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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悦南兮     红楼之挽天倾txt下载     红楼之挽天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六十八章 甄晴:溪儿妹妹,你,你怎么来了?

    宁国府,后宅内厅

    贾珩带着圣旨回返,迎着一众或明媚或许羞涩的目光,点了点头道:“圣旨接过了。”

    “珩大哥,圣旨上是怎么说?”黛玉罥烟眉之下,星眸熠熠流波,凝睇而望着不远处的少年。

    这时,李纹和李绮也放下手里的九连环,好奇地看向那少年,目中落在贾珩手中的明黄色绢帛上。

    这就是圣旨吗?

    大伯在祠堂里供奉了好几份,也就祭祖的时候,她们才看过一眼。

    贾珩将圣旨递给一旁的嬷嬷,命其在书房之中收好,道:“圣上降了两道圣旨,一封是追赠亡父谥号的旨意,一封是加封太子太保衔,两道圣旨应是酬功先前海门大捷。”

    楚王妃甄晴柳叶秀眉下,狭长凤眸熠熠而闪地看向那少年,柔声道:“珩兄弟,这太子太保是什么说法?”

    贾珩闻言,看向甄晴,将丽人那凤眸中的润意微微收入眼底,心头微动。

    这个磨盘不会是从太子太保这一官职,联想着东宫太子上去了吧?

    贾珩落座下来,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轻声道:“自太宗朝时,三公、三孤已是虚衔,并无实权.....也与东宫无涉。”

    甄晴闻言,凤眸闪了闪,她岂会不知这是加官的虚衔,只是想猜测父皇的心思,是否生出立了东宫的心思,等会儿还要问问他才是。

    甄雪美眸凝视着那少年,心头涌起与有荣焉的欢喜,轻声道:“子钰,先前海门之仗打的不容易,难怪朝廷封赏。”

    水歆似也感受到大人的欢喜。

    尤氏看向那少年,道:“不如领着金陵族人,祭祀一下宁荣二公?”

    贾珩看向眉眼温宁如水的尤氏,点了点头说道:“尤嫂子考虑周到,等这两天挑选吉日,就祭祖告慰先祖。”

    祭祀先祖,本来也是收拢一下金陵十二房的人心。

    尤氏见那少年爽快答应自己的提议,原本攥紧手帕的手微微一松,芳心一股难以言说的欣喜浮动着。

    甄晴凤眸妩媚流波地看向贾珩,柔声说道:“珩兄弟,有几桩事请教于你,可否借一步说话。”

    贾珩凝眸看向丽人,道:“那王妃随我到书房叙话。”

    而后,目光落在娴静而坐,温柔地看着自己的甄雪,温声说道:“北静王妃一同过来吧,正好有了北静王的最新消息从京里递送过来。”

    带上甄雪,显然能消除一些怀疑。

    说着,看向黛玉,道:“林妹妹,你尤嫂子,陪着李家两个妹妹还有甄溪妹妹先说着话,等中午用饭再叙。”

    “珩大哥,你去罢。”黛玉眸光潋滟,连忙应下,目送贾珩离去。

    书房之中,红木书柜之前的太师椅上,陈潇拿起一本兵书阅读着,手中执笔在笺纸上书写。

    借着透过窗棂的阳光,桃花信笺上清晰可见,“妖妃惑国。”

    忽有所觉,看着一行几人从外间进来,秀眉蹙了蹙,目光凝视向贾珩,最终落在身穿孝服的甄家双姝身上。

    贾珩问道:“潇潇,你怎么还在这儿?”陈潇:“???”

    她不该在这儿是吧?那她走?陈潇轻哼一声,瞥了一眼甄家姐妹,然后出了厢房。

    甄晴面色诧异地看向陈潇,柳叶细眉之下,美眸抬起,看向贾珩,一双熠熠妙目中满是狐疑。

    这少女是这人身旁的锦衣府卫,她怎么瞧着有些眼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不用管她,她是我的心腹,在外面望风。”贾珩抬眸看向甄晴,温声道:“两位王妃,坐。”

    甄晴点了点头,浑圆的磨盘落座在小几后的椅子上。

    贾珩与甄晴、甄雪两姐妹隔着一方小几坐定,给两姐妹斟了一杯茶。

    甄雪玉容见着羞意,目光盈盈地看向那少年,羞嗔道:“子钰,你和姐姐有正事私下谈,非要唤上我.....””

    贾珩将茶盅递将过去,沉吟说道:“如是正事就好了,再说,也有些想雪儿了。”

    说话间,贾珩来到甄雪身旁坐下,拉过一只素手,纤纤柔荑肌肤滑腻入微,而右手纤纤手指上戴着一枚戒指,正是贾珩之前送给甄雪的。

    贾珩看向丽人,因一身素服,原是端美妍丽的眉眼,流淌着一股浅浅哀伤气韵,低声道:“雪儿,最近有些清减了。”

    说着,将甄雪拥入怀中。

    甄雪闻言,白腻脸颊渐渐浮起红晕,美眸眸光盈盈如水,颤声说道:“子钰,你别闹,唔~~”

    贾珩凑近过去,扶着甄雪的香肩,噙住甄雪的柔软唇瓣。甄雪娇躯微颤,她身子的孝服还没退呢。

    毕竟与甄老太君隔着一辈儿,而且甄老太君是喜丧,丽人心底虽然生出一丝负疚,但旋即在贾珩的情天欲海的沉溺。

    过了一会儿,贾珩看向酡颜嫣红,明眸雾气朦胧的甄雪,低声说道:“雪儿,京里传来消息,北静王已经回了京城。”

    子钰这个时候提及王爷做什么?

    贾珩看向丽人神色间的异样,暗道,相比甄晴的自私和利己,雪儿身上还是有着传统古典女性的良好美德,所以每次提及北静王,都会内疚神明。

    所以,床帏之间,他也没有如对待甄晴那般,不停问着丽人,而且也没有必要。

    念及此处,贾珩目光不由紧了紧。

    甄晴抬眸看向正在与甄雪耳鬓厮磨的少年,蹙了蹙秀眉,不知为何,心头有些烦躁,以往见这混蛋和妹妹都不曾....

    其实,还是先前贾珩的一番“断联”之言,对甄雪的不同态度。

    甄晴压下一丝心底的负面情绪,低声说道:“二叔他现在在家守孝,江南大营整军备虏事务繁重,你看是不是向朝廷上疏,夺情起复?”

    贾珩堆着雪人,轻声说道:“先前甄铸领着镇海水师,一战葬送了水师,朝廷虽未处置,但不过是引而不发,现在你二叔他不好好丁忧在家,于权位恋栈不去,文官势必弹章如潮,说不得,天子一怒之下,直接迁怒甄家,那时可就是大祸临头了。”

    崇平帝多半会顺水推舟,对甄家派要员彻查。

    甄晴闻言,玉容倏变,贝齿咬着樱唇,问道:“老太太她尸骨未寒,天家岂会如此薄情?”

    这混蛋说的也不无可能。

    “如真的不讲情面,先前镇海水师之败,宫中就会降旨严惩。”贾珩面色微顿,低声道:“其实,如是当初你四叔打赢了东虏,甄家说不得还有一线生机,甄老太君也不会带着遗憾而走。”

    甄晴闻言,芳心微震,抬眸看向那少年,问道:“那你还有别的法子吗?”

    贾珩正在与甄雪亲昵着,闻言,皱眉道:“我能有什么法子?江南大营现在五卫指挥使尽数空缺,我谁都没有举荐,现在甄韶回家守孝,我为他上疏,请求夺情起复,是江南大营缺他不可了?还是甄韶不出,奈苍生何?”

    甄晴闻言,近前,拉过贾珩的胳膊,恼羞成怒道:“你就会气我。”

    说着,转眸看向正在贾珩的亲昵下,脸颊红扑扑的自家妹妹。妹妹也真是的,就会由着他胡闹,也不知道帮着她说句话。

    贾珩松开甄雪的手,转眸看向甄晴,道:“甄韶那边儿,夺情起复的事儿,不用想了,现在又没有战事,明眼人一瞧,就是不孝之子,那时朝野上下,铺天盖地的吐沫星子,能把你二叔淹死。”

    甄晴蹙了蹙秀眉,拉着贾珩的手,问道:“那什么时候有战事?”

    “这个谁也说不了,有战事之时再说吧,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贾珩默然片刻,低声道。

    甄雪轻声道:“姐姐,子钰没有说错,现在没有战事,只怕人家各种弹劾,姐姐不妨耐心等等。”

    甄晴:“.....”

    我耐心等等,先紧着你舒服是吧。

    这念头一闪而过,就被甄晴驱散,情知甄雪也是好意,不想逼迫着这个混蛋。

    甄晴想了想,拉过贾珩的手,问道:“子钰,以你对父皇的了解,他会什么时候下旨对付我甄家?”

    贾珩只能又离了红梅,轻声道:“我觉得最多在年前,就会派人清查三大织造局,你.....你也抓紧时间收拾手尾吧。”

    甄晴在心底记着年底,想了想,说道:“子钰,如是二叔有了功劳,会不会好一些?”

    “先前都和你说了,不会有太多区别,会打仗的将领多了,但三大织造局的亏空,这些真金白银,谁也变不出来。”贾珩轻声说着,见甄晴忧心忡忡,顺势拉过甄晴的手,拥住丽人削肩,凑到玫瑰唇瓣上亲了一口,说道:“好了,别操心了,上次咱们说的好好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甄晴轻轻叹了一口气,将螓首靠在贾珩的肩头。“你说,父皇他会不会从轻发落?”甄晴低声道。

    在贾珩另外一侧甄雪,抿了抿粉唇,轻声道:“子钰,家里真的只有被抄的结局?”

    “纵然看在你们两个的份儿上,从轻发落,但你父亲作为直接经办人,牢狱之灾也是少不了的,你们两个保住一应女眷就是了。”贾珩轻声说着。

    其实,甄老太君正是看出这一点儿,才将甄溪托付给他。

    可以说,从甄铸兵败的时候,甄老太君就知道,甄家的衰落已然成了定局。

    甄晴闻言,目光失神片刻,心头所有的不甘,终究化为一声长叹。她也不能再为家里事儿的越陷越深了,而且......不能与他生了隔阂贾珩拉过两人,说道:“好了,有段日子不见了。”

    甄晴看向少年,轻轻拨着贾珩的手,捉住小贾珩,嗔怒道:“你就知道胡闹。”

    贾珩轻声说道:“那好,我和雪儿胡闹,你去望风。”说着,拉着甄雪向着屏风后的床榻而去。

    甄晴:"???”

    看向那少年领着自家妹妹向着里厢,甄晴冷哼一声,也没有离去,随着两人进了屏风后的里厢,恼怒地看着痴缠的二人。

    贾珩也不理甄晴,与甄雪拥在一起,耳鬓厮磨,互诉衷肠。

    甄雪正面跨坐在贾珩的怀里,白腻如玉的脸颊绯红如霞,柔声道:“子钰,你说的是真的?宫里真的会下旨抄着我们家?”

    贾珩默然片刻,轻声道:“甄家这些年奢靡无度,用国帑享受了这么多年的富贵,这些总要清算的。”

    甄雪玉容微滞,轻轻叹了一口气。

    甄晴看向两人,眉头挑了挑清丽玉颜上现出一抹愠怒,但给两人望着风。

    思量着甄家未来的出路,只是从不远处传来的古怪声音却恍若魔音贯耳,飘至甄晴耳畔,让人心烦意乱。

    过了许久,贾珩正面抱着甄雪,低声道:“好雪儿,唤着珩哥哥。”甄雪目光盈盈如水,颤声道:“子钰,你.....你,怎么又?”

    贾珩附耳低声道:“雪儿知道的。”

    甄雪闻言,芳心一颤,似是想起先前贾珩前后迥然的表现,只得忍着羞意,依了贾珩。

    与甄雪抵死纠缠一阵儿,已渐渐至晌午时分,贾珩看向云鬓散乱,秀发黏在玫红气

    晕脸蛋儿的丽人,低声说道:“雪儿,差不多了吧。”

    “嗯。”甄雪明眸微张,有气无力应着,此刻云髻散乱,鬓角以及光洁圆润的下巴,都是晶莹靡靡的汗珠。

    却说另一边儿,黛玉所居的庭院中,厢房之内,秋日明媚的阳光透窗而过,将几个小姑娘的身影照耀在庭院中。

    几个衣衫明丽的少女,以及一个素裙荆钗的少女,坐在几个绣墩上,欢声笑语地叙着话。

    正在与甄溪、李纹、李绮等几个小丫头叙话的黛玉,看向外间的天色,道:“这都晌午了,该用着午饭了,珩大哥那边儿也不知谈的什么样了。”

    “姑娘,要不我去问问?”袭人自告奋勇说道。

    自从鸳鸯转达了贾珩的“承诺”之后,少女心思定了下来,一心一意服侍好黛玉。

    黛玉放下手中一本诗集,柔声说道:“许是和王妃谈着公务,如是什么军情机密,也不好过去相扰。”

    因为贾珩现在处置的不是枢务,就是朝廷机密,黛玉也不想影响到贾珩。

    甄溪柳叶细眉下,灵气如溪的清澈明眸,熠熠闪光,低声说道:“林妹妹,不如我去看看,唤唤大姐和二姐。”

    在这儿陪着几个女孩子说话,虽然热闹和欢快,但坐久了,也想出去透透气,活动活动。

    黛玉点了点头,笑了笑,柔声道:“去罢,让袭人带你过去。”

    甄溪“嗯”了一声音,盈盈起得身来,向着外间而去,沿着雕梁画栋的绵长回廊,随着袭人向着贾珩书房而来。

    秋日近晌,天穹上飘着白云,庭院花墙上的藤萝开出的或红、或白的小花随着微风轻轻摇晃,不时有鸟语时而响起,衬得整个庭院幽静难言。

    甄晴颦眉看向两人,有心想催促了一下,只得道:“你们也快点儿,让人发现了,妹妹,你也太没用了。”

    甄雪此刻羞不自抑,姐姐这话说的,什么叫她没用了?姐姐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厉害。

    贾珩抬眸看向甄晴,低声说道:“上午是雪儿,下午再是你。”

    毕竟是七八天没有见着甄晴和甄雪,甚至与甄雪的时间间隔还要长一些。

    甄晴轻啐了一口,只觉心烦意乱,裙下的绣花鞋并拢了下,端起桌子上的茶盅,轻轻抿了一口。

    甄溪离了廊檐下,看向远处的书房,对着袭人柔声说道:“这位姐姐,我一个人过去着就是了。”

    袭人点了点头,叮嘱道:“甄四姑娘,就过了那个月亮门洞就是大爷的书房了。”

    “嗯嗯。”甄溪轻声应着,然后沿着绵长的回廊缓步行着,随着逐渐接近书房,少女秀眉微凝,心思多少有些复杂。

    大姐还有家里的意思,是让她以后服侍珩大哥。

    少女一路脚步轻盈地走着,跫音不响,不知不觉来到了书房之外,也不知为何,路上倒并未碰到望风的陈潇。

    甄溪见廊檐下并未有丫鬟侍奉,愣怔了片刻,然后轻手轻脚地跨过门槛,却见厅中无人。

    正要开口唤着,忽而听到,听到一阵古怪的熟悉声音从里厢传来,隐隐带着哭腔:“子钰.....””

    甄溪秀眉蹙了蹙,明亮熠熠的眸子闪过一抹疑惑,徇着声音向着里厢而去,绕过一架刺绣着并蒂莲花的屏风,轻声道:“大姐,这都午时了,该用午饭.....嗯?”

    少女进入厢房,对着坐在绣墩上的甄晴俏声说着,忽而忍不住徇声看向绣榻方向,只见贾珩正抱着自家二姐。

    “这....”甄晴正自心烦意乱,猛然惊醒,惊呼一声,几乎是从椅子上弹坐起来,阻拦住甄溪的视线,颤声道:“溪儿妹妹,你.....你怎么来了?”

    嗯,就怕空气突然安静。

第七百六十九章 甄雪:……冥冥之中,命数该是如此

    宁国府,书房里厢

    随着甄溪的到来,整个屋中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

    子钰,怎么能这样啊,四妹妹都来了。

    甄晴见此,在安静了有片刻之后,一下子拉过甄溪的素手,几乎是如抱着小孩一般,搂在怀里,试图堵住甄溪的耳朵。

    甄溪个头儿已到了甄晴下巴,这会儿,妍丽脸颊贴靠在甄晴的衣襟中,被一股馥郁、甜腻的奈香淹没。

    甄晴一手握住了甄溪的手,低声道:“四妹,你可别误会了,你珩大哥和你二姐,正在说正事儿。”

    甄溪秀眉之下的明眸闪了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口中道:“大姐姐,你……你松开我吧。”

    “四妹,你别乱喊。”甄晴玉容微红,低声道。

    甄溪轻声应道:“嗯嗯。”

    甄晴稍稍松了松胳膊,看向甄溪灵动明亮的眸子,说道:“妹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大姐,二姐和珩大哥.你们究竟这是在做什么呀?”甄溪被甄晴松开之后,一张巴掌大小的脸蛋儿,脸颊红扑扑,心神颤栗不停,连说话声音都有些发抖。

    也不知为何,身子滚烫,心跳砰砰,似乎要跳出嗓子眼一般,

    大姐、二姐不是和珩大哥谈论着正事的吗?珩大哥刚刚怎么好像在抱着二姐欺负着?

    甄晴定了定心神,搂着自家四妹的手,解释道:“溪儿,你别误会了,你珩大哥在,在..“

    在了半天,仍是不知该如何教孩子。

    暗道,幸亏方才她没有与那混蛋痴缠在一起,不然她在四妹妹面前再也抬不起头了。

    “大姐,这是怎么回事儿呀?珩大哥他怎么抱着二姐姐?”甄溪颤声说道。

    “还不是你二姐她嫁给你二姐夫以后,一直都没有男孩儿,就让你珩大哥帮帮忙。”甄晴这时也是被逼急了,解释道。

    贾珩、甄雪:“....”

    贾珩转瞬之间,却在思量另外一件事儿,潇潇明明在外面望风,怎么没有拦住甄溪?

    而就在屋中尴尬姐妹正逢尴尬事之时,通往书房的必经之路,那道青檐白墙的月亮门洞之侧,忽而闪过一道窈窕俏丽的人影,正是陈潇。

    少女明额之下,冷玉容颜宛有霜霭笼罩,刀裁的柳叶眉之下,眺望着远处的书房窗扉,清眸幽晦莫名。

    也是该给堂弟一些警醒了,否则,再和两个妖妃这般厮混下去,迟早耽搁了国家大计。

    让甄溪撞破他和妖妃的***,想来对他有所警醒。

    哼,别管我?望风?

    甄晴这时搂着甄溪,信口开河,柔声道:“四妹妹,你也知道你二姐在婆家受了不少气,就像咱们娘亲当年没有你宝哥哥的时候,在族中颇受了一些闲言碎语,所以就让你珩大哥帮帮她。”

    甘氏先为甄应嘉生了两个女儿,甄晴甄雪,甄老太君当年也没少给甘氏甩着脸色,后来甘氏有了甄宝玉才好一些。

    甄溪闻言,巴掌大的小脸彤红如霞,明眸泛起雾气,忍不住道:“可怎么…………找着珩大哥啊?”

    珩大哥不是让她.....

