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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想见江南     红色王座txt下载     红色王座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四章 兰竹厅

    “薛老三,好胆儿!”

    端坐在圆桌边的吴公子这时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放话了!

    先前,薛向从薛向突兀进门到撞飞他的两个警卫,再到折断陈坤的手腕,吴公子眼皮儿都没眨下,待看见薛向把小白虎救出牢笼,这下,吴公子终于忍不住了。

    却说薛向和吴公子虽然都未照过面,却是彼此知道对方的存在,毕竟四九城说大也大,可衙内圈子却是不大,这二位拔尖儿的公子自然听过对方的名头。而薛向却是方才在门边静听之时,从陈坤的口中的“我外公、你二爷”、“吴二”之类的称呼中,猜到了眼前的青年就是吴公子,且也知道了陈坤的身份,即便如此,薛老三心中一丝留情的想法也无。

    “我胆儿大的时候,你还没见过呢,怎么着,吴二,你想试试?”说着话儿,薛老三抬手把陈坤的另一只膀子也卸了,不待陈坤惨嚎出口,薛向又撤下他一片衬衣,塞进了他口中。若不是顾念小家伙在侧,薛老三保准又得弄出血淋淋的场面来。

    “你!”

    吴公子眉峰陡跳,心中的火山已然完全喷发,他实在没想到薛向竟在他吴某人发话之后,还敢凌虐陈坤,虽然他吴某人不待见陈坤这外姓子,可到底是自家至亲,若是背着自己,被薛老三收拾了,那还罢了,毕竟薛老三的名声在这儿,可薛老三刚当着他吴公子的面儿下手,简直是赤裸裸地打他吴家人的脸。

    “吴二,别tmd给脸不要脸,老子告你,要不是看着吴老的面子,老子今天就结果了这王八蛋。”说话儿。薛老三又掰折了陈坤一节骨指,疼得陈某人呜呜惨嚎,却全闷在腔子里发布出来。只有眼中飙泪,额上青筋直挣。

    说起来。薛老三和吴公子没有交集,可心中却是老早就不爽吴家人,其中自是因为许子干的关系,当初许子干不正是因为吴家人的关系,远赴南疆的么,以薛向和许子干的情分,对吴家人自然就恨屋及乌了。

    吴公子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拿薛老三没辙,若是这会儿身上带枪,吴公子一准儿能拔枪怒射。生平第一次,吴公子生出屈辱之感。想他吴某人自打生下来,就含着金钥匙,活了小半辈子,所遇所见,无不是鲜花掌声。即使撞见不开眼的,他吴某人轻轻挥手,便是再强的敌人片刻间也就灰飞烟灭了,可眼前这赤身裸体,连眼神也欠奉的薛老三。让他恨得牙痒,却又奈何不得分毫。

    薛向没工夫管吴公子是何肺腑,随手丢了半死不活的陈坤,抱起站在桌上不住安抚小白的小家伙,大步出门去也,却是看也未看时剑飞和吴公子一眼。

    ....................

    砰的一声脆响,一件上好的成化官窑的青花茶盏就地报销了,“去,叫三营的夏资阳给老子把人抓回来!”

    一间装束淡雅的房间内,一位身材发福,满头乌发,额上觳纹横生的军装老者,指着身前的军装青年就下了命令,那军装青年一个立正,高声应下,迈着正步便出门去也。

    半个小时后,那军装青年快步折回房间,立正报告:“首长,夏营长他们在玉汤山附近被堵住了?”

    “怎么回事?”

    “是a军洪映师的人马,说是在搞演习,让夏营长他们就地返回!”

    “放屁,玉汤山是演习的地儿么!a军,嘿嘿,传我的命令,命令夏资阳强行冲破封锁!”

    那军装青年得令欲行,又被军装老者叫住:“再加一句,严禁擦枪走火,我就不信.....”

    老者的话说到一半,叮铃铃,大黑方桌上的电话跳了起来,接过一听,不待开言,听筒内便传来一声沉郁苍老的声音:“老二,你派人去玉汤山了?”

    “大哥,您不知道,小坤那孩子被他薛家人打得....”

    不待老者说完,便被听懂的叱声打断:“胡闹!老二现在是什么时候,为了一个咎由自取的小子......罢了,你好自为之!”

    说话儿,那边断了线,老者默念着“什么时候”,忽地,心中悚然一惊,抓起桌上的开水瓶,狠狠掼在了地上。

    ....................................

    兰竹厅内,鲜花吐蕊,翠竹欲滴,上千平的大厅,里外三隔,薛向立在最外间也有一会子,左边的气窗大开着,窗外的南海子,显然是人工修饰过的,碧波荡漾,清可见底,可比他门前那一脉相连的水湾中的水清澈多了。窗外窗内,景色皆好,可薛老三在此地站了已足足一个小时了,却还没人来唤他。

    起先,因着进入这共和国的权力核心,主宰亿万生灵的南海而生出的敬畏、新鲜、激动之情绪,此时已然尽数消散,只剩了腹中鸣鼓和心中焦躁。又待片刻,那个一大早把他从床上叫起、亲自引他来此、后又消失不见的分头中年,终于再次到来,“首长叫你进去。”

    召唤终于到来的时候,薛老三心中忽然一掉,烦心尽去,又生出惶恐来。说起来,三天前、也就是他辞别苏美人返回家中的那个夜里,接到首长让他次日到兰竹厅报到的时候,薛某人心中还满是怨愤,埋怨首长像踢皮球一般,左一脚,右一脚的赶着自己,偶尔还来个冷射。可这会儿,他哪里还敢有丝毫的埋怨,一颗七窍心,七颗窍中全堵满了惶恐。

    “薛同志,这边请。”

    薛向心中惶恐,招呼他的中年人却是满心惊讶,可以说这惊讶从三天前便开始了。原来这中年人是中办接待处副处长、直属一号接待专员,每日一号首长要接见哪些人,中办秘书处都会提前交给他一张时刻表。中年人接待工作一直做得极好,从未出过差错,不过想来也是。也就是引人入内罢了,一号首长接见,谁又敢小觑。不都是早早就到来了,哪里还会出错误?

    可偏偏三天前。中年人便遭遇了自己生平接待工作的第一次失误,接待的人没有来,而此人正是薛老三。原本,当日上午九时,就是振华首长交待的见面时间,可薛老三却赤身裸体跑去干架了,愣是没到。而事后。这小子急着送小家伙住院,随后,又是不断地接电话,打电话。忙了个昏天黑地,硬是把和振华首长见面的事儿给忘得死死地了。

    中年人虽只在三天前接待时刻表上见过薛向的大名一回,却是记得死死地了,而后,竟被接待处的王处长点名他亲自去玉汤山薛家大宅请人。更是让中年人对薛老三刻骨铭心了。

    中年人一声招呼,薛向神思无属,木讷地点头,勉强算是回应了,随后便跟着进了兰竹厅的正间。兰竹厅被三道门隔开。薛向刚跨进第一道,便见其间设了许多沙发和茶几,约摸四五个中年人在其间喝茶、闲聊,薛向还未问出口,中年人便出口解释说是等候接见的。而后,又绕过第二道门,其内却是空空如也,设了许多硬木条凳,不知作何用处,中年人见薛向几番着眼木凳,又自顾自地解释了一番,说是这间室中多是排在上午接见的同志,为怕昏睡怠神,所以弄些硬木条案,让人不舒服,以便醒神。

    薛向笑着点点头,心中却是十分不解这中年人对自己为何如此客气,听他自我介绍也是什么接待处副处长,按中办这大衙门排,也是堂堂副厅级干部,怎么如此小意。薛向哪里知道他这番二愣子做派,着实让中年人惊为天人,几乎就把他薛老三作了“天子呼来不上船”的传说级人物。

    中年人步履极快,薛向脚下也匆忙,片刻就到了兰竹厅的里间,薛向刚随中年人踏进了房屋,便被扑面而来的沧桑古意所吸引了。这是间极小的房间,约摸只有数十平,与外侧两进宽敞的侯客厅极不相称。室内没有地毯,更无壁画,一平木质地板上,靠左设了一排书架,书架上下三层,整整齐齐摆满了书,还隐约插着三五书板,显是标记新阅或正阅之书之用。靠右设了两个一人来高的花瓶,看瓶色新亮,便知是仿品,纯为怡人耳目,屋内几乎没有什么工业现代化雕饰的痕迹,只有靠着书桌那侧的墙壁设着一管电灯,勉强算是现代化的产物。

    按说这一屋子的东西虽然老旧,也未必超过安老爷子那间连灯泡都不设的书房,可偏偏这间屋子让薛向生出沧桑之感。细想想也是正常,按此间房屋的老旧程度,显然所设已有些年份,而此处又是一号办公点,无疑就给此间房屋披上了神秘沧桑的面纱。

    薛老三进得房屋,就被这种玄妙的感觉吸引,满屋子的扫描,竟是毫无拘谨,也望了不远处的办公桌上端坐着看文件的振华首长。这会儿功夫,中年人心中已然叫起了祖宗,真不知道这小子到底什么身份,若谁说就是秘书处交过来的时刻表上写着的”辽东萧山县副县长”,他是打死也不信的。此处,莫说县长,便是省长也不一定是进得来的,纵是中央大员到得此处,也无一不是正襟危坐,哪有这小子这般活似到了自家地头的轻松随意。

    中年人正欲提醒正仰头打量的薛老三,却被振华首长挥手止住,随后,振华首长又轻轻挥手,中年人轻轻点头,躬身退出。薛老三竟是恍然未觉,视线竟转到了那张书架上,扫视起了书架上的书名,妄图满足他的窥视欲——首长都读什么书。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薛老三终于完成对这个屋子的全景“透视”,回过神来,悚然大惊,自个儿竟在此处走神了!正是戴罪之身,又出这等差漏,真个是寻刺激啊!

    “首长,对....”

    “稍等一下,我处理几份文件。”

    薛向刚出口想道歉,便被振华首长把话封进了腔子里。

    半个小时过去了,振华首长又换了份文件,却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一个小时过去了,振华首长已经换到了第四份文件。却是依旧没和薛向说一个字。至此,薛向就算再迟钝,也知道振华首长这是在收拾自己。不过。薛老三不觉得这收拾有如何厉害,前生他的官场生涯虽然既简短又简陋。可这种收拾还是挨过一两回,都是最器重他的那位领导使出的。在薛向看来,这种收拾的手法,不是亲近人还尝不到呢。

    您瞧瞧,一会儿工夫,薛老三竟还生出了贱皮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果然,又过去一个小时,振华首长的工作竟似没完没了了,一会儿的功夫两个青年中山装已经进来了两次。送来一摞又一摞文件,中间还给水壶加了次水。而薛某人就成了这小小房室之中的透明人,没人跟他说话,甚至没人拿眼瞧他。

    窗外阳光晦明变化,从上午的骄阳当空到午后新炽。再有下午的光暖日晕到此刻的暮霭渐沉,薛老三几乎要麻木了,若不是自小练的架子还在,光是这十多个小时的罚站,就能让一般人瘫倒。更不提薛老三是一早上被人从被窝里拎出来,一整天是水米未打牙。

    而那边的振华首长自招呼他一声史上最漫长的“稍等”之后,似乎就忘了他薛老三的存在,批文件,吃午饭,上厕所,午睡,人家是样样不耽误。而薛老三这会儿是再没一丝一毫的荣耀了,先前的那二两贱皮子早磨了个干净,算是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收拾了”。

    窗外,暮霭深沉,新月初生,室内的灯光也早已燃起,用罢简短的晚餐,振华首长在桌上爬了会儿,又接过卫士送来的脸盆,用冷水浸了浸脸,简但擦了一把,便又坐回了办公桌后的老藤椅上,看架势还要来个加班。

    这会儿,薛老三的肚子已然没了只觉,只在心中不住地叫起了“天老爷”,生怕振华首长一忙忙到深夜,接着再在桌上睡一觉,明儿一早接着重复今天的流程,那他薛老三岂不要在原地被晾成人干儿?

    “首长,我要方便!”薛老三终于被逼得使出了绝招。

    俗话说,管天管地,管不了拉屎放屁,薛老三不说饿,偏说要方便,当真是精明到了骨头里。任谁也不能拦着人方便不是?何况此间还是兰竹厅这等庄严、紧要之地,要是他薛某人真得憋不住了,来了个就地解决,那可真足于载入史册了。

    果然,振华首长闻听此言,却是再不能把薛老三当空气了,嘴皮子抽抽一下,按了下桌上的绿色按钮,数息功夫,便有先前送水的青年卫士进得门来,不待青年卫士请示,振华首长便指了指薛老三,“他要方便,小王,你领他去,一会儿再带回来?”

    “什么!”青年卫士两道剑眉竟猛地完出了诡异的弧度,失声叫出声来。非是青年卫士没听清振华首长的话,而是实在是难以置信有人竟然敢在首长面前提这个,且是在兰竹厅这等神圣所在。

    倒是没人接青年卫士的话茬儿,青年卫士自觉失语,刚想道歉,振华首长又交待句“速回”,霎时,青年卫士便闭了嘴,领着薛向出去了,转过门角五米处,便有一处卫生间。薛向在里间磨磨蹭蹭了好久,才不情不愿地出来,出得门时,嘴角还挂着水珠,原来这家伙饿得腹中泛酸,在卫生间对着水管好一阵大灌,勉强将胃液稀释了,止住了饥饿。

    重新进得振华首长的办公室,振华首长倒是没坐在桌前办公,而是站立在书架一侧的小气窗前,凭栏远望,薛向刚踏进房门,未待开口,振华首长先说话了:“薛向,站累了吧?”

    薛老三刚要张嘴说“不累”,募地,生了踌躇,若是自己说不累,首长让自己接着罚站,那可怎么是好,“站了十二个小时了。”

    薛老三耍了个花枪,只报出时间,却不直言回答,倒是委婉了几分,也把委屈卖得合理了。薛老三正暗自得意,自赞自个儿激灵,忽地一声巨响,振华首长竟一巴掌印在了窗侧的书架上:“你站了十二个小时,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的胡闹台,有多少人几天几夜没得睡?记得我告诫过你不要翘尾巴,安心读书,认真学习,你是怎么做的?到哪里都要闹出事儿来,这回还闹得现役军人对峙,你想干什么?造反啊!”

    又是啪的一声响,振华首长又一巴掌拍在了窗台上,瞪着薛向骂道:“我告诉你薛向,不要以为写过几篇文章,办过几分有影响力的报刊,就自觉有多了不得,像你这种满瓶子不当半瓶子瞎晃的人,我见得多了,就没见一个最后得了大出息的。”

    ps:冻感冒了,对不起大家了!这章赶得匆忙,没有来得及检查错字和不通顺句子,大家多担待。更新是慢了,可我依旧努力前行,至少从未断更过,每天一般都有两章,即使没有,也会有五千字的,毕竟全勤我都有拿的。会好好写的,故事才展开了,另外,求大家留月初的保底月票给我,到时我会爆发下,想冲下分类月票榜,哪怕只待两天也是好的,这个到月底再细说,先和朋友们打个招呼。

第一百零五章 诡计?

    薛向刚张嘴想解释,哪知道振华首长又是一声冷哼:“怎么,说你两句,还不服气?少年意气,飞扬跋扈,你还有点党员干部的样子么?你还当县长?屁!手段残忍,野蛮凶狠,我看老首长说你头昏脑胀都是客气的......”

    振华首长越说越急,此刻,薛向反而没了一丝委屈,更没了一丝分辨的冲动,只剩了满满的感动,只为一句“重之深,责之切”。振华首长这番责骂,不正是对自己的重视么?

    要知道振华首长一天有多少事儿要忙,他的这一整天,薛向都看在眼里,几乎恨不得吃饭眼睛都钉在文件上,能抽出空来,教训他薛老三,薛老三还有什么委屈呢?还有什么不服气呢?

    要说薛老三这番还真没想差,他和振华首长相识不久,相交不深,振华首长却是真真切切地对他投注了巨大的关注。而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自然也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关注,振华首长关注薛老三当然是定有原因的。

    细说来,薛老三和振华首长初见,就给了他深刻的印象,当时在梅园,振华首长最初也以为薛向是哪位党内老同志的子弟,是来给老首长拜年的,可稍后老首长却让薛向留下,作当堂诸位大佬的侍茶童子,这就引起了振华首长的注意,毕竟那日可是有不少小字辈进得正堂,拜完年后,便被领去他处,而薛向却独独享此殊荣,自然引人瞩目。

    若单只老首长的垂青,振华首长也未必会用心记下薛向,而随后。薛老三又在振华首长道出自留地的好处后,讲了国王分地的故事,此故事虽然内容激进。荒诞,可任谁也听得出。是和振华首长自留地好处论是一脉相承的。正是因为二人见解和理念相合,振华首长才认真审视起薛向来。不过,审视也只是审视,振华首长最多只把这个年轻人记进了心里,要说念兹在兹,无时或忘,那也绝对是瞎掰。振华首长当时身居吏部天官。又主持平反事宜,哪有功夫整天惦记个无官无职的毛头小子。

    时光荏苒,岁月变迁,原本振华首长自江汉省偶然再逢薛向之后。已然快忘了那个被发配进山沟玩泥巴的土队长,就在那时,靠山屯腾飞的消息在共和国的主流媒体上爆发了,这时,振华首长又重新把目光投注到了这位自己曾经萦绕于心的小子。这边振华首长还未从主流媒体的报道上。分析出靠山屯崛起的原因,那厢又爆出了薛老三分田到户的“黑新闻”。

    接着,又是眼花缭乱地举世批判,再到薛向的三篇文章动天下,这一系列事件。已然引起了振华首长的高度重视。自此,在振华首长心中,薛老三便不在只是个脑子灵光,敢想敢干,富有冲劲的毛头小子,而是个有思想,有信念,富韬略的青年俊彦,值得提携的党内后进。

    再后来,薛安远南征之战,独占鳌头,军内地位突飞猛进;薛向一刊系列再起风云,一时间京城纸贵,连老首长都缀读不已,还从德国篇和英国篇的两篇文章中提炼出了“科技力量是关键生产力”的论点,并写了条幅挂在家中,振华首长还得了一副。

    至此,薛老三以及老薛家的分量,在振华首长心中是一重再重,不知觉间,便对薛老三寄寓了厚望。

    正是其中有着这番曲折,才有了薛老三今番被叫到兰竹厅来罚站。不然,是不是个人连兰竹厅大门儿朝哪儿开一准儿都别想摸着,更不提有资格受振华首长的训斥,真当振华首长闲得慌?

    振华首长训斥良久,薛老三闭口低头,作受教状,哪知道他越是这番老实嬷嬷做派,振华首长心头火气越炽,“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挺能说得嘛?我告诉你,薛向,不要以为靠着些父辈余荫,就当四九城是自家自留地,无法无天了都!你薛向是土匪还是强盗?冲击国家机关单位,伤残他人身体,你这种法制观念单薄的人还想做干部?我看进监狱都够了.....”

    振华首长虽是老派干部,却极有新式观念,那就是最重法制建设,可以说今次对薛向的最大火气,就是薛老三赤身裸体冲击机关单位——五星茶馆儿,虽说这五星茶馆儿,在振华首长看来,也是邪门歪道的玩意儿,可到底是赤旗杂志社在编的部门,是国家正式机关。他薛向堂堂国家干部,就敢光着身子冲进去,大打出手,心中可曾有一丝一毫的法治观念,这才是最让首长生气和失望的。那十年,振华首长不就是吃了有法不依的亏么,是以,薛向这次算是触了振华首长的逆鳞。

    振华首长先前的批评,薛老三只当是长辈教育晚辈,听得刺耳,心中却是热乎,可这会儿待听到“冲击国家机关,伤残他人身体”时,心中一凛,这才知道这位叫自己过来不光是敲敲打打,而是真恼自己了,这会儿,心中又生出十分惶恐来。

    “行了,跟你我也耗不起,反正京城是不准你待了,调令上的一月假期也作废,给你三天时间收拾好家里,三天之后必须走人,不在辽东把你这身贱皮子磨掉,别想给我回来,滚吧!”

