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姓薛的挖坑害我?
不过,薛向倒没有纠结廖国友是真醉还是假醉,他此刻当庭望月,实则在沉思廖国友说的那番话,重点是第二个事儿。
因为第一个事儿,薛向从一开始便想到了,想到了明年三月份人代会上转正的事儿,想到了要广结善缘,打好群众基础的重要性,也想到了若是落选,则此事必将成为他薛某人身上永远抹不去的污点,成为他攀登绝顶的巨大枷锁。可即便想到了这许多,许多,可要他薛某人躲进小楼成一统,两耳不闻窗外事,那绝对是办不到的。
再说,他薛某人已然打定了主意,先不惹事儿,先调查情况,可入眼的俱是惨绝人寰,要他薛某人如何能硬得下心肠,如何能去顾虑自家的小算盘?
是以,薛向并不在意这转正的事儿。他在意的还是廖国友特意叮嘱的马头乡的事儿,且还特意强调了较之落选更重要的事儿,显然这马头乡的事儿一个处置不好,竟是比落选丢官还要严重,可到底是什么事儿了?
“绝对不会是指我上回干涉卫齐名和俞定中关于马头乡党委书记运作一事,可不是那事儿……对了,对了,定是桥口村的事儿,可桥口村能有什么严重到比影响自己丢官、败仕途更严重的事儿了,上回问楚朝晖,也不过是两家村痞、泼皮因为肥田,瘦田之争,引发了大规模械斗,而造成的民兵大队出兵戒严,难不成是这件事儿,不至于啊……”
薛向站在廖家庭院里,沉思良久,依旧想不透缘由,摇头,苦笑。便移步朝院外行去,刚走没几步,脑子里又浮现出那二三十跪地磕头。磕得鲜血淋漓的桥口村村民来。
“两家械斗,能凶恶到让这外姓村民跪地磕头?不对。不对……”薛老三心中,重新又为那解而未解的疑团,打上了重重的问号。
却说,薛向刚从廖家大院离开不久,廖国友卧室的灯火,忽然亮了。
拉灯的竟然是先前喝了有约摸一斤多的美艳妇人张萍,这会儿。明亮的灯光下,再看张萍的脸色,虽然酡红依旧,可眼神哪里还有点混浊。虽然媚眼如丝,可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灵动十足,显然是清醒状态。而此刻,距离张萍扶醉归房。不过过去了不到半个小时,若真是沉醉,怕是最好的解救汤也无如此神效吧,是以,这位美妇倒是和他老公一个德行。乃是装醉。
原来,廖家大院,码在墙角处的那堆空酒瓶子,虽然少不了廖国友的功劳,但其中一大半竟是张萍贡献的。细说来,东北本就苦寒,喝酒防寒,古老相传,是以,女人喝酒,在东北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只不过,这张萍更是喝酒女人中的异类,她的酒量几乎便是寻常东北壮汉,也不是对手,是以,今次,才装得如此之像,让薛向这人精也未窥出破绽。
当然,张萍装醉,自然有其目的。她的目的,却是极其简单,无非是给廖国友和薛向腾开私聊的空间,毕竟这薛向的来头虽然神秘莫测,可强大的背景,在今晚却是展露无疑,因此,张萍便需要及时抽身,给廖国友腾出掏心掏肺的空间。
却说这会儿张萍打开电灯,垫高了枕头,重重一推廖国友:“行了,别跟老娘演了,就你这水平,差远了!”
张萍话音方落,闭目打呼噜的廖国友笑了,攸的一下睁开眼来:“什么都瞒不过夫人!”
“怎么,你像是很高兴?”张萍瞪了笑兮兮的廖国友一眼。
廖国友讶道:“我当然高兴啦,这回算是撞见宝了,捡了个天大便宜,我能不高兴?”问罢,又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担心承志吧,照我说,大可不必,他一个男子汉不出去摔打摔打,光靠你这么老母鸡似地护着,将来能有个甚出息。”
“老娘才没你这么小肚鸡肠呢,恨只恨老娘不是个男儿身,要不然,这萧山县还轮得上他卫齐名、俞定中作法?”
张萍自视极高,不过也确实极有能耐,廖国友便深知自家婆娘的本事,是又敬又爱又怕。
这会儿见张萍又发感概,廖国友赶紧附和道:“那是,那是,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要是男儿身,我上哪儿去讨这么勾人的老婆去啊……”
说话儿,廖国友便在张萍肥厚的屁股上掏了一把。
张萍冷哼一声,道:“成天就知道这档子事儿,正事儿,你是一点不着急,你方才说撞见宝了,捡了个天大的便宜,能不能和我说道说道,到底是什么宝,什么便宜?”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不就是你那位大兄弟薛向薛县长嘛,怎么样,我就说我眼光无差吧,上回那半包满是洋码子的烟一入手,我就知道这小子绝不是寻常货色,这回,可不叫我个测准了。”
“喔?他是什么宝,你又得了什么便宜?”张萍依旧冷声发问。
廖国友这才正经起来:“老婆,怎么了,你又瞅出啥来了?我看姓薛的很不错啊,虽说承志当兵的这帮,帮得过了,终归是一片好心嘛,再说,人家也是遇上得不是?就混了顿饭,不求这,不求那的,没看出还有什么曲里拐弯的呀?”
廖国友对自己这老婆素来信服,这会儿,听她问得慎重,哪里还敢想撞见宝云云,就繁复思索着,是不是掉哪个坑里去了,可思索来思索去,也没想出来。
张萍道:“你个榆木脑袋,也不想想他这帮,是不是帮得有些上赶着?”
一听是这个,廖国友一拍大腿,笑道:“我当是什么呢,这年头,就没有无缘无故的事儿,姓薛的无非是想和我攀扯攀扯,恰好老俞也正想攀扯攀扯他,还嘱咐我和这小子多沟通沟通,这下好了,人家上赶着了,我倒是省了力气。”
“猪脑子啊!”张萍点了他一下。冷声道:“咱家承志去哪儿了?”
“当兵去了啊,这不刚走嘛?”
“去哪儿当兵了?”
“101特种师啊,老婆。你怎么了,神神叨叨地。”
“特种师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廖国友完全被张萍问傻了。
张萍冷声道:“杀人不犯法的地方!”
铛!
廖国友完全清醒了。满脸难以置信,惊道:“你的意思,若是以后……姓薛的就要拿承志……”
廖国友双眼呆滞,完全沉湎进了那可怕的幻想中,忽然,急道:“不会的,不会的。那是承志自己斗气时说的,又不是姓薛的引逗他去的,再说,人的心思怎么可能深到那种程度。不会的,不会的,你想多了……”
张萍冷道:“嘿嘿,我是想多了,可我不往多里想。到时候事儿真的发了,那可真就晚了!我也相信姓薛的不是一早打好了埋伏,可你不想想,就今晚的阵势,承志就算丧在里边。你也没地儿说理去,这就是叫人拿上了啊,即便姓薛的现在也没想到要在承志身上做文章,可备不齐你哪天惹毛了他,他的心思就……”
听了张萍这番分解,廖国友傻了。
此前,他借着酒话,貌似关怀地提醒了薛向两点,其实是自有用意的,用意便在那第二条上。因为第一条太过粗浅,他相信薛向也能想到,说出来,只不过是作个顺水人情。而之所以将第二条,也就是马头乡碰不得,其实,真实的目的无非是勾起薛向的好奇心,让这冲劲十足的薛县长再去和卫齐名那帮人碰碰,他们这帮人则又可以做当中看热闹了。
可这会儿听了张萍的分说,廖国友忽然有种“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的悔叹。忽然,他想去寻薛向解释,可这种事只有越描越黑;想去寻薛向求饶,可单凭一个臆想,说出去都觉可笑;可就是这样,他忽然发现自己竟被人拿死了。
看了廖国友这番模样,张萍心中没由来得一阵得意,接着,又是一阵失意。得意的是,自己这番以最阴暗心思做出的分析,终于彻底影响了这头犟驴的思路,激起了他最深处的恐惧,将他和俞定中粘得密不透风的接口,拉开了条缝隙,同时也获得了拥抱另一位注定要升起的太阳的希望;失意的是,自己这点纯属臆断的胡扯,都能惑乱他的心神,以后还能指望他走多高么?
“老婆,怎么办,要不叫承志赶紧回来,不行,不行,那帮人不会放人的,狗日的,掉进去了,掉进去了……”廖国友语无伦次了,忽然又扫到张萍满是平静的俏脸,心神大定,忽然一把抓住张萍的素手,急道:“老婆,你一定是有办法了,一定是有办法了,要不你不会这么镇定,你那么疼儿子,你.....”
张萍道:“我能有什么办法,为今之计,就是尽量别惹他就行了,想必他不会步步紧逼地,再说你和他又没冲突,咱们不招他,他自然想不起咱儿子。”
“对,对,对……不对,我瞧老俞的意思,看这小子也不爽利,唉,想想也是,一来就搅出这么多事儿,连卫齐名,这小子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摆了一道,老俞可没把握让这小子俯首帖耳,到时若是老俞和这小子杠上了,我能不支持老俞?”
“支持,支持,不要儿子了,你就支持,老俞是你爹,还是你妈,不就是在你上常委的时候说了句话,他要的不就是你这一票,这都多少年了,你连个公安局局长都没兼上,说出去都丢人,他老俞若是真有心,能让你一直当个空筒子政法委书记?”
“可,可……唉,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让我跟着姓薛的屁股后头跑吧,他才多大啊,再说,他排名还在我后面,我要是跟着他混,传出去,能叫人笑掉大牙!”
“大牙重要,还是儿子重要?我不管了,随你怎么折腾吧,老娘困了!”
说话儿,张萍便拉过被子捂了进去,留下廖国友怔怔发呆。
第七十三章 放心,很快就会淌金流银了
毛有财气冲冲地奔进了卫齐名办公室,脸作赤紫,气息未平,不待卫齐名问话,便先开了口:“书记,这财政局长的活儿,我是没法儿干了,您另请高明,我实在是受够啦哇!”
卫齐名摘下老花镜,放下手中的报纸,眼皮微抬,“怎么,真不想干了?那正好!马头乡党委书记的位子还给你留着呢,同志们也一致认为你挺合适,下次会上,就定了,财政局长,你不想干,有的是人想干,财政局的工作,你做不好,自然也有人能做好,行了,你说的这事儿,我知道了,回去吧。”
卫齐名淡淡几句话,霎时间,便让毛有财滔滔煞气,化为乌有,怔怔半晌,拖过一把椅子,在卫齐名面前坐了,说道:“书记,您也别拿这话狠我,我老毛可不是在无病呻吟,您是不知道,现在账上都快空了,上回,姓薛的拨走了五万,给全县老师补发了半年的工资,原想,到这儿就完事儿了,谁成想,这算是捅了马蜂窝的,咱们县上吃财政饭的人头本来就多,你说都不发,还能绷住了,可一给老师发了,下面的什么医院,卫生局,水利局的虾兵蟹将,全闹腾起来了。他们去找姓薛的,姓薛的却是一股脑儿推给我,这回,这帮人竟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抱成一团儿,堵在我办公室,不走了,您说说,我这个局长还怎么当?”
毛有财说完,卫齐名却是不答话,直拿眼睛斜睨着他,半晌,方道:“你刚才说姓薛的,姓薛的是谁,咱们领导班子有叫这名儿的?”
卫齐名声音冰冷。毛有财刺棱棱一惊,知道又犯了忌讳,赶紧站起身来。啪的一声,给了自己一耳光。急道:“我嘴欠,嘴欠,是薛县长,薛县长……”
细说来,原先,毛有财在卫齐名面前,是没这么多禁忌的。可自打上回,他把薛向‘打’进医院后,卫齐名便给他立了规矩,尽管毛有财心下不喜。却也是一体凛遵,这会儿,心头急怒,却是忘了。
“我看现在真得考虑让你下去的事儿了,就你现在的素质。还当局长?屁!”卫齐名恨恨骂道:“行了,你那摊子事儿,能干就干,不能干就直说,我有的是人干。没别的事儿了吧。赶紧滚,对了,还有,以后你给我弄清楚组织纪律,别没事儿就越级上报,你的领导是薛县长,还轮不到我来亲自管你勒……”
毛有财挨了训斥,赶紧应了声是,心头却是疑窦丛生:“书记这是怎么了,明明是要收拾姓薛的呀,那天在茶园的话,是这位亲口说的呀,难不成还真是我多心呢?不对,不对,若是屁事儿没有,干嘛叫上高达那蠢驴去茶园,莫非大哥这是玩儿什么麻痹战术,一定是这样……”
一念至此,毛有财冲大门边一侧办公桌上埋头急书的何文远打个招呼,后者立时起身出门,并将门带上。
毛有财道:“书记,财政局这边的事儿到是小事儿,那帮人再能缠,也坏不了大事儿,关键是姓,不,薛县长那头好像有些麻烦,他上回在萧山县发教师工资的时候,把全县的乡镇都跑遍了,却偏偏没去马头乡,您说这小子是不是知道什么呢,高达那边已经严阵以待半拉月了,要是薛县长再不去,高达他们恐怕就绷不住了啊,毕竟天天几十人干等也不是事儿啊。”
卫齐名讶道:“非要薛县长去马头乡做什么?”
毛有财心下一惊,暗骂自己多话,接着,又有失落,暗想,不止自己和大哥生出了隔阂,大哥何尝不是和自己有了间隙,“喔,上回你说若是薛县长去桥口村的话,让高达同志做好警卫工作,免得薛县长受伤,高达就把你的指示听心里去了,便一直在桥口村守着呢。现如今,既然薛县长不去了,要不要让高达把人手撤回来?”
卫齐名摆摆手:“不用了,在坚持三五天吧,再有三五天,估计就差不多了。”
毛有财道:“大哥,你的意思是薛县长这几天会下去?要不要给高达那边再打个招呼,还按那天在茶园,你交待的办?”
卫齐名深深看了毛有财一眼,点点头,没有接话,看得毛有财直发毛,正待告辞离开,却被卫齐名叫住。
“有财啊,大哥的难处,你未必都知道,有些话,我也不能跟你说,总之,你大哥这个位子,怕是坐不了多久了,现下已是风雨飘摇了,这些日子,没护着你,你别往心里去。”
卫齐名声淡淡,音冰冷,听在毛有财二里,宛若一道温泉流进了心里,毛有财不知道有多久,卫齐名没这样和他讲话了,三年?五年?
总之太久太久了,久到,他几乎也快把卫齐名当作领导、上级、书记,而非大哥、兄弟了,久到就连他这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大老粗都开始为自己盘算了,久到原先亲若兄弟的两人说话,也要试来探去,打机锋了……
“大哥!”
毛有财转回身来,语带悲怆,一把抓住卫齐名的大手,急道:“是不是姓薛的又给你找麻烦了,难不成他才来几天,就想翻萧山县的天?mbd,这次干脆趁乱,结果了他,大不了,老子给他抵命,只要大哥你……”
“不是这么回事儿,不是这么回事儿!”卫齐名打断毛有财的话:“有财啊,很多事,你不明白,我也就没跟你说,久而久之,倒是让我们两兄弟生了隔阂,好吧,今天我就跟你唠扯唠扯,反正这事儿,你迟早得知道。细说来,这事儿和姓薛的扯不上关系,虽然这小子有些来头,却还管不到你我兄弟,我今次要高达收拾他,只不过是让他安生安生,认识认识萧山县天多高,地多厚,也顺道给你出口气,倒是没想着和他鱼死网破。”
“大哥……”毛有财抓着卫齐名的大手,紧了紧,正待说些感激的话,却被卫齐名挥手打断,“行了,咱们两兄弟用不着这个,姓薛的虽然有些手腕,到底在常委会上份量太轻,上不得台盘,再加上又是初来乍到,没个三五年,甭想成势,三五年后,你大哥我都不知道在哪儿了,哪里还犯得上和他小鸡肚肠。今天我要说的事儿,和姓薛的无关,可你得仔细听,也得仔细记住。”
毛有财重重点头,卫齐名接道:“风声传下来有些日子了,上面恐怕要开始收拾你我这种人了……”
毛有财一惊,打断道:“哪个上面?难不成是地委?不对啊,地委的黄书记跟咱们……”
卫齐名挥手道:“别打岔,不是地委,是最上面,中央,中央传出风声,要清退三种人了,至于哪三种人,你不必知道,总之,咱们这些趁乱而起的今次是要被秋后算帐了,所以这个关口,咱们千万不能再出篓子了!”
毛有财怔怔点点头,显然是被这消息惊到了,俄顷,急问:“既然都这个关头了,咱们就别跟姓薛的耗了,我受点闲气没关系,关键是不值啊,来日方长,咱们先熬过这段儿再说。”
卫齐名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说的别出篓子,是说你和我别出篓子,对人不对事儿,不让人拿住痛脚就行,什么事儿不敢干,那还行?况且,这种风声,中央已经不是第一次吹了,去年不也闹腾过,最后也没了动静儿,今次,怕也是吹一吹,毕竟全国像你我这样的干部,太多啊,算了,不纠结这个了,就算事儿真来了,也不是说撂倒咱就撂倒的。我跟你交待这些,无非就是让你谨慎些,像今天这样急吼吼直奔我办公室的事儿,就不要再发生了。”
毛有财重重应下,道:“知道了,那帮人再闹腾也没用,闹急了,我就把账本摊给姓薛的,大不了都不过了。”
“怎么,账上真没钱了?”卫齐名讶道。
“是啊,大哥,你最近不看帐,你是不知道姓薛的有多能花,教师那块儿就不说了,农业,水利这两块,更是让这小子宠得不像话,十年批得钱,都没今年一年批得多,他还真当咱这萧山县是京城呢,有花不完的金山,银山……”
财政局的钱钞减少,永远是毛有财最大的痛,这会儿寻着机会,竟滔滔不绝起来。
卫齐名耐心听他讲话,笑道:“行啦,花就花吧,放心,不出一月,你们财政局的帐头就会淌金流银了,不争这一时!”
