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突袭 (三更到)
细说来,宣传部的出版社成为一只金鸡,其中还有一番曲折,原来年前的那场会上,汪无量和薛向拍了桌子,吓住了那些暗自准备印,或者已经印了不少诗集、散文集的宣传单位。这些单位被汪无量吓退了,薛某人当然也不会继续顶风而上。可薛某人若真甩开膀子,又岂只这一种敛财的手段。新学期开学当天,哲学系团委宣传部照例在上次摆摊的十处地点,摆开了阵势。
因着有上次新版珠玉在前,这次压根儿就没用告示牌,刚支起摊子,数千本就被蜂涌而入的学生抢购一空。买到书的同学,翻开一看,发现其内再没了情情爱爱的新月派诗歌,但却更让人惊喜莫名,因为其内竟满是各种血火冲杀的国防军作战照片,还配以文字解说,正是此次全国瞩目的征南战役的国防军进攻谅山的现场照。
要说报纸和广播,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都是反反复复播送着战况,战报,可到底都是文过饰非,满嘴的形容词,压根儿就没有突出战争的惨烈和战士的辛苦,可这三叶草不仅配图,而且还解说战争的残酷与艰苦,战士们的血勇和坚韧,感染力极强,看得一帮男学生热血沸腾,恨不得立时就投笔从戎,而感情丰富和心理脆弱的女学生就没有不哭的。
是以,薛向这一招又走到了前面,赚了个盆满钵满,可偏偏汪无量之流知道了,也说不出个不是来,如此贴近时事的爱国主义教育难道不对么?汪无量之流无词反驳,而其它宣传单位想效仿之,满世界寻图片,却哪里又找得着。原来。薛向这些照片,都是托许子干搞到的,不知道费了多大功夫了。岂是易得。
如此这般,两次亮剑。彻底在京大打响了招牌,随后的两期,薛向更是发动宣传部的三十来号人,集思广益,从趣味性,时事性,新奇性入手。把的声势越烧越旺,彻底把打造成了一只能下金蛋的金鸡。
可金鸡下蛋了,眼红的人自然就多了,想插手的自然就有了。
这不。李立就来报信了!
却说李立到得近前,双腿插地,稳住车身,因着车速太急,呲呲了半天也没停下。还是薛向一脚踏在前轮上,帮他把车身止住,“到底怎么回事儿?”薛向知道刘高要下手,却是猜不到这老小子用何种手段。
李立急道:“书记,不好了。要开书记办公会了,您快…快去,我那边让夏雨想法子缠着项书记呢,估计缠不了多久,快快去……”
……………….
这是间十平见方的屋子,小而窄,里面就支了一张红木长桌,长桌东西两侧,各设两张红木靠背椅,南北向因是主位,故只在南侧设位,北侧虚悬。这间屋子正是京大哲学系团委书记会议室,而那张红木长桌自然就是会议桌了,而堂堂书记会之所以选在如此简陋的地方作为会议室,除了有怪癖的刘高,谁也做不出这种荒唐决定。
此刻,这间办公室已经坐了三人,主位上坐着周正龙,正捧了茶杯,盯着翻开的笔记本,这个动作保持已有一段时间了,不知道是在出神,还是在学习重要文件精神;右手第一位是面目方正的刘高,他时不时瞅一眼全神贯注的周正龙,时而看表,神情颇似焦急;紧挨着刘高的是副书记蓝剑,三十出头年纪,长的也年轻,看着如二十岁许,此刻,正不住地转着手中的钢笔,一个回旋接一个回旋,似乎玩得挺有趣。
三人就这么坐在会议桌边,也不交谈,各忙各的,除了时不时的喝水声,就没了别的声响。
又沉默片刻,刘高终于不耐了,出声道:“周书记,我看就咱们三个开吧,也没什么大事儿,再说,咱们三个通过了,也能定下来。”
周正龙终于从石化状态复活,抬眼看了看刘高:“等等吧,书记会总共就五人参加,哪有三人开会的道理,少一个还说得过去,少两个怕是说不通吧。”
刘高被不轻不重地扎了一下,并没接嘴,深深看了一眼周正龙,心中忽然觉得今天的算计只怕有波折,多年不发言的老嬷嬷今天挺兴奋呀,看来都是那小子闹腾的,先扫了老子的面皮,又在大会上和汪书记叫板,让老嬷嬷觉出味儿来?
思及此处,刘高扫了一眼蓝剑,后者会意,道:“周书记,要不我去催催项书记,方才从他门口过,可是看见他在办公室呢。”
周正龙闻言,正翻着书页的手定住了,迟疑了会儿,点点头,没有作声。
未几,蓝剑就带着项远,步了进来,项远刚落座,刘高就开了腔:“好了,人到齐了,周书记,咱们开会吧。”
刘高话音方落,屋子又恢复了一片死寂,周正龙瞅了他一眼,接着和笔记本叫起了劲儿,蓝剑则和项远满脸惊讶,桌子底下,蓝剑拿脚轻轻磕了下刘高的皮鞋。
被几人盯得满脸讶异的刘高立时回过味儿来,老脸刷的就红了,心中暗叫糟糕!
原来刘高方才那句话,确实是口随心至。因为,今天的会议,正是他观察薛向作息时间,特意策划出来的。目的就是趁薛向不在,打他个措手不及,把一些事儿在书记会上坐实。哪知道项远迟迟不至,周正龙似乎又有谋算,这让刘高暗暗着急,担心项远是在为薛向赶回拖延时间。这会儿,蓝剑一去,就叫来了项远,他彻底放下心来。
因着长久等待,再加上脑子里既定的会议人数就是四人,压根儿就没薛向,是以,项远一来,刘高心弦一松,就吐露出了真心话“人到齐了”。可人家薛向也是书记班子成员,刘高可以说人够了,但绝不能说人到齐了,因为人明明没到齐,你刘高怎么瞪眼说瞎话?
刘高一句“真心话”,真是赤裸裸地向与会人员,揭露了他的真实意图。
搞阴谋诡计的人,往往都希望阴谋永远不被揭穿,可这会儿阴谋还未使出,刘高自个儿就揭穿了,简直是尴尬、丢脸至极,一时间,刘高方正的国字脸红霞遍布,不住地喝水掩饰,又不小心呛了一下,倒是把会议室先前的气氛弄得活跃了。
却说刘高到底是刘高,片刻功夫,就镇定了心神,又问周正龙是不是可以开会了。此人脸皮厚到如此程度,周正龙已然无语,哪里还会找理由搪塞,便挥挥手说开会。
周正龙宣布了会议的开始,没多久,主动权就到了刘高手里,他先是草草总结近期团委的工作,很快就露出了戏肉:“同志们,最近薛书记在宣传部的工作支持的十分出色,我看咱们是不是向校团委申请给他弄个奖励?”
周正龙五十多岁了,因着受汪无量打压,连团委的日常工作几乎都让给了刘高,但并不代表老头子肚里没货,毕竟几十年的宦海浮沉,就算石块石头,估计也该会划水了,而项远更是个伶俐人儿,心思通透得紧,是以,刘高这话一出,二人都知道,这是先扬后抑,这扬完了,就该掏真家伙了。
哪知道刘高正皮笑肉不笑地张了嘴,会议室的大门被打开了,当空的阳光异常耀眼,照进门来,在会议桌上铺出一条欣长的影子,未待看清那影子面目,影子说话了:“周书记,刘书记,项书记,蓝书记,不好意思,迟到了!”
轻淡的声音方佛携带魔法,听得刘高脸上的颜色是变了又变,最后憋成了酱紫色,才算定住!
话至此处,不问可知,来人正是薛向!
原来,他在听到李立带来的消息后,立时就夺过李立的车子朝京大驶来,因为他几乎想都不用想,这次开会定是冲自己来的。因为书记会,他开过不是一回两回,也知道团委的老传统,书记会几乎都定在上午,且是提前数天通知,又怎会来得如此突然,还弄到了下午,除非是京大发了紧急通知,可李立从校内来,压根儿无事。
薛向这一路风驰电掣,两腿发力,不知道一路超了多少公交车,原本个把钟头的路,二十分钟就干到了。
“薛书记来啦,正好,咱们继续开会,刘书记正说你分管宣传部,工作抓出了成绩,要到校团委给你要个表彰呢?”周正龙招招手,乐呵呵地说道。
薛向笑道:“喔?那真是要谢谢刘书记了!”
一听这话,薛向心中舒了口气,暗道,来得不算晚,还没到戏肉。薛向之所以这么思忖,实在是在情理之中,他岂能不知道,就凭他和刘高结下的量子,这位能不计前嫌,好心给自己要奖励,那真出了鬼了。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好话后面们,定是跟着坏话,好在好话出口了,坏话还没来,正好赶上了。
刘高笑道:“薛书记确实做出成绩了嘛,有功当奖,这是应该的。”
这会儿,刘高已经恢复了正常,虽然想打薛向突袭没成,反被打了突袭,可刘高到底是心思沉稳之辈,立时就定住了心神,沉着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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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刘高的手段
薛向就坐后,周正龙示意刘高接着发言,很明显,老小子就想看接下来的这出戏,刘高怎么唱下去。
哪知道,刘高神情自若,饮一口茶,接道:“同志们,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事儿,是这样的,主要是薛书记在宣传部的工作抓得太好了,反而引发了某些同志的红眼病,最近风言风语很多,对薛向同志的影响不好,这样是很不公平的!人家宣传部不就是过年分了十多斤肉,百斤米,一桶油么,不就是每月都有近三千块的进项嘛,这都是人家自己作出的成绩,有什么值得眼红的嘛。”
刘高边说,边用余光瞅着周正龙和项远,见二人瞳孔发散,心中得意。说实话,若不是有张锦松这个明奸,他还真不知道一个小小出版社能让薛向折腾出这么大的风浪,其实,当时就是他刘高听说月入三千的时候,眼珠子也差点儿没瞪得飞出了眼眶去。现下,刘高再看周正龙和项远,比自己还不如,都听傻了。
刘高咳嗽一声,引来众人注意力,接道:“可是话又说回来,红眼病最好传染,现在弄得团委内部风风雨雨,我们这些做分管书记的也难做,你说让人家心态平和吧,可是人都有妒忌心,真是难做啊。”
刘高话音方落,蓝剑接道:“是啊,薛书记,不是咱们眼热,是底下的同志们整天不工作了,都巴巴盯着你们卖书,猜你们收了多少钱,就拿我们评检部来说吧,我半个月前交待的任务,他们到现在还没完成,我刚批评几句,一帮人竟然联合起来。冲我瞪眼睛,说什么怪我没本事,挣不到钱。比不上你薛书记,薛书记。你听听,你听听,气不气人,这可不是我蓝剑嫉妒你,实在是你的工作能力太强了,把我都比得没影儿了。”
刘高和蓝剑的这出双簧唱得极好,话里话外都是捧着薛向。一个怪同志们心眼小,爱犯红眼病,一个说薛向工作能力太强,把他自己比下去了。可细细一咂摸,就能咂出这话里藏着的意思:你们宣传部的出版社就是个祸害,弄得团委现在的正常工作都没法开展了。
在座的都不是笨人,谁都听出了刘高和蓝剑的话里话,薛向自不例外。“听刘书记和蓝书记的意思,现在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想来宣传部若是不做出对策,有可能影响到系团委工作的正常开展,那刘书记和蓝书记既然在会上提出来了。定是有了妥善的对策,何不出来大伙儿一起参详参详。”
薛向知道刘高接下来要说什么,可薛向就是假装不知道,非要刘高扯破中间的纱帘,让刘高来撕破脸,这样,他薛某人反击,谁也不能说出个不是来。
刘高和蓝剑对视一眼,打开面前的笔记本,扫了几眼,道:“妥善的对策谈不上,但是一些浅见还是有的,既然薛书记表态了,那我就说了,周书记,项书记,你们二位也听听,有什么疏漏,及时斧正。”
周正龙和项远笑着应了,伸手做个请的姿势,这二位稳坐钓台,巴不得薛向和刘高斗得越厉害越好。尤其是周正龙,这位老实嬷嬷,在薛向没来之前,被刘高拿了汪无量的招牌,压得大气儿也喘不过来,现下来了个薛向,他感觉身上的大山瞬间消失了,平时走道儿,都精神多了,就连刘高最近也礼貌多了,再不敢呼呼哈哈。
刘高道:“是这样的,我和蓝书记私下里商量过,归根结底,还是钱惹的毛病,都说这人是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可咱们这团委倒好,反倒是能同患难,不能共富贵了,呵呵呵……”
刘高说了个一点儿也不好笑的俏皮话,也不细想想他的团办何时和薛向的宣传部同过患难,这会儿还变着法子说宣传部不愿意共富贵。
笑话总归是笑话,终归有人跟着捧场,这捧场之人,自然是蓝剑,其实,蓝剑自个儿都觉得这俏皮话拙劣,可若不跟着干笑几声,这刘高的面子也挂不住啊。
刘高见俏皮话似乎起了反效果,干笑几声,接道:“既然大伙儿都眼红宣传部里的钱,我看不如这样,干脆就把宣传部里的钱移出来,交到原来就管钱的地儿,本来就不是说哪个部门赚钱就归哪个部门花,这对团办、组织部、评检部的同志确实有些不公平,毕竟这三个部门压根儿就没有对外渠道,就是有劲儿也使不上啊,说到底咱们终归是讲集体主义,讲大家庭,你你我我分得太清楚终归不好。当然,咱们维护了集体,也要兼顾个人,宣传部的同志作了大贡献,也不能让人家光奉献不收获嘛,现在农业上都在提倡多劳多得,咱们自然不能唱反调儿,我看这样吧,出刊的收益,宣传部留下一成,自己分配,我算算啊,一成也就是近三百块,每月都有近三百,一年也是三千六了,真的也不算少了呢。”
刘高说到此处顿了顿,似在给众人反应时间,他则用余光一一朝周正龙、项远、薛向脸上扫去,最后在薛向脸上定住,心中起了老大的惊讶,暗忖,这人是压根儿就不知道老子正挥锄头,在挖他的根,还是城府已经深得不见底了?
原来方才,刘高一路扫来,但见周正龙,项远皆现出讶异,独独薛向这个当事人稳如泰山,连眉头都没皱下,竟在刘高看来的时候,还回了个微笑。
却说刘高心中讶异薛向的平静,其实此刻,薛向心中已然骂翻了天。尽管他早猜到刘高要出这招儿,可听在耳里,仍是忍不住生气。
因为这老家伙的话说得实在是太漂亮了,张嘴就是交到原来就管钱的地儿,这不是赤裸裸往自个儿兜里划拉么,因为原来就管钱的地儿,就是团办,就是归他刘高管;还有什么宣传部赚钱,对团办三个单位不公平,因为这三个单位没有对外渠道,也不想想当初宣传部年年贴着自个儿的经费往外赔钱的时候,老小子怎么就不跳出来谈公平;再有就是,老小子最后说什么一年三千六,算起来也不少了,怎么不算算按他这么分,拿走了宣传部二万七,真个是大言不惭。
说来话长,实际上,刘高这番停顿也不过数息功夫,立时就接上了:“我这么说,薛书记可别多心啊,绝对没有挖墙角、拣现成的意思,纯是为了顾全大局。你看啊,咱们要是把钱收归一处,统一管理,统一调配,不但能提高整个团委的工作效率,同样也兼顾了公平,更大的作用是,对外展示咱们团委是个团结的班子,有战斗力的班子。好了,说了这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那就不说些平时说不出口的理由,好在这屋里就咱们几个,也没外人,我就只直说了。”
“实话实说,咱们哲学系团委的工作,在薛书记没到来之前,一直没什么起色,至少在整个京大系团委内,是拖了后腿的,不说别的,人家外语系,化学系的团委都有了专车,可咱们哲学系现如今仍旧空空荡荡,倒不是校团委厚此薄彼,实在是咱们连油钱都交不起,现在好了,有了薛书记的加入,团委工作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看是时候弄辆车了,别人不用,可周书记年纪也不小了,以后出行也方便嘛。”
刘高扯了这么一大堆,至此,才算是图穷匕现,竟是在打周正龙的主意,要用一台专车换取周正龙这至关重要的一票。其实,若是平日,刘高未必在乎周正龙,可现如今,他和薛向交锋,周正龙这正印一把的份量就显得根外重要,若是以后都有周正龙的支持,薛向纵使再能蹦达,恐怕也得被拍得死死地。
却说刘高这招当真毒辣,一剑正中周正龙的软肋,因为周正龙还就吃这一套,毕竟他今年五十有余,又混迹团委这个冷衙门,仕途上的通道几乎已经封死,唯一的愿望就是这官儿能当得舒坦些。
其实,周正龙原先的主意,还真是打算偏帮薛向,毕竟刘高这些年没少给自己气受,现在只需悄悄动动小指,就能拨动薛向这杆排头枪,扎扎刘高,真是何乐而不为呢。可现如今,刘高抬出了终极武器——专车,一下子就给周正龙炸晕了!
老头子平日里,可是没少羡慕那些威风的专车,做梦都想有一辆,奈何自己级别不够,只能望车兴叹,而现在,机会就摆在眼前,只要点点头,车就到手了,老头子哪里还能忍住。
况且,在周正龙看来,用薛向这杆长枪的机会还多着了,让这杆枪受受搓磨,和刘高再结些怨气,以后使起来岂不是更锋更利,制衡起刘高岂不是更趁手。周正龙越想越得意,只觉薛向的到来,简直是上天赐予的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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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薛向的反击(求推荐)
周正龙自觉心中的喜悦隐藏得极好,薛向却是从他那厚厚镜片后极速跳动着的鸡皮密匝的眼角,知道这老头被打动了。
当然,注意到周正龙这一举动的不止薛向一人,刘高和老头子共事已有数载,对周正龙这个毛病了如指掌,知道老头子不管是生气还是高兴,只要情绪激动,左侧眼角就跟装了弹簧一般,跳个飞快,可眼下的情况,很显然就是高兴。
刘高见说动了周正龙,心中的一块大石落了地,其实,他心中何尝不知道,自己这番和薛向争斗,让老头子拣了老大的便宜,可眼下形势比人强,暗自打定主意,待拍死了薛向,回头再来好好炮制老头子,且让他先得意几天。
“周书记,我发言完了,您的意见呢?”刘高轻声道。
此刻,薛向再傻,也知道该出手,否则要是让老头子表明了态度,那可连出手的机会都没了,“周书记,刘书记说了这许多,我也说两句如何?”