    薛老三这会儿已是如芒在背,待听到“滚”字,竟没由来得生出亲切之感,小声嘟囔了句“知道了”,迈开长腿,几步便跨出了门,出得房门,便陡然加速,直飙出兰竹厅的第二、第三进大厅,出得兰竹厅十余米,方才慢下步子,未行几步,背后竟传来熟悉的喊声。。

    “薛老弟,可是叫我好等。”

    薛向扭头,循声望去,但见西南方向二十米开外的一处草坪的条凳上,坐着一个二十几许青年,清瘦脸,板寸头,一身工作装和此前兰竹厅卫士所穿一般无二,不是在中办秘书处工作的江朝天,又是何人?

    “怎么,江科长知道我过来了?”薛向倒是真挺好奇。

    江朝天笑道:“我不单知道你薛老弟,不,薛县长来了,还知道你薛县长三天前上演了一出‘天子呼来不上船’,圣眷如此,兄弟我真真是佩服到家了。”

    却说江朝天虽将薛向视为生平最大之对手,隐约间,却又当了半个知己,许多平日里,他无论如何不会出口的话,在薛向面前说得却是随意至极,倒真似了好朋友聊天一般,百无禁忌,肆意wang洋。

    薛向这下却是真真好奇了,他的调令到手满打满算不到四天,且是绕过中组部由中办发的一张信纸,连铅字都不是,就是振华首长龙飞凤舞的几笔大字,这种非正常途径的调令,显然最后还是得落实到组织部,可保密性却是一等一地,怎么就让江朝天知道了。

    当然,薛向奇的不是江朝天如何得知自己的调令,毕竟再严密,也要经人之手不是,江家人若是横下心来要打听,这点消息还是瞒不过的。薛向奇的是江朝天竟是如此关注自己,简直就快到了监视的程度,他可是知道,让这种人物盯上,可不是什么好玩儿的。

    “江科长,多少年了,每次见你,你都是马屁如潮,这阿谀奉承的劲儿不改,您不累,我这长年累月地听也受不了不是?”薛老三心头不爽,嘴上的便宜自然要讨够。

    要说薛老三也非是无的放矢,历数他和江朝天这有限的照面,除了那日给薛安远贺寿外,江朝天几乎都是一成不变的“薛老弟如何如何,最后一句兄弟佩服,敬仰云云”。如此这般,本是江朝天隐晦表达羡慕嫉妒恨之类的情绪用词,到薛向这儿,竟成了江大衙内拍他马屁。

    果然,江朝天白脸骤红,眉峰轻跳,转瞬又变出了笑模样:“薛老弟呀,打个招呼,也要拿我说事儿,我看你要是三天两头不拿我打哈哈,你还就过不下去了。”

    薛向笑笑,却没接茬儿,一屁股坐上了条凳,不住地拿手搓腿,这一天十几个小时的站立,让他这赳赳武夫也十分不爽利。

    江朝天也回身坐下,见了薛向的形状,笑道:“怎么着,让首长收拾了?嘿嘿,要我说你老弟这孙猴子,也就首长这如来佛能镇得住,实事求是地说,薛老弟你时时心机,步步诡计,让兄弟我跟你靠近坐会儿就觉浑身哆嗦,那旁人谁还还敢亲近?”

    “江科长这话儿怎么说的,我薛某人素来就是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哪里又来得心机和诡计,我看‘如是想者’才有‘如是心’,是你老兄自个儿心思深沉了吧,说句不好听的,你别介意,您这自己一身白毛,愣说别人是妖精的毛病可不好,是真不好。”

    薛向知道江朝天方才之言何指,无非是那边的冲冠一怒为爱孙,把自个儿已经差不多接到手的位子给弄丢了,而江朝天则把这当作是他薛某人预设好的诡计,故意打小的,激老的。细说来,持这种想法的非只江朝天一人,就连远在吴中的安在海,远在南疆的许子干,以及远在岭南的薛安远都来电相询了。

第一百零六章 薛老三的郁闷

    当然,许子干和薛安远来电,主要是关心小家伙的伤情,外加表态说他薛老三打得好,那一问只是捎带。

    即便如此,薛老三心中已然叫起撞天屈来。实事求是地说,紫寒将军获得提名的事儿,早在他写前,就在松竹斋听安老爷子提过一嘴。当时,安老爷子说薛安远恨有希望,会上已经有老同志提名了,希望薛向跟薛安远通个气儿,意思是让薛安远和老首长吹吹风,基本就能拿下。而那会儿,薛向却不觉得自家伯父上这一步有多好,虽然此前,他一直希望薛安远在仕途上大踏步前进,可那个位子在眼下来说却是烫手得紧,众矢之的的所在,得之无益。

    不过,最后薛向还是和薛安远汇报了,未等他说出自己的看法,薛安远竟先拒绝了,还让他转谢安老爷子的好意。而不多久,薛老三又听安老说,老首长似乎也不怎么赞同薛安远进这一步。

    而后,薛向便再没关注这件事儿了,可事到如今,紫寒将军因为今次的事儿,丢了必得之位。然而薛安远,许子干,安在海,甚至江朝天都一股脑儿地,弯儿都不转地怀疑是他薛某人使得手段,,薛老三真个是冤枉到家了。

    因为这本就是个突发状况,纵算他薛老三再使心机,也不至于把自家小宝贝丢出去作饵呀,更何况,此前他压根儿不知道陈坤的身份,何谈早有预谋。当然,从另一方面讲,人家都怀疑他薛老三,也是有道理的。

    一者,薛安远曾有机会得到那个位子,不管什么原因。最后失之交臂,可到底便形成了他薛某人的“作案”动机——不爽顶掉薛安远的紫寒将军;二者;他薛老三机谋百变,弯弯肠子赛黄河是出了名儿的。此前就做下过许多惊心动魄的“大案子”,今次要做这一桩。也在能力之内。

    有此二者,也就无怪别人拿有色眼镜瞧他了,于此看来,低调是何等得难能可贵啊!

    正因心中憋着火气,又逢江朝天再次误解,是以薛老三出言尤其不客气,竟带了十分刻薄。

    江朝天似乎对此免疫力颇强。笑笑,接道:“谁是妖精,这会儿可看不出来,好在来日方长。你我兄弟有的是时间明辨己身,得,今儿个特意在此等老弟你,就是和你话个别,只怕以后。你我兄弟一南一北,见面的机会可就少喽。”

    听江朝天这情真意切的话,不知道的准得以为这是关羽、张飞兄弟辞别,其实,这二人的关系说成刘备和曹操都是客气的。

    “南北?怎么。江科长要外放了?”薛向微愕,他此去辽东正是北方,而京城显然也是北方之属,这江朝天的南北之论是如何而来?

    江朝天笑道:“还不都怪你老弟太优秀,把兄弟我都比得没影儿了,老爷子老拿你做榜样,激励我这后进生,这不,把我赶下地方,说是不做出成绩不准归家,你说说你老弟是不是祸首罪魁,......”

    薛向可没功夫听江朝天说便宜话,问道:“江科长下到何处,想必以你老兄的大才,定是省府之属吧。”

    “兄弟我哪有你老弟这么好的命,入仕年余,就玩儿了出三级跳....”

    “行了,你老兄一见我就是话唠,痛快点儿成不?”薛老三对江朝天的新职务确是好奇至极,他心里对自己的升迁速度勉强满意,却是不信江朝天还能再赶到自个儿前边去。

    “和你老弟此前倒是去得一个地界儿江汉省,不过我可没享福的命,能待省府,是赤水县,革命老区,听说穷得很,不好整啊,组织虽然信赖,给了个县委书记,可这信赖得不彻底,还是副的,上有正印书记、县长压着,我这老三怕是有劲儿也难使上啊......”

    江朝天还在一边滔滔不绝地“叫苦”,此刻薛老三心中已然像吃苹果吃出半条虫一般难受,真个是一波委屈未完,又来一波堵心。这会儿,他算是看出来了,江朝天完全是来恶心他薛某人的呀。

    说起来,薛向此刻心中正是恨海滔滔,想当初他是被人一脚踢下去的,而且一踢就踢到了天涯海角,山沟沟里,薛老三曾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若不是他自个儿能折腾,没准儿能在那山沟沟里陷个三五年,就是这样,他薛老三下去时连个副科也没捞上。而后更是顶风冒险,拼死拼活地干,终于把靠三屯折腾出模样了,他自个儿又混成了逃犯。

    好容易平反了,自个儿却还背了处分,成了白身,转瞬靠山屯成了副处级单位,没他这栽树人什么事儿了,尽给人家乘凉了。好在最后就读京大,上面终于舍得给补偿了,安排了个副科,未几,他薛老三施才展能,又冲开血路,青云直上,直到成为众人争抢的对象,很是飘飘然了一会子,结果,一脚又被人踹了下去。

    你说下去就下去吧,好歹落实了常委副县长也不算差,可人家江朝天眨眼间竟成了排行老三,主管党建、组织的副书记,要知道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初,排行第三的副书记多数也挂着正处级,看江朝天这似抑实扬的模样,薛老三料准了这小子一准儿混上了正处的牌子。

    想到此处,薛老三就有搬石头砸天的冲动。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他这边又是累死累活,又是冒着杀头的风险猛冲猛打,才混了个副处,这边人家江朝天入仕就是正科,且入仕的时间压根儿就早他薛某人不到俩月,就在中央部委坐了几年办公室,眨眼又奔他薛某人前面去了,成了一县书记,这真叫薛老三无处说理去了。

    亏得这二人没分到一个县,要是真弄到一个县里,他薛老三就成了江朝天的下属,若真如此,非把薛老三气得掉头奔回兰竹厅,找振华首长吵架去不可。

    即使这样,薛老三心中已然是不爽至极,这无关城府,无关风度,就是他娘的不爽,“江科长,不,江书记,莫非你今儿个来找兄弟就是为了显摆,告诉兄弟,你生官儿了是吧,莫不是还要咱哥们儿摆上几桌,替你庆贺庆贺不成?”

    这会儿,薛老三算是明白江朝天那口口声声的“薛县长”,简直就是在骂人。

    “薛老弟说哪儿去了,咱哥们儿谁跟谁,还能那么肤浅不成,不过,你老弟硬要请,老兄我自没有拒绝的道理......”

    “打住打住,兄弟没空,得,回见了您勒!”薛老三一肚子火气,更兼又困又饿,实在是懒得看江朝天这得意模样,掉头就走。

    江朝天却也不叫住他。

    细说来,江朝天来此的无非是探探紫寒将军的事儿,是不是薛老三使得诡计,和报告薛向他江某人也升官的消息,现下看来,两个目的皆已达到,而且结果都还不赖。尤其是看着薛老三气冲冲地前行,江朝天心中竟是没由来的一阵快活。

    出得南海后,薛老三直奔公交车站,又花了半个钟头,将近九点半的时候,才赶到长征医院,小家伙就在此处诊治。薛向到病房时,时候虽已不早,可病房内的人头还是不少,昨天刚赶到家的大姐薛林,在京的朱世军,雷小天,陈佛生等一帮老兄弟,卫戍师的邱治国团长,五四食堂的马永胜主任等一帮薛向在京结识的官场中的老朋友,以及小家伙学校的校长和老师竟也在此。

    细说来,三天前,小家伙住进医院的声势比这还大,因着薛老三大闹五星茶馆的动静儿极大,又一帮最好传播小道消息的衙内们在场亲历,薛老三离去不久,满四九城够得上知道这消息的,基本都知道了,紧接着,玉汤山附近又上演了出军事冲突,虽未擦枪走火,可现下是什么年代,能闹出军人对峙,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事儿了,至此,几乎和老薛家有往来的人都知道薛家老三又把天给捅破了。

    这回老薛家和老吴家之争,不知多少人伸长了脖子看热闹,想弄清是强龙胜过猛虎,还是猛虎敌过强龙,当然,大多数人希望的是两败俱伤。谁成想事情很快就平息了,因为安居山中的老首长发话了。老首长的话倒是不长,却是颇有味道,据传,只对这起事件双方各自说了四个字,给吴家人的是“教子无方”,给薛家人的是“头昏脑胀”。

    如此一来,脑子稍微灵光些的,便品出了老首长到底还是护了犊子。因为很明显,给吴家人的“教子无方”是说给家长听的,而给薛家人的“头昏脑胀”是说给薛老三听的,且前者的批评语气较之后者,强烈得不是一星半点。由此一来,可谓是高下立判。

    最后的结果是薛家老三暴捶了吴家外孙,竟就这么轻飘飘接揭过,吴家人吃了闷亏。如此一来,善辨风向者无不知薛家人势头正猛,于此,赶着给小家伙送关心和温暖的,又怎会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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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告别

    薛老三归来,和众人自然少不得一通寒暄,这些人这么晚了还不离去,不就是等着和他薛老三照个面么,意思是俺来过了,你可得记清。

    薛向和众人挨个儿握手问好,说了番感谢的话,众人倒也知情识趣,人情被确认接收了,便主动告辞离去。薛向直把众人送到医院门口,又叫住雷小天、朱世军、陈佛生、张胖子、郝运来一众亲近,通报了自己即将离京的消息。

    众人倒是没多少惊讶,因为薛向近来无论是在京大,还是今次闹出的动静,实在都太大,今晨听说又是被中字头的车接走的,所去何处,不问可知,是以,这会儿听说他要下地方,众人倒是没有如何惊讶。

    有好事如陈佛生者,出口询问薛向下到辽东当什么官儿,一下提起了众人的兴趣,七嘴八舌地跟着鼓噪起来,有说至少是地委书记,又说冲三哥的名声,安排个副省长是绝对应当应分的,这帮家伙一耍起嘴皮子就没完没了,薛向也懒得插嘴,知道自己若是掺和进去,这帮人更得来劲儿,果然,见薛向不接话茬儿,这帮人闹腾了会儿,便歇了声。

    不久,马永胜笑笑,又问起了薛向的具体职务,这位到底不比一帮老兄弟,乃是正儿八经的国家干部,又兼年岁极长,出得他口的问话,薛老三自然得给足了面子,便照实说了。没成想,薛老三话音方落,便起了一阵低哗,显然众人被惊着了。

    先前,众人虽然笑着调侃,说让三哥做地委书记,副省长。可到底是玩笑之词,眼前的这帮人虽然大多不是官场中人,可耳濡目染之下。最基本的官场常识还是有的,知道地委书记和副省长是个多了不得的官儿。根本不可能安排给二十啷当的三哥。

    按他们想的,三哥下去干个局长,处长已经是顶了天了,毕竟年纪摆在这儿了,哪成想薛向一家伙成了县长,虽是副的,好歹也是县长不是?二十岁的县长。这该是多骇人。雷小天一帮老兄弟啧啧称奇,调侃说,照三哥这个速度升下去,十年二十年的。还不得“杀到东京,夺了鸟位”啊。这帮顽主老兄弟没心没肺之词,马永胜、邱治国几人却是听进了心里,暗自嘀咕,照这个速度和眼下薛家人的行市。怕是真没准儿吧。

    众人又在医院门口说笑了会儿,便告辞离去,薛向又送了数十米,半路上,和郝运来。康小八交待,自己不在京后,倒腾古玩的事儿尽量低调,每次散出十余个兄弟就好,老东西、好玩意儿都按李四爷的吩咐,尽量藏好了......

    又是一番苦口婆心,薛老三才止住脚,冲众人挥挥手,转身朝医院行去。再次返回病房,就剩了老薛家一家人,以及陪薛林回京的许翠凰。薛向看薛林面有倦容,显是从岭南连夜赶回京城,多日驱驰,又兼熬夜料理病床的小家伙,着实累着了,便招呼她回家歇息。薛林也不是个婆妈性子,叮嘱几句,便带着小晚,同许翠凰一道去了,只留下小意和薛向在此陪伴小家伙。

    细说来,小家伙的伤看着吓人,其实也不重,多是皮肉外伤,没伤着筋骨,在医院消了毒,打了补丁后,原也可以回家修养的,可薛向不放心,另兼长征医院的王副院长,不,王大政委盛意拳拳,便安排在了最好的病房住院观察。当然,薛向让小家伙住院,还另有一层不可对人言的原因,那就是示哀。不然他薛老三把老吴家的外孙揍得半死不活,这边你家小娃娃在医院擦擦洗洗,就完了事儿,不就显得他薛老三太过蛮横,薛家人得势不让人了么?是以,该示哀的时候,就得示哀,讨些不明真相群众的感情分也是好的。

    这会儿,小家伙眉骨处打了补丁,拿了本放牛娃王二小的连环画,在给怀里的小白说故事,一人一兽,鸡同鸭讲,倒也津津有味。却说她怀里的小白到底非是凡种,竟是比小家伙更快就恢复了精气神儿,身上的红印业已消退,只是四只莹莹如玉的脚爪子还略有破损,清洗后,拿小纱布包了,料来用不了多久,便会长全;一旁的小意在另一张行动病床上垫高了枕头,捧着厚厚的大部头,看得眉飞色舞,嘴巴里时不时的发出“嘿嘿哈哈”的喊声,引得小家伙不住清斥。

    薛向定睛去看,但见小意捧着的正是柳莺儿给自己寄送来的精装版,不知怎么被小意翻出来了,还拿到医院,看得如此入迷。看到这,薛向又想起了柳莺儿,想起自己的去信越来越多,小妮子的来信越来越少,且言语间,皆是谈的生意如何,赚钱多少,直和报告一般,哪里还有丝毫的款款温情。

    不过,薛向却不埋怨柳莺儿,他知道小妮子心中憋着火气,又兼她年纪轻轻便漂泊他乡,心中悲苦又能与何人诉说,原打算今年春节抽时间去一趟港岛,现下开来,重逢之期,已是杳杳。

    薛向伫立窗前,叹气良久,忽地,咚咚两声轻响,有人敲门,薛向道声“请进”,虚掩的房门便打开了,但见红光满面的王政委,提着个保温桶便步了进来,“呵呵,薛同志也在啊,当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我这儿炖了些补气的乌鸡汤,给小朋友补补元气,分量不少,薛同志也尝尝。”

    说起来,这王政委不是别人,正是当初护送大宝去港岛的王副院长,这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王副院长竟是跨了一大步,成了长征医院的党务一把手。今次,小家伙住院就是他一手撺掇和张罗的。在王大政委看来,此次自己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人家薛向同志可是出了大力气的。要不是上回端午节的时候,薛向同志领自己去给安委员送粽子,怕这天堑一步,是拼死也跨不上来的吧。

    “多谢,多谢,让王政委受累。”薛向笑着接过,冲小家伙递个眼神。

    小家伙皱着小脸儿,和王政委说谢谢。这小家伙之所以皱脸儿,倒不是生病了,性子娇,不讲礼貌了,而是这些日子,各类补品齐上,差点儿没把小家伙补得逃跑。尤其是这和蔼可亲的王伯伯,每次不是乌鸡汤,就是大骨汤,拿来了,就不走,非得看着她喝了,才拿桶闪人,是以,小家伙每次看见他进门,小心肝儿就打颤。

    “薛适小朋友,多喝汤,才能快些把伤养好嘛,来来来,加了胡萝卜和山药蛋地哟,补气,补血,最适合你了,可是王伯伯,亲自用土罐炖的哟。”王政委年老成精,如何看不出小家伙不耐烦喝汤,特意介绍了好处,说着话儿,就拿过案头的小花碗,给小家伙倒了一碗。

    小家伙到底识得好歹,知道人家是好心,没法子,做个笑脸儿,说声谢谢,捧了碗,小口抿起来。薛向知道小家伙不喜欢这个,可老王的人情他得领,拿过保温桶,给小意倒了一碗,自个儿又拿过个大碗,三口两口把一桶汤喝了个精光,连里面的大半桶鸡肉也被他清扫一空。这一桶汤下肚,薛老三的饥饿感彻底被点燃了,竟是烧心一般的饿,这才记起自个儿已然是一整天没进食了。

    不待和王政委说客气话,打开床头柜,从里面翻出各种零食,水果,就是一通胡吃海塞,半个小时的功夫,地上添了一堆包装袋和水果核子,看得王政委直乍舌。

    “见笑见笑,今儿个倒霉,站了一天,水米未打牙。”说话儿,薛向拿过墙角的簸箕和扫帚,简单打扫了下战场。

    王政委笑道:“薛向同志这霉,怕是许多人想倒,也没地儿找去吧。”