一听说要进钱,毛有财立时来了精神,急问根由,却被卫齐名一句“天机不可泄露”,玩笑似地打发了。
时近正午,正是饭点儿,薛向却没有半点胃口,自打前天晚上,从廖国友家喝酒归来,他脑子里便一直在盘算桥口村的事儿,想得脑仁儿,都疼了,却没有丝毫结果。本来嘛,他薛某人心怀疑问,完全可以前去一探究竟,可昨天那帮找毛有财要钱的讨债鬼,缠不过毛有财,却又来缠他,烦得他直呵斥毛有财,结果人家毛有财把账本一亮,财政上是真没钱了,才算把这事儿给对付过去。
这会儿,薛向正盘算着如何去桥口村。当然,之所以盘算如何去,并不是薛某人闲极无聊,在思考去往桥口村的交通方式,而是在盘算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去,能弄清桥口村被封锁的真相。
第七十四章 桥口村迷云
正想得没着没落的,叮铃铃,叮铃铃,桌上的电话响了,薛向抬表一看,乐了,拿起电话,笑道:“小宝贝,在吃什么呀?”
薛向之所以只看时间,便能确定来电何人,自然是经久训练的结果。原来,自打薛向回到萧山县后,每天午饭饭点儿,小家伙总会来电骚扰,通常都是在她抱着碗,夹了菜后,来电话,边打电话,边吃,好似薛向便成了她的食欲一般。
“嘻嘻,听好啦,有凉拌西兰花,飘香豆腐,红烧大鲤鱼,烧鹅腿,还有我最喜欢的红果果……”
报完菜单,电话里便传来咀嚼的声音,薛向知道这是小家伙在吃饭,也知道小家伙报的菜名,只是她碗里有的,因为她每次夹菜回来,便会又报上一遍。
“好香呀,大哥流口水了……”
“嘻嘻,别急别急,我记着大家伙呢,我选了一大包,让人给你寄去了,你等着收啊,记住,那个黑色袋子是给你的,红色袋子是给夏二姐的,别弄错了喔……”
虽然小家伙只在夏家小院住了几天,却是和夏家小妹处出了感情,每次聊天,总会问薛向几句,尤其是她上次收的那堆破烂,更让她挂心,总是交待薛向嘱咐夏家小妹别卖了,等她下次来时,一起去卖。
薛向边笑着应和,边哄她快吃,小家伙却是说多吃少,急得薛向便问她学习情况,这下,小家伙彻底哑火了,吱唔几句,边说夹菜去,嘟嘟跑了。
薛向知道小家伙现在在羊城的一家机关小学内念二年级,听薛安远说。那家小学在搞什么优质教育,收的都是经过严格测试的学生,想必小家伙这贪玩丫头定是跟不上课的。其实。薛向未必赞同什么优质教育,他知道这就是后世的唯分数论的发端。他可不愿小家伙变成考试机器,可这是薛安远选定的,他却不好置喙。
薛向正想着,什么时候找机会和薛安远好好谈谈,那边的听筒又传来小家伙的声音:“唉,这回的菜不好,都是肉。我就不报了,都怪大姐,把西兰花和红果果吃光了,不止她吃。她还给那个好看哥哥夹了好多呢,真气人……”
薛向知道小家伙说的是薛林和许翠凰,这二位已经定下了婚约,年关前的小年夜结婚,这会儿。却是一道住在薛安远处,薛向借着陪小家伙吃饭的功夫,倒是和二人通过几回话。
“小心大姐听见,揍你屁股!”
“哼,有大伯在。大姐不敢打我的,上回我把门口的那个大大的花瓶弄碎了,大姐骂我,我告诉大伯了,晚上,大伯就骂她了呢,嘻嘻,大伯对我真好!大家伙,比你都好呢……”
嘀嘀咕咕,一餐花费去薛向半个多钟头,才终于哄得小家伙挂了电话。俄顷,薛向想起在京的小晚和小意,又拨了个电话回家,却是雷小天接的,原来雷小天、陈佛生、朱世军领了一帮人正在家里吃火锅,薛向又和这帮人侃了十多分钟,方才和小晚、小意说上话。
却说这小晚、小意姐弟二人来电虽不似小家伙勤便,却也不少,薛向对二人的情况也很了解,小晚现下已然是高三的学生了,成天忙着学习,小意正是半大小子,玩儿闹得正疯,好在薛向嘱托雷小天多多看顾,也没惹出什么乱子。
和姐弟一番通话,倒没用几分钟,殷殷交待二人注意饮食、穿衣,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薛向便把电话挂了。
这边薛向刚挂下电话,楚朝晖便提着食盒进来了,食盒中正是楚朝晖替薛向打回的午餐。
午餐照例丰盛,两荤两素,色香味全,薛向接过食盒,在办公桌上,摊开数张报纸,便拾了碗筷,大快朵颐起来。薛向吃饭本就猛恶,一食盒的东西,片刻,就叫他尽数消灭,“朝晖,我看下回你也甭自己去食堂打饭了,干脆我同我一道用了,何必这样跑来跑去地麻烦。”
薛向邀楚朝晖一道用餐,已不止一次了,总是被楚朝晖拿各种理由搪塞,今次,却也不例外。
薛向见楚朝晖言辞恳切,便不再劝说,接过他递来的茶水,喝一口道:“朝晖,你也是马头乡人吧?”
“是啊,县长,您还在想桥口村的事儿吧?”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不光薛向对楚朝晖观感不错,楚朝晖对薛向更是钦佩加羡慕十分,自然也亲近不少,说话便没那么多顾虑,“县长,照我说,您就甭想了,桥口村的情况大体就是我说的那样,就是为了分田到户,闹出的篓子,当事两家的户主孔二愣和严和尚,都是马头乡有名的村霸地痞,本来这两人在村里已经强占了不少好地,谁成想还不知足,又都瞄上了对方的好地,就各自约了一帮人,干了一场,这才闹出了大乱子,惹得宋部长派了民兵大队的高队长进村戒严了……”
“朝晖,虽然我不是农村人,却是在农村待过,这农民看着轻贱,其实他们骨子里最是有自尊,那天,你不在,我是亲眼目睹的,二三十农民兄弟,在坚硬的石子路上磕头,磕得鲜血淋漓,那岂是因为被占了几亩地,能闹出的动静儿?整整二三十人啊,就算你说的那个什么孔二愣和严和尚再霸道,还敢占去这二三十人的几百亩地去,想当地主不成?借他们俩够胆儿,那可是吃枪子的罪过!”
薛向思索桥口村的事儿,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越想越疑窦丛生,若仅仅是两个村霸,怎会有如此能耐,不仅惹得民兵队进村戒严了,就连卫齐名和俞定中也瞩目其上。想想在尤里村时,苏镇长收拾吴英雄的手段,仅仅两个老虎皮,戴了副手铐就把吴英雄给收监了,而压得满场吴英雄手下的打手不敢稍动。即便这桥口村的孔二愣和严和尚,再横上十倍,对上国家机器,也只有化作齑粉的下场。
如此想来,派人将这闹事的关押收监即可,何须劳动数十民兵出马,总不至于全村的老百姓会为了那俩村霸,和政府搞对抗吧。想到这一层,薛向自然猜到这戒严压根儿就不是戒的孔二愣和严和尚,怕是戒得那日磕头的方老实之流才是真的。当然,薛向也仅仅只能想到此节,却是猜不透桥口村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楚朝晖听了薛向这番分说,立时听下了手中正收拾着的碗筷,沉声道:“县长,照您这么分析,其中定是藏着什么,要不我抽空回趟老家,帮着打听打听。”
薛向摆摆手:“他们既然把整个村子都戒严了,恐怕你是打听不到什么的,还是我直接寻过去吧,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回,我倒是要看看这桥口村到底藏着什么猫腻儿。”
时下已是十月中旬,东北不似南方暑气仍盛,已然进入了深秋,夜里需得穿上毛衣方能抗住寒湿。此刻已是晚上十点,马头乡桥口村头的一间平房内,却是火光冲天,老远从缺了窗子的孔洞内,便可看见其内人头攒动,吆五喝六的好不热闹。
这是一间约摸二十平的房子,早些年是县里水利站设置的一个观测水位的站点,因为此处不但是桥口村的村头,更是紧邻着老灌口。
这老灌口名字虽听着不气派,可渊源却极富盛名,正是松花江的支流在此处分成的一道水脉。因此,这老灌口水势极大,可以说是整个花原地区的储水库。正因为老灌口在整个花原地区,地位显耀,因此立国之初,便在此处设置了一处水位观测点。
谁成想,六九年,松嫩平原地震,将松花江通往老灌口的这道支脉给截断,断了水脉,从此老灌口便彻底成了个水库,不过不是花原地区的水库,而是萧山县的水库。老灌口失去了显眼地位,水位观测点自然便没了存在的必要,于此这间平房,先后就有了各样用途。
七十年代前五年,便是桥口村的著名牛棚,76年后,便成了孤寡老人集中营,直到78年那次著名会议召开后,组织上对特殊群体的照料,有了很大的倾斜,孤寡老人被转移他处,此处又空了出来。
“喝喝喝,癞头,你他娘的少耍奸,养鲤鱼呢?”
“五魁首啊,八匹马啊,老张你又输了,喝喝……”
此刻这间空荡荡的平房,俨然成了火锅店,而且平的地方,本来不甚宽敞,却因着空荡荡无一物,便连土炕也没余下,二十多人挤在里间,倒不是如何拥挤。
但见,中间两个火堆上,架了两口大黑锅,锅里红艳艳一片,炖得翻翻滚滚,硕大的肉片,大骨头,翻沉其间,四下里,摆了口大酒缸,一堆人吆五喝六的热闹至极。
若是楚朝晖在此,他那副酒瓶厚的眼镜,保管得碎一地。
原来,传说中,挑起大规模械斗的两名罪魁祸首,兼死对头孔二愣和严和尚正各自端了酒碗,五魁首,六六六,笑声满堂!
第七十五章 夜访桥口村
“二愣子,和尚,你俩给老子出来!”
孔二愣和严和尚正推杯换盏,边喝边划,玩儿得不亦乐乎,忽然听到窗外起了呼喊,抬头望去,但见身高体长的高达站在窗外。二人看清来人,慌忙放下酒碗,奔出门去。
“高大队,您怎么得空来了,不是说您回县城了么,得,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进去和弟兄们整几锺,您放心,现宰的猪,好玩意儿都留着呢,您去了,咱就新下锅,这深更寒夜的,吃肉喝汤,那个痛快劲儿啊,和睡娘们儿,没啥区别。”
孔二愣奔在前边,出门就吆喝开了,边走边伸手进兜,掏出盒烟来,后边的严和尚顶着个大秃瓢,竟三两步,抢在孔二愣前边,把烟敬给了高达。
高达深吸一口,道:“别就tmd知道喝酒吃肉,要是这事儿出了纰漏,你俩在派出所的那堆烂账就是不算,估计也是打靶、吃花生米的命。”
严和尚道:“高大队,您说的我们都懂,我和二愣子可都是识时务的人,这天大的干系担在身上,咱们可不敢掉以轻心,只是这大半夜的,一帮兄弟干坐着,大眼瞪小眼也不成不是,所以就在村里拖了头猪,给大伙儿养养精神,壮壮士气。”
严和尚说罢,孔二愣赶紧接道:“就是就是,高大队,不是兄弟们松散懈怠,可您交待的那事儿,也不是咱们干着急就成的,那小子不来,咱也不能去县里堵他不是,这一连半拉月的集结,干耗着,空守着,按您交待。不能玩娘们儿,不能喝酒,可把大伙儿憋坏了。这不,趁着天黑。才让大伙儿松快松快,那小子总不至于半夜跑这儿来吧……”
高达不耐地挥挥手,打断二人的分辨,叱道:“少他娘的跟老子摆一二三四,这当口,谁出差漏,谁丢脑袋!你们tmd都是榆木脑袋啊。姓薛的不来,那事儿不也到了紧要关口?还敢跟老子瞎折腾,我看你俩真tmd活腻味了。”
“高大队,您别急别急呀。您又不是不知道,自打上回接了您的严令,咱们就把全桥口村的刁民们集中在仓库和几家大房子里了,门窗都钉上了,哪里跑得出来。那事儿保证万无一失!”
孔二愣名为二愣,说的是这家伙打架时玩楞的,可脑子是一点儿也不楞。
高达一把揪住孔二愣的衣领,“少给老子放屁,就这几天了。挺过去,皆大欢喜,挺不过去,就等着吃枪子吧,玛丽隔壁的,你以为老子愿意深更半夜地再下来,还不是被上面撵下来的,反正收拾姓薛的和那件事儿,算是撞山了,姓薛的不来最好,来就把先前准备地那套,给老子演好了,记住,千万不能让姓薛的进村,否则,你我都得掉脑袋!”
说罢,高达一把推开孔二愣,指着屋内正吆喝得欢快的众人,喝道:“滚,赶紧叫这帮混蛋,给老子去巡夜,要是再让老子废话,老子tmd就废了你!”
孔二愣和严和尚都是当地著名狠人,平素横行乡里,欺压百姓,那是肆无忌惮,便是镇上一般二般的干部,碰上这俩大流氓,也得退让几分,可这二人在高达面前,偏偏没有半点脾气,即便这会儿都快被高达骂成三孙子了,也不敢回嘴半句。
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均叹姓高的小题大做,却也不得不转回房内,吆喝一众喽啰。
两人在屋内吼得声色俱厉,还摔了数个瓶子,以助声势,似乎在把高达处受的气,一股脑儿地向这帮地痞倾斜。
却说这帮地痞跟着孔二愣和严和尚厮混,图的就是大块肉,大碗酒,这会儿又没有什么占地盘,抢场子的说法儿,毕竟私营个体户还未诞生,这帮人就是想占场子弄钱,也没机会呀。因此,这帮好吃懒做的村汉聚拢起来,贪图的就是享受,原本这些日子巡逻,把守,外加演内战戏,早让这帮人不耐烦了。今儿晚上,好容易把桥口村村长家的那头还未长成的肥猪给宰了,打了牙祭,这会儿,才混个半饱,又被吆喝着去巡逻,值夜。
这屋内的肥肉,烧酒,篝火,和屋外的茫茫黑夜、冷天,以及无休止的坑洼路,哪个更舒坦,这帮人几乎用脚都能投了票。
孔二愣和严和尚摔了七八个酒瓶,还是没震住众村痞,门外的高达早等得不耐了,见屋内半天都没动静儿,紧走几步,到得门边,一脚踢在破门板上,哐当一声,便将门踢倒了。
半夜起了浓雾,厚厚的雾霾混着冷气,袭进窗来,激得一众半醉的村汉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高达何等人物,在萧山县几乎是与公安局局长齐名的暴力机关掌控者。这高达踱进门来,压根儿就不说话,拿眼一横,众喽啰鼓噪半晌的叽喳声立时就止住了。
这边高达正待说话,忽然门外陡起一阵狗吠,未几,那犬吠骤烈,还听见了呼喝声,霎时间,高达的汗毛就炸了,扯着嗓子吼了一声,把脚就朝喧闹处奔去。这边的孔二愣和严和尚更是不敢怠慢,呵斥一声,也紧跟着出门去也。
这二位到底不比众喽啰只知道此来,就是配合民兵队戒严,外加混饭吃,却是知道此次的事儿到底有多大,先前高达说的掉脑袋,绝对不是吓唬人的。是以,这会儿,听见外边的响动,这二位和高达是一般惊恐,生怕出了纰漏。
这边高达和孔二愣、严和尚奔了出去,屋内众喽啰便是再不识数,也知道是出了状况了,立时一窝蜂地钻了出去。
夜风浓重,雾霭沉沉,入眼处,视线竟难看到二米开外,高达亡命一般向喧闹处奔去,砰的一声,迎头撞上一人,高达一把抓住那人,挥拳便要下捶,忽然,那人手上电灯一闪,惊道:“高队长!”
高达借着灯光,才看清来人竟是民兵大队的小陈,“怎么回事儿,是不是让人溜进来了,玛丽隔壁的,老子事前是怎么交待的,严守村口,严守村口,怎么还是叫人溜了进来。”
高达话音方落,四下里故噪声皆朝他这处汇集,未几,便堆了老大一团人,数十根手电筒,照得方圆五米内,恍如白昼。
高达骂道:“都tm堵在这儿做甚,给老子去抓人啊,去追啊!”
高达一声令下,数十人刚要行动,却被方才被高达扑倒的小陈喝止住,又听他道:“高队,您先别急,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溜进来啊,就是大黄直个叫,我以为有人,所以才扯着嗓子,咋呼了一声,可是没看见人影儿,听见响动,你们那边就咋呼开了。
退一步说,就算真有人,这大雾天的,哪里还拦得住,我认为还是赶紧去看看仓库和那几间关人的大房子,那里才是根本啊,只要那边没出差漏,就坏不到哪儿去,反之,若是真有人闯进来,咱们聚在这块儿,可别中了人家的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啊。”
“好小子,有你的,回头老子重重赏你!”高达一巴掌拍在小陈肩头,复又冲众人吼道:“都tmd听见没,都学学小陈,给老子动动脑子,走走走,各归各位,连锁联防,都不要乱!
高达一声喝罢,众人答应一声,立时散了个干净!