刘高眼角一跳,瞅了薛向一眼,募地,放下心来,暗忖,事到临头才想出手,晚啦!纵算你小子巧舌如簧,也翻不过天去,怪只怪你小子太独,殊不知利之所在,人心之所在也。
周正龙呵呵两声,取下眼镜,从兜里掏出软绒布来,擦了擦,笑道:“薛书记有话直管说,毕竟你们宣传部是这次讨论的主体嘛。”
老头子并不以薛向插在自己前头说话为忤,这会儿,老头子心中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已经和刘高达成了交易,准备出卖薛向,让他说几句又何妨。
薛向冲周正龙点点头,开口道:“方才刘书记说了许多。我也听明白了,说得很有道理,也挺发人深省的。其中一句话说得好啊,‘宣传部赚的钱不能只宣传部花。得顾全大局’,这句话深得我心。其实,我早就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宣传部发行得来的钱,不能只在宣传部使用,得顾全团委的整体工作。只是一直为想出好主意,今儿个刘书记一提醒。倒让我茅塞顿开。”
“喔,没想到我的一番话还有这么大的作用,那薛书记快说说,到底是怎么个茅塞顿开。”
此刻。刘高心中不住冷笑,都这会儿了,你小子才想到不能吃独食,不嫌太晚些了么。
薛向道:“是这样的,此前。我一直琢磨宣传部得来的钱钞该如何分配,可怎么琢磨都觉得不妥,这会儿刘书记一提议,我就有了主意,你们看啊。咱们这么办怎么样,新成立一个财务处,就从我们宣传部和项书记的评检部调人组建,既不用扩编,又不用增岗,就是个临时性的部门,用不着校团委批建,直接对周书记负责就好。”
“当然,我提议建财务处,而不是把钱交归团办确实是有原因的,原因和刘书记先前说的一样,就是不患贫唯患不均,咱们宣传部素来就是冷衙门,人又多,怪话自然最多,就有不少人常常在我耳边念叨,说团办是好单位,经费足,福利多,尤其是人少,占老便宜了。刘书记,你听听,这叫什么话,这些同志的觉悟怎么就这么低!”
“再一个,我觉得周书记平日里虽说主持团委的日常工作,可担子实在太轻,而我们四个分管书记累够呛,俗话说有福同享,可不许周书记再偷懒,把新建的财务处交给他,正好让他也忙呼忙乎。”
薛向说完了,满场久久无声。
其余四人,各样心肠,有叹息的,有无语的,有叫绝的,有惊喜的,就是没有接茬儿的,各自捧杯的捧杯,翻笔记本的翻笔记本,转钢笔的转钢笔,各样姿势不一而足,却有一样却是一致的,那就是一双眼睛直愣愣地,没了定星。
要说薛向这一剑实在是太绝了,简直就是“万剑归宗”,破尽万招!
薛向先顺着刘高的话说,来了一招顺手推舟,接着说着,就拿宣传部抱怨团办分配不公说事儿,这就跟刘高拿团办抱怨宣传部暴富说事儿如出一辙,端的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刘高压根儿无法反驳设立财务处,因为人家宣传部摆明信不过团办,且团办确实有前科。
克服刘高,薛向又在组建财务处的提议中,适当照顾了项远的利益,说从评检部调人。说到这儿,就不得得罗嗦几句,为什么从评检部调人,就是照顾项远的利益呢?原来,这会儿的团委就是冷衙门,简直是冰冷,权力小不说,福利还不怎么样,可分福利是各部门均分,那样一来,人头越多,就越吃亏,是以,当团委领导的,手中权力本就极小,自然就紧盯着福利,就没有不希望自己部门人少些的。而薛向这一从评检部抽人,项远自然高兴。
照顾完项远的利益,最后,薛向终于直指问题的核心——周正龙。
刘高张罗给周正龙配车,是下了狠手,薛向这回干脆把团委最大权利——财权,都帮周正龙抢了过来,那就是下了死手!
他刘高再能付出,还能把手头最紧要的财权给周正龙么,想想也不可能,最多也就是在花费上照顾,比如配车,可薛向干脆就把钱袋子塞进了周正龙怀里,这回,周正龙能自个儿花钱,还用不着承刘高的情。再说,配车的事儿,照样黄不了,因为是校团委本来就有给哲学系团委配车,只不过哲学系团委用不起,现下,周正龙自个儿拎着了钱袋子,哪里还有养得起养不起的担忧。
是以,薛向这招一出,蓝剑叹息,刘高无语,项远叫绝,周正龙惊喜,四个人,四样心肠,就这么愣住了。
薛向见室内良久无语,又道:“周书记,刘书记,项书记,蓝书记,我就是这么个意见,你们有什么看法?”
“不行!绝对不行!部门职能岂能说变就变,团办掌管财务,又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怎么就为了某些人的窃窃私语,就要另设单位,绝对不行!”刘高霍然而起。
“刘书记这话不妥吧,据我所知,宣传部也是一直掌管出版社所得售款的,怎么宣传部能变,轮到团办就不能变了呢?”薛向语冷如冰。
刘高哑然,狠狠瞪了薛向一眼,又冲蓝剑看去。
蓝剑不愧是刘高的门下牛马,立时接上了:“薛书记,话不能这么说,道理有一,事有万端,团办和宣传部根本就是两码事儿,岂能一而论之。”
蓝剑的反击甚是犀利,刘高回了个感激的眼神。
哪知道不待薛向挥剑,一旁静坐的项远忽然宝剑出鞘:“蓝书记说的不能一而论之,具体是指什么,是指工作职能,还是财务调配?我记得刘书记的意思是宣传部的钱应该调到团办去,而薛书记的意思是,团办的钱应该调到新设的财务处去,都是财务调配,怎么就不能一而论之?再说,团办这些年分管财务的确做得不怎么样,刘书记说什么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我看未必吧,团办这些年分的福利,我老项可是心里有数,一笔一笔都记着,哪一年不超出他们团办应得的经费。刘书记,你若是不信,我们可以一笔笔算。”
项远此举,当真是一剑封喉,刘高面色转赤,喉头鼓动,张开嘴来,终究没有吐出话来。
因为项远说的确是事实,这些年,他刘高一手把着财务,虽说每年四部都是四千二的经费,可哪一年团办分得的福利都不止这个数,只不过刘高行事小心,都是分散,多批次发,极难引人注意。可刘高浑然忘了世上有句话,叫作“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项远的办公室就挨着团办,哪次发福利,他的小本子都会多上一笔,这么一合计,哪里还有错得了的?
本来项远知道有这么回事儿也没用,刘高上面有汪无量顶着,就算他报上去,也伤不到刘高皮毛,毕竟只不过是给团办发科员多发了福利,又不是刘高个人贪污了。可现如今,当众说了出来,更兼刘高放话“团办财务不错一丝一毫”在前,那可真是威力无穷,立时把刘高的面皮彻底剥了。
要说项远之所以当头给了刘高一剑,还是刘高做人有问题,太独太占,你要说他是个正印一把手,项远心中还没这么大怨气,可他刘高也不过是个副书记,就算挂着个第一副书记的招牌,那也是个副的,同为副书记的项远又怎么看得惯刘高这番贪占。
平日里,项远还真拿刘高没法子,可现如今来了薛向这根刺头儿,有这位连汪无量都敢扎的尖刺,项远胆气可是壮了不少。其实,今儿个通知开会,他就品出了不对来,知道是对付薛向的,是以,在李立派夏雨来办公室纠缠的时候,项远就故意顺水推舟的陪着夏雨瞎耗,就是为了给薛向拖延时间。要不然就凭夏雨这老实嬷嬷,岂能拖得住他堂堂项副书记。
项远一剑西来,刘高面色如土,再说不出话来,就连薛向也不住拿眼去看这个面目平常,沉默寡言的项书记,心中忽然猛地一寒,暗道,这小小系团委看着灯火晦暗,还真就没一盏省油的啊!
第六十三章 得势猫儿雄过虎
项远话罢,刘高脸黑如炭,此刻已然心沸如煮。虽说刘高也知道给团办多发福利的事儿,捅出来,也伤不到自己的皮毛,可眼下确成了实证,让他再没理由反驳薛向设立财务处。
刘高这厢已然无话,蓝剑却是不服,蹭得站起身来:“项书记,我不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团办就算多分了些零零碎碎又能怎的,你有意见,大可以向校团委反映啊,我看没必要小题大做,团办的工作,刘书记主持得好,那是事实,多发些福利,也在情理之中嘛。”
蓝剑这摆明了是浑说,“护主”之心可嘉,行为幼稚可笑。
果然,蓝剑话音方落,一直作弥勒佛状的周正龙,忽然跳出墙来,但见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盖儿齐齐一震,“蓝剑同志,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情理之中,你团办工作就是做的在好,要发奖励,那也得组织上通过,怎么能私相授受?行了,这件事儿就按下,咱们内部消化,没必要传出去弄得沸沸扬扬。还有,建财务处的事儿,就按薛书记的意见办,散会!”
周正龙说完最后两个字,看也不看众人一眼,拾了笔记本,捧起茶杯,扬长而去了。此刻,老头子心中得意已极,终于享受了把当家作主的感觉,愣是连举手表决都不用,就独自一锤定音了,任何人都不敢说话,这滋味,就俩字:提气!
周正龙飘然而去,薛向也不愿在此耽搁,起身冲项远打个招呼,出门去也,哪知道没行几步,肩头被人拍了一下,回过头来。正是项远。
“薛书记,走这么急干嘛,莫不是挤着去宣传部报哀?你这回可得头大喽。那帮家伙我可知道,都是属鳝鱼篓子的。许进不许出,要是知道你把唯一的家底儿给卖了,非朝你拼命不可。”二人刚完成了一次默契的配合,更兼项远出了一把多年的闷气,心中骤然一松,终年不见笑意的方块儿脸,此刻春意盎然。
薛向笑道:“项书记。你还别说,我正为这事儿发愁呢,怎么着,要不你跟我一块儿去说道说道。有你这德高望重的替我站脚,量那么家伙再有意见,也不敢跳。”
项远面色一苦,后退几步,道:“得。当我啥也没说,回见吧,您勒!”一句京腔罢,项远迈动长腿,片刻就去了个没影儿。
薛向苦笑着摇摇头。说实话,此刻他心中也是一腔苦水儿,此次和刘高火拼,真个是拼了个两败俱伤,好处全让周正龙那老小子得去了,回过头来,他自己还得去宣传部里做恶人,这事儿,怎么想怎么闹心。
可话又说回来,这回的事儿,他也是被动应战,若不是脑子灵醒,时机恰好,落入刘高彀中,恐怕结局更惨,保不齐被刘高吃得渣也不剩,还得在团委留下笑柄。
两相对比,让周老头拣个便宜,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
薛向对宣传部的众人,说了书记会的决定,没想到预料中的大造反,并没有爆发,反而是一阵出气声,搞得跟放下了心中的某块大石一般。初始,薛向不明所以,后来招来李立一问才知,原来是宣传部的人苦惯了,被欺负惯了,压根儿就没想过,这每月三千多的天大馅饼能一直抱在怀里独吞,一直就担心着被团委全夺了去。
而薛向这会儿通报消息,说从部里抽调人手组建财务处,且以后团委的福利不再按部门发,而是由财务处统一发给。这实实在在是宣传部众人听到的最好的消息,因为在那些科室头头脑脑看来,权重的财务处无疑是给自己准备的,而普通科员则想着去争那些即将被腾出来的官位。而最大的喜事儿却是,统一由财务处发福利了,以后就再也不用吃宣传部人头多的亏了。
薛向知晓了缘由,心中哭笑不得,暗叹一声,自己手下这帮人真正是穷怕了,苦怕了,连暴富了都一直害怕着。不过,转念一想,只要他们不跟自己折腾,那就是天大的好事儿。
这厢,薛向想着这帮属下不折腾,可现如今的情势,折腾又怎么少得了!你道怎的?新组建财务处要从宣传部提人,这宣传部提走人之后,空下了坑儿,自然又有萝卜惦记着。
这两下里的人事调动,岂能不折腾,都说宦海浮沉,浮沉二字,不就在这时体现么,你跑对路了,你就浮起来了,你没跑到位,自然就沉了下去。这薛向这座大码头,自然成了主位跑路之人必拜的,他想清闲又岂是能清闲得了的。
这不,自那日书记会后,风声一传出来,薛向那间小小办公室,立时就跟过道也似,真个是你来我往,我往你来,来来往往,压根儿就没个清闲,有汇报工作的,有关心身体的,有代打开水的,有送饭食的,弄得薛大书记苦不堪言,却又没处去说。
你说单是宣传部里的来折腾也就罢了,就连评检部的也过来人串门,这几十人一起轮番、密集轰炸,薛向彻底受不了了,干脆就回家办公了,好在这新迁之居,宣传部里,就李立知道,自此倒是得了几日的亲近。
可光亲近也是不行啊,人事工作也要理顺啊,这不,薛向整日里在家研究人选,一周的功夫,总算理了个七七八八,兼顾项远递过来的评检部的选送的三个人,新建财务处共计八人,可薛向这边只从宣传部里调出了四个,因为他知道最后一个最重要的位置,财务处处长之位,绝对不是自己能定下来的。
周正龙嘴上说让薛向负责,薛向却是知道若是自己真个独自将这财务处处长的位子,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定下来,那脑子就是缺根弦。
此刻,纵算薛向也咯应这渔翁得利的周老头,可谁是主要敌人,谁是要团结的对象。薛向还是分得清楚的。再说,连好容易打造出来的钱袋子,都交出去了。薛向绝不会在这一城一地的得失上计较。
果然,薛向把财务处的组建报告交上去后。周正龙翻了翻,讶道:“薛书记,怎么过处长人选是空着的呀。”
“处长人选,哪是我定得了的,当然要书记你来拍板啊。”薛向嘴上应笑,心中却是被老小子那假惺惺的声音恶心得不行。
周正龙嘿嘿两声,拍拍薛向的肩膀。笑道:“你呀,就是见外,说好的让你定,不过是个股级干部。还非得让我费这个功夫,你薛书记那天在会上埋怨我老周太清闲,要给我加担子,可也不能这心狠啊,一次性往死里加任务嘛。”
财权、人事权都到手了。老头子心中欢喜已极,风凉话说得那叫一个顺溜。
薛向道:“书记,这可不是我偷懒,关键是这财务处以后就对你负责,这处长自然得你来定。我可不敢僭越,莫要以后你用起来不顺手,来寻我的不是。”
周正龙笑着说了声滑头,又打趣几句,方才正儿八经地问起了财务处处长的人选。话说老头子这些年,被刘高压得压根儿就无心理会团委的事儿,只想着怎么轻松怎么来,如今大权到手,夹带里却是一个可用之人也无。不过,他这番问话薛向,却是并非真心求教,而是打定主意,薛向说哪几个就排除哪几个,毕竟这个财务处,是薛向提议组建的。
且当时为了策应薛向和刘高的争斗,周正龙就没反驳从宣传部和评检部挑人,现如今虽然不会后悔,却是万万容不得财务处处长又从薛向夹带中出来。
薛向深深看了周正龙一眼,笑道:“我这边还真有几个人选,说来您听听?”
周正龙含笑应了,还顺手从桌上拿出了笔记本和钢笔,薛向每报出名字,他笔记本上就多几个字。薛向看他一字一画记得甚是认真,心中暗自冷笑,嘴上却是仍旧报个不停,一连报了七八个方才打住。
周正龙看着本子上的八个名字,一时有些发愣,慎慎看了良久,方才抬头重重看一眼薛向,说会慎重考虑的,末了,还多谢还说多谢薛书记的帮助,方才把薛向送出门去。
薛向出得门来,暗自气闷,没想到这蔫巴老头儿竟然也是一肚子机心,当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得势猫儿雄过虎。
原来,薛向早知道老头子让自己推荐人选,就没安什么好心,心念一转,便把团委够格的股级干部,都报了出来,独独没报宣传部的。
要说薛向故意这般报名,就存了相试的心思,若是周正龙心中真心想让他薛某人代为选人,定会问他诸如“怎么宣传部里的干部一个也无”之类的话,可周正龙看完,就说会慎重考虑,摆明了压根儿就没真心想让他薛某人掺合。
气闷也只能气闷,他薛某人现在应付一个刘高,已经极是吃力,可没余力再跟周老头较劲儿。
……………………………
“薛书记已经把人选报上去了!”
透过李立的口,这个消息很快在团办传开了,宣传部和评检部的一帮人也消停了,薛向办公室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这天早上,薛向提着一袋包子和半钵豆浆,刚进了办公室,还未待关门,李立又鬼祟地溜了进来。之所以用鬼祟来形容李立,实乃是这家伙一有通风报信的活计要做,进门前的姿势总是蹲身,摆头,四望,飘着进来。薛向说过不知多少次,可李立总是改不了,其实,在他心里,这种审慎的态度,是自己对领导负责的表现。
这不,薛向一见他这鬼祟模样,便知道这小子又有耳报送入。要说,薛向其实对李立这种小报告行为并不反感,毕竟身边多了这么个人儿,他在团委的消息也灵通了许多。
果然,李立送来的情报很有价值,说是看见周书记去了蓝书记办公室,回来时手里多了个苹果,且这苹果不是拿在手中,而是不住地在两只手上颠来倒去,看情形很是欢快。
李立送来情报,不待薛向说话,便自动撤出去了。薛向看着李立这种谨小慎微。服务到家的态度,心中忽生感慨,难怪历史上那么多大人物。都会宠幸近臣,像这种事事都替领导着想的下属。怎不让领导欢喜,趁手,乃至感动,这就是人之本性啊!
