位廖书记太生气了,在方才的常委会上,就撕破脸皮和俞定中大吵了一架,还是清风书记发怒,才震住局面。
究其原因,还是方才的会上,俞定中联手卫齐名调整了薛向的分工,当然,抢桃子的事儿,俞县长自然不会做得赤裸裸,遮羞布还是要披上一块儿的。
按俞县长的说法就是,萧山县在薛县长的努力下,财政状况有了极大的改观,虽然离上次薛县长承诺的二百万,还有不小的距离,不过看在薛县长辛苦操劳的份儿上,组织也不能不体谅同志,不能让薛县长忙得连谈对象的功夫也没有,所以,县委县政府就不苛责薛向同志了,让薛向同志接过他前任李县长的分工就好,恰好农忙结束,李县长曾经分管的农业,水利已经算是告一段落,以前制约交接的工作连续性需要的因素就不存在,正好由县府的各位副县长再归还给薛县长,希望薛县长在新的工作领域,做出更大的成就……
俞定中当时说得很热情,薛向心里却似被千年寒冰给封住了一样,冰冷酷烈到了极点。
细说来,他薛某人自打到萧山县来后,从来就是不招灾,不惹祸,可偏偏灾祸好似和他结了亲戚,总好寻他。而薛某人每每被动应战之后,从不乘胜追击,继而,返身又去甘做老黄牛了,图的是什么,还不是踏踏实实干几件事儿,因为他知道萧山县现在的局面已经经不起折腾!
可偏偏每每他薛某人要干成一件事儿了,就有人跳出来指手画脚,从前薛老三是能忍都忍了,可今次却是再不打算退步。因为这不只是五金厂的事儿,还事关整个萧山,事关他薛某人心中的萧山县的整幅发展蓝图,薛向也无法再退让,既然对方再三把剑,那也别怪他薛某人亮剑!
廖国友抱怨玩,见薛向斜坐在沙发上抽烟,心中火气没由来又是一炽,劈手夺过薛向的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我说薛老弟,你的心也未免太大了吧,人家姓俞的要把你一跪一求,好容易攒起来的家当,都抢光了,你这儿怎么跟没事儿人似的了,我看着都替你着急啊……”
“急有什么用?”薛向笑道:“卫书记、俞县长双剑合璧,天下无敌嘛,咱们只有引颈就戮的份儿。”
细说来,薛向这句话也非全是调侃,更多的却是无奈。常委会上,他薛某人可以腾挪闪跃,合纵连横,可一到书记办公会,他就只有干瞪眼的份儿,卫齐名和俞定中合流,若是清风书记再懒得插手,那是什么事儿都定得下来。前次提名纪委书记,因着是上级组织要求县委提名,书记办公会才没定下,而今调整他薛某人职务,有俞定中这位顶头上司提出,再由卫齐名批准,那就齐活了,任何人都插不上手,便是清风书记也不好直言反对,毕竟是人家县府内部分工事宜。
而进入不了萧山县的权力核心,这也是薛向为何埋头苦干的原因。因为他连核心圈子都踏不进,再卖力争斗又有何用,不如踏踏实实干点事儿。可现如今,人家连事儿都不让他薛某人干了,薛老三是真得怒了!
第二百零三章 千里走龙骑
“我就不信你薛老弟能咽下这口气!”廖国友拍案而起,却又小心地把脑袋靠拢薛向,低声道,“你老弟后面的人是不是该动动了,咱们现在和卫齐名、俞定中就不是一个数量级的,光挨打还不了手,他们得管管啊!”
“用不着!”
说罢,薛向顺手扯得廖国友坐了下来,竟然蹭身立起,手八叉,腰间按,开喉起唇,呜呜呀呀,唱起了京腔,嗓音嘲哳,呕哑难听,廖国友登时就傻了眼,几乎以为这位薛老弟骤遭巨挫,一时受不了打击,疯掉了,待细细听了会儿唱词,一颗心才又落回肚子里。
词出里的,但听他唱:“……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啪啪,啪啪,
一曲未罢,铁通拍着巴掌步进门来,末了,一伸大拇指,笑道:“没想到薛县长还真是多才多艺呀,啊,哈哈哈……”
薛向今天是聊发少年狂,那股劲儿一去,顿觉尴尬至极,哪里还唱得出来,便笑着和铁通寒暄。
三人没说几句,宋运通又转进门来!廖、铁、宋三人同时于此聚齐,其中意味不言自明,大伙儿也心照不宣,又说笑几句,宋运通便出主意,说请三位去郊外林场打猎,廖国友和铁通倒是齐声应好,薛向却笑着婉拒了,直道还有正事儿,不便同行。
宋运通不解其意,还待相请,听见薛向唱词的廖国友和铁通却是同有所悟,架着宋运通便自去了。
送走三人,薛向便转下楼去,直趋五金厂去也。
却说这世上的事儿。从来就是好事儿不出门,坏事儿传千里,薛向不再担任五金厂厂长、撤去财会中心的消息。已最快的速度便传遍了萧山县的上层建筑,这不。薛向步进厂长办公室的时候,已有无数人在里面等着了。
薛向知道这帮人要说什么,这不王定法刚张嘴,薛向就挥了手,讲他一肚子话堵回了腔子里,“都干什么呢,不抓紧生产。上我这儿来躲清闲来啦?都走走走,赶紧走,各就各位,上班去。要不然月底老子可是要扣奖金的!”