    薛向今天早晨,就是在长征医院,被中字头车接走的,是以,王政委猜到薛老三定是去了南海。

    王政委勉强算是半个自己人,薛老三也不瞒他,说笑了几句,便又和他告别,说三天后,即将奔赴辽东,王政委说了几句祝福话儿,又寒暄一阵,便告辞离去。

    “小宝贝,喝不了就别喝了。”薛向瞅见小家伙还端着小碗在一边装模作样,笑道。

    小家伙冲他做个鬼脸,复又把脸埋进花碗里,一阵咕噜咕噜,喝了个精光,末了,还把空碗打横,亮给薛向看。薛向紧走几步,到得床边坐下,仔细看看她身上的伤患,但见胳膊和腿上已经结痂,额上除了眉骨处的小口子打着补丁瞧不见,那正额处的一片青肿已消,心头略略一松,决定把远行的事儿告知她,毕竟再拖也不拖不了许久,且大姐和小晚,小意都知道了,就留着她没讲,就是希望她安心养伤。

    薛向心中惴惴,把要下地方工作的事儿讲了,原以为小家伙会大吵大闹地,谁成想小人儿波澜不惊,拿起小人儿书,轻声道:“我也要去。”

第一章 初至

    薛向大急,刚要哄劝,小家伙却抱住了胳膊,哼哼唧唧地耍赖,扬言说,要是臭大哥还敢偷跑,她还要追去的。薛向拍拍她的小脑袋,心中叹气,一家子,就是这小烦人精最难料理。又转念一想,带小家伙去也未尝不可,反正现下,还是暑假,许她到了萧山县的穷乡僻壤呆几天就腻味了,那时再送她回来也不迟。

    反而不带她走,她小人儿的伤口还没好全,又哭又闹的,别又出了漏子,想通此节,薛向便有了计较,当下,便下了保证,小家伙这才喜笑颜开,冲薛向招招手,薛向知她何意,揉揉她的小脑袋,没理她,熟料小家伙自个儿挣起身来,亲了他一下。末了,又开始撺掇小意和她一道去,小意倒是跃跃欲试,可一想到还有一堆课业,以及和班里同学们约定好的足球比赛,便摇头婉拒了,弄得小家伙老大不谐心,哼了一声,闷头看起书来。

    虽是在医院的病房内,和小家伙挤一床,薛向依旧是一夜好睡。一来,这是单间病房,乃是特供有数高干的,虽然布置未必奢华,可一张大床甚是舒服,且房间又设在顶层,夜风清凉,酷暑全消,最助人眠;二来,薛某人昨个儿罚站一天,铁打的身子也倦了,这一沾枕头就着了。

    却说薛向生物钟极准,如无晚睡和意外,卯时三刻,也就是早晨五点四十左右,必然转醒。薛向醒来,在床上伸个懒腰,大夏天的,自然用不着赖被窝,跳下床来,穿上衣服。简单洗漱一番,便在屋内,摆起拳架子来。一趟架子摆完,东方已然全白。

    薛向举目望去。但见云海深处的红晕猛然撕裂,一缕一缕地绽开,忽然,这绽开处,现出几个红亮小片,密接起来,溶合起来。飞跃而出,原来是太阳出来了。

    红日初生,晶亮耀眼,火一般鲜红。火一般强烈,不知不觉,竟放出万亿豪芒,照亮了整个世界。

    ....................................

    薛向是七月十五离的京,这回他薛某人报到可就有点儿凄惨的意思了。除了一个背囊,外加小家伙这拖油瓶,连个陪送的人也无,相比之下,上回好歹有小胡子照应。一应吃住接待,可谓安排得井井有条,而这回,薛老三可就没这福利喽。好在薛家人财大气粗,一路钱先生开道,倒也没受什么委屈,只是这报道一事就麻烦得多。

    因为他薛某人是持了振华首长的便条下来赴任,中组部没通知,更没招呼,而他也是被振华首长的三日之期硬逼下来的,连个介绍信都没有,叫他如何上任。思来想去,薛某人觉得直趋花原地委,乃至萧山县都有些不妥当,毕竟这便条乃是振华首长所书,而他贸然拿去地委乃至县委,恐怕都要被送回省委确认,不如干脆就下省委组织部,要是那边不认,那他薛某人干脆就潜回四九城去,痛快玩儿上几月,反正到时振华首长喝骂,他也有话说。

    谁成想薛老三这阴暗的臆想,刚下火车站便被打了个粉碎。原来,辽阳火车站站台处拉了老大一条横幅,点名是接京城来的薛向同志,当时,就把薛老三吓了一跳,几乎以为辽东的同志有鬼神莫测之机,算到他薛某人几时离京,几时到站。心中惴惴之余,薛向寻了站台一处报亭,一问之下,才知这条幅已然挂了个把星期了,这下才明白,人家这是在守株待兔啊。

    辽东省省委组织部部长办公室内,宽敞明亮,窗明几净,屋内陈设大气简约,极具气象。

    上午十点,薛向便被留守辽阳车站的省委组织部的干事小王接到后,便直接引来了此处,薛向在部长办公室内,待了约摸一个钟头,满面红光的省委组织部部长冯京就跨进门来,未待薛向开口,便先笑开了,“哈哈,薛向同志,你可是让我们好等,中办的夏厅长一周前,就给邓书记通了电话,说是要下来个刺儿头,让邓书记费点心力给磨平喽,这不,邓书记就下了指示,叫我接人,我这边是一等不来,二等不来,可是惹得邓书记拍了桌子,薛向同志,你可做好心理准备哟......”

    冯京五十出头,大耳圆脸,满面红光,按面相学讲,乃是十足的福像,进门就是这么一通子暖人心窝的话,显得亲切热乎至极。而他方才话中的邓书记,薛向已猜到是辽东省正印省委书记邓永加。不过,薛向知道,中办的夏厅长给邓书记通话,可能是真,而邓书记堵着他冯部长要人,那绝对是无稽之谈,恐怕还是冯京的客气话。

    至于,冯京一省之要员为何和他薛某人这般客气,薛向也猜得到。

    一者,是他手中这张振华首长写就的便条帮着撑出来的门面,二者,他薛某人的过往事迹,在省一级大佬面前,可能还是隐隐绰绰,毕竟履历上就一个靠山屯队长足以引人瞎想,而他的那三篇文章倾社稷,在省一级,恐怕还是秘闻,毕竟那绝顶高层的博弈,薛向这当事之人都看不真切,更不提这远离京畿的方面大员了,至于更是用笔名著的,外人自然更无从得知。但有这靠山屯的履历便够了,要知道现下的靠山屯可谓是共和国改革的桥头堡和样板工程,不单是在农业改革上有巨大影响,便是许多社科院的课题研究,也选在那处,足见其影响的广泛性。

    有这二者,或者说,但使此二者居一,冯京就不会小视于他,更何况他二者皆备。

    薛向笑着应承几句,冯京又拉着他说了会儿家常,还招来秘书给小家伙上了果盘,谈笑间,亲切和蔼,宛若邻家大伯,可话里话外,总引着薛向说振华首长的趣事传闻,似乎想套出他薛某人和振华首长的远近与根角来。

    然而薛向早不是昔日的吴下阿蒙,对这种官场应酬,已然能应付得得心应手,于是左接右挡,接了个滴水不漏,却又温文有礼,叫冯京挑不出差漏来。

    冯京试探片刻,见薛向遮应周全,心中气馁,便打消了试探的心思,直问薛向想何时下去,他好安排人陪送。话至此处,先前的邓书记拍桌子找他要人,自然就不证而证了。冯京如此相询,薛向自然是说越快越好,如此便定了下来,让薛向先在食堂用午餐,下午就派人送他上任。

    “部长,怎么样?”

    薛向刚和小家伙出了大门,方才递送果盘的冯京秘书,便溜进门来。

    “口风很紧,温润圆滑,再观之靠山屯的作为,是个绝好的苗子。”冯京轻轻抿了口茶。

    “不见得吧,如果真有本事,怎么会在靠山屯弄出那么大家业,最后让人摘了桃儿呢。”冯京的秘书陈波涛是真真的体己人,二者还有隐秘的姻亲关系,二人谈话,从来不见外。

    “波涛,你呀,什么都好,就是太好胜。”冯京知道自己这个内侄的毛病,那就是见不得同龄人中有超过自己的,现下的薛向年不过二十,已然到了常委副县长,陈波涛犯老毛病,也在情理之中。

    陈波涛讪讪,转移话题道:“部长,您说这小子会不会是振华首长的亲属,要真是,那真是一棵好苗子,您的事儿,没准儿还得着落在他身上......”

    冯京摆摆手,“你呀,整天就想些不着边际的,振华首长何等样人,这点避讳都不知道?正是他拿了振华首长的条子,我才断准他和振华首长没关联,顶多是振华首长赏识他在靠山屯的作为,你也知道振华首长有多重视靠山屯的试点效应....行啦,虽是一棵好苗子,终究对咱们没用,还得使力啊,这段时间,你多我京里跑跑,我就不信找不到缝儿。”

    陈波涛点点头,又替冯京续上茶水,又给机关食堂打起了电话,通知准备冯部长的午餐接待。

    .............................

    薛向刚牵着小家伙,跟着引他来此的干事员小王出了组织部的大楼,没行几步,便听见有人唤自己,“是薛向吧?”

    薛向真是奇了,还有这般打招呼的?扭头一看,但见大院的西南方向十数米处,停着一辆绿皮吉普,驾驶仓里探出个青年的脑袋来,面目甚至英俊。那青年见薛向停了步,猜到是叫对人了,吉普一发动,数息功夫,就到了近前。

    “你就是薛向?”

    青年一身绿皮军装,面目英俊成熟,只是变声期的公鸭嗓子出卖了他的年齿。

    人家二次发问,薛向虽然不识,却也不得不点头应是。

    确定薛向身份后,那军装青年探出车窗,伸出大手,把吉普车的大门打开了,“上车!”

    这直挺挺地,且语气中夹了三分不客气的接人方式,颇让薛向难以适应,正要作色,那军装青年又发话了,“怎么磨磨唧唧像个娘们儿,还能害你不成,要不是老爷子非要让我来,我才懒得往这儿疙瘩凑合了,忘了告诉你,我叫李奇,我爷让我管你叫叔,我先跟你小子打声招呼,门儿都没有,你最好在老爷子面前,主动推了,别弄到最后,大伙儿面上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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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关系网

    一听青年人的姓氏,薛向便猜到来者何人,笑道:“是李伯伯叫你来的吧,李伯伯身体还好么?”

    薛向口中的李伯伯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在京郊干校和薛安远一起下放的老将军李铁山,当初,薛向给薛安远送吃食和烟酒的时候,可没少照顾那帮嘴中淡出鸟来的老同志,这李铁山正是其中最好嘴的一位。说起这李铁山,和薛安远乃是老战友,原本也是这东北大地,白山黑水走出来的英雄。早年,李铁山和大多数的山里汉子一般,落草做了胡子,却是没跟了张家父子,而是老早就投了我军,抗战爆发前,就在东北抗联混出了名声,抗战爆发后,调入红都的抗大学习,完成学业后,就被分到了一二九师,干上了主力团长。

    也是在那时,李铁山结识的薛安远,当时薛安远在老首长的关照下,也在一二九师的三八六旅混上了独立团长,于此,二人便在一个作者系统,成了正儿八经的老战友。再到后来,抗战胜利后,解放战争爆发,以一二九师为底子,组建了中原野战军,二人又同时成了主力师的师长,这整个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这二人是一直在一块儿搅合,你救我命,我救你命的事儿,那更是家常便饭,真正血火中拼出来的交情。

    要说原本这二人论年纪,李铁山要长薛安远近一轮,可论职位,这二位却是一直并驾齐驱。可谁成想到了解放后,却是分出了高低。那是五零年,朝战爆发,当时,原本是薛安远有机会上前线的,可那时恰好薛向的伯母怀着他大哥薛荡寇,于是李铁山就打了小报告。说薛安远家有孕妻,入朝作战,怕会分心。于此,让他捡了便宜。领着部队上了前线,而薛安远则被刚组建的南京军事学院一纸调令,调入当了学生。

    至此,五五年授衔的时候,李铁山凭着入朝的战功,愣生生的高了薛安远一级,成了中将。就为这个。二人见面可是没吵架,吵着吵着,最后下放时,又归了一堆儿。倒是相逢一笑泯了恩仇。

    是以,这才有了薛向重生后,第一次去给薛安远送东西时,薛安远正在和一老头下棋,最后为争论当时中将归属的问题。又闹起了别扭,那老头不是别人,正是这李铁山。

    而薛向此次只身下辽东,一些长辈,比如薛安远。许子干,安在海却是没少叮嘱,当然,这叮嘱自然不是传授薛老三如何为官行事,而是让他代为拜见那些他们三人各自在辽东的故旧。而这拜见,显然是另有寓意,就是帮他薛某人寻些遮风避雨的大树。

    而这李铁山,正是薛安远交待第一个要拜谒的,薛向原也打算在萧山县安顿好后,就抽空前去拜访,没想到人家竟是抢到头里来了。

    却说薛向一声“李伯伯”,听得李奇眉头大皱,却也挑不出不是来,他只能要求薛向别喊他“侄儿”,却怎么也不能让薛向管他家老爷子称“爷爷”吧,一念至此,李奇便没好气道:“结实得很呢,成天折腾我,能不硬实么,别磨蹭了,上车吧,这半个多月,天天叫我在这儿守着,今儿可算是解脱了。”

    薛向原本已经受了冯京的安排,吃饭就要去花原地委报到,可这边李老爷子相请,于情于理,他都是推脱不得地,只得回头,小声问小王能不能晚些下去,小王吱吱唔唔,没个主见,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边的李奇看得心烦,嚷道:“你这磨蹭劲儿哟,放心吧,这点破事儿,还用得着聒噪?老爷子一句话的事儿,都几点啦,你不饿,我可是饿啦。”

    薛向一听老爷子肯担下,那是再好也没有,又邀小王一同前去,小王打量了好几眼军牌,没认出来路,但听李奇口气,知道是个大牌衙内,再看他眼神不善,哪里愿意瞎掺和,便让薛向自去,又说这边他会和冯部长渗透的。

    薛向点头,道个谢,便抱了小家伙上车,刚坐稳,李奇的发动机就轰动了,一路风驰电掣,倒也合了这年轻人飞扬跋扈的脾性。

    李铁山住所离省委大院不远,是个独立小区,挂着荣军的牌子,门前也有警卫站岗,小区内绿树掩映,芳草盛开,环境清新宜人,倒是个养老的好去处。

    却说这帮上了年纪的老人,似乎都是一个喜好,特钟爱篱笆小院,李铁山的住所,便是一处独门小院,面积颇大,其内,篱笆矮墙,鸡舍鸭架,菜畦苗圃,甚至齐备,车刚在门口停稳,院内便鸡鸣鸭聒,好不热闹。

    李奇停了车,招呼也不打一声,自顾自下车朝院内走去,边走边吆喝着“爷爷,人我可是接来了,这下我该解放了吧,我这儿可得好好歇几天,这些日子可把我累够呛。”

    薛向刚抱着小家伙下了车,便听见院内响起了粗犷而熟悉的笑声,抬眼看去,但见一个身材高大,头发花白的老头,穿一身旧军装,大步从堂屋步了出来,不是那在干校见过多次的李铁山,又是何人?

    不待薛向先开口招呼,老人先开了口:“好小子,老薛可是半拉月前,就和老子通了电话,说你可能要下来,我让李奇天天在组织部门口堵人,堵了十来天,这才堵上,你小子好大的架子....”

    薛向牵着小家伙,快步迎上前去,“李伯伯,身体可好?来得匆忙,小侄儿这回可是空了手,失了礼数,莫怪莫怪....”

    闻听薛向此言,李铁山笑脸陡凝:“你小子就是狗嘴吐不出象牙,再跟老子外道,当心老子把你轰出去,咦!”老爷子正骂得激烈,瞅见薛向身边的小家伙便惊出声来,老脸瞬间解冻,弯腰一把抱起小家伙,“哈哈,乖女,你也来看伯伯啦。好好好....看伯伯给你弄什么好吃的.....”

    小家伙曾多次跟薛向去看薛安远,后来过年,干校开放。更是去得勤便,一帮老头远离故土亲人。天真无邪的小家伙去后,自然大受欢迎,这李老头便是最喜欢她了。是以,这会儿乍见小人儿,连薛向失语之过都不追究了,甚至都忘了薛老三,抱着小家伙就进屋里。献宝去了。

    却说薛向到李家大院时,已是中午十一点,李铁山又是吩咐厨师加菜,又是招呼李奇打电话。一通折腾,午饭愣是整到下午一点半才开吃。中午倒是围了满满一桌坐不下,李铁山的长子李维,次子李持,女婿荆襄都到了。至于女眷,按李铁山的东北胡子做派,是上不得正桌的,被安排在厢房就餐,当然。小家伙自是里外,除了这三位李家二代,而一帮三代的小子倒是齐刷,七八个小子,在下首挤得水泄不通。

    亏得李家侍卫长得力,安排得井井有条,倒也不显忙乱。说到这卫士长,又得啰嗦几句。五五年授衔的时候,将帅定级了,自然也就定待遇了,元帅等同政治局委员级,大将等同副总理级,自大将以上算作党和国家领导人,上将则享受国务院秘书长待遇,中将享受部长待遇,自中将以上算作高级将领,可以配备警卫、秘书、厨师,勤务员,私人医生。而这些待遇,在浩劫中虽然取消,可浩劫结束后,有了组织结论的,待遇自然要恢复,是以,李铁山这五五中将,自然就有了自己的侍卫长。

    而薛安远此前衔差一级,只享受部长医疗,却是没这待遇。不过,眼下,薛安远身居大军区司令员,若真论起级别,却是远较时下的李铁山为高,一应待遇较此刻的李铁山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了,就此打住,咱们书归正传。

    午餐,虽然讲了酒,老爷子到底知道眼前的四位下午都还有正事儿,便是略尽心意便了,一餐饭个把时辰就结束了,三代的小子和女眷们如同完成任务一般,撂下碗筷,上来同薛家兄妹象征性地问个好,再同安坐品茶的李老爷子问个安,一窝蜂地出门去也,那阵势,更像是逃离。

    李老爷子抿口茶,冷哼一声,扫了堂屋里陪坐的二子一婿,“一点教养也没有,活丢老子的人,下回,再敢这样,谁他娘的也别想进老子的大门。”老爷子自幼便是混山头的胡子,一辈子杀人打仗,老了老了,粗鲁野蛮的脾性却是一点没变。

    老爷子还待再骂,瞅见倚在薛向怀里,抱着小白的小家伙,到嘴的脏话,便打住了,“方才杂乱,也没给你们好好介绍介绍,这位是你们薛家大叔的侄子,也就是你们的兄弟,叫声三弟差不离,以后再见,可别见面不识,那就闹了笑话。”

    先前,李维、李持兄弟一家和荆襄一家确是赶了个前后脚,男男女女,大大小小,十好几口子,倒是真没怎么介绍,众人只知道这一对兄妹,是自家顶顶重要的客人,今次老爷子召集全家,显然就是为了给这对兄妹接风,其中以示隆重之意不言自明。

    “哪个薛家大叔,多大年纪?”开口的是李家二子李维,现在辽东省军区混个团参谋,因着不在野战军,一直不受老爷子待见。而这一问,显然是直冲薛向而去,毕竟他这四十来岁的人了,反倒和一个二十啷当的毛头成了兄弟,心中自然不痛快至极。

    李老爷子最烦的就是这二小子,竟然背着他混进了一直被他视作和解放前伪军差相比拟的地方部队,实在是丢他老中野赫赫有名李大棒槌的脸,这会儿见他又出不中听之言,立时就要喝骂出声来,却被一边的长子李维抢先开了口。

    李维一拍大腿,站起身来:“爸爸,莫非是您的老战友、在征南之战中打出我军威名、现任岭南军区司令员的薛安远叔叔?”