叮的一声,灯亮了,薛向拍拍满身的露水,抬手看表已然是凌晨三点半了。他褪下中山装外套,又踢掉鞋子,一个跨步就跳上了床。这间浪漫小屋原本是他特意为小家伙布置的,谁成想小家伙竟是没来得及住一宿,便去了岭南,倒是便宜了他自己。
柔和的台灯,散发着淡淡的光晕,配着屋内暖色调的装饰,温暖静宓,宽大的棕绷大床上,棉被雪白,薛向高高垫了枕头,懒得打散叠放的棉被,直接在怀里抱了,燃一只烟,熄了台灯,霎时间,屋内陷入了黑暗,薛向亦随之陷入了沉思。
薛向万万没想到,这次夜探桥口村,竟探出了这么个惊世骇俗的场面。
话至此处,今夜桥口村那番喧闹、围捕的始作俑者是何人便不言自明了。说起来,薛向之所以不明查而改为暗访,是因为有了前次城关镇的经验,他知道若是直接去了桥口村,保管真事儿是别想看到。更何况,他上次在全县发放教师拖欠工资,故意漏过马头乡,就是怕在马头乡露了真容,给自己将来的暗访造成巨大麻烦。
是以,薛向早早就存了暗访的心思,因为方老实等二三十人满头鲜血、叩首不断的场面,时时浮现在他的心头。
而选在今夜,则是因为下午他和楚朝晖的一番对话,让他认定了桥口村必然藏着惊天的秘密。是以,薛老三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惊疑,吃罢晚饭,夜幕悄然而降之际,他便从萧山县城出发了。这回,他原本打算的暗访,便改作了暗探。本来这种行为,对一个县长来说,是无论如何有失体统的,可眼下,却是薛老三最好的破阵方法。
桥口村的现状,他虽然不清楚,可卫齐名和俞定中一口一个特殊,就注定了,他不用非常手段,是甭想探出究竟的。
第七十六章 触目惊心 惨绝人寰
却说这桥口村离萧山县城足足四五十里远,而靠近萧山县城的城关镇尚且泥泞难行,那桥口村的道路如何,便可想而知了。好在薛向有了上回去城关镇的经验,便没带车,再加上这些日子,他详细查看了萧山县县志,和当地地理情况,尤其是对桥口村这矛盾集中点的地理熟悉到了极致,是以,今次他就未通知楚朝晖。
再说,这种来回百里,夤夜奔驰,对薛向这种国术高手来讲,不是什么难事儿,可对楚朝晖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了。
却说薛向六点半左右,便穿过了县城大门,五十里的山路,他竟然只用了两个小时,就到了。到得桥口村后,薛向借着月夜,窜高伏低,左闪右避,不知越过了多少沟坎,瞒过了多少暗哨,才进得村子。
这一路行来,薛向几乎以为回到了战争年代,且是最残酷的敌我斗争时期。因为摆在他眼前的这重重封锁,隐蔽明哨、暗哨,简直是叹为观止。
薛向入得村来,沿着墙角,屋檐,缓缓前进,边行边观察村中百姓的情况,哪知道没蹿几步,薛向便觉出怪异来。原来,满村竟没几户亮着灯火,起先,他还以为是村民早睡,或者为了省油,不舍得点灯照明。可他窜过十来家的时候,便明了了真实情况并非如己所想,而是屋内根本没人,因为薛老三这种人物,对声音,气息异常敏感,而薛向行了十几家,家家毫无声息,甭说鼾声了,便是呼吸声也无半缕。
于此,薛向便选准了目标。直奔那几家亮着灯火的大房子而去。在薛向看来,这帮人的防守虽然严密,却终究不得兵法之要。乃是外紧内松,进得光亮处。却是照得纤毫毕现,薛向一眼便扫准了明岗,暗哨,瞅准空当,蹿到把守的明岗、暗哨视线不及处,便现出身来,凑得窗前细细查看。
这一看。薛向便呆了,窗户用倒三角门板钉死了不说,屋内竟是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头,人人面色蜡黄。挤在一处,静悄悄没有一丝生息,屋内冲天的臭气,隔得老远,便能闻见。
最让他不忍卒睹的是。竟有十来个青壮,被吊在半空里,身上满是血红鞭痕,没了一丝生气,而吊在空中的枯瘦手臂青筋狰狞。整条胳膊已然是乌青似黑,显然掉得不是一两个小时了,若是再吊下去,即便不死,两条膀子也得废掉。
薛向自问不是个多么有正义感的人,可他对劳动人民最朴素的同情心,或者说阶级感情,却是不容置疑的。见了此等惨状,薛向几乎要一拳头砸碎了门窗,将众人解救出来,可心底的理智让他知道如此行事,只会打草惊蛇,救人一时,害人一世。
尽管薛向见识了桥口村现如今的情状,却是依旧探寻不到造成如此情状的根由,此刻,他决然不信是桥口村的两个村霸造成的此种局面,因为村头把守的不是别人,正是穿着制服的萧山县民兵,村霸能使动数十民兵?
至于萧山县的官方解释,为了防止大规模械斗,才派民兵进村戒严的谎话,此刻不戳自破,况且,薛向从来就没信过这种哄孩子的解释。
毕竟这会儿可不是后世有网络、舆论监督,这会儿的地方政府对地方有着绝对的掌控能力,甭说几个村霸闹事儿,即便是整个村子暴动,甚至用不着县政府发兵,便是镇政府就能轻易将之扫平。对付几个村霸,何须劳师动众,直接抓起来拉倒,而且绝不怕你家族庞大,定然是来多少闹事儿的,就抓多少,即便弄死弄残了,怕也是没半点责任。
这会儿,薛向见了屋内的惨状,心下焦灼,却又没法子营救,甚至连继续探询都不成了,因为,他要探询,必须有人作答,可这会儿能口吐人言的桥口村村民被一股脑儿地拘到了一起,叫他去寻谁来问。
既然注定无果,薛老三便决定抽身而退。谁成想薛向刚转过头,便听见屋内传来惨烈的呻吟声,原来一位被吊在半空的壮汉突然转醒过来,声嘶力竭地叫喊起来。薛向听着这叫人牙酸的痛苦嚎叫,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的恻隐之心,蹲身在地上拾了片碎瓦,拿手掰成数块,磨尖一侧,伸手扶住一侧窗棱,轻轻一掰,便将窗棱摆下一角。
随后,薛向便将手中的瓦片,如飞刀一般,射出去,他连扬十三下手臂,屋内便有十三下啪啪声想起,原来是绳子被割断,吊在半空的人落地发出的声响。
薛向这边动作本来不大,谁成想,屋内的响动声,惊动了拴在门前的大黄狗,那大狗立时狂吠出声,霎时间,四周的喧嚣便取代了宁静。
以薛向的本事,自然不怕人发觉,何况时值大雾漫天,闻得犬吠、惊呼、狂喊,薛向竟是宛若未闻,也不奔也不逃,隐进浓厚的雾霭中,就这么大步去了。
此刻,薛向熄了房间的灯火,脑子里还在盘旋着,那十数双被吊得乌青发黑的臂膀。他实在是不明白,桥口村的百姓为什么会遭此厄运,毕竟村霸霸田之说,已然不攻自破。再说,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自然也就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而能让桥口村全体村民遭厄的原因,薛向思来想去,也唯有一个“利润”字,且定然不是一般的小利,而是能让萧山县某些大人物动心的利,因为,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使动民兵队的。
“可桥口村就这么一个二三百户的小村子,村子里田地虽然不少,可对一县来说,又算不得什么了,再者,附近又没什么矿山,到底哪里有利,哪里生利呢……”薛向发现自己陷入了可怕的偏执中,越是想不透,他越钻牛角尖,想得脑子生疼生疼的,可思绪却依旧停止不下。
薛向猝然起身,打开房门,溜了出来,此时,外边的大雾渐渐散去,夜色却是好了,夜风如水,明月似钩,不远处的数株垂柳轻轻摇摆,如镜的月亮湖觳纹横生。美景当前,脑子里的执念轻了许多,薛向不敢立时回房,便在门外静静地立着。
这一立,就立到了东方发白,薛向心头的偏执轻了,却依旧毫无睡意,因为,这半宿的静立,已然让他打定了主意——堂堂正正地前去桥口村,将众村民解救出来。
细说来,薛向这一夜静立,虽未想透桥口村的问题源头,却推翻了昨夜生怕打草惊蛇的想法。因为他发现若是任由这种情况持续下去,他是永远无法探究到事情的真相的,毕竟人家都封死了消息源,他如何探询。
现下,他要做的不是什么怕打草惊蛇,反而就是要打草惊蛇,因为一池春水,只有搅动了,搅浑了,他才好浑水抓鱼!再说,若是这些村民依旧被这样虐待似地软禁,怕到最后,也难有几个活下来。
既然已打定主意,薛向心结全开,只待天色放亮,他便要开始自己的行动。
清晨第一缕阳光打在薛向身上的时候,隔壁的夏家母女的房间也有了动静。薛向知道若是夏家大嫂见着自己,保准又是一车的感谢话,以及严令夏家大妹、小妹不得和自己争水。而且薛向也知道这一家三口,就没一个是不忙的,是以,他不愿耽搁人家时间,转身回房,抱了洗刷用具,朝前院的水井行去。
薛向刚打了一盆水,夏家的堂屋开了,夏家小妹穿着拖鞋,步了出来,“薛大哥,小适妹妹什么时候回来呀,我可想她了,还有,下次,你和她打电话时,能不能帮我谢谢她呀,她送给我的零食,真是太好吃了!”
相处有日,这一家子倒是和薛向熟捻不少,又兼薛向时常从县委食堂弄回好菜,来和夏家人凑桌,便连最看她不过眼的夏家大妹,近些日子,对他的冷言冷语也少了许多。而夏家小妹和夏家大嫂对他,则是更显亲近,是以,这会儿夏家小妹再没了从前的不好意思,和他说话也放开了许多。
“要谢,到时见面再谢吧,我想她明年暑假肯定会过来的,到时你们好好玩儿!”
薛向知道夏家小妹说的是小家伙从岭南寄送零食来送她的事儿,说来也巧,昨天中午刚通完电话,下午包裹就到了,薛向拆开小家伙指定给自己的黑色包裹看了看,竟是些风干的各色野味,便干脆连同夏家小妹的红色包裹,一并送给了夏家。
夏家小妹点点头,还待再说,却被夏家大嫂叫了回去。
洗漱罢,薛向便直奔了县委大院,在食堂用过早餐,返回办公室时,楚朝晖已经在了。薛向交代楚朝晖几句,要他帮着遮应,凡是来找,一律挡驾,说罢,他则转身出门去也。
这会儿,薛老三还意气高涨,却哪里知道这一去,竟差点要了他的小命。
第七十七章 严阵以待
北地向来是寒来早,可今年的冬季似乎格外地早,还不到十一月,这北地的早晨已变得让人十分不耐。
寒风呼啸,冷嗖似刀,便是高达这等生于斯、长于斯的北地壮汉,也不得不咒骂这鬼天气,因为他是穿着单衣在清晨的寒风里奔跑,细说来,这奔跑的时间已经持续了半个多钟头了。当然,高达如此奔跑自然不是在晨练,而是清早接到了薛向下乡的消息,赶着去布置那个已经准备了半拉月的“盛大欢迎仪式”。
高达到了村口,先集结了民兵队,检查了仓库和三间大屋的封锁情况,而后训了通话,便招呼副队长贾乃亮连着民兵队撤到了村东头。你道高达为何这般行事?原来这数十民兵并非、也不可能全是他的心腹,而兵民们前来戒严桥口村乃是领着县里的命令,说是弹压地方,维护稳定,并非高达私自行为。而眼下,他高达要算计薛老三,若是这帮兵民在侧,那可就是大麻烦。
首先,若是薛向真被打了个鼻青脸肿,或者手脚骨折,那他高达如何分说得清?毕竟他领着一帮民兵在侧,还让薛县长挨了打,怎么也得被追究责任。其次,这帮民兵可并非全是他的死忠,而薛向又是县里名正言顺的主要领导。若是让这帮民兵知道了薛县长被围了,说不得不待他高队长吩咐,就先冲着去保驾勤王立大功去了。
这边高达刚遣走一众兵民,在村西头,也就是薛向到来必经之路,守候的孔二愣和严和尚飙了过来。
“高大队,人果然来了,已经到刘湾儿村了,奶奶的。您放心,这回咱爷们儿非卸他一根膀子不可,不为别的。就凭这小白脸二十啷当就敢当县长,咱就得叫他知道知道这萧山县的天多高。地多厚。”
说话的是孔二愣,这家伙此时没有来的热血沸腾,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有这种反应,以往打架,几十上百人互殴,也见识过,可今儿个确实有了从未有过的激动和兴奋。竟比第一次睡娘们儿,还要来得冲动。
其实,孔二愣这种感觉倒是很好理解,用句老话。就叫作揭竿而起,推翻统治阶级的莫名快感,眼下的情况正是如此,他薛老三乃是堂堂县长,在这帮人眼里无异于土皇上。现下有了光明正大收拾皇上的机会,草根屁民,焉能不兴奋?
“就是就是,高大队,还是照您的意思办。两只胳膊,一条腿,非让这小子再床上躺个一年半载不可,什么他娘的县长,在桥口村,是龙也得给老子盘着,是虎也得给咱爷们儿卧着,多大的官儿都不好使,就是中央的人来了,咱哥们儿说揍也就揍了……”
严和尚这会儿也跟着鼓噪起来,他倒是比孔二愣还兴奋,满面红光不说,大冷天的,光秃秃的脑袋非但没戴帽子,竟连上身也没穿衣服,打着个赤膊,露出满身的腱子肉,彪悍异常。
此刻,高达却是未有半点兴奋,而是莫名的紧张,他倒不是担心薛向能敌得过这数十壮汉,就算上回薛老三作弄毛有财,露出些武力,不过在高达看来,薛向也不过是个力气大的毛孩子,他不担心薛老三能逃得了这顿打,他担心的是,怕事儿到最后,被推出去作了替死鬼,毕竟名义上,他和他的民兵队正是为了戒严,才驻扎在桥口村,可戒严的当口,薛县长被人卸了膀子,往轻了说,他就是办事不力,挨个处分了事儿,往重了算,那就是玩忽职守,估计民兵大队队长的职位肯定是别想保住,再重些,那他就不敢想了。
高达心中忐忑,沉吟不语,而孔二愣和严和尚却越说越带劲儿,嘴巴里竟是薛向如何痛哭流涕,抱头痛哭,哭爹喊娘叫爷爷的场面。高达听得不耐至极,暗骂,若不是你们这帮家伙背着无知农民的牌子,一般二般的人谁敢动人家一下,奶奶的,这无知,什么时候也成了免罪的招牌呀!
尽管高达心下不喜,却还得指着这二位处理,便没喝骂出声,而是笑着附和几句,附和完,又交待二人千万不可弄成重伤,更不能把人给弄没啦。孔二愣子和严和尚敢算计县长,却是不敢丝毫违逆高达的意思,再三拍胸脯保证,绝对会留下薛向小命儿。
三人又寒暄几句,西北方,远远奔来一人,不及近处,便听见那人呼喊:“到莘庄了,到莘庄了……”
三人听清喊声,脸色陡变,高达急道:“就看你们的了,十五分钟时间,十五分钟,我就带着大队人马赶到,要是十五分钟摆平了姓薛的,再干完那件事儿,你们下半辈子就不用动刀动枪了,铁饭碗给你们留着呢;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这两件事儿,有一件出了纰漏,你们下半辈子就再也没有动刀动枪的机会了。”
高达恩威并施,说得阴恻恻,孔二愣和严和尚凛然一惊,脸上再无半点笑意,齐齐点头,二话不说,便冲着那奔来之人迎去,未几,三人汇合,一并朝村西头奔去。
说起来,薛向此次出巡前,还交待楚朝晖,若有人来,一律挡驾,实则是故意为之,他压根儿就知道自己这番下乡,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毕竟青天白日,可没夜幕和浓雾给他遮掩身体,又兼他薛某人前次下乡闹出的动静儿太大,说不得这会儿县里有多少眼睛正盯着他呢。
薛向是早上七点十分,跨出萧山县城的,因着惦记桥口村的那帮苦命村民,行到偏僻处,就使开了本事,两条腿迈开,迅急如风,宛若最强大的越野汽车,从萧山县到马头乡,整整三十里路崎岖不平的坑洼路,他也只花了一个小时,便到了。
薛向此次下来,不直趋桥口村,而先奔马头乡,正是遵循他昨晚计较好的打草惊蛇之计。既然要打草,不若往大里打,他来马头乡,便是要惊惊这桥口村,如果不让那帮人慌乱,露出破绽,他又怎好浑水摸鱼。况且,他来马头乡还有第二层意思,那便是领了乡里的干部齐去,毕竟解救村民容易,安抚情绪那就困难了,更何况,桥口村的人不识得他,而民兵大队恐怕也少有认识他的,因此,他倒是需要朝马头乡的干部借力。
薛向的想法很丰满,可现实却很骨感。桥口村那边压根儿就不曾慌乱,连被关押在仓库和三间大房的那些村民都未曾转移,更不曾释放,来应付他薛某人即将到来的检查,人家想的就是薛某人到来,直接把他干倒,干进医院,又何必惊慌?