薛向一声吆喝,却是无人响应,薛向骤然冷脸,喝道:“滚,都给老子滚。是不是以为老子这个厂长干不久了,说话不好使了?老子告诉你们,只要老子还在五金厂一天,就是五金厂的厂长,滚。赶紧滚!”
薛厂长发怒了,大伙儿忽然又都适应了,才想起这位厂长的能耐大,脾气也大,谁也不愿吃挂落,当即就一窝蜂的退去,临至门边,薛向又叫住了王定法和陆福。
“老王,七天之后,五金厂厂长之位就要易主!”
薛向直接亮明了问题,眼见着王定法勃然色变,薛向挥手道:“这是县委的决定,谁也不能否决。”
“县委这是乱命,他娘的,肯定有小人做怪,就是见不得我们五金厂好!”王定法血气上涌,冲得脸色一会儿便化作紫赤,“薛厂长,您放心,除了您,谁当这个厂长,老子们都不服,又不是没闹过,大不了咱们全厂几千老少爷们儿再闹他妈一回……”
啪,薛向一巴掌狠狠拍子桌上,“吵吵什么,张嘴闭嘴就是闹,你还有点党员觉悟么,闹能解决问题,世界上就没问题了,哼,你老王想作李逵,老子还不愿当宋江呢,得了,少跟我这儿说没用的了,叫住你们是有正事儿,不是听你吵吵!”
薛向发火了,王定法自然哑火,低了脑袋,不再言语。
薛向道:“再过三天就是暑假了,趁着学生们没放假,好组织,我打算在初、高中里挑出二百名身体好,驾艺高的学生,组织一次活动,活动由咱们厂主办,活动就叫“千里走龙骑”,从萧山县出发,直至天宁门广场结束!”
“啥?您是谁让二百学生骑咱们的车,一路骑到天宁门去?”
这消息太令王定法震惊了,以至于亲耳听到了,还是难以置信。
薛向点点头,王定法惊得已经没了人色,“厂长,不能啊,您想过没,从萧山到京城有一千五百多里,这一去一回没有半拉月都不成啊!再说,这么多学生,一路吃喝拉撒睡,还有安全,这都是要人操心的事儿啊!”
薛向道:“老王,你说的这些我都考虑过,不过你别以为我让学生们骑了咱们的车去京城溜达,是心血来潮,无事生非,你想过没,这些学生一路出溜,统一服装,统一车具,会有多么让人瞩目,更何况,最终地点又是全国瞩目的天宁门,会造成何等大的轰动效应,这不是对咱们龙骑,对咱们五金厂的一次最好的宣传么?你不是一直念念不忘让龙骑走出花原么,这就是最好的一次让龙骑冲出辽东,走向全国的机会呀!”
王定法怔怔无语,双眼瞪直,似乎陷入了某种奇妙的幻想中,良久才回过神来,慨然道:“您是厂长,您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您下令就是!”
薛向再不客气,此次“千里走龙骑”活动,原本就是他策划许久的,不过此前是打算放到暑假举行,纯为宣传五金厂,今次却不得不提前,被加上些特殊目的。
因着早已筹划好了,薛向心中原本就有了全盘考量,这会儿再对王定法宣讲,自然得心应嘴。不管是行车路线,还是沿途护理,救助准备,乃至随行卡车,帐篷的配备,都让他一一道来,王定法全盘在本上记了!