    少女明显单纯的如一张白纸,或者说,在甄家的家庭教育中,在成亲之前并没有让嬷嬷教着这些,甚至严防死守。

    而这也是大家族教育的通病,红楼原著搜检大观园的起因就是绣春囊。

    “这不是你珩大哥他为武将,勇冠三军,想来体格也是极好的。”甄晴说着说着,也觉得羞臊的慌,不施粉黛的脸蛋儿,红艳如霞,犹如桃蕊,而妖媚与清纯集于一体的眉眼,见着慌乱。

    反正他体格是极好的。

    贾珩:“???”

    “子钰,放……放我下来吧。”彼时,甄雪鬓发散乱,声音酥软发颤,几乎是带着哭腔,在贾珩耳畔祈求道。

    这被堂妹发现自己的承欢模样,她以后要如何见人?真真是不用活了。

    贾珩轻轻应了一声,将娇羞欲死的丽人放在床榻上,拿过一床丝被盖住雪圆、酥翘,伴随着一声古怪的声音。

    而听到了甄雪一声莺啼婉转的颤哼的甄溪,忍不住偷偷扭头瞥了一眼,顿时视觉冲击的一幕跳入眼帘,也不知为何,顿觉娇躯发软,连忙抱住了甄晴的腰肢,几是如树袋熊一般挂在甄晴身上,低声道:“大姐...

    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她不会长针眼吧。

    甄晴此刻,连忙搂着甄溪,轻轻拍着少女的后背,安抚道:“没什么的。”

    瞪了一眼贾珩,暗骂一声这个混蛋,就不知道收收。

    甄晴柔声劝慰道:“四妹,今天发生的一切,你谁都不能告诉,不然你二姐真就没脸了,知道了吗?“

    甄溪此刻娇躯滚烫如火,但听自家姐姐说的瘆人,原是心地善良的小姑娘,连忙讷讷应了一声。

    “还有你三姐那里,也不能说着,听到了没有?”甄晴玉容郑重,低声叮嘱道:“我知道你和你三姐平常亲密无间,但这些是秘密,不能告诉她。”

    她那个三妹,冰雪聪明,心思剔透,如是再从溪儿口中套出来话,许是也能察觉她和雪儿一般无二。

    甄溪粉嘟嘟的小脸红扑扑的,声音发颤儿说道:“大姐,我……..我知道了我不告诉三姐姐的。”

    甄晴明眸微转,计上心头,轻声说道:“溪儿,你将来也是要和你珩大哥生活一辈子的,也别羞了,去见见你珩大哥,和他说说话。”

    “大姐,别……”甄溪闻言,吓了一跳,仅仅抓住甄晴的衣裳。

    她有些害怕,珩大哥会不会欺负她呀。

    甄晴说着,已是拉着甄溪的手向着床榻过去,落座下来。

    此刻贾珩整正在理着衣襟,看向甄晴,疑惑问道:“你做什么?”

    甄晴皱了皱眉,美眸见着羞恼之色,说道:“你做的好事儿,看把四妹妹吓得,抱着哄哄她。”

    贾珩:“....”

    你这个当姐姐的,真就将自家妹妹推至火坑?

    然而未及思考,却见甄晴已经拉过甄溪的手,推至自家怀里,问题他都没彻底整理好衣裳。

    韶颜稚齿的少女一下子坐在贾珩怀里,恍若被马蜂蜇了一下,刚要起身,却被两个胳膊轻轻环住,刚要惊呼起来,却被甄晴捂住嘴唇。

    “溪儿妹妹,大姐不会害你的,你和你珩大哥以后要一起生活一辈子的,现在趁机说说话。“甄晴说着,冷冷看向贾珩,清声道:“四妹妹有些胆小,你好好和她说说话。”

    这个混蛋平常不挺能说的吗?现在倒成了哑巴。

    甄溪动也不敢动,小脸见着紧张之色,颤声道:“大姐姐,我……我有些怕。”

    珩大哥会不会也抱着欺负她?她……她会死的。

    少女心湖忽而倒映着方才所见的一幕。

    就在这时,甄雪起得身来,简单整理好衣裳,只是螓首低垂,羞臊的生活不能自理。

    “溪儿妹妹,你怕什么?”贾珩轻轻搂住甄溪,轻声道:“我又不会吃了你。”

    幸在过来的是甄溪,如是黛玉,估计就是,“你想咩咩我的羊,怕是再不能了。”

    甄溪小脸红彤彤,急忙道:“珩大哥,我不会乱说的,二姐对我这么好,我谁也不告诉,我将今天看见的都烂在肚子里,不,我什么也没瞧见的。”

    这位比黛玉大上几个月的少女,只是单纯,不是傻,除却一开始事发突然,一时理不清头绪,随着时间过去,也明白过来,眼前的珩大哥与两个王妃姐姐,关系非同寻常。

    不然,再是帮着生孩子,也不能自家大姐姐在一旁看着。

    而这种事,的确不好传扬出去。

    贾珩看向眉眼五官有些像着甄雪,灵气如溪的少女,轻笑了下道:“你倒是人小鬼大。”

    甄溪:“.....“

    贾珩伸手捏着甄溪光洁圆润的下巴,目光虽无……邪魅狂狷,但也有几分戏谑笑意,故意问道:“但这是牵涉你二姐还有你大姐名声的秘密,那我该如何信任溪儿?“

    “珩大哥,我可以发誓的呀。”甄溪感觉少年一只手探手向上,娇躯微颤,连忙说道:“如果我泄露半句,我就天打....”

    贾珩伸手捂住了甄溪的嘴,道:“好端端的,发誓做什么?”

    甄溪这会儿脸颊红润如血,一直绵延到耳垂,莹润欲滴。

    贾珩沉吟片刻,道:“那天甄老太太说,让你以后跟着我,我其实想知道你的真实想法。”

    甄晴心头一阵无语,冷声道:“事到如今,你觉得四妹妹她还能嫁给旁人?“

    这人轻薄着四妹妹,还问人怎么想的?

    甄溪经贾珩一提醒,也猛然想起了那天,少年忽而问着自己,安静须臾,嗫嚅道:“我,我听...听老太太,唔~”

    却见一阵温热柔软袭来,少女盈盈如水的明眸迅速垂下,娇小玲珑的身形微微颤抖,没有多久,已是在贾珩怀中瘫软成一团泥。

    贾珩垂眸看向已是羞得闭上眼眸,唇瓣莹润的乖乖女,目光闪了闪,

    平静无波。

    其实,这是甄溪来自生理的羞涩,相处日短,他并不觉得乖乖女的甄溪,会对他有什么刻骨铭心的爱慕。

    或许,好感可能有一些?

    贾珩想了想,低声道:“溪儿,以后你就留在这儿吧,别回去了。”

    现在也没有什么办法,甄溪放回去,就有走漏风声的风险,在他身边儿一段时间才保险。

    甄晴清冽如水的凤眸凝视着贾珩,低声道:“溪儿妹妹留下也好,也算全了老太太的遗愿。”

    “溪儿她年岁还小,先在我身边儿养着吧,与林妹妹做个伴儿。”仅仅一个眼神,贾珩就看出甄晴的心思,道:“如是甄家人问起来,就说…………你和雪儿说服了我。”

    晴雯基本是养废了,只能换着甄溪来养,顺便帮着解决一个雷。

    甄雪也平复了一些心神,抿了抿粉唇,轻声说道:“家里人都是这个意思,这是老太太的遗愿,溪儿妹妹以后跟着你,你要善待她才是。”

    如此一来,因缘际会,容貌品格原就有些像她的溪儿妹妹,自此到他身边儿了,回京之后,如是来往不便,也能代她陪伴着他。

    而方才她被溪儿发现,或许冥冥命数也该是如此。

    贾珩看向羞不自抑的甄溪,温声道:“溪儿妹妹,你若是不反对,以后就暂住在府上了。”

    放在身边儿,培养培养感情,起码口风能严一些。

    这时,甄溪却并未应着,只是也不知是害羞还是畏惧,将螓首缩在贾珩怀里,许是默认。

    贾珩轻轻松开甄溪,抬眸看向甄晴,道:“你帮着收拾收拾,等会儿去用午饭吧。”

    谁知道,等会儿还有什么人过来?出了这么档子事儿,他现在只想静静。

    贾珩这般想着,温声道:“你们姐妹说话,我先出去了。”

    想必,甄晴也要对甄溪安抚一番。

    甄晴点了点头,目送贾珩离去以后,拉过甄溪的素手,凝眸看向容色俏丽的少女,说道:“溪儿妹妹,刚才你珩大哥亲也亲过你了,从今以后,你珩大哥就是你的夫君,你要听他的话。”

    甄溪听着甄晴的叮嘱,玉颊羞红成霞,声若蚊蝇的“嗯”了一声,睁开眼,灵动晶莹的眸子看向甄晴,低声问道:“大姐姐,你们刚才…………”

    “我和你二姐也是有苦衷的,三两句话说不清楚,你如是想知道原因,问你珩大哥吧。”甄晴轻轻揉了揉甄溪的刘海儿,叹了一口气道:“溪儿妹妹,老太太走后,家里败落之象已显,一切都要靠我们姐妹了。”

    其实,她原就有手段摆平这个单纯善良的妹妹,只是方才机会难得,正好让他收下溪儿妹妹。

    甄溪闻言,心头也有些沉重,低声道:“三姐她先前说了,以后家里的日子会不好过。”

    在甄老太君停灵的这些时日,甄兰看着一众前来吊唁的两江官员,私下里和甄溪说过,再等一年,只怕门庭若市,车马如龙的甄家,就要变得门可罗雀,避如蛇蝎。

    “今天发生的事儿,如是以后你三姐问起来,你不能和你三姐透露只言片语。”甄晴美眸幽光闪烁,叮嘱道。

    如果按照那混蛋所言,一旦父皇雷霆之怒降下,父亲身陷囹圄,三妹妹的婚事只怕也会起着波折,到时,三妹妹未必不能陪着他。

    她们姐妹四个,她就不信比不了一个咸宁?

    至于父亲,待家里案发之后,她和妹妹再想法子来救,人在,一切都还在。

    在这位王妃内心深处,两个年岁较小的堂妹是完全可以牺牲,作为深

    度捆绑贾珩与自己的工具。

    因为,甄晴整整大甄兰十岁,除却小时候抱着甄兰和甄溪玩了几年,其实并没有太深的感情。

    而且,这等黄毛丫头以后在贾珩心底的地位十分有限,更不会取代自己,只是姐妹二人的替代品,固宠的工具。

    他握有江南江北大营和京营,来日一旦有变,那个混蛋一定会帮她成为皇后。

    王爷垂拱而治就好,她和他两人共摄国政,中兴大汉。

    甄溪却不知自家大姐正打着晴雪兰溪绑定一人的主意,保证道:“大姐,那我不告诉三姐。”

    她以后就要住在宁国府,说不得与三姐也不大容易见着了。

    却说贾珩离了书房,正要去洗洗手,抬眸看向月亮门洞处,那窈窕明丽的少女俏立,双手抱着,柳叶细眉下的清眸,目光幽幽。

    贾珩行至近前,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这是何苦?”

    果然是潇潇干的,真是望的一手好风,分明有意警告他。

    陈潇淡漠道:“我不可能永远在你身边儿,回了京以后,不是每一次都能因祸得福,化险为夷。”

    贾珩闻言,却为另外一事吸引了心神,问道:“你回京以后,要走?”

    陈潇道:“我想了想,回京如果还呆在你身边儿,容易暴露身份。”

    回京之后,得想法子帮他看着陈渊。

    贾珩默然片刻,轻轻伸手,自然而然地拉过少女的手,温声道:“就不能在宁国府做着厨子,平常时候帮着我。”

    先前还在担心陈潇如果见到天子,会不会压制不住恨意,不想回了京里竟想要离开。

    陈潇摇了摇头,说道:“我觉得瞒不过太久,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是如此,你也是如此。”

    贾珩:“…………

    潇潇好像对他和甄晴、甄雪在一块儿怨念很大的样子,有一次用大拇指让她……虽是无心之失,但也有些过分了。

    不过,原也是想着潇潇暗中能够帮他,在他身边儿的确成了明牌,只

    是两人好像还没有坦诚相见的信任,她也未必会帮他。

    或者,他也不好将防备天子的心思给陈潇言明,他还是不够信潇潇。

    “其实,就是他知道你真实身份也没什么,以郡主身份领兵,当我的副手,如何?“贾珩忽而问道。

    陈潇心头涌起一股暖流,但口中却道:“那样他做贼心虚,你被猜忌的更快。”

    贾珩默然了下,道:“先不说这些了,等你姑姑来了再说。”

    陈潇点了点头,忽而,少女想起什么,感受到被贾珩握着的手,皱眉问道:“你洗手了吗?”

    贾珩怔了下,轻声道:“正打算去洗呢,怎么了?”

    先前,雪水早就用手帕擦过了。

    陈潇连忙挣脱着贾珩的手,此刻嗅到贾珩身上的气息,羞怒道:“洗手去,等会儿,还得去吃饭。”

    方才,她也不知是不是习惯缘故,竟然忘记了。

第七百七十章 甄晴:是不还要她念着…见字如晤,爱妃南下已有旬月?

    两江总督衙门,后堂书房

    沈邡穿着官袍,未着乌纱,端坐在条案之后,听主簿白思行叙完,苍老凹陷的面颊缓缓耷拉下来,默然半晌,叹了一口气道:“太子太保,多少文臣呕心沥血,勤于王事,毕其一生,都难得授此官衔,却为一小儿所得,苍天何其不公。”

    “东翁,慎言。”卢朝云面色微变,提醒道。

    这就是怨望之言了,结合着被革职留用,如是让有心人听见,再大做文章起来。

    沈邡低声道:“佞幸之臣当道,忠直之士却被排挤、猜疑,罢了,罢了,不说了。”

    白思行劝说道:“东翁,兵部的蒋、孟两位大人以及都察院的官员,这几天频频上疏弹劾永宁伯,说永宁伯手握重兵,有危殆社稷之忧,许是等舆论发力,另有变化,也未可知。”

    沈邡道:“现在女真残余势力尚在海外漂泊,随时可兴兵来犯,朝廷怎么可能调离贾珩小儿?那些人还是没有明白。”

    江南官场诸人没有明白,如此这般,只会更为坚定宫里让贾珩小儿胡闹的心思。

    卢朝云道:“制台接下来有何打算?”

    沈邡沉吟说道:“现在秋粮催缴,南粟北输,先帮朝廷料理好此事,其他的,隔岸观火,静观其变,当下,一动不如一静。”

    他现在革职留用,如再有错漏,两罪并罚,就是罢官去职的下场。

    白思行点了点头,说道:“东翁,扬州汪寿祺那边儿,最近也有了眉目,据说盐运司自崇平年间开始算起,亏空了两千多万两,永宁伯正在向扬州八大总商追缴赃银,填补亏空,据闻,扬州四位总商的家财已经开始派锦衣府卫清点。”

    作为两江总督衙门的幕僚,消息渠道十分广泛。

    事实上,贾珩这七天除却整顿江南大营军务,也开始对扬州八大总商的四位总商商铺、产业进行清点、核查。

    马、程、黄、鲍四家总商因勾结东虏,皆被查封一应家财,而后等待宫中旨意,或者说等待着晋阳的内务府船队抵达扬州。

    “四大总商,豪富之名,天下皆知,这得有多少银子?”沈邡心头有些好奇,问道。

    白思行解释道:“四家都是数十年豪富之家,如是将家藏财货悉数折卖变价,多了不敢说,几千万两应该是有的。”

    沈邡皱了皱眉,低声说道:“竟然这么多?”

    他向来知晓盐商有钱,但也没有想到这些人竟如此富有,真就富可敌国!

    白思行道:“自太祖朝,以盐利济北伐大军,着汪家成立江南盐务总局,而后,两淮都转运司筹建,盐务总局改行总商,汪家享盐利之厚已近百年,以学生所见,仅汪家一姓之家财只怕就有两三千万两,至于其他几家虽是在太宗、隆治年间相继经常盐利,几十年积攒下来,财货可观。”

    在平行时空的清代,据李澄在道光二年《淮鹾备要》一书中如是记述:“闻父老言,数十年前淮商资本之充实者,以千万计,其次亦以数百万计。”

    换句话说,扬州八大总商家财俱在千万级,无非是几千万的问题,这才是对盐商这个行业的基本尊重。

    而贾珩先前向扬州八大总商追缴的是崇平元年至十五年的盐运司亏空账目,不是盐商的所有财货。

    而十五年间,经过刘盛藻的不完全招供,八大盐商通过以新借旧,赊欠亏空两千万两,也就是刘盛藻在任两淮转运使期间,之前隆治年间的旧账,这都根本就没有稽核清查,恰恰隆治年间,大汉正当强盛,对两淮盐务的监察风气最为宽松。

    换句话说,扬州八大盐商,除汪家这样的百年家族实力深不可测外,其余几家抄家之后的土地、不动产、商铺产业加起来,都在千万家财之数。

    这可是人家三代人(三四十年)的努力,你一个脱不下长衫的孔乙己,凭什么跟人家比?

    所以,先前给人一种好像也不是太多的错觉,只是来自刘盛藻的口供粗略统计。

    剩下四位盐商,虽然对填补亏空两千万两觉得肉痛,每家也就是还上四五百万两,几乎要抽干账面上的银子,但整体还没有到天塌下来的地步,故而,其实暗暗庆幸。

    因为隆治年间盐运使郭绍年,依然逍遥法外,隆治朝疯狂侵吞盐利资产的陈年旧账,现在不好找了。

    而贾珩的打算,这并非不查,后续查出来一笔,索要一笔。

    电信诈骗也讲究个先小后大,结果突然就发现,无法提现,一下子被骗了几十上百万。

    甄家后院花厅之中,同样在议论着贾珩今日所接的圣旨。

    随着时间过去,整个金陵官场都在热议此事,如贾珩所言,对先前踊跃弹劾的南京六部官员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甄应嘉此刻一身孝服,面色肃穆,落座在厅中一张太师椅上,下首处则是二弟甄韶、三弟甄轩。

    至于甄铸,自从甄老太君下葬之后,颇为自责的甄铸就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对外间之事一概不理。

    三人听仆人叙完外间热议的圣旨一事,面面相觑。

    甄应嘉细长的目光中见着感慨,说道:“果然如此,那些弹劾奏疏不过是清风拂面,这是不到二十岁的太子太保,前途不可限量啊,怪不得母亲要将四丫头许给他..”

    说着,心头也有几许复杂。

    当年他甄家何尝不是圣眷优渥,任凭旁人如何攻讦甄家,依然岿然不倒,圣恩不衰。

    纵然是在潜邸之时的天子......这,谁能想到当年那个雍王,现在已成了御极天下的九五之尊?