桥口村那边严阵以待,而马头乡干脆就更荒唐,给他薛某人唱了出空城计。原来薛向到时,乡政府内,别说代理书记、乡长冯开山不在,干脆就连一个有级别的干部也未曾寻找,一问看门和留守的一众干部,竟是无一人得知。
事到如今,薛向哪里还不知道自己下来的消息果然提前走漏了。
遭遇了如此冷遇,薛向心冷之余,倒是激起了胸中的万丈豪情。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规矩这玩意儿,别人跟你讲时,你讲才有用,别人不跟你讲时,你还讲规矩,那就是自寻苦头。
薛向一脚踢开乡政府的破大门,便直插桥口村而去。桥口村的地理他早已乱熟于胸,昨夜摸黑,尚且不曾迷路,这青天白日的,自然更是无碍。
十多里野路,两烟的功夫,薛老三便到了。昨夜天黑,他不曾来得及打量桥口村的情状,现下一路行来,才知道荒凉到何等程度。原本马头乡在萧山县一区三镇三乡中,便是最贫困的所在,而眼前的桥口村变成了马头乡贫困程度的最好注脚。
还未转到村口,荒凉和萧瑟便扑面而来,眼前出了茅草,便是黄土,不说石子路,便是平整的泥巴路在此处也是难寻,数十座稀稀拉拉,矮矮小小的房子瘫在茅草更深处,便把这生机勃勃,光芒万丈的朝阳,也映衬得凄绝了几分。
村头是一条小路,窄窄地只容一道板车通行,窄道两侧便又是无尽的野草杂花,薛向刚穿过这条窄道,站上了村头的第一间房侧,耳边便有鼓噪声传来,侧目西望,但见三四十青壮,分作两拨,或持了棍棒,或拎了柴刀,或举了钉耙,或抱着铁锹,呼啦啦地,对打得不亦乐乎,间或还有惨叫和谩骂声传来,惊天的喧嚣,霎时打破了宁静。
眼前的这群人,薛向虽未见过,却绝不相信他们全是桥口村的村民,因为这帮人的脸上皆是一副面孔,那就是吊儿郎当里,夹着玩世不恭,桥口村即便再是流氓扎堆,也不可能二百来户人家,就出产这三四十号流氓。
再者说了,眼前这帮人拼斗得虽然凶残,间或还夹杂着惨叫配音,可薛向这群架之王,一眼便能窥出这帮人纯是在装腔作势,演戏而已,至于演给谁看,光看自己到了村头,就好似打响了发令枪,便不问可知了。
第七十八章 演得猴累猴累
薛向不知道这帮人为什么要演这么一出,却是验证了之前的想法,那就是因为桥口村村民孔二愣和严和尚争斗,才引起了戒严之说,是站不住脚的。
先不说昨晚,他亲眼所见满村的村民被集中的惨状,便是眼下,这边打闹半晌,也未见那支戒严部队——民办大队杀到。如此一来,便是傻子也知道所谓的戒严部队,和暴动分子,压根儿就是穿的一条裤子。
这边,薛向原地抱了膀子看戏;那边厢,演戏的众人却傻眼了。
趁着吆喝声,和铁器碰撞声大作,孔二愣急道:“和尚,这tm是什么干部,也太tm没人性了吧,还tmd县长,我呸,咱老百姓这儿都快打死人了,他个王八蛋倒好,抱了膀子看戏,忒不是东西啊,和尚,你说咱这演的何时是个头儿呀,那边高大队可只给了十五分钟啊。”
铛的一声,严和尚拿了钉耙架住了孔二愣砸来的铁锹,骂道:“叫个屁啊,做戏得做真啊,要不然还演个甚,就那小子的麻杆身材,老子一个个就摆平了,何必招呼这么一伙人,再坚持会儿,我就不信那王八蛋是铁石心肠。”
说罢,严和尚又冲左近二人喊道:“狗子,石头,你俩给老子倒地,装像些,mbd,没见过这样当官的,就是远远的喊几声也是应当应分的呀,玛丽隔壁的,演得老子齁累齁累地。”
铛的一声,严和尚身边的两个青年应声而倒,紧接着严和尚便扯着嗓子喊道:“孔二愣,我c你mbd,兄弟们并肩子上啊,为狗子和石头报仇,弄死他们。”
严和尚喊得声嘶力竭。场面也越发壮烈起来了,严和尚边打边拿眼偷瞅薛向,但见这会儿。薛老三已经不是方才抱臂看戏的造型了,人家已然从荷包里掏出了烟盒。准备打火点烟。
见此情形,严和尚真个是被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正要出声谩骂,和他对打的孔二愣先恼了:“玛丽隔壁的,按先前高大队交待的法子收拾这小子,老子起初还觉得不落忍。这会儿,老子恨不得扒了他的皮,和尚,不行啊。再这样折腾下去,高大队那边就要过来了,到时人还没拿下,岂不是完蛋了。”
严和尚挥舞着钉耙砸在孔二愣的铁锹上,骂道:“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直溜溜地冲过去打人吧?这样不行啊,高大队交待了又交待,嘱咐一定得弄成,这小子掺和进了械斗,被无知的村民无意致伤致残。
高大队怕担责任。咱们也怕啊,不弄成无意,你我还真tm敢打县长?德性!”
铛的一声,孔二愣夹住了严和尚的钉耙,“有了!咱们这么办,你这边进,我这边退,边打边朝那边围去,到得近前,咱们把圈子打散,把那小子围在中间,然后咱们在边打边合拢,到时候,那小王八蛋就是笼里鸡,网中鱼,看老子怎么炮制他。”
这边孔二愣一言既出,不待严和尚拍案叫绝,四周闻见声音、且早已演得不耐烦的喽啰先就出声叫好,不待严和尚和孔二愣发话,便一哄而散,朝薛向那方围去,这番迫不及待地追击,急得严和尚不住在后边嘶喊“慢点儿,慢点儿”,可这会儿,都见了肥肉近在眼前,谁还能不着急,竟是无一人停步。
孔二愣和严和尚相视一眼,也顾不得这许多,朝着人群便追了过去。
却说薛向看戏半晌,早腻味了这帮人的拙劣演技,这会儿之所以没调头转身,便是在猜测这帮人演戏的目的,此刻,见这帮人朝自己散来,立时便明了其中因果,心头冷笑之余,却是在暗自感叹,基层的斗争有时比高层的斗争更显残酷,因为这帮人压根儿就没底线,什么流氓手段都使得出,若不是自个儿武力无双,怕是换个再聪明十倍的人在此,也得败得一塌糊涂,毕竟以力破巧之时,只要蛮力够大,再巧的劲儿,也别想抗住。
见众人急步围来,薛向却原地不动,依旧淡淡地看着众人,手中烟火明灭,脚下却不住勾连四周的石子,遇上大块儿的,脚下使力,将之碎开。
此刻,薛某人已然动了杀机。
却说,此前,薛向距离孔二愣和严和尚摆成的战场,不过百米有余的距离,这会儿一众壮汉,追打着,狂奔而来,速度自是极快,瞬息便到。这帮人倒是没全忘了孔二愣的计策,散散的围了个圈子,又各自寻了对手厮打起来,甚至有的还和自己方才厮打的对手,合力攻击另一位。
这番乱了套的“话剧”,看得薛向直欲发笑。
圈子越围越紧了,乒乒乓乓地铁器交织声,也越发地刺耳了,而薛向依旧站在原地不动,只是脚下的碎石子却越来越多了,散散地摆了一堆。
这帮人行事倒也谨慎,直到圈子围成了直径十米左右的圆时,孔二愣才发一声喊,直冲对面的严和尚扑去,孔二愣这声喊出,便宛若打响了发令枪,四十多壮汉,竟齐齐动了身子,朝各自的对手扑去。
看似是在朝既定对手进攻,可这番进攻的方向,却齐齐指向了圆心处的薛老三。细说来,这会儿这帮人就没一个对这笑兮兮小白脸有好感的,先不说为了麻痹薛向,这帮人辛辛苦苦,劳心劳力,演了半晌戏,就单论薛向这年纪轻轻的县长,就该让这帮人有绝对生气的理由了。
眼下,众人鼓足了气力,朝薛向扑来,手中各样式的家伙高举着,似乎早已忘了将眼前这人打伤打残的交待,直若要乱刀齐下,将之分尸一般。
眼见着数十人齐齐逼近,已到了近前,薛向终于动了,但见他左脚在地上轻轻一扫,便飞起七八粒石子,右脚霍然踢出,半空里连摆数下,那飞在半空里的七八粒石子,立时便如电光一般,朝着奔在最前方的数人射去。
砰砰砰砰……
啊啊啊啊……
八声闷响,八声惨叫,石子落点都在一个位置,正中眉心,挨了那石子的七八人立时倒地,半空里鲜血如染,流了满脸。
却说这七八人一倒地,便阻了阻另外三十多人的来势,薛向故伎重施,又踢出七粒石子,打倒七人。
霎时间,满场鲜血横飞,惨叫迸起,惊得进攻的众人彻底止住攻势,站在原地,一时间竟没了主意。
“抱他的脚!”
不知谁发一声喊,彻底激活了呆立的众人,最靠前的那几位竟是直接腾空,齐齐朝薛向的双腿扑来,半空里身子就倾斜了,看样子是打定了主意,便是挨一石子,也要倒在他脚下。
果然,薛老三踢出五粒石子,击中了五人,却是没阻住那五人的来势,毕竟薛老三气力再大,也不可能用石子把人撞飞开来,再说,他也未使出全力,若是真个全力施为,那尖锐石子怕是早已如箭矢,要去了无数性命。
却说被薛老三踢出石子击中的五人,倒地霎那,便有三人摔在了他脚下,抱住了他的双腿,另外两人却是原地打个滚儿,把薛向脚下摆得一团石子,给滚散开来,叫薛向再不能如从前那般连击。
见薛向被这五人抱住,另外还保持站立姿势的一众人等,忽地齐齐舒了口气,一口气舒完,竟又齐齐心底发起寒来。方才的攻击,虽然酷烈,却是电光火石,众人只觉眼花缭乱,却是来不及回味。而这会儿,见薛向被制住,激烈的场面业已凝固,众人才静下心来,思忖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这一想,众人忽然毛骨悚然起来,直觉方才的场景万分不可思议,更有人心底在想,原来隋唐演义竟是真的,竟真有李元霸啊!
一帮人相顾无言,沉默半晌,还是孔二愣最先回过神来,叫到:“干他娘的,时间不多了,完不成任务,大伙儿都得完蛋啊!”
却说这帮人演戏,原本就是要在混乱场面中,将薛向殴伤殴残,最后便有了顺理成章的官方说法“薛县长在排解村民纠纷中,被不明真相、漠视法律的村民殴伤殴残……”,一切的表演皆为了这个目的。可谁成想,薛向竟如李元霸在世,一帮人围了圈子,拿了家伙都没将他拿下,显然让薛向不知不觉、莫名其妙受伤的想法就不成立了,孔二愣便索性说开了,打算玩儿明的了。
在孔二愣想来,眼下就只薛向一人在此,便是明着将之弄残了,也可用原先想好的那套说词,毕竟没了认证,人嘴两张皮,薛向一张嘴,自己这边四十多张嘴,还怕拼嘴么?
孔二愣一声喊罢,严和尚微愕,便想通其中关节,再看地上满脸鲜血打着滚儿惨嚎不止的兄弟,冲着被抱住双腿的薛向骂道:“王八蛋,老子今天就结果了你!”
说话声儿还没落,严和尚提了钉耙,便朝薛向当头打去。
第七十九章 席卷
薛老三没想到自个儿手下留情,换来的竟是这帮人的恼羞成怒,此刻,竟然想要了自个儿的命。
薛向发了火,这帮人的结局自然不言而喻(和谐盛世,不参与打斗)。
却说薛向这厢刚打完收工,远处便传来了人声。
“不对呀,严和尚和孔二愣那帮混蛋死哪儿去了,收拾个把人,要不了这许久吧,高队,您说他们会不会把人整死了,抬去偷偷埋了,要真是这样,咱俩可就完了,高队……”
“老贾,紧张个屁,老子交待过了,让弄伤弄残就好,晾他娘的严和尚和孔二愣没这个狗胆!”
“可人呢,一堆人哪儿去了,总不会是畏罪潜逃了吧,四十多号,逃也逃不了这么干净啊”
“……”
这二人正是高达和其心腹民兵大队副队贾乃亮,原来这会儿,高达估摸着时间,应该完工了,便招呼了贾乃亮一道摸了过来。哪成想,竟遍寻不见孔二愣和严和尚这帮人,便边寻摸边聊了起来。
你道这二人是睁眼瞎子,还是怎么回事儿,青天白日的,怎会寻不见这三四十人?说起来,也怪这桥口村太过荒凉,一人多高的茅草杂树数不胜数,又兼坑洼极多。这会儿孔二愣和严和尚一伙儿人全被薛向撂翻,踢进了一道深沟里,这沟原本就是道水渠,既长又深,两边茅草密植,自然隐秘至极,脚高达和贾乃亮走到二三十米开外,依旧难察这边的动静儿。
却说这会儿薛老三便坐在沟沿上,刑掠孔二愣和严和尚,听见二人的对话,立时就停了手。说起来,薛老三遭遇了眼前这出闹剧。自然猜到民兵队必然参与其中,进而也想到了民兵队的高达掺和在内。想到了高达,薛老三的思维一下便发散开来。想到了毛有财,想到了宋运通。甚至想到了卫齐名。因为他相信高达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脑子敢来对自己实施这种肉体损毁的手段,那这背后的黑手是谁伸来的,便没有多少想象空间了。
一念至此,薛向真个是毛骨悚然,前世,他倒是听到过不少基层官场的黑幕。比如就有副县长买凶,干掉正印,他自己好转正,而且这个段子。还是出自另一时空的铁腕总理之口,真实性不容置疑。可尽管这故事,再真实,可听在他耳里,也只是当了故事。毕竟其中传奇志异的色彩太过浓厚。
可今次,他自己的遭遇,却是让他彻底信了那个故事,也彻底信了基层的斗争,压根儿就没底线。他自问到萧山县后。不过就是在财政上,收拾过毛有财,在人事任命上,和他卫某人别过一次苗头,便是这仅仅的两次别扭,竟让对方起了如此大的机心。从方才高达的话中,薛向知道卫齐名并没存了弄死自己的心思,可重伤、致残却大能想象。
再结合方才这两拨人不直接攻来,而是莫名其妙的演戏,薛向立时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当真是好深的心机,好狠的手段。若是他薛某人没有无双武力护身,被重伤,乃至被致残,想必他卫齐名最多也就是背个处分,毕竟明面上,是他薛某人调节村民纠纷不利,而且是私自下乡,并未接受县委委派,亦未在县政府报备,遭遇了村民斗殴,才至如此。硬算起来,也只能是天灾,而非人祸,如此一来,他薛某人只要不死,卫齐名便不用担多少责任,轻轻松松便将薛向这枚隐约成势的钉子拔出,代价还低得惊人!
想通其中关节,薛向忽然感激起这具身体的前主人,感激起顾长刀来,若非这具身体拥有的无双武力,不说他薛某人现如今在四九城是个什么模样,便是下到这极北之地,怕也是惨淡收场,能否活命还是两说呢。
却说薛向这厢沉默无语,一时忘了制住孔二愣和严和尚,这两人立时在坑中大声呻吟,呼喊起来,意在给高达报信,免得这二人瞧不见内里情状,吐露更多内情。
孔二愣和严和尚叫出声来,惊动了高达,自然也惊醒了薛向。薛向见已然被喝破,再无隐藏的必要,便干脆立起身子。哪知道他这厢刚立起来,高达和贾乃亮便已奔到了近头。
“薛……向……长!”高达瞅见完好无损的薛向,差点惊爆了眼球,原本惊声叫出的薛向,赶紧在后面补了个“长”字,好在这“向”和“县”字读音类通、相近,连起来读,倒也能入耳。
薛向双眼紧紧盯着高达,皮笑肉不笑道:“是高达同志啊,怎么刚才不见你,也没瞧见一个民兵,县委交待你们民兵大队戒严桥口村,怎么着,你就是这么个戒严法?”
“我,我这就去召集同志们,听薛县长训话。”说罢,不待薛向接茬,高达竟大步朝西北方去了。
高达如此慌张,在薛向看来自是被自己听见隐情,而引起的慌乱。
此时,薛向哪里知道高达这一去,却掉了自己的性命,也差点害得他薛某人丢了性命。
却说高达无端离去,薛老三不但未拦,甚至也没起半点怀疑,倒是一边跟来的贾乃亮傻眼了,高达这一走,可就把他给晾了,他倒是也想学了高达,转身逃离了事,可终究没那个胆量,毕竟眼前这位可是县委常委。
在他想来,或许薛县长奈何不得高队长,可要收拾自己,那是分分钟的事儿。
贾乃亮这厢无语凝噎,薛向也顾不上盘问这小子,眼下的事儿,已然不是盘问一两个人就有准儿了的,他打定主意,索性就去问那帮被困的村民们吧,不信这帮人说不出点蛛丝马迹。
然而,这回薛向却是想差了,哪里是说不出蛛丝马迹,这帮村民简直是把前因后果,抖落了个底儿掉!