待李立出门后,薛向三口两口吃完了早饭,便坐在桌边转起了钢笔,脑子里却是飞速运转。思忖着老周到底是什么意思,略略一沉吟,便想透了其中关节,心中冷笑不已。暗道,这人就没个知足的时候!
原来此时,薛向已然想透周正龙此举意欲何为,老小子一准儿是通过蓝剑,在向刘高释放善意的信号。毕竟上回刘高失掉财经大权,是薛向顶在了前面,老小子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刘高挨了薛向一巴掌,他周正龙跑过去递红枣。明摆着就是告诉刘高,他没和薛向捆一起,意思是你们可以接着来,我保证不偏向。
“老小子这是渔翁当上瘾了,还想坐当中看戏,想玩儿制衡术,也不看看自己又没有那个本事!”薛向此刻对周正龙的好感急剧下降,觉得老小子太过贪心,得了大权不算,还想继续看自己和刘高死斗,他好充当至高无上的裁判。
人心无底,薛向今日方信矣!
吃罢早饭,薛向去了趟宣传部,检查了下日常工作,便折回办公室,又翻翻案头的文件,发现该处理的都处理了,没什么疏漏,便待躺下翻翻小说,一本,是柳莺儿给他寄过来的。小妮子每次通信,甚是冷淡,不管薛向去信多么相思如火,小妮子的回信永远是冷冰冰的,多是谈工作,谈赚了多少钱,显然还在为薛安远那日的冷淡挂心。
不过,薛向却是知道小妮子心里想着自己,不说每次托人带过来的昂贵西服,精装手表,名牌皮带等等,单是这部精装的便能看出小妮子费了多少心思。这本分上中下三册,全用金丝楠木做壳,印刷用的纸张稍稍触手,便知是和钱钞用纸一般无二,且里面的排版全是简体汉字不说,最难得的是头前的序言,竟是查良镛手书,序言里还提到了薛向的大名,显是查先生为此本书单独而作的序。
虽说现如今查良镛先生的名号还不能和后世相比,可他的名声在大陆以外的华人世界里,俨然是一代宗师,能让查先生亲自手书作序,真不知道小妮子费了多少心思。
薛向捧着这本,心中满是温暖,靠了枕头翻阅起来,正看得有滋有味的时候,门响了。薛向起身开门一看,见来人竟是那日在食堂二楼拐角处遇到的毛旺,系团委二级机构大学生艺术团副主任。见来人是毛旺,薛向又惊又尴尬,惊的是毛旺何以来找自己,毕竟自己和大学生艺术团没什么工作联系,尴尬的是那日在食堂二楼转角处,毛旺邀请他薛某人一起就餐,被薛向婉拒说明天回请,哪知道薛某人忙得忘了,这明天竟是迟迟未至。
薛向脸上的表情,毛旺恍若未觉,笑道:“薛书记,自己婆姨做得腊肠,老香了,正好今儿个带得有些多,拿来请您帮着个消灭些。”
要说毛旺还真就没把薛向爽约当回事儿,领导何时不忙?能给那句“改天回请”的话,已经算是给下属面子了,下属若敢较真儿,那真就是脑子缺弦。
说话儿,毛旺就把铝盒打开了,里面躺着三摞,十数根金黄的香肠,食盒打开霎那,便有扑鼻芝麻香传来,显然上面淋的一层,都是香油。
薛向笑道:“那感情好,替我谢谢嫂子,来来来,里面请。”说话儿,薛向就把毛旺让进了屋。
入得屋内,薛向又给毛旺倒过一杯茶,闲话片刻,便婉转询问毛旺所来何事。却说毛旺今日到来,还真就无事,纯是来联络感情的。上次,他就相中了这个初来乍到的薛书记,果然,这位薛书记不负己望,上来就把系团委的刘书记给摆了一刀,后来,竟在校团委大会上,大展神威,和素来勇猛无敌的汪书记又大战了三百回合,此等潜力股,毛旺岂有放过的道理。
唯独可怜一直没有接近的理由,恰好昨夜毛旺的婆娘乡下的娘家哥哥来了,捎来十多根香肠。毛旺才计上心来,今天就用这香肠生出由头,前来探风。
薛向几番试探,见毛旺真不像有事儿相求,便放下心来。实话说,他还真怕毛旺有所托,以他如今在团委看在红火,实则尴尬的局面,没准儿还真就办不成。
两人又闲话几句,毛旺忽然吹捧起薛向近来的战绩来,说着说着,便夸赞薛向提出组建财务处,简直是神来之笔。毛旺正不着边际地夸着,募地,薛向脑子里灵光一现,有了主意。
“毛主任,你可别再送高帽子了,这一会儿功夫,我可被你戴了不少,再戴下去,这脖子可受不起。”挡住了毛旺的主意,薛向接道:“毛主任,财务处新建,现在就缺一个处长,我看你条件挺不错,怎么,就没有什么想法?”
毛旺呵呵笑道:“薛书记,您可真会开玩笑,这团委多少人昂着脖子等呢,我就没做过梦。”
毛旺只当薛向说笑,压根儿就没当真,哪知道,薛向摇摇头,接道:“如果有机会做这个梦,你毛主任真就没点儿想法?”
毛旺霍然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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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汹汹而来
“薛书记,您的意思是…是我老毛,不,小毛能….能试一试?”毛旺瞬间红脸转赤,声音都打着结巴,他实在是难以置信,薛向会让他往那个光彩夺目的财务处处长的位子上走一步。
“怎么,你还有什么思想包袱?”薛向拾起小锡壶给毛旺的茶杯续上水。
毛旺慌忙双手捧杯,喉头梗了又梗,定住哆嗦的嘴皮子,道:“薛书记,要不是这水杯烫手,我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团委的股级干部成把抓,您独独挑中我毛旺,今后,您..您…总之,啥也不说了,您看表现!”
薛向摆摆手,道:“毛主任说过头啦,你的工作能力和业绩表现有目共睹,再说,你又符合此次调选的标准,我推荐你也是合情合理,不过,你若是以为光有我推荐,这个位子你就坐定了话,恐怕结果会让你失望。”
毛旺悚然,急道:“您的意思是刘书记那边会有阻力?”
毛旺原以为凭着薛向在系团委的势头,方才说推自己,几乎已是定了的,哪里知道凭空又生了变数,立时着急起来。
薛向道:“刘书记那边反对不反对,不重要,关键是周书记那边,你这做下属的也该去汇报汇报工作嘛。”
毛旺抬头迎上薛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赶紧低下了脑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
会议室仍旧是上次的书记会议室,长桌、靠背椅依旧原来模样,连位置似乎也未曾动过,薛向几乎还记得自己身前的桌沿上的那道狭长的刻痕,离自己上次坐下后的胸口处恰好尺长的距离,这次未挪动椅子,直接坐了。不经意一瞅,发现还是将将尺长的距离。
物是那个物,可人似乎就不是原来的那些人了。当然,这里说的物是人非。非是指开会的五个人,有谁没来,或是有谁调走,而是指这五个人的精神面貌几乎与上次与会时大相径庭。
薛向、项远、蓝剑还好说,变化不大,无喜无忧,皆端坐了翻本子。而刘高和周正龙,那简直就跟换了两个人似的。刘高原本给人的感觉就是冷面,城府极深,尤其是两撇扫帚眉时时都是平平的躺着。让人觉得他刘书记何时都是镇定自若,一切皆在掌握;可现如今刘高竟是面泛红赤,两撇扫帚眉高高的吊着,两颊紧绷,面目整肃。一副雄赳赳的模样,整个人满是神采,好似前次的打击非但没让他消沉,反而激起了斗志一般。
而周正龙的变化那就更大了,平日总穿的青布工作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袭黑色翻领中山装,可人家的翻领就是不压平,而是直直地立着,仿佛有什么特殊寓意一般;原本塌下的偏分头,也打了发蜡朝后梳拢,一张椭圆的脸盘满是红光;变化最大的当属那双眼眸,原来时时混浊,现在却透着光亮,看谁都是浓浓的注视,一副精光四射的模样,似乎在宣示威严。
今次开会又是选在下午,不过却是提前一天通知,薛向是邀了项远最先到来,而周正龙竟是和刘高、蓝剑赶了个前后脚。见这三人同至,项远立时就瞪圆了眼睛,在桌底下,用脚轻轻磕了磕薛向的脚踝,后者回了个意味深长的微笑,项远瞅见这从容的微笑,没由来地定下神来。
今天的会议是周正龙提出召开的,会议的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讨论新组建的财务处处长的人选。
现如今,周正龙气势大胜,自觉薛向和刘高成了自个儿手中任意捏拿的天平,他小指头压哪头,哪头就获胜,心中已是得意已极,只觉这点官场上传说已久的权谋通变之术,全部被自己掌握了,自此之后,便能纵横宦海,如履平地。
这不,一开会,周正龙就没完没了地呼呼哈哈开了,不知道这毛病又是搁谁身上学的,上来就是,我有一点意见,两个要求,同志们要做到四个务必云云,听得屋内几人强忍着哈欠。
半个小时过去了,周正龙总算表达完他那一点意见,扯到戏肉了:“同志们呐,现在宣传部在薛书记的领导下,形势是一片大好哇,出版社这个月又丰收了,钱都已经汇聚到了财务处,可现如今,咱们财务处竟连个当家人也没定下,这可要不得,今天咱们就议一议这个人选问题,大家看看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周正龙话音方落,刘高啪地把钢笔按上了桌面,盯着薛向道:“人选,我这儿有一个,就是宣传部的主任张锦松同志,张锦松同志的履历,我就不说了,大家也都清楚,无论是论能力还是论资历,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选,我看就定他吧!”
刘高一双鱼眼泡子死死盯着薛向,好似就等薛向反驳,马上就抡开阵势,再战一场,誓要把上次丢失的阵地给夺回来一般。
哪知道薛向这厢稳如泰山,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时不时还回个眼神给刘高,弄得刘高心中阵阵恶心,只觉这张笑嘻嘻的英俊脸蛋实乃是天下最可恼的物件儿。
薛向不发言,不代表无人反对,项远却是挺身而出了:“刘书记这么说不妥吧,上次会上说了,财务处是按正股级的配置设立,我记得张锦松同志是副科级干部吧,总不能搞高配吧。”
自上次和薛向合作一把,尝到了甜头,项远便彻底偏了过来,再说此前刘高也没怎么拿他当回事儿,更何况薛向这次组建财务处,出手极是大方,总共七个人选,愣是让了评检部三个,项远很是承情,是以,这会儿就替薛向打起了头阵。
蓝剑冷笑一声,道:“项书记这么说恐怕压根儿就没弄清状况吧,这财务处说到底就是个临时机构,尽管它可能长久在咱们系团委存在,到底也不是由校团委批建,什么正股、副科的,还不是咱们自己定,人家张锦松同志不拘小节,愿意拉下身段,以副科的级别,去做正股级的工作,咱们表扬人家高风亮节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妥与不妥的说法。我看就不必讨论了,财务处处长就定了张锦松同志了。”
却说这张锦松去财务处,还真不是刘高和蓝剑的主意,在他们看来,有张锦松这根钉子定在宣传部其实是最好。奈何张锦松被薛向收拾怕了,再说,宣传部里几乎都知道这小子跟薛书记不对付,且时常干些吃里扒外的勾当,结果,弄得张锦松在宣传部几乎成了过街的老鼠,就连曾经的曹小宝、王大军之流都不待见了,毕竟薛向给宣传部带来的变化和福利是有目共睹,这帮人自然不愿跟着张锦松穷折腾。
是以,张锦松在宣传部呆不住了,就想着挪地方。
这不,一听说组建财务处,眼睛就瞄上了这处长的位子,张锦松可是知道这个位子虽然在书记会上定的是股级,可运作好了,权力几可和几个副书记平齐,立时就动了心思,便来找刘高厮缠。而现如今,刘高被薛向一棍子夯得还没翻过身,越发需要校团委的汪无量在背后戳着,倒也不敢再拿捏张锦松,只得咬着牙齿应了。
原本,刘高还担心薛向和周正龙联合,自个儿有劲儿使不上,且财务处处长的位子太过紧要,老周和薛向不会轻易让出来,只怕是办不成。
哪知道没几天,蓝剑传来消息,说周正龙来他办公室晃悠了,还喝了茶,吃了水果。刘高是何等城府,哪里不知道姓周的是在玩儿打一巴掌揉三揉,这是来平熄下自己的怒火,让自个儿再和薛向斗得天翻地覆,老小子好拣便宜。
可纵算刘高知道了周正龙这般心思,也不得不乖乖配合,毕竟张锦松盯财务处处长的位子,已经盯得眼睛快要溢血,若要是真整黄了,保不准这小子狗急跳墙,坏了自己大事儿。
正是因为周正龙和刘高之间达成了这番默契,且在进办公室之前,三人在门口撞齐了,虽未沟通,却是若有若无的扫了几眼,会了心意。这才有了刘高进门后那雄赳赳的气势,只等薛向扑上来找死,也就才有了蓝剑这番大言旦旦,必胜无疑的自信。
蓝剑一番话罢,见无人接茬,自觉刚才自己那番话取到了一锤定音的效果,气势陡涨,盯着薛向瞄来看去,终于忍不住道:“薛书记,在座的除了你和周书记都发言了,你说说张锦松同志干这个财务处处长合不合适?”
却说蓝剑此刻心中得意已极,压根儿就不问薛向有无人选,而是直接要薛向说张锦松合不合适。在蓝剑想来,薛向是既不能说合适,亦不能说不合适。说合适,无疑是认栽的表现,面子彻底被剥落;若说不合适,接下来周正龙一表态,他薛某人照样是个失败的局面。
蓝剑此番一逼再逼,薛向眼中陡然一寒,瞧得紧盯着他眼睛的蓝剑眼皮一跳,募地,调转视线,不敢看他。
这蓝剑刚转移了视线,心中猛地起了咒骂,非是骂薛向,而是骂自己怎么被那小子眼睛一扫,就吓得退缩了。一念至此,蓝剑又拿眼去瞅薛向,可薛某人的眼眸早盯上了面前的笔记本,让蓝剑这番“媚眼”彻底抛给了瞎子。
蓝剑眼衅未果,正待接着逼薛向表态,薛某人却是如他所愿的发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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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倒戈书记
薛向发言完毕,刘高和蓝剑对视一眼,皆是满眼的迷惑,实在是不知道薛向怎么会是这么个意思,均想,难不成事到临头,这下小子要缴械投降,可凭借前两次交锋的经验,这小子从来就是先抑后扬,后发制人,看来一准儿还有后招。
刘高和蓝剑迷惑,项远也是一脸的不解,不住在桌下,轻磕薛向的脚踝,希望他能给些提示,可薛向恍若未觉,说完话后,就埋头在笔记本上写划,可项远偏头去看,见笔记本上一字也无,却是一个个圈圈,大圈套中圈,中圈套小圈,不知道薛向是信手涂鸦,还是另有寓意,或是给自己传暗语。
如果说薛向话罢,刘高、蓝剑、项远是迷惑不解的话,那么周正龙则是心潮涌起,他万万没想到薛向竟会这么表态——“我觉得财务处直接对周书记负责,人选由周书记定就好。”
却说那日周正龙让薛向报上八个财务处处长的名单,薛向一个宣传部的人没报,最后,薛向虽然试出了周正龙的心思,可周正龙却也不傻,在办公室对着名单转悠良久,终于也猜出了薛向此举何意,遂就有了周正龙造访蓝剑办公室的举动。
在周正龙看来,薛向也是个彻底的滑头,绝对不会一直跟着自己的指挥棒转,唯一能继续操持权柄的法子,无疑就是让刘高和薛向这两人再斗起来,毕竟他周某人现在的权柄岂不正是得自于二人争斗。
是以,周正龙自觉没有薛向帮助的前提下,争不到财务处处长的位子,索性就想将之让给留给刘高,算是颗安抚的红枣,顺便也锉薛向一锉,让这小子知道知道在领导面前耍机心的下场。
此前。刘高和蓝剑相继表完态——选定张锦松,周正龙也和刘、蓝二人一般,憋足了劲儿。只等薛向举旗造反,那时。他周大书记就踩着七彩祥云,从天而降,一脚将薛某人踏翻。
却说这周正龙上次跟风薛向,倒刘高;此次又安抚刘高,欺压薛向,老小子心里真正是美得不行,只觉这两人彻底被自个儿拿死了。
哪知道“万众期待”的薛某人造反没等来。却等来了薛向一句“由周书记做主”的表态,真个是让刘高和蓝剑二人失望到了极点,好似聚拢了猛力,一家伙打在了棉花堆上。亏得难受,而周正龙则起了别样心思。
刘高狠狠盯了薛向一眼,出声道:“既然薛书记没意见,那就定张锦松吧。”
哪知道刘高话音方落,奇峰突起。周正龙挥手道:“我看财务处处长的位子,还得慎重考虑,张锦松同志的能力和资历是没话说,可毕竟他提到宣传部主任的位子上也没干多久,当然。即使调任财务处处长,也算不得什么提拔,可频繁的调动,到底不利于工作的连续性,我看还是换个人吧。”
铛!