    甄轩沉吟道:“兄长,我觉得,还是得立有军功才是,如是于社稷有功,宫里过往对咱们家的那些看法,也会慢慢改观。”

    甄韶放下茶盅,沉声说道:“四弟那次实是可惜了,机会千载难逢,如是在江口一战立下功劳,也不会有今天。”

    如果那天是他领镇海军,定不会让虏寇肆虐于江海之间,今日加官进爵的就是他,甄家之劫也会因此慢慢消解。

    甄应嘉手捻胡须,目光现出期翼,说道:“现在就看晴儿去宁国府此行如何,能不能说服子钰,以军务紧要为名,上疏让二弟你夺情起复。”

    陈汉综唐宋之典要,承前明之旧制,凡官吏在父母至亲亡故之后,都要闻丧举哀,并向朝廷及时报告,不然就是匿丧,其为不孝之不赦重罪,然后官员丁忧服丧,但一般而言,天子对于宠信之臣,都会在守孝三五个月后,夺情起复。

    普通官员自然享受不到这个待遇,往往都是权重事繁、须臾难离的军政要员以及中枢重臣,但对一些文臣而言,因为道德舆论的自律和他律所致,反而上疏陈情,不愿夺情起复。

    反而为时人交口而赞。

    比如李守中,原为南京国子监祭酒,丁忧服丧三年,等守孝而毕,再想回去为官,国子监已经没有位置了,索性在家中教导族中子弟。

    甄轩心头担忧,语气不确定说道:“兄长,贾子钰会同意吗?当初老太太在时,想让他照拂,他都不吐口。”

    甄应嘉道:“只能说试试,这次带了溪儿过去,如是能完成母亲的遗愿,也算不虚此行。”

    如果说先前甄家觉得甄老太君执意让甄溪打发到贾珩身边儿做妾,心底有些不乐意。

    现在甄老太君一走,甄家没了主心骨的惶恐感,以及对甄铸的怨怼情绪,就再也控制不住,反而觉得并非不能接受。

    甄轩叹了一口气道:“不管能不能帮忙,溪儿如能过去,总能为咱们家留下一份香火情。”

    这其实才是甄老太君以及甄轩的打算,大家族之间的羁绊,在没有工业社会那般商业合作普遍的现实下,就是姻亲。

    哪怕是后世,何尝不是如此?

    否则,贾史王薛四大家族,都是从哪儿来的?

    甄韶低声说道:“现在江南大营整顿,五位指挥使尽数空缺,以我的位置,如是能立下大功,将来再进一步,也不无可能。”

    甄轩闻言,目光闪了闪,道:“兄长所言不差,贾子钰不可能永远留在江南,等其载誉而归,兄长或许可以接管江南大营。”

    说到最后,难免心潮起伏。

    甄家的产业生意其实就是这位甄家三爷操持,并且将每年所得利银都赠送给甄晴。

    贾珩其实就看出了这一点儿,这才婉拒了甄晴的请求。

    甄应嘉道:“太过一厢情愿了,哪怕是宫里,也不会让我甄家署理江南大营。”

    甄韶点了点头,目光炯炯说道:“兄长所言不差,除非立有大功。”比如,他将那位女真亲王擒下,那样的大功。

    ...........宁国府

    贾珩落座下来,黛玉,甄晴、甄雪几人莺莺燕燕都坐在不远处,甄溪此刻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红扑扑的,坐在甄雪身侧,不时拿眼偷瞧着贾珩,抿了抿唇,似唇齿之间仍残留着那令人面红耳赤的气息。

    待用***,贾珩道:“林妹妹,我先去书房看看公文,你和尤嫂子陪着王妃还有歆歆说话。”

    黛玉柔声道:“珩大哥你去忙,我和嫂子在这边儿就好了。”

    贾珩点了点头,起身向书房而去,刚刚落座不久,却见陈潇手中拿着一摞深蓝色封皮的簿册,进入书房。

    “这是这些时日追缴江南大营兵饷的账簿,还有扬州的汪寿祺和其他四家的头一批凑出的二百万两银子,已经交付盐运司的林御史处,后续的银子还在想法子筹借,一下子出手太多田宅,也容易卖不出好价,想请锦衣府宽限一些时日。”陈潇说着,将手中的两本簿册递送过去。

    贾珩接过两本簿册,简单翻阅了下,抬眸说道:“银子可以慢慢还,二百万两银子,整军的军费是不缺了。”

    “此外,经过刘积贤派经历司的主簿清点,马家以及程家等盐商的家资,初步稽核大致在四五千万两,但很多田宅、古董字画,短时间不能折卖成银子。”陈潇又是拿过一本簿册,递给贾珩,清声说道。

    与历次抄家一样,这些财货只是账面金银数目,不是说现银就有这么多,而是对几家田宅、金银珠宝的一个粗略估价。

    不过相比普通人,通过车房的市场价格进行估价,锦衣府的抄家高手估价的更为精确一些。

    贾珩冷声道:“等内务府过来,交由他们慢慢变卖,四家四五千万两,几乎相当国库两三年的收入了。”

    陈潇低声道:“这是几大总商几代人的积蓄。”

    “皆为不义之财,盗国帑为己用,现在也到了用之于民的时候。”贾珩面色淡漠道。

    陈潇端过一杯茶盅,轻轻抿了一口,问道:“盐务之议,什么时候召开?”贾珩沉吟道:“明天就在户部官衙,正好人员都在,先期定下个章程。”

    时至今日,扬州盐务革新也初步拉开序幕,他心头其实有两个选项,一个内务府垄断,二是行票盐法,也就是道光年间两江总督陶澍的改革方案。

    两者有利有弊,但有一点是共通的,节本增效,降低浮费,减少系统内部的蛀虫侵蚀。

    就在贾珩沉浸在思索之时,忽而听到屋外传来甄晴的声音,甚至带着几分娇俏:“珩兄弟在书房吗?”

    陈潇蹙了蹙秀眉,神色不虞,幽声道:“真是一点儿记性都不长。”

    贾珩看向容颜清绝,目藏愠怒的少女,轻轻拉过少女纤纤素手,温声道:“潇潇,她毕竟七八天没过来了,你也多少体谅她一下吧。”

    他其实无所谓,主要是甄晴瘾头儿大,而且也有需要,他又不能置之不理。

    陈潇柳叶细眉之下,目光冷色被一丝羞恼取代,冷声道:“你别太长时间了。”

    每次一折腾都是折腾大半天,让人心烦意乱。说话间,少女面如清霜地离开了书房。

    少顷,伴随着阵阵馥郁香风扑鼻而来,贾珩抬眸望去,只见身着素裙的甄晴进入厢房,那张妖媚褪去三分,清纯气韵浮起的玉颜,见着好奇之色,问道:“方才你在屋里说着什么。”

    “没什么。”贾珩一边儿归拢着簿册,一边看向甄晴,轻声问道:“溪儿妹妹她没事儿吧?”

    方才,他特别留意了一眼甄溪,却见少女心不在焉,而且也有些羞怯生生的,显然先前他一番施为让少女心神不宁。

    “她没什么事儿,正和雪儿妹妹还有你表妹在说话呢。”甄晴细眉之下,美眸流波,近前,拉起贾珩的手,美眸含笑,问道:“你表妹是不是喜欢你?”

    贾珩拉过甄晴的手,使其坐在自己怀里,凑在丽人蛾髻旁的秀发,轻嗅着发丝的清香,问道:“你这都是从哪儿看出来的?”

    甄晴笑了笑,说道:“你说话和回来的时候,那眼神几乎要挂在你身上了,小姑娘不懂掩饰爱慕心思。”

    贾珩一时无言,轻轻堆着雪人,轻声道:“你又何尝不是?那眼神如狼似虎,好像要吃了我一样,也不怕被人看出来。”

    甄晴:“???”

    这个混蛋说的叫什么话?再说,她就是喜欢他,怎么了?

    “她是巡盐御史林如海的女儿?”甄晴压下心头的羞恼,凤眸眨了眨,转而问道。

    贾珩轻声道:“她是林姑父的独女。”

    其实不想和甄晴提及太多黛玉的事,他担心甄晴更为吃醋。

    甄晴妍丽脸颊渐渐浮起红晕,疑惑说道:“那你还招惹着人家小姑娘?林家五世列侯,林如海出身清贵,他的女儿还能给你做妾不成?”

    这和她甄家不一样,哪怕不愿承认,她甄家既不是书香门第,也不是公侯之家。

    “我自有法子。”贾珩低声说着,不想继续说着,而是凑近丽人脸颊,轻轻噙住莹润的唇瓣,过了一会儿,看向红晕密布在不施粉黛的脸蛋儿上,清声道:“晴儿,等到了京里,咱们还是收敛一段罢,今天幸好是溪儿撞见,不是旁人。”

    其实,陈潇的提醒,他还是听进去了的。

    甄晴双手环搂过贾珩的脖颈,腻哼一声,莹莹如水的美眸吮着妩媚,低声问道:“那我想你了怎么办?”

    贾珩道:“忍着。”甄晴:“???”

    贾珩道:“也不知你怎么就那么大的瘾,成天惦记着那些事儿。”

    甄晴轻啐一口,玉颜滚烫如火,恼羞成怒说道:“还不是你!我以前就不这样,还不是你这个混蛋害得。”

    她也不知怎么着,自从遇上他,初始还不觉,但渐渐地发现他好似有毒一样,恨不得天天和他痴缠在一起。

    甄晴压下心头的异样心思,想了想说道:“现在甄溪妹妹就在你府上,我以后寻你应该也方便一些。”

    贾珩埋首盈月,含混不清说道:“等到了京里,你也不能隔三差五过来,半个月过来一次就成。”

    “半个月......”甄晴秀眉蹙了蹙,凤眸分明见着不满意,忽而想起一事,问道:“那雪儿妹妹呢?”

    贾珩怔了下,却没有回答,不知何时,原是阴云密布金陵城的局部地区,晴转小雨。

    一时还有些不适应,这是不图凉快了?嗯,这几天天气转凉,秋雨过后,的确开始降温。

    甄晴白腻如雪的脸颊嫣红如雪,但口中却冷笑一声,道:“歆歆在你府上,她是不是就可以隔三差五了?”

    贾珩拍了拍磨盘,扶着丰腴腰肢,温声道:“雪儿,她其实也不好时常过来,等到了京里,我受人瞩目,小心一点儿才好。”

    甄晴想要说着什么,忽而秀眉蹙了下,鼻翼中发出一声腻哼,回首之间,狭长清冽的美眸嗔怒流波,贝齿咬着下唇,道:“你.....现在,容貌和妹妹像着四五分的溪儿也跟了你,你愈发得了意,只怕......恍惚间,都分不清谁是谁了。”

    随着相处日久,尤其是晴雪叠罗汉之时,已知晓了男人的一些古怪心思。

    “和你早就说了,溪儿她还小。”贾珩心头一跳,暗道一声妖妃,端容正色,想了想,转而问道:“金陵这边儿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楚王他最近可有家书递来?”

    “你个混蛋,又提着他。”甄晴闻言,娇躯颤栗,嗔恼说着,但片刻之后,口中还是回道:“在京里...他想来一趟不容易,让人递了书信,问着情况。”

    贾珩心神动了动,这会儿心头也有些好奇楚王给自家王妃写着什么家书,问道:“楚王给你的家书都写了什么,有没有问着甄家的事儿,或者提及江南大营?”

    “你.....是不是还想让我给你念着书信?”甄晴芳心羞臊不已,羞恼说着,这个混蛋心底在想着什么无耻之事,她纵然开始猜不出来,但细微之间的变化也渐渐明白过来。

    贾珩额头上渐渐也有汗珠渗出,剑眉之下的冷峻目光急剧变幻几分,面色异样道:“只是想早点儿...省的再被人撞见了。”

    甄晴:"....”

    果然如此!所以,如妹妹那般唤着你珩哥哥,都不能称你意了?是不还要她念着...见字如晤,爱妃南下已有旬月?

    啊,她都在想着什么?这个混蛋,她都被他带成坏女人了。

    过了一会儿,甄晴弯弯秀眉蹙了蹙,转移过话题,只是酥腻的声音微微打着颤儿,问道:“那我...我回去怎么和父亲和二叔说?”

    贾珩转而正面抱起丽人,道:“嗯,等过段时间看看有没有战事,纵然夺情起复,你二叔立的微末之功,也改变不了大局,但聊胜于无。”

    甄晴闻言,双手紧紧搂着贾珩的脖子,芳心涌起丝丝甜蜜,欣喜道:“子钰,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狠心。”

    “合着我不帮你,就是狠心?”贾珩托着磨盘,猛地放下。

    甄晴连忙搂着贾珩的脖子,酥软柔腻的声音发着颤儿,道:“你...你要死啊。”

    贾珩定了定心神,道:“不过,你别抱太大希望,你二叔再怎么折腾,最多能保住他那一脉就不错了,别的谁也保不住。”

    甄晴娇躯轻轻颤栗,玉颊连同秀颈为圈圈玫红气晕密布,粉唇似张未张,翕动道:“嗯。”

    贾珩声音转而急切几分,皱眉道:“不说了,赶紧,别再让人撞见了。”潇潇的警告还是有用的。

    甄晴莹润如水的美眸紧紧闭着,抿着樱唇,任由贾珩抵死纠缠。......

第七百七十一章 贾珩:那你就当不上皇后了……

    舟山海域

    一座长有二十里,狭长如葫的岛屿坐落在茫茫大海之中,白浪滔滔、蔚蓝无垠的海面上,数十艘桅杆高悬的船只,密密麻麻停靠在岸边,而林木荆棘丛生的岛屿上搭就着一顶顶帐篷。

    多铎站在楼前的空地上,眺望着天穹上时而飞过的海鸥,海风带着几许腥咸,扑打在脸上。

    七八天时间过去,这位亲王面上气色明显红润许多,尤其是听到海浪以及海鸥拍打翅膀的自然声音,心头更是难得的平静。

    先前对战事失利的反思涌上心头,鲁莽、躁进,如果不是如此,也不会一再被折辱,苏和泰更不会死。

    多铎微微闭上眼眸,只觉心头仍在隐隐作痛。

    邓飚按着刀,走到近前,问道:“主子,这里风大,还是到帐篷中歇息吧。”“人到了哪儿?”多铎凝眸看向邓飚,问道。

    邓飚道:“前日的飞鸽传书奏报,李道顺准备了淡水和补给,这两日已经从全罗道出发了,全速前进,如果不出意外,应能在一个半月间到达。”

    多铎虎目之中精光四射,沉吟片刻,说道:“大军前来,军需辎重需要补给,在此之前,我们需要找一块儿岛屿,屯驻补给物资,方家那边儿怎么说?”

    方家是活跃在大陈岛的一伙走私势力,有台州府的宗族作为支撑,与浙省当地官员也有交情,常年做着南洋诸国以及北上的走私生意,也为四海帮、怒蛟帮提供补给,赚取利银。

    邓飚道:“方家的人打听了我们的船队,听说是从江南那边儿过来的,有些怀疑,但也没有多问,但如是租岛,恐怕不容易。”

    多铎沉吟说道:“先让四海帮还有怒蛟帮的人谈着,我们不暴露身份,等大军来到,生米做成熟饭。”

    “主子,浙省都司的舟船水师总会发现我们,如是派兵提前清剿,我们大军就困在了这里。”邓飚低声道。

    先前,贾珩在整饬江南江北大营军务之时,已经行文浙江都司,派出舟船水师沿海搜捕多铎等虏寇踪迹,凡匿贼不报者,一旦查证确凿,势必上疏严参,锦衣拿问。

    多铎思量片刻,说道:“浙省的舟船水师,久疏战阵,不会贸然主动出击,再说战力也远不如海门之战的江南大营水师,真要打起来,一击而溃。”

    不是什么人都是江北大营的水师,也不是谁都有贾珩这样的军机枢臣坐镇。

    邓飚沉吟说道:“主子,如是拿下东番之地就好了,如能攻下鸡笼山,虎踞其间,想要反攻陈汉沿海,易如反掌。”

    大汉太宗年间,曾打击过盘踞在湾湾上的海寇以及明廷宗室后裔,剿灭之后,却未对湾湾化归府治,以致荷兰人还有一些海寇盘踞。

    “东番岛孤悬海外,淡水以及粮秣供应不及,此事,还需得从长计议。”多铎想了想,沉声说道。

    只要再等一个半月,新仇旧恨他要一刷耻辱。

    “王爷,严大当家唤您过去议事。”这时,从远处跑来一个少年,正是葫芦庙的小沙弥。

    多铎点了点头,在邓飚的陪伴下,向着最大的一顶帐篷行去。......

    ......

    金陵,宁国府

    黛玉所在的庭院中,午后日光柔和而静谧地照耀在厢房中,将几道倩影映照在屏风上。

    甄雪姿态端庄地坐在绣墩上,容色淡淡,一旁则是尤氏叙话,两个皆着素裙,周身并无首饰佩戴的丽人,淡雅如菊。

    只是甄雪婉丽眉眼之间绮韵未退,而雪腻脸蛋儿上同样桃腮生晕。尤氏看向眉眼之间妩媚气韵流溢的甄雪,轻声说道:“王妃,什么时候回京?”

    甄雪柔声道:“打算在这儿多住一段时间。”

    说着,一剪秋水的明眸看向尤氏,问道:“尤嫂子呢?”

    尤氏轻声道:“妹妹给我去信说,等珩大爷回京的时候,随着一同回京,我还在思量着要不要回去。”

    既想回去,也不想回去,回去做什么呢?

    甄雪道:“尤嫂子在这边儿也没什么认识的人,如能回返京城侍奉老太太,京里妯里照应起来也方便一些,再说,尤嫂子的两个妹妹还有老娘不都是在神京,也该回去才是。”

    “王妃说的是。”尤氏柔声道。

    里厢之中,黛玉拉着甄溪的手,轻声问道:“溪儿妹妹可是身子不舒服,脸上怎么这般红?”

    其实两个人,甄溪还要大一些,但黛玉自认着比眼前神情单纯,目光懵懂中时而现出茫然的少女要成熟许多,而且从贾珩那边儿论起来,她这个当嫂子,也该让甄溪唤着姐姐。

    甄溪连忙说道:“林姐姐,我没什么的。”

    心头仍禁不住回想起先前那让她晕醉的气息,有些羞不自抑。

    这时,紫鹃和袭人端过盛有香茗的茶盅,递将给甄溪、李纹以及李绮两姐妹。

    黛玉星眸若有所思,柔声说道:“方才听王妃说,溪儿妹妹要在府中住几天?”

    甄溪正自心神繁乱,手中绞着手帕,闻言,点了点头应道:“是呀,林姐姐,这几天叨扰了。”

    “在这儿住着也好。”黛玉轻声说着,心底却隐隐觉得不太简单。

    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又不像李纹、李绮那般,因是李纨的堂妹,以世交的名义住在宁国府其实有些不伦不类。

    书房之中,午后慵懒的阳光照耀在庭院内的假山嶙峋,重峦叠嶂。

    贾珩与甄晴抱在一起,享受着午后片刻的宁静,两人来到窗前,从支起的轩窗看向庭院中的草丛,这无疑让甄晴芳心羞愤交加,羞耻混着着一股异样,让丽人不能自持,几有一种幕天席地,野外露营的错觉。

    贾珩抱着身躯绵软成一团烂泥的甄晴,附耳道:“晴儿。”

    甄晴美眸似张未张,鬓角带着汗水,颤声道:“子钰,我是个......是个坏女人。”

    分明是方才甄晴意乱情迷之间,在贾珩的追问下,甄晴叙说着书信之中的文字。

    贾珩默然片刻,说道:“你为他做了不少事儿,甚至如果不是他,甄家其实还未必会没落。”

    甄晴幽幽叹了一口气,原本心头的内疚神明,好似减轻了许多,目光失神片刻,幽幽道:“子钰,当初我要是嫁给你.....”

    贾珩笑了笑,目光见着莫名之意,道:“那你可就当不上皇后了。”

    甄晴柳叶细眉下的凤眸失神片刻,似乎想到了某种可能,抿了抿莹润如玫瑰花瓣的粉唇,低声道:“有些事儿,也说不定的。”

    如果她嫁给了他,她一定帮着他走到那一步,他现在掌着江南江北大营,还掌着京营,说不得就有那一天。

    贾珩:“.....”