却说薛向直趋昨夜夜探的那间大房,先一脚踹破了门槛,吆喝一声自己的身份,并谎报是县里派下来的调查负责人,而后转身就走,如是再三,另两件瓦房和大仓库的村民一道被他放了出来,在打谷场集合了。
是时,天气阴沉,冷风如刀,可打谷场内,却是热火朝天,热闹非凡,而这热闹,却非是欢腾所致,而是满目的抱头痛哭,哭天抢地,二三百村民就无一个不下泪,无一个能站立的。
细说来,这些日子,这帮村民可是遭了天大的罪了,虽然被集中起来,人多冻不着,窗子开着憋不着,吃喝皆供,饿不着。可实际想想,便知其中苦楚了,数百人一间房,吃喝拉撒睡,全在里边解决,更有男女同在,别的都好说,单是这解手,便是莫大的折磨。
半拉月时间,这帮村民跟待在粪坑里没什么区别,亏得四面门窗虽然封死,但皆破漏,才不至弄出人命,即便这样,那种地狱式的折磨,也让这群村民思及当初,不禁泪如雨下。
秋风潇洒,涕泪如雨,看得薛向也是心酸。又过片刻,忽然,人群中走出一中年来,到得近前,噗通一下,就给薛向跪着了,继而,满场哭声立止,齐齐跟着这中年人跪了下来。
桥口村虽然是个小村子,可也有二三百户人家,这会儿的家族式模式并未完全解体,一家人口极众,这会儿,宽敞的稻场上,千多人齐齐跪地,那场面悲壮地无法诉说。都说人上一万,无边无沿,且不知,这人过一千,也是遮天蔽日,眼前的景象,绝对不是后世的特效大片,能营造出来的。萧萧白发并垂髫童子同跪的场面,任是再铁石心肠之人怕也不得不动容,更遑论薛向这本就心思细腻,温润如玉的男人。
薛向赶紧抢上去,伸手扶住跪在最前方的中年男子,急道:“使不得,使不得,老方同志,快快起来,快快起来。”说罢,又冲场上的上千村民重复着同样的话。
话至此处,跪在薛向面前之人的身份,便明了了,正是薛向履新那日,在县界处,领着众青壮叩首的头领方老实。
方老实按住薛向的双手,就是不起身,喊道:“薛县长,我们这一跪,不止谢您这次的救命之恩,还想请您转告县里,千万不能炸堤,千万不能炸堤啊,咱们桥口村上千口人,祖祖辈辈都靠这老灌口边上的数十倾地过活,这炸了堤,叫我们吃什么啊,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说话儿,方老实又磕起头来,方老实几乎是扯着嗓子喊的,动静儿极大,满场村民皆听了个分明,这会儿见方老实一叩首,皆跟着磕起头来。
薛向条件反射一般,将方老实的身子扯了起来,接着,却不再说话,而是原地呆住了。
此刻,他脑子里,因着方老实这句话,忽然灵光乍现,此前无数的谜团,无数的线头,都在这时霍然贯通,解了开来。
村民磕头,村霸闹事,兵民队戒严,炸堤,毁田……
串串线索,此时终于勾连到了一处,这会儿,薛向才知道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答曰:利益!
ps:严重道歉先,没法子啊,这章是被警告的,必须删改,所以只能删节了,拿后边的补充,要不然故事就乱了,或者断了,之后会依次修改的,不会让大家重复订阅的,另在此承诺,本书最后一章免费,来道歉;
再次道歉,另群共享里会发一些删节,感兴趣的书友可以加群:二一八,二八九,四三一;
第八十章 后果前因
“正是有了炸堤,才有了村民叩首保堤;有了村民磕头,才有了村霸因为什么所谓的占地抢地而械斗,有了械斗;也就有了民兵队的戒严,而这戒严真正戒的不是什么村霸,而是会同村霸一道戒严桥口村的村民,防止消息源扩散。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炸堤,而炸堤则是为了引水毁田,而引水毁田,则是想借天灾朝上边伸手要钱,而之所以持续到今天还不开炸,怕就是在等这雨季结束,在等这秋汛高峰,如此一来,报上去,便不是炸堤了,而是秋水灌河,势大难阻,因此溃堤,乃是天灾,而非人祸……多么美妙的理由,多么绝好的计策,以最小的代价,换来了要钱的最大理由……”
薛向思忖桥口村的事儿,不知已有多少时日了,几乎把所有的要素,包括地理,天气,村民状况,都考虑进去了,却是依旧搜寻不到原因,而这会儿方老实一语点破,他脑子里,前后线索立时就接上了。
说起来,也非是如今的薛向不够聪明,而是如今的薛向依旧不够腹黑、阴暗。他哪里会想到竟有人会想到用这种方式,朝上面来要钱的,这无异于自砍一刀,骗医药费。
“也许这一刀砍在村民身上,好处落在县里,所以他们才甘之如饴吧!”薛向心中长叹口气,说起来,后世这种骗补贴的法子,报纸上虽然未报道,薛向身在宦海,虽在低层,却是听一帮同事谈论过,当时,他只做是笑谈,闲侃。现下看来,真是应了那句著名的广告词“一切皆有可能!”
这会儿,薛向才明白了。那次常委会上,争论马头乡党委书记一职时。刀来枪往的卫齐名和俞定中为什么在谈论桥口村状况的时候,是那样一致的含蓄。想到此处,他又不禁想起了那晚,在廖国友小院中,酒罢之后,廖国友含蓄的冲自己提了两点意见,其中一个便是交待自己别在桥口村上纠缠。
现下想来。其中未必没有廖国友正话反说,希望自己在这事儿上继续纠缠,和卫齐名再次发生冲突的可能。但同样也说明了,姓廖的是知道桥口村中的猫腻的。再看那日常委会上,廖国友对俞定中的紧跟紧跟再紧跟,再到那日在县委大院,偶然听到张萍埋怨廖国友跟随俞定中的事儿,如此一来。廖国友和俞定中的亲密程度不问可知。那么,这廖国友都知道桥口村的猫腻,俞定中又怎会不知?
如此一来,卫齐名知晓,俞定中知晓。萧山县县委县政府两大班长都知晓了。再看那日会上,一众常委皆对桥口村的事儿闭口不谈,对卫齐名和俞定中拿桥口村现状说事儿,也无诧异,想必,这桥口村的事儿,在班子会上,除了他薛某人,恐怕早已达成了广泛的共识。
想通了所有的关窍,薛向心冷之余,悚然大惊。方才,高达见了自己,竟然丢下句没头没尾的话,转身就逃,如此一来,他去做什么了,便不问可知了。毕竟傻子都能想到他薛某人收拾了一众村霸,必然会解放桥口村的一众村民,解放了桥口村的村民,自然就能问出其中关窍。想必炸堤事宜决然不会再等到什么秋汛高峰,而是势在必行了。
一念至此,薛向大吼道:“小孩,老人留下,青壮跟我走,有人要炸堤了,你们从南坡走!”
说罢,薛向不待众人应声,抬头了就奔了出去。说起来,这萧山县的地理和县志,他薛某人反复读过多遍,其中又尤以这桥口村的地形,他最是熟悉,毕竟当初为了找寻桥口村谜团的原因时,他可是对着桥口村的地理图,看了不知多少遍,甚至还找到了水利局,要了桥口村的详细布局,具体到了一家一户。
可以说,现下的薛老三对桥口村地形的熟悉程度,较之桥口村原住民也不遑多让。
因此,薛向的这声叫喊,也便有了十足的智慧成分在其中。因为桥口村是处在老灌口的上游位置,水平面较之老灌口,高出了十来米,因此,他丝毫不担心炸堤后,老灌口的洪水会淹着村子,因此,才安排了老人和小孩儿留守。而交待桥口村的众青壮从南坡绕行,也是熟虑后的结果,南坡是个类似城关镇毒龙坡之类的小山坡,即便众青壮赶到时,大堤已然炸毁,也有了绝对富裕的时间逃身。
说到这儿,也就不得不解释为什么薛老三悟透了炸堤的前因后果后,只是心冷,而未有多少愤怒了,因为桥口村乃是村与田分离,村在老灌口上游,而田在老灌口下游的荒滩上辟出的,因此,炸堤之后,遭殃的只会是农田,而不会有人命。
当然,这种情况也是必然,毕竟萧山县的上层建筑们,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放水冲村。因为,虽然这会儿,尚未有什么首长连带责任制,可依旧存在责任底线。你上报“因水势太大,护堤年久失修,导致决堤,冲毁良田多少,经济损失多少”,那没有问题,上级组织最多批你个监管不力,调度无方,可你要是再在后边加上“遇难群众一千几百几”,那便是身上挂着十二道免死金牌,也甭想保住性命。
因着担心高达此去,正是为着炸堤,且解救这帮桥口村的村民又耽搁了不少时间,薛向心下惶急,几乎使出了全力,朝十多里外的老灌口奔去。薛向功夫深沉,去势如电,十多里路,十多分钟便趟到了,站上宽阔的大堤,四面循望,但见两座翠峰之间,陡现一湖,那湖前宽后窄,正是萧山县地理志上有名的老灌口,但见一望无际的湖面上,浩浩汤汤,几无际涯,山环水抱,水随山走,到处是白茫茫一片,哪里有半个人影儿。
薛向左顾右盼,东西扫描,将近三里长的护堤,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瞅了个遍,亦未发现高达的身影。正在薛向心中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左了,砰的一下,陡起一声巨响,但见左侧五十米开外,山石崩裂,湖水湍飞,薛向骇然变色,不退反进,竟朝那爆炸处飙射而去,未几,便到了那爆炸处,但见足有五米厚的护堤,被炸出了个方圆两三米的大炕,坑陷处,湖水汹涌而入,好在护堤却未立时崩塌,可炸裂那块儿的护堤处,隐隐有了龟裂不稳的迹象。
薛老三心下惶急,左右搜寻着高达的身影,他实在是好奇至极,这炸药是怎么引燃着,正搜寻无果至极,忽地,隐隐听见呲呲的响声。薛向这会儿的精神已然高度集中,这呲呲声响,立时在他脑子里转化成“导火索”二字,不及看准导火索身在何方,左脚猛地一跺,将护堤踏出个寸许厚的深坑,身子便飞了出去。
果然,薛老三朝着声响处望去,不待身子落地,便发现了导火索,左侧二十米开外,一条长达五米的导火索,正滋滋的烧着,燃烧的速度极快,转瞬便又燃去了一米。就这一眼,薛向已然魂飞魄散,使出生平所学,双腿聚力,没一踏步,地便现出深坑一道,二十米的距离,他三步就到,最后一步,稳稳地踏在那燃烧得只剩下数寸的导火索上,脚上用力,将之踩灭。
薛向弯腰沿着导火索延伸的方向看去,但见护堤一侧被掏出个米余的深洞,洞口并不宽大,仅仅一拳大小,里面塞满了雷管。见了这些玩意儿,薛向立时便知道了,高达这帮人的策略,无非是在数里长的护堤上,埋下如眼下这种爆破装置若干,不求一次将堤炸塌,只将之炸出类似的深坑数十,湖水灌洞自然将之冲垮。
这种炸堤的法子,不仅安全,因为护堤不会立时被炸塌,便给炸堤之人,留下了逃身的时间,而且隐蔽,毕竟这种低劣度的爆破声不大,不似一次炸塌,必然要聚敛大批雷管,火药,埋至一处引爆,若是如此,巨大的爆炸声,必然声闻十数里,乃至数十里,便容易露馅,而如此分散爆破,声小不说,且炸堤不立时塌陷,更像是年久失修,自然决堤。
却说这会儿,薛向无暇仔细分析高达这帮人的炸堤策略,却是直起了身子,对着左侧护堤下茂密树林中吼了起来:“高达,我知道你在里面,赶紧出来,这时回头,犹未为晚,若是你一意孤行,天理国法,皆不相容!”
薛向喊声极大,林里却是无半点声音回应,想想也是,高达又不是傻子,此时薛老三吼得再厉害,心里再确定是高达躲在林里引火,却毕竟未瞅见人影儿,到时,即便是护堤炸了,薛向告到县里,乃至地委,终究没亲眼见着高达点火,到时高达便可来个死不认账。
薛向这厢吼破了嗓子,可密林里依旧没有半点响动,而此时,薛向更不敢奔进密林去寻人,若是在这途中,高达再引燃导火索,那可真就悔之晚矣。
却说薛老三也不是傻瓜,站在原地嘶吼,而是边喊边朝前方奔行,希图再发现导火索,以便能及时掐断。谁成想,这导火索埋藏得极是隐蔽,毕竟这爆破装置安得又不是一天两天了,除了为避雨水时,将导火索收束起来,其余时间,便是直接接上,以备随时爆破,况且,为防外村乡民撞破,自然要将导火索混在草树堆里,哪里会让人轻易寻见。
第八十一章 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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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薛向窥见导火索,还是听了声响的缘故,可这会儿没有声响传来,遍地杂草枯叶,他哪里去寻。
呲呲……
就在薛老三遍寻无果之际,耳边又有声响传来,因着薛老三一直,在缓慢朝前奔行,这会儿听着响声,一个加速就到了响动处,拿脚用力一跺,杂草枯叶横飞,立时便现出一根淡黄极细的火线来,薛老三寻的就是它,见之,哪里还会客气,立时一脚踏灭。
有着这两次经验后,薛向便不在拿眼去寻,而是凝神静听,边听林中响动,边听火线呲声,如是反复,又奔了近两里路,薛老三连着踩灭五个火线,朝林中扔了十数块转头,却是没见着半个人影儿,更没听见丁点响动。
好在薛向此刻已是不急,在他想来,这样也好,走到护堤尽头,想必导火索也被自己踩个精光,倒省了一番功夫,抱着这种心思,薛向故伎重施,朝前缓行,谁成想这一走便是四五分钟,仍未见动静儿,远超方才导火索引燃的频率。
就在薛老三心中生疑之际,砰的一声巨响,身后两里开外,又传来惊天动地地爆炸声。
响声传至薛向耳中,啪的一下,薛向给了自己一耳刮子,因为这会儿薛向哪里还不知道自己犯傻了,竟然认为高达会一根肠子通到底,傻头傻脑跟着把这条护堤跑完,任由他薛某人一根根将导火索踩灭,而实际上。这会儿高达玩儿了出声东击西,反其道而行之,将身后被薛向踩灭的导火索又点燃了。
薛向此时这一耳刮子。除了为自己犯这个傻打的以外,还恼恨自己蠢笨大意。方才只将导火索踩灭,而为将之截断,给了高达二次引燃的机会。
却说薛向这厢后悔,也只是电光火石的功夫,因为这会儿已然是千钧一发,哪里有多的时间,给他怨恨。这一声惊天巨响后。薛向终于瞧见了高达的真身,尽管两里开外的位置,只能隐隐绰绰地瞧见一团伏在地上的黑影,可薛老三终归是找准了目标。
此刻。薛老三心中再无杂念,唯一的想法便是抓住高达这罪魁祸首,阻断他继续炸堤。念头方起,薛向便朝高达追去,而高达因着导火索被薛向大肆踩断。方才点燃火线,未及逃到更远处,虽然伏在地上规避碎石,倒也受了冲击,这会儿起身稍慢。已让薛向将距离拉近了百米余。
却说高达见着薛向奔来,心下慌乱,却不转身奔下护堤,逃入密林,而是继续朝前方奔行,直冲二十米开外的一截还剩两米余的导火索奔去。
高达前逃,薛向后追,当高达靠近第二根导火索的时候,薛向又把距离缩短了百米,如此两人相距仍旧有一里多的距离,
高达弯腰,薛向咬牙狂奔,
高达低身,薛向两颊的细肉,已然被高速带起的劲风,吹出了波纹,
高达打火,薛向长长的头发被拉得笔直,
刷的下,火机迸发出幽蓝的火光,薛向身子腾空而起,
呲呲,导火索再次被引燃,薛向左脚落地,
高达转身欲逃,薛向左脚踢起块拳头大小的青石
高达左脚刚离地,薛向右脚霍然扫中青石,
高达右脚跨出一步,那被扫中的青石如电光般,激射过五百米的距离,砰的一声打在高达肩头,带得他身子一歪倒地,
而此时,呲呲燃烧的导火索已然剩下半米不到,高达惊恐欲绝,左脚蹬地,飞身便朝导火索扑去,试图扑灭这导火索,谁成想,他大手刚对准了前方半截还未烧到的导火索扑去,手到时,那一截刚刚染过,红火的小火花,几乎是舔着高达的小手指继续向前飞进,高达绝望地惨叫一声,再次出手欲扑,熟料,他手臂刚扬至半空,不待落下,砰的一声,碎石激射,湖水如喷,霎时间,大堤被炸出个巨大的陷坑,高达方才所卧处已然塌陷,带着早已面目全非的高达冲进了湖里,湖水来势极猛,陷坑既深,汹涌喷薄的湖水,鼓隆隆,便将不知死活的高达卷入了湖底。
薛向站定在百米开外处,望着眼前的惨状,心下为高达的生死动了恻隐之心之余,却是深深地痛恨之,可这两种正反相对的情绪还未终结,薛向只觉脚底下一震,低头望去,眼前宽阔深厚的护堤表面,忽然现出道长达两米长的裂纹。
霎时间,薛向便知道坏事儿了,第一声爆炸时,薛向虽然知道情况危急,但观测横断面,却又信心堵住,可这会儿,第二道声响,整道大堤,便有了两处爆裂点,受力面大增,千万吨的湖水挤压下来,这大堤能坚持到未立时垮塌,便算是良心功成了。
此刻,薛向脑子里可谓乱糟糟一片,便是再有急智,遇上眼前这天崩地裂的危情,也是再无丝毫主意。当然,此刻薛老三担心的并不是大堤突然垮塌,让他无处安身,凭他儿时就敢横渡四九城外最险最深的燕子矶的水性,更兼之此刻,本事大成,水性更增,即便决堤,被卷下洪水,他也有信心全身而退。
他着急的是农田损毁,河流改道,重建堤坝的损失和花费。
毕竟这老灌口再落魄,也曾经是松花江的分支,眼下又正值阴雨半多月,秋汛来临之际,存水量惊人,淹了桥口村这数十倾农田不算什么,可湖水继续下灌,极有可能将整个马头乡化作一片泽国,如此大的损失,叫他如何不心疼,不胆寒?
薛老三站在堤上,脑子里杂乱至极,忽然原处传来吆喝声,“薛县长。薛县长……”原来是先前被薛向交待从南坡边绕道的方老实等数百青壮到了。
薛向猛然回过神来,立时冲在南坡上、即将向堤上猛冲而来的方老实等人吼道:“别过来,护堤要垮了!”