    李维不同其弟从军,而是从政,四十五六的他,仕途颇为通达,已经是辽东省财政厅副厅长,在这个老干部扎堆的时代,已是颇为显眼了。李维不似其弟,对仕途最是热衷,一想透薛家大叔何人,便惊声报出了薛安远最光彩的履历。这会儿,李维确是喜悦多过惊讶。没想到老爷子还有这一层关系,真个应了那句老话:姜还是老的辣。

    说起来,李维如此激动和感慨。却也是另有原因的。眼下的李家看似有个开国中将,风光无比。实则外强中干,且又有后继乏人之忧。毕竟李老爷子虽然享受着高干待遇,可不论是在政界,还是在军中,影响力已然大大消退。政界还好说,毕竟老爷子压根儿就没怎么往那一堆掺和,可军中。这李家人安身立命的所在,现下的形式也是江河日下。

    一者,李老爷子不似薛安远那般下放时还掌握着野战军部队,李老爷子当时却是在总参不掌握实际部队。俗话说“将军不带兵,说话没人听”,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李老爷子下放前,就断了亲近的层级链接。解放后,又没有安排具体职务,只在辽东省人大挂了个副主任的虚职,这就更不能和薛安远这上有老首长照料,下有老a军力挺的老兵头相比拟了。

    二者。薛安远南征之战,大放异彩,现又掌握着众大军区中最具实力的岭南军区,但凡心明眼亮之辈,无不知道薛安远的前程绝不会止步于大军区司令员,而后升往何处,那便有十足的想象空间了。

    这边,李维身为李家长子,自然要为家族繁荣和后路操心,正逢着四处无着之际,薛向扛着薛安远出来了,怎不叫他欣喜若狂?这可是实打实地硬关系,不拉扯好了,那就是十足的傻瓜!

    李维话音方落,李持和荆襄齐齐现出惊容,二人同样没想到老爷子背后,还隐着这等关系。李持还好说,毕竟是李家自己人,荆襄就不同了,他老子原本是李老爷子的下属,可近些年,荆家老爷子在军中的势头一直不错,已然做到了野战军的副军长,反观李家,除了老爷子挂着个开国中将的显赫身份,内里几乎已然成了空筒子,若不是顾忌着李家老爷子最后这点余威,身为辽阳市局副局长的荆襄早不耐烦对李家人伏低做小了。

    而此刻,听了眼前这年轻人的来头,再看这年轻人和自家老丈人的亲热劲儿,荆襄心中没由来的一声感叹: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而心中却是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一边为不能盖过李家人,回家还得接着受黄脸婆的气而怨愤,一边又是得意这李家人的关系,不正是自己这做姑爷的关系么,为平添一份通天的关系支脉而欣喜。一时间,竟想得心如乱麻。

    两子一婿的表情,李铁山自然看在眼里,心中知道这三人在合计什么,便先有了十分不喜。尽管他自家事自家也清楚,虽然也想着给儿孙后代创造福利,却到底是执拗的性子难改,从来都不曾替自家人张过口。这会儿,再看三人一副被名缰利锁牢牢栓死的嘴脸,心中便是没由来地一阵烦闷,二话不说,挥手把三人赶了个没影儿。

    三人去后,老爷子又拉着薛向唠起了家常,着重问的自然是薛安远在南征之战中的具体战例。此时,离南征主站结束已有数月,薛安远的战功战果,薛向自然有过深入了解,这会儿和李铁山唠起来,却是娓娓道来,叙述详尽,倒让李老头听了个过瘾,时而赞叹薛安远干得漂亮,时而指摘排兵布阵还有瑕疵,更多的却是假设若是他自己上场如何如何,自我吹嘘之余,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了那股老骥伏枥,哀鸣不已的落寞。

    说着,说着,话题渐渐冷淡,薛向不住抬表,李铁山看在眼里,笑道:“好啦,你能陪老子唠这许久的嗑儿,就证明有心了,放心,不会耽误你小子走马上任的,冯京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我这个人大的副主任虽然是他们塑在庙里的菩萨,这点面子还是有的。你小子在靠山屯的事儿,我也听说了,是个有天良的,知道老百姓的不容易,也知道老百姓想什么,要什么,你这回下去,我这个大老粗也没什么能指点的,不过,我看你只要还像在靠山屯那样,心里装着老百姓,就偏不到哪儿去,放心干吧,我老头子别的本事没有,到邓永加那帮人面前拍桌子,砸椅子的力气还是有的,行了,也不留你了,去吧,我老头子有睡午觉的毛病,就不送你了,记得时时带乖女来看老子就好。”

    说完,老爷子站起身来,摸摸小家伙的小脑袋,自顾自地回房去了。未几,便有中午负责招待的侍卫长过来相送,没成想侍卫长刚发动机车,不远处便有人按响了喇叭,薛向循声望去,探出驾驶舱的不是省委组织部的干事小王还有何人。

    薛向刚要冲小王那边招呼,那边的小王便发动机车到了跟前,“薛同志,上车,我就是特意来接你的,就不劳烦人家呢。”

    薛向自无不可,冲那边上车的卫士长打个招呼,道声谢,便上了小王的车,哪知道刚打开车门,便见冯京笑眯眯的坐在后排,冲他微笑。

    ps:过渡章节,有些沉闷,高潮很快到的,另外,有些卡文,就是第四卷的大纲要推倒重来,反正我会保证不断更的,先给大伙儿道个歉呢。

第三章 郊迎

    “冯部长,这怎么话儿说的,怎么能让您等呢,干嘛不进去,饭口上,李老将军可是每少提您呢。”薛向意外至极,不明白冯京缘何又来这一套,此前在部长办公室,这位可是实打实地玩儿了出前恭后倨,虽然玩儿得隐晦,精明到了薛老三这种程度自然能觉察出来,可这会儿,这堂堂辽东有数人物的冯大部长又在这绿柳树下,小车内,弄了出“程门立雪”,可就让薛老三咂摸不透了。

    “你这薛向同志好快的腿啊,我刚招呼波涛交待了食堂给你准备了接风宴,你就招呼也不打一声,先走了,这不,我又赶紧招呼小王一路来追,追着追着,就到了李老的门前,老远就听到里边笑语欢声,我又怎好进去当恶客啊?来来,上来,上来唠嘛。”说话儿,冯京便伸手把小家伙接了上来。

    却说冯京不愧是官场老手,一番假话楞让他说出了实打实的诚意,此前,他何曾同薛向说过要给薛向摆接风宴,只说让薛向在食堂就餐,不过是薛向去后,又听了小王的汇报,说薛向到大门口,就被军车接走了,心中起了惊疑,对此前定义薛向不过是凭借靠山屯政绩而获振华首长青睐、实则无甚背景的论断,产生了动摇。

    却说小王不识得军牌,说不出接薛向之人来自何方,可冯京是何许人也,身居辽东最高层,对辽东隐着哪些大能自是了如指掌,这边刚从小王嘴中问出了军车牌号,脑子一转,便知道是李家人接走了薛向。这下,冯京就拍了大腿,他可是知道李铁山眼下虽然年事已高,亦不在军政界身居要职。可作为辽东大地上走出去的有数开国将军,可是威名赫赫,每年省委班子的团拜。这位的排序可都是数一数二的。

    这薛向初到辽东,竟被李家人接走。如此一来,再说薛某人没有背景、来历,那就是自抽嘴巴。是以,冯京才会叫上小王,在李家门外,演了这么一出,因为他知道薛向下午要去报到。中饭过后,一准儿得出来,待见了他堂堂大部长在门口候他薛某人,算是显出十足诚意。那先前在部长办公室的小小冷落,自可一揭而过。

    却说薛向上车后,冯京绝口不提正事儿,倒是不住地介绍起辽东大地的古迹名胜,和白山黑水间的传奇志异来。真个是侃侃而谈,娓娓道来,便连小家伙也听出了兴趣,不住脆声提问,弄得冯京越发兴致高涨。一路谈笑风生,片刻间,倒是让薛向对这冯部长生出十分的好感来,小家伙更是一口一个“冯伯伯”叫得欢实。

    募地,薛向心中一凛,感叹这就是大佬的本事之余,心中暗自嘀咕,这冯部长前后两样,礼下于人,怕是将有所求吧。

    谁成想,从始自终,冯京绝口没提一句正事儿,最后,回到组织部,亲自点了干部二处陈处长,送薛向赴任,并一再交待,送到县里,最后甚至亲自送了薛氏兄妹上车,帮着拍上了车门,也是含笑摇手,没露出半点口风。

    看着大吉普拖着长长的尾气消失在视野内,冯京的笑脸陡然凝住,“波涛,怎么还没走?”要说冯京还真是成了精了,陈波涛在距离他背后尚有四五米的位置行来,他便从脚步声,辨出了来人。

    对此,陈波涛却是毫无惊讶,显是这套路,二人早弄得熟了,笑道:“没看到您这出‘萧何月下追韩信’的结果,我可舍不得走,怎么着,看您这郑重其事,难不成还真有来头?”

    陈波涛步履从容,步伐却是极大,片刻就到了冯京的身侧,接道:“我早说了这小子有来头,您也不想想二十岁的县长,戏文里怕是都编不出来,要我说没准儿靠山屯的成绩,就不是这小子张罗出的,那会儿他才多大啊.....”

    陈波涛的老毛病又犯了,开始喋喋不休地诉说起他收拢的证据,立证薛向是大有背景的衙内,当然,主要目的还是证明薛向绝非靠真本事爬上来的。

    冯京对这个内侄“俊杰相轻”的毛病,可谓了如指掌,当下,喝断陈波涛的地滔滔不绝的论证,“行了,赶紧进京,这会儿可不是练嘴的时候,弄不到有用的,后果你知道。”

    陈波涛自然知道冯京所言非虚,眼下的事儿,可不止关系到冯京,还关系到他自己这如火的前程,若是冯京到了,自然也就没他的好了,大河有水小河满,大河没水小河干的道理,他还是懂得,当下,不敢啰嗦,凛然问道:“那小子不是有来头儿么,您就没.....”

    冯京瞪了他一眼:“废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都忘了,我看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姑父,这儿没外人,您就交个底吧,我这回去京城,到底走谁的门路啊,总不能没头苍蝇瞎转吧?”

    “我有门路,也就用不着你去京城瞎转了,罢了,现下好在有突破口了,你进京后,多听少说,主要帮我探探薛向的消息,不过,千万注意口风。”

    “明白了,唉,这也算是眼下唯一一条道儿了,但愿能闯出来。”

    .........................................

    六月三伏天,又逢连日不雨,酷暑难消,吉普车内,前后四扇窗都大大地开着,前面的司机大吴似也热得够呛,车速一直拉得高高地,可即便这样,狭窄的空间内,也是闷热非常,小家伙这会儿早热得受不了了,连一直不离身的小白,也被她放在一边的座椅上,小手不住地搓揉额头的疤痕,显是闷热之下,创口瘙痒,有了发炎的迹象。

    “陈处长,离萧山县还有多远啊?”薛向拉过小家伙的小手,不让她揉搓,生怕感染。化了脓,又把她提上了座椅,让他小身子堵在一侧的风口处。尽量助她消暑。

    副驾驶的陈处长头也不回地道:“热着了吧,唉。说起来,京城和咱辽东同属北方,可皇城到底是皇城,冷得时候,咱辽东比京城冷,热得时候,咱辽东同样又较京城热.....”扯了通闲篇。陈处长才说到正题:“薛县长,不瞒你说,我虽是土生土长的辽东人,可这萧县和我老家一南一北。我是久闻其名,却是从未去过,参加工作后,又一直在辽阳,更是未下过萧县。你这问题,我可答不上来,要不我让大吴开快些,追上前边孙部长的车问问?”

    说起来,陈处长也非是个健谈的性子。之所以这会儿俨然化身话唠儿,还是因为方才冯京亲自送薛向上车,还顺手帮着关门之故。官场中,很多事都不会用语言说出来,即便化作语言往往也不会讲透,那就靠个人体悟。显然,冯京如此作势,几乎就是明摆着卖好薛向。陈处长这老机关怎么会看不出来,退一步讲,即使没有冯京那番作势,单看这辽东历史上,最年轻的副县级干部在自己眼前诞生,他也不会小视于薛某人。

    而陈处长口中的孙部长,正是花原地委组织部副部长孙科,乃是陈处长下到花原地委组织部,走完组织程序后,地委副书记杨波亲自点的将,让陪送薛向走马上任的。这会儿,因着大吴和陈处长都对萧山县不熟,是以,这会儿孙部长的车就在前边引路。

    “不用了,我着急这车也不能飞不是?”薛向玩笑一句,心中却是嘀咕,若自个儿真没头没脑地应下,一准儿能被这姓陈的当作凯子。

    果然,薛向没有应下,陈处长心中有些后悔,暗忖,方才如此相试,没得惹人不快,真是失策,沉默片刻,便又话多起来,介绍起沿线的风景来,不知道是遮掩尴尬,还是示好薛某人,不过,薛向却是当作什么事儿也没发生,笑呵呵地应对,然而心中实在是希望大吴的车在快上几分,这会儿功夫他也热得不行了。

    “大家伙,好热!”迎面的骄阳打在窗口,小家伙猛地低头,这风口眼看也是站不住了。

    薛向拉过她,猛地把左右两扇车门全部打开,霎时间,就形成了巨大的对流风口,更兼空间大开,闷热的空气瞬间一散而去,小家伙欢喜地直跳脚,嘴里直嚷嚷着“好凉快”,就连一直趴在靠座上吐舌头的小白,又猛地站起身来,迎风低吼,又拿爪子搭搭薛向,似在表扬他想出了好主意,又似在埋怨“这么好的主意,你小子怎么这会儿才想出来。

    薛向这边一开门,前边的大吴和陈处长也连连嚷着“爽快”,又招呼后座的薛向注意照顾小朋友。

    烦闷进去,车内众人直顾着享受凉风快意,却是无话,未几,车内便颠簸起来,前方的大吴招呼后座的薛向坐稳,实在不行就关上门,交待说安全第一。以薛向的本事,这点颠簸自然不算什么,哪怕小家伙现在隔着数丈外,他也能确保无虞,更何况就在身边端坐,应和一声,顺便也道了个谢,惹得大吴不住说京城下来的干部,就是会讲礼。

    这边薛向正虚应着大吴,副驾驶上的陈处长开口了:“到了,到了,到萧山县了,唉,总算是到了,我就说嘛,怎么水泥土一会儿就变成了石子儿路,原来是到了这萧山县境内,唉,萧山县果不其然地穷啊,以前在部里,没下来过,还只听说这萧山县的百姓是出了名儿的会上访,萧山县的干部是出了名儿的会向上级伸手要钱,不光是在省里要,就是在京里,他们这伙儿也是出了名的,中央扶贫办可没少点名批评咱们廖省长.....”

    陈处长又是一阵唠叨,看似在抱怨萧山县穷困,实则在隐晦和薛向介绍萧山县的最大困境,那就是“穷”。

    好一阵絮叨后,陈处长又道:“薛县长,你这回被中央派到萧山县,怕是要让你当救火队长吧?听说薛县长是京大毕业,想必胸中有丘壑,只是这萧山县的情况....呵呵,你看你看,我这一说话嘴上就没个把门的,收不住了,咦。接咱们的到了,大吴加速....”

    薛向知道,这是陈处长传递给自己的最后一个消息。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消息——萧山县的情况很复杂,复杂到这远在省府。连萧山县一次也没来过的陈处长到了然于胸,那必然是复杂到了极点。虽然陈处长没有说全,可意思却是到了,薛向虽然知道这多半是陈处长看在冯京的面儿上,给的提点,可他心中一样领情,毕竟官场中的人情往来就是这么回事儿。

    薛向嘴上不好道谢。却是伸手在陈处长肩上轻轻拍了三下,如此有意无意,又恰到好处的致意,让陈处长心中大是熨贴。便招呼大吴靠过去,便点着脑袋。

    薛向下得车来,但见前方十数米处的三丈来宽的石子路上站着二三十人,四周散着一辆缺了半边门的吉普车,外加四辆手扶拖拉机。还有若干自行车,那二三十人,或中山装,或青布工作装,或警服。倒也拾掇的干净严整,齐齐朝自己这边迎了过来,片刻,就和前边孙部长一行撞上了。

    而此前众人所立之处,石子路两侧立着两根竹竿,竹竿上系着塑料布,塑料布上用红漆刷着“欢迎进入萧山县”七个楷体大字。看着这斑驳的塑料布上已经有数字缺胳膊少腿,再看那竹竿也有了劈口,薛向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一县的门面,不敢相信世上还有如此寒酸的界碑,即使现下是79年,脑子里这才对萧山县的穷有了最直观的认识。

    薛向盯着这别具一格的界碑久久出神,那边“界碑”下立着的二三十人却是折腾起了声势,不住听见有人喊着“陈处长好”、“欢迎陈处长”,间或也夹杂着“欢迎孙部长”的声音,独独没人提起“薛县长”,甚至没人来唤他。

    反倒是在车上一直没下车的大吴,轻轻按了下喇叭,提醒了薛向,薛向这才牵着小家伙,向人群靠拢,未几便见一位相貌清瘦,左鬓微霜的中年人咳嗽了两声,四周的招呼声立止,又听他道:“首先,省委的陈处长、地委的孙部长能亲自下到咱们萧山县,给咱们萧山县送来好干部,我谨代表县委向你们表示热烈的欢迎,和诚挚的问候!”

    一口东北大碴子话,说得抑扬顿挫,极具喜感,一个“候”字重读,仿佛吹响了战争的号角,霎时间,响起了如雷的掌声。

    掌声响了足有半分多钟,那中年人方才笑着挥挥手,止住掌声,接着又说起了过年词儿。初始听来,薛向还觉新鲜,又听一会儿,便疲乏了,更兼时下不过下午五点,斜阳正烈,立在当庭真不是什么好滋味儿,眼见着这位看派头,和按常理推断,定然是萧山县一把手的卫齐名书记讲话颇有江河直下,绵延千里之势,真不知何时是个头儿。

    即便心中再不耐,薛向还是得忍住,一入官场,该有的体统规矩那是万万少不得地,何况他又是初到,没必要因着一时不忍,给人家留下坏映像。薛向这边已打定好主意忍耐,便放开了手中的小家伙,示意她去找个荫凉地儿乘凉,可小家伙却是回个鬼脸,握着他大大手,动也不动。

    似乎是老天有眼,那边的陈处长忽然插话了:“齐名同志,你们的热情我们已经感受到了,让同志们在烈日骄阳下久等,我已经深感不安了,这会儿,再让同志们陪我在烈日下曝晒,我心中实在难安啊,齐名同志,欢迎的话,就不必说了,同志们的诚意,想必不止我收到了,孙部长也一定收到了吧。”

    那边孙部长是个大胖子,穿着背带裤,勒得肚子更显肥大,一路烈日下赶路早让他受不了了,这会儿又听着卫齐名长篇大论,心中已经骂起了娘,这会儿,闻听陈处长的话,脑袋立时点得跟小鸡啄米一般,嘴上连道“感受到了”、“感受到了”。

    这会儿,卫齐名哪里还不知道自己方才错在何处,心中有些懊恼,想说些讨喜的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正犹豫间,紧挨着卫齐名身边的矮个儿中山装汉子说话了:“陈处长、孙部长,真是抱歉,都怪咱们萧山县的条件太差,连个遮阳避雨的凉亭也修不起来,劳你们受苦了,待会儿,接风宴上,我俞定中一定代表县政府好好向二位敬酒赔罪,当然,道歉的话我们稍后再说,怎么新到的薛县长没见着下来啊,莫不是嫌天热,躲车上不下来,这可不行,脱离同志嘛...”

    俞定中正是萧山县县长,薛向下来前,虽然没完全弄清萧山县的情况,可县委和县政府首脑却还是打听清楚了。光这一会儿功夫,薛向便听出了猫腻,这县委和县政府首脑不和啊。方才卫齐名出言只代表县委,这会儿俞定中又只出了个县政府,这才党委一把大的共和国政体中,显然是极其不合适的,而方才卫齐名连眼皮儿都没跳一下,显然是习以为常之顾。

    这会儿,俞定中话音方落,薛向便接上了:“是俞县长吧,我就是薛向!”