刘高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这番都鸣金收兵,得胜归山了,周正龙这是又唱得哪出啊?蓝剑和项远也是一脸茫然,实在是不知道这戏还能这么演,真个是太话本传奇了。
唯独薛向无喜无忧,及时接上了周正龙的话茬儿:“我觉得周书记的意见很中肯,毕竟张锦松同志是咱们宣传部的主官,是我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这要把他一调离,我今后的工作还怎么开展,再说,此次组建财务处,已经从我们宣传部抽了不少人了,再抽调张锦松同志,那咱们宣传部的力量恐怕就单薄了,所以我觉得锦松同志还是留在宣传部,协助我工作为好。”
薛向这番瞪眼瞎话,说得真可谓白日见鬼,张劲松现下在团委是个什么行市,谁不清楚,几乎都快混成了透明人儿了,可在他薛某人口中,却被形容得无比重要,似乎没了张锦松,这宣传部的天就要塌。
不过此刻,却没谁和薛向辩论张锦松是否具有重要性,因为这已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知道薛某人使了什么手段,让这已经扯开了弓弦的周正龙,忽地调转了箭头。
却说刘高和蓝剑此刻直直盯着周正龙,眼中喷火,恨不得当场将老头子瞪死,而一旁的项远却是接着开腔了,话很短,总的意思就是由他周大书记乾纲独断。
争取到了至关重要的两票,周正龙精神大振,说道:“同志们,我手上还真就有个人选,那就是大学生艺术团的毛旺同志,毛旺同志也是员老同志了,论资历也不差张锦松同志,但是毛旺同志恰好是正股级干部,符合咱们之前给财务处定的级。而且,我也觉得咱们系团委班子在这次组建财务处班子上,目光不够深远,视野不够全面,只在四大部里转悠,却是忘了咱们艺术团这些二级机构的老同志们了。我觉得应当适当照顾这些最基层同志的感受,这次选用毛旺同志,正好也是给他们激励嘛,让这些基层同志知道咱们团委班子没有忘记他们。是以,综合上述各个方面,我认为任用毛旺同志为财务处处长是非常合适,也是合情合理的。”
周正龙一席话落,砰的一声脆响,刘高拗断了手中的一直圆珠笔,截断处甚是光滑,显是一拧而断。此刻,刘高心中无明业火烧起三万丈,复又百感交集,又羞又恼又恨,而这其中羞愤之感最为强烈。
因为他堂堂刘高居然,居然被自己压在身下数年的周嬷嬷给玩儿了,他恨自己怎么会信了周老头的好意,恨自己为什么不咬牙抗争,就算上次失败,那也是败得轰轰烈烈。可这次,竟是在他刘某人向周正龙输诚的情况下,又被耍了,刘高自觉自己整个儿成了玩物小丑一般,任由周正龙用那打过自己一巴掌的大手,在脸上揉了三下,啪的,又挨一耳光。
刘高拗断了铅笔,蹭得站起身来,一言不发,铁青着脸,出门去也,紧接着,蓝剑也跟了出去。好在周老头得了便宜,也没接着卖乖,而是任由二人去了,反而笑脸温声,冲薛向和项远介绍起毛旺的情况来。
老家伙嘴上说着毛旺工作如何得力,业绩如何出色,脑子里想的却是一个红脸胖子深更半夜,提了两只乌骨鸡,来敲自己家门,随后,总是来办公室,找自己汇报艺术团那些没营养的工作,以及那一大堆听得让人倍觉舒心和真诚的感言…………..
周正龙好一通说道,好似在向薛向和项远这两个自己的支持者,证明自己提拔毛旺纯粹出自一片公心一般。尽管周正龙说得真诚,项远却是一个字儿也不信。毕竟周正龙否决张锦松、提名毛旺之时,蓝剑脸上的讶异,刘高脸上的惊怒,还有那依旧散在桌山的两截断笔,一切的一切,无不说明这中间有事儿,说明老小子恐怕又是临阵倒戈,狠狠戳了刘高一刀。
项远不住地拿眼去扫身侧的那张脸蛋,但见清瘦的脸形,棱角分明的弧线,剑眉、星目,高高的鼻梁,薄薄的嘴唇,一起构成了一张英俊无比的脸蛋,可就是这张在开会时、永远淡淡挂笑的俊脸,却是藏着无数的机心和秘密。
周正龙闲话了好一阵儿,才说办公室还有事儿,待薛、项二人应声后,迈着八字步,一摇一晃地出门去也。
“薛书记,现在就咱俩人,你就别卖关子了,给我说道说道这中间的戏法儿是怎么变的。”周正龙刚出门,项远就忍不住了。要说项远的城府也绝不至于这般浅薄,行事也从不轻浮,相对而言,如今这话问得就轻佻多了。只因为项远实在是太好奇了,好奇得犹如毛爪子挠心,况且,他自忖算是和薛向同一战壕的,薛向该不会为这个跟自己红脸,便问出声来。
薛向笑笑,道:“周书记自己有人选,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又不会密宗的‘他心通’,你问我,算是找错门儿了,若是你真想知道,我倒能给你指个去处。”
“哪处?”
“周书记办公室!”
“你…..”
轻笑声中,薛向抢先出了办公室,要说这其中变故,确是出自他薛某人的手笔,但是无论如何不能跟项远说道的。毕竟人家知道是你使的手段是一回事,你说出来又是一回事。前者,最多说你一句城府极深;而后者,当着人家的面儿说了具体手段,不管聆听那人和你多么亲近,心中最会给你打上个“谨慎结交”的标号。毕竟谁都希望自己身边的人是纯洁无害的,可不愿对着一个永远满肚子心思、机巧的家伙。
薛向刚走到办公室门口,便听见里面的电铃响了,开门一接,来电的是毛旺。
“薛书记,我的事儿,成——了?”电话那头毛旺的声音很是激动。
“成了!”
“多谢薛书记,多谢薛书记,您…您放心,我毛旺知道….”
薛向知道毛旺要说什么,打断道:“行了,端正态度,努力工作,记得去周书记办公室感谢下。”说完,便撂了电话。
薛向闲坐案头,燃一支烟,心中却是浮想联翩,心中哂笑,若是周正龙知道毛旺给自己打电话,不知道是何感想。
却说此番得胜,薛向心中有了些许得意,其实,细想来,他应该得意。因
为这大概才算是薛某人踏入仕途以来的第一次独立运作,其中曲折、勾连,自然要细细评说一番。
第六十六章 薛安远回来了
却说周正龙倒戈,刘高挨刀,其中还真没少了薛老三的手脚。
原来那日,李立汇报消息,说周正龙去往蓝剑办公室,回途中,手持苹果,面有喜色。当时,薛向就知道大事不好,判定周正龙竟是个占便宜没够的脾性,老家伙还想继续坐当中,收渔利。再三懊恼,那会儿,薛向却是真没办法破局。因为周正龙现下的确也有当裁判的资格,毕竟他薛某人不可能放下手段去拉扯刘高和解,而刘高更不可能和薛老三握手言和。
就在薛向百思无解之际,毛旺,来了!
适逢财务处处长人选未定,薛向脑筋一转,有了主意,便让毛旺去寻周正龙“汇报工作”。按他料想,周正龙失势已久,四大部又无心腹,初掌权柄,且又是个好弄权的性子,定然对毛旺这攀附者,不会冷淡。
当然,这一切都是薛向臆断,没有十足的把握。谁成想,他这番分析,确是直中周正龙心理。原来周正龙骤获权柄,却是无人知晓,毕竟他这周嬷嬷的外号在系团委,可不是暗传了一年两年,再加上开会的四个书记,都不是饶舌之徒,无人帮他宣威扬名,弄得周大书记失落不已,只觉自个儿穿了一身顶好锦缎绸衣,却是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无人欣赏,憋屈至极。
恰好此时,毛旺来了,且是夹着浓浓的诚意和热情,扑面而来的。这毛旺本就是混老了机关的,薛向一重读“汇报工作”,毛旺立时知道了其中寓意。于是,毛旺先是深更半夜,松鸡上门,让周正龙感受到诚意;接着。又是不住上周正龙办公室汇报艺术团的零碎,让周书记感受到久违的权柄在握;最后,更是时不时地帮衬着周正龙打杂跑腿。甚至连新配给周正龙的那辆汽车加油,都给代劳了。让周书记很是贴心了一回。
即便如此,周正龙只不过是觉得终于有了自己人,却还是未生出把毛旺送上财务处处长的宝座的心思。毕竟,在财务处处长的位子上,因着薛向在报名之时,和他周大书记耍心眼,因此。就生了摩摩薛向这根尖刺的想法。况且,周正龙自觉没了薛向的支持,压根儿抢不到这块肥肉。
是以,他便决定把这个注定得不到的位子转卖给刘高。算是赏刘高颗红枣,到时刘高得了他周书记的支持,必定又得和薛向咬起来,只有这般,才显出他周书记的重要来。
却说周正龙原本计较得极是周全。刘高和蓝剑那处也沟通完毕,只等薛向入彀。哪知道薛向竟是一反先前斗弄心机的诡诈,而是坚定不移、大言煌煌支持起他周大书记来。
霎时,周正龙就生出了想法,毕竟先前把财务处处长的位子送给刘高。正是因为担心没有这个好耍机心的薛书记的支持,,他周书记得不到,乃是不得以而为之的结果。
而薛向这一率先亮明了无条件支持的态度,周正龙这占便宜没够的性子,哪里还容得下这财务处处长的肥肉从嘴边溜走。毕竟用一个和刘高走得贼近、且是汪无量姻亲的张锦松,无论如何都是制肘多多,怎及得上他周书记的自己人贴心?
再说,周正龙料定即使这打一巴掌之后的红枣不赏给刘高,他刘高也得朝自己靠拢,毕竟他刘高和小滑头薛向已然是撕破了脸,扯破了头,不朝自己靠拢,以后自己偏帮薛向,有的是他苦头吃。
正是出于这番考量,周大书记坚定不移地,义无反顾地,轰轰烈烈地倒戈了,把送到半途、眼见着就要被刘高咬进嘴巴的肥肉,一把夺过来,塞进了自己的嘴巴!
然而周正龙做梦也没想到,肥肉进了他的嘴巴,最终却是滑进了薛向的胃里。只因这毛旺坚定不移地认定自己这处长之位得来,是薛书记运作的结果,至于周书记嘛,收了自己的鸡,该得给自己办事儿,最多,以后配合他工作就好……….
话说薛向此番运作成功,真个是虎口夺食,机关算尽,当然其中也少不得运气成分。毕竟就算他再能分析周正龙的心理、脾性,再能算计刘高和蓝剑的谋划,若不是这个四大部皆不靠、无根无基的毛旺出现,恐怕最终也难成。毕竟周正龙不是傻子,四大部的人,他是打心眼里不放心,也只有这混迹二级机构中、比他周书记之前混得还冷清的毛旺才是放心之人。
……………………..
吃罢午饭,薛向小睡片刻,便开始整理桌上的文档。现如今,整个宣传部,在他的领导下,基本走上了正规,各科室的头头脑脑从薛向平日的工作作风,都知道了薛书记是个好简厌烦的性子,是以,每次或汇报工作,或上交文件,尽量都做得简洁,因此,薛向如今的工作任务极其轻松。
半个小时的功夫,薛向处理完三分文件,募地,想起了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来。当然,薛某人不会去关心其它科目的成绩,独独在意苏美人到底给了多少分,毕竟前次的五十九点五的教训在前,虽说开学已近两月,至今也未收到补课通知,想来苏美人的那科考试定是过了,可到底多少分数,薛向还是想知道。
有想法,就有行动,薛向却是不打算回教室去问,毕竟太过繁琐,也不能直问苏美人,不知道她办公室的电话还是其次,怕挨冷言冷语才是主因,思来想去,便就剩了唯一的询问对象——苏美人的老子、哲学系主任苏燕东。
电话过去了,恰好是老头子接的,一问,老头子还真知道。原来有了上次的教训,不只薛向挂心,老头子也记在心呢。
薛向挂了电话,满心的懊恼,真真是恨不得冲进苏美人办公室,将之按在桌上,对着她那挺翘饱满的圆臀来上几巴掌,原来苏燕东告知的成绩是六十点五分,简直比上次的五十九点五分还让人抓狂,摆明了调戏他薛某人。
薛向越想越恼,便想给电话班去电话,查询下苏美人的办公室电话,好好质问这个心比针尖儿的苏美人。
哪知道手刚抚上电话,电铃先响了。
“老三,得空没?”
语音洪亮,稍显沧桑,竟是薛安远。
“大伯,打完了?”薛向满是惊喜,虽然从徐子干口中知道薛安远在征南战役中大出风头,独领风骚,但到底已有近两个月没和薛安远联系了,这会儿乍来电话,薛向自然激动不已。
“我的仗是打完了,现在在家呢。”
“什么!是岭南的家,还是京城的家?”薛向大讶,他可是知道征南之主战役,不过历时一月,可和南蛮子的战争整整持续了十年,虽说这会儿没了大仗,薛安远这东线副指挥也没道理在家呀,不管是哪个家。
“废话,当然是京城,岭南那个是老子的工作单位,你小子怎么越大越大,是不是…….”
薛安远还待说话,薛向却啪的把电话撂了,一阵风出门去也。
…………………..
薛向到家时,薛安远正靠在薛向常设在右花园中的那张躺椅上翻报纸,薛向进得前来,笑道:“大伯诶,您这大将军虽然在解马归鞍,可前线炮火尤烈,这样大老爷似地躺着,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薛安远搁下报纸,骂道:“老子一年多不回来,回来了,你小子也不嘘寒问暖,还冷嘲热讽,我看你小子是皮痒了吧。”
薛向见老爷子作色,虽不当真,却转移话题,问大姐怎么没回来。一提起这个话题,薛安远赤红的国字脸上现出笑来,嘿嘿几声,提起了许翠凰,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话语间对这个未来女婿是满意到了骨子里。
伯侄二人又闲聊几句,薛向问起了顾长刀和康桐的情况,虽然他听许子干说过顾长刀的特战分队战果惊人,却是没问出这二人的情况来,这会儿见了薛安远,便忍不住问出来。
薛安远笑道:“放心,老顾和小康寒毛都没少一根,现下却是回不来了。特战大队修整完毕后,已经整顿成教练营,都怨那帮土包子见了特种作战的威力,都闹腾着要在自己的部队里建,再说特战大队在咱们岭南军区也不过是试炼,那帮人哪里知道训练方法,这不,就把老子的特战大队拆了,小康那帮家伙都成了教官,分到各部队帮着整训去了。”
薛向知道后世共和国第一支特种部队,也是诞生在岭南,不过那是八十年代初才产生的,现如今,自己这只蝴蝶,显然又起了作用,让特种部队提前诞生了不说,还有越折腾越红火的迹象。
问完最关心的话题,薛向才问到了此次谈话的戏肉——薛安远怎么忽然归家了?
要知道征南战役还未彻底结束,临战换将本就是兵家大忌,智者所不取,可薛安远这征南元勋被换了不说,还回了京城老家,那就颇显怪异,毕竟即使薛安远被撤换后,身上还背着岭南军区副司令员的担子,岂能是说回京就回京的。
第六十七章 谁上去
“怎么着,老子看你小子好像不大情愿老子回来?”薛向问题方出口,薛安远便梗了脖子。
薛向嘿嘿几声,笑道:“您看您都说哪儿去了,我怎么会不欢迎呢,就算我不欢迎你,小晚他们也是欢迎的呀,尤其是小适,老早就说大伯要是回来,要揪他几个胡子呢,我看您老这胡子拉碴,赶紧还是赶紧刮刮吧。”
一提到三小,薛安远的老脸立时绷不住了,浮出温暖来,“行了,不跟你兜圈子了,我这次回京是述职,中央军委已经下令我接任岭南军区司令员。”说到最后,薛安远声音拔高,透出满腔的豪气,显然此次升任,让这员沙场老将也有几分情难自已。
薛安远说完,薛向一张俊脸却是未现出惊容,显然是早有思想准备。
却说薛向还真不怎么惊喜,反而有几分失落。其实,薛安远此时归家,他之前有过猜疑,但进门就见薛安远安逸的躺在摇椅上,心中便有了答案——回京述职来了。既然是述职,无非是两种可能,一是汇报、总结征南战役,二是汇报、总结征南战役,外加安排新的职务。
如果是第二种情况,安排新的职务,那这个职务就值得期待了。毕竟此次薛安远功勋卓著,且是被撤换下来,给别人腾出了位子,高层自然少不得要给补偿,升迁几乎是必定的,只不过往何处调任,就值得考量了。
薛向之所以失落,还是因为薛安远的新职务不符合他心中的期待值。他原以为薛安远凭此次征南第一功,能直升军委四大部主官,再过两年,说不得就能挂上j委委员的牌子,哪知道竟是只跨了半格。
“怎么。你小子还不满意?”薛向一直没说话,薛安远大略知道他心中所想,便问出声来。
薛向不答反问:“谁接的您的副指挥?”