薛向一声嘶喊。数百青壮下冲之势立时阻住了,毕竟老灌口是什么水势。这大堤是何等材质,这帮祖祖辈辈生于斯,长于斯的村民们实在是太清楚了,若是冲上堤坝时,大堤陡然垮塌,绝对是个十死无生的局面。”
方老实等人听见薛向的提醒,停住脚步之后。忽地想起薛向还在堤上,立时呼喊着让薛向赶紧上来,众人对这位将自己救出牢笼的薛县长,实在是感激到心里去了。可不愿这位萧山县百年难得一见的好官葬身鱼腹,至于那数十倾农田如何,却又被众人放诸脑后了,毕竟大祸已然晾成,大堤若垮。农田必然无保,对这注定无法保全之物,自然及不上眼前这位救命大青天薛县长了。
薛老三却是不愿立时上堤,他小心地踱着步,在堤上缓行着。查看着两处挨炸的孔洞,这一查看,心头却是没底了,陷坑这会儿已然被湖水填平,虽看不见深度,但从消失在水面的那处豁口,也能估算出陷坑必然不小,可眼下堤面上的裂纹却是止住了。如此一来,一边是护堤现出两道深坑,一边是龟裂停止了,倒让薛向这水利外行无从判断,这堤到底还有没有补救的可能。
就在薛向沉吟之际,耳边忽然传来人声:“好狠的心,堤面毁去了近一半,水下横断面必然比这还大,这大堤能坚持没垮,还是这帮畜牲手段太潮,若是随着水脉走势填埋炸药,这大堤立时就完了……”
薛向循声去看,但见方老实竟然站在了堤上,且就在第一个挨炸的位置,距离他此刻的位置,不过三十余米的距离,“老方,上去,上去,赶紧上去,危险……”
方老实听见喊声,冲薛向连连摆手:“薛县长,没事儿,暂时塌不了!”原来方老实站在南坡上驻足观测了会儿,冲身后众人交待几句,竟移步上了堤坝。
方老实一言既出,薛向满眼难以置信:“你懂水利?”
方老实小心地移动着脚步,说道:“懂不敢说,只是从小跟着我二叔鼓捣这个,十里八乡哪里打井,哪儿修水渠,基本都会找我过去看水脉,这老灌口更不用说了,我自小就在里面弄水,这道大坝就是咱们马头乡组织人修的,因为关系到桥口村,乃至全乡的安全,当时,咱们全乡可是卯足了劲修的,要不然一般大堤哪里能抗住这么两下……”
“这堤坝能撑多久?”
“一天半天不会垮,再长的时间就不敢保证了,修炸毁的地方土质灌水,若是泡得久了,内里泥石软化,可能就扛不住了!”
“那还愣着干什么,组织人修堤啊!”薛向大吼一声,听着竟有这么长的跨度时间,他心下大定。
熟料方老实竟摇了摇头,叹息道:“薛县长,恐怕是来不及了,大堤被炸成这样,车根本就不敢上,上人都得小心,这么慢悠悠的鼓捣,不待咱们把缺口堵死,把堤坝夯实,怕是立时就得垮掉,那样可就危险了。”
薛向毕竟不是水利专家,这会儿听方老实一番分析,心下也是天人交战,拿不定主意,毕竟堵不住事小,要是害得在堤上着忙的众人丢了性命,那可就是大事儿了。沉吟良久,忽然,啪的一声,薛向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干了!干就有机会,不干就一点机会也没了!”
方老实正待出言相劝,却被薛向挥手阻住:“老方,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想好了,咱们这么办,大堤全长三里多,将近两千米,咱们结出一条两千五百米左右的缆绳,在大堤两边固定死,到时一人腰上缠上一段,就这样凑合着补堤,如果情况实在不妙,咱们立时就撤,即便突然垮塌有个粗绳系住,量来也不会出多大乱子。”
薛向脑子最是机灵,兼之向来信奉事万变,法亦万变,这会儿功夫,立时便想出了这么个不是主意的主意。
老方生于长于桥口村,对这老灌口和护堤的感情自然较之薛向深厚得多,更兼堤若冲毁,损失最多的还是这桥口村的百姓,老方心头自然是一万个不愿弃堤不顾。方才之所以劝说薛向放弃,只不过是他这老手艺人外加老百姓的良知在发挥作用,这会儿待听薛向出了这么个主意,哪里还有二话。
第八十二章 老实人的心眼
ps: 因河蟹,79章删了大约两千字,依次向前修改,故跟读的书友们在重新看下第八十一章,那里面大约有2千字是书友们没看过的 ,抱歉了,本章四千六百字致歉!
计较已定,薛向再不敢耽搁,先和方老实上了南坡,便召集坡上的二三百青壮,开了个短会。当然,说是开会,其实是薛向一人的分配工作事宜,当下,他安排众人分作三路,第一路,回村组织人手结绳;第二路,去乡里、县里报信,虽然薛向认定此次炸堤的主意,是出自县里的两位顶尖人物,可他也相信,事到如今,炸堤已成奢望的情况下,那帮人那还敢坐视不理;第三路,号集力量,结界沙袋,土方,开始填土。
薛向这边一安排罢,二三百人,分作三拨散了个干净,毕竟眼下是什么情况,桥口村的这帮青壮再清楚不过,且这是为保卫自己家园而奋斗,自然是人人争先,个个奋力。
却说二三百人,回去组织结绳和赶赴乡、县报信的总共只去了二十来人,剩下的绝大部分,回去拾了铁锹,就在堤坝下的沙田上,开始挖土。
时间过去了不到半小时,便有邻村李岗村的二三百青壮抗桥携筐地奔了过来,因着薛向交待过方老实等人千万别将炸堤之事泄露,是以,这帮李岗村的青壮只听说是堤坝要溃,便召集忙慌地赶了过来。毕竟这老灌口是什么水势,马头乡就没几个人不清楚。
这二三百青壮的加入,挖方掘土的速度又快了不少,这五六百人聚在一起,干了没多久,数十穿着制服的人奔了过来,正是民兵大队的民兵。他们听说要溃坝了。也赶紧过来帮手。
说起来,这帮民兵虽然平日里为非作歹,甚至在桥口村那般对待一众村民。可骨子里,还是有点军人情绪在内。让这伙儿人抗枪打仗,或许不到上前线,一帮人就能跑个没影儿,可要说抗洪抢险,挖土填方,这帮人一准儿冲在最前线,甚至都不用吆喝的。
你道怎的?原来和平年代。连正规军都寻不到立功的机会,这帮业余部队就更别提了,这会儿好不容易撞上修堤抢先的好事儿,哪有愿意落后的。毕竟每次此类事件过后。参战的人员,尤其是和军人沾边的,都会自动立功受赏。
再说,炸堤之事,这帮民兵大队的成员压根儿就不知道。他们只知道是奉武装部命令来此戒严。要不然高达也不会一个人辛辛苦苦去点这十数道导火索了,直接叫上十几人一人点一个,岂不省事儿?当然,民兵队不知道要炸堤的事儿,却也正常。毕竟如此机密,关系重大之事自然保密度极高。
其实,实情也确实如此。细说来,炸堤之事,整个萧山县确切知道的,只有六个人,那就是卫齐名、俞定中,宋运通,高达,外加孔二愣和严和尚,便连毛有财也未得知,是以,才有了那天毛有财对卫齐名说“财政局很快就要流金淌银”的话一片茫然。
其实,这整件事,不过是卫齐名和俞定中双方默许下确定的。当然,以这二人的城府自然不会蠢到坐在一处商量如何炸堤,毕竟这种心照不宣的事儿,谁说出来,谁就是犯傻。细说来,这二人甚至连一个“炸”字都未曾出过口,只是偶然一天,卫齐名和俞定中在食堂偶遇,俞定中递了份邻县锦山县大火烧毁粮仓,而获得省里特别补贴的新闻报纸,而后的事,便是卫齐名渗透给宋运通,宋运通指挥高达亲自操办的。
而孔二愣和严和尚之所以知道,乃是因为一来,高达需要这二位演恐怖大戏,将民兵队戒严桥口村弄成合情合理,二来,埋放炸药,外加警戒大堤,不是高达一人能完成的,索性一事不烦二主,就拖了孔二愣和严和尚一道参与。
因为高达有绝对信心,这二人不会,也不敢吐露其中实情。而戒严桥口村后,萧山县委便召开了通气会,会上只是再三强调了财政危机,又略略说了锦山县粮仓失火的事,要求做好防火防灾,再提一嘴桥口村形势严峻,便散了会。
能混到常委的,又有哪一个是傻蛋,如此毫无联系的三者,还专门开个常委会讨论,其中什么意味儿,不言自明。
当然,这通气会也是在薛向到来之前就召开了,这才有了方老实率领村民冲破警戒到县郊磕头的一幕,原来这桥口村的村民早就有人发现了高达和孔二愣、严和尚在大堤上钻眼的事儿。
也正是有着这许多曲折,也就有了薛向要求请假,俞定中和卫齐名是欢迎不迭,忙着就批了,也就是怕他薛某人在此时生出事端。可谁成想,千怕万怕,到最后,还是叫薛向给搅了个稀烂。 当然,这通气会也是在薛向到来之前就召开了,这才有了方老实率领村民冲破警戒到县郊磕头的一幕,原来这桥口村的村民早就有人发现了高达和孔二愣、严和尚在大堤上钻眼的事儿。
也正是有着这许多曲折,也就有了薛向要求请假,俞定中和卫齐名是欢迎不迭,忙着就批了,也就是怕他薛某人在此时生出事端。可谁成想,千怕万怕,到最后,还是叫薛向给搅了个稀烂。 此刻,薛向自然无心去想自己搅乱了别人的好事,会有如何下场。这会儿,他站在堤上,心神全被这浩浩秋水和支离欲碎的大堤牵引着。因为这会儿长绳尚未结好,在堤下沙田上挖土填方的青壮已然增加到近八百人,若是陡然一个决堤,他薛某人固然蛟龙遇水,能保无碍,可眼下的这八百多青壮怕是活不下几个。如此一来,本来就不爽他薛某人坏了好事的众位萧山县大佬,保证一通狂轰滥炸,能把他薛某人炸进九幽深渊!
薛向一直盯着堤坝上的裂纹,就差拿眼贴在地上了,好在方老实没打诳语,这堤坝虽然炸出了豁口。一时半会儿还垮不了,因为堤坝上裂纹此时已经止住了,并没有扩大的迹象。
“薛县长。薛县长,绳结好了。结好了!”
薛向正趴着观察裂缝,南坡上忽然涌过十多人来,这十多人肩上用鞭打打了十字架,架子上对着高约七八米,宽有丈余的缆绳团,远远看去,宛若架着一团硕大的乌云。
缆绳。这保命的玩意儿拿来后,薛向再不敢耽搁,召集了三十多人,开始走绳。架绳,结绳,三千多米长的缆绳,半个小时的功夫就铺展开了,两头结在两峰间。寻了两个数个大树钉死。如此一来,一架生命之索便算结成了来。
此时,已然是下午五点左右,距离天黑也不过个把小时的时间了,薛向招呼方老实和桥口村村长高尚号赶紧回村准备干粮、火把。这方、高二人方去。前去报信的人便折回了,这回来的可就不是那报信的十来人,而是黑压压二三百。
这二三百号人中,领头的是个红脸瘦子,大高个儿,老远就冲薛向喊了开来:“薛县长,我是冯开山,对不起……你来乡里的时候,恰好我组织同志们……”
这会儿,薛向哪里有心情和他追究这些细枝末节,挥手打断,道:“行了,开山同志,抢救大堤要紧,眼前的情况想必不用我多说,你也能看见,废话,咱们就不说了,我建议临时成立护堤防洪指挥中心,我担任总指挥,你担任副总指挥,马头乡党委班子成员全部加入指挥中心……”
薛向这会儿蛮横的给自己安排职务,倒不是官瘾犯了,实在是他深知“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的道理。细说来,他薛某人虽然是县委领导、副县长,可具体到一乡一镇,说话的力度自然比不上这些地头蛇,再者,他这副县长只是分管财政的,在实际权责上,和冯开山并无统属关系。而眼下,薛向借着护堤防洪,成立这个所谓的指挥中心,正是要明确统属关系。
薛向都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儿,开了口,发布了成令,冯开山眉头微皱,便应了下来,毕竟薛向不是一般的副县长,乃是县委常委,正儿八经的核心领导,若是一般的副县长借这个由头,把他冯开山纳入麾下,保不齐冯开山就得呲牙!
其实,这会儿,冯开山也是满肚子的疑窦。因为,他今天领着班子成员去搞什么考察,压根儿就不是他既定的行程,乃是清早接到了一个电话,要他如此行事。而他领着一帮同样莫名其妙的乡委委员,在最偏僻的壕沟村转了一上午,还不及回乡上,便听见有人报信说老灌口的护堤要垮了。
老灌口的护堤是个什么规模,冯开山实在是太清楚了,因为当年修建此堤的时候,他可是亲自参加过,对其中的用料和坚固程度了如指掌。
“怎么这会儿就忽然要塌了,且恰好是在薛县长下来的时候垮,还要自己领着人避开,如此多的巧合,还能称之为巧合么?”冯开山这一路都在心中盘算这一连串事儿之间的关窍,到底没有想通。
可眼下,想通想不通已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保住这老灌口护堤。毕竟这护堤若垮,遭殃的未必就这堤下的数村几万亩农田,看眼下的天气,阴雨绵绵,指不定这雨能下到什么时候,到时候有可能牵连到整个马头乡。若是马头乡被淹了,那最先倒霉的一准儿是他这代理书记。
想通此节,冯开山自然对薛向成立这劳什子指挥中心,没有半点意见,待薛向说完,便指引着一众马头乡党委委员和薛向做了个简单的介绍。
这会儿,薛向即便是再不耐烦,也得和临时收容的这帮手下混个脸熟。好在一众马头乡党委委员也知道眼下是什么形势,各自通了姓名,简单问好便罢,倒没耗去几分钟。
临时指挥中心成立后,薛向便再不耽搁,当即就开始发布命令,连简短会议都免了。他先令冯开山并乡党委组织委员夏萍,带领人手去收拢编织袋,镇委副书记陈坤、副镇长王明亮前去负责后勤供应,剩下的四名镇委委员则被薛向分任掘方队队长,各自领了数百人,就在堤下拼命挖掘起来。一应人等皆知眼下情势危急,当真是人人用心,个个拼命,天刚擦黑的时候,护堤底下便现出四个巨大的土方堆,装满成千上万编织袋已是绰绰有余。
土方刚掘成不久,冯开山便领着大部队赶到,南坡上三五十独轮车,满满当当的铺满了编织袋,那帮人刚要驶上护堤,便被薛向扯着嗓子止住,就近又安排方老实组织人手,前去搬运编织袋。那边成千上万的编织袋刚运到土方处,天便全黑了,好在这会儿桥口村村长高尚号已经运来了照明的火把,和成框的馒头。
上千号人,立时便被薛向分作两拨,一拨装袋,一拨就餐,装袋的挥汗如雨,吃饭的更是狼吞虎咽,有的干脆就含了个馒头,开始玩儿命的干了起来。
是时,夜幕降临,风急浪涌,薛向嘴巴里咬着半截馒头,却是怎么也咽不下去,细细一算,他也是从清晨忙到现在,水米未打牙,可薛向心绪焦虑之下,就是没半点胃口。他这边抱着个水壶咕嘟嘟往嘴里灌水,好容易将满嘴的馒头泡软,咽了下去,便隐隐觉察到脚下的这方护堤在微微颤抖。
一惊之下,薛向立时抛飞了水壶,大喝一声:“赶紧装袋,赶紧装袋,送饭的老人孩子,赶紧上南坡,上南坡!”
薛向鼓气而呼,声传百米,霎时间,满场或吃或忙的人便照着薛向吩咐,运作开了。
“薛县长,不好,看样子撑不了多久了,照咱们这点人,想防住大堤,我看够呛,实在不行赶紧撤吧,田再重要,也是重不过人命不是!”
自打运送来干粮后,方老实便一直和薛向站在一起,这会儿堤上的动静儿,他自然也觉察到了,遂出言相劝。
薛向急道:“老方,你跟我说实话,咱们这上千号汉子,连这俩窟窿眼都补不平?这儿的水位,我问过老高,就也就七八米深,这上万袋沙土下去,还能填不满?”
方老实道:“薛县长,不是这么说的,护堤防洪看似简单,里面的窍门实在是太多了,这大堤平实你看着坚实,实则内里少不得虫蛀鼠钻,当然,这要是没被那么两下,整出个大坑来,这大堤也还是坚实能抗,能保十年无碍,可眼下,挨了那两下,就不是这么填平这俩大坑就能了事儿的,内里的那些孔洞受到震动,指不定成了什么模样,所以,眼下这大堤看似只需防住这俩孔洞位置,实则是整条堤全部成了隐患,咱们这点人散在这三四里的长堤上,排都排不满,如何能护住。”
方老实一番话罢,薛向心中一掉,他这个水利外行,这会儿才知道自己把事情想得简单了,心中正绝望之际,忽道:“老方,既然没守住的可能,你怎么不早说,还让大家伙儿这么折腾?”薛向发现了矛盾所在。
确实,若是真没戏,老方为何不早说,还让这上千号人忙乎数个小时,掘出这许多土堆,难不成想看热闹不成?
果然,薛向问罢,老方沉默不语,良久,才抬头道:“薛县长,要救大堤,也非是没有一点可能,只是,只是……”
“少跟老子磨磨唧唧,都这会儿了,还跟老子耍心眼?”薛向一巴掌拍在方老实肩头,横眉怒目。他这会儿着实恼了,没想到这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也跟自己玩儿起了心眼,给自己来了个上屋抽梯,何况他薛某人本来也没打算从屋上下来,如此被算计,真个是郁闷。
第八十三章 眼前无路难回头
方老实吃痛,瘪瘪嘴,脸上现出尴尬,张嘴刚要说话,却又被薛向挥手阻住:“道歉的废话,就别说了,赶紧说法子,老子没时间跟你瞎耗。”
方老实便收了道歉的心思,急道:“薛县长不是我姓方的不地道,要不是事出无奈,我怎么能这样对您这活命的大恩人。
事情是这样的,大地震未发生前,咱们这老灌口是松花江的分支,水势浩大,不仅是咱们花原地区的水袋子,便是整个辽东省整个东半部分,都靠这儿供水,因此当初修这道接连咱们萧山县大堤时,不仅在附近设了观水站,也设了仓库,便连护堤用的一应物资都在仓库里备齐了,只是这大堤修得极为牢固,十多年都没发生险患,所以,那仓库里的物资从没动用过,但自那次地震后,这老灌口的地位便不再似从前那样紧要了,且没了松花江灌注,发生水患的机会大降,所以不止观测水位的水站撤了,就是那仓库也被封存了,再没动用过。我方老实先前之所以不说不能救,非要现在才说,就是怕您薛县长下不定决心啊!”