    “什么!”

    “哗!”

    一时间,满场就剩了这俩词儿,显是惊骇已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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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叩首

    萧山县众人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面貌英俊、年不过二十、还牵着个小女娃的毛头小子,竟就是此次上级委派到萧山县的常委副县长,此前还以为是陈处长或是孙部长的家眷,毕竟有个小女娃异常扎眼,可这会儿听薛向自个儿道明了身份,竟有人生出了莫非是上级组织厌烦了萧山县没完没了的要银子,派下这么个玩意儿来恶心大家伙儿了,这纯粹是破罐子破摔,拿萧山县开玩笑嘛。

    众人反映,薛向自是看在眼里,当初在京大,他就没少受这种眼神,此刻下到地方,这级别,这年纪,自然更加扎眼,不过他早已习惯了,“卫书记,俞县长,还有萧山县的诸位同志们,感谢大家的热情欢迎,谢谢大家了。”

    薛向笑着冲全体萧山县众人道了谢,算是完成了他薛某人的亮相。

    薛向话罢,却是没人接茬儿,萧山县自卫齐名以下,还处在石化状态,这边的孙部长轻咳几声,笑道:“齐名书记,定中县长,萧山县的同志们,是不是都被薛向同志的年纪惊到了呀,哈哈,不瞒你们说,此前我也是吓了一跳啊,不过细细一瞧薛向同志的履历,我要说的是,中央还是惦记你们萧山县啊,这么优秀的同志都给你们派来了啊,你们别看薛向同志年轻,可参加工作的时间更早,这位同志七七年就下到了地方,江汉省名满天下的靠山屯就是在薛向同志的带领下搞起来的,后来,薛向同志又就读于咱们共和国的京城大学,大学期间,历任系团委副书记、校党委宣传部新闻中心副主任,在岗位上,可都是干出不菲的成绩呀!同志们。听我说完薛向同志的履历,难道你们还不觉得中央、省委是多么关照你们萧山县么,荣耀啊!”

    原本陈处长都说了烈日炎炎。回城再唠,孙部长这大胖子也是从心里赞同这意见。可这会儿见萧山县众人一脸的惊讶,这惊讶中更多的是对如此年纪薛县长出不痛快,孙部长这才当众唠叨了下薛向的履历。毕竟他孙部长光看了薛向的履历,就忍不住浮想联翩,现成的好卖一个,未必不能做个人情。

    果然,孙部长话音方落。萧山县众人脸上最多的表情依旧是惊讶,那种起初的不痛快却是少了很多,因为履历反映了问题,中和了先前的那种不平衡。一来。从履历中看,这小子虽然年轻,到底下过山沟沟,爬过泥巴,不算是那种拿完了笔杆子。待够了教室,就坐地升官的,和大伙儿勉强算一路人;二来,人家副科,正科。副处,是一步没踏空,虽然升得太快,到底不算是幸进。

    然而,最让众人消气的,却不是薛向在靠山屯的成绩,因为尽管靠山屯在中华大地已然闯出了天大的名声,俨然成了农业样板,可眼前的这帮干部却是不以为然,毕竟这帮人可都是经过五十年中期那几年的,搞什么卫星田,这帮人可是人人见过,多数有份,知道什么是宣传,压根儿就不信报纸上写的靠山屯的发展形式,尤其是上边写了靠山屯人均收入破千,在这帮人看来,就是最大的破绽,完全又是放卫星,因为按靠山屯人均收入破千的算法,这一个屯子岂不是顶上了整个萧山县,不是卫星又是什么?

    是以,这帮人服气的不是薛某人在靠山屯的履历,而是京大高材生的身份!要知道即使后世九十年代,大学没扩招前,大学生也是个了不得的身份,抗着这个牌子,可谓是见人都得高看三分,更遑论眼下了。京大是什么大学,萧山县的百姓或许不知道其中的意义,可这帮干部却是太知道了,去年,省城有三个学生考上了京大,省里的广播可是没完没了地播报,听说邓永加书记还亲自接见了那三个学生,如此荣耀,岂不可见这京大的威风。

    正因为孙部长念出了薛向京大高材生的身份,萧山县一众人等心中才平衡了许多。

    却说孙部长介绍完薛向的履历,俞定中便最先回过神儿来,笑着说了几句过年话儿,无非是感谢中央和省里对萧山县政府的关怀,今后萧山县政府有了薛县长的加入,对整个萧山县的发展一定会有极大的推动云云。

    众人又寒暄片刻,陈处长抬抬表,说时间不早了,他晚上还得赶回省城,建议快些回县里,这日头甚毒,一帮人早已热得不行,自是一允再允,哪知道这边众人刚要上车,西北方向奔来黑压压一片人,那片黑阵,似乎分作两拨,似在互相追逐,隐隐有喝骂声传来,随着黑阵的靠近,喝骂声越发清晰了。因着辽东方言分属北方系,同京城的方言,也就是和普通话大略相近,薛向却是听了个分明,喝骂声粗俗下流,隐隐含着威胁,让前方众人止步。

    那片喧闹一起,这边准备上车的众人自然停了脚步,朝那纷乱处望去。未几,前边那黑阵便现出了轮廓,但见二三十衣衫褴褛之辈,拼命朝前奔行,其中汉子巨多,妇女也不少,不少人都是赤脚,看身形都是青壮,不然也跑不了这么迅疾,让后边那十多个统一蓝布衫的青年追之不上,看那二三十青壮奔行的方向似乎正是此处。

    忽然,卫齐名说话了:“陈处长,孙部长,不好意思,实在是不好意思,那边是县里的群众,估计又是反应些鸡毛蒜皮的问题,天热,咱们上车,到县里办正事儿要紧,那边群众的事儿,我会安排县里的同志妥善处理的。”

    卫齐名话音方落,俞定中又接过了话头:“是啊,那边都是桥口村的群众,因为日子太苦,总是以为是县里少给了他们照顾,只要上面来人,总要告状,唉,思想工作做了千百回了,还是说不通,这不。又闹到陈处长这儿来了,当然,说起来也是我这个县长没本事...........”

    这下。薛向确是听出些意思了,此前隐隐有些别苗头的党委一把和政府一把这会儿竟合流了。说不定其中真夹着猫腻儿,不过,他薛某人初来乍到,连萧山县的县城都还没到,哪里有掺和的资格,只把这事儿放在了心上,待听得陈处长果如所想的打哈哈。脚下却已然转动,准备上车而去。

    哪知道就在此时,变故陡生,那边奔赴到三十米开外的人群中。突然有人摔倒在地,接着被后边赶上了蓝衫青壮们撵上,按在地上踢打,一时间烟尘滚滚,接着。那前方奔行的一众青壮也止了脚步,不知谁发一声喊,但听砰的声闷响,二三十男男女女竟齐齐跪了下来。

    这下,纵算薛老三心若铁石。也难免动容了,这种数十人跪拜的场面,前世今生,他只在电视上看过,可突如其来地发生在眼前,心中顿觉沉重万千。这会儿,一只脚已然跨上车的陈处长,和已经站上车的孙部长也齐齐止住了脚步,朝那边望去。

    卫齐名和俞定中更是脸色铁青,想招呼陈处长上车,可到嘴边的话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毕竟如此情形,只要是稍微要点脸的官员,心中都得生出尴尬。

    既然领导生出了尴尬,自然得有化解尴尬的法门,卫齐名冷哼一声,喝道:“宋部长,那些是你武装部的民兵吧,怎么回事儿,怎么能和群众动手,我看快无法无天了都,你带得好兵!”

    卫齐名话音方落,人堆里钻出个红脸胖子,五短身材,大夏天的,烤得满脸油光,甚是瘆人,那胖子刚出得人群,便是一叠声地检讨,脚下却是没半点动作,嘴上也越说越滑,似乎那边的挨打群众的惨叫,更本入不了他耳。

    卫齐名教训了宋部长几句,又警告他妥善处理好此间事情,便又开始请陈处长和孙部长上车,这边陈处长虽然脸色难看,可他此来到底只是送薛向上任,论级别更是和卫齐名平级,何况,此间属于人间萧山县内部的事儿,他一个组织干部想管也是有心无力,心中叹息一声,却是终于上了车。

    而在另一张车上的孙部长更是屁股生了根一般,压根儿就没挪动过。这位虽然是花原地委组织部副部长,可论级别却只是副处,还低着卫齐名一级(此处唠叨一句,地委组织部只是正处级单位,因着组织部长高配了常委,所以才成为副厅级,而常务副部长往往高配为正处,一般副部长只是副处),卫齐名敬着他是上级组织的干部,可孙部长到底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更何况眼前的事儿,一看就是麻藤扯瓜蔓,缠上了就是个没完没了,他哪里愿意沾身。

    “薛县长,上车啊,放心吧,有宋部长在,这点小事儿很快就会解决的。”俞定中似乎对薛向颇为热情,这会儿,薛向原地傻站着,就他开口相请了。

    “俞县长过奖了,不过这点事儿,对咱老宋老说,还真不是这个事儿,薛县长自管走,这茬儿就交给我了。”一胖的宋部长听着声儿,就插了话,话罢,又冲站在后边的一个高个儿军服汉子使个眼神儿,霎时间,那高个儿一声吆喝,七八条警服汉子又奔上前去,对着长跪不起的一帮青壮拖拽起来,偶尔又有三两个警服汉子对着人群中的妇女动起手脚来。

    霎时间,长跪不起却又静寂无声的人群嘶喊声四起,忽然,跪在最前方的方脸汉子猛地磕起头来,接着,跪地众人跟着磕了起来,砰砰砰,石子路面,竟让众人磕出了声响,一会儿的功夫,灰扑扑的露面便现出鲜红来,没多久,就将这沉灰染作艳红。

    观此人间凄凉事,薛向哪里还忍得住,热血一涌,张口就喝出声来:“够了!”

    一声断喝,纯出激愤,无意间,薛老三竟使出了全力,霎时间,半空里犹如起了一道霹雳,响彻全场,盖过四方,霎时间,动手动脚的,和叩头不止的,齐齐止住了动作,朝这边看来。

    而已经上了车的,或正在往车上爬的,也齐齐把视线投注过来。

    片刻间,薛向便成了全场的焦点,耀眼夺目。

    细说来。薛老三并非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非不知道他自个儿此番出头是如何不妥。早在他下来之前,心中便有了计较。暗自打定主意,此番到萧山县。是万言万当不如一默,沉默是金,低调为王,因为这些年的高调,让他薛某人可是吃足了苦头。而到萧山县沉默一段时间,未必不是好事儿,他从未像现在这般确信“出头的橼子先烂”诚乃至理名言。

    可想归想。决定归决定,事到临头,往往是身不由已。要说他薛某人魂穿后世,且是穿到了现在的高干家庭。可他骨子里还是平民情结严重,灵魂里的草根气却是如何洗刷也洗刷不掉的,更何况他也从未觉得这草根气不好。然而正是因为这骨子里的草根情结,让他对老百姓的感情极深,最见不得的便是眼下的场景。百姓穷困或许他已见惯,心中也难起波澜,可这黎民黔首跪地叩首,铮铮有声,叩叩带血。这凄绝到极致的场面,霎时间就将他心中筑好的“万事不管,只顾低调”的防线,冲了个一干二净。

    薛向一声喊出,心中便起了三分后悔,可他到底不是个优柔寡断的性子,事儿已出了,索性一做到底,当下,他松了小家伙的手,交待她待在原地,大步朝前方行去,到得近前,分开围着桥口村的众蓝衫青壮,弯腰去扶跪在最前端的方脸汉子,哪知道这轻轻一扶,却是没扶动,那方脸汉子竟挣着身子,紧紧顶着薛向,忽地,开了口:“你是上面下来的领导?”

    方脸汉子声音里带了十分的不信,只因为薛向这张面孔虽然陌生,却是太过年轻,让这方脸汉子心中先就起了惊疑,若不是薛向方才一声喝出,围着的众蓝衫和警服齐齐停了手,怕是方脸汉子的这一问都不会出口。

    不待薛向搭话儿,先前受武装部宋部长招呼的军服高个儿抢了先:“方老实,这位是新到任的薛副县长,可不是什么上面下来的领导,我劝你们别闹了,县里是从大局出发,你们闹也没用。”

    高个儿说完,薛向接道:“乡亲们,都起来吧,这位同志说得没错,没有什么大领导,就是我这个新县长到任,县里的卫书记和俞县长来欢迎我了,都散了吧?”

    薛向此话一出,一众跪在地上的青壮便是满脸的失望,方老实更是一把推开了薛向扶着他的双手,喉中叽咕一声,冲地上吐了口浓痰,接着便站起了身子。

    “操!”高个儿脱口便骂出声来,接着抡圆了膀子,一巴掌就抽了过来,眼看这一巴掌挨得实了,方老实便是个口歪嘴斜的下场,可那巴掌却在离方老实脸颊半寸处,稳稳地停住了,裹挟而来的劲风却激荡得方老实杂乱在耳边的长发荡起老高。

    高个儿一巴掌未揍功,自然是薛向出手的缘故,方才高个儿那挥过来的巴掌未揍功,正是千钧一发之际,他那条胳膊手颈处被薛向稳稳拿住,惊涛骇浪撞上了千仞高山,自然动弹不得。

    “薛副县长,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是为你....”高个儿大号高达,乃是萧山县武装部民兵大队的大队长,向来以出手凶残著称,在萧山县大小也算个人物,更兼背后有人,自然眼界就高,单从他这会儿称呼薛向的“薛副县长”,便可看出平日他该是何等骄纵。

    “这位同志的好意,我自然知道,算啦,县里的领导们都在一边看着,咱们得注意影响嘛。”薛向笑着便松了手。

    得了解释,高达笑道:“还是薛县长顾虑周全,我这大老粗却是就知道动手脚,呵呵,那个,薛县长你真是京大毕业的,我可听说京大....”

    这会儿,高达又换了称呼,呼呼喝喝,和薛向扯起闲篇来,一边的方老实见薛向和高达聊得热乎,已然把二人当了蛇鼠一窝,心中恨恨之余,却是不敢再弄出古怪,显然方才高达的那一巴掌让他心有余悸。

    方老实起身后,一句话不说,拔脚就走,他俨然是这群青壮的头领,他这边一走,一群跪地的青壮齐齐起身,跟着去了,片刻功夫,就去得远了。

    “还是薛县长有本事,京大高材生果然名不虚传,这回我算是见识了。”

    听了高达转述方才薛向的话,宋部长腆着肚子就赞出声来。

    一边的高达笑道:“是啊,还是薛县长脑子灵,只说是来接他的,没有省里和地区的领导,那群要饭的立时就软了,呵呵,真是一句顶百用哇,要换我这脑子,打死也想不出这主意......”

第五章 新家

    这是一间不大的院子,五十平见方,出了对着接口的院墙是用泥巴混着碎砖糊成地,两侧的院墙皆是用稻草扎成,虽是稻草扎成,然而扎草墙的师傅匠心独运,把草墙的中央用两根长而粗的草绳打了个十字,既稳固了墙身,又紧密了草墙的缝隙,当真是既严实又美观,这极北之地的困苦百姓就是靠着这个对付完一个又一个严冬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小小宅院还分了两进,前一进靠街门的,紧对着正屋,而正屋一侧的一间狭小厢房的房门却是掉转了个头,背着街道,此时这间狭小厢房之中,薛氏兄妹正在安歇休息。

    时下夜已深沉,白日的酷暑渐消,更兼傍晚的时候,又起了阵微雨,倒是降下不少清凉。此刻,这间小土屋内,灯火已熄,散散淡淡的星光,在这深沉的夜里,分外醒目。因着这间厢房极小,十平不到,东北人间的床榻——土炕,便从东到西占满了,尽管如此,这方土炕也不过两米来长、宽,薛向垫高了枕头,稍稍甭起脚背,便能顶在一侧的壁上。

    此间房内,除了这一方土炕,就剩了一桌一椅,连个衣柜也无,若是细细嗅鼻,还能闻见浓重的土腥气和捂久了湿稻子的腌臜气,其实这间房在数个小时前,还是装杂货和粮食的地方,因为薛家兄妹的到了,才临时辟作卧室。

    说起来,薛向这萧山县副县长的官儿不算大,可在这萧山县内,按共和国的权力架构排序,也是这萧山县一双巴掌之内的大人物,怎么会住到这小小的仓储室来?其中自有一番隐情。

    原来,今天在萧山县县界处。闹了一出极不愉快的农民叩首的小插曲后,回到萧山县委大院,陈处长和孙部长念了对薛向的任命书。走完组织形式后,便出言拒绝了卫齐名和俞定中等人的接风宴。马不停蹄地赶了回去,弄得场面颇为尴尬。

    按理说,这二位走了,薛向这新到任的副县长还在呀,这接风宴可以照吃不误,可卫齐名忽然老脸一黑,丢下句“自己累了。让众人自用”,自顾自去了。而卫齐名这萧山县一把手摆了脸子,虽不知道是为什么摆的,对谁摆的。可这冷脸到底做出来了,谁要是还没脸没皮,无动于衷巴着吃这顿饭,那就是脑子里缺根弦儿。

    于是乎,众人便撤了个干净。只有俞定中笑眯眯地过来,就方才劝退一帮桥口村村民之事,劝了薛向几句,又说单独相请,薛向本来要应下。就在这时,县委办公室副主任王根生跑了过来,汇报说“薛县长的住宿怕是一时半会儿,没法子安置”。

    当时薛向就纳闷儿了,这地方政府他虽没待过,可也知道这会儿虽没什么常委大院,可筒子楼总是有的吧,怎么连堂堂县委常委的住宿都无法安置,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哪知道王根生一说,他心中的火气和疑虑全消了,原来是他薛向的前任年纪还未到线,就被调整了,可调整又没调到别处,被弄去了人大,还在萧山县工作,可这位爷心气儿不顺,死活不搬家,说搬家可以,让新上任的薛县长亲自来请。

    薛老三脑子又没让驴踢过,为了这点破事儿,去和一个老干部顶牛,再说这样式儿的老干部,他可是知道,办事的本事儿或许没有,坏事儿的能力绝对一流,他可不愿枉作小人,更何况,他这初来乍到的,若弄出这么一出,别人怎么看他,一准儿都把“不尊重老干部”、“跋扈”的帽子扣给他。

    当时,俞定中就问“楼层里还有没有别的房间”,却被薛向婉拒了,这会儿他哪好意思还住到常委楼里去,没得让人堵心,便说不给县委添麻烦了,他自个儿找房子,其实,他心里倒也不是如何喜欢和一群官老爷,官太太挤在一处,即使他本身也成了官老爷一堆儿的,可骨子里还是平民,既然是平民,那接地气儿,就是一等一的重要了。

    这一找便找到了薛向现下睡的这间房屋,说起来,这间屋子论格局,论舒适程度,都和薛向这好享受的性子相去甚远,可薛向偏偏选中他,自然是有其原因的。

    首先,这间屋子距离县委大院,也就是他的办公地点极近,不过两里左右的路程,按他的说法,就是一脚油的远近,虽然这会儿他薛老三没车,可论他行路的速度,也就十来分钟的功夫,甚至方便。

    其次,这间房屋的主人构成极其简单,就一母两女,母亲是四十出头,正当壮年,在县毛纺厂上班,两姐妹,大的十六,小的十三,一个念初中,一个念高中,家里平素无人,甚是清净,且一家的女眷,想必极爱干净,那正合了薛向这好整洁懒动手的习性。

    至于这一家女眷无男丁,薛向这年轻男子入住,或许会传出风言风语的顾虑,薛向压根儿就没考虑过,毕竟有小家伙在此,就算再有人想传闲话,也不会传出这等无人会信的闲话。

    然而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一点,薛向选中此处,正是因为他所看中的这间仓储室,房门直对着一泓碧水,这泓碧水还有个好听的名字月亮湖,名取月亮湖,自然和其构造走势相关,正是两头尖尖,中间弯弯,形似月亮,此湖横贯整个县城,这会儿的经济大发展还未开始,湖水还是澄清碧绿,正符了薛向这乐山爱水的性子,更兼对门那处的湖边,生着十数株柳树,垂柳依依,招风惹月,真个是让薛老三好不欢喜,而这蜗居的简陋自然就不容而容了。

    窗外星浅浅,月淡淡,薛向想着今天下午的那二三十不断叩首,血流满面的村民,心中却是万千思绪,不得入眠。他暗忖,这些村民若不是有天大的委屈,绝不至于做出跪拜、磕头的举动,可到底是有什么样的委屈呢,为什么指尖跪拜、磕头,就是不说出来,喊出来呢?