薛安远摆摆手:“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了。行了,没什么好可惜的。啥好事儿还能一人占尽?我这辈子算是知足了,老了老了,还打了一场国战,指挥十数万人,和那些僵卧家中的老家伙们相比,该偷念阿弥陀佛了。”
薛安远一番话罢,薛向立时就释怀了。想想,自个儿却是有些小家子气了,一步登天未必是好事儿,要建凌霄之楼。夯实基础才是顶顶重要。
一老一少、伯侄二人久未见面,更兼军旅话题,本就是二人的喜好,一聊起来,便刹不住车。直到夕阳西下,暮霭渐沉,薛向才觉出时间晚了,该是准备晚饭的时间了。今天,薛安远初到家。薛向自然要卖弄精神,整治席面。好在一家子饕餮之徒,各色食材倒是齐备,时不过六点,最后一盘红烧排骨便新鲜出锅了。
一方不大的空心圆木桌,空心处架着口铁锅,锅下支着煤炉,火势正旺,炖得锅中的小野鸡炖口蘑嘟嘟作响,铁锅四周摆了六菜一汤,荤素搭配,色泽鲜亮,显然一顿丰盛的晚餐业已齐备。
因着新家离三小所在的学校着实不近,即使乘车,也要近四十分钟,是以这会儿,虽过了放学时间半小时有余,三小还未到家。三小未归,一餐晚饭自然就得延后。
薛向抬手看看时间,估摸着三小还要一段时间才得归家,再看锅中已然炖得香气扑鼻,便弯腰将风门捂上,哪知道刚把风门罩上,厨外便传来熟悉的欢呼声,透窗望去,但见小家伙飞也似地朝薛安远扑去,薛安远也急步朝小家伙迎去,而一道白色的影子,也迅疾朝小家伙追去,未几,三道影子便撞在了一起。
结果便是,小家伙上了薛安远的肩头,小白虎被小家伙收进了怀抱!
一家人在厨房坐定,薛向又取出白酒、饮料,给满桌的酒杯一一兑上。三小见薛向面色郑重,就连最闹腾的小家伙也规规矩矩坐着,似在等薛安远讲话,熟料,薛安远挨个儿给三小碗里夹满了菜,招呼三小快吃,却是一点久别归家的家长形象也无。
这边一家人正吃得热闹,堂屋的电话响了,薛向起身,转回堂来,一接,竟是关春雷的炮仗声音,还未寒暄两句,关大炮便点明了主题,说是让薛安远去梅园,末了,还加一句,说梅园的麦子快黄了,让薛向别误了农时,记得自备镰刀,唬得薛向招呼也不打一声,直接撂了电话。
老首长见召,一餐团圆饭自然吃不成了。薛安远去后,三小吃了几筷子,便丢了碗,出厨去也。小晚回房温习功课,小意在院里练习足球盘带,小家伙抱了小白虎去堂屋看电视。
薛向独自在炉边一阵胡吃海塞,奈何准备的菜肴实在太多,他独自一人无论如何也难以尽数消灭,便把剩菜一起兑进锅里,做一锅大乱炖,明天买回馒头,正是好搭配。
收拾好厨间卫生,倒好两瓶开水,又给煤炉换上新煤,便折回堂去。在堂间,陪小家伙看了会儿电视,看看手表已近九点,便取来水盆,倒了开水,招呼三小洗涮。
待三小洗罢回房后,薛向倒了废水,独自在院内抽烟,一支烟未抽尽,门处有了响动,抬眼一看,正是伯父,且身后多了两个不认识警卫战士,和那个上次在岭南帮自己兑换港币的中山装。
庭院广大,是以白炽灯瓦数极大,很是光明,彤彤灯火下,薛安远面色潮红,脚步虚浮,显是喝多了的缘故。而薛向却是记得薛安远在家压根儿就没抿几口酒,料来是在梅园又赶了趟。
一念至此,薛向紧走几步,上前扶助薛安远:“大伯,您这是喝了多少啊,我可记得你也是小一斤的量,该不是老首长和您拼酒吧?”
“你小子,就知道胡咧咧,老首长都多大年纪了,还能跟我拼酒?去去去,弄些茶汤来,灌几杯就好。”薛安远声音洪亮,吐字清晰,显是头脑清醒,并未沉醉。
薛向急步回堂,未几,便端出一个长嘴紫砂壶来,递给薛安远,壶内冲泡的普洱茶正是圣品。薛安远对着茶壶灌了几口,又抽了支烟,精神恢复不少,伸手拍开扶在两边的两个战士,对中山装道:“如生,你带小王和小马去休息吧,可别在像下午那样,跟老子打游击。”
原来,下午薛安远到家后,就安排这三位随行警卫加机要员进招待所休息,熟料这三人竟是未去,而隐在房屋四周,这薛安远出门去了梅园,三人也开了车远远缀上,直到薛安远从梅园出来,三人见首长似乎喝多了,便现身迎上。是以,薛安远才有打游击一说。
中山装道:“首长,我留下吧,您身边缺不得人,让小王和小马去休息。”
中山装话音方落,两名战士不干了,死活要留下,说不用首长操心住宿,树上房上都能睡,顺便还能保护首长。薛安远的卫士都是顾长刀精挑细选,乃是特战大队精锐中的精锐,休息这等毫末小事儿,自然不在他们眼里。
哪知道三人的拒绝,惹翻了薛安远,“去去去,都他娘的胆儿生毛了?执行命令!”
啪!
三人齐齐一个立正,出门去也,至于是回招待所睡觉,还是继续隐在周边,却是无从得知。
薛安远训斥三人时,薛向在一边也没插话,倒不是他不愿三人留下,实乃是家中确实没有房间了。要说这间大宅好是极好,大也极大,独独对房间的设置极为小气,就正堂屋里间辟了四间房。当然,这种布局,对薛向这种极重亲情和家庭温馨的人,是再合适不过,但在有客远来的时候,便显得局促了。
中山装三人去后,伯侄二人又在庭院散起步来。
是日恰逢月半,是时,天上一轮明月如轮,盈盈无缺,清辉万里,薛向紧走几步,来到一处暗墙,随手关了中庭的路灯。霎时,月华取代了灯光,清辉冷艳,泻满了庭院,幽幽月华下,白日里满园灿烂炽烈的繁花芳草,霎时间,敛艳束媚,清冷婉约起来。
月悄悄,夜悄悄。
薛安远在前,薛向随后,一步步地在院内晃着,不知过了多久,薛安远方才出声打破了沉默:“老三,你说谁会上去?”
薛安远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薛向确是知道他所指何方。其实,薛安远酒醉归家不进堂屋,而是在院内漫步,薛向便知道是在梅园遇了事儿,是以,他跟随薛安远脚步之时,也在不断思忖,想出了许多可能。
这会儿薛安远的问题,倒是没逃出他思忖的范围,是以,立时便接上了:“谁上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国家稳定了,战争胜利了,发展方向确定了,当然,最重要的是老首长依旧身体康健。”
“嘿嘿,你小子呀,还真是长了颗七巧心,不过,这句话说得是真好,稳定好呀,只要稳定了,就凭咱们这些勤劳、朴实的老百姓,共和国的发展岂会输给别人?”
见薛安远少见的发乎感慨,忽地,薛向没头没脑来了句:“是在饭桌上遇到振华首长了吧?”
募地,薛安远止住微笑,铛的一声,重重赏了薛向个大板栗。
第六十八章 邂逅樱花林
却说薛安远在家并未待多久,次日一早去军委述职完毕,当天下午便返回岭南去了。
征尘萧萧,薛向带着三小站在街口冲着探出窗外的安远挥手,直到小车消失在视线里,方才领着三小朝附近的站台行去。待三小上车,看着公交车远去,薛向方才调转自行车头,朝京大驶去。
时下,已是四月上旬,按农历算,恰是三月阳春,薛向沿着小道缓行,两侧皆是农田,沿途过处,春风十里,荠麦青青,极是赏心娱目。小十里的路,薛向用了半个小时,车身方才滑进门,入得校门,但觉眼前的景致陡然一变,色彩也由简化繁,由淡转浓。满眼的淡青,霎时化作浓郁的苍翠和暗黄。
暖绿的梧桐立在主干道的两边,,翠碧的金丝柳混植其间,更有暗黄的蕉叶油油的随风摇摆,盈出满园的春意。
车身继续前行,转过一处拐角,沿途的树木又是一变,化作两片樱桃林,时下虽不到樱桃成熟期,樱花却是烂漫盛开,层层叠叠的花朵,或艳或浓的红,或浅或淡的白,一丛丛,一坨坨立在春风艳阳里,好似撑起了一把把艳丽小伞的宫廷侍女,随风轻摇,袅娜娉婷。
薛向驾了车,一路得见美景如织,赏心娱目之余,送别伯父的伤感也淡了许多。
眼见着樱花烂漫,芳香扑鼻,勾起了文青的毛病,遂调转车头,偏出主干道,一头钻进了樱花林里。
这座十亩见方的樱林内,虽然樱花茂盛,林叶繁复,行距极窄。奈何薛某人技艺高超,行驶其间,游刃有余。但见他时而伏身,时而侧位。精准控把,跃过一道又一道“封锁”,穿过一条又一条缝隙,更有甚者,遇到三岔口那繁枝密叶处,薛向鼓舞精神,卖弄手段。忽地,伸手一搭树干,身子离座,腾空而起。半空里。大长的身子绕树打个回旋,复又稳稳落在车座处,一招人车分过,端的是潇洒至极。
因着此处樱花林已远离主干道,更兼枝繁叶茂。薛向也不虞被人瞅见,尤其是被熟人瞅见,毕竟他现在已经是堂堂薛书记了,这么孩子气的行为叫人看见怎么得了。
薛向在樱林深处,窜来窜去。抚花弄枝,乐此不疲,忽而,软风骤急,樱花林偶飞一阵花雨,落英缤纷。薛向玩儿到兴处,干脆丢了双把,不住地凭空摘取落红,轻弹飞花,脚下却是不停,踩动脚踏,车身急旋,绕着一株樱树,飞速画起圆来。
这厢,薛向童真勃发,却是不知樱林深处一角,正有位女郎手持画板,时而看一眼他这摘花飞叶的英俊男子,时而运笔如飞,在画板上疾驰。但见这女郎雪肤墨发,眉目如画,唯独一张秀气的鹅蛋脸方佛结上了冰霜,凭空让这桃烁之姿,生出十分冷艳。
话至此处,此女郎身份不言自明,没错,正是薛向的老师苏风雪苏美人!
却说苏美人十二岁便因特殊关系,留学英美,深受西方哲学影响之余,更是对雕塑、素描等西方艺术痴迷不已。谁成想归国后,浩劫虽已结束,可整个社会气氛依旧极其严肃,苏美人这好写爱画的“毛病”一时也改不了,可又不能让人见着自己的画作,毕竟苏美人还是知道画板上时常出现的裸体,在现今共和国是多么惊世骇俗,即使是风气最开放的京大,同样得规避。
正是有着这许多顾虑,苏美人便时常去寻些僻静深幽的所在,既能赏景,又便作画。而这处樱桃林,地处偏远,且景色宜人,又因着花林繁复,少有赏花人入内,因此,苏美人便寻到了此处,作了固定作画点,且已有月余。
方才,苏美人正凝眸作画,忽然林间传来响动,慌得她急忙收束了画板、画纸,正准备起身离去。哪知道那响动迅速靠近,抬眼望去,竟见一辆自行车驶了进来。若是三两行人,说不得苏美人瞅一眼,便头也不回地去了,可是这樱花林极小的过道里,忽然钻进一辆车,且行速不慢,车身宛若游鱼,灵活之极,极是夺人眼球。
苏美人刚扫了一眼,便止住了身子,在一株粗大的樱树后隐住了。原来这会儿,她终于发现驾车的竟是那顶顶可恶的下流学生薛向。细说起来,苏美人对薛向的恶感如滔滔江河,绵延难绝。不说薛向独树一帜的逃课,且逃她堂堂苏教师的课,让苏美人难以忍受;也不说这牙尖嘴利的小子,在课上,总是用些歪理邪说,搅得她苏老师下不得台来。单说那天在厕所前的尴尬,就足以让苏美人铭记终身,即使现在每每想起那尴尬的一幕,苏美人还难以自持的红脸。
一看清来人竟是薛向,苏美人心中原本的一丝讶异,立时被心中怒火吞噬殆尽,就连薛向这先前赞叹的高超的车技,也被苏美人打上了卖弄、轻浮的标签,心中还不断祈祷让这得瑟小子摔个嘴啃泥。
话说这厢,苏美人盯着薛向眨也不眨,只盼着薛向跌一脚,哪知道薛向越舞越花哨,竟是把一颗颗樱树作了耍弄的道具,每每从窄窄的缝隙灵巧地穿过,最巧妙的是他竟能勾住树桠,人车分离,一个旋转,又能稳稳地落回车座。这等惊人的把戏,简直就是力与柔,劲与巧的完美结合,让曾去过百老汇观赏过各色杂剧的苏美人也不禁叹为观止,早忘了先前的诅咒,而全身心地投入到这美轮美奂的“演出”中去了。
苏美人越看越沉醉,心中不住惊叹这小子的腰肢怎么那么柔软,臂膀怎能这般有力,忽而,灵感迸发,竟起了作画的冲动。当下,便打开画板,伏在一片,边看边画起来,直至软风乍起,吹起漫天樱花雨。
那边苏美人凝神作画,这边转车如舞的薛向也是未觉,沉浸在这缤纷的花雨里。
却说这一阵急风来得快,去得也快,眨眼就过了,没了软风,这花雨自然也洒不起来了,薛向捏指弹落最后一片花雨,便待收回手来,忽地远方起了声低呼:“别动!”
薛向循声望去,但见苏美人明眸皓齿,满头乌发扎成马尾,衬得一张秀气的鹅蛋越显精致,时下虽未入夏,苏美人却是穿着一袭碎花白的衬衣,领口处扎一条点墨山水方巾,修长的玉腿并拢,拱起一道弧形,那弧形上搁置着一方粉色的画板,画板上纤纤玉手,持了如漆炭笔,轻轻引动。
风定花落,花红似血,人淡如仙,薛向只觉这樱花树下的作画之人方才是画中人。
苏美人冰声传来,霎时,薛向如中魔咒,正欲收尾的拈花指便定在了半空,竟还回了个微笑,丝毫不记得之前还惦着去寻眼前这人,要他对那六十点五分的成绩做出解释。
远处美人如仙,薛向一定成痴,竟是忘了身在车上,依旧保持着先前的造型。哪知道保持造型容易,可自然界的规律却是不容违反的,薛向这厢立定,身下的自行车没了运动,自然就失了平衡,立时向一处歪斜。
半空里的薛老三恍然未觉,直到苏美人呀的一声叫出,方才回过神来,可此时回神,为时已晚,立时砰的一声闷响,身子和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带起飞花无数,远处也起了一阵脆生生地呵呵笑声。
原来薛某人果然如苏美人先前诅咒一般,摔了个嘴啃泥。
却说薛老三这般痴定,纯是贪慕苏美人的容颜,非是对苏美人心存好感,或有丝毫非分之想,而是薛老三骨子里的文青思想极重,喜爱俊山秀水,亦爱如画美人。他欣赏苏美人这无双容颜,亦如观山赏水一般,乃是他与生俱来之天性。
这不,薛向在地上听见苏美人的笑声,刚立起身,就不干了:“喂,我说你怎么回事儿,大白天的,躲角落里装鬼吓人啊?”这家伙脑子极灵,绝口不提自个儿方才贪慕美色,化身猪哥,被苏美人一语定住,反而装作是受了惊吓才摔倒。
“你怎么说话呢,谁是鬼了?自个儿驾技不精,怪得着我么?”薛向出言不逊,苏美人笑声立时止住,心火腾地就升起来了,她也不知怎的,见了这小子就没由来的恼火。
“我驾艺不精?我看你是瞪眼说瞎话,方才想必你偷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了,没见我zong横这樱花林如履平地么,如果不是你装鬼吓人,我能摔着么?”
原来自打那日,薛向和苏美人在厕所门前,闹了场小尴尬后,苏美人羞恼之余,却是再没在课堂上找薛向的茬儿了,天长日久,薛向也就不怎么畏惧这个美人儿老师了,反倒是因着那故意寒碜人的六十点五分,心生块垒,更兼又无端摔了一跤,受了嗤笑,自然出言不逊。
“瞎话?装鬼?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没礼貌,大白天的,有无故装鬼的么,我看是某人胆小如鼠,心中有鬼吧!”苏美人本是冰山一般的性子,奈何一撞上薛向,立时就冰山化火山,砰地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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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中山狼
说起来,苏美人是师,薛向为徒,且苏美人为人师表,又师道尊严,若在平日里,压根儿不会和自己学生如此恶形粗语,偏偏这薛向就例外了。其中缘由,苏美人自己也想不明白,或许通过多次辩论,潜意识里已经不认为薛向是自己的学生,而是能坐而论道的敌手了。
“行了,某人牙尖嘴利,我也争辩不过,摔一跤算我倒霉,我就不追究了,不过后面两件事儿,以苏老师的人品,该是不会赖的吧?”薛向立住了车子,边说边耸肩,挑衅意味十足。
“什么事儿?”苏美人隐约猜到一件,却是好奇第二件。
“先说第一件事儿,请问苏老师,我的六十点五分的成绩是怎么来的?”
“你自己考来的呗,这个问题还用得着问么?难不成你自己考不过,找别人代答的试卷?”苏美人心道果然,脸上却故作讶异,险些没把薛向气死。
“苏老师,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要求查卷!”薛向憋闷至极,又提出了老一套要求,对付这种死不认账的家伙,也只有这一种方法。
“试卷已经封存,查卷麻烦且不便!“
“我不怕麻烦!”
“我怕麻烦!”
“你……”
薛向气得直喘粗气,却又无可奈何,他隐约记得上回要查卷时,苏美人不是这样的,怎么这会儿成了牛皮糖了。
“快说第二件吧,我没功夫跟你浪费时间。”见得薛向面红耳赤,苏美人面上更冷三分,心中却是跟三伏天喝了冰镇蜜糖水一般。
“行,本来打算若是你第一件事儿给我解决了,第二件我就不说了,给苏老师留面子。既然苏老师不要面子,那我就直说了,苏老师。你堂堂归国高材生,且为人师表。怎么能干偷窥学生的事儿呢,是不是有点太,太那个。”话至最后,薛向竟是拖着声音。
苏美人霍然变色,颤抖着指尖指着薛向,叱道:“薛向,嘴巴干净点。什么叫偷窥,偷窥谁?你?”