薛向万万没想到其中还有这等隐情! 不过,待听方老实说怕他下不定决心,才耍心眼,他依旧着恼,骂道:“放屁,我不下定决心,能跟着大老远往这儿掺和,再说,我下不下决心,和这修补护堤有什么关系,我不一直是在招呼着同志们忙活么?”
“老方是怕您不敢动用那仓库的物资,怕您不敢担责任,所以才非等到挖了这上万袋土方,让您舍不得放弃后,才兜出这这仓库物资的事儿,就是想让您定下决心,把仓库开封。”
不知何时。冯开山竟走到了两人的背后,这一番话出,显然方才薛向和方老实的话。被他听在了耳里。
薛向如梦方醒,一边惊叹农民式的狡猾。一边急道:“难不成这仓库还装着什么宝贝不成?不就是为了护堤时储备的物资,这会儿正好为护堤而用,你老方还绕这么大一圈子干什么,直接跟我明说了,咱们开仓库就是,净跟这儿白瞎时间。”
冯开山道:“薛县长,当时这仓库是以省军分区名义修建的。属于军管物资,地方无权调配,除非打申请报告,可眼下哪里还来得及。我想老方之所以拐弯抹角,就是……”
冯开山话未尽,意已到,薛向摆摆手,喝道:“把仓库砸开。出了事儿,我兜着!你方老实都不老实了,我又怕甚,拼了,老冯。你接着去乡里召集青壮,老方,你赶紧领着人去砸仓库,我在这儿先指挥填土,放心,坚持一会儿,大队人马也该到了!”
薛向一语罢,冯开山、方老实轰然应声,各自领命去也。
夜风渐冷,夜幕深沉,此刻护堤上,数百汉子使着吃奶的力气,朝豁口位置推着打着滚儿的土方袋,而护堤下,仅剩了百多人不断地朝护堤上运送着盛满了土方的编织袋,而这群人身上都有一个共同的标识,那就是腰间都拿拇指粗的长绳连在了岸堤上哪根悬空的粗大缆绳上。
岸堤下的众人如此捆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岸堤上众人,或扶或绑,都有那根悬空的缆绳可以借力,即便溃堤,逃生的能力也大大增加,而护堤下,地势本就较低,下冲之势若成,在堤下若是没有个防护,几乎是必死无疑,因此,薛向未雨绸缪,才让这堤下百来人也用长绳结了,挽在腰间。
堤上堤下,数百人虽然忙碌,却是井然有序,因为生怕人多压垮了还未堵满的护堤,方老实提议,薛向同意,才留下了这总计五百余,最是身强力壮的汉子留了下来。原本土方早就挖好了,虽然未必够用,可加上方老实从仓库运来的沙袋,两个大坑,一夜之间,总计填下上万袋,虽然翻腾的湖水冲散了不少,可庞大的数量之下,不仅那两个深坑被添满了,便是那深坑四侧的大堤也被这上万袋土方加宽加厚了几分。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在大堤上时,不知谁最先欢呼出声,继而满堤席地而卧的青壮或腾身跳起,或原地打滚儿,表达着自己心中的喜悦,因为昨日一夜辛劳没有白费,这大功告成再夹杂些劫后余生,自然喜从中来,不可断绝。
金灿灿的阳光照在薛向的脸上,两天两夜没合眼的他,心下虽然疲惫异常,此刻,却是没由来的放松,放松到似乎倒下就能睡过去,至于什么他预计好的县府大部队为何没有迅速赶到,这会儿他也没心思计较了。因为此刻,他就是困,两个眼皮儿活似安装了异性磁石一般,不自觉地就相互吸引而去。
薛向真想就倒在这堤上睡了,他从没像此刻这般困过,就好像绷紧了的弹簧,陡然松弛后,剩下的便是软散。
哪知道就在薛向要沉沉倒地的时候,脚下的大堤猛然一震,霎时间,轰隆一声巨响,向东二十米处,忽然决开一道口子,粗大的水柱,宛若白色巨龙一般,从那口子处奔腾而下。
“决堤啦!”
“我的妈呀!决堤啦,大伙儿逃命啊!”
“呜呜呜啊!”
“……”
坚守一夜,奋战一夜,费尽心血,甘冒奇险的大堤最后还是决了,薛向脑子里阵阵发晕,几乎要支撑不住,直接栽倒在地,好在这帮人的嘶喊声,让他立时恢复了清明,但见他大吼一声,止住了崩溃的局面,又接着喊道:“要逃的就给老子逃,按次序跑,谁乱老子把谁丢水里去,不愿逃的,都跟老子搬袋子,堵堤去啊,老子今儿个就死在这儿了……”
此刻,薛向真是身心俱疲,失望绝望频生,可就是这身在绝境,退无可退,忽地激起了他骨子里的蛮近儿。喊罢,薛向二话不说,扯断腰上的绳索,抓起俩麻袋就朝断口处冲去。薛向如此疯狂的举动惊呆了众人,忽地,方老实丢了缆绳,默默地扛起一个沙袋,紧跟着薛向奔了过去,而后,冯开山一跺脚,吼道:“是党员的,都他妈给老子上!”说话儿也蹲身抱起个麻袋,奔上前去。
危难之际,薛向、方老实、冯开山用实际行动,阻住了奔溃的局面,不知谁喊道:“桥口村的爷们儿,你们还带不带把儿,薛县长救咱们命不说,现在又在为保咱们的农田拼命,咱们要是自己先逃了,还是人吗,畜牲也干不出这事儿啊……”
闻听这句喊声,桥口村留守的三百多青壮竟没一个再奔逃的,转身抗了麻袋就朝前追去。桥口村这数百人不跑了,先前因恐慌,而用脚投票选择奔逃的众人霎时间就止住了去势,不少人原地站了,竟不知何去何从,忽然,不知谁高声骂道:“死了球朝上,不死万万年,县长都不要命了,咱们比县长还金贵不成?”
这声喊罢,竟是再无一人奔逃,是时,金阳滟滟,秋风萧瑟,竟平生出一股苍凉悲壮之感。忽然,这最后的几百人也埋头朝护堤上那成百上千的麻袋奔去,却是再没发出半点杂音……
却说薛向拎着两个麻袋,最先冲到了那豁口处,及至近处,才发现横断面积并不大,只开了个一米来长的口子,只是那奔腾的水势,泄如汪洋,若是再不立时堵住,再冲开一截,怕是再无回天之力。薛向冲到近前,再不犹豫,抓起手中的两个麻袋,便朝断口处掷去,那麻袋落进水里,刷的一下,便被匹练也似的白龙冲开,竟连水花也没泛起一个。
霎时间,薛向霍然变色,不待他出言阻止,紧跟而来的方老实、冯开山,以及十数位奔在最前方的青壮,竟齐齐把沙袋朝横断面丢去。按说如此十多个麻袋同落,能堵住那并不算宽大的口子。可熟料,这许多麻袋到了那断口处依旧没停驻哪怕一妙,便被冲到了下游的沙田里。
这下,薛向彻底懵了,如此水势,除非是有机车,千斤同下,或可能稳住,可眼下连小推车也无,何谈机车,怎么办,怎么办,难道真的是无力回天了么?
薛向呆立之机,又有无数麻袋下投,可皆是一个被冲散的命运,忽地,薛向隐约感到脚下的护堤又开始震动。霎时间,他眼珠子一红,便下了决断。但见他二话不说,撤过护堤上的耳臂粗的缆绳,双臂奋力,运足气力,大喝一声,竟生生将缆绳扯断。
薛向扯出一截,十余米长的缆绳,再腰上缠了一拳,系个活扣,而后,从紧跟而来的青壮手中接过十数袋沙袋,在一左一右两腰边,摞起厚厚的沙包,而后又用缆绳将两道沙包缚紧,力灌双腿,气运丹田,大喝一声“起”,他竟拖着这千多斤重的沙袋群,朝豁口处一步步挪去。
事到如今,便是傻子也知道薛向要做什么了。
没错,薛向正是要以身堵眼,唯有如此,才有一线阻住豁口,为投袋赢得宝贵时间的可能。要说他薛某人未必有多高尚的情操,多了不起的道德品格,细细一数,小毛病却是不少,可独独有一样,薛向却始终保持,那就是怜贫惜弱的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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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绝境脱身
眼下的情况,已然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他薛某人不如此行事,料来自己的性命必是无碍,可这满堤五百多的汉子能活下几人。
因为眼下已经不是什么堤垮冲毁农田的事儿了,而是这五百人的生死之事了。毕竟此刻,若是不堵住这豁口,决堤就在眼前,这数百汉子哪里还有时间再奔回数里外的南坡!
却说薛向这番疯狂的举动彻底惊呆了众人,无数人瞪大了眼睛,瞧着他一步一步向断口处挪去,这会儿,众人惊得已然忘记了怀疑薛县长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力气,一举带动这千多斤的沙袋,而是每一个人骨子里都是冷飕飕的凉意,那凉意从骨子里流淌进心间,再转一个圈,满眼至泪腺,便从眼角处盈出一片晶莹。
“薛县长,不能啊!不能啊!”
不知谁发一声喊,满场四五百人皆跟着吼叫起来,冯开山和方老实靠在最前端,竟要冲过去拽住薛向,可没跑几步,护堤一震晃动,脚下又现出龟裂寸寸,惊得二人哪里还敢动弹,只得站在近处不住呼喊。
薛向却宛若入定,双颊挣得酡红如血,似乎再大点气力,脸上便会淌出血来。其实,薛向这会儿自然不会入哪门子定,此刻,他全部的力气、心神都集中在双腿上,一步一步,走得艰难异常。说起来,他薛老三力大无穷,武力无双,可终归也是人类,除了生下来就力气大过寻常孩子,后天又勤修不断,及至现下,力气已然达到了巅峰,可即便如此,他薛某人也就千把多斤的力道。当然,若是踢出一脚,打出一拳。或许力量不止,但那是极快的速度。带来的强大冲量,说穿了就是爆发力最强一时,或许能踹飞老牛。
可那到底只是瞬间的气力,可这会儿,千多斤的沙袋绑在腿上,抬步尚且困难,又哪里来的加速度。因此,这会儿,薛向可谓是拿了老命在拼,此刻俊脸赤血欲滴。正是气血充盈之兆,可充盈之后,往往就是气血大亏,或者气血崩溃。
就似靠山屯的老刀把子和山神蛇那惊天一战后,隔夜气血就崩了。瘫痪在床。而薛向眼下的情况,虽不至于如此,却也在崩溃的边缘了,若是平日里,薛向未必会有今日这般艰难。最重要的原因是,算上他在夏家那晚站了的一夜,到现下,已经是两天两夜未眠了,更兼心神一直高度紧张,吃不下,又没休息,只灌了些水对付,如此这般,便是铁人怕也经受不住地。
却说这会儿,薛向不是不想开口,而是开不了口,先前他就为了省力,在断口四米左右的位置,就开始往身上结绳,此刻这四米的距离,却宛若天堑,逼得每迈出一步,便浑身抽抽的疼,哪里还开得了口。
却说,这四米的距离,薛向足足费了分多钟才走到,到得崖边,薛向亦不敢止住脚步,因为他知道此刻若是停下脚步,恐怕就再也抬不起腿了。但见薛向最后一步卖出,左腿聚集最后的力量,狠狠跺在地上,落脚处,那块岸堤立时塌陷,薛向借着这最后一股力量,勉强将身子上挪了寸许,朝断口处飞去,半空中,他大喝一声:“快他妈投袋,晚了,老子就没命……”
一个命字方才出口,薛向便被滚滚而来的洪水吞没,冯开山、方老实、高尚号,以及留守的马头乡乡委委员,乃至护堤上所有的青壮们,此刻疯了一般,抱起沙袋,就朝那断口处奔去,奔行间,人人脸上带泪,更有感情脆弱的汉子,哇哇哭嚎起来。
说起来,薛向这番决死一纵,直面死亡的豪情,已然胜过了人世间所有的万语千言,那壮烈的场面,无异于黄继光拿身子堵机枪眼。可黄继光再伟大,对护堤上的众人来说,终究是个传说。
而眼下,浓墨重彩的视觉冲击,慷慨赴死的强烈震撼,再加上此拼死一搏之人,乃是眼下众人中地位最高、年纪最轻、前程最大之人,如此种种,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强大的感染力,便是最铁石心肠之辈,见此情景,也不得不潸然泪下,更有年长之辈,心下感叹,有这样优秀的党员,有这样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党员,有这样甘愿为人民利益赴死的党员,党就还是那个党……
且不提堤上众人不要命似地往断口处投掷沙袋,单说薛向入水之后,便被这千多斤的麻袋牵连着,直直朝水里沉去,便是那巨大的水流冲击力,也只是稍稍带得这巨大的沙袋群微微一歪,便稳稳沉底了。
薛向落水霎那,人瞬间混浊了,似乎那巨量的洪水也不得让他脑子清醒半刻,浑身上下,松松地,懒懒地,只想闭眼,只想睡过去,就这么永远的睡过去。
便在薛向终于要昏睡过去的时候,他的身子触到了水底。这会儿,天量洪水早已将断口处的泥沙冲刷了个干净,薛向的身子便倒在了这光溜溜的土坡上,不待浮力将之拽起,紧接而来的左侧的麻包群便压了过来。数百斤的压力将薛向身子再次压在了底下,麻包在他胸口处落稳时,庞大的压强挤压着胸腔,咳咳咳……
呛了数口水,薛向竟被咳嗽噎醒,他刚一张嘴,咕噜咕噜,湖水便朝他嘴巴猛灌而来,薛向一惊之下,紧闭了嘴巴,正要挪移身体,却发现身子被压得死死地,哪里还动弹得分毫。
此刻,薛向神智尽复,骇然之下,求生的本能瞬间迸发,双臂用力,便要掀起胸口处的沙袋,谁成想肱二头肌的肌肉刚紧紧甭起,一股强烈的酸痛便传了出来。薛向惊骇欲绝,一扯胸口绑着的活扣,将自己和沙袋之间的绳结脱离接触,复又双腿蹬地,希图能从袋底滑出身来,谁成想,脚底触地处,皆是光滑无比的泥坡,这泥坡在湖底不知多少年,早已板结无比,这会儿,泥坡上淤积的泥沙被湖水冲刷殆尽,可这一会儿的功夫,哪里容得下湖水将这数百年的板结立时泡软。
薛向这下真是被吓蒙了,他此前结袋下湖,心中本已计较妥当,在沙袋群落地霎那,便拉开胸口的绳结,脱身而出,谁成想,他误算了自己的体力,忘了自己两天两夜的不眠不休不食,对身体造成了多大的侵损,跌入湖中之际,便力尽神消,若不是这沙袋群压迫胸腔,指不定他薛某人就无声无息地长眠于湖下了。不过,细说来,薛向眼下的情况也未必较之无声无息长眠于湖下好上多少,毕竟若此番他薛某人在劫难逃,无声无息的死,总比被折腾醒了,绝望而死强上百倍吧。
如何死亡,薛向这会儿可没工夫想,也不愿想,此刻他脑子里慌乱瞬息后,立时便调整好了心态,薛某人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心理素质一流,若非这绝佳的心理素质,他又怎敢在十四五岁的时候,在四九城和人抢地盘,直面枪支,也毅然无惧,谈笑夺之。
眼下,薛向定下心神后,便不再乱动,因为他知道每动一下,自己身子就会被压紧一分,活动空间也就缩小一分,且这会儿他能感觉到身子上的压力越来越沉,猜到定然是堤上众人在朝湖内投掷沙袋。
薛向知道这会儿已然是千钧一发,任何的错误举动都会遭致灭顶之灾,现下再想搬开沙袋已是妄想,想挤出身子已然是不可能,可该怎么样逃离呢?
尽管胸腔内的空气越发的稀薄,胸中早已憋闷欲炸,可此刻,薛向脑子清醒异常,思忖着脱困之地。要说薛向自落水到此刻,在水下已经呆了近两分钟的时间了,若是一般人这会儿不被压死,也被闷死了,可薛向自幼承训顾长刀修炼国术,而国术虽侧重技击格斗,却也兼顾呼吸吐纳,是以,薛老三的气脉较之常人自是悠长无比,若非此刻被沙袋压着了胸腔,聚气不足,薛老三甚至能有足够的时间,在湖底挖个坑儿,逃遁而出。
可眼下,薛向却是没半分此种念想,脑子快速运转,双手却不住在压在胸腔的那处沙袋上抵摸,霎时间,脑子里精光乍现,薛向却不急着下手,双手稳稳扶住胸腔上的沙袋,找准了中线位置,聚力再三,忽地,牙关紧要,双手成抓,噗嗤一声,插进了沙袋中,两臂奋起全部的力气,撕拉一下,瞬间将沙袋撕成两半,巨大的泥沙霎时间被水冲散,而薛向的身子几乎就在撕撤的瞬间滚动起来,砰的一声响,沙袋群复又落稳湖底,薛向的身子恰好侧滚了出来,竟叫他脱身而出!