    薛向胳膊后枕,盯着黑漆漆的顶棚,心中实无主意。说起来,他今儿个算是作了回庸官,没帮着村民们伸冤不说,还使伎用谋,哄骗了他们。可薛向知道那种百姓跪见青天,拦轿伸冤,而后,青天听完冤情,请出尚方宝剑,斩了贪官的把戏只能在戏里出现。他今天若是这样干了,那就于白痴无异,说不得就连一直看重与他的陈处长都得跟他划清界限,世上的事儿若是都如此易了,怕是也用不着“小不忍则乱大谋”的成语问世了。

    薛向虽然骗了一众桥口村的村民,可他自问无愧于心,如若不然,等待桥口村百姓的,说不得就是拳脚加皮鞭,而最后结果,无非还是没人问津众百姓之事,而他薛某人即使要奋不顾身扎进去,也算是打草惊蛇了。

    至此,桥口村众百姓的事儿,是挂进了薛向的心里,他暗暗咬牙,寻着合适的功夫,说不得就得问询一番。

    想到此处,薛向心中稍稍松一口气,方才这事儿可是一直横在他心头。薛向翻个身,拿低了枕头,抬手看看手表,已然十一点一刻了,正欲入眠,忽地,左侧的小家伙翻了个身,掀起了搭在她小肚子上的薄毯。薛向借着星光,伸手欲帮她盖好,忽地,伸过去的大手,被小家伙捉住了,接着小人儿便开了腔:“大家伙,我饿!”

    薛向没想到这三更半夜的小家伙会喊出“饿”字,不科学呀,细细一念叨,自己可不是也饿嘛,累了一天了,就寻住房的时候,买了三个煎饼,二人一虎,将就着对付了,先前,收拾屋子,拾掇行礼,而后又是困累交加,忙着歇腿儿还不觉得,可这会儿闲过劲儿了,却是分外饥饿。

    “你的零嘴儿带来了么?”薛向这会儿也饿得难受,一想到小家伙那堆稀奇古怪,却又香气四溢的零嘴儿,霎时,便口舌生津,味蕾陡跳。

    “没呢,走得急忘了,肯定便宜臭三哥了,刚才我做梦都梦见他在偷吃我东西呢,被我发现了,他还跑,我刚抢回一个,塞进嘴巴,就饿醒呢,不信,你摸摸,我肚子都瘪着呢。”说话儿,小家伙就拖着薛向的大手按在他圆乎乎的肚皮上,压着薛向的大手使力下按,自个儿的小肚肚一吸气,双管齐下之下,圆圆的小肚立时就干瘪了。

    薛向知她确实饿了,可见她如此搞怪,心中还是可乐,“饿了我也没辙,黑灯瞎火地,也没地儿去买啊,又不是自个儿家,忍忍吧,明儿个去买些零嘴儿存起来,就饿不着了。”

    在小家伙小心思里,大哥是无所不能的,有困难找大哥,已然成了她心中最坚定的行为准则,这会儿,自然容不得这条准则破碎,哼哼唧唧,打着滚儿,就钻进了薛向怀里,又挤又掐,还掀了小肚子上的薄毯,搭到了薛向肚子上,末了,又瞅见床头的被子,挣起小身子,拖了过来,一并给薛向盖上,边盖边得意地呵呵着,“冬天来喽,给大家伙加被子喽。”

第六章 流氓

    时下,正值三伏天,若是白日里,盖上一层棉被能把人蒸晕过去,即使这会儿,时值深夜,又逢微雨初过,可数息功夫,就让薛老三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屈服了,嘴上不住告饶,连连让小家伙点菜。

    小家伙这才起身帮他把棉被拖了开来,还拿过一边的蒲扇帮他扇呼,嘴上却是咯咯笑个不停,接着又传来一声低吼,床头的小白也被折腾醒了。

    “蛋炒饭!”小家伙到底知道时下不比家中,倒也没为难薛向。

    薛向笑着揉揉她的小脑袋,对这个小妹,他几乎就是当了闺女,宠得没边了,下得床来,三把两把套上衬衣,又打着火机,点燃床头的蜡烛,因着这间原本是杂货房,倒是没有装灯,也只有暂借烛火照面,点燃蜡烛后,薛向又拾过床头的收音机,帮她搜了个放音乐的电台,调好音量,招呼一声,便钻出门去。

    刚钻出大门,薛向便觉浑身猛然一松,天空银河浩瀚,星斗暗隐,院内风清月柔,草树幽香,更兼这篱院窄窄,碧水在边,立时便组出一副绝美的篱院月夜图来。

    小家伙要吃蛋炒饭,薛老三又不会变出来,自然得着落在这篱院主人的身上。头前,租房的时候,他打量过这家人家的居住环境和房屋布局,倒是知道这母女三人同居在东厢房。薛老三移步东行,未几,便到了夏家母女的所在房间的窗前,伸出手来,方欲敲窗,半空里却又止住了,薛老三忽然觉出不合适来,此处毕竟是闺阁窗下,敲窗怎么都显唐突。

    是以。薛老三又折步到了对着接口的 这进院子,叩响了夏家的堂屋正门,“夏大嫂。我是薛向,能不能借你家厨房用用。晚上肚子饿了,弄些饭食。”薛老三本要说给钱的,可细一想说了显得自己市侩,到时,放灶头就好。

    哪知道他这边没说,房里的人却是有了意见:“城里人就是精贵,晚上半夜三更地。说吃就要吃,咱家可没余粮,我和妹子每月都不够吃呢,可让你蹭不起这饭.......”听声儿是夏家大丫头。薛向来时,这丫头却是不在家,没有照过面儿,却是没想到性子如此泼辣,一点不似夏家大嫂地客气温和。

    果然。夏家大丫头的话音没落,便被另一道声儿给搭断了:“薛同志,你等会儿啊,我这就起来,给你张罗。厨下杂乱,可别弄脏了你衣裳。”

    “妈,我和若真每月都还饿肚子呢,哪有这样的,再说,您明儿个还当班呢,哪能跟他折腾得起....”

    “你这孩子,真不像话,人家过门儿就是客,墨迹什么.....”

    “得得得,就您好客成了吧,您歇着吧,我去给他拾掇........”

    这边夏家母女的叨咕声,薛向都听在耳里,这会儿,哪里还真能让人家起夜来给自己操持,当下,急道:“夏大嫂,不用忙活,我在家也是和灶台打老了交道的,你家灶台我白天也见了,挺干净的,这会儿就是跟你打个招呼,你们睡吧,我自个儿拾掇就好,要是还劳你起来,那可真不好意思呢。”

    薛向说罢,不待屋里回声,转身就奔左侧的小厢房去了,那处正是厨房。

    进得厨房,薛向拧开灯闸,寻了饭锅,揭开锅盖,果见其内松松散散盛着小半锅米饭,显是故意做多了,一早用方便就食之用,寻见了饭食,薛向心中便有了底,又打开橱柜,见了一瓷碗堆了小半碗柴鸡蛋,又再门脚处瞅见大葱、蒜苗,蛋炒饭的材料扎眼便寻齐了。

    薛向捅开灶台,点燃灶火,塞了一根劈柴,草草将锅清洗一遍,便将小半瓶油一起倒进了锅内,借着烧油的机会,立时身化八臂哪吒,切葱切蒜,打鸡蛋,看着手忙脚乱,却又井井有条,这边薛老三浑然忘了是在别家,在一单亲工薪家庭,下手极黑,一连气敲碎了十只鸡蛋,将瓷碗的鸡蛋敲完了,才算了事儿。

    这边锅内扑哧扑哧跳着青烟,薛向便把切好的葱蒜下进了锅里,锅铲急速翻飞,又过数息,便把满满一碗蛋液兑进了锅,刚翻炒两下,不待锅内鸡蛋成块儿,立时就将小半锅米饭一起下了锅,灶中火苗大旺,舔得锅底,也散发着最大的热量,霎时间,锅内便又起了一阵青烟,若是一般人物,此时,锅内的饭、蛋保准得糊了,可薛老三确非凡人,一只快手,掌握着锅铲翻转得极快,锅内的蛋炒饭自动成团,蛋包着饭,饭裹着蛋,却又颗颗粒粒松散,高温之下,并无一粒焦糊,眼见着一锅香喷喷的蛋炒饭已成,薛向便开始清退灶火。

    待灶火褪尽,锅内余温也到了尽头,这时,薛老三从橱中寻出个花碗,盛上堆尖儿一碗,接着,又从一边的水缸中,拾掇起铁皮大水瓢,临空急摆数下,荡去水珠,接着剩下的半锅蛋炒饭便被薛老三一网打进,盛进了瓢里。

    吱呀一声响,薛向推开了房门,不待出声,小家伙便从床头跳了起来,嚷嚷着好香好香,欢天喜地地清理着床头木桌上的衣物,腾出了空隙,接着不待薛向翻完落桌,便一把接了过来,又边埋怨薛向没给小白拿碗,边撕下一片报纸折了个纸碗,往里倒了不少蛋炒饭,招呼小白享用。

    薛向落座后,二人一虎,便围座一桌,就着窗外的残月微风,享受起美味佳肴来,小家伙许是真饿了,一碗饭下肚,又从薛向瓢里,要来小半碗,好一阵稀里呼噜,才抱着吃饱喝足的小白,摊着小肚皮,打起了饱嗝。

    小家伙刚搁碗不久,薛向便清了仓,本来已他吃饭的速度,绝不会要这许久,此前,因着怕小家伙吃完还要,所以才一直控制着速度,要不然,早完事儿了。这边,薛家兄妹吃干抹净,便齐齐撂碗上床,倒是一致的懒散性子。

    夜半更深,更兼又饱了肚子,一大一小,两条懒虫,倒是没再折腾,吹灭烛火,关闭收音机,倒在枕上,小家伙断断续续给薛向说了个故事,二人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砰!砰!砰!

    “姓薛的,你给我出来!出来!”

    薛向正昏昏沉沉间,便听见有人拍门,叫喊,睁眼朝门边看去,但见两扇破舢板一样的木门,被拍得瑟瑟发抖,从门梁上震落不少灰尘来。薛向一惊之下,以为出了什么大乱子,慌忙跳起身来,打开了房门。

    但见门外,立着一位大姑娘,如墨一般的黑发扎成长长的马尾,杏眼桃腮,眉目清秀至极,尤其是一双杏眼,清澈至极,宛若一汪清泉从天池泻入了人间,身高腿长,一身蓝底泥的粗布褂子穿在她的身上,不显半点局促,左边白生生的素手插在细细的腰间,另一只手高举着,伸出了青葱一般的食指,轻捷的声音便从腔尖蹦了出来:“流——氓!”

    清脆的声音划破清晨半明未明的夜空,惊得薛向一呆,复又猛地朝自家身上一瞧,果然只有个大裤衩,这个时代,这身打扮在一位大姑娘面前,无论如何当得起“流氓”二字。薛向二话不说,便把门拍上,回身三两下便穿上了衣服,又给闹腾半宿,此刻依旧酣睡的小家伙搭好了被踢开的薄毯,还冲已站起身来,不住摇晃尾巴的小白轻轻打个口哨,招呼它原地不动,接着,才又打开了房门。

    这时,便见身材魁梧的夏家大嫂和昨日下午见过的夏家小妹边朝这边跑来,边往身上披着衣服。

    “丫蛋儿,到底怎么了?”夏家大嫂冲夏家大妹说着话儿,眼神儿却不住朝薛向身上飘,显然方才这丫头方才的那句“流氓”杀伤力十足。

    夏家大妹如柳的腰身一扭,左手的那根玉葱又冲薛向指了过来:“妈,这个人简直就是混蛋,把咱们昨晚省下来的早饭全吃光饿了不说,还把咱们足够一个星期的油给弄光了,还有,还有那一大碗咱们攒了半拉月的鸡蛋,也让他一顿报销了,有这么祸祸人的么?这都是什么房客啊,还什么大学生,饿死鬼加讨债鬼投胎啊?”

    夏家大嫂一听夏家大妹的控诉,心中虽然心疼那些粮食,可悬起的心却是放了下来,此前,他还真以为自我介绍是来此地做考察研究的大学生对自家闺女做了什么呢,现下看来,都怪大丫蛋儿瞎咋呼,就说嘛,那学生证上的校徽国徽可是真真的,听说还是京大的,要不然自家寡母双女的,能不注意影响,随便让个男人住进来?

    “你这死丫头,不就是一点鸡蛋和几两油,咋呼什么!”夏家大嫂叱责一声夏家大妹,又尴尬地冲薛向笑笑,解释道:“薛同志,对不住啊,乡下孩子,缺管教,您别往心里去......”

    话说夏家大嫂倒是诚心诚意地冲薛向道歉,在她最朴素的思想里,人家过门就是客,哪有主人责备能吃的道理,再说,薛向这京大学生的招牌,着实给他平添了十分神圣的色彩,在夏家大嫂看来,薛向就是那种高高在上的一层,吃些自家的饭食,自家闺女还吵闹,真个是臊人。

    ps:调好了,情节有些寡淡,莫怪啊,后面会好的。

第七章 庙小妖风大

    这边薛向挨了夏家大妹的指责,心中本就羞赧,这会儿又见夏家大嫂不住叱责夏家大妹,还冲自个儿道歉,心中越发不好意思起来,他昨夜确实只图了自己爽快,按着自家的那套消费水准在折腾,反倒是忘了别人的疾苦,他原本是打算一早送钱上门儿的,可这会儿夏家大妹先找上门来,他反而不好提这个钱字了。

    薛老三立在门口,嘴中没了言语,那边夏家大嫂猜到薛向定是不好意思了,立时横拖竖拽,弄走了夏家大妹。一番喧嚣过后,窄窄篱院又恢复了清净,薛向抬表,方不过五点半,夏日亮得早,这会儿天色已然大亮了。他回门瞅瞅小家伙,但见小人儿睡得五扬八叉,鼻间还冒起了晶莹的鼻涕泡儿,显然昨晚折腾半宿,让小人儿疲乏已极,方才门外那般动静儿,竟也丝毫未觉,酣睡依然。

    薛老三来到床头桌边,打开笔记本,草草写了几个字,撕下写好的纸张,镇在小家伙枕边,以作便笺,纸上倒是没写什么,无非是说他暂时出去买早餐,让小人儿起床后,别寻不着人,着急。

    清晨的萧山县城薄雾蒙蒙,阳光还没露头,暑气便起了,早起上工的人们,三三两两走出家门,涌上街道,有拿着工农用具的,有背着水囊提了饭盒的,一张张朴素干净的脸上看不着多少生气,就像这灰扑扑的县城一般,湮灭了生机。

    薛老三隐在人堆里,步履匆忙,大步迈开,速度自然极快,他此去非是别处,正是萧山县委的机关食堂。昨个儿,他找寻住房的空当,把这靠近县委大院方圆二里地都转悠了一遍。食堂,饭馆虽然发现了三五处。可论格局自然远不能跟县委机关食堂相较。

    昨个儿那餐接风宴,他薛某人虽然没吃着,可县委机关食堂却是进去了,布置得虽不说如何大气典雅,可在这穷到快当裤子的萧山县绝对是一等一的,有此绝好去处,薛向自不会去别的食堂混几个窝头将就。

    因着此时方不过六点。对务工和务农的劳动人民来说,已然是到了干活儿的钟点,可对这坐办公室,劳形案牍的人民公仆来说。却远不到办公的钟点儿,是以,这会儿食堂的各个窗口虽然开放了,可来食堂打饭就餐的食客却是极少,而特意为十一个常委开辟的特供窗口。更是一个人影儿也无。

    薛向方踏进食堂,便听见问好声,他抬眼去瞧,却是不识得,只得点头致意。哪知道未行几步,便又听见问好声,这声犹大,引得食堂内的十多个零散食客全部瞩目,待看见薛向,便也跟着问出好来。这些人虽未必都和初到不过一天的薛老三照过面,却是都知道县里来了个年轻得离谱的县长,待听见有人招呼“薛县长”,哪里还不知道就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一路行来,听见这殷勤的问好声,薛向心中未免飘然,忽然觉得,到地方上来,未尝不是个好的选择,要是在京大,甭说他一个副处级的新闻中心副主任,就是京大党委宣传部长恐怕也没这等威风。

    薛老三脸上含笑,脚下生云,飘着到了常委特供窗口,负责常委伙食供应的老常老远就从窗口里探出脑袋,冲薛向问好,这会儿见薛向到了跟前,老脸更是笑开了花:“薛县长,您可真早啊,不瞒您说,我老常在这儿块儿干了十来年了,就没这么早开过工,嘿嘿,今儿个算是为您破了例,您要些什么?”

    薛向笑着支应几句,便问:“都有些什么呀?”倒不是他挑嘴儿,而是怕报出来,这边没有,难免让老常尴尬。

    老常笑道:“怪我,怪我,忘了您是刚来,早餐,咱们这儿挺简单,无非是包子,油条,大饼,豆浆,牛奶,包子有肉包子,蟹黄包,松茸包,三鲜包;油条有麻油和猪油的两种,大饼有..........”

    老常絮絮叨叨报了一堆,薛向听得差点儿没一头栽倒在地,这tmd也太能折腾了吧,跟这一比,自个儿在四九城的那点享受,还能称之为享受么?

    “常师傅,每样儿都拣半斤吧。”

    薛向听得暗暗摇头,可这会儿也没功夫跟这奢华的早餐叫真,说话儿,就在大理石的窗口条案上,排出了十来斤粮票,和一张五元的人民币。

    老常从柜台里翻出个竹篮,在案台上控了控,又在里面扑了层报纸,这才走进内厨装拣起来,未几,便提着竹篮步了回来,待眼神扫中案、台处的钱票,噗嗤一声乐了:“薛县长,您这是干嘛呀?”

    “给钱呀!”薛向有些莫名其妙。

    老常笑弯了腰,忽地,想起眼前这人的身份,连忙止住笑,解释道:“薛县长,都在您的补贴里扣的。”

    老常此话一出,薛向哪里还不明白这就是免费的早餐啊,补贴补贴,不就是变出个发福利的名称么?募地,薛老三心中想起了伟大领袖的那个对子“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用在此处不正是妙绝么,这小小萧山县连界碑这门帘儿都能用竹竿子顶破布来糊弄,可这县委领导的伙食简直快赶上皇帝老子了。

    可嘀咕归嘀咕,腹诽归腹诽,现如今,他薛老三自个儿也淌进了这池子,这免费的伙食,他是不领也得领了,若是非要标新立异,说不得就成了众人眼中的异类,被打入另册。

    薛老三收起钱、票,提溜了竹篮,冲老常道个谢,拔腿要走,却又被老常唤住:“薛县长,回头麻烦您把你的午餐和晚餐的食谱送过来,我们好照着安排呀,以后若要更换,记得传单来就好。”

    薛向心中长叹,口中却是应了,接着再不答话,闷头出门去也。

    薛向来去匆匆,回到夏家小院的时候,方不过六点十分,还未进篱笆院墙,便见小家伙穿着花格子连衣裙,指挥着小白爬院中的老梨树,一胖的夏家二妹,也不住地拍手加油,咿呀一声,薛向推开了篱笆门,那已爬树巅上的小白听见声响,瞅见来人,四蹄猛地往树上一蹭,从二层楼高的老梨树上凌空跳下,直扑薛向而来。

    薛向瞅见小白扑来,空着的右手霍然伸出,当空一抓,便精准地捏住了小白的颈部软皮,稳稳地往肩头一放,便立住了,小白站在他肩头,冲他低吼几声,没换来注意力,便伸出嫩红的舌头,舔了他一下。却说自打上回薛老三,把它从小黑笼救出以后,这小白越发待见他了。

    那边小白凌空飞扑薛向的把戏,小家伙早看惯了,已然见怪不怪,而一边的夏家二妹何曾见得这种又高又快又险的把戏,乐得拍手直跳。

    “大家伙,你回来啦,给我带什么好吃的呀?”这会儿,小家伙也扑了过来,抱着薛向的胳膊猛摇。

    薛向不及说话,一边冒着袅袅炊烟的矮厨中钻出了夏家大妹,冲薛向就瞪了眼:“都是你,把昨个儿俺家留得剩饭造光了,害得俺妈现在还要现赶早饭,误了上工,扣了工分,你陪啊?”