薛向耸耸肩,笑道:“这可不是我说的,您自个儿都承认了?”
“我承认什么?薛向。先前我还觉得你人品虽劣,却是个有文化、有修养的学生,现在看来,你果真是流氓街痞那一堆的。”苏美人俏脸寒霜,胸前碎花衬衣下的两道山峰不住起伏。
“恼羞成怒了?”薛向依旧微笑。
闻得此言。苏美人忽然绽开了鹅蛋,“我那门课你不用来了。”
看似莫名其妙,文不对题的一句话,差点没把薛向吓一个踉跄,悚然惊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注定考不过的科目,上了也没用,你等着重修吧。”听见薛向的颤音儿,苏美人的笑容越发迷人了。
“别别别呀,刚才的话,纯是我胡说,您可不能这样呀,得,您的画儿一定没画完,我给您接着摆造型,保证跟方才一样一样地,您…..”
薛向恨不得给自己俩耳光,别人手握核武器,自个儿这翻冲上来,纯是找虐啊。
一叠地致歉声中,苏美人置若罔闻,迈动大长腿,摇着腰肢,优雅地向前方缓行,对薛向这番前倨后恭,只当空气,心中却是快意至极。
苏美人去得远了,薛向怔怔立在樱花下出神,心中是又气又恼又憋闷,不知道该怨谁。想怨自己口舌惹是非吧,自觉也没说多过分的话;想埋怨苏美人无理取闹,刚生出这念想,便掐死了,人家就是来无理取闹的,你又能如何;思来想去,薛向把埋怨的坐标定在了系主任苏燕东身上了,毕竟苏美人如此无法无天,乱改学生试卷,换别的系主任,早将之处理了,偏偏哲学系的系主任苏燕东是人家老子,且是个畏惧自个儿姑娘的老子,所以,才连累他薛某人才横遭此劫。
想通此节,薛向直趋苏燕东办公室,熟料到地儿了,是铁将军把门,一打听,苏主任去外地开会了。出师不利,薛向又无招可行,只有静等苏燕东回归,好在离期末考试,还有许久,时间尽够。
离开苏燕东办公室,薛向抬手看表,已是下午两点四十,记起桌上还有几份文件没处理,便急步朝办公室行去。刚上到哲学系团委所在地——三楼,便迎上许多问好声。
一叠的“薛书记好”声中,薛向频频点头致意。现如今,书记会上的争锋,已经隐约传遍整个哲学系团委。初始有人不信在系团委内一言九鼎的刘书记会折戟沉沙,可接下来,系团委内部一系列的人事变动,彻底镇服了那些心存疑虑者。因为调整的皆是各科室亲刘高的人,且刘高的大本用——团办也遭遇了重创。
自此,再无人敢小觑曾经的周嬷嬷、而今的周老虎,当然,更不敢小觑这个永远挂着淡淡笑容的薛书记。虽然传说中,周书记的雄起是因为薛书记的缘故,可依旧有许多人不信这个年轻得过分的薛书记在经济之道上有建树外,还有如此权谋机变之术。可怀疑归怀疑,不管周书记的雄起是不是这小薛书记在背后运作的结果,但周书记的雄起,是在薛书记到来之后,这总是铁一般的事实。
薛向不知道团委的这群老板凳如何看待自己,且他也不会挂怀,一路应和声中,到了办公室,便将门虚掩上了。
薛向在办公室坐了没几分钟,楼下陡起一阵长长的汽车喇叭声,不用起身去看,便知道是周正龙到了。话说这周正龙自打配上专车之后,这车每次到了系团委的楼下,总会不住长鸣,不知道是提醒路人闪避,还是宣示着他周大书记大驾光临,诸人跪接。果然,不久便听见楼道里一叠的“周书记好”的喊声,一声声热情洋溢,似乎充满了爱戴,论声势远较他薛某人方才犹胜三分。
薛向透窗望去,但见周正龙梳着油亮的大背头,双手下垂后叉,沿着走廊的中线,一摇一晃走得极稳,身后跟着的毛旺微微弓着腰,提了个小黑包,小碎步迈得又快又急,却是恰恰跟上了周正龙的步子,但又绝对静悄无声。周正龙昂首从薛向窗前行过,高昂的背头晃也未曾晃动,紧随而至的毛旺却是若有若无地偏了头,朝窗边微点两下,便又急速跟上了。
薛向燃一支烟,心中冷笑不已。
不知何时起周正龙已经再不会称呼班子会的其他四人为“某书记”了,而是直接某某同志,就是当初扶他上位的薛向也不例外,更有甚者,现在薛向进周正龙的办公室,后者再不会起身迎到门外,而是稳坐桌后轻轻挥手,一把手的架子拿得十足。
薛向这有功之臣的待遇尚且如此,那刘高这“戴罪之身”更是惨不忍睹。要说也怪刘高硬气太过,每每会上明知毫无胜算,依旧高声力顶,且打击周正龙时,总要带上薛向,弄得薛向从中运转的机会也无。
就这样,周正龙见薛向和刘高似乎再无转圜的可能,对薛向倚重之心立时大降,毕竟只要这二人始终形不成合力,他周大书记便稳坐泰山。其后的情形,便是周正龙日渐骄狂,团委快成了老头子的一言堂了,很多事干脆就不开书记会了,直接下令。更有甚者,毛旺这个财务处处长干脆就直接成了他周某人的秘书,整日里拴在裤腰带上,无论谁申请经费,几乎都要他周大书记亲自过眼。
好在,周正龙也知道不能欺压薛向太甚,每每宣传部或多或少还是受了照顾,而原本红火的团办,大批科员被调换不说,经费就没有不短缺的时候,气得刘高的头发每天都是竖着地。
薛向望着周正龙大摇大摆的背影,将半截烟头狠狠按灭在烟灰缸里。
……………………………
一九七九年五月四日,是六十年前那场著名爱国运动的纪念日,全国各大行政机关、团体自然要举办声势浩大的庆祝活动。京大作为那场著名爱国运动的发源地,庆祝声势自然要更烈三分。
五月四日,凌晨五点,京大哲学系团委的书记办公会方才刚刚召开。之所以凌晨五点开会,非是因为这几大书记都起了大早,而是从五月三日开始,京大各级班子便召开了密集的会议。
先是全校师生大会,接着是全体党员大会,而后的系党委大会,校团委大会,一个会接一会,且是又臭又长,一段段话皆是重复重复再重复,开得薛向叫苦连天,却又不得不咬牙硬挺。
好容易结束了所有的会议,已是凌晨四点半,薛老三困得不行了,正打算在办公室的小行军床上对付一宿,周正龙又要求召开书记会。
当时,薛向抬眼去看,但见老头子脸泛红光,竟是毫无一丝颓唐,而一旁的刘高根根毛发依然竖着,在看蓝剑、项远皆是一副精神抖索的模样,心中暗忖,莫非开会也是件了不起的本事?
第七十章 惊艳一枪
哲学系团委会议室,因着面积狭小,光源易聚,一盏六十瓦的白炽灯泡点燃,便光彩夺目已极,照得方室之内纤毫毕现。
此刻,这方小小的会议室内,较之往常五人议政不同,却是多了一人,而这多出的一人,正是新走马上任的财务处处长毛旺。当然,毛旺之所以在此,非是他这财务处处长权柄惊人,能够和五位书记坐而论道,而是周正龙特别要求的。
要说此前的会议,压根儿就没人笔录,且小小团委冷衙门,无甚大事,开会皆是琐碎,上级机关也无多少重事相托,开会自然用不着笔录。可周正龙大权初掌,最重威风派头,认为没人笔录,显不出会议的重要性来,便把自己新收的心腹之人毛旺拽了进来,成了书记员,自此便成常例。
其实周大书记对每每开会不满之处有许多,不只会议无记录员问题,对这间狭窄的会议室,简陋的陈设,同样是意见多多。若不是系团委如今再无空置房屋,说不得周大书记就得乾坤大挪移,大搞装潢了,毕竟有这只金鸡,周书记不差钱!
毛旺起身给五位书记续上水,退回座位后,会议便开始了。周正龙先是照本宣科念了一段被各大领导重复了无数遍的内容,说得唾沫横飞,眉飞色舞,好似是什么重要内容,精彩讲演一般。其实,无非是强调五四运动在共和国近代史上的意义何等重大,对执政党的诞生起到了何等重要的推动作用等等老生常谈,听得薛向哈欠连天,愁眉不展。
一旁的毛旺见状,赶紧给薛向的茶杯兑上泡好的浓茶水。
周正龙扫了一眼不住打着哈欠的薛向,顿了顿,轻皱眉头。接道:“同志们,再过一会儿本校五四庆典就要开始了,我希望大家以饱满的热情和充沛的精神。投入到这次庆典中来。庆典结束后,我决定把咱们哲学系团委共计五十七人组成一个方阵。跟着学生大部队,在校内游行一圈,然后直出校门,朝天宁门进发,最后穿过天宁门广场,在西长宁街结束此次盛大游行………….”
周正龙说得慷慨激昂,薛向闻声。困意陡消,微皱的眉头也凝住了。
原来昨天的会议上,京大党委已经决定不按院系各办庆典,而是全校统一庆典后。举行胜利大游行。说起来昨天一天的文山会海,薛向也就对这句话记忆深刻,也只觉全部会议只有这句话最解乏了。因为全校统一庆典、游行,显然只能由校党委统一指挥,而对他们这些基层干部。以及授课老师来讲,无异于放假一天。毕竟再热闹也是学生们热闹,老师们早过了激情澎湃的年纪,更愿意用这难得的一天“假期”去买蜂窝煤,做家务。辅导孩子功课……
就连薛向这懒散人儿,也打算散会后,在办公室困会儿觉,就回家带三小去郊游。而这会儿,周正龙竟然要求全系团委成员组成方阵,跟着学生去游行,生生取消了系团委全体成员的“假期”,简直就是倒行逆施,怎不叫贪图安逸的薛向皱眉不止。
原本这已经让薛向心头起火,熟料恼火的还在后面。
周正龙一摩挲光滑的背头,接道:“此次游行,同志们要统一服装,另外,要统一好口号,绝不能随大流,要突出新意,另外,除了我在方阵最前端外,刘高同志和薛向同志也在最前端。”
话至此处,薛向还以为这是周正龙送出的荣耀和福利,毕竟团委书记排名他在老末,万万轮不到他跟周正龙、刘高并排。
哪知道接下来,周正龙就扒开了皮肉,露出了骨头:“刘高同志在右,薛向同志在左,你们二人一人举一面大旗,右边的那面写着‘五四精神’,左边的那面写着‘万古长存’,这两面旗帜上的八个大字就是咱们哲学系团委此次游行的口号,我一挥手,大家就喊起来,整齐划一最为重要,待会儿散会后,我组织同志们先练一练……..”
薛向只听了半截,肚里就气炸了,这周老头妄想做皇帝也就罢了,竟然要他薛某人做卷帘大将,衬托老头子的威风,做梦!
多日的权柄在握,周正龙已然极度膨胀,浑然忘了曾经那段暗无天日、毫无存在感的岁月,丝毫不觉这般安排是对薛向和刘高的侮辱,只觉自然至极。
这厢,周正龙仍旧高声的安排着,压根儿不见刘高的方脸已然铁青一片,薛向的剑眉也吊出了弧线。而那边,他身后做着笔录的毛旺却听傻了,惊呆了,尖利的笔锋按在本上早写不出字来,而是在先前记录的文字上,一遍遍涂着圈圈。
此刻,毛旺似乎看见周正龙在玩儿火,而且是用手沾了黑乎乎的汽油,欢快地玩儿着。
却说毛旺如此观感,倒不是因为刘高铁青的脸色,毕竟书记会上刘高的脸色就没有正常的时候,而是从薛向那两道几乎完全靠拢的长眉获得的信息。
细说起来,毛旺坐上财务处处长的位子已有月余,且已经完全取得了周正龙的信任,根基已然稳固,用不着在对薛向曲意逢迎,看其脸色。毕竟现下的周正龙可不是空筒子书记,而是真正一言九鼎的周老虎,有他做靠山,压根儿就可以不怵薛向。
可毛旺做上财务处处长位子后,跟蓝剑吵过架,和刘高顶过牛,甚至对周正龙也阳奉阴违过,唯独对薛向,却是谦卑到了极点,甚至较在艺术团时,尤甚三分。
却说毛旺的这种谦卑,不是源于薛向一手推他上位的感激,也不是他毛旺生性重情重恩。而是薛向这永远挂着微笑的脸蛋儿,让毛旺觉得无比高深莫测,看不通透。都说未知是恐惧的源泉,正是这种看不透,让毛旺从心里敬畏这位年轻的薛书记。
“昨天熬了一夜,我身子顶不住,明天的游行就不参加了。我请假。”周正龙话音方落,刘高照例第一个跳出来。
这种无意义自杀式攻击,刘高早已用过无数回了。按套路演,该轮到蓝剑随后冲锋了。
果然刘高话音方落。蓝剑的嘴巴就张开了,熟料蓝剑开合了嘴巴还未发声,周正龙的话先出腔了:“不准请假!刘高同志差不多比我小一轮吧,我这老胳膊老腿儿都撑得住,你就更没理由撑不住了。再说,明天是咱们京大半个多世纪的历史上最光荣的时刻,你刘高同志现在请假。到底是什么意思?”说罢,一巴掌砸在桌上,“都不准请假!”
尽管知道周正龙是得志中山狼,猖狂也非一天两天了。刘高心底还是没由来的一阵抽搐,忽然,生出几分后悔来,暗叹,若是不为了张锦松和姓薛的较劲儿。只怕姓周的还被自己压在身下,永世不得翻身,因小失大,唉,因小失大。
周正龙见一巴掌震住众人。得意已极,鼓着眼泡子朝众人扫去,仿佛检阅士兵一般。
第一个瞅见刘高那张青得跟着了色一般的方脸,周正龙心头快意又盛几分,只觉刘高这一次一次不知死活地冲击,纯是为衬托他周某人的权柄;目光掠过刘高的方脸,又凝在了蓝剑的白脸上,这张脸的表情极端丰富,瞪眼,扬眉,抿唇,就是在表达一个意思:不服!周正龙暗暗咬牙,不服就不服吧,老子迟早要你心服口服!
“检阅”完右侧的刘高和蓝剑,周正龙偏移了视线,朝左侧扫来,第一个迎上的自然是项远那张红脸膛。但见这张无喜无忧的红脸,直直盯在面前的笔记本上,连睫毛似乎都凝住了。周正龙盯着项远良久,心中募地叹口气,暗忖,倘使当初先薛小子一步,把他揽进夹带里,恐怕就用不着和薛小子做那么多妥协了吧……………
视线继续偏移,周正龙一双鱼眼泡子终于迎上了一张笑脸,不,笑眼,因为这整张脸似乎都因为这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才生出的笑意。
薛向在笑,周正龙迷糊了,我拍桌子了,他笑了……
周正龙的迷糊并未持续多久,很快便清醒了,因为薛向说话了。
“周书记,您看我这一会儿功夫,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实在是顶不住了,游行我就不去了。”
话淡如水,声轻似风,一张笑脸依旧灿烂。
薛向似乎说了句废话。
因为刘高先前说了自己很困,要请假,而薛某人貌似拾人牙慧,也是说自己顶不住,不参加游行。
可就是这番废话,却是宛若一枚拉了弦的巨型炸弹,被赤裸裸地扔上了桌面,轰的一声巨响,将众人炸了个七荤八素。
静,诡异的静,不知过了多久,铛的一声响,毛旺手中的钢笔从本上花落,摔在了地上。
这钢笔落地,仿佛触动了时间停止的按钮,办公室内的时间又活了。
此刻,刘高一张青脸颜色已然褪尽,只剩下满脸的惊容,怔怔望着薛向。蓝剑则大张着嘴巴,眼珠子瞪得仿佛要飞出眶去,一旁的刘高瞥见,在桌底悄悄磕了下蓝剑的脚踝,后者察觉,竟失声问刘高什么事儿。蓝剑这番表现本该是个好笑的尴尬,可满桌众人恍若未觉。
自薛向出声后,项远的眼珠子就在本上定住了,毛旺的钢笔落地,他的眼珠子还定在本上,只是抚在本上的手有了动作,滑动钢笔,在本上虚画着圈圈,心中却是叹道:终于到了。
如果说满桌众人皆被薛向这突出一枪惊到了的话,那周正龙则是被这一枪给扎懵了,到现在他心中还是不信薛向竟然对自己出枪了。此刻,周正龙的脑子异常清晰,因为满脑子就剩了几个字“游行我就不去了”。可就是这几个字,在周正龙的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似乎大脑程序出了编码错误,译不出来这几个字的意思了。
“咳咳咳…………”
不知何故,蓝剑忽然起了一阵急咳,极静的屋内听来分外刺耳。
周正龙怅然若失,抬眼朝薛向看去,一眼,两眼,无数眼,见那张笑脸依旧,目光清澈,时不时打个哈欠,好似真是困顿得不行了。
一声沉重的叹息,周正龙吐出两个字“散会!”,便起身推开椅子,头也不回地去了。
第七十一章 江汉来人
小道消息传播的速度永远是最快地,更不用提这小道消息传播过程中还有有心人推波助澜,自然第一时间传遍了哲学系团委,立时,无数条似是而非、是真还假的消息在整个团系大楼的三层飘荡,千言万语,归结成一条消息:周书记被薛书记当头夯了一棒子!