    这个磨盘究竟想做什么?是什么让她起了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你当初嫁人的时候,我才多大?”贾珩轻声说着,拉过甄晴的素手,道:“好了,差不多得了,别让人起疑了。”

    贾珩扶着甄晴来到床榻,给甄晴整理着衣裳,轻声问道:“这段时间,我忙着营务还有盐务的事儿,不太有空暇,你在金陵多久?”

    甄晴叹了一口气,道:“老太太走后,家里诸事纷杂,我想将这边儿的事儿料理清楚了,再返回京城。”

    贾珩点了点头道:“那也好。”

    甄晴美眸抬起,柔声道:“那溪儿妹妹就在你这儿了。”

    贾珩起身去斟着茶,递给甄晴一杯,道:“我过两天要去姑苏一趟。”先前答应过黛玉的事儿,还有妙玉的事儿,也该去姑苏一趟。

    “去苏州?”甄晴目光莹润,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待上两三天罢。”贾珩抿了一口茶,说道:“然后,去一趟广东公干。”“你去那里做什么?”甄晴讶异问道。

    “军机机密,胡乱打听什么。”贾珩轻轻说话间,走到熏笼近前,低头往里添着冰绡和檀香,驱散着屋中的靡靡气味,心神却格外清醒,在心底思索着江南之事。

    八大盐商已去四家,剩下的就是抄检财货,登记造册,至于其他四家,先不急。

    军务上,也步入了正轨,终于也能稍稍松口气,去姑苏办一桩私事,顺便去濠镜看看。

    甄晴看向少年紧皱的眉头,走到近前,眼角余光瞥见几案上的簿册,目光微动,看向那少年,说道:“你这段时间也不少忙着正事,这看着又是盐务,又是军务的。”

    也不知这簿册之上记载着什么,嗯,有些想看,又怕这个混蛋给她甩着脸色。

    贾珩却近前拿起一本簿册,拿过甄晴的素手,轻声道:“想看就看吧,你可是立志要成为大汉皇后的女人。”

    其实并不是什么机密,顺便也一盆冷水泼醒甄晴。

    甄晴听着少年的戏谑,秀眉之下的妩媚美眸流波嗔怒,伸手拿起簿册,翻阅开来,阅览其上文字,其上记载都是军将侵占了多少空饷,补上了多少银子,机密其实并没有。

    “这还有一本,兵部吏员招供的虚报银饷,从兵政到军将,几是烂透了,先前这样一支兵马就算让你掌握,你又能干什么?”贾珩拿起簿册,递给甄晴。

    甄晴秀眉蹙起,酡红玉面之上见着煞气,冷声道:“这些军将贪得无厌,真是该杀!”

    “这样一只贪生怕死的军卒,就算你有朝一日成了皇后,异族入侵之时,靖康之耻也是前车之鉴。”贾珩看向经雨之后,明艳动人的丽人,徐徐说道。

    不过,他觉得以甄晴的性情,必然是自杀,不会落得如赵家那些皇后、公主的刚烈下场,其实甄晴只是心肠歹毒了一些,但骨子里其实非常烈性。

    床帏之间的那些痴狂,只怕也就他能看到一二。

    甄晴娇躯微颤,美眸润意微微,抬起看向那少年。

    贾珩道:“其实,你甄家何尝不是其中一员?领金陵体仁院,监三大织造局,亏空比之江南大营数万阴兵虚耗钱粮,也不遑多让。”

    甄晴放下簿册,一时默然。

    贾珩看向抿唇不语的甄晴,低声道:“当初镇海水师一战尽殁,你说天下有多少支镇海水师?你纵是母仪天下,能解决这些?”

    甄晴走到贾珩身旁,从身后抱着贾珩,痴痴道:“这不是还有你?你以后帮我解决就是了。”

    只要她和他联手,一定能中兴大汉,开辟盛世。贾珩转眸看向丽人,心头一时间有些无语。

    其实,黏在一起久了,他现在都隐隐能猜出甄晴心底在想什么,这个女人对皇后之位的渴求,已经无可救药了。

    贾珩轻声说道:“好了,天色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

    “嗯。”甄晴讷讷应着,美眸凝露含情脉脉地看向那少年,眼神中满是依依不舍:“那我和妹妹回去了,歆歆和溪儿留在你这儿了,等过天,我再和妹妹过来接走歆歆。”

    贾珩目光温和,伸手捏了捏丽人粉腻的脸蛋儿,点头道:“去罢。”

    待将甄晴与甄雪送走,天穹暮色幽沉,宅院里里外外都已悬挂起了灯笼。

    贾珩在晴雯的侍奉下,沐浴过后,出了厢房,立身在回廊尽头,抬眸看向重又下起朦胧细雨的天空。

    陈潇缓步走来,看向那负手望天的少年,问道:“你站在这边儿做什么?”贾珩低声道:“看天,这雨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停。”

    说着,转眸看向陈潇,道:“望了一天风,不去歇着,这会儿怎么过来了?”陈潇:“.....”

    “晚饭做好了,去吃着吧。”少女清眸中倒映着少年略显落寞的身影,声音幽清依旧。

    情知又是在故意打趣自己。

    贾珩目光闪了闪,问道:“是你亲自下的厨?”

    陈潇这几天因为帮着贾珩处理军务太过忙碌,也不怎么下厨做饭。

    捕捉到少年眼中的亮光,少女原是烦闷的心情不自觉也明媚起来,道:“一时手痒,做了几个菜。”

    贾珩笑了笑,道:“那我等下可得好好尝尝了。”说着,与陈潇一同前往后院。

    此刻,甄晴与甄雪离了甄家,但却留下了甄溪和水歆,黛玉这会让正和李纹、李绮围拢着一张桌子,分明等候了一一会儿。

    “珩大哥。"黛玉起身唤着,星眸粲然而闪。

    水歆伸着白生生的小手,声音酥糯而清脆道:“干爹,抱抱。”

    干爹身上有娘亲和大姨的味道,每次抱着干爹,就好像也被大姨和娘亲抱着一样。

    贾珩笑着看向水歆,问道:“歆歆,洗手了没有?”“洗了,还是袭人姑姑帮我洗的呢。”水歆糯声道。

    一句话,倒是让一旁伺候的袭人脸颊微红,精明的眉眼难得带着几分淳朴的笑意。

    黛玉看向正在说话的父女二人,道:“珩大哥,我说让水歆在这儿多住几天,王妃再过几天再接也不迟。”

    甄家刚刚办了丧事,处处都是哀伤的氛围笼罩,小孩子换个环境会好一些。

    贾珩轻声道:“正好,最近没什么事儿,我还想带着她去玩玩,过几天咱们几个姑苏去。”

    黛玉闻言,俏丽玉颜上见着欣喜,讶异说道:“珩大哥这边儿的事儿忙完了?”

    去姑苏祭拜母亲,这是珩大哥来江南之前就答应过她的事。

    “忙的七七八八了,古人言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等到了苏州,妹妹带我们去看看。”贾珩轻声说道。

    说话间,贾珩的目光落在黛玉身边儿的甄溪脸上,小姑娘一双灵气如溪、明莹清亮的眸子,原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贾珩,当即红了脸,垂下螓首,根本不敢与贾珩对视。

    ......

    翌日,金陵又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朱檐碧甍、青砖黛瓦的宁国府屋檐房脊被冲刷的明亮如镜,光可鉴人。

    只是天空仍就是阴沉沉的,贾珩在大批锦衣府卫的扈从下来到户部衙门。

    户部左侍郎谭节,已经领着户部官员等候多时,满脸笑意地将贾珩引入官厅。

    此刻官厅之中,人头攒动,内阁阁臣齐昆,巡盐御史林如海以及扬州剩余的四大总商济济一堂。

    至于两淮都转运司也派了一名经历司知事列席旁听,因为相对高阶的吏员,如同知、副使、判官全部涉案,还在锦衣府的囚牢里关着,盐运司已经被一网打尽。

    此外,淮安、通州、泰州三分司的分副使,也在楠木椅上落座,见到贾珩进入官厅,纷纷起身相迎,拱手见礼,只是一个个神色中见着不安。

    贾珩朝着三分司的官员点了点头,目光意味莫名。

    随着两淮盐案的追查,这三位分司副使也涉案中,等开过会后,说不得仍要拿捕问话。

    齐昆看向对面的少年,也拱手一礼,目光隐隐有些复杂,他入阁初为大学士,加官太子太傅,而眼前之人则是太子太保。

    齐昆问道:“永宁伯,如今诸司盐官尽在此处,永宁伯有什么主张,不妨细言。”

    此言一出,官厅中的一众官员都看向贾珩,盐务之事酝酿了许久,也是该落地了。

    贾珩落座下来,沉吟说道:“专商引岸之制,自开国以来,历时数十年,两淮鹾务时至今日,浮费日增,成本日重,盐价日昂,私盐渐盛,盐税累年大减,几是难以为继,自崇平元年,盐运司亏空多达两千万余两,悉因此由,如再不整饬,盐税十不存一,而盐官和不法商贾却牟利千万,以官帑济私人,岂得长久?”

    说白了,专商引岸制,相当于盐利都让盐商赚走了,然后老百姓吃不起高价盐,私盐泛滥加剧,再加上盐商左手官盐,右手私盐,朝廷愈发收不上盐税。

    齐昆默然片刻,说道:“永宁伯有何高见?”

    虽然贾珩言辞激烈,但也是老生常谈的话题,盐务积弊,亟需整顿,但如何整顿?

    这时,林如海也看向那少年,儒雅面容上平静无波。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本官以为,当改组盐运司,以户部和内务府官定资本,共同派员经营督税,至于地方行盐,凡普通商贾,不论何人,只要按章纳税,皆可凭票取盐,销至行盐之区,但户部和内务府对行盐区的总盐引总量和盐价有所调控,此举意在降低浮费。”

    就是打破个别盐商对盐业的垄断,让盐既维持在一个与私盐相差无几的价格,但又要防止多运多销,漫灌整个市场。

    此言一出,汪寿祺面色大变,几是手足冰凉,凭票取盐,岂不是人人都可贩盐,那扬州百年盐业的根基,岂不是自此断绝?

第七百七十二章 贾珩:你这两天,掉醋缸子里了?

    户部官衙

    随着贾珩话音落下,官厅之中陷入短暂的宁静,几位盐商面面相觑,思量着贾珩之言对他们造成的影响。

    汪寿祺心头大急,问道:“贾大人,这岂非是人人皆可领盐销运?”真就刨根断种,釜底抽薪?

    江桐、萧宏生等人面上同样见着惊惶之色,人人都可凭票取盐,不禁售卖,他们为盐务总商,怎么从中获利?

    江桐也急辩道:“贾大人,如此一来,两淮盐场之盐恶意竞价,只怕朝廷愈发收揽不上税银。”

    黄日善也附和说道:“是啊,如此产销无序,想来混沌不堪,互相挤兑,那时朝廷如何收缴税银,只怕如前明之时那般一年盐税区区一百多万两。”

    自行专商引岸之制以后,隆治年间的税银已达到岁入六百多万两的地步,缴纳给国家四百万两,然后留一部分作为盐商运营资本。

    贾珩抬眸看向汪寿祺以及江桐,锐利如剑的目光带着几许审视,道:“汪老爷,就算改行票盐之法,尔等百年盐商,资本充实,底蕴深厚,纵然千帆竞发,也能力争上游,又有何惧之有?”

    其实一开始还有改制想法,但明显是不符合实际情况,不过随着票盐法大兴于世,扬州盐商注定会走下历史舞台。

    “如此一来,盐利散之于民,价格浮低,国家如何催缴税银?”齐昆疑虑片刻,心头蒙上一层阴霾,问道。

    这与自管仲以来的垄断高价的固有观念有所冲突,不过废除盐商垄断,恰恰又是当时的有识之士的共识。

    盖因盐商之豪富,生活之奢靡,十年寒窗苦读的官员见了,都会大皱其眉,以往鉴于捐输报效之因,加之盐运使为宫中皇亲国戚,一直未得发作。

    贾珩道:“一来薄利多销,二来朝廷可在产盐之后,行盐之前征收税银,不使淮盐滞销于市,同时对行盐价格、区域、时限进行适度管控,以巡盐御史监察运司人事财务,督促诸省都司官长及时缉捕私贩,打击私盐,细则林林总总,本官已汇集条陈簿册,齐大人还有户部方面都可阅览,集思广益,共商大计。”

    只要把控生产端,再从行盐之端杜绝了盐商的暴利,能使淮盐大销于世,然后相当于把路途的浮费作为税收被国家征收,而不是由盐商垄断,然后与盐运使因缘为女干。

    等到新盐法大行于世,那么对历年盐运司的亏空,就要彻查,彼时,原四大总商的命运还有谁会关注?

    欠了朝廷多少银子,后续都要一笔一笔交回来!

    齐昆接过经历司经历递送而来的簿册,开始凝神阅览,而户部侍郎谭节、巡盐御史林如海手里也各自拿出一份,开始阅览。

    汪寿祺也拿了一本簿册,开始翻阅,见着其上的文字,只觉眉心乱跳,一股大祸临头之感从天而降。

    不仅仅是所谓降本增效,而是剥夺了垄断之权,盐务总商于朝廷何用?扬州盐业的百年繁华,将如过眼云烟。

    众人都是面色微变,心头同样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

    因为贾珩的身份,不说言出法随,但基本是板上钉钉,剩下的就是一些小修小补。

    林如海看着其上的盐法革新细则,道:“三联票,一票存根,一票对账,一票行盐,此法全备,可以对欺上瞒下,中饱私囊之事防微杜渐。”

    “待改制之后,巡盐御史衙门专门赴场监督,同时对盐运司账务实行第三方季审,户部和内务府方面印制盐票,做到一盐一票,有源可溯。”贾珩沉吟说道。

    他引入户部,因为不想将改革的阻力变大,否则,齐昆以及文臣都会反对,将盐铁之利收归内务府,户部如何自处?

    而且,内务府的贪腐问题比起文臣不遑多让。

    齐昆手捻胡须,颔首道:“这晒盐之法,本官倒也听过,听说比煎制之法便宜许,所得海盐质洁纯净,先前两淮盐场担心冲击官盐,灶丁失业,故而并未采纳此法,实在可惜。”

    贾珩道:“晒盐之法比之煎盐之法,更为纾解灶丁之苦,至于冲击官盐,以后盐价品质和价格与私盐相差无几,彼等运司再也不用阻碍此法了。”

    齐昆沉吟片刻,说道:“此法似也有几分可行,只是能收多少银两,尤未可知。”

    贾珩道:“先试行一年,以观效果,不过纲盐之法,实不可行。”

    齐昆闻言,点了点头,算是应允,转而又说道:“永宁伯章程之中提及,由内务府总揽盐运司营运之责,可否侵夺户部职权,使国库无收?”

    贾珩沉吟说道:“如未改之前,刘盛藻同样是皇亲国戚,待改制之后,盐运司由内务府派员营运,而每年定额向户部输送税银,也由户部派员监督,这样账目清晰,勿使内外不分。”

    齐昆闻言,面色顿了顿下,心头思忖其中利弊。

    如论盐铁之利,历朝历代以来,皇室根本不可能不插一手,完全不让皇室插手也不现实。

    贾珩抬眸看向户部侍郎谭节,问道:“谭侍郎意下如何?”

    谭节也不知惦记着贾珩上次所言的举荐为户部尚书一事,看着簿册思量,闻言,连忙说道:“原南京户部只印制盐引,如今署理盐务,是否再拣派专员负责,还是由兵部本部侍郎统辖?”

    这次重定盐法,南京户部岂不是最大赢家?

    贾珩目光古怪地看向谭节,道:“谭大人是不是误会了?先前说的是神京方面的户部派司员,驻两淮都转运司协理公务,与内务府共同经营,南京户部只是与内务府会同印制盐票,负责核对盐引勘合。”

    这都想什么呢?谭节:“....”

    齐昆这时看着手中的章程,开口道:“永宁伯,此法虽可行,只是仍有弊端,长此以往,仍有运司尾大不掉之势,户部内务府沆瀣一起,从中谋取私利。”

    林如海接过话头儿,说道:“如按章程细则所言,扬州盐院御史可按季对产销、盐票、财务独立审计。”

    贾珩看向正在思索不停的齐昆,沉吟说道:“除却此法,齐阁老还有其他法子吗?”

    至于内务府权力渗透盐运司后续引发的贪腐问题,那时候再与晋阳商议就是。

    齐昆默然片刻,一时无言。

    如是复明开中法,可同时解开边事与盐务,但时过境迁,开中之法的确不合时宜。

    林如海道:“齐阁老,盐院,内务府、户部三方相互制衡,也能杜绝贪腐。”三个体系的官员勾结一起贪腐的可能,也大大缩小,而且以盐票核查盐税,也有了依据。

    贾珩点了点头,道:“贪腐想要完全杜绝,也不可能,只能时时监察才是,减少贪腐的影响。”

    说着,看向齐昆以及林如海,说道:“再等几天,如是并无异议,就即拟制章程,奏报朝廷,扬州盐务自年岁开始,拖的太久了。”

    此刻,众人都没有去问几位盐商的意见,因为不需要。

    当已经确定改行票盐之制以后,扬州八大盐商已经被彻底扫进了垃圾桶,剩下的就是各凭本事。

    而后,贾珩又与齐昆、林如海、谭节等户部的官员、还有盐运司等人商议着票盐之法的细则,以及内务府和户部的职权划分。

    用***菜,贾珩相送着林如海前往渡口。

    “姑父不去金陵多待两天,去府上看看妹妹。”贾珩问道。

    林如海笑了笑,说道:“不去了,新盐之法大行,两淮盐运司事务繁杂,我需得回去坐镇,再说前几天不是才见过玉儿?”

    自家女儿在宁国府上,听说前几天还去登了山,小时候那般的羸弱模样似乎减轻了许多。

    根据先前的职责划分,在内务府还未派专员到来之前,由齐昆代表户部接管盐运司,林如海作为巡盐御史则派人予以监督。

    贾珩道:“我打算过两天带着林妹妹前往姑苏看看姑母,姑父如是空暇的话,也可一同去的。”

    林如海叹了一口气,道:“清明之时去过一次,徒增伤感,你和玉儿去看看罢。”

    贾珩闻言,点头应着,一路相送着林如海上了船只,注视着船只向江北驶远。

    “林大人可真是信你。”陈潇目带讥诮,幽幽说道。

    贾珩转眸看向陈潇,定了定心神,问道:“你这两天,掉醋缸子里了?说话都酸溜溜的。”

    迎上少年的玩味目光,陈潇芳心深处涌起一抹羞恼,目光霜意寸覆,冷声道:“胡说八道。”

    贾珩道:“好了,咱们回去吧。”

    说着,向着拴在渡口旁柳树的马匹而去,

    安静片刻,陈潇凝了凝眉,跟着贾珩而行,提醒说道:“这些盐商席间心事重重,兴许会再起波折,要不要派人盯着他们?”