    夏家大妹是真真不喜欢眼前的这个什么京城的大学生,只觉得这小白脸可恶极了,心中不住嘀咕,他这平平瘪瘪的肚子怎么那么能造,十个鸡蛋,二斤米饭,小半斤的麻油,自己一家人能吃三天的口粮,这家伙一餐都能造完,败家子一个,谁家养得起哟。

    “丫蛋儿,你皮紧了是吧,刚才怎么跟我保证的,再敢跟这儿没大没小,仔细你的皮。”忽然,夏家大嫂围着个粗麻裙,满面烟火,从厨房钻了出来,拿指头点着夏家大妹,就训斥开来。

    讯罢,又冲薛向做个笑脸:“薛同志,别见怪啊,乡下丫头,没见过世面,野怪了,没礼貌,早饭一会儿就得,您不嫌弃的话,就和薛小妹一道来用些吧。”

    这会儿的薛向可不比魂穿之初,靠山屯一年多历练,他对当下老百姓生存只艰辛,是有深切体会的,知道十个鸡蛋,半斤油,在时下老百姓心中的份量。今早他就老不好意思了,这会儿买了早餐,就是特意算补偿夏家人的,当下,他提了竹篮轻晃,笑道:“夏大嫂,别忙活了,早饭我买回来了,昨个儿,是我不知轻重,还多劳你担待,你一会儿还上早班,就别忙活了,来对付一餐吧。”

    夏家大嫂还待推辞,夏家大妹先就抢声应了,还从堂里搬出了竹桌竹椅,碗筷杯碟摆了一圈,动作麻利至极,生怕薛向反悔一般,薛向又规劝几句,夏家大嫂看着离上工的时间确实没多会儿了,便又客气几句,方才嗫步坐了过来。

    薛向把小竹篮刚放上竹桌,小家伙便一下抽掉了搭在最上层的细纱布,立时,便露出满满一篮子吃食来。

    牛奶和豆浆各用细搪瓷缸盛了,用细皮筋箍油纸袋眯缝着,摆在最角落里,剩下的各式包子,油条,大饼则用七八个油纸袋封得紧紧地,外人在侧,小家伙极有礼貌,先拆开一袋包子,给夏家大嫂、夏家大妹、二妹,挨个儿夹了一个,又给小白拣了个,方才自个儿夹了个,埋头撕咬起来。

    ps:我知道有很多朋友不满意这几章,其实看前面的那些章节,就知道我这个人写文章烟火气极重。是的,我确实不是在注水,人物风貌,地理环境总是要慢慢展开,我只承认我更新慢了,故事情节不紧凑,但绝不会注水,因为我尊重每一位衣食父母。另外,更新,我会努力的,还有,这几章为求速度,就没检查错别字,让诸位受委屈了,道个歉先。

第八章 秘书

    “哇,肉,妈,姐,肉,肉,好多好多肉呀,我多久没吃肉了,快两年了吧。”

    夏家小妹早被这白乎乎,热腾腾,香气四溢的包子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小家伙刚给她夹了个,她便一口咬下半截,细嫩喷香的肉馅接触了味蕾,再看剩下半截的包子里,油汪汪,红澄澄的肉末儿,立时含含糊糊的叫出声来,便叫,便掰着手指头算自个儿多久没吃到肉了。

    夏家大妹伸出筷子轻轻磕了夏家小妹一下,一双清澈的大眼睛也瞪着手中刚咬了一口,露出满满一大陀蟹黄的包子出神。

    “姐,你这个是什么馅儿的,我尝尝。”

    夏家大妹出神之际,夏家小妹瞅见了她手里包子露出的蟹黄来,伸过筷子,便夹走了大块儿,放进嘴里,舔着小舌头,就下了肚:“好吃,好吃,比肉还好吃,是什么呀,没尝出味儿,我再尝尝。”说话儿,筷子又伸了过来。

    这下,夏家大妹回过神来,哪里还会让她得逞,一筷子磕了回去,顺手就把包子塞进了嘴里。夏家小妹一计未成,三两口把自己手中的肉包下了肚,舔着油乎乎的指头,举着筷子,却是不知道朝满桌的哪个纸袋下手,恍惚间,忽地想起方才是小家伙夹的包子,立时就偏过头来,和这个才混了小半天,却也算半个熟人的小家伙讨主意,问她哪个包子是方才她姐姐手中的那样式儿。

    小家伙指了指最中间的那个,又举筷帮她夹了一个,末了,还介绍她手中的肉茸包才是最好的呢。这边,夏家小妹刚夹起蟹黄包,又得了这个消息,清秀的小脸儿皱成一团。一时间,真不知道如何抉择了。

    薛向看夏家小妹这狼狈模样,活脱儿数年前的小家伙。心中好笑之余,有些酸楚。提起装牛奶的搪瓷缸给她倒了一杯,又给她夹了两个肉茸包,温声招呼她慢些用,吃不完的,留着中午吃。

    夏家小妹机械地点点头,眼睛却死死盯着满桌地从未见过的美食。

    一餐早饭吃得沉闷又热闹,夏家大嫂和夏家大妹。一言不发,下手却是不慢,显然这桌精美的早餐的诱惑力,早已远远超过了客气话和礼数。薛向和小家伙这饕餮之徒。自然不会客气,吃得畅快至极,即便如此,一篮子早餐,最后汇总。还剩了一袋半,最后被薛向塞给了盯得眼中快溢出水的夏家小妹。

    吃罢早餐,已然六点四十,夏家大嫂一番感谢话后,就提了个灰布包上班去了。时下正是暑假。夏家大妹竟也提了把镰刀出了门,待她去后,薛向低声问夏家小妹她姐姐去何处。

    夏家小妹得了薛向今早得了这顿美食,早对这英俊的大哥哥欢喜已极,立时就竹筒倒豆子说了个全。原来,夏家大妹这是到郊区给农家人帮忙割田里的稗草,以此换回些粮食。

    薛向听罢,默然无语,花季少女,艰辛如此,也难怪这丫头会如此恼怒自个儿昨晚的挥霍了,若是别人一餐就吃掉了别人数天乃至数星期的辛劳,怕是自个儿也得跳起脚来骂娘吧。

    薛向抬手看看表,便交待小家伙和夏家小妹在家玩耍,若是闷了就听收音机,他自个儿却是得去办正事儿——上班。

    说起来,薛向选择夏家就住,夏家小妹也是极大的因素,毕竟他上班是不可能带着小家伙的,请保姆照看,显然更是不合适,而有了夏家小妹这半大不大的小姐姐照顾小家伙,却是正好。

    小家伙刚和夏家小妹混熟,正热乎得不得了,倒也不来缠薛向,只说让薛向中午给带条红烧鱼回来,便放他去了。

    .......................................

    萧山县委大院和萧山县政府大院是一个单位,两块牌子,别看萧山县城修的不怎么样,可萧山县委大楼在这个年代还算比较气派的,楼作三层,东西横跨百来米,前后又是五十来米,占地已算极广,白墙红瓦,在这个总色调为灰扑的县城之中,极是显眼。

    一座大楼,设了三个楼梯道,最右侧是通向一众县委单位的,毕竟右为尊的规矩,国人到何时都是得讲究的,既然右侧让给了县委,那左侧自然是县政府无疑,而中间这处楼梯口建成,显然就是为了那些县委和县政府都供职的干部修的,方便他们两边选择。

    显然,薛向便在此例,他虽是萧山县副县长,却又挂着县委常委,虽不像宣传部、组织部、统战部之类的部长在党委下属单位供职,是名正言顺的县委领导,可这县委常委四字却又赋予了他在县委的领导权力,是以县委那边同样给他配备了办公室,如他一样的,还有县委副书记、县长俞定中,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王维。

    当然,这三位是无故是绝不会上县委那边的办公室办公的,要去也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释放政治信号的需要。显然,薛向不会无故犯这个忌讳,而是径直沿着最左侧的楼梯上到了三楼,走到左侧第三间,掏出兜里的钥匙,便将门打了开来。

    这是间宽阔的办公室,宽大的办公桌,宽大的迎客沙发,宽大的书柜,总之一切都显得大气,似乎是因为这空间广大,不堆些宽大的物什,这屋子就少了气象一般。

    薛向刚在窗边的办公椅坐下,门外便起了敲门声,薛向道声“请进”,咿呀一声门开了,走进两个人来。

    “薛县长,这位是您的通讯员楚朝晖,高中毕业,在咱们县政府也算是有名的知识分子了,暂时先配给您做通讯员,您先用着,如果不满意,我再给您寻摸。”说话的是县政府办公室主任田伯光,四十来岁的中年人,面目平常,服装俨然,很是干练。

    薛向笑着站起身来,招呼二人落座,眼睛却不住打量着田伯光身后的年轻人。但见他个子不高,白面无须,脸上架着一副眼镜,镜片极厚,许是长年累月的戴眼镜,眼珠有些青气,倒似青光眼的症状,一身老旧却干净的衬衣衬裤,整个人倒是干净利落,文质气息扑面而来。

    “朝晖同志,多大年纪?”薛向笑着问道,提起茶几上的水壶就要给二人倒水。

    楚朝晖看着木讷,没想到却是极有眼色,小心“夺”过了薛向手中的水壶,边给二人倒水,边道:“薛县长,您叫我小楚就行,那个我属兔,今年二十七岁。”

    薛向点点头,倒是没在称呼上纠结。其实,他薛某人打小,在称呼上就高别人一线,不说在四九城这“三哥”的称号,不管是年纪大的,还是年纪小的,已然通用了。现下,下到地方,他这顶着常委副县长的光辉,就连萧山县一号卫齐名也只能称呼一声薛向同志才算合适,而绝不会冒昧叫出小薛同志。连卫齐名都这般了,别人的称呼自然是按级别来了,眼前的田伯光尚且要用敬称“您”字,让薛老三称呼比他年长七岁的楚朝晖“小楚”,他自然毫无心理障碍。

    薛向知道田伯光这是来给他送秘书来了,按道理和条例来讲,副处级干部是没资格配备秘书的,可这个道理在基层从来就没通过,这个条例也自然也就从未实施过。俗话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能配秘书,咱就给秘书改个名字,叫作“通讯员”,如此一来,不就合理合法,当然,最重要是合情了么?

    是以,真个萧山县除了四套班子的领导,外加专职副书记刘炜配了秘书外,其它的副处级干部名义上没有秘书,可实际上都配了秘书——通讯员。说起来,这在基层组织,普遍至极,想当初,他薛老三在靠山屯挖泥巴,还是个不入流的大队长时,不也配上了通讯员么?

    见薛向似乎对楚朝晖没有意见,田伯光提起的心就放下了,此次,安排楚朝晖给薛向做秘书,实际上,是俞定中的主意,田伯光也不知道俞定中为什么要挑中这个给四任县领导当秘书都被扫地出门的楚朝晖,给新到任的薛县长做秘书,不过,这是领导之间的事儿,领导不说,他更不不会傻不拉唧的去问,更不会去主动给薛向分说其中隐情。

    田伯光去后,楚朝晖便主动忙活起了办公室的杂务来,说起来,这间办公室本就是前任留下的,早已经过精心打扫,本就无甚杂乱,可楚朝晖依旧拿着个麻布在桌边,柜上擦来抹去,薛向招呼几声,楚朝晖嘴上应着,手上依旧不停。

    薛向心中苦笑,便也住了嘴,他前世也是个苦逼的科员,知道这是基层人员在领导面前为数不多的表现机会,他这边叫停容易,未免让楚朝晖难做,既然别人能如此心满意足的忙碌,他又何必做恶人,打掉这种心满意足呢。薛向看着楚朝晖拙手笨脚的收拾,心中嘀咕,观楚朝晖的面相和气质,当不是牛马走之流,应该有些书生意气的。

    薛向这边嘀咕未尽,又有人推开了虚掩的大门,“薛县长,县长召开县长办公会,十分钟后开始,请准时参加。”

    说话的是俞定中的秘书何麟,三十来岁的中年人,兼着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昨天接待会上,薛向见过,是个意气风发的人物。何麟说完话,不待薛向应声,便回身去了,留下半开的大门,豁出个老大的口子,直直的阳光打在门缝处,光亮耀眼。

第九章 烫手山芋

    新年要到了,祝愿大家新年好!

    ........................

    县长办公会是在县政府最大的一间会议室举行的,会议开始前,俞定中先乐呵呵地给薛向和众位副县长做了介绍。原来上次接待会,除了常务副县长王维以外,众位副县长却是只有两位参加了,倒是大部分副县长和薛向今天才是头一次照面。

    说起来,萧山县建制不小,一区三镇三乡,而单论地理面积,在花原地区更是分属首位,当然,最令人瞩目的,还是萧山县的县政府班子。就拿眼下来说,算上常务副县长王维,常委副县长薛向,足足有八位副县长,再加上这正印县长俞定中,萧山县县长的人数更是达到了惊人的九位,都足够单独组个常委班子了。

    而今次参加会议的人数却是七人,因为有两位副县长因着年事已高,已然抱病在床,请了病假在家中歇息,就算这样,如此阵容的县政府班子,依旧让薛向咂舌不已。

    却说俞定中嗓音清亮,中气十足,先是介绍了薛向的履历,又是好一阵夸赞后,便开始介绍起诸位副县长来。这番介绍,耗时颇长,俞定中不光介绍了众人姓甚名谁,连各自分管什么工作,以及众位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都曾有哪些建树,都略略提到了。一番介绍下来,俞定中这不厌其烦,满是褒扬的话语,赢了个满堂彩。

    薛向笑着和众位未来的同事兼同僚握了手,方才在俞定中左手第一的位子上落座,接着,俞定中便正式主持起此次县长办公会来。

    会议的议题很简单,那就是薛向的分管工作安排。

    “薛县长的履历大伙儿都清楚了。又是京大的高材生,按能力和先前的成就,本应该分管经济建设最为合适。可是这一摊子现在压在请病假的朱县长身上,他人不在。咱们贸然调整他的分管工作,于情于理,有些不合适,大伙儿议一议,看薛向同志分管什么最合适呀?”

    俞定中乐呵呵地说道,说完,捧起面前的搪瓷杯。咕噜咕噜地猛灌起了茶水。

    常务副县长王维接过话头,道:“我看就把原来李县长身上的那摊,让薛县长接过去就好,暂时就先这样安排。后边的安排,恐怕还得等朱县长回来上班后,才定得下来。”

    王维口中的李县长正是薛向的前任,乃是分管农业、水利、林业,负责联系团委、武装部等工作。细说起来,在这个gdp概念还未引入的时代,主管这几项已算是权柄极重了。

    王维话音方落,坐他下首的副县长李伟雄出声了:“王县长恐怕忘了吧,李县长虽未调走。可离任已经月余了,现在他这摊子工作,都分摊给了我们几个,当然,按理来说,咱们几个卸卸担子,把原来李县长的那堆儿还给薛县长也是应当应分,可时下农业和水利工作已经到了极为紧要的关头,考虑到工作的连续性,我看暂时不动为宜。”

    李伟雄话音一落,其它几位副县长皆跟着出声附和,就连被反对的王维微微一愕之后,便也跟着赞同起李伟雄的话来,好似李伟雄话中含了天宪一般,触碰不得。

    薛向面上带笑,望着这几人唱和,此次开会虽然是讨论给他薛某人分权,可薛向心中却是毫不关心,因为关心也没用,他心中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毕竟他一个从天而降的外来户,初来乍到就想吃到好果子,且是让别人从嘴里让出果子来与自己,想想也是不可能。

    几位副县长附和完李伟雄的观点,会场上的气氛渐渐有些冷场,薛向到底分管何种工作,却是依旧没讨论出个结果。渐渐,俞定中的眉头攒住了,眼下的事儿,却轮到他挠头了,毕竟他是政府班子的班长,而薛向这排位第三的副县长,且是进了常委班子的副县长,显然又不可能不安排实在的分管工作,若真让薛向连名义上的分管工作都没有,那他俞定中离挨上面的板子也就不远了。

    俞定中咳嗽一声,止住了会场上的杂音,冲薛向笑道:“薛县长,你有什么想法也可以提一提嘛?”

    俞定中拿捏不住,把皮球踢回给了薛向,有时候掌握主动权未必是好事,比如现下。

    薛向道:“俞县长,还是您定吧,组织指哪儿,我打哪儿,不过现如今,我觉得熟悉整个萧山县才是我的第一要务,在这儿,我就和您提前打个申请,过些时候,我想在萧山县走走。”

    俞定中笑道:“走走好,有调查才有发言权嘛,薛县长倒是牢记主席的教诲。到时,我让田主任安排,不过,这个咱们先放一边,还是先把眼下你的分管工作解决了,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嘛。”

    薛向点点头,却又不接招了,毕竟现下他对萧山县的事情两眼一抹黑,此前,那桥口村村民的跪拜,至今还在他心中留下一团阴影,而方才李伟雄轻轻一句“工作连续性”的需要,竟换来众人异口同声的赞同,其中未必没有隐着什么,他若是贸然接管工作,指不定接到的就是一颗地雷。

    俞定中见薛向又不言语了,暗道一声“小滑头”,转头问王维道:“王县长,我看你最近担子似乎较重,有没有用得上薛县长搭把手的?”