办公室内,薛向独坐窗前,一支烟接一支烟地抽着。小道消息,他自然也听到了,虽然失真,少了其中因由曲折,却总归陈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薛某人和周正龙决裂了。
说实话,薛向心中早已看不惯周正龙这种权势暴发户,即使他心中能理解这种骤获大权的心态,但是周某人膨胀得太厉害了,掌权以来,几乎就没干过正事儿,除了开车出去溜达显摆,就是打击刘高彰显权威,仅此而已。一个权欲膨胀的家伙,薛向或许不会太过厌烦,但一个拿权势满足私欲,压根儿不干正事儿的家伙,薛向就万万看不过眼了。
本来这种看不过眼,还在薛向心中慢慢积累,远不到爆发的程度,奈何周正龙居然膨胀到让薛老三这自尊心极重的家伙,给他做卷帘大将,这不是火烧浇油么?薛老三还不亮剑,那就不是薛老三了。
此刻,薛向之所以抽着闷烟,倒不是觉得一枪扎穿周正龙有何不妥,而是为以后的团委局势做考量。说起来,团委这冷衙门,无权少利,无甚值得争夺的地方,用不着薛某人如此费神劳心。可实际上,团委之于薛向意义非凡,算是他入仕以来的第一次融入官僚体系,亦算是他薛某人的试炼场。
因为薛向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说不上多方瞩目,却一定有几双眼睛一直盯着。前番,他在靠山屯的折腾。虽然立了卓越功勋,但那到底只能算是事业上的生发。丝毫显不出官场上的运筹和把握。
而薛某人要想高官得做,青云直上,无疑必须证明自己,证明自己的官场智慧,掌控能力。而系团委恰好就成了他证明自己的试炼场,他自然就不能率性而为,随意而行。是以。此刻,薛向正在为系团委未来的局势担忧。眼见着,自己此番和周正龙决裂,哲学系团委就是个天下三分的局面。虽然。他也知道周正龙和刘高媾和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可他自己和刘高何尝不是泾渭不同流。如此三方对立,恐怕团委以后有的是热闹了,周正龙和刘高是光脚不怕穿鞋的,他薛某人却是要竭力维护团委的局面。其中辛苦唯己自知。
薛向苦思良久,也未谋得什么立竿见影的良方,只能打定主意,走一步,看一步。久思费神。更兼昨夜一宿未眠,薛向困顿已极,便倒在床上睡了过去。惠风和畅,小楼梦好,薛向这一觉沉沉,直到困去神清,方才自然醒来。
刚睁开睡眼,眼帘中映出三个人来,见此三人,薛向只觉犹在梦中,揉揉睡眼,定睛一看,那边三人还是三人,忽然三人中间的那个红脸胖子扑哧一声笑了,彻底让薛向确定了此情此景是真非幻。
薛向惊讶叫出声来:“陈主任,赵主任,胡主任,你们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江汉省汉水地区革委会第一副主任陈道,荆口地区革委会主任赵国栋,汉水市革委会主任胡黎明。却说方才薛向揉眼,非是做作,而是眼前三人出现得实在太突兀了,原本远在千里不说,就算骤然来京,也该是通电话,或者直接去新家,哪里有来办公室,还守在床边的道理。
先前扑哧乐出声来的赵国栋止住笑声,道:“你老弟舍不得屈尊降贵去看我们,我们自然得来看你呀。”
不待薛向接话,胡黎明笑道:“是呀,你老弟这是官升脾气涨啊,年前就给你打电话,说一起回靠山屯去看看,结果,你老弟又爽约了….”
细说来,薛向回京已近两年,和江汉省众人的联系自然也没拉下,毕竟那是一张他费心编织的关系网,又怎舍得丢弃。而薛向这边未曾想过抛下江汉省的众朋友,而赵国栋一伙儿更是不愿和薛向掰扯清楚,毕竟薛向在靠山屯折腾出泼天也似的风波,还能完成惊天大逆转,就是傻子也知道他薛某人背后隐着何等能量。如此大树参天,众人不愿放过,乃是正常。
是以,自打薛向回京后,江汉省众人可是没少打电话,逢年过节的问候自然少不了,而打着靠山屯的旗号更是多多,屡屡邀请薛向“归乡”,却都被俗事缠身的薛向给婉拒了。
薛向翻身下床,亲热的和众人寒暄。虽说官场之中,人情交往,多参杂着利益,可相处良久,更兼久别重逢,生出几分亲切之感,自是人之常情。
寒暄良久,末了,薛向一抬手表,已然五点四十,看看外边日头,显然是下午了,没想到这一觉竟是睡了十多个小时,惊声道:“不会劳你们久等了吧?”
陈道笑道:“下午三点就到京城了,又在你新家坐了半个钟头,给办公室打电话,没人接,这二位闲不住,说是要来看看你办公的地方,我就领着他们过来了,说来也没久等,我们刚坐了个把钟头,你老先生就醒了。”
陈道最后一句话摆明是打趣,引得众人齐齐乐了。这边正说着话,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开门一看,竟是李立和毛旺端了茶盘在外边,是来送茶水的。
薛向的办公室本就狭小,更兼多有盆栽,这会儿又来两人,立时便显拥挤,薛向见状,便道时间不早,邀请众人吃晚饭,顺道还请了李立,毛旺。
却说李立、毛旺眼色极佳,光看陈道三人的气势比周正龙得势时拿得还足,还有楼下停着的三辆油光水滑的小车,哪里还不知道这三位身份定不寻常。可就是这般不寻常的三人,依旧在薛书记睡觉时,干等着,那薛书记……
一念至此,二人哪里还敢瞎掺和,便出言婉拒,端了茶盘,退了出去。
晚饭是在老莫吃的,因着吃饭时间极早,饭罢,薛向便打包了三盒西餐,带了回去,给三小做晚餐,倒是省了一番忙碌。
却说三小捧着三个食盒,礼貌和陈道三人问好后,一阵风似地齐齐钻进了小晚的房间,便是小家伙也强忍着心痒痒,没去碰堂间那方桌上已然堆成小山一般的红白黄绿的盒子。
三小去后,薛向便邀众人在沙发上坐了,方才开始了正式的谈话。
话题自然是薛向这个主人起头,因为他压根儿不信这三位是无事到访,再说,今天是五四大庆,这几位都是一地主官,哪有脱开身的道理,显然是有事而来。
薛向刚婉言试探几句,挑出了头儿,胡黎明便好不扭捏地道出了来意:“薛老弟,咱们也不是外人,你老弟够意思,咱们兄弟也不能没意思,是这样的,这不,此番征南,老爷子大展神威,打出了我军的威风,涨了咱们国人的士气,更兼老爷子此次荣升岭南军区司令员,咱们兄弟便想着恰逢老爷子六十寿诞之际,得来庆贺庆贺!”
胡黎明满口兄弟,说得跟江湖汉子一般,却又自然至极,好似自己和薛向之间数十的岁差压根儿不存在一般。
胡黎明说完了,薛向却是愣住了,他没想到这几位的心思竟是如此细腻,细腻到让人惊叹的程度。薛安远一九一九年三月初十生,对外简历上写着的却是一九一九三月十日(当时老辈人都按阴历记生),两个三月十,却是一阴一阳,差着数十天。而按时下的时间算,一九七九年五月九日,正是阴历三月初十,离今天不过还有四天,而这几位竟是把时间掐得刚刚好。
这厢,薛向惊叹未毕,忽又生出几分惭愧来,惭愧的是自己伯父的生日,自己这做侄子的竟是忘得死死地,还叫外人提醒方才记起。
见薛向迟迟不语,陈道以为他心有顾虑,出言道:“小薛,现在的规矩都放开了,前些日子,许将军都做寿了,老爷子劳苦功高,又逢整寿,热闹热闹也是应该的,谁也说不个不是来。”
陈道说完,胡黎明和赵国栋立时以为薛向是为怕影响不好,便也跟着劝说起来。
薛向笑道:“几位的好意,我代老爷子心领了,只是眼下老爷子身在岭南,恐怕是操办不成了…..”他嘴上这般答着,其实心中还真生出了顾虑,毕竟征南前线虽说已经完成了主战,进入了漫长的轮战期,已无什么紧要大仗,可薛安远到底是曾经的东线副指挥,前线战士留血拼命,后方将军饮酒庆生,传了出去,多少有些影响。
熟料,薛向这边刚起了头,便被三人以排山倒海的反对声拒绝了,定要薛向联系薛安远。薛向懒得猜这三人的心思,却是一想,毕竟是伯父难得的大生日,自己这个侄子不给操办不说,还拦着别人恭贺,到底不好,还是打个电话过去,一来让这几位知道伯父已然收到了致意,二来由伯父口中说出的感谢和“不办”分量也重些,还少了自己一番无用口舌。
抱着这番思想,薛向把电话拨过去了,薛安远的答案让薛向瞠目结舌,竟是一个字:办!
第七十二章 华诞
时不过初夏,夜间尤其凉爽,搬的新家虽然房间甚少,每间房屋的面积却是不小,薛向的新房间自然也宽大了不少,更兼屋后是一泓水塘,推窗望月,习习风凉,真可谓夜景宜人,极助人眠。可就是这般优越的睡眠条件,时已近凌晨,枕边的小家伙已经睡得五扬八叉,轻酣阵阵,就连床头的爱闹腾的小白虎已早睡多时,而薛向却是难以成眠。
原来自打挂了薛安远的电话,薛向心潮就未曾平复过,安顿好陈道三人,又招呼三小洗刷罢,便早早地躺上了床,开始回味,沉思,更主要的是反思。躺下已有半晌,他一直在回味薛安远那不长的话“老三,为人行事,总是独出群峰不好,可一味墨守陈规坏处更大,遍数古今凡成大事者,无一不是身负大毅力,大智慧,而高于人者。我知道你有意收敛锋芒,殊不知你收敛锋芒的时候,也在被这层层规矩紧紧套牢,栓死,渐渐磨平棱角,泯然众人……”
薛安远少有的说出番道理,薛向非但不像一般子弟厌听家长说大道理,反而如受了当头棒喝,醍醐灌顶一般。他开始反思回京一段时间的作为,越反思越吃惊,伯父说得没错,自己是越来越在意规矩了,越来越不敢动作了,做什么事儿,想得都是如何不出错,而非是做出何等效果。
薛向越想越觉得自己受许子干和振华同志的“低调”二字的嘱咐影响太深了,深得已到了曲解的程度,做什么都害怕出头,几乎已经把这二字当了行事的准则,渐渐地事不关已,高高挂起不说,为人行事竟趋向于混日子了。
薛向越想越深。所得也越多,思维渐渐顺着薛安远的那句话发散,竟联想到往昔伟人。再把过往伟人的行为处事,一一靠比。竟是比出了一身冷汗。主席行事,从来就是高瞻远瞩,特立高标;而老首长几度起落,依旧坚定意志,行高于人。一位成就伟人,一位注定也是伟人,这二位伟人无不是极具个性和性格。行为处事都有强烈的个人色彩。
薛向思着,想着,不断翻转着身子,心中越见烦闷。便抬手从床头取过烟盒,刚点燃一支烟,又想起身边酣然入睡的小家伙,复又把烟头按灭。
辗转难眠,薛向索性爬起床来。移步窗前,送目远眺,但见天上明月浩荡,远处池水无波,更有玉汤山双峰突起。将天山那乱盈盈玉盘,夹在两峰之间,横生几分山高月小的味道。
风景再好,久观难免生烦,薛向远眺多时,已觉无趣,正待闭窗归床,忽地,窗外疾风骤起,端的是好大一阵风,吹得远处玉汤山似乎都在不住摇摆,近处的池塘更是觳纹横生,临近水塘数米处的一颗两人合抱粗细的白杨也被狂风压得弯了腰。狂风入窗,薛向生怕吹着小家伙,正待举手关窗,募地,眼睛在那白杨树四周定住了,原来那白杨处后是一堵围墙,夹在围墙和白杨树间的那溜空地,生出半尺来高的蒿草,因着薛向甚喜那抹绿意,入住之时,便未铲除,及至今日,那片绿意已然成阵。
是时,风吹草折,那株壮硕的白杨四周,不知多少花草被吹断,独独那溜蒿草躲在白杨树后,随风轻摆,无恙安然……
看见眼前的景象,薛向顿生感悟,要想聚势,必先能抗势,就像这株白杨树一般,正是它能顶风冒雨,方才能在四周聚齐这般多的蒿草。而反观自己,妄图自成一系,却又事事怕出头,就连伯父过个生日,尚且瞻前顾后,左怕右怕,如此行径,叫那些有意托庇之人,如何观感?
正是:事到临头须放胆,眼前无路不回头。
一念通达,薛向心中块垒尽消,随手关窗,倒回床上,片刻即着。
…………………….
一九七九年五月九日,薛家新宅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因着这会儿还无禁鞭禁鸣一说,从早上五点起,薛家新宅外,鞭炮声便没停过,因为今天正是薛安远六十岁生日。
话说五月四日那天,薛安远挂了薛向电话后,便马不停蹄从岭南省回赶,一路人歇车不歇,五月五日晚间,便到了京城家中。自打薛安远确定了要大操大办之后,薛向便使出浑身解数,动作起来。
要说凭薛老三如今的本事,真要认真折腾起一件事儿,声势自然惊人。这不,“三哥家要办喜事”的消息刚放出去,五月六日一早,各路人马就聚齐了。整整两日两夜的折腾,到了九日一早,薛家新宅已然焕然一新,门外更是搭起了半里长短的席棚,百来张桌子依次摆开,光吹打班子便请了三个,乌啦哇,乌拉哇,比着吹打。
时不过上午九点,门前两边的席棚内,上百张宽大红木八仙桌已经坐满了一半,门前那溜数百平的空地,更是被大小军用吉普挤满了,炸了五六个小时的鞭炮纸屑扫在一处,堆成了小山。
这门外热闹的声响一刻不停,门内的笑语欢声也未曾有片刻止歇。
大堂内,薛安远刚应对完三十九军的军长,便招呼机要秘书戚如生找来了已忙得晕了头的薛向。
薛向刚到得堂屋,便被一身戎装的薛安远扯进了房间,“老三,你小子怎么回事儿,让你操办,可没说让拼命的置办,我怎么听小晚说就一会儿的功夫,外边百来张桌子已经坐了大半,我记得老a军的那帮人还没来吧?这要是他们也过来了,是不是你小子还得去借桌子?”
其实,薛安远决定操办生日,纯是为了薛向考量。话说这短短两年,经过数番风波,薛安远已经看出自己这个侄子志存高远来,倘使薛向只是志大才疏也就罢了,薛安远未必会陪他折腾。可薛向宛若聪明天授,福运无双,掺和进数场惊天风浪,依旧安然存身,且步步得利,又兼薛安远在此次南征之战中,立下奇功,也多赖薛向之助。如此种种,薛安远早把薛向作了有福、有运、有能的薛家千里驹,对薛向今后的仕途之路存了极大的期望。
正是出于这番考量,才有了薛安远排除干扰,下定决心,替薛向张目一回。
却说张目归张目,薛安远没想到一下子竟是张过了头,方才他可一直在中堂接受来客祝贺,前来贺寿的人竟是从开门那刻起,便没个断绝。一帮有交情的亲朋旧友也就罢了,可那些八杆子打不着的客人也来了不少,尤其是在京的军方要员,几乎都着子弟递来了贺贴,有的更是亲身到来。如此这般轰动,自然让薛安远心生疑虑。
这会儿,,薛安远一提,薛向也觉出不对来,来客越来越多,要是照这个势头下去,恐怕真得去借桌子。伯侄二人,略略一商量,便有了决定。这厢,薛向出门让雷小天、朱世军、郝运来一伙儿去招呼他那帮顽主兄弟,去老莫和新侨就餐。因着薛向直言不讳,说出了隐情,倒也没人挑理,再说来客竟是一帮高官显宦,这帮顽主待着也不自在,便跟着雷小天和朱世军去了。
那厢,薛安远回房摇起了电话,止住了还未到来的a军一帮老部下,就这么着,两边双管齐下,才将这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声势给压了下去。
十一点十分的时候,高价请来的东来顺掌厨大师傅老夏来报,说席面已经备齐,问何时开宴,薛向眉头微皱,道一句“等通知”,便将之打发出去。
此刻,薛向面上依旧挂笑,时不时应付几个道喜的客人,眼睛却是紧盯着大门口,快要滴出血来。
“难道真的等不到了么?莫非是不喜自己这边招摇?”薛向站在廊下,心中已然沸煮。
“有客到!”门外延请的知客先生悠扬的声音传来,薛向精神一震,急走几步,朝门口迎去,待看见来人,眸子里的精光立时黯淡不少,显然来人非所待!
“薛老弟,恭喜恭喜!”
“老三,恭喜啦!”