此次游行活动,参与人数多,花费大,如若不是五金厂现下有了丰厚身家,还真应付不过来。不过,薛向既然要办,五金厂上下,自然鼎力齐心,哀兵奋力,行动策划得自然极快。
细说来,此次活动的举办,最困难的不是物资、经费,毕竟五金厂如今是老财东,物质方面的供应自然无缺,而最麻烦的却是学生遴选。当然说麻烦,倒不是没人应选,而是应选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几乎到了举县鼎沸的程度。
时值暑假将始,原本就是一年里学生们最空闲的时候,正闲得恨不得拿头撞天,而这时爆发出这种类似野游的活动,对这些毛孩子的吸引力当然极大。再加上此次出行,去得可是京城,京城是什么地方,是伟大领袖沉睡之地,是所有人心中的圣地,能去京城,还能去天宁门,别说骑车了,就是跑步,也愿意啊,更不提还能骑龙骑去,要知道龙骑也只有条件好的家庭舍得买,多数学生还是只能望车兴叹,而这次能骑崭新的龙骑半拉月,还有比这更美妙的事儿么。更何况,此次出行,是五金厂包吃包喝包住,活动结束还有十元的辛苦费,这可快撵上自家父母半拉月的薪水啦。
好吃好玩,还有钱,又刺激,此等消息一出,差点没把萧山县给炸翻了。
毛孩子们原本就爱闹腾,这会儿乍闻这等天上掉馅饼,还不抢疯啦。
这不,消息一放出,萧山县所有的初中,高中就鼎沸了,便连最后三天考试,都成了问题,无数学生跑到五金厂的应聘点去露肌肉,显大腿,弄得最后教育局局长蔡从定亲自找薛向说情,薛向才不得不再应选标准中加入期末考试成绩这栏。当然,他加的条款,只是要求学生的成绩须叫去年成绩有所增加而已。毕竟他选的是好身体素质的学生,而不是成绩好的学生,而好身体素质的学生通常是比较调皮的学生,这类家伙学习自然不会多出色,他自然不能把这拨人全刷掉。
送走了蔡从定,薛向还是没完全从这场应选风波中抽身而出,因为活动的吸引力实在太大,又不限男女,夏家两姊妹也动了心。这二位倒是偷偷瞒着夏家大嫂前去应聘,结果,因为身材纤弱,双双落选。直到薛向夤夜回家时,夏家小妹还在哭鼻子。
薛向问明原由,当时,便见夏家小妹眼珠子乌溜溜地转,没多久便见夏家小妹掏出张裁成整齐四方状的雪白纸条来,薛向先是不解,夏家小妹复又掏出支钢笔来,吱吱唔唔说,要薛大哥批一个和上次让她能上学一样的条子。
原来,夏家小妹这是走后门走上瘾了,以为他家的薛大哥是神笔马良,写啥有啥。
薛向先是哭笑不得,说了一堆远行的苦楚,可夏家小妹不为所动,反而从话缝里听出了此等大事,似在薛大哥的能力范围之内,便央求得更加可怜了。
薛向缠不过烦人精,无奈,只得接过钢笔,给批了条子。
夏家小妹欢呼一声,捧过纸条,便飞也似地去了,未几,便听见东厢房里传来争抢声,接着又听见喝骂声,显然热闹至极,未几,便见夏家大妹穿着小衣,撒着拖鞋,畏畏缩缩步进大开的房来。
薛向不待问清原由,只看见夏家大妹手上捏着的纸笔,便明了来意,故作惊疑地看着夏家大妹,只看得大姑娘满脸通红,一扭三捏地恨不得退出门去,薛向也没再逗,拿过夏家大妹的纸笔,龙飞凤舞了几笔,便递还回去,夏家大妹竟难得说了句“谢谢”,如小鹿一般,跳着出门去了。
第二百零四章 何厂长
何麟今天打扮得很精神,一套笔挺纯黑的中山装衬得瘦削的身材越见挺拔,脚蹬黑皮鞋,乌黑油亮的头发朝后梳拢,整个人显得精气神十足。
“哈哈,何麟你收拾起来,也挺威严的嘛,看来一直把你收束在身边是有些屈才了,早就该放你出去了!”
俞定中捧着茶杯,笑吟吟地看着何麟说道。
今天俞定中也很精神,不过他的精神不在装扮上,而是从骨子里透出的那么股子劲儿。说起来,俞定中也没法子不精神,一直以来被他视为大敌的某人,竟然这么轻松得就被撂倒了,想想就让人兴奋,虽然那人还没被彻底打倒,不过现在已是缺牙的老虎,再踹上两脚,保管叫他一命呜呼。
而更让俞定中高兴的是,他忽然发现自己是如此强大,此先一直被那小子绕着绕着,晕了头,忘了自家的根本实力,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切花招都是浮云,这不,自己奋力一击,那小子立时便化作齑粉。以后,只要牢牢握住实力,任凭那小子如何蹦达,也别想再翻过手掌心去。
“多谢县长,多谢县长。”
何麟微微欠了欠身子,他知道自己在俞定中身边的日子已经进入倒计时了,再过两天,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多年的媳妇总算熬成了婆。不过何麟倒没得意忘形,他知道越是这时候,就越得冷静,越是这时候,就越得对俞定中表示足够的仰视和敬畏。
俞定中摆摆手,笑道:“这几天,我看你是一天一套新衣服,一天一个样子,怎么着。是不是等得不耐烦啦,哈哈……”
何麟讪讪,“不瞒县长说。第一次离开您边工作,心中是又兴奋又紧张。兴奋的是,终于能够为您独挡一面了,紧张的是,怕干不好工作,给您丢脸。”
俞定中哈哈大笑,“成,有这个心态就很好。不过,你去五金厂,我可真得嘱咐你几句,现在的五金厂可不比从前。那是全省瞩目,说起来,那位再不成器,至少干事业的本事还是有的,你去了。接他的班,要是弄砸了,到时别怪我护不住你。”
俞定中几句话说得何麟额头汗水涔涔,连连点头,俞定中瞧在眼里。怕说得狠了吓坏了他,反而不美,又道:“你下去只要好好干,我相信定然能干出成绩,说实话,我都有些忍不住羡慕你啊,我像你这个年纪若是能遇上领导赏识,给安排这么个厂长,焉能在这把年纪了,还蜗居一县,恐怕早展翅高飞了……”
俞定中说艳羡何麟,绝非虚言,现今的五金厂虽然是正科级单位,可照此时的盈利能力看,都快赶上省内的其他副厅级大厂了,眼见着扩大再生产指日可待,那五金厂未来的前途自然不可限量,相应五金厂一把手的级别肯定会水涨船高,何麟能一步跃到五金厂厂长的位子,别说给个大镇书记不干,就是给个副县长,他也是决计不换的。
见俞定中似乎陷入了缅怀,何麟连忙说了一车感激涕零的话,将俞定中又拉了回来。
俞定中拍拍何麟的肩膀,“为你争到这个位子不容易,咱们那位书记也不是好相与的,这次薛县长归位,那位书记可是不只收回了财政局,就是五金厂,他也是要插上一手的,到时,会有两个副厂长和你一起到任,没办法,是那位的关照的,你到厂之后,别的都可以不管,只一样,财务可得牢牢的抓在手中,生产就让按薛县长的那套来,萧规曹随,就错不到哪里去,只要挺过了头三板斧,你何麟他日前途,不可限量!”