    贾珩从府卫手中接过缰绳,正色道:“已经派人盯着他了,不过他们不会明目张胆而来,估计要观望一阵,看新盐法试行得如何,如果新法受沮,彼等定是再作鼓噪。”

    扬州八大盐商现在只剩四家,如果在他督军江南江北大营之后,还敢搞什么刺杀、勾结盐枭的路子,那真就是蠢透了。

    现在他们唯一所做的就是等待新盐法失利,然后乘舆论大起,群起攻讦之势,反攻倒算。

    陈潇道:“崇平十五年间的税银亏空基本核实,隆治年间的什么时候开始清查,郭家想来在苏州已经收到了风声。”

    “他是会稽公主的驸马,需要我亲自登门拜访,我已派锦衣府卫前往苏州监视,等过几天到了姑苏,谈一谈。”贾珩叙说着,道:“其实你姑姑过来处置会比较妥当一些,但她这会儿还在路上。”

    晋阳十来天前就已经出发了,不过还有一个月才能见到,真是有些想念她了。

    金陵城,栖霞山山脚之下,坐落着一座绿柳白墙、园林深深的宅邸,正是汪寿祺在金陵一座私人庄园。

    此刻,扬州四大总商皆是一脸愁云惨淡。

    黄日善看向汪寿祺,叹道:“人人都能成为盐商,这生意还怎么做?”

    江桐愤然道:“废除专商引岸之制,汪兄,这朝廷当我们是夜壶,不用了就扔,想当年国朝盐税不过百二十万两,使我们祖辈辛辛苦苦,帮着朝廷行销诸省,等到隆治年间可达六百多万两,除缴纳给户部库银外,盐运司还能留下一百多万两。”

    黄日善叹了一口气,道:“如今人人都成盐商,我等一年所获利银不及先前百一,是该另谋生计的时候了。”

    听着江桐和黄日善二人的牢骚,汪寿祺眉头紧皱,面色见着颓然,苍声道:“这是要断了我们的根,以后凭票行盐,我等再无每年所得利银,先前补缴亏空,老朽尚不惧怕,但如今总商之位一丢,长此以往,日暮途穷。”

    黄日善自嘲一笑道:“起初,黄某还以为要将其他几家的盐引还能重新分配,不想这位永宁伯,竟如此狠辣,这是要将锅砸了!”

    “他当初收着我等捐输报效的兵饷,倒是一点儿都不含糊!”江桐闻言,面色难看,道:“扬州盐业自我等而绝,我等将来都是扬州盐业的罪人。”

    黄日善说着,看向汪寿祺,道:“汪兄,你想个法子才是。”

    汪寿祺摇了摇头道:“我也无计可施,现在重华宫的那位完全不理盐务之事,如今我们是强按牛头喝水,如是敬酒不吃,就要吃罚酒了。”

    黄日善想了想,压低了声音道:“老汪,不如想个法子,先前齐王那边儿不是说愿意帮忙。”

    当初,因为齐王削爵,填补亏空,扬州盐商从中出了不少力气,齐王也承诺要为盐商保驾护航。

    汪寿祺默然片刻,说道:“齐郡王眼下在朝堂上也说不上话。”

    先前与齐郡王搭上线,他押的是他汪家的未来,齐郡王短期也指望不上。

    “沈大人呢?”黄日善眸光一转,问道。

    江桐眉头皱成“川”字,说道:“沈大人刚刚被革职留用,哪敢再替我等说话?”

    “当初与甄家也有一些交情。”黄日善说着,自己都觉得不太妥当,说道:“可甄家现在经甄家四爷兵败一事,也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此言一出,众人心头猛然一惊。

    因为,突然发现不知何时,曾经那些可以引为援手的靠山都出了各种各样的问题。

    事实上,被贾珩连连削弱之后,现在的盐商已是砧板待宰之肉,想切成臊子还是切成寸金软骨,只是由着贾珩的心意。

    除了狗急跳墙,根本兴不起大风浪。

    在平行时空的道光年间,两江总督的陶澍,处死了一位大盐枭然,后对两淮都转运司的官员撤职,惶惶不可终日的扬州盐商除了求到军机大臣那边,然而军机大臣曹振庸“深明大义”,就彻底没了主张。

    现在是一位手握重兵的军机亲自督促盐务整饬,无疑是欺负人了。汪寿祺苍老眼眸微微眯起,道:“不管是齐郡王还是沈大人,现在都无力抗衡永宁伯。”

    萧宏生听着几人越说越丧气,目光闪了闪,说道:“汪老爷,如那永宁伯所言,纵是改以票盐之法,以我等几家之资本充实,也必能力争上游,未必需要铤而走险,抵抗大势。”

    汪寿祺默然片刻,道:“萧贤侄所言不无道理,我等资本充实,比寻常人自要强些。”

    其实,他心底还隐隐担心一事,对两淮盐运司亏空的追缴,真的就止步于此?

    程、马、鲍、黄四家被查抄了这么多银子,落在朝廷衮衮诸公眼里,自古以来财帛动人心,朝廷难道一点儿都不为所动?

    但这些隐忧不好与其他三家叙说,反而还不能道明。

    “需再转移一些子弟出去,江南不好呆了。”汪寿祺心头打定了主意。大批财货多半转移不出去,锦衣府卫原本盯梢盯的正严,但族中子弟带着一些细软出去,多留后路,还有东山再起之日。

    就在扬州四位总商想着应对策略之时,与此同时,两江总督衙门的后堂之中,沈邡听完幕僚打听而来的盐务之议以及章程,沉默了好一会儿,道:“行票盐之法,如是百姓纷纷前去领票购盐,是否导致官盐价格下跌,侵蚀国家税赋之源?”

    如果是这样,那时金陵舆论哗然,在一片反对声浪中,他再综理盐务,力挽狂澜,或许能重获圣眷。

    “制台大人,听说以盐票领盐要缴纳一定税金,一票所定盐引,也不是普通百姓之家能够购买,而贩卖也有区域,这样一来,原本叠床架屋的人事为之一清,层层流转浮费尽去,官盐价格势必大大降低,畅销江南江西、湖广河南诸省,一来一去,收缴税银大增也未可知。”白思行默然片刻,提醒说道。

    卢朝云道:“东翁,此策集众人之力降低浮费,弃总商而括收盐利于盐运司。”

    沈邡沉吟片刻,道:“这些都是未知之数,且再看看成效才是。”说着,看向卢朝云,问道:“如今金陵方面士林舆论如何?”

    “经昨日为永宁伯加官太子太保之后,金陵城中科道言官串联弹劾奏疏,大为减少,似是.....被吓着了。”卢朝云皱眉道。

    沈邡闻言,冷声道:“这些人,果然不能指望!”

    白思行劝慰道:“东翁,现在正是永宁伯势头正猛之时,彼等心存忌惮,也属正常,不过经此一事,朝廷方面如有对永宁伯不满之人,可待永宁伯在江南军政有所差池,那时共同发力,逐永宁伯回京。”

    沈邡闻言,面色变幻片刻,叹了一口气。

    他又何尝不知,只是心头不甘,女干佞当道啊。甄家庄园

    后院花厅之中,甄应嘉、甄韶、甄轩等几个人列坐一旁,不远处还有楚王妃甄晴。

    甄应嘉听完甄珏所言,看向自家三弟甄轩,问道:“三弟,你深通商贾货殖之事,票盐之法章程比之专商引岸之法,有何高明之处?”

    甄轩掌管着甄家的各处生意,甚至平常也帮着甄应嘉梳理江宁织造局以及杭州织造局的账簿。

    此刻,眼前一亮,赞叹道:“兄长,此法甚妙,减少浮费,淮盐大销,我甄家也可购置盐票,行盐诸省,如得利银,也能填补织造局的亏空。”

    甄韶眉头下的目光同样划过一道亮光,抬眸看向甄应嘉,道:“兄长,三弟此言甚好。”

    随着甄老太君去世,甄应嘉兄弟已知道甄家最大的雷就是金陵体仁院留下的巨额亏空,而且甄老太君临终之前的一封陈情奏疏,也向崇平帝坦白了一些底细。

    因为亏空数额巨大,牵涉到太上皇南巡,甄家砸锅卖铁都凑不出这些银子,不管填上多少亏空,起码要积极填补,给宫中一个态度。

    甄应嘉看向坐在一旁的甄晴,问道:“晴儿,你怎么看?”

    甄晴云鬓之下,那张不施粉黛,不减妖媚妍丽的玉容上,正自见着思索之色,回转过神,轻声道:“父亲,我觉得既是盐运司说,不论何人都可凭票取盐,那我甄家自然也可以,而且以我家的船队规模和人手,从两淮运盐至湖广诸省,一年可多得百十万两,那时也好填补亏空。”

    事实上,票盐法本就不限人,而甄家早就想在盐业上分一杯羹了,只是先前两淮都转运司以及八大总商将蛋糕早就切好,甄家也不好插手。现在正好得了机会。

    甄应嘉点了点头,道:“那这两天,你和你妹妹再去一趟宁国府,问问子钰,看他是怎么个章程。”

    甄晴柔声道:“父亲,珩兄弟他忙完江南的差事,可能去姑苏一趟,盐务上的事儿,多半还是扬州盐院衙门在统管。”

    甄应嘉问道:“对了,你妹妹她也一同去扬州?还是说就这般住在宁国府,一直不回来了?”

    昨天,甄晴回返之后,自觉劳累不堪,就回了自家庭院洗去一身征尘,对贾珩收下甄溪一事让女官传达,颇为语焉不详。

    甄韶与甄轩看向甄晴,目中见着疑惑。

    “子钰也是看溪儿妹妹可怜,才答应收下,二叔夺情的事儿,还要再看有没有战事,不然科道言官也会群起弹劾。”甄晴轻声说道。

    甄韶目光叠烁,开口道:“如今城中弹劾子钰的人不少,如是上奏夺情,容易落人口实。”

    甄应嘉心头也有几分欣然,点头道:“是啊,甄贾两家原是世交,只怕落在别人眼中,总有闲话。”

    看向自家父亲和几位叔叔脸上的欣喜之意,甄晴见此,心头暗暗松了一口气,宽慰道:“我和.....我也是这个意思,如是有了战事,那时候夺情起复也顺理成章,纵无战事,也要等现在江南大营没有一个高阶将校,二叔正好出马帮着珩兄弟,应对寇虏。”

    甄家众人闻言,都是微微颔首。

第七百七十三章 崇平帝:四五千万两,国库三年都不用征税了……

    金陵,宁国府

    此刻黛玉坐在后宅花园中,坐在轩室当中,与李绮下着围棋,李纹则是搂着瓷娃娃般的水歆观战,正是青春烂漫的少女,这段时日相处下来,渐渐熟稔,欢声笑语,无话不谈。

    雨后的金陵城空气清新,庭院东南角的桂花树,细小的淡黄色桂花,稀稀落落掉落在草丛中,馥郁的花香混合着几许雨后的草木之气,飘荡而来,不时传来几声欢快鸟鸣。

    甄溪一袭浅白色素裙,坐在一张竹制藤椅上,手中正自拿着一本书,凝神阅读着,从封皮上写着“三国”两个大字。

    少女昨晚在宁国府住了一夜,从原先好似一只受惊的兔子,到现在也渐渐安静下来,弯弯细眉之下,秀丽白腻的鹅蛋小脸,气晕如霞,琼鼻之下唇瓣似樱桃形状,相比甄雪,因是年岁小,不论是身形还是脸蛋儿,无疑更为娇小玲珑,好像的甄雪。

    “姑娘,喝茶。”这时,袭人端过一杯香茗,递将过来,看向神态娴静的少女,心头暗道,昨天听晴雯说,这是甄家给大爷送来当妾的。

    “谢谢袭人姐姐。”甄溪抬起清丽无端的韶颜,梨涡浅笑,声音酥糯。

    紫鹃从一旁端过茶盅,递送给正在下着围棋的黛玉和李纹、李绮两个小姑娘,还有在李纹怀里,捧着小脸看着几个姑姑下棋的水歆。

    就在这时,贾珩换了一身衣裳,在嬷嬷和丫鬟的行礼中进入轩室,看向黛玉以及几个小姑娘,轻声说道:“林妹妹。”

    黛玉放下手中棋子,星眸目光润光微微地看向那少年,欣喜问道:“珩大哥这是刚从衙门回来了?爹爹呢?爹爹没有随你一同回来?”

    贾珩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去了趟户部衙门,姑父他先回了扬州。”黛玉闻言蹙了蹙秀眉,讶异说道:“爹爹怎么回扬州了?”

    贾珩道:“在户部衙门初定了盐务的章程,姑父急着回去扬州处置公务。”

    黛玉闻言,面色怅然若失,幽幽一叹。

    贾珩看向变得怅然的黛玉,轻声道:“妹妹也别太担忧了。”

    这时,甄溪拿着书,耳朵几是支棱起来,偷听着那少年与黛玉的对话,小脸上见着几许好奇。

    珩大哥和林姐姐好像在说着盐务上的事儿?

    贾珩看向甄溪,道:“溪儿妹妹在这儿住着还习惯吧?”

    其实昨天真是尴尬人碰上尴尬事,再加上甄晴那个作姐姐的,实在荒唐,也不知有没有给小姑娘心底留了一些阴影。

    甄溪放下手中的三国话本,轻声说道:“珩大哥,林姐姐还有纹姐姐和绮姐姐,对我挺好的。”

    贾珩点了点头道:“在这儿住着习惯就好,有什么短了缺了什么的,和我说就是了。”

    甄溪眉眼羞怯道:“谢谢珩大哥。”

    黛玉将围棋让给了李纹和李绮两姐妹,随着贾珩出了轩室,来到后院的回廊尽头,柔声道:“珩大哥方才提及盐务,可还顺利吗?”

    说着,提起一旁的茶壶给贾珩斟了一杯,秀丽玉颜上见着恬然之态。

    贾珩点了点头,接过茶盅,轻声说道:“顺利倒是顺利,已经定章立制,剩下的就是看执行,江南江北的军务也差不多这样,接下来有不少空闲时间,好好陪陪妹妹在金陵城中走走。”

    先前七天当中,抽空一天半时陪着黛玉去了鸡鸣寺、凤凰台等景点游玩,答应了黛玉的事儿还是要做到。

    黛玉星眸熠熠流波地看向少年,柔声道:“珩大哥忙着正事要紧。”

    贾珩呷了一口茶,道:“明天妹妹好好收拾收拾,等后天,妹妹随我去一趟姑苏。”

    “去姑苏?后天?”黛玉惊讶了下,问道。

    虽贾珩昨天说过,但黛玉却没有想到竟这般快?

    贾珩离座而起,凑将过去,拉过黛玉的纤纤素手,少女纤细幼嫩的手指恍若葱白。

    黛玉眉眼浮起一抹羞意,低声道:“珩大哥。”

    贾珩将黛玉拥在怀中,坐在自己腿上,宛如抱着一个瓷娃娃,凑近少女的耳畔,温声道:“最近一段时间正好不算太忙,再说先前都是答应过妹妹的。”

    答应的一定要做到,不能画饼,看你的态度.....嗯,这也算是小仙女的经典语录。

    黛玉闻听此言,将螓首抵靠在贾珩怀中,心头甜蜜不胜,低声说道:“珩大哥最近如是公务缠身,再等一段时间也不迟的。”

    贾珩道:“这段时间倒也不忙,正好陪着妹妹去姑苏看看,再说前段时间,江南巡抚章永川行文至江南大营,提及海防烽堠示警体系需要重新梳理,以便谨防先前虏寇泛舟渡海袭扰沿海,我正好前去视察一番,也算公私两便了。”

    此外,去苏州还是有着公干,比如前去寻找会稽公主的驸马,查清隆治年间的亏空,然后对剩余的四大盐商彻查穷究。

    一旦票盐法大行,金陵城中的达官显贵闻风而动,都想要在盐利上分一杯羹,那么对扬州盐商也不会有兔死狐悲之感。

    汪、黄、江、萧曾经赊欠、挪用盐运司的巨额库银,都要一一补缴回来,他这也算不上赶尽杀绝,而是社会财富和资源的再分配。

    听着少年讲述公务行程,黛玉星眸闪了闪,涌起一抹促狭笑意,柔声说道:“珩大哥这样也好,如是耽搁了公事,反而是我的不是了。”

    贾珩:“....”

    真是出其不意的角度,防不胜防啊。不过黛玉应该不会这般小性才是。

    果然,发现黛玉颤抖的眼睫中见着笑意,轻轻捉着小羊,柔声道:“妹妹现在也有些调皮了。”

    黛玉轻笑了下,柔声道:“珩大哥是不是觉得我是那不识大体的?”

    “怎么会呢?”贾珩笑了笑,凑到黛玉的脸颊,亲了一下少女的脸蛋儿,却无疑让黛玉鼻翼轻哼一声,星眸朦胧失神。

    哪怕平时银汉迢迢暗度了多次,但这种在黛玉眼中堪称宠溺的亲昵,对黛玉而言却是头一次。

    黛玉轻轻捉住贾珩正在牧羊的手,颤声道:“珩大哥,唔~~”

    熟悉的温软和恣睢气息袭来,瞬息之间如潮水一般将黛玉湮没。

    过了一会儿,贾珩搂着已是粉腻脸颊通红如霞的黛玉,笑了笑道:“好了妹妹,我先回书房写着奏疏,妹妹有什么事儿,去找我就是了。”

    至此,南下对军务、盐务的整饬相继告一段落,剩下的就是等待后续治军、整顿盐务的成果。

    在此之前,他需向天子上着奏疏,叙说这段时间的经历以及收获。

    关于扬州盐商抄没的历年亏空,以及新行的盐法,以及江北江南大营的整顿后续安排,还有苏州的会稽公主的驸马郭绍年。

    黛玉点了点螓首,凝睇含情看向那少年,声音轻轻柔柔说道:“珩大哥去罢。”

    书房之中

    贾珩面色沉静如渊,落座在书案之后,寻了一份儿空白奏疏,准备向崇平帝上疏陈事,动笔了一会儿,将盐务章程连同最新的追缴亏空数额写上去。

    四五千万财货,几当国库两年之税赋!

    倏而,伴随着一串儿轻盈无声几不可察的步伐。“潇潇,没有去午睡?”贾珩头也不抬,轻声道。

    早已习惯了陈潇那独属于武者的脚步,轻若鸿羽,踏雪无声。

    陈潇走近而来,手中捧着一个放有梨子的托盘,柳叶秀眉之下,莹澈清眸看向那伏案书写的少年,好奇问道:“写什么呢?”

    “盐事奏疏。”贾珩拿起毛笔在砚台中沾了一下墨汁,然后在摊开的宣纸上继续书写。

    陈潇秀眉微不可察地蹙了蹙,拿起一个梨子,拿起匕首给贾珩削着皮,道:“刚刚,汪家几个人去了郝继儒府上,许是去求助了。”

    贾珩放下手中的毛笔,目中已有几分冷意,问道:“郝继儒,他一个致仕的前礼部尚书,成天凑什么热闹?”

    “郝继儒是江南大儒,又是隆治年间的内阁重臣,在江浙之地门生故旧遍地,先前不就是说你拥兵十万,阴蓄异志云云?还引来一堆人上疏附和。”陈潇将削好的一个梨子递将过去。

    贾珩伸手接过梨子,咬了一口,道:“我先前忙着军务和盐务两件事,懒得搭理他,既然他江南大儒,退而不休,那就让他知道什么叫宦海凶险,晚节不保。”

    这些人是不是忘记了他还是锦衣都督,金陵的锦衣府里面不知有多少他们的黑材料,就算没有,只要愿意找总能找到。

    陈潇凝了凝眸,轻声道:“你后天去苏州,扬州盐院这边儿,你就交给林如海和齐昆处置,不会出什么纰漏吧?”