来者不是别人,前一个说话的是江朝天,后一个招呼的是时剑飞。薛向没想到这两位八杆子打不着的家伙会联袂而至,他毕竟这二位家族中皆无人从军,且无论是江歌阳还是时国忠,乃至时老,和薛安远几乎都无交集。至于薛向和这二位,虽有过往,但无一不是有过节的交往
薛向只是微微一愕,没第一时间接声,江朝天便挑出理来:“怎么着,看薛老弟的表情,是不大欢迎啊!不过你欢不欢迎,关系不大,今儿个,我和剑飞是来给薛将军贺寿的,与你无关……”
薛向笑道:“江科长和时二哥大驾光临,哪里还有不欢迎的道理,你江科长莫不是因为请了我几餐饭,怀恨在心,想吃回来?得,你也别埋怨了,今儿个,你尽管敞开肚皮,连吃带拿都行……”
论嘴皮子功夫和脸皮厚度,江朝天自忖是永远胜不过这家伙的,打趣几声,便道要去给薛将军祝寿。薛向心中正烦,也懒得将嘴仗继续下去,便领着二人来到中堂。二人把携带的礼物交给中堂的知客先生,躬身冲薛安远说了几句祝词,薛安远道过谢,便被薛安远领至庭间左侧的那方花园。
第七十三章 书法
当然,薛向领江、时二人进花园,自然不是赏花玩朵。原来,左右两侧花园,也被薛向巧妙布局,各摆了数桌,勉强相当于贵宾室。右侧那边全是高官显宦,外加一水儿的军中将领,左侧那边则全是被父辈派来贺寿的大小衙内们。
这厢,薛向刚引着江朝天和时剑飞进了花园,立时满园的喧闹就止住了,正胡喊瞎叫的大小衙内皆瞪大了眼睛,望了望薛向三人,便齐齐低了脑袋。这帮家伙倒不是畏惧薛向,毕竟薛老三再狠,也没有伸手收拾送礼人的道理。而是江朝天在衙内中的煞气实在太重,这帮人见了,就没有心中不打突突地。
这帮衙内们的前后冷暖,薛向看在眼里,心念电转,便知何故。今天是薛安远的好日子,薛向可不愿冷了场,便高声叫来同薛林一起北归的许翠凰代为相陪。许翠凤面目英俊,因着腼腆的性子在四九城衙内圈子是出了名儿的,亲和力惊人,他一到此,场中仿佛多了一个暖暖的太阳,把江朝天带来的严寒完全烤化了一般,园子里立时又有了声音。
薛向安排完江、时二人就坐,告个罪,便出园去也。谁成想薛向这边刚去,那边薛林钻了进来,冲众人寒暄几句,便拉着不及出声的许翠凰,跑了个没影儿。
望着许翠凰远去的身影,江朝天轻声道:“貌似薛老三的运气一直不错。”
时剑飞笑道:“怎么,许副主任最近的行市很好么?”
两人都是绝顶聪明之人,话只露头,便知对方何意。
江朝天端着茶杯,轻摇数下,笑道:“剑飞,你这是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啊。说罢。又压低声道:“不说此次南征,许主任转运有方,运筹得当。单说咱们新登台的领袖对他这位中z部的老部下好感就不止一点两点….”
时剑飞讶道:“难不成许主任要进驻中办的消息是真的?”
此问一出,时剑飞便后悔了。原来这一问,和方才那一问自相矛盾了。
江朝天故作不觉,笑而不语,后者微微脸红,举杯饮茶。
一盏茶饮将将饮尽,时剑飞重新寻到了话题:“江哥,时间不早了吧?”
“剑飞。你若是饿了,桌上的切糕滋味儿不错,可以先垫垫,开席估摸着还得等等。”江朝天何等人物。自然知道时剑飞话中意思,因为这一会儿的功夫,他可是见了不少人抬表。
这厢不待时剑飞出言,忽然,又好奇已极的衙内插进话来;“江大…科长。您给说说这个钟点儿了,怎么还不开席啊,在等哪个大人物不成?我看您和时二哥都来了,那边军委的邵委员也到了,安委员的三公子和两个女婿都到了。还有谁没来?我来前儿可是专门查过日历的,辛卯日,上上大吉,诸事皆宜,午牌时分,是为最吉,按理说,这正午已经到了,再不开宴,可就错了好时辰啦……”
时下,满街的算命先生尚未重新开张,可四九城却有不少衙内公子对那些打倒、批臭的风水玄学,起了兴趣,眼前这位问话的,话方出口,在座的就没有不知道他是那一堆的。
江朝天笑笑,却是没有作答,毕竟此处是人家的地头儿,且主家不开席,做客人的哪有催促的道理。
江朝天不答,谁也不敢逼迫,那问话的衙内还生怕自己方才口没遮拦,得罪了江衙内,连连隔空赔笑。
一旁的时剑飞低声笑道:“你说若是等的那人不来,今儿个是不是得有好戏了?”
“可能么?”江朝天轻轻弹了弹茶杯。
时剑飞回了个微笑,不再答话。
这厢,时剑飞和江朝天闲谈品茗,甚是悠闲,那厢,薛向已经急得嘴角起泡,恨不得打电话去问。
此刻,薛向房内,薛家三位主事人薛安远、远道而来的薛平远、薛向已然聚齐,商量着办法。可商量来商量去,无非两种结果,开宴或继续等待。薛安远性子执拗,又是个要面子的人,尽管心中不相信那位会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落自己面子,却是坚定地要求开席。
薛安远这个当家人兼寿星公下定决心了,事情自然无可转圜,薛向奔出门外,立时最大的礼炮被点燃了,冲天炮声起,薛向心中却不是个滋味儿。
“呵呵,终于开席了,可饿死我了。”时剑飞乐呵呵地冲一旁低头饮茶的江朝天说道。
“怎么回事儿,还可以再等等,怎么就开席了?”右边花园内,安在江满脸难以置信地望着天空冲天而起的炮火,不知道这话是说给左侧的陈道,还是说给右侧的左丘明听的。
时剑飞和安在江两句话,一陈述,一反问,虽是同一个意思,却是表达着截然不同的感情。而这两种感情,却是代表了在场知道迟迟不开席原因的那群人的两种心态。
熟料就在所有人以为尘埃落定的时候,震天价的炮火声中,知客先生拉足了声调,鼓足了肺气,喊道“有客到!!!”
声音悠长,嗓音清亮,说不上声振林木,响遏行云,听在众人耳里,却绝对比正发射着的礼炮更加惊心动魄。因为呐喊声中,有两人一前一后,跨进了大门,吸引了无数视线。
但见前面那人望之四十岁许,白面无须,神情儒雅,手中捧着一个大红长条木盒,跨进门槛时,步履微滞,待进得门来,才知道原来是右腿略微有疾;而后边那人身量极长,双鬓微霜,寸头红脸,面目威严,一身威武的军装,极增威势。
薛向见得来人,心头的一块大石落了地,失声叫道:“关伯伯,怎么才来啊?”
后面那高个儿军装汉,正是薛安远的老下级,老首长的侍卫长关春雷,也正是薛氏家族苦苦等待之人。
因为,薛安远此番过寿,就是为薛向张目,而要张目,无非就是显露实力,而薛家人最大的实力,无疑就是背后立着的老首长。而以老首长现如今的地位,自然不可能亲自来给薛安远祝寿,那替代之人无疑就是关春雷这贴身之人。
说来也巧,薛向话音方落,门外的炮声也歇了,而让关春雷的炮仗声接上了:“你小子说话,我怎么就那么不爱听呢?今天是老排长的大日子,你关伯伯会含糊?”关春雷不解释来迟原因,却是反把薛向熊了一顿。
熟料这厢薛向刚要抗辨,一旁的儒雅中年出声了:“你就是薛向?听说你挺闹腾,在我家梅园都不消停,胆子挺大,我喜欢……”中年人声音温润,出口的半截话却是莫名其妙。
而薛向却是从这莫名其妙的半截话中,听出了玄机:“我家梅园”,更兼同关春雷齐至,中年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您,您是……”薛向虽然猜到中年人的身份,却是不知怎么招呼,因为他不知该呼伯,还是该称叔。
“傻小子,这是你南大叔,刚从国外回来,大知识分子呢。”原来是身后大步而来的薛安远帮着薛向定了称呼。
不待薛向叫出口来,中年人微拖着腿,紧走几步,握住薛安远远远伸来的大手,笑道:“薛大哥,生日快乐,我爸爸有事儿来不了了,他叫我代他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祝词虽老套,以中年人的身份,已是难能可贵。
今天一天,薛安远听了无数祝词,也唯有这句让他最是激动,因为这是老首长赠他的。
就在两人握手的功夫,不少道贺的客人竟起身围了过来,远远地就冲中年人问好。薛向细细一瞅,竟全是右花园的那帮高官显宦,而那些没过来的,显然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还不够资格。
中年人也不倨傲,一一回礼问好,好一阵繁琐的寒暄,方才把红木条盒,塞进了薛向怀里。薛向以为是让他收归入库,抱了转身要走,却被中年人一把拽住,斥道:“关二哥算是说对了,还真没见过你小子这样的,当真客人的面儿,收礼收得这般猴急。”
这会儿,薛向大概也知道中年人性子和老首长一脉相承,诙谐幽默,心中拘谨尽去,回道:“南大叔,您可冤枉我了,我是看您远道而来,进门连口茶水还没喝上,这不,紧赶着您倒茶去呢。”这点遮应之词,薛向自然是张口就来。
中年人笑骂声滑头,也不接着打趣,而是让薛向托了木盒,他亲自开启,从中抽出一副长约米许的卷轴来。抽出卷轴后,便把一端递给薛向,自己则持了另一端,缓缓展开。
薛向心中好奇,放眼看去,但见雪白无暇的宣纸上,是一副书法,八大三小,共计十一个大字,皆用楷体,笔意纵横连贯,大开大合之间,却又结构严谨,气度俨然。整幅大字从书法的角度上,虽谈不上多高的造诣,但一笔一划,力透纸背,却显出挥毫之人的十分诚意。
待整幅卷轴完全展开,四周忽然发出一阵低呼,显然是宣纸上的十一个大字,将众人惊到了。
其实不只是围观众人惊着了,就连薛向看全文字,浑身也是一个激灵。
第七十四章 故旧
但见横展开来的卷轴正中横着写了“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八个楷体大字,右下角是竖着的三个楷体小字“南浔题”。那三个小字不去说它,毕竟自中年人和关春雷现身,在场的就没有不知道是代表谁的,这会儿,众人之所以低呼,而是被这八个大字震到了,因为这八个大字提得太有寓意,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却说这“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乃是曹孟德名篇中的名句,字面意义是比喻有志向的人虽然年老,仍存雄心壮志。可此刻,由老首长赠予薛安远,就别有韵味儿了,让人很容易就读出“老首长希望在南征中立下大功的薛安远不要自满,当志存高远”的意思。而现如今薛安远军职已然是岭南军区司令员,再继续向上,要上到何处不问可知。
此刻,围在条幅跟前的众人皆是识文断字的,更没有一个胸无城府,无不读出了其中寓意。而一边持着横轴的薛向脸上虽只挂着淡淡笑容,心中却是激动已极。他深知此次薛安远的寿诞庆贺意义深远,无异于老薛家在对外的一次政治亮相,用港岛古惑仔们的话来讲,就是薛家人出来摇旗了。
可现下,薛安远的力量到底太过孱弱,若是没有强有力的大山在背后顶着,独自摇旗,没准儿成了笑话。
而有了老首长这尊神祗这副极具寓意的墨宝,无疑成了最最有力的支援。这就好比薛安远刚把大旗凭空布展,老首长便送来了强劲东风,立时便将大旗扯得猎猎作响,完成了最完美的亮相。
这厢,众人见着大字,心中各自盘算开了。嘴上却是齐齐从书法的角度,称赞起老首长这副手书来。而另一侧的那帮衙内,有眼神儿好的窥见那八个大字。念出声来,立时震得满场无声。
要说这帮衙内虽好嬉闹。且大多顽劣,可架不住长年累月的耳濡目染,对政治几乎是天生的敏感,这边刚一念出,就没有一个不知道那八个大字隐藏着什么涵义的,尤其是时剑飞,先前闻听炮响。还笑语炎炎,此刻,一张英俊的脸蛋冷冷的立着,仿佛结了冰渣滓。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老首长选的好词!”江朝天轻轻一弹茶杯,自语一句。
“句子是好句子。未免有些不吉利,想当初曹孟德雄心壮志,希图混一九州,貌似最后也是壮志未酬吧。”时剑飞这句话声音压得极低极低,低到紧靠一侧的江朝天反反复复在脑子里过了几遍。才把听得的断续文字整理成完整的句子。
江朝天诧异地看了时剑飞一眼,心头微澜,这时老二对薛老三的心思不浅呐!
…………………………
月上中天,薛家新宅灯火通明,薛向站在门外,送别洪映、李天明、张胖子、邱治国,马良、马永胜这一众他在四九城的官场故旧。看着数辆吉普远去的身影,薛向长长舒了口气,因为这是最后一波客人。
本来在下午三点,薛安远讲话感谢后,整场庆贺便算结束了。可人总有远近亲疏之别,一帮泛泛之交和纯为礼貌而至的客人走后,自有一帮至爱亲朋留下吃了晚饭,方才显得尽心尽情。
因着负责调度和服务的人员几乎全是洪映卫戍师师部派来的,这帮人军人作风极重,办事向来雷厉风行。一会儿的功夫,薛家新宅已然收拣一空,薛向送完众人,转身进门的时候,大宅内已然恢复了本来面目。薛向急走几步,刚跨进堂屋,便听见惊呼和吵闹声,他只淡淡扫了一眼,便朝斜靠在沙发上的薛安远和薛平远行去。
薛向之所以对这惊呼和吵闹淡而处之,实在是这种类似的喊声持续了已经不是一分钟两分钟了,几乎是客人刚退散了个差不多,屋内就有了这种动静儿,你道怎么回事儿?原来小晚、小意、小家伙并薛原、薛阳兄弟一道扑在两张并排的红木八仙桌上,拆礼盒呢。
因为时下,禁止高干过寿的禁令虽未取消,可到底已经是数十年的老黄历了,早就被破得差不多了。而高层对此看在眼里,却未放在心上,也再没下过明文禁令。毕竟领导干部不是神仙、独夫,也得有正常的交际应酬。当然,这不得请客办喜事的禁令虽然没了约束力,但大伙儿心中到底还有底线,那就是决不收取现金随礼。而这收礼的不收钱,送礼的自然也不能送钱,不送钱那就只有送些玩意儿,接着,便有了这如山的礼盒。
方拆之时,薛向还生过好奇,想知道诸位都送的什么,没看几个,便没了兴趣。原来一堆礼盒内的东西都差不多,多是些山珍补品,外加一些名贵药材,偶尔也有一两个送些金银玩意儿,不过分量都不重,差不多符合这个级别的礼节。而那边的惊呼声正是针对金银玩意儿发出的,毕竟补品药材之类,几个小的哪里有兴趣,也独独这些偶尔出现的金银玩意儿,才让几小如淘着宝贝一般兴奋。
薛向来到沙发边坐了,陪薛安远和薛平远闲话几句,看老爷子和薛安远皆是面色潮红,形容困倦,知道这一天的折腾,二位累着了,便让二人早早回房休息,又招呼那帮真翻着玩意儿的几小不许吵闹。好一阵安顿,待薛安远和薛平远皆躺下后,薛向和几小招呼一声,便出门去也。
却说薛向这番出门,自然不是赏山玩水,而是另有要事!
………………….
希望招待所,坐落在昭阳街正当中,名字起的挺土气,但在四九城内是数得上的豪华招待所,因为此招待所乃是京城电力局所设的。毕竟无论何时,这些掌握特殊资源的权力部门,总是有办法不让自己苦着的。
此刻,希望招待所二楼最大的一间房内,高朋满座,笑语欢声。原来,从江汉省赴京给薛安远祝寿的一帮薛向的古旧,就被安置在此处。他们中有四天前就赶到的赵国栋,胡黎明,也有今天一早赶到的耿福林、陈光明、洪天发,苏星河,刘勇,徐队长,以及靠山屯的特别代表、曾经的薛向通讯员,现如今靠山屯团委书记小孙。
这会儿,宽大的房间内,团团圆圆十来个人围了一桌,独独在正南的中间位置空了一个座位,显是特意给薛向留的。原来今天一整天,来客巨多,薛向忙着招待,自然就没机会和这帮人亲近。是以,晚饭前,两边就沟通好了,定下重开席面,以便再聚。
却说眼前的一伙儿人虽然职务差别极大,可此刻聚在一处,就连最讲威仪的赵国栋也没了官架子。还趁着没上菜的功夫,招呼一桌人,分了两拨,在桌上玩儿起扑克牌来,吆五喝六,放浪形骸,气氛整顿得融洽至极。
一把牌罢,赵国栋忽然告个罪,起身出门去也,路过胡黎明身边时,轻轻碰了碰,后者会意,未几,也寻了由头,跟出门去。
“黎明,怎么样,这棵树够大吧?”
招待所楼前的一株老槐树下,赵国栋含笑望着胡黎明,一句似乎称赞眼前大树的话语,隐隐带着颤音。
“够大够大,都通了天了,能不大嘛?”皎洁的路灯下,胡黎明满脸通红,现在想起悬挂薛家大堂的哪幅字画,他还是难以自己。
“是啊,通了天了,你我也算是有福之人,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机会,就让你我等着了啊。”赵国栋抚着树干,脸色深沉,语音舒缓。
却说胡黎明和赵国栋还是因着薛向的关系相识,本也无甚交集,也就此番一同进京,才有几日相处。而就是这短短几日,这二位城府颇深的老官油子,竟生出知己之感,因此才有了这毫无掩饰的感叹。
胡黎明接话道:“赵哥,说出来不怕你笑话,今儿个一天,我都觉是在梦里,这会儿,大腿都是青的。我真真是高兴啊,原以为那件事儿没指望了,现下我倒是有了十分把握,你说说这是不是就叫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
胡黎明口中的那件事儿,赵国栋清楚,是四月下旬的一次国务院工作会议上,提出要在岭南的鹏城、潮汕一带设立经济特区。而稍微关注时事和政局走势的官员无不知道这设立的经济特区,显然就是为进一步改革开放做实验,铺路子。同样明了,谁若是能在那几处经济特区担上一任主官,今后仕途的上升通道算是彻底打开了。因为这种经济特区,明眼人都知道几乎没有失败的可能,毕竟汇聚了全国人力、物力,以及最好的扶植政策,只要不是脑子缺根弦儿,一准儿能干出成绩。
而赵国栋因为级别过高的原因,已然不可能赴任经济特区,是以,独独胡黎明一直惦记着。不过,此前,胡黎明自觉根基浅薄,就没做指望,而就在今天中午见识了那副闪着金光的大字,原本死了的心立时活了过来。在宴会散场后,他私下里已经和赵国栋一起合计过这件事儿,而此刻,已算是第二次发问。
ps:这几天在调整生物钟,脑子都是昏沉沉的,拜托大家稍稍谅解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