要说薛向此举可谓是险而又险,兼之就是力量、速度、胆略、脑力的巅峰之作。要知道任何常人处在那种境况下,几乎是必死之局,退一步讲,即便是神勇盖世的吕布被处在此种情境下,怕也只有陨命一途。
因为薛向此番脱困,凭借的不单是他的无双武力,最重要的是脑力、智力和算计。
第八十五章 无鱼虾也好
却说方才薛向抚摸沙袋,并非是无用之举,乃是在凭借胸腔处的受力,和沙袋的紧压程度,在估算身上沙袋的重量,于此推测沙袋在水中遭遇浮力后,下落速度是多少,推测完毕,他方才冒死一搏,奋起最后余勇,瞬间扯开沙袋,在水流冲散扯开的那个紧挨着胸腔的沙袋、而沙袋群下落未及之际,瞬间翻滚身子,脱身开来。
要说此举可谓冒险至极,成功几乎是天幸之余,又有些命定之数在其中。首先,若是沙袋被撕得慢了也不行,毕竟那时,不及被撕开的沙袋被冲散,上面的沙袋复又落了下来,将其压死;其次,此种冒险举动,在陆地上也不行,毕竟没有浮力的作用,沙袋群几乎就是瞬息而落,不可能给他翻转身子的机会;最后,这次脱险在没有冲击力的地方也不行,毕竟就算他薛某人撕碎沙袋的速度再快,没有强大的水流眨眼将泥沙冲散,而是板结成块阻在四周,薛向照样滚不出身子。
如此一算,此番脱险单说幸运和本领已经不足以形容了。当真是信佛者,呼“佛祖保佑”,信上帝者,喊“仁慈的父”……,即便是薛向这无神论者,在脱困霎那,心中狂喜之余,也没由来的喊了句“老马万岁!”
熟料,薛向兴奋之情并未持续多久,脚下便觉一股怪力袭来,拉得他再控不住身子,鼻腔刚漫过湖面吸了口气,立时又被拽进了湖底,湖水翻翻滚滚了会儿,平静了下来,薛向下落处,却再没了人影儿。
原来,薛老三千算万算。到底漏了一项,那就是他未将翻滚的方向计算在内,他若是计较妥当。此番就该朝左侧翻滚,因为左侧正是护堤下的沙田。落进沙田后,自然无恙,可他偏偏是按身体的习惯,朝右翻滚,这一下又滚进了湖内。当然,细说来,也不是薛向没计算完全。毕竟按照薛向的水性和心理习惯,只要脱困而出,漫说是老灌口,便是汪洋大海。也能泅渡回岸。
哪成想坏就坏在此时,护堤上数不清的沙袋正在下落,豁开的断口隐隐有了弥合的迹象,而谁都知道,在受力面积大减的时候。压力不变的情况下,压强必然大增,而薛向就在这时候滚出来,恰逢断口欲合不合,压强大到及至。立时就将他身子扯进了涡旋,一如此前高达炸堤后一般,被奔腾的洪水拖进了湖底……
中午十点,县委书记办公室。
卫齐名的心情不好,很不好,迈着四方步,一个圈儿一个圈儿的,在屋内转悠着。
其实,自打听见桥口村来县里报信的人说大堤要垮了,薛县长正在率领人马护堤,恳请县委发兵时,卫齐名原本就阴霾阵阵的思绪,霎时间就全黑了。当时,打发走报信的,卫齐名便把自己关进了办公室,又过片刻,才召集县委班子开常委会,而后,又召开护堤防洪誓师大会,一通折腾耗到了九点半,卫齐名才委托宋运通率领民兵连,廖国友并公安局长尤勇率领全县公安干警直趋桥口村。
宋运通、廖国友、尤勇去后,卫齐名便又折回了办公室,这会儿,已经在办公室转圈子转了足有半个钟头了。
忽然,齐楚道:“卫书记,财政这关压后再议吧,活人总不会被尿憋死,可眼下,还是护堤重要,咱们县委得拿出态度啊,想必地委很快就会得到消息,咱们先得运作起来啊……”
此刻,卫齐名办公室内,人头倒也不少,郑冲、齐楚、张道中、何文远、毛有财,这一干卫齐名在萧山县上得了台面的心腹毕集于此,除了毛有财这大老粗不知道为什么卫齐名再听见薛向在组织人手护堤,而大生闷气,在场的诸人心中都如明镜一般。
毕竟桥口村的事儿,虽然从没拿到桌面上来过,可县委的十二个常委人人都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即便是何文远初始不得与闻,这会儿待观察卫齐名听闻薛向组织护堤,就变了脸色,把桥口村堤毁的后果和堤存的结果,再加上前前后后在桥口村上演的戒严大戏,这会儿同样也猜出了其中关窍。
“运作?运作什么?怎么运作?有些人自以为是,自以为正义,罔顾大局,咱们还运作什么!也不想想,现在县里的财政是个什么状况,就知道批条子花钱,从来不考虑上万人指着财政吃饭,现如今好了,明年,咱们吃财政饭的都得拿着破碗去要饭了,真会折腾,明遮暗挡都拦不住,几万亩田能出几个粮食?几万亩田遭遇洪灾,咱能要回多少补贴?再说,重建大堤不也可以动用县里的闲散劳动力,增加就业,一笔笔经济账,傻子都明白,他这高材生不懂?指不定人家还以为咱们心黑手狠,罔顾百姓死活呢……”
卫齐名这会儿正是气疯了,心中怎么想,就怎么叱出声来,倒是忘了顾忌。
细说来,也无怪卫齐名生气,眼下这种骗补贴的把戏,哪个贫困县不闹腾,上边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无非就是寻个要钱的由头。况且,卫齐名自问是做得比较文明的了,无非就是冲毁一些农田,又没闹出人命,何况这损毁的农田只是暂时的,待堤修好了,农田大可尽复旧观,又不是永久性损毁。
再者说,现如今萧山县的财政状况确实极度恶劣,再加上,这萧山县是出了名儿的好朝上面伸手的贫困县,上面早受够了这萧山县,对卫齐名等人的叫苦叫穷,已然是爱搭不理的了。卫齐名也着急,全县那么多人要吃财政饭,苦思冥想,才想出这个主意,指望这最后一搏,能再弄下钱来,谁成想叫薛向这唯一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常委给生生地搅了。
却说卫齐名这番喝骂,虽未指名道姓,可“高材生”仨字儿一出来,便连一头雾水的毛有财也知道这是在骂谁了,这下可惊着毛有财了,在他记忆里,这位卫大哥自打当了书记后,除了骂骂自己和几个亲近之人,对待其他人几乎都是和颜悦色的,不说县委常委,就是普通局长,科长,大哥都不会喝骂。显然,这会儿,是真被气狠了。
一念至此,毛有财急道:“书记说得对,不能让姓薛……县长在瞎搅合了,尤其不能让他管财政,花起钱来,简直是吓人,你们怕是不知道,他分管财政才个把月,竟把我往年一年的预算花去了八成,再这么整下去,怕是要喝西北风了,这回,他要是再折腾修堤的事儿,干脆就让他当财政局长好了……”
毛有财压根儿就没弄清状况,还以为是薛向又要花钱修老灌口的护堤,招致卫齐名不快,在这儿跟着瞎附和、声讨呢。
卫齐名瞪了他一眼,气得脑仁儿生疼,却是终究没骂出声来,转头冲齐楚道:“老齐,你刚才说运作是什么意思?”事到如今,卫齐名也不得不考虑善后的事儿了。
齐楚道:“卫书记,眼下哪里是咱们该坐在办公室生气的时候啊,没听来人回报说薛县长都在堤上成立了个临时指挥中心,县里的总指挥部难道不要搭建?到时候,地委陈建书记,和丁龙专员备不住就下来了,咱们可不能一失再失……”
齐楚话至此处,不止卫齐名醒悟,便是满屋子的人都瞪大了眼睛,都明白了齐楚的意思,无非是事到如今,抢功立功才是紧要人物,不赶紧把指挥部架起来,把事由抓到手,难不成让薛向的小小指挥中心把功劳得了去?
卫齐名刚要夸赞,办公室的大门响了,何文远紧走几步,打开门来,但见俞定中站在门外。
何文远赶紧叫声“俞县长好”,俞定中笑着摆摆手,步进门来:“书记,哟,陈书记、齐书记都在啊……”
“县长来啦,坐,坐,文远给县长上茶。”卫齐名迎上前来,笑着和俞定中握手。
俞定中道:“书记,不用忙了,我这会儿哪有心思喝茶啊,老灌口护堤眼看着就要不保了,咱们县委是不是要做些什么啊,老这么待着,我心里是没着没落的。书记,要不我上前线吧,薛向同志那边怕是够呛。”
卫齐名心下了然,知道俞定中是什么意思,前者说县委要做什么,后者就说去前线,话里话外,无非是和齐楚想到一路去了,要么县委设立防洪护堤指挥部,要么他上桥口村将薛向那个劳什子指挥中心给接过来。
“县长说的是,县委确实要动作起来啊,此次防洪护堤责任重大,光靠派民兵和公安干警前去支援,是远远不够的,这不,我正和郑冲同志和齐楚同志商量这事儿了,县长你来了,既然咱们不谋而合,我看就在县委设立防洪护堤总指挥部吧,我担任总指挥,县长和清风书记担任副总指挥,班子里的其他同志也一并加入吧……”
第八十六章 晴天霹雳
俞定中此来,本就是为了抢功之事,细说来,他此刻也十分恼火,毕竟这破堤之事,是他和卫齐名心照不宣下确定的,现如今让人给毁了个干净,到时候县上财政成空,最先倒霉的还是他。
毕竟他这县长再握不住财权,可名义上财政是他负主责,到时,各部门的头头脑脑一准儿朝他伸手,而不是去烦卫齐名。
不过,他俞定中自问是个务实之人,眼下后悔、抱怨、惋惜都已没用,着紧地还是把坏事儿变好事儿,再防洪护堤上,捞上功勋也是不坏。
这会儿,卫齐名和俞定中一拍即合,当即,便要聚齐班子成员宣布指挥部组建事宜,熟料,留守的班子成员刚在卫齐名办公室聚齐,不待卫齐名说话,大门就被人撞开了,惊得卫齐名正朝嘴边凑合的茶杯,砰的一声,落了地。
“老宋,你怎么回事儿,敲门的规矩都忘了?”卫齐名心情本就恶劣,瞅见来人后,立时便拍着桌子发作了,刚骂几句,忽道:“不对呀,老宋,不是派你和国友同志一道率队去老灌口驰援了么,你怎么又回来了?”
来人正是武装部部长宋运通,但见此刻宋运通面红耳赤,汗如雨下,浑身湿漉漉,好似被大雨浇了一般,可此刻窗外艳阳高照,哪里有半点风雨。却说这宋运通撞开了房门,也不说话,亦不进屋,而是倚在门边,不停地喘粗气,一会儿的功夫,脸上的赤红竟化作惨白,竟连卫齐名的喝问也顾不上回应。
见宋运通如此情状,满室的众人脸色皆凝重起来,忽而。一大半人脸上的凝重化作喜色,俞定中出口道:“运通同志,莫不是大堤没守住。垮了?”
俞定中言语激动,脸上偏偏做出痛惜的神情。可眉眼俱是怎么也遮不住的喜色,看着别扭至极。
这会儿,何文远已然端了茶水,走到了门边,扶着宋运通,给他灌了一点,宋运通半杯茶喝罢。惊声道:“高达没了,薛县长也没了!”
“啥玩意儿就没了,不是说薛县长在堤上指挥么,怎么着。他不在?”卫齐名有些莫名其妙。
宋运通手舞得如风车一般,喊道:“不是那个没,是死了,薛县长死了!”
嗡嗡嗡!
宋运通凄厉的喊叫,宛若九天惊雷。差点没把众人轰傻。
铛的一声,俞定中手中的茶杯也落了地,先前似忧实喜的表情,此刻惊骇欲绝,哐当一声。卫齐名踢开了靠背大椅,冲到宋运通身前,一把捏住他领口道,横眉怒目:“宋运通,我警告你,你要对你说的话负责任!”
宋运通也不挣扎,急道:“卫书记,这天大的事儿,我敢说谎么?刚走到半路,就碰到马头乡的冯开山来报丧,老冯这会儿,还躺在地上爬不起来,我可是一路跑着回来的……”
攸的一下,卫齐名松了抓住宋运通衣领的手,闭目望天,绝望之情,溢于言表。这会儿,不止卫齐名和俞定中惊骇到了极点,剩下在座的七名常委,就没一个能继续坐着的,人人瞪大了眼睛,再没了别的动作,亦没了别的表情。
要说,宋运通汇报的这个消息实在是太震撼了,几乎是萧山县建县以来就未曾发生过的,一县常委抗洪护堤的时候,牺牲了。可要说是一般的县委常委,众人也用不着这番表情,关键是牺牲的这人是薛向,是京大下来的高材生,整个辽东省也未出一个的高材生县长,更关键的是,人家是中央直选下派的,先不说这么年轻的县长背后有没有背景,但是这中央直选下调,便是天大的背景。当然,平日里,工作上,卫齐名也好,俞定中也好,未必忌讳这层背景,毕竟只要遵循官场圈子里的秩序,能拿捏得薛向不得动弹,那就是本事,也不怕薛向能调翻天。
可拿捏归拿捏,收拾归收拾,那都是组织内部的事儿,符合章程、规则,谁都说不出个不是来。可眼下,人死了,就这么活生生地没了,先不谈怎么没的,只要是没了,那萧山县委县政府的首脑,背负的责任就少不了,毕竟中央下来的干部,不到俩月就莫名奇妙的玩完儿了,即使是抢险牺牲,可一番彻彻底底的调查,是少不掉的,如果中央真下来人调查,桥口村的那档子破绽重重的烂事儿,焉能瞒得住,如此一来,薛向到底是怎么死的,便有无数种演绎的可能,那时俞定中和卫齐名算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那是掰扯不清了。后边的结果,这二位不谈能不能保住位子,进不进号子,怕都难定。
铛的声响,不知谁踩中了倒地的碎瓷片,再次打破了沉寂。
卫齐名蓦然回首,扫了众人一眼,忽地发现俞定中也抬眼看了过来,二人竟是同时从对方眼中,发现了一片死灰色,如此默契,竟是从未有过的。
“先别乱,先别乱,运通同志,你说说薛县长是怎么牺牲的?”
卫齐名和俞定中心神不属,也唯有萧山县的三号人物党群书记卫清风出面镇压局面。老头子年高德劭,威望素著,他这一声问出,众人全聚敛了精神,朝宋运通看去。
宋运通道:“听冯开山说,当时大堤决了口,薛县长身上绑着麻包,跳进断口处去补洞,结果,几分钟后,又瞧见薛县长脑袋在水面上探了下,就沉了下去,之后就再没了薛县长的踪影。”
宋运通话罢,众人齐齐一震,卫兰抢声道:“宋部长,你没弄错吧,薛县长往自个儿身上绑沙袋,再往洪水里跳?”
宋运通这会儿可没心情欣赏这熟妇的美艳风情,见她发问后,卫齐名和俞定中双眼死死瞪着自己,好似发现了自己编的谎话的破绽一般,急道:“薛县长往自个儿身上绑沙袋的事儿,可不止老冯一个人说的,同来的咱们民兵队副队长贾乃亮也是这样说的,绝对没错……”
宋运通急于证明自己没撒谎,薛向确实是死翘翘了,殊不知卫齐名这会儿恨不得求遍满天神佛,保住薛向一命,眼下逢着宋运通一遍遍保证薛向已经绝对完蛋了,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宋运通,你怎么回事儿,叫你上前线抢险,你却跑回来报信,针大点儿事儿,也值得你一个堂堂武装部长亲自跑一趟,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是不是看到情势危急,怕死?”
宋运通本是粗人一个,在他看来,薛向完蛋了,想想确实有些骇人,可长远来说,终究是好事儿一件,怎么卫书记还发这么大的脾气?宋运通想不透此中关节,沉默无语,会场中也陷入了诡异的沉静,忽然,卫清风又开口道:“运通同志,薛向同志的遗体可曾找到,像这样舍己为公,冒死挽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的好党员、好干部,咱们可不能让他牺牲了,连遗体也没有哇!”
说着,卫清风语带哽咽,似乎是动了感情。其实,细细说来,这会儿动了感情的可不止卫清风一人,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都有各种情绪,诸如,观夕阳,易思念亲人故乡;赏秋月春花,亦远忆爱人伴侣;看朝日初升,豪情万丈;登临泰山,气壮山河……诸如此类感情,不因人的品质好坏而或有或无,乃是最基本,最正常的情感反应,绝不因人而异。
眼下正是这种情况,在场众人对薛向满意和欣赏的几乎微乎其微,或者说压根儿就没有,而对其有意见,有矛盾,恨之入骨的却是大有人在,但此刻,听闻宋运通描述薛向竟为了堵住河堤缺口,往自己身上绑沙袋跳河,这壮烈瑰丽的场面,似乎立时就浮现在众人的眼前,众人似乎能看见一个人身上缠满了沙袋,纵身一跃,跳进那滚滚涛浪中,如此击人魂魄,壮人情怀的场面,怎不叫人感概万千,乃至潸然泪下……
时人观黄继光堵机枪眼、王进喜跳石油井,尚且都激动得难以自已,可那二位论之身份地位远不及薛向,虽说做这种献身之举,谈论身份地位,殊为无意义,可殊不知,人在高位,能做出如此慷慨献身之举动,更是难能可贵,乃至趋近于天方夜谭。更何况黄继光、王进喜等前辈英雄,终究是存在于传说中,对眼前诸人讲,他们的事迹虽然激励人心,终归太过遥远,好似贴在面上,浮在纸上的神;可薛向不同,虽然他赴任萧山县不过俩月的功夫,可终究和在场的众人朝夕相对过,乃是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
正是这有血有肉的人,做出了非凡的壮举,才更叫人从灵魂深处震撼、颤栗。
此刻,说不清多少人,心中震撼之余,也在自问“若是自己在那种境况下,也能如薛向一般舍身取义么?”思来想去,却也只能摸着良心,答句“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