    贾珩吃着雪白的大鸭梨,轻声道:“细则很是明确,如果一位阁臣和一位都御史连这点儿事都办不好,那可真是大汉之不幸。”

    确定后天启程,也就是刚刚和黛玉说了一下,所以陈潇刚刚又在偷看他咩咩。

    反正他已经习惯了,别说咩咩,就是与磨盘磨磨研浆,都被她收入眼底,而且让人颇为费解的是,潇潇全无异状。

    但明明看多了,方才还偷看他和黛玉腻着,也不是出于什么心理?

    陈潇清声道:“其实,上皇在任之时,眼明心亮,对两淮都运司积弊了如指掌,当初的会稽驸马郭绍年自己贪墨了一部分,但大头儿都送到了宫中,用作当年南巡之用,有些陈年旧账,也不好查了。”

    贾珩道:“我就是想查清汪家还有江家的烂账,不能让他们轻松过关,至于南巡那笔账簿,还是不到查的时候。”

    六下江南,涉及到太上皇的历史评价问题,可能也是老皇帝的底线,所以天子对甄家还是引而不发。

    掉了牙的老虎,也是老虎!

    真要拼着一切发起威来,很可能撕裂好不容易平稳的政局,损害皇室威信。

    “你有分寸就好。”陈潇声音清冷地提醒了一句,又是低下螓首,拿着匕首削着梨皮。

    少女动作娴熟,青锋盈盈的匕首映照着白皙的骨节和肌肤,有着一种干净利落的美感。

    削落梨皮,拿起雪白的梨子,轻轻咬了一口,汁液在红唇白齿之间轻轻流溢,被丁香小舌卷至唇边,只是神色清冷如霜。

    贾珩不由瞥了一眼眉眼清冷宁静的少女,少女许是刚刚沐浴,身上的武士劲装略有几分宽松,低头之间的一抹白皙,挤入他的眼帘,恍若雪梨满枝。

    贾珩凝了凝目光,连忙移开眼神。

    陈潇似有所觉,抬眸之间,瞪了一眼贾珩,清眸目中藏着愠怒。

    “你嘴上有果汁,手帕,擦擦。”贾珩从衣袖中掏出一方手帕,递将过去,轻声说道。

    当然不是丢了个手帕技能,而是掩饰被发现的局促。

    陈潇冷哼一声,拿过手帕,擦了擦嘴,看向那已经拿起毛笔再次写着奏疏的少年,目光幽幽。

    ......

    ......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不知不觉,又是四五天时间过去,

    苏州城,城郊,山麓深深,林木郁郁葱葱,一条碧绿如玉带的小河环绕而过,天色阴沉,时而风来,略有些微冷的秋风迎面而来,而林氏一族的墓地就在此处,林如海的亡妻贾敏就安葬在族地。

    贾珩这时与袭人、紫鹃陪着黛玉乘着马车,来到此地,看向不远处立着一块儿墓碑的坟茔。

    坟茔四周并无杂草,分明是有人时常过来清理。

    黛玉此刻在坟茔前的蒲团上跪将下来,向着亡母叩首,少女犹似翠柳之叶的罥烟眉下,往日粲然如虹的星眸中已是泪眼婆娑,视线模糊。

    一旁的紫鹃和袭人递上了手帕。

    贾珩看向正沉浸哀婉凄然情绪的黛玉,将最后一沓纸钱放进铜盆中,目光从熊熊燃烧的火焰抽离,轻轻叹了一口气,扶过黛玉的胳膊,温声道:“妹妹,天色不早了,这会儿好像要下雨了,咱们回去吧。”

    紫鹃和袭人上前搀扶起黛玉,低声劝慰着。

    黛玉“嗯”了一声,罥烟眉下的眼眶中蓄积的泪水,无声滑落下来,起得身来,泪眼朦胧看向贾珩,轻声唤道:“珩大哥。”

    贾珩挽过黛玉的手,拥着少女的肩头拥在怀中,温声道:“林妹妹,有我在呢。”

    而后,与紫鹃、袭人一同簇拥着黛玉上了马车,不知何时,一场秋雨如期而至,雨打在连绵起伏的青山上,苍翠欲滴,落在小河上,水雾氤氲。

    伴随着车夫的扬鞭之响,马车辚辚转动,沿着林氏一族着人铺就的青石板路向着姑苏城行去。

    在贾珩领着黛玉前往姑苏祭拜贾敏之时,而远隔千里的神京城中,大明宫,含元殿--

    崇平帝正在召集着内阁六部、商议着今年的秋粮征收事宜。

    随着进入九月下旬,各地秋粮的征收任务愈发繁重,大汉朝从上到下的官僚机构都在运作起来,从省府州县到乡村保甲,根据鱼鳞黄册开始征收粮税,各地的吏民冲突事件也相应多了起来。

    总而言之,大汉整个北方今年突然遭了一场雨灾,虽然稍稍缓解了旱情痼疾,但粮田减产的问题仍没有得到有效解决。

    这时,杨国昌道:“圣上,边军自裁撤以来,各种军费激增,河北、山西等地转入旱情,今年秋粮征收酌情免除三成。”

    崇平帝沉吟道:“边军不是年前才裁汰一次,为何军费不降反增?”

    杨国昌道:“回圣上,边军定额百万,虽经裁汰,但后续实额补兵,以备虏侵,经制兵额实际并未减少多少,况大同、太原兵额二十余万,军费居高不下。”

    这时,在军机处几位大臣队列中站着的北静王水溶,那张年轻俊朗的面容见着一些不自在。

    大同、太原之行,无功而返,他这个军机.....

    这时,南安郡王开口道:“圣上,今年西北三镇虽经裁汰,冗兵乱象有所改观,然自今岁开春以来,西宁郡王旧疾复发,寻郎中诊治了好几次,西北诸番部又有不稳之象,老臣以为,朝廷应及早做谋算。”

    西宁郡王金家世代镇守青海,而此代西宁郡王现在已是奔六十多岁的老将了,一生戎马倥惚,身上原累积有不少伤势,随着年龄一大,加上西北的天气就有些顶不住。

    崇平帝闻言,叹了一口气,道:“柱国之臣老迈凋零,朕上次派了御医前往诊治,如何又到了这种地步。”

    其实心头也有些复杂,西北那一角的军力,当年也曾让他颇为担忧,现在京营、江南已经彻底归治,可以大展宏图。

    可他也年过四旬,留给他的时间还有二十年?还是十五年?

    兵部侍郎施杰手持笏板,出班奏道:“圣上,西宁郡王世子金孝昱任军机司员,在军机处行走,前日上疏由军机处递呈,欲回乡为西宁郡王侍疾。”

    其实当初西宁郡王世子金孝昱,因与柳芳等人厮混,从而为贾珩打了板子,自此视为奇耻大辱,待柳芳被崇平帝逐出军机处,发往前线督运粮草,对神京已渐渐心灰意冷。

    崇平帝沉吟片刻,说道:“此为儿女孝道,天伦常情,允奏。”

    原是想留在神京,等西宁郡王一去,再另派重臣前往西北坐镇,但眼下西宁郡王旧疾复发,倒也不用太过急切。

    主要是京营大胜,江南江北大营的归治,让这位中年天子有了更多的自信和从容。

    将西宁郡王的事初步料定,崇平帝看向杨国昌,轻声说道:“北疆方面还有多大的银子缺口?”

    杨国昌沉吟说道:“回圣上,拖欠粮饷快一年了,先前以兵额未满为由,户部押着不放,但现在除大同、太原等军镇外,其他边镇,尤其是西北三镇皆言兵丁实额,这般林林总总算将起来,只怕还要三百万两,今夏淮河大水,户部忙着拨付赈灾银两,眼下只有四十万两可行拨付,老臣想着,是否从内务府抽调一笔内帑,紧急送往北疆,驰援河北经略帅司以及西北方面?”

    崇平帝皱了皱眉,看向下方头发灰白,老迈之象的杨国昌,心头生出一股冷意。

    如果频频都要内帑出动,还要户部做什么?

    这时,下方的科道之中,江西道掌道御史鄢兆忠,手持笏板,出班奏道:“微臣江西道御史鄢兆忠昧死以奏,圣上,近年以来,内务府侵吞矿利,在永宁伯督河南更发现了史无前例的大型金矿,得银无数,如是这些送至户部,如今银匮之窘将大为纾解。”

    此言一出,从科道言官中越众而出的御史,纷纷出班附和。此刻,内阁诸臣之中的韩癀面色微动,目中涌起一抹冷意。内务府肆无忌惮收天下之矿利,朝臣对此不满有日。

    崇平帝目光淡漠地看向下方的一众臣工,面色淡漠,不发一言。

    这时,通政使程信眼眸一转,出班奏道:“圣上,内务府总括天下河泽矿利,这是祖宗成法,况且今日是提及户部拨银之事,焉能东拉西扯。”

    这时,礼部侍郎庞士朗道:“程大人此言差矣,正是因为矿山河泽之利不在户部治下,单凭粮税,近些年诸省粮税因天灾缴纳不齐,户部又需统筹税银,补充诸省,方才捉襟见肘。”

    一时间,其他科道御史纷纷出班附和。

    等下方诸臣奏言而毕,崇平帝沉吟片刻,道:“户部需要拨付粮饷几何,要拟出一个明细来,内务府先行拨付一百二十万两,紧着蓟州以及西北供应,剩下的待综合秋粮征收情形,再作计较。”

    崇平帝开始还不觉,这一下子要着二百多万两,方觉肉痛无比。

    关键是,崇平帝对边军的整顿效果一无所知,钱究竟花到哪里去了?杨国昌拱手相拜道:“老臣领旨。”

    对相请的三百万两变成一百二十万两,也不觉沮丧,或者说早已习惯了,甚至拨付给边镇的银子都先拨付一部分。

    崇平帝道:“今岁,淮河刚刚受了一场水灾,诸省都难了一些,征收秋粮之时,要察照诸省府县,不要夺了百姓的口粮。”

    杨国昌连忙拱手应是。

    就在这时,一个内监在殿外唤道:“陛下,永宁伯从通政司递送而来的奏疏。”

    殿中群臣闻言,侧目而视,心头皆是微讶。

    这永宁伯又来一封奏疏?难道又打了什么胜仗?

    几天前,崇平帝给贾珩加官太子太保,颇是让一众文臣心思复杂,不少官员甚至妒火中烧。

    一个黄口小口,粗鄙武夫,何德何能?

    戴权从内监手中拿过匣子,取出一份奏疏,转身递送给崇平帝。“圣上。”戴权躬身递送过去。

    崇平帝拿起盐务条陈奏疏,凝神阅览,少顷,面色先是一喜,旋即阴郁似水。

    “扬州八大总商,四家累年积蓄之财皆超千万,每年赊欠官帑一百多万两,这些都是我大汉的国帑税银!”崇平帝看完奏疏,眉宇间似蕴藏着雷霆,沉声说道。

    当年他在潜邸之时,赴江南扬州察照案情,辨明冤枉,就已见识过彼等盐商的豪奢巨富,奢靡无度,但当时上皇六下江南,都是这些盐商报效捐输,不过是拿着国帑来奉敬着天家。

    四五千万两,国库三年都不用征税了!但.....隆治年间的拖欠税银又在何处?而且,还有其他四位总商!

第七百七十四章 崇平帝:无所谓,子钰会出手解决!(求月票!)

    大明宫,含元殿

    随着崇平帝一声近乎愤怒的咆哮,整个大殿之中,大汉朝的文武群臣脸上都见着动容之色。

    内阁首辅杨国昌,面色一肃,拱手道:“圣上。”

    迎着下方群臣的注视目光,崇平帝沉声说道:“扬州八大盐务总商,程、马、黄、鲍几家先前勾结东虏,走私辽东,经永宁伯派人稽查,每年赊欠官帑,从崇平元年至十五年,运司迭年亏空高达两千余万两。”

    此言一出,殿中众臣心头多是微惊。

    其实,先前盐运司烧毁陈年账簿就已说明盐运司的猫腻,对于此事,朝堂衮衮诸公如何不知?

    只是,这个永宁伯南下不是去整军了吗?这顺手还将盐务清理了一道。两千余万两,这要追缴回来,原本再次空虚的国库再次殷实起来。

    不对,还有四位盐务总商勾结东虏而籍没的家财,一旦充入官帑,那国库......都装不下了!

    一些心思剔透,对金钱数字敏感的官员已开始畅想起来,四五千万两,这.....这怎么花才好?京官的俸禄该往上动一动了吧?

    内阁次辅韩癀在下首,眉头皱了皱,目中涌起深深的忧色。相比殿中群臣为又获得一笔横财,暗暗窃喜。

    贾子钰去了江南都不消停,不仅在军务一道建立功勋,手又伸到了盐务之上,还又为天子获得这么一笔横财.....

    按照常识,离皇帝越远,圣眷会逐渐消退,比如四川总督高仲平,当年也曾为崇平帝宠臣,但离的久了,明显圣眷开始衰退。

    崇平帝沉吟说道:“永宁伯前往江南巡盐、整军,是朕在之前就吩咐永宁伯交办的差事,两淮都转运使刘盛藻已经招供,盐运司亏空甚巨,同时四大盐务总商,这些年借朝廷便利,垄断盐利,却里通敌国,勾结东虏,永宁伯已经奏请,将彼等历年不法所得尽数充入国库。”

    四五千万两财货,国库和内帑皆可充盈,而这还仅仅四家,至于剩下四家......无所谓,子钰会出手解决!

    既然按着奏疏所言,票盐法大行,盐课征收何假借八大总商之手?而且,在查抄一应盐商家财中,贾珩给扬州盐商的家财做了一个定性--不法之财!

    下方群臣闻言,暗道果然。

    随着时间流逝,尤其是南京六部官员上奏弹劾贾珩在扬州对本地士绅大操刑戮,夺人私财,这种奏疏攻讦已为神京官员所知。

    在这一点上,相比经商风气浓郁的南方官员,神京官员不论是齐党,还是浙党,都不约而同地保持了诡异的沉默。

    不仅仅在于因为勾结东虏一事,只针对四位盐商导致指控很难成立,还有因当初贾珩以锦衣府追缴三河帮不法所得,将数百万两银子解送入国库,从而使被减半拖欠了一年的官俸得以补发。

    换句话简单的话说,利益相关。

    而将四位盐商的家财都抄没,显然让下方官员心头涌起阵阵火热。事实上,除非个别有利益输送的官员,没有人对扬州的八大商贾有太多同情。

    内阁首辅杨国昌也默契的不提此事,沉吟道:“老臣以为,追缴运司亏空虽为紧要,但革除鹾务积弊,重定章制,以新盐法开辟税源,尤在其上。”

    崇平帝道:“此事,永宁伯也有与齐昆的联名具题奏疏,在两淮改行票盐之法,废除总商身份,凡普通人家,皆可凭票行盐,薄利多销之下,朝廷盐税少征之忧,不复存在。”

    此言一出,殿中群臣面色多是微变,思忖着票盐法的利弊。

    票盐法其实也不是贾珩的独创,在前明嘉靖年间曾短暂行过一段时间的票盐之法,但当时法子还比较粗疏,但在场官员有学识渊博者,也并非不知。

    礼部侍郎姚舆迟疑片刻,手持象牙笏板,拱手说道:“圣上,此法可会使得官盐价昂难贾,民不得食咸?”

    这时,刑部侍郎岑惟山眉头紧皱,开口说道:“圣上,此法为永宁伯提及盐法,尚未及施行可观成效,微臣还请圣上三思。”

    崇平帝目光逡巡向下方的众臣,沉声说道:“据永宁伯奏疏所言,朝廷为厉行课税,于两淮所设衙司,叠床架屋,官多吏冗,层层盘剥,浮费课繁,愈是推***盐之价,由是民不食高价之盐,而求之于盐枭,再致盐引积压,私盐泛滥,彼等盐商又与盐官沆瀣一气,侵蚀国家税源,自崇平十二年至今,盐税每年解送至户部逐渐减少,去年甚至盐银堪堪将过百万,这尚未提及历年结余之银为盐商营运之用而供赊欠、挪用,运库亏空,何其触目惊心!”

    这是贾珩《陈鹾务二三事疏》其上部分节选文字,崇平帝显然也是识忆之能过人,虽是节选背诵,但大意已七七八八。

    工部尚书赵翼出班奏道:“圣上明鉴,盐税课收包付之于总商,彼等商贾生性女干滑,欺上瞒下,赚取差价之银,反而使民谤怨归之于朝廷,废专商引岸之制,势在必行,至于票盐之法,可以试行。”

    崇平帝道:“永宁伯在奏疏上也是如此说。”

    “陛下,永宁伯还递送来一份细则章程,以及整军相关的军机密疏,此外,还有两封奏疏。”这时,戴权在下首,小心翼翼说道。

    方才崇平帝拿着贾珩的第一封奏疏就先睹为快地阅览了起来,然后看着其上的银子,心绪激动莫名。

    崇平帝拿过章程,开始阅览起来,点了点头。

    倒是让下方的大汉群臣,心头有些期待,想要一探究竟。

    崇平帝放下记录章程的汇总簿册,吩咐道:“戴权,将盐务章程拿给几个阁老看看。”

    因是明疏,如有必要往往在邸报登载,而盐法新制原也该示之于众臣,供天下审视优劣。

    戴权躬身应命,然后拿着奏疏,返回下方,将奏疏递送给一众朝臣。

    这时,吏部侍郎方焕沉吟片刻,出班奏道:“圣上,既是籍没为官财,是否由南京户部方面会同齐大学士一同督办盐务?”

    吏部某种程度上是浙党的大本营,但从内务府手中夺取盐务的主事权,在此事上,并无齐浙两党之分。

    崇平帝正拿起一份关于江南大营的军务奏疏阅览,瞥了一眼方焕,淡淡道:“朕已派内务府总管大臣晋阳长公主南下主持一应事务,而永宁伯奏疏所言,内务府与户部、巡盐御史三方共同制约,章程中均有所载,方卿稍后阅览就是。”

    此言一出,还未看到章程的殿中廷臣,心头多是微讶。怎么又是内务府?

    内务府还要插手盐利?这怎么可以?齐阁老在南边儿是怎么搞得?岂能容那小儿如此肆无忌惮地胡来?