何麟躬身受教,末了,忽道:“县长,我有一事不明,您说几天前的常委会上,薛县长为什么还要争取七天的交接时间,我总觉得他说的理由有些牵强,交接哪里用得着一周的功夫,果然,这几天他又折腾出个‘千里走龙骑’的活动,您说这中间会不会藏着些什么?”
俞定中挥手笑道:“你想多了,这种娃娃们骑车瞎闹腾的活动,除了耗费点儿资金,还能有啥结果,充其量也只是某人下台不甘,非再折腾出点儿响动,显示自己的存在,这不,这些天县城里热闹得爆棚,那位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可以风风光光地溜走了,对于他这点小要求,咱们就没必要苛责了嘛。”
俞定中志得意满,何麟虽觉得按照那位往日的作风,决计不是个遇难就弯的性格,可他也想不出有什么疏漏,只得心里暗暗记了,等到走马上任时,再细细咂摸,不过小心应对那是必须的,毕竟此次履行,是他何某人仕途上极为重要的一站,成龙成蛇,也全在这一站!
…………
薛向并没有让何麟久等,热热闹闹送着参加“千里走龙骑”活动的二百名学生和小三十名随护出了萧山县后,便折回五金厂的厂长办公室,搬了个纸箱,借着夜色悄悄地就走了。
五金厂易主,财会中心解散,新分管的农业、水利工作基本已过了繁忙期,薛向便开始了他在萧山县最悠闲的一段时光。每日早起了,也不去办公室,要么在月亮湖边走一躺拳,要么划了小船,像湖心里漫溯,夏日炎炎,荷叶成盖,藕香莲动处,在小船上靠了,伸了两腿入水,风轻荡,舟慢移,时有鱼儿游荡过来,吸允着脚趾,麻麻痒痒,便似最好的按摩师,一会儿功夫,便入了睡乡,相访周公去也。
一觉睡到三四点,这时,廖国友一准儿来了,要么去寻铁通喝茶,要么去寻宋运通打猎,茶香竹影,深山猛兽,总之就没一天不自在,没有一刻不快活。薛向是彻底放松下来了,每每毛有财和王定法两名老手下来汇报工作,或者诉苦,也被他派了楚朝晖挡驾,压根儿就不见人,及至后来,他干脆就不去上班了,整日里悠游林下,寻花访月。
薛向这般消沉,有人看着着急,但更多的人见了欢喜,卫齐名和俞定中干脆就给各部门打了招呼,说让薛县长好好休息,薛向闻弦歌知雅意,主动请假,果然,立时便被批了!自此,薛向就更加放开了,跑得也越发远了,时不时地还单人独车,朝最偏远幽深的天荡山进发。更有甚者,这家伙仗着身手,攀岩而上,攀岩而下,翻越了整座天荡山,直抵渤海湾,戏到兴处,还从十多米高的断崖上,纵身跳海,在渤海里好一阵畅游。
这日傍晚,薛向从天荡山归来,自行车刚驶进篱笆栅栏,右侧厢房的过道里陡然蹿出一道白影儿,那白影儿来势极快,眨眼就到了近前。
那白影儿来势再快,也快不过薛向眼睛,霎时就看清了模样,不是小白虎又是何物,他竟忍不住欢呼出声,“小白!”
小白闻声不止,速度反而又急了几分,忽地腾身而起,直扑过来,四爪齐张,看模样是来寻薛向这个老主人试身手了。
但见薛向两指并拢,闪电般探出,精准地叼住那白影儿的后颈皮,稳稳地便放上了肩头。薛向拍拍因挑战失败而不住喷气的小白,笑道,“要跟我斗,你且得练呢。”
薛向正逗弄着小白,忽然过道里,又斜刺闪出一道人影儿,边跑边嚷嚷着:“大家伙,我来喽!”
墨发精短,小脸如团,灿灿星眸下,琼鼻皱起,嫩唇微翘,一身精悍的墨绿色短袖短裤,腰间小小武装带,粉色小手枪,不是自家小宝贝又是何人。
一声喊罢,小家伙便直直地扑了过来,薛向赶忙一踩脚踏,弯身伸臂,疾驰而去,如奔马捞人一般,险之又险地将那小人儿一把抄住,放上了自行车的横杠,末了,轻轻揉了下小人儿的脑袋,“净胡闹!”