    王维深深看了俞定中一眼,不知这老小子怎么突然想起扔一颗红枣过来了,嘴上却是不慢:“我看这样吧,财政这一块儿极是重要,我最近忙着整理毛纺厂和砖瓦厂的三角债,目前还真腾不出手来料理这块儿,就让薛县长先接过去吧,等我忙过这阵儿,就再接回来。”

    说起来,这县长和常务副县长天生就是冤家,而冤在何处,就冤在分管工作的重叠上。因为组织明确规定县长主持、统筹县政府的所有工作,而常务副县长协助县长管理县政府的工作,就是这协助一词坏了事儿,如此一来,常务副县长也有了主管全县工作的法理性,若是弱势县长对上强势常务副县长,这一协助,能把正印县长协助成空筒子。

    于此,正印县长和常务副县长就少有没矛盾的,而这萧山县的俞定中和王维自不例外。二人之间虽说到不了不死不休的程度,倒也是矛盾重重,其中这财政工作这块儿简直就成了二人的矛盾焦点所在。

    一般来讲,当官的管人,要人听话,无非是得拿住人事权和财权这两块儿,或者二者居其一,而这一县之中,书记管人事,县长管财政,乃是正理儿,也就构成了权力平衡。而萧山县恰恰例外,这财权,县长俞定中却是万分不想要,一股脑儿塞给了王维,而王维更是叫苦连天,却又不能击鼓传花一般,再塞给下一位副县长,毕竟有权力管全县财政的,在理法上,除了县长,就是常务副县长了。

    至于俞定中和王维为什么不想要财权,自然不是因为萧山县地贫民穷,财政所得有限,实际上,萧山县因着是辽东省,乃至共和国都出了名的贫困大户,每年自家一亩三分地儿收的钱虽少,可从中央到省里,在萧山县一般厚脸皮的围追堵截,哭喊逼闹之下,拨下来的钱也不算少,虽然省里,地委层层拔毛,可到手中的也着实不能算少。

    是以,每年财政上,虽说不上富裕,却算是有活钱,活得倒是比地委的其它几个兄弟县、市更为滋润!而这俞定中和王维之所以把财权当了烫手山芋,原因自然是因为真正的财权落在卫齐名手中,他二人压根儿掌握不住。因为财政局长毛有财就是卫齐名从马头乡财政所副所长,一路扶持上来了。

    毕竟世上的事儿归根结底还得人来办,你掌握一县财权自然最后还得落实到人——财政局长身上来。这毛有财背后戳着卫齐名,俞定中和王维是搬不动,砸不烂,自然就握不住钱袋子。

    一个握不住钱袋子的印把子,要之何益,空拿着大印,弄不出钱来,无端背上无能的名声。至此,俞定中和王维都把财政这一块儿,作了烫手山芋。是以,这会儿俞定中提议薛向分管财政这块儿,王维才会有俞定中撒给自己红枣的感觉。

    不信天上掉馅饼,是薛向处事的原则之一,他此前甚至都没想过一众恶狼会吐出块骨头来,这会儿自然更不会相信这忽然落到自己眼前的这块肥肉是无害的。

    听罢俞定中和王维的唱和,薛向脑子极是清醒:“谢谢俞县长和王县长的关爱,只是我初来乍到,对县里的情况一无所知,就是普通的工作恐怕都难以担负,更别提这事关我县发展头等紧要的财政这块儿了。俞县长,实在不行,我就先在下面寻个地界儿蹲点,等过一段时间,看是朱县长康复了,或者哪块儿工作用不着连续性了,再安排给我。”

    俞定中轻拍桌子,肃容道:“这怎么能行,组织安排你薛县长下到我们萧山县就是来帮贫救急的,上头若是知道我把京大下来的高材生空置着,非打我板子不可,你薛县长可莫害人,就这样吧,财政这块儿就交给你了,我们都相信你薛县长的能力,一个贫穷落后的靠山屯都让你薛县长三五个月就搞上去了,我就不信咱们萧山县的情况比那山沟沟还差,就这么定了,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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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批条的玄机

    俞定中不由分说地道出了“散会”,薛老三心中再有千般不满,万般怨愤,也只得自个儿先担着。会议结束后,薛向直接就回了办公室,屁股还没落稳,萧山县教育局局长蔡从定就找上门来了,刚自报了个家门,便哭告出声来:“薛县长,不是我姓蔡的不懂事儿,您初来乍到,就来打搅您,我这儿实在是没辙了啊,县里的三所高中,十一所初中,三十二所小学,共计一千零六十四位老师,已经整整半年没开支了,中央刚说了‘再穷不能穷教育’,可全县的老师们都快吃不上饭了,下面的校长成天来堵我的门儿,城关镇中学的校长已经抱了铺盖卷儿,就摊在我办公室门口的过道上,您看....”

    薛向在先前的会上,就已经预料到萧山县财政这块儿是个烂摊子,硬塞到自个儿手里的,一准儿是个烫手的山芋,可是没想到这山芋这么快就烫着自个儿了,屁股没落稳,这边就有追债的上门。

    看蔡从定说得可怜兮兮,一张橘皮老脸皱成一团,右手还不住地在眼角擦拭着,薛老三知道这位这番作势有表演的成分,到底是信了蔡从定的说词,毕竟这种欠薪全县教师长达半年工资的事儿,极好查验,他姓蔡的当不敢胡编瞎造。再说,他薛老三前世这个年月,正在读小学,可是知道当时的教师工资是何等低廉。

    “蔡局长,这个事儿我知道了,确实不是小事儿,不过,我又不分管教育,你完全可以去找李县长啊,他分管教育嘛。”

    半年多都不发工资。薛向不认为自己一来,就能替教育局要到钱,这皮球该踢还得踢。以他现在在萧山县的孱弱实力,有些事儿。还真就是有心无力。

    蔡从定似乎造就料到薛向必有此番说词,这边,薛向话音方落,他立时就接上了,哭告道:“薛县长,李县长那边我已经找过了,他的意见是当办。且是应该速办,可他说财政这块儿归您管,所以,就打发我过来了。您现在掌着钱袋子。我不找您,也没人找去呀,您今儿个要是不给解决了,我就不走了,我也搬了铺盖卷儿。堵您门口儿。”

    蔡从定如此表态,可真就让薛向做了难,人家姓蔡的摆明了要耍赖,靠上嘴皮子砰下嘴皮子糊弄,恐怕是糊弄不过了。薛向嘴上不住敷衍着,又招呼一边躬身而立的楚朝晖给蔡局长倒水,脑子里却是飞速的转着,片刻,便有了计较。

    薛向转身回到办公桌边,拿起笔筒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刷刷刷地写起字来,写罢,就撕了下来,走到沙发边,递给蔡从定道:“蔡局长,我能办的也就这么多了,给,你拿着去财政局提款吧。”

    蔡从定接过一看,但见纸条上写着“兹请有财同志按从定同志所请,酌情办理”,落款处,更是龙飞凤舞地写下了他薛向的大名。

    这下,轮到蔡从定傻眼了,他没想到薛向会跟他来这手。说起来,蔡从定来寻薛向要钱,时间卡得如此之准,自然不是巧合,而是分管教育的李伟雄县长给他打的招呼。是以,那边的县长办公会一散,接着电话的蔡从定便从教育局赶了过来。

    至于李伟雄为何要招呼蔡从定,无非全县教师欠薪半年这摊子事儿,横在蔡从定处,也横在他李伟雄处。毕竟下面的教师也是人,也要吃饭,要养家,半年虽然拖了过去,若是接着再拖下去,没准儿得晾成重大事故,他李伟雄这分管副县长可逃不了干系。而李伟雄选在这时招呼蔡从定上薛向的门,就是想趁薛向摸不清财政局状况之际,出面把这事儿给扛过去,只要薛向接手了,以后打板子就打不着他李某人了。

    在李伟雄想来,薛向年纪轻轻,又是大学毕业,最是血热气高之辈,听见全县老师半年没发工资,还不得扑腾着去找毛有财折腾,他这一折腾,不管要不要着钱,也算是他李某人尽心了,以后蔡从定之流可是烦不着他了,正管财政的县长都掏不出钱,还能怪他李某人不成。

    李伟雄的这番心思,自然不会告知蔡从定,蔡从定也无从知道,这会儿,蔡局长捏着薛向给的这张批条,怔怔出神,倒不是因为薛某人的正楷如何神采飞扬,也不是为没请动薛某人跟他一路上毛有财的大门,而是这种批条,他看了就有想呕吐流泪的冲动。因为这些日子,他是求爹爹,告奶奶,此种批条不知收了多少,不但是先前管财政的常务副县长王维的条子,他收到过,就是俞定中和卫齐名的批条,他那儿也要到了,可这事儿还是没办成。

    这会儿,蔡从定对薛向这张批条是恶心、羞恼已极,除了是近期收到这种无用批条太多以外,还有个重要的原因,薛某人落款的薛向二字是横着写的。

    说到这儿,您可能要问了,横着写落款有错么?答曰:没错!可到蔡从定这儿,就彻底发毛了。原来,那日蔡从定收着卫齐名的批条,可谓是欢天喜地,差点没乐炸了肺,毕竟谁都知道毛有财是卫书记的人,有卫书记批条了,这钱不就等于已经摆在他蔡某人面前了么,只需走几步,便能取回来了。可谁成想,蔡从定乐颠颠地到了财政局,把批条往毛有财面前一摆,就喊着要钱,可毛有财拿着批条略略扫了一眼,双手一摊,便说没钱。

    当时,这话就把蔡从定点燃了,拍着条子和毛有财吵,口口声声说卫书记批的条,让毛有财仔细再看看,可人家毛有财丢下一句“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是没钱”,自个儿抬脚就走了。事后,蔡从定气冲冲地去找卫齐名讨说法,结果卫齐名一句“要充分考虑财政局同志的难处嘛”,还连连说怪他没弄清财政局的状况,如此一来,毛有财的要钱的事儿又黄了。

    其后,毛有财就一直没想通,卫齐名批了条子为什么拿不到钱,若说什么财政局有难处,可省里刚到了一批扶贫款,县里还举行了接收仪式,是谁都知道的,说没钱,不是骗人么。毛有财想不明白,便把主意打到了财政局副局长张全民身上,花了十来块,在百姓居摆了桌酒席,灌得张全民酒意醺醺之际,才问出了究竟。

    原来卫齐名的批示是有玄机的,玄机就在落款上,若是横着写的,一准儿没戏,若是竖着写的,这毛有财才会照办,因为这竖款的有个谐意,那就是“一办到底”。后来,不知道这卫书记签名玄机的事儿,就传了出去,县领导就再也没人横着落款了。

    是以,这会儿蔡从定见着薛向这横着落款的“薛向”二字,心中就凉了一大截,思及往事,端的是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蔡从定捏着那张轻飘飘的纸条,怔怔看了许久,忽地,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出门去也,倒让一边端坐的薛向好一阵嘀咕:这么容易就打发了?

    ...........................

    薛向不想惹事儿,可事儿总是缠着他。他原想老老实实地先熟悉萧山县,按部就班地理清工作章程,一步一步地撑开自个儿在萧山县的政治版图,可时间不等人,事情更不等人。这不,他刚打发走蔡从定,坏事儿就来了。

    原来,这蔡从定是个死性子,虽然极不满意薛向这张批条,好歹也算是要到了批示,总比没有强吧,于是就抱着决死一纵的心态,找上了毛有财,便条刚亮出去,便被毛有财一把扯成两截。原来这位萧山县的财神爷早被蔡从定这一趟一趟又一趟的上门折腾烦了,尤其是上次的卫书记签名事件,让他受了卫齐名好一顿训斥。这会儿,见蔡从定拿个娃娃的几个破字就当了令箭,来自个儿面前咋呼,毛有财的气便不打一处来,立时就把批条扯作两截,嘴上更是骂骂咧咧,把薛向也扫了进去。

    却说财政局、教育局虽不设在县委大院内,却也在县委建筑群之内,离县委大院不远,有心人推波助澜之下,不到中午,这风儿就传到了薛老三的耳朵里。

    “拿根鸟毛当令箭,一个毛都没长齐娃娃的几个破字儿,你姓蔡的就当了真。”薛向轻轻念叨着这句话,心中已然怒火中烧。

    “薛县长,您,您别往心里去,毛,毛局长是那种干部,口没遮拦地,您犯不上跟他一般见识。”

    楚朝晖心中惴惴,方才薛向嘴中叨咕的这句话,正是他传到薛向耳朵里的。

    说起来,楚朝晖原本也是个意气书生,十九岁就进了萧山县革委大院,那时,家在农村的楚家大门儿差点儿没让人给踏破了,很明显,所有人都看好楚朝晖,认定他必然一飞冲天。要说这些旁人的眼光却也不差,高中毕业、在省报上也发表过豆腐块儿的楚朝晖在当时的萧山县也小有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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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毛有财的跋扈(求保底月票)

    却说楚朝晖入得当时的萧山县革委,立时便被当时的萧山县革委第一副主任选作了秘书,原本谁都以为这楚朝晖要一飞冲天了,说知道没干俩月便被人家换掉了,如是七八年,楚朝晖共计做了五任县领导的秘书(通讯员),最长的也没超过三月,便被撤换,且从最初的革委第一副主任,到后来的县委副书记、组织部长、副县长,这楚朝晖配的领导却是一路走低,直到最后的非常委副县长。

    如是一路走来,楚朝晖历尽艰辛,楚家人也因着楚朝晖的不得志,而在当地受尽了讥讽,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年纪轻轻的楚朝晖便尝了个遍。就在楚朝晖自以为再没机会崛起的事后,俞定中作法,田伯光奉命,又把楚朝晖塞给了薛向。

    在俞定中想来,薛向少年得志,必然意气不凡,配上一个同意书生意气的楚朝晖,一准儿能在萧山县折腾起风浪来,到时,他俞某人正好混水抓鱼。

    却说俞定中设想原本极好,哪知道楚朝晖历经沉浮,早就看透世情,反复权衡,反省过往,已然幡然醒悟,知道自个儿若是依旧不改原本的书生本色,意气行事,铁定是一辈子沉沦。因此,当田伯光通知他给薛向当通讯员时,楚朝晖已然打定主意和光同尘,屈身侍奉,像自己的那干通讯员一般行事,抓住他楚某人最后的机会。

    是以,楚朝晖在进驻薛向办公室后,才会如此敬小慎微的伺候,就是这外边有关薛向的传言,他也细心收集,再小心渗透给薛向。因为楚朝晖认为自己做的,不都是自己那般同僚做的事儿么?既然他楚某人横下心来。要做那种领导门下牛马的秘书,他自信自个儿不会比任何人做得差。

    “朝晖,叫毛有财马上到我办公室来汇报工作。”薛向忽然停住转悠的脚步。发出话来。

    楚朝晖一个激灵,小声道:“县长。毛局长是卫书记.....”

    楚朝晖的话刚到一半,便瞧见薛向猛然皱了眉头,立时便止住话头,应声出门去了。

    “卫齐名的人,嘿嘿,便是天王老子的人,老子这回也要动一动。”薛向心中嘀咕。把刚抽了两口的烟,狠狠按进了茶几上的烟灰缸里。

    却说他薛老三本不是个一点就着的脾气,可这回毛有财的话着实刺着他了。当然,倒不是说毛有财的讥讽有如何恶毒。拿寻常百姓拌嘴的话来看,这几句讥讽算不得什么。可关键是,现在他薛某人和毛有财都不是寻常人,而是身在官场,且他薛某人是毛有财的直属上官。在等级森严。规矩林立的官场,下属反驳上官都是罕见,更不提这种指名道姓的辱骂、讥讽了。

    更何况,他薛某人和毛有财,面都没照过。不过是按规矩批了个便条,就受了毛有财这么一通。他薛老三要是还潜伏爪牙忍受,那就不是低调,而是低能了。世事如棋,行止有度,既然毛有财先过了线,抽了刀,他薛老三也唯有亮剑。、

    薛向端坐在宽大的的办公桌后,静等毛有财的到来,那边楚朝晖速度倒是极快,薛老三新点的一根烟没抽完,楚朝晖便奔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形容消瘦的中年人。

    “毛局长,把今年萧山县的财政状况汇报一下吧?”薛老三压抑已久,不待楚朝晖介绍,便先声夺人。

    哪知道话音方落,楚朝晖和那消瘦中年人皆是一脸的尴尬。

    “领导,这位不是毛有财局长,是财政局的张全民副局长。”

    楚朝晖在对薛向的称呼上也下足了功夫,没外人的时候,就称“县长”,有外人的时候称呼“领导”,一个极显外道的姓氏,是他极力避讳的。

    闻听自己点名招呼的毛有财未至,薛向俊脸陡寒,没想到这姓毛的猖狂至斯,竟然明刀明枪地和自己碰撞起来。

    薛向的脸色,楚朝晖和张全民自然看在眼里,张全民心中叫苦不迭,生怕早了这薛县长的雷霆怒火,小声道:“薛县长,毛局长不在局里,您有什么指示,或许我可以代劳。”

    “现在还没到下班时间吧,毛局长哪儿了去?”

    “好像是去县里的招待所考察去了,同去的还有农业局的方局长,水利局的夏局长。”

    张全民一脸的无辜,薛向却是从这“问一答十”中听出了味道,“张局长,没旁的事儿,俞县长安排我暂时主管县里的财政,我既然当这个家,就得知道有多少家当,既然毛局长下去视察了,那就暂且劳驾你和我讲讲。”

    张全民擦擦额头汗水,道:“ 局里保险柜的钥匙在毛局长手里,现金和存票,以及会计报表都在里面,县里整体财政情况只有我们局长心中有数,我们几个副局长都只清楚各自分管的那堆里的....”

    ............................

    薛向看着张全民跟在楚朝晖身后,亦步亦趋的身影,心中给这个人下了个论断:这是个聪明人,不过现在还看不出是大聪明还是小聪明,至少脑瓜子不笨,还挺有胆量,至少不安于现状,自己初来乍到,就敢在自己身上小赌一把,两个小状告得可真是有水平。

    “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目前看来,至少是个有用之人。”

    对同张全民的这番谈话,薛向整体上是满意的,彻底见识了毛有财的跋扈,也初步了解了财政局的形势,虽然目前,还不清楚张全民是出自何门何派,介或是无门无派,至少在财政局里,他薛某人寻到了暗桩。

    “县长,午饭的时间快到了,后勤处的马处长方才又派人找我要菜单呢,您看。”楚朝晖返回门来,便又汇报了这么件事儿。

    薛向原本打算回绝,可到嘴的话音一转:“叫他们看着办吧,我不挑食,对了告诉他们,我饭量大,另外,加条红烧鱼,十一点前,打包了送过来,我就不在食堂吃了。”

    薛老三心中虽然无数遍哀民生之多艰,叹县官之豪奢,可到他自个儿这儿了,还是得屈从于大局,和光同尘。其实,他薛老三骨子里未尝没有特权崇拜,只是平民情结始终更多地牵扯着他罢了。

    楚朝晖领命去后,又过半个钟头,就提了个大紫的木质食盒回来,冲薛向道:“午饭做得了,两荤两素,都用保温盒装着。”

    “行了,朝晖,你也下去用餐吧,我还有点私事,中午就不回来了,你也可以歇歇,干些自己的事儿。”

    相处半日,薛向对楚朝晖观感不错,进退有度,揖让有礼,最难得是极有眼色,有此三样,薛向自无可挑剔,暂时化作自己人,对自己人,薛老三一向是关照的,替人着想的。

    回到夏家小院的时候,日头正烈,直直地搭在庭院里,好在院内花木扶疏,有三人合抱粗细的古槐,有两人腰身粗的梨树,如此日头,反倒更加衬得庭院深深,清幽宜人了。薛向推开篱笆小门,屋里却是没有人声儿,只听见堂里的收音机咿咿呀呀唱着腔,推开堂门,依旧无人,只余那银色的收音机立在小板凳上唱得欢实。

    薛向随手把收音机关了,又行到篱院东边靠墙的老井边,掀开井盖,不及放眼下看,便又森森凉沁的水汽袭面而来,薛向心中一喜,他来井边,本就不是为了汲水,而是给这一盒食物冰镇,因为他带回美食,本就是为了和小家伙同用,这会儿不见小家伙人影儿,自然知道他一准儿是和夏家小妹一道出去戏耍去了。毕竟这会儿才不过十一点半,在小丫头眼里,显然还不到饭点儿。

    夏日炎炎,饭食易腐,这夏家没有冰箱,这水井岂不是绝好的冰镇利器。夏家的汲水设备很是古老,也极建议,就是在井上钉了个木轱辘,再在木轱辘上绕上一圈指头粗细的麻绳,挂上水桶,摇着轱辘便可取水了。如此设置,倒是正合了薛向的意,他把食盒拴上了麻绳,摇着轱辘,就沉了下去,待听一声轻微的拍水声,便知食盒挨着了水面,于是,便定住了轱辘,绕着圈绳,打了个结。

    沉好食盒,薛老三转回自家卧室,左右打量起来,昨个儿来得匆忙,又兼收拾屋子直到日暮时分,他倒是没功夫好生查看自家的居住环境。这一仔细打量,才觉出自家的人居环境,单看这屋内,不是一般的差劲儿,四面斑驳的泥巴墙壁,就没一处完好,左右两面墙壁已然裂出了大口子,正对着月亮湖的窗户也是网孔成阵,房间的地面更是凹凸不平,一张土炕除了那领竹席是自家昨日新置的,几乎就找不到一点入眼的。

    薛向正叹息之际,忽地,屋外传来了咯咯笑声,那清脆悦耳,透着无边得意的声音,是那样熟悉,不是自家小宝贝又是何人? 薛向听见笑声,奔出门去,但见小家伙和夏家小妹刚打开篱笆小门,再定睛一看,立时就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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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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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王座介绍:
岭表长风咽夕阳,涛声磨洗旧刀枪。
江山如画犹无奈,只与英雄做战场。
这是一个风起云涌的大变革时代,英雄辈出,龙蛇并起。
且看薛向如何把握天机,聚会风云,一步步登上那红色江山的至高王座。
江山万里,我主沉浮!
不用怀疑,你打开本书,就打开了一个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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