    这时,礼部侍郎庞士朗,高声说道:“圣上,内务府署理盐务,微臣以为实是不妥,盐利为国家社稷之源,应由户部总揽事务。”

    此刻,朝中众臣闻言,科道御史班列,颇有附和之言。

    “户部的齐阁老,认为可以试行,而且巡盐御史林如海提及此事,也说盐务多滋生贪腐,如是内务府与户部在内部互相监督、制约,再以巡盐御史外部监察,如此内外制衡,能够对贪腐防微杜渐。”崇平帝放下手中的军务奏疏,冷声说道。

    这时候,就显示出贾珩让齐昆署名联奏的必要性,否则反对声浪尤为强烈。

    看向下方众臣,崇平帝目光微动,心头已是转而思忖起江南大营的人事。

    江南大营整顿军务之后,五卫指挥使、指挥同知、佥事尽皆空缺,一时间也抽调不出军将前去补充五位指挥。

    子钰也没有人举荐过来。

    崇平帝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转而又觉得江南大营军将初得整顿,也缺乏强将领兵,再等等也不迟。

    其实,从目前为止,除了河南之战后的河南都司人选以及河南巡抚的人选,贾珩再也没有举荐过人,至于军将升迁都是兵部叙功晋升。

    纵然有心之人,想要借贾珩派贾族中人从军,因多是低阶将校,也很难往培植党羽,安插亲信上靠。

    而这时,下方众臣看完章程,脸上多是见着惊疑之色。

    其中关于盐运司以及巡盐御史衙门的职责划分,还有内务府以及户部的权责,以及诸般议事流程,俱在细则章程中记载详明。

    好像一个精巧的制度设计,将一些潜在的风险都被隔绝在外,这等才略,堪为王佐之才。

    韩癀眉头皱了皱,心头涌起一股危机感,这永宁伯不仅仅是武将,甚至才干不局限在军机。

    至于崇平帝,这会儿放下奏疏,沉浸在国库和内帑可收四五千万两银财货的遐想中。

    好像普通人种了超级大乐透,开始筹算着钱怎么花,虽然富有四海的九五之尊不会如此皇帝的金锄头,但在大汉各地用银之时,这四五千万两如果投之于国事,无疑.....一场及时雨,不,这是一场持续了三五天的甘霖。

    说句不好听话,有了这四千五两,哪怕大汉官僚体制空转,都能支撑大汉运行三年。

    “看来派子钰去南省,真是是派对了。”崇平帝心绪激荡,暗道了一句。嗯,这位帝王在为自己的识人之明感到欣喜。

    这时,崇平看向下方默然不语的群臣,沉吟道:“盐务新法章程,诸卿也都看过了,朕方才思量,章制自成一法,尤其三方与内外监督,更是别出机抒,想必此举可大为遏制贪腐。”

    说着,凝眸看向内阁首辅杨国昌,沉吟问道:“杨阁老,你怎么看?”

    杨国昌被“点名”,面色不由一整,拱手说道:“圣上,老臣以为,此法也并非全无弊端,如是不法女干商挂引空单,囤货居奇,或是广贾淮盐,侵灌两淮,盐价或贵或贱,可能会动摇盐税根基,老臣请圣上三思。”

    其实就是一个市场供需调控的问题,杨国昌所言其实也不无道理。故而,杨国昌此言一出,不少官吏纷纷出班附和。

    大体的意思是,此法也有弊端,绝不是什么完美无缺的良法,但也没有大举反对。

    因为相比该死的盐商,这个雨露均沾,人人可为盐商,分盐利一杯羹的新法,还是受殿中群臣欢迎的。

    “据章程所载,内务府和户部派员核查诸省民情,巡盐御史也会会同地方府县,进行缉捕纠察,如说完美之法,世间何尝会有?不过是因时因地而已。”崇平帝瞥了一眼杨国昌,冷声说道。

    杨国昌闻言,捕捉到崇平帝目光中的一抹冷意,心头不由一凛,拱手而退,再不敢多言。

    内阁次辅韩癀眉头皱了皱,思忖着此法的利弊,节本增利,减少流转之中的浮费,以此法重定两淮盐务经制,也算是目前的权宜之计。

    “先试行一年,再看成效。”崇平帝目光逡巡过下方一众朝臣,沉声说道:“内阁拟旨给永宁伯,由其全权督问两淮都转运司盐务新制试行,票盐之法如成效斐然,再推行长芦、两浙、河东等盐司。”

    杨国昌和韩癀闻言,拱手应是。

    其他官员也都纷纷应是,不再叙说其他。

    待退朝之后,随着朝臣三三两两出了宫苑,朝廷对盐制的改动,或者说贾珩提出的新盐法,也不胫而走,迅速传遍了整个神京城。

    而一些心思活泛的官员,已经开始想着带着本金,前往淮南准备购领盐票,运输食盐前往湖广、两江、河南等地行盐赚取银钱。

    崇平帝则在一众内监的扈从下,沿着回廊,返回后宫。

    将近金秋十月,关中大地暑气渐渐退去,凉爽秋风吹拂在宫廷殿宇之间,屋脊上的风铃随风轻轻摇晃,发出细碎清脆的声音。

    崇平帝行走在巍峨殿宇之下的红色漆木廊檐上,桂花馥郁的香气在殿宇之间漂浮,馨香宜人,让人心旷神怡。

    崇平帝问着一旁的戴权,道:“御花园的桂花开了?”

    “陛下,开了呢,这是桂花局贡上的新品种,听说是夏家培植而来,这两天,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都去御花园游玩呢。”戴权轻笑说着,低声说道。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摆驾御花园。”

    这位帝王心情这几天明显不错,毕竟,刚刚得了一大笔银子,国事最难的一项已经有了着落。

    至于隆治年间的旧账,只能慢慢去算了。

    崇平帝将目光从重华宫方向收回,在内卫的簇拥下,向着御花园而去,这几天宋皇后与端容贵妃都在御花园赏花,弹琴。

    不过今天有些不同,梁王从国子监下了学,例行入宫向着皇后请安,宋皇后与端容贵妃商议着给梁王定一门亲事。

    随着这位王爷年岁渐长,也到了婚配之时。

    梁王低声道:“母后,五姐还没嫁人,我急着做什么?”

    宋皇后一袭丹红衣裙,秀发绾成桃心髻,金钗珠翠在近晌日光的照耀下,华光璀璨,熠熠金辉。

    光洁如玉的额头下,那张华艳玉容白腻如雪,温婉浅笑,纤纤玉手放下手中的茶盅,抬眸看向梁王,柔声说道:“炜儿,你五姐这也定下来了,你也得抓紧定下才是。”

    梁王目中见着一丝不屑,咕哝道:“那位永宁伯?我当大汉朝没人了呢,五姐非要嫁他一个有了家室之人?”

    宋皇后蹙了蹙秀眉,眸中见着几许愠恼,问道:“这是你父皇的主张,你让你父皇听见了,仔细打你的板子,那时母后可不向你求情。”

    这孩子平时口无遮拦惯了,真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和他姨母就不知道贾子钰有了家室?

    梁王闻言,怏怏不乐地“嗯”了一声,只是心头仍有一些不以为然。

    宋皇后看看向不知何时停了抚琴的端容贵妃,心头微动,对着梁王说道:“子钰也是大汉少有的俊彦,这次去了江南又立了不小的功劳,将来也不会委屈了你五姐。”

    梁王已然有些不想听宋皇后这话,目光盈盈闪烁之间,瞥见庭院西南角的番薯幼苗,岔开话题,笑着说道:“母后,父皇今年种下的这些番薯,看着长势不错,一片绿叶茵茵,也不知今岁能够收获多少?”

    端容贵妃放下手中的古筝,弯弯如弦月的蛾眉下,明净美眸中见着思索之色,轻声道:“听贾子钰说,这番薯可收几十石,是现在粮食产量的数十倍。”

    梁王笑了笑,轻声道:“姨妈,外面不是常说,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想着两地水土不适,会影响田亩的产量,也不一定呢。”

    端容贵妃蹙了蹙秀眉,清冷幽艳的眉眼浮起一抹愠色,并未说话。显然对梁王的低情商发言,心头就有些怫然不悦。

    纵然是亲姐妹共侍一夫,宋皇后和端容贵妃对彼此的孩子的感情,还是要隔着一层。

    事实上,如果咸宁是宋皇后所生,说不得与贾珩的婚事还有许多波折,正因为不是自家生的,甚至对咸宁公主和贾珩乐见其成,还会主动撮合,正好能为自家儿子多一个帮手。

    同样,端容贵妃对从小到大脾性暴躁骄横的梁王,也更多是一种姐姐怎么生了这么个熊孩子的观感。

    不过端容贵妃从来没有表露出来,而其性子清冷,对自家女儿尚且严苛,故而也没有引起宋皇后的隔阂。

    宋皇后美眸瞪了一眼梁王,柔声道:“子钰从不会做无把握之事,既然说了这番薯能够高产,就有七八分把握,你这孩子总是杞人忧天。”

    “母后,他上哪来的七八分把握?他原不是什么都通晓着的,这世上哪有事事尽知之人?听京中国子监的监生说,现在河南官员私下里都唤他为番薯伯。”梁王低声说道。

    “番薯伯?”宋皇后闻言,白里透红的芙蓉玉面,顿时见着诧异之色。

    端容贵妃闻言,也放下茶盅,蛾眉之下,宛如一泓清泉的美眸凝起,看向梁王,静待其言。

    虽说先前对贾珩这等有了家室的“老男人”,招惹自己女儿颇有微词,但随着时间过去,也渐渐认可了贾珩这个女婿。

    梁王轻声道:“他不是让史家的忠靖侯去了河南为巡抚,在汝宁府、开封府、南阳府等地大力推广番薯种植,说是可为高产之粮,官吏和百姓心存疑虑,都私下里称他为番薯伯。”

    好像玉米晓夫一样,贾珩也得了一个被编排的称号,主要还是史鼎在河南发动吏民对番薯的积极推广。

    两位云髻高立,雍容华艳的丽人,面上也浮起若有所思。

    梁王笑了笑,说道:“母后,这世上岂有事事俱通之人,就怕不懂做懂,纵然不说农田稼穑之事,就说扬州盐务,按说他去了这么长时间,仍是久拖不决,除了打打杀杀,别的没有了,这些事情他是做不了的,现在还不是姑姑带着五姐南下帮着他了。”

    如是整饬吏治,领兵打仗,或还有一点儿能耐,但别的也就稀松平常了。

    “前些时日,听你父皇说还拿了四位盐商,盐务上的事,其实是有了进展。”宋皇后蹙了蹙秀眉,说着,倒也反应过来自家这个儿子对贾珩可能有些不服气。

    毕竟是少年心性,争强好胜。

    宋皇后想了想,柳叶眉之下,那双蕴藏母性韵波的慈和目光带着几许宠溺,嗔怒说道:“你这孩子,没大没小的,等咸宁过了门,你还要时常唤子钰姐夫呢。”

    梁王撇了撇嘴,暗道一声,五姐那样的品格跟着那么个人,终究是委屈了她。

    端容贵妃这时,感慨道:“也不知咸宁、婵月她们两个到哪儿了,到扬州了没有。”

    就在这时,一个女官匆匆跑将过来,道:“皇后娘娘,贵妃娘娘,陛下来了。”

    梁王闻言,心头一突,有些怵头。

    父皇这个时候不是在大明宫内书房批阅奏疏的吗?来御花园做什么?

    宋皇后看向想要脚底抹油溜走的自家儿子,三十多岁的丽人,眉眼弯弯成月牙儿,笑了笑道:“看你那个样子,如猫见到老鼠一样,等你父皇过来,正好商量一下你的亲事。”

    梁王苦着一张脸,却不敢拒绝。

    正说话的工夫,内监道:“陛下驾到。”

    不大一会儿,崇平帝面颊红润,步伐轻快地来到后花园,看向凉亭中的宋氏姐妹。

    “臣妾见过陛下。”宋皇后盈盈起身,与一旁的端容贵妃离了凉亭,向崇平帝行礼,丽人一袭丹红衣裙,桃心髻下的脸蛋儿艳如桃花,声音珠圆玉润,柔软温婉。

    梁王也硬着头皮过来,轻声说道:“儿臣见过父皇。”

    “梓潼,容妃平身。”崇平帝轻声说着,伸手虚扶,那张往日冷硬如铁的面容,都破天荒地见着笑意,这自是让宋皇后心头大为诧异。

    “陛下,前殿莫非有了什么喜事儿?”宋皇后笑了笑,问道。

    崇平帝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梁王,问道:“梁王今日没有去国子监?”“回父皇,今天国子监集体休沐。”梁王心情忐忑说道。

    崇平帝随意问了一句,也没有再继续问着,倒是让梁王如蒙大赦。

    崇平帝在宋皇后的搀扶下,坐在绣墩上,道:“子钰在扬州的差事,有了大进展,清点抄没了四五千万两,又为朝廷盐运司追缴亏空几千万两,梓潼,大汉只怕这三年都不用那般难了。”

    相比在大臣面前还要十二万分地保持帝王气度,气吞寰宇,天威难测,在后宫中,虽威严依旧,但语气中还是有着一些轻快流露。

    四五千万两,还有剩下四位盐商,一亿两?这可是国库五年的收入,施行新政,中兴大汉的银子都有了。

第七百七十五章 宋皇后:臣妾为陛下贺!

    神京,宫苑,御花园

    崇平帝略微带着几分激荡情绪的话语出口,宋皇后与端容贵妃玉容上现出喜色。

    如宋皇后,原是温婉如水的星眼,已经弯弯成月牙,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作为六宫之主比谁都知道宫中诸项开销甚巨,至于外朝,看看天子鬓角的白发,有多少是因为发愁银子?

    崇平帝自是将宋皇后以及端容贵妃眉眼间的喜色收入眼底,心头愈发欣然。

    含元殿中群臣虽然欢喜,但毕竟是宦海搏杀的老狐狸,不可能将这种喜色流露出来,嗯,毕竟是抄没商贾之财,名声不好听。

    不过,因为这是永宁伯以锦衣都督名义干的,那将来如有骂名,也落不得他们头上!

    宋皇后檀口微张,依稀可见洁白整齐的的樱颗贝齿,似有靡靡莹光闪烁,丽人眉眼欣喜与温婉绮韵流溢,说道:“臣妾为陛下贺!”

    端容贵妃螓首点了点,柔声道:“陛下再也不用为国库亏空忧心了。”梁王则是脸色难看,心头震惊莫名。

    四五千万两?这可比上次在京中抄检的三河帮财货都多得多了?

    崇平帝这时心绪的激荡,也渐渐平复下来,沉声道:“说来这些盐商所积蓄之财,多半都是盗窃国帑而来,家资千万,富可敌国,一两一厘都是国家之税赋,升斗小民之血汗!

    说话间,崇平帝目光陷入回忆,沉声道:“隆治年间,朕与周王弟曾微服南下扬州公干,时值花魁大赛在瘦西湖上举行,扬州盐商富甲一方,挥金似土,当时朕与周王弟还十分纳罕,彼等怎么那般豪奢,后来与时任盐运使郭绍年见过几面,渐渐知盐商包税之弊,谄媚于上,苛虐于下,方积攒这等不法之财千万之数。”

    国朝立国百年,盐商至少有五十年的家财积蓄,如汪家那样的百年盐商家族,财富更为可观,但如果没有理由,朝廷也不会贸然掠夺私财。

    宋皇后关切问道:“陛下,这盐商一抄,两淮盐务那边儿可有妨碍?”

    崇平帝道:“子钰奏疏有言,廓清积弊,祛除沉疴,以票盐法代纲商之制,彼时,人人都是盐商,不会影响百姓吃盐。”

    宋皇后笑了笑道:“陛下说这些,臣妾倒也不懂,但想来子钰言说此法可行,那就可得一试吧。”

    说到此处,这位丽人似乎想起刚刚与自家儿子的对话,凤眸含笑地瞥了一眼梁王陈炜,似在问着,现在还有何话说?

    陈炜目光阴郁不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崇平帝道:“子钰在南边儿,不论是军务,还是盐务各得章法,都处置的井井有条。”

    念及此处,崇平帝忽而想起一事,沉吟道:“戴权。”“奴婢在。”戴权连忙应道。

    崇平帝道:“让军机处拟旨,南京兵部侍郎蒋夙成、孟光远涉案武库清吏司军械虚领一案,事关重大,以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张治为钦差,南下详核案情,另以军务密疏,节选江南大营军械、兵卒情况,登载邸报。”

    其实,贾珩弹劾两位兵部侍郎的奏疏以及南京方面的弹劾奏疏先一步到达神京,不过贾珩的奏疏是三天前递送到了军机处,而南京方面的弹劾奏疏则是走的通政司在整个神京传扬开来。

    彼时,整个神京都在议论贾珩统帅江南、江北大营,拥兵过重云云。崇平帝就没有降旨两位兵部侍郎,因为一下子处理两位兵部侍郎,容易佐证其言。

    一个领兵大将,弹劾两位兵部部堂,结果一劾即倒,无疑更为南京方面鼓噪的舆论声势添了一把火。

    故而,崇平帝尽数留中,用冷处理的方式先晾一晾京中舆论。而现在正好得了机会,贾珩在盐务上取得进展。

    或者说,贾珩对江南大营的军务奏疏,写进了这位天子的心坎儿。宋皇后、端容贵妃看向那中年天子又在处置着政务,静静看着,也不插话相询。

    崇平帝道:“晋阳和咸宁这次南下,正好帮着将盐务的事儿理一理。”

    宋皇后笑了笑说道:“晋阳说,等到了扬州,那边儿也差不多太平顺遂了下来,看这般架势,还真是如此。”

    暗道,还是晋阳了解她的女婿,等她们到了扬州,许多事应该已料理的七七八八。

    宋皇后说话间,转而问道:“陛下,现在炜儿年岁也不小了,臣妾想着是不是给他定门亲事?”

    陈汉皇子虚岁十八,其实就要出去观政,但其实这个年岁是最晚的说法,还能再早一些,按十六成男,就能开府出衙了,总是在皇宫中也不大方便,甚至陈炜现在就被崇平帝打发到国子监与一众勋贵子弟读书,也就平常假期之时回来。

    “梓潼,你是怎么主张?”崇平帝瞥了一眼陈炜,问道。

    宋皇后道:“臣妾也有些不落定,妍儿倒是合适,就是年岁还有些小一些,如是明年就好了,不如先定下。”

    原本想着让婵月嫁过去,亲上加亲,但现在自然提也休提。宋璟的女儿宋暄去岁十二,今年也有十三了。

    崇平帝沉吟片刻,说道:“宋妍那丫头,年岁似有些小,而且关系也近了一些,宋璟是怎么说?”

    倒也能理解皇后想将宋家人嫁给梁王的心思,只是这等亲上加亲,也未必是好事。

    宋皇后笑了笑,说道:“臣妾之弟没什么想法,妍儿毕竟是知根知底,从小就聪颖。”

    说来,妍儿有些像她年轻时候的容貌品格,只是性情还有些柔弱,但已有几分坚韧的性情。

    崇平帝道:“宋妍那丫头年岁有些小了,如是为梁王定亲事,可以从文臣之女,洗洗他的性子。”

    如果不出意外,将来多半是魏王正位东宫,宋璟最近时常出入魏王府,再让其女嫁给梁王,于宋家也不是好事儿。

    “文臣之女?”宋皇后轻声说着,记下此事,旋即看向陈炜,笑了笑,说道:“炜儿呢?你如是看上了哪家的,也好给母后说说。”

    这时,梁王陈炜连忙说道:“母后,儿臣全凭父皇和母后做主,只是儿臣以为慢慢挑选,也不用太急。”

    他这几天与国子监的几位同年逛了下,觉得天下丽色何其之多,早早成亲,受那拘束作甚?

    “你也年岁不小了,如是成亲,也能早些收了玩心,成熟稳重一些。”宋皇后秀眉倒立,斥责道。

    崇平帝将目光审视着陈炜,沉声道:“先将书读出来再说,修身养性,克己复礼,成天结交一些狐朋狗友,飞鹰走狗,哪还有天潢贵胄的样子?”

    梁王陈炜闻言,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连忙低下头来。

    宋皇后道:“陛下,臣妾和妹妹这两天帮着炜儿挑挑?”