小家伙得意摆摆脑袋,伸手勾住薛向的脖子,瞪大了眼睛,仔细在他脸上瞅了瞅,好似不认识一般,末了,又伸手捏捏他的脸颊,哼道:“没瘦呢!”
“干嘛要瘦!”薛向奇道。
小家伙撇撇嘴,却不作答,心下生闷,臭大哥一定没想自己,如果想自己的话,肯定会吃不下饭的,臭大哥,臭大哥,人家想他想得都吃不下饭,吃那么多零食,才胖了两斤呢。
薛向实在是太了解自家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妹了,虽然分开有日,可对她小人儿稀奇古怪的心思却是并无半分生疏,见她撇嘴,立时就猜到原由,赶忙道,“唉,都怪你不好,怎么老也不来看我,起先,我是想啊想的,想你想得都吃不下饭,瘦了好多好多,上回刮阵大风,险些没把我给吹走,后来,没法子,怕被吹走了,就见不着小宝贝了,再以后,我想你了,就拼命吃你送来的东西,吃啊吃啊,又变回原来的模样了。”
小家伙如今已经十岁了,虽然性子单纯,心智却渐成熟,哪里还是原来那般好哄骗,不过薛向说得可乐,再加上她小人儿稀奇古怪的想法来得快,去得也快,立时就被逗乐了,在横杠上扭来扭去,最后,扳住薛向的肩膀,站在了横杠上,嘴巴里一二一,左左右右地喊起了军令,指挥着薛向的车辆行进,车子还没驶入过道,过道口又钻出俩人来。
第二百零五章 温馨一刻
这俩人,一男一女,俱是青春少年,个头倒是差相仿佛,俱在一米七四左右,女孩娟容秀美,婉约如诗,男孩眉目英挺,活力四射,这男孩女孩,正是薛向二妹小晚,三弟小意。
哗!
四兄妹骤然聚齐,薛向欢喜得快要炸开了,赶紧抱了小家伙翻下车来,一脚把车踢到墙边靠了,便大步冲小晚,小意迎了过去,奔到近前,摸摸这个,揉揉那个,欢愉之情,溢于言表。
“怎么来的,怎么来时也不和我打个招呼,净会偷袭!”
说起来,这些日子,薛向要么是忙得不可开交,要么是闲得一塌糊涂,这一忙一闲,就把时间忘了,现下正是暑假,得空的三小不来那才是怪事儿呢。
“是大吴哥哥和小李姐姐送我们来的,本来可以早些来的,佛生哥说,大家伙你造的自行车要来京城了,我们就在京城等了,直等到你的自行车来,我们才走了,对了,对了,我还看见夏大姐和夏二姐了,还请她们吃饭了呢,本来要邀她们一道回来,可她们说有纪律,车队要接受检阅和采访,不能先走,我们就先坐火车来了……”
小家伙小嘴儿吧嗒,很快就来龙去脉道了个清楚。
要说这些日子,薛向也全非只顾着悠游林泉,不问世事,车队的情况,他可以说是时时挂心,了如指掌,不但随队前行的陆福时不时会电话回来汇报,便是在京城,薛向也做了多手准备,不仅李天明,洪映这些京城实权人物,都给打了招呼,让其代为护佑车队的行程。便是雷小天,陈佛生,朱世军等人。也得了通知,让他们给鼓捣出些动静儿。还有京大新闻中心,他也没放过,去电联系,要求在上,给这次的“千里走龙骑”轰动活动进行宣传。
而时至今日,离车队从萧山县出发已经有近十天功夫,早在三天前。车队便到达了京城,陈佛生那边配合得不错,吆喝了四五百狐朋狗友去天宁门搞欢迎仪式,再加上龙骑本身的品质就极其出色。两百多人形成方阵,声势极为浩大,当天就上了京华晚报的重要版面。
而陈佛生那帮家伙就没一个不是爱炫的,起先,还只当是给三哥捧捧场子。而等到见到车队的时候,一个个全傻眼了,盯着龙骑就再挪不动眼了,可以说这龙骑就是为这帮爱炫的家伙量身定做的,走得就是华丽酷炫风格。
如此一来。假欢迎,就变成了真欢迎,待车队打着旗帜,完成了环绕天宁门一周后,陈佛生等人便围上去张罗着要买。可车队去的就这二百辆,外加两辆大卡上存放的十来辆备车,哪里能卖。
若不是顾忌着是三哥招呼来的,这帮混小子一准儿能动手去抢,说话儿,还真就遇上耍蛮的,欺负学生们是外地的,拦着要用强的,还没等摆开阵势,便被李天明、洪映安排的人给拖走了。
可以说,整场活动进行得极为圆满!原本,车队就该顺利返回了,可这会儿港商联合会驻京代表出面了,说要参观参观港资在内地投建的第一家企业的产品,这一参观,动静儿就大了,前次,京城市委和港商代表团虽然达成了合作意向,可港商们的资金还未到位,似乎仍在观望。恰好,这时五金厂的车队到了,港商代表有意捧场,京城市委自然乐得将车队作为一个示好和示范的契机,毕竟龙骑可是上过大报的,京城市委自然知晓。
五金厂作为如此良好的一个合作范例,正好被京城市委拿来展示给港商看,意思无非是,你们看,萧山县那穷旮旯都能合资成功,飞人公司因此大赚特赚,你们还不下手,等什么呢?
京城市委一动作,那动作就大了,一连三天,车队便留在京城,由京城市委出面接待,倒也让山沟沟里的穷学生们,享受了一把国宾的待遇。
四兄妹说笑了会儿,眼见着就到饭口了,夏家大嫂加班未归,这张罗晚饭的事儿,自然落到了薛向头上。时间不早不晚,薛向四兄妹难得聚齐,他难得再有机会操刀入厨,自然要好生表现一番。
却说这会儿,天色已晚,菜场早闭,夏家本就贫苦,平日里,薛向都是从县委食堂直接拎回熟食,是以,夏家厨房,除了葱姜蒜,却是没有什么荤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薛向也不免有些挠头,正无计可施之际,却见邻家升起了炊烟,薛向一拍大腿,招呼三小在家,便径自出门去了,未几,便拎了一堆食材回来。
原来方才炊烟东起,薛向才想起寻左邻右舍求助,他有钱先生开道,未走出半里地,食材便备齐了。时值初夏,正是鳝鱼,泥鳅,龙虾繁盛的季节,他这一趟出去,除了拎回各式佐料,便是这三样河鲜。
刷锅,生火,烧水,夏家小小的厨房内,薛家四兄妹挤得差点儿抹不开身,除了小晚温柔娴静,坐在灶下生火以外,小家伙和小意简直就化身女张飞和俊李逵,各自霸着小半桶泥鳅、黄鳝,搅翻天,亏得龙虾生着两只硕大的钳子,这才免遭厄运。
厨内好一阵喧腾,便是薛老三这种宗师级的身手,也差点儿被两个烦人精折腾得没法献艺,一餐饭直做了个把钟头,方才完工。
餐桌没放在堂间,更没摆在院内,而是设在月亮湖边的柳荫道上,玉兔初升,暑气骤减,因着此处的护堤是一处凸起,从左右绕置此处,要越过一处窄道和泥泞,是以,便是消暑的行人一般也行不到此处,正适合薛家四兄妹就餐。
明月如轮,辉洒万里,照得夜晚,也如白昼,便连烛火也省了,地处回环,正是风口,湖风荡漾,自绝蚊虫,青竹桌上,只布了三钵四碗,四个碗是四人的饭碗,三个大钵盛的正是那三份河鲜。
一份鳝鱼,被薛向用蒜泥裹了,炸了份盘鳝;泥鳅被他和着豆腐清炖了,炖了一钵黄盈盈的泥鳅钻玉山;最后一份龙虾,则被整治成了麻辣虾。薛向国术大成,不仅对力量的控制妙到巅峰,便是辨物纹理,察肉脉络的本事,也渐显现,用之于烹饪,对火候和成熟度的掌握,也就细微到了毫巅,三份河鲜,当真是被他调理的又香又鲜。
三小吃得几乎腾不出空来言语,小家伙和小意则早早地弃了筷子,直接一对五指山作爪,争抢得不亦乐乎。
三份锡钵本就极大,可三小胃口大开,薛向不得不收束着食量,才算勉强对付了一顿晚餐,吃罢饭,拾掇了垃圾,碗筷,薛向又回厨烧了两桶热水,拎回房间,让小晚和小家伙洗澡;小意长期参加体育锻炼,体魄强健,薛向也不担心他禁受不住寒冷,便在井边取了三五桶水,两人冲刷了了事。
薛向和小意洗涮自然极快,他们洗完,屋内好像还没听见水声,似乎还未开始。
套上件干净的衣服,交待小意几句,薛向便折步出门去了,未几,便抗了个大筏回来。那大筏个头极大,横三宽三,足足九平方有余,薛向举在手中,宛若担了座小山。
“大哥,弄这个做什么?”小意好奇极了,蹿上前来,便要伸手去接。
谁成想薛向只露了个头儿给他,便压得他眉头直皱,薛向又轻轻使力,将那头从他肩上卸了下来,“作床,晚上睡觉用!”
其实自打三小进门,薛向便开始嘀咕睡觉的事儿了,他小屋虽然温馨,可面积终归太小,当然,打上地铺,也尽够了,可夏日闷热,四人挤在小小屋内,怎么想也不是办法。是以,他出门寻摸晚餐时,便记挂此事,路过一家木器厂时,便瞅见了这方大筏。
再一打听,是靠近老灌口的农家用来猎鱼之用,特意订做的。那大筏原本是竹制,可薛向既然把主意打了上来,自然要作改装,因此,便要木器厂的师傅,帮着用两块竹筏双叠加高,而后,又在顶层捆、钉上一层光滑的硬梨木,他一餐晚饭吃罢,恰好那边的大筏也制作成功,便让他付钱取了回来。
原本那边的师傅是打算用小拖车相送的,可不过一里余的路程,薛向生怕小家伙洗完澡见不着自己,又闹腾,便丢下钱,举了大筏便行,唬得三个作筏的师傅差点儿没疯掉。因为那个大筏什么份量,他们太清楚了,原本两个竹筏用巨竹便有近三十根,入水能负数千斤不沉,更不提那硬木板的重量,可是三个师傅合力才装上竹筏的,整个大筏净重千余斤,竟被薛向抗了就走,就像抗着块泡沫筏一般。
却说薛向一路急行,往返并没用去多少功夫,他刚把筏抗了回来,自家卧室的房门打开了,小晚和小家伙俱换了身连衣裙,除了大小不一,款式相同,便连颜色也是一般,一大一小两姊妹,幽幽月光下,宛若一对花仙子。
第二百零六章 赴国务院做报告
见薛向手中举了大筏,两姊妹一如小意般好奇,亦出言相询,薛向却是不再解答,神秘笑笑,便将大筏抗至篱笆栏外,轻轻地卸在月亮湖的一角,又转身回房,取了被褥,枕头,一层层地铺在了筏上,片刻一块漂移的湖床便诞生了。
这会儿,三小哪里还不知道自家大哥此为何意,小意和小家伙欢呼一声,便朝湖边冲去,便是娴静如小婉,此时也忍不住雀跃,实乃是这种睡觉的手段实在极富浪漫主义和冒险主义两种最引人神经的气息,无论是对调皮小子,还是花样少女,均具有无可抵御的诱惑力。
薛向赤了一只脚踏在筏上,另一只脚搁在地上,小家伙和小意冲来,他也不动不摇,任由两小脱了鞋袜,跳将上去,他置在筏上的大脚只稳稳落定,两小又蹦又跳,整座大筏却宛若钢筋水泥焊在地上一般,竟不起半点摇晃。
月上中天,四姊妹并排了在筏上躺了,小意和薛向在两边,而小家伙近薛向,小晚靠小意,一并躺在中间,湖风轻柔,薛向以手作桨,轻轻拨动湖面,大筏却似的又快又稳,荡开一株又一株荷叶,掠过一朵又一朵荷花,只飘荡湖心处,荷花荡里,薛向才停下手来,是时,风吹云现,皓月半隐,天空骤然黯淡,墨色的天幕里,一颗,两颗,无数颗星星开始点燃,霎时,化作星河。
筏停了,筏上的人也静了,渐渐地便觉出湖上的热闹了,夏蝉独唱,群蛙争鸣,间或还有鱼儿越波,肥蛙落河。热闹却又不嘈杂,间或而发,时近时远。似奏着独特宫商角徵羽,演绎着大自然自己的散韵。
“大家伙。快看,北斗七星!”
小家伙枕在薛向的臂上,伸手朝北方天空里的勺子形状的七星指去。
薛向捏捏她的小鼻子,“你还知道北斗七星啊,看来小宝贝这半年可没少学知识。”
小家伙得薛向夸奖,笑得小脸都开了,“我现在学习可好呢。期末考试全班第三呢,大家伙,我知道你喜欢我学习好,我会好好学的。”
小人儿童声稚嫩。薛向满心柔波,他多想捧着她的小脸儿说,只要你高兴,考上多少分我都欢喜。可他不能说,小人儿现下可不是一如自己这般为能让对方高兴而高兴么。
小家伙好久没和薛向一道睡了。她也知道再大些就不能跟大哥睡了,反而特别珍惜这种在一起的时光,吧嗒小嘴儿说个不停,什么二姐今年高考了,报的和大哥以前的那个大学。她将来也要读那个大学,臭三哥学习不好,肯定考不上;什么大姐怀宝宝了,肚子大大的难看死了,以后等大姐有宝宝了,她要揍大姐的宝宝报仇;什么直升飞机能飞好高,飞到云上面去了,从上面看,房子就像个小芝麻粒;什么坦克车里闷死了,炮打得太响,一点儿也不好玩;此外,还有一大堆她在岭南的见闻。
月夜悠游,薛向也乐得享受这天伦之乐,便陪了她闲话,或问或答,间或再有小意插进来和小人儿拌嘴,小晚偶尔也答上几句,一时间,四兄妹倒也聊得不亦乐乎。月渐沉,星移步,聊着聊着,小人儿渐渐声音小了,稀了,渐渐又起了轻轻的鼾声,忽然一蹬腿儿,挤到薛向怀里来,胖乎乎的小手抱了他的手臂,便再也不动了。
又过片刻,小晚和小意也进入了梦想,薛向体察入微,自然知晓,便轻轻用手划水,催动大筏,如箭矢般朝出发的岸边射来,半根烟的功夫,大筏便在岸边停稳,薛向轻轻挣开小家伙,起身上岸,拉了缆绳,将大筏在岸边的柳树上拴住,却再不上船,盘膝在岸边坐了,这一坐便坐到东方发白。
……………
薛向在县委大院销声匿迹的这些日子里,俞定中觉得每一天都是那么美好,那种久违的掌控一切的感觉又回来了,不,比曾经的感觉还好,这姓薛的千可恶,万可恶,但有一点好,那就是自他来后,折腾得卫齐名似乎没了脾气,让自己这渔翁得了大利。
俞定中站起身来,伸了伸拦腰,下意识地伸手出去,却没遇上一杯暖茶,俞定中回过神来,扫了眼伏案疾书的新秘书小高,心中不禁叹气,还是老人知能知热啊!
自己给自己泡上一杯茶,又踱步西窗,那处有俞定中新置的一个金鱼缸,里面养了十数尾红彤彤的小金鱼,鱼跃鱼游,让这办公室增色了不少,往来的人见了,就没有不夸赞地,这让俞定中觉得自己真是眼光独到,英明无比。
忽然,俞定中只觉眼前一花,面前多出个人来,定睛一看,正是他方才暗自念叨的何麟,这何麟何厂长来势匆匆,竟让俞定中连定睛的机会也无,便蹿到近前了,可见何厂长的心绪是如何澎湃。
果然,何麟进得门来,先呵斥走了小高,又带上房门,便拉着俞定中的衣袖诉起苦来,其情其景,宛若在外受了欺负的孩子,来寻自家大人告状了,“县长,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卫书记握着人事权,这吃相也太难看了吧,虽说我是厂长,可他插了两个副厂长,一个纪检书记进来,弄得厂领导班子里,我这个一把手成了绝对少数,这也就罢了,毕竟这是您当时许给他的,我就不计较了,可谁成想财务处,他也要插一手,这不,我刚把财务处处长安排成了自己人,就有人提请召开厂党委会讨论厂务,当时,我就没往心里去,谁成想,一到会上那帮家伙竟然要求提名财务处副处长,这一提就提了俩,原来的老人被撤换,又新塞了俩副处长进来,一个管出纳,一个会计,如此一来,财务处不就被他们锁死了嘛!”
俞定中眉头紧皱,良久方道:“稍安勿躁,你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大局,只要稳住大局,挺过了这股气,你这个厂长就算坐稳了,这点场面,迟早能寻回来,对了,五金厂现在的人事变动极大,厂子里有没有什么异动?”
“您是说那位的余孽吧?”何麟压低了声音:“不瞒您说,起先我最担心的就是那帮老人闹腾,谁成想那位竟是人走茶凉,那帮老家伙竟没一个敢搅合的,这些日子老实得很,还有不少请假病休的呢,要不然如此巨大的人事变动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拿下了。”
俞定中摆摆手,“不可大意,我和那位交手不是一次两次了,那个人鬼精鬼精的,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斜刺里杀出来,刺你一刀,必须提高警惕,我隐隐觉得十分不对味儿。”说罢,又将声音压到极低:“你注意将厂子里的财会做好,把帐一定抹平了,下笔款子暂时就不要动了,缓一缓再说,卫书记的人不是进来了么,做好了帐,就把财会赶紧扔给他们。”
何麟额头微汗,若有若无地扫了眼俞定中,又赶紧低头,继而又抬头,顺势便点起了头。他忽然觉得这五金厂厂长的位子,未必如起先想得那般美妙,弄不好就是个大坑,而且这坑大得足以将自己给埋了。
何麟的担忧并未持续多久,因为这时俞定中桌上的电话响了,来电的是何麟在五金厂的通讯员小孙,小孙竟报告了一个连俞定中霎时都产生了替下何麟,自个儿当五金厂厂长的想法。
原来“千里走龙骑”活动在京城获得了巨大成功,不仅京城市委出面接待了车队,驻京港商代表竟主动邀请龙骑进驻港商在京新开的一家特大百货卖场,而五金厂赴京代表团团长陆福竟然擅自做主,将队员的那二百辆龙骑和备用的十余辆龙骑擦擦洗洗了一遍,就送进了卖场,谁成想就是这用过的二手龙骑,在京城竟以雷同拍卖的形式,皆卖出了两百元以上的高价。
尔后,慕名而来的买家门,几乎将商场挤爆。接着,陆福便当着数家媒体,和百货卖场签订了供货合同,五金厂的整个形势,立时便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因着这轰动的销售成果,再加上前次车队在天宁门前拉风的游行,叠加而成了一股龙骑旋风,立时就成了焦点新闻报道。今天清晨,国务院改革办就直接致电辽东省委,希望五金厂领导进京做报告。这会儿,小孙就是接到了省委来电,他获悉了消息,直接给何麟报了过来。
听罢消息,何麟只觉浑身软绵绵地,如坠云端,整个身子都晕晕乎乎,飘飘荡荡,其实,别说何麟了,便是俞定中也如同过电一般,兴奋异常,只觉此次剥了薛向的职位,实在是剥得太及时了,若是这报告让薛向作了,那以后萧山县还有人能动得了他么?
毕竟赴国务院做报告,这是多大的荣誉啊!
想想,俞定中忽然有些懊恼,起先因怕麻烦和顾忌吃相,就没直接兼任五金厂厂长,现下想来,自己的脸皮还是太薄了,也罢,也罢,赤诚君子,也难免吃些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