    其实挑着一门武勋才好,现在天下多用武事,以后也能帮衬着然儿,可陛下的意思,又是让炜儿配着文臣之女。

    先看看翰林院里的学士这会儿,家中还有没有适龄的女郎。

    崇平帝点了点头,说道:“你和容妃先操持着,定好人选,再拿给朕来看。”

    相比魏王陈然的婚事,崇平帝还会特意关注,而对梁王陈炜,这位帝王显然不太有心思关注。

    崇平帝在御花园中坐了一会儿,也没有在多留,向着大明宫内书房快步行去。

    此刻,魏王府

    午后时分,深秋温暖的目光照耀在茶室中,魏王陈然与宋璟围拢着一张椅子坐下,上衣议着由朝臣从宫中朝会上带来的消息,久久无言。

    “四五千万两.."陈然眉头微皱,心头震惊难言,低声道。

    宋璟目中见着惊讶,说道:“扬州盐业可谓天下富裕之地,彼等数十年积蓄的财货,皆在千万之数,这次四大盐商家财被抄检,我大汉国库再有用银之时,也能宽裕许多。”

    “那晋阳姑姑先前和咸宁去扬州,就是接管这笔财货的?”陈然心头忽而闪过一道亮光,目光幽幽,低声说道。

    宋璟叹道:“显而易见,南下扬州,不仅是接管财货,以后两淮盐运司划到内务府和户部麾下。”

    “当初矿利由内务府统管,现在又是盐利。”陈然轻声说着,感慨道:“如是舅舅当初去内务府就好了。”

    宋璟闻言,一时默然。

    他又何尝不是在想此事?内务府当初只是一步之遥,却被那位长公主阻挠。

    这时一旁的邓纬忽而开口道:“殿下,想要再介入内务府,也并非没有其他方法?”

    此言一出,魏王陈然目光闪烁,盯着邓纬,追问道:“邓先生此言何意?”

    邓纬沉吟片刻,说道:“只要晋阳长公主从内务府离开,那时宫中的娘娘再从中发力,此事未必没有转机。”

    陈然皱了皱眉,说道:“邓先生有所不知,晋阳姑姑领内务府以来,帮着父皇办了不少差事,而且晋阳姑姑也不像忠顺王府,尽心尽力,这些落在父皇眼中,愈发信重。”

    “所以,殿下需要盯着长公主府,寻找着长公主的错漏才是。”邓纬低声说着,轻声道:“其实小郡主那边儿,如能与梁王殿下结为连理,对殿下也是极大的助力,如前汉长公主和阿娇故事。”

    陈然面色默然,摇了摇头,说道:“现在不可能了,母后先前也有撮合婵月与六弟之意,但晋阳姑姑不允,偏偏看中了贾子钰,现在虽不知怎么解决,此事自然提也不能提了。”

    如果他当初不是娶了严家女,而是娶了婵月.....但当时,他并不知道姑姑会有执掌内务府的今天。

    邓纬还是头一次听说清河郡主也与贾珩有所关联,心头不由一惊。京中传闻的一个咸宁公主,足以让人觉得天子宠信永宁伯过于常人,现在又一个郡主?

    这永宁伯还真是艳福不浅。

    邓纬沉吟片刻,说道:“殿下,咸宁殿下那边儿是怎么说着?”

    陈然想了想,道:“五妹与孤自幼亲厚,相比魏齐两王,五妹心里还是倾向于孤的,还有婵月也算是与孤一同长大,等贾子钰迎娶咸宁,论理也是孤的妹夫。”

    这也是他最大的底气,以贾子钰的性情还有才干,齐楚两王哪个能够容他?

    也就是他,足以驾驭得了贾子钰。

    随着贾珩离京日久,这位藩王主持五城兵马司日久,渐渐找回了一些王者气度。

    如同舔狗不在女神跟前,又经过一番心理建设,重新找回了一些自信。魏王沉吟片刻,说道:“此事,孤需要看看。”

    宋璟点了点头,道:“如今永宁伯经盐务一事,想来愈是受宫里倚重,尤其掌握江南江北、京营,将来东宫之位,无论如何都绕不过他。”

    金陵的郝继儒的奏疏,虽然有些危言耸听,但贾珩在兵事上的权柄,也的确引起了有心之人的注意。

    魏王目光炙热一闪而过,道:“太子太保,父皇这一加官,犹如司南指引,比起其他两藩,孤已是抢先一步了。”

    说着,魏王看向宋璟,问道:“舅舅,恭陵修建的怎么样了?”

    宋璟道:“户部为了加快进度,先前拨付了一大笔银子,应该在今年年底前就能修好。”

    魏王目光闪了闪,说道:“一旦修好,楚王兄和齐王兄也就要重回朝堂了。”

    宋璟点了点头,道:“不论如何,两藩修领陵之后,都会受到圣上褒奖,齐王更可能会恢复亲王之尊,现在户部和兵部乏人署理部务,两藩有很大可能在户兵二部襄理部务。”

    按照陈汉诸藩亲王观政的制度,一般会让两王署理部分部务,或者派以公差,否则能力也就无从锻炼,但毕竟经过隆治一朝的惨痛教训,崇平帝已打算做一些新的改变。

    “舅舅,孤呢?”魏王凝了凝秀眉,轻声说道。

    “殿下出府时日尚短,先接管五城兵马司就行,等明年开春可谋划去礼部观政。”宋璟开口道。

    魏王叹了一口气,道:“礼部且不说,五城兵马司,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啊。”

    虽然他已事实上署理了五城兵马司的部务,但总觉得头上还有一个贾子钰,有些不自在。

    ......

    ......

    就在神京之中的官吏都在热议着贾珩在江南省试行的盐法新政之时一

    傍晚时分,秀丽如画的苏州城中,流水潺潺的小桥下,数艘乌蓬船在姑苏城中的小河中穿梭。

    夕阳照耀在河面上,清风徐来,波光粼粼,倒映着两岸的青檐白墙,堤岸杨柳,伴随着“哗啦啦”的行舟水声,撑起的竹篙,搅碎了河水中的彤彤晚霞。

    船舱之中,醅炉的紫砂壶热气咕嘟嘟,清香散逸开来。

    贾珩抱着水歆,手中剥着一个橘子,拿起橘瓣,递至水歆唇边,给小萝莉投食着。

    鸳鸯轻笑道:“大爷,橘子吃多了上火,也不能多吃。”

    贾珩点了点头,轻轻刮了刮水歆的鼻梁,看向粉雕玉琢的少女,轻笑道:“听见了鸳鸯姑姑说的话了没有。”

    水歆将螓首靠在贾珩怀里,糯声道:“那干爹也吃呀。”

    贾珩拿过橘子放进嘴里,轻轻咀嚼着,酸甜的汁液在口中流溢,笑道:“歆歆刚刚在玄墓蟠香寺中许了什么愿?”

    先前带着黛玉以及甄溪去了妙玉当年的寄居之处,置身其间,稍稍体会着妙玉的心境。

    准备回去就给妙玉写一封家书。

    水歆闻言,眉眼有些扭捏说道:“干爹别问了,说出来就不灵了啊。”

    她就是许着一个愿,干爹和娘亲还有她一家三口能永远在一起,干爹带她去好多好玩的地方。

    贾珩轻轻捏着小萝莉粉嘟嘟的脸蛋儿,笑了笑道:“那干爹就不问了,歆歆也是大姑娘了,都有自己的心事了。”

    看着可爱伶俐的小女孩儿,目光也一时失神。或许应该给晋阳和可卿一个孩子了。

    可,他现在也说不了身上的异常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只是觉得现在的力气似在渐渐稳固下来。

    别是先让磨盘和雪儿给怀上了.....

    其实还真有些担心,他现在躲出来,也有这个用意,在没有想好善后之法前,还是需要注意一下不能搞出人命。

    黛玉、甄溪两人隔着一方棋盘对坐,两个韶颜稚齿,娇小玲珑的小姑娘一着竹青***裙裳,一着素白色罗裙,正在聚精会神地下着棋。

    两人原是同龄之人,甄溪性情柔弱、恬静,倒也颇得黛玉的亲近,没有多久也成了朋友。

    待一局下完,黛玉郁郁眉眼间涌起倦色,轻声道:“溪儿妹妹,先到这儿吧,有些累了呢。”

    甄溪柔柔道:“嗯,下围棋太耗心力,我瞧着还不如珩大哥那象棋好玩呢。”

    说着,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瞧了一眼那正抱着歆歆的少年。

    黛玉轻笑了下,说道:“象棋是要快上一些,围棋一下半天,棋道终究是陶冶身心之艺,如是太执着,反而失了乐趣。”

    “林姐姐这话说的在理呢。”甄溪抬起灵气如溪的明眸,笑意微微。这时,紫鹃和袭人给黛玉和甄溪递上香茗。

    黛玉柳眉星眼的脸颊,转而投向贾珩,好奇问道:“珩大哥,明天是要去忙着正事?”

    这两天,贾珩除了陪黛玉祭拜贾敏,还陪着黛玉去了苏州的几处名胜古迹,如刚刚寒山寺就是一地。

    贾珩点了点头,道:“妹妹和溪儿妹妹这两天去了不少地方,正好歇一天,我明天打算去一趟会稽驸马府上,咱们等办完事后,咱们在苏州转几天,就回金陵。”

    明天还要去到妙玉的父母所在的地方,帮着祭拜,等以后妙玉南下,看着能不能将其父母坟茔迁至常家祖地。

    甄溪这时放下棋子,凝眸看向那少年,抿了抿粉唇,这几天珩大哥都是陪着林姐姐,对她.....

    好似当天在金陵宁国府中的一幕幕,不过是一场梦而已,这几天,惹她这几天倒是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

    念及此处,甄溪白腻脸颊微微发热,秀眉之下的莹莹明眸连忙敛下一丛慌乱目光,不敢再想下去。

    黛玉粲然星眸注视着对面的少年,柔声道:“珩大哥,这几天天凉了,多加点点儿衣裳。”

    贾珩点了点头,温煦目光投向黛玉和甄溪,轻声道:“妹妹和溪儿妹妹也是。”

    “外间,江南巡抚章永川在渡口恭候。”就在这时,陈潇进入舱室,看着贾珩,低声道。

    先前江南巡抚章永川去了南京两江总督衙门,协商江南之地的秋粮,今天才回来,听说贾珩的行文要商谈江南之地的水防,就先一步在府上等候,算是对贾珩这位军机大臣,超品武勋的尊重。

    贾珩清声道:“等船靠岸,我去见上一见。”

第七百七十六章 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

    姑苏城外,高墙巷弄,屋舍俨然,正是金秋十月,桂子飘香,一树树沁人心脾的馥郁香气,萦绕在小桥流水,青墙黛瓦的江南水乡。酝

    岸上渡口,此刻江南巡抚章永川,领着几个巡抚衙门的幕僚,翘首等候多时。

    随着贾珩弃舟登上干岸,江南巡抚章永川领着一众幕僚,近前快行几步,拱手说道:“下官见过永宁伯。”

    贾珩目光打量向章永川,中年官吏黑色乌纱帽下的面容,面皮白净,细眉深目,颌下蓄着短须,标准的科甲出身的读书人气质。

    贾珩近前而去,虚扶着章永川的胳膊,笑了笑道:“章大人无需多礼,劳烦章大人久等,实是于心不安。”

    章永川起得身来,面带微笑道:“贾大人,前日从两江总督衙门过来,听说永宁伯行文已至苏州官邸,公文之上提到苏州亟需整饬卫所海防,下官未明其就里,过来向永宁伯讨教。”

    “讨教不敢说,只是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本来明天想要至巡抚衙门与章大人共议,既章大人相询,本官也可提前言明。”贾珩微微笑了笑,说道。

    章永川颔首道:“永宁伯,此地非讲话之所,可否借一步说话?下官在不多远的福德酒楼略备薄宴,还请永宁伯过去一叙。”酝

    贾珩点了点头,伸手相邀道:“章大人前面请。”

    “永宁伯请。”章永川同样伸手相邀道。

    贾珩点了点头,然后朝随行的陈潇叮嘱了几句,让其护送着黛玉以及甄溪等几个小姑娘回返在苏州城中的府邸,而后,在一众锦衣府卫的陪同下前往福德酒楼。

    酒楼二层,包厢之中

    双方分宾主落座,贾珩看向江南巡抚章永川,在思忖着这位封疆大吏主动等候,恭谨拜访的用意,其实,也能猜到七八分。

    如今两江总督沈邡革职留用,而两江总督一职按照惯例都是由江南巡抚一职升任。

    章永川过来提前搞好关系,或者说在之后积极配合他在军务,以便在朝廷中露脸,谋求升迁。酝

    不过,这等文官心思缜密,老谋深算,而且与其打交道要时刻提防。

    事实上,到了一省封疆层次,虚以委蛇、言而无信的君子豹变之道,已经运用到炉火纯青。

    说好的事情变卦,都是家常便饭。

    这一点儿,当然比不上忠靖侯史鼎这等姻亲。

    念及此处,贾珩单刀直入问道:“章大人,先前虏寇劫掠苏州府,袭扰苏州府下沿海诸县,不知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几何?哪些海防烽堠需要重新修筑,哪些卫所亟需整饬武备?”

    章永川叹了一口气,说道:“人员伤亡不小,有二百多人罹难,此外,财产损失不少,贼寇忌惮官军驰援,抢掠了不少商铺的财货,苏州卫虽然支援及时,但虏寇皆亡命之徒,悍不畏死,苏州卫毕竟承平日久,与敌接战,伤亡不小,待下官抚标营以及江南大营的骑卒相援,贼寇才渐渐退去,幸在永宁伯在海门一胜而取得大捷,贼寇惮惧,再不复沿海登陆之患。”

    作为驻节苏州府的江南巡抚,提调一省民政、兼理军务粮饷,手下还有一支抚标营,可供支援。酝

    当然,贾珩并不怎么关注这些,而是对章永川的陈述事实,什么都没说,但什么都说了,临了还没有忘了恭维。

    但就是没有正面回答那些卫所需要整饬。

    贾珩问道:“江防疏漏,海寇来去自如,章大人以为根由在于何故?”

    “实不相瞒,主要是钱粮,其次还是水师承平日久,缺少演练。”迎着贾珩的疑惑目光,章永川解释道:“以上次海寇犯境为例,江南大营水师因与海寇对峙海上,来往照应不及,倒在情理之中,但苏州卫有五千六百人,可惜兵甲器械破旧不堪,将校士士怯懦畏战,下官最近也在整顿卫所营务。”

    因为江南省没有都司,而江南府卫地域辽阔,巡抚差不多直接过问地方府卫的军务。

    贾珩点了点头,夸赞一句道:“这次虏寇犯海,袭扰沿海诸县,章大人驻扎的苏州府能够抵挡海寇袭扰,可见治理地方颇得章法。”

    苏州的海防,原本就是江南大营水师负责,苏州卫只有示警和安境保民之责。酝

    “不敢当永宁伯夸赞,只是南兵少历战事,面对贼寇侵扰,多是勉强支撑,战力堪忧,永宁伯引江北之兵能够大胜海寇,才是激励人心。”章永川目光熠熠地打量着对面少年,恭维说道。

    眼前少年为天子跟前的红人,先前两江总督衙门与眼前少年的较量中,也因镇海军节度使甄铸的大败而决出胜负。

    沈节夫去位不久矣!

    贾珩道:“江南省下府卫诸兵,比之江南江北大营,军纪更为散漫,应严厉整饬。”

    章永川点了点头,道:“下官也是这般认为,只是对兵事不通了了,还想听永宁伯高见。”

    “高见谈不上,江南大营方面准备在整饬之后,待苏州烽堠示警。”

    与章永川叙话而毕,已至午时时分,各式各样的江南菜肴摆放在黑色漆黑圆桌之上。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章永川目光期待地看向对面的少年,道:“永宁伯,府卫沿海烽堠,永宁伯什么时候有时间,巡查一番。”

    这位巡抚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及一句两江总督衙门,官场之上,最忌交浅言深,但这恰恰是释放的信号,我与两江总督衙门沈邡不是一路人。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明天还有事儿,后天如何?”

    明天还要去会稽驸马府上,将两淮盐务的最后一块儿拼图找到,剩下的就是练兵、备虏,同时前往濠镜一趟。

    章永川拱手说道:“那下官就不耽搁永宁伯处置公务。”

    贾珩点了点头,也没有多说其他,然后在锦衣府卫的扈从下,离了福德酒楼。酝

    “大人。”一旁陪酒的幕僚,何匡问道。

    章永川拿起酒盅,抿了一口,来到窗前,看着在几个身着便装的锦衣府卫簇拥下骑马离去的少年,道:“稍安勿躁,再等等。”

    方才与这位年纪轻轻的柱国之臣接触,的确有些不一般,这如何能当一个少年人来看?

    贾珩这边儿离了酒楼,返回位于姑苏城西南方向的林家老宅。

    林家宅邸

    贾珩回到林宅,进入书房,迎面就见得陈潇。

    “江南巡抚怎么说?”容颜清丽的少女凝眉问道。酝

    贾珩默然片刻,说道:“想要借我之力上位,但又不想放弃江南士林的人望,只要他安安分分协理事务,其他的不用理会。”

    这等有着座师同年的江南高阶官员,严格来说,不是他可以招揽的,可以短暂的互相利用,但引为盟友需要十分慎重。

    其实,只要江南巡抚不搞事,只要他有本事上位,他也懒得搭理。

    “只是,两江地域管辖范围太广,其实拆分一些才是上策,唯一需要解决的收税的问题。”贾珩沉吟说道。

    在他看来,江南之地需要拆分成江苏、安徽两部,不使其铁板一块。

    不仅如此,还要挑起江北、江南的地域矛盾,使士林舆论不融为一。

    甚至江南省拆分出的江苏,也可使其变成散装的十三太保,唯有如此,在军事和行政上依赖于朝廷。酝

    否则,江南之地太过富庶,还是陈汉旧都,士族中人容易在中枢层面,造成权力失衡。

    拆分之后,将来再行改革也能容易一些,不过这是一桩大事,需要和天子做好沟通。

    陈潇道:“濠镜的赵毅又递送了急递,问你什么时候去濠镜。”

    贾珩拿过笺纸,阅览其上文字,垂眸看着,目光微动,轻声说道:“就这几天。”

    陈潇凝眸看向贾珩,轻声道:“对了,我这边儿还有多铎的消息。”

    贾珩闻言,心头一动,问道:“怎么一说?”

    他知道陈潇身为白莲圣女,有一部分特殊情报来源。酝

    陈潇轻声说道:“多铎的确没有善罢甘休,仍在浙江舟山海域串联海寇,想要卷土重来,这次可能还会从较远的朝鲜调兵。”

    贾珩道:“先前他就打不赢,现在更打不赢,不过浙江舟山海域,等会儿我让人行文浙江巡抚衙门以及浙江都司,准备一支舟船水师扫荡舟山海域的海寇。”

    陈潇道:“这会儿许也不在浙省,而且我觉得以浙江舟船水师,未必能挡得住多铎,再吃上一场败仗,鼓舞了正在观望的海寇,反而弄巧成拙。”

    不打仗就不知道朝廷的实力,一旦暴露了实力,那么给了海寇信心。

    贾珩闻言,沉吟片刻,看向眉眼英丽的少女,点头道:“有这个可能,但不能因噎废食,坐视海寇壮大,我给浙江巡抚詹以恭书信一封,道明利害,以防守为要,谨慎出兵,同时派锦衣府探事先摸清虏寇盘踞的区域和落脚点。”

    现在的关键是江南江北大营的水师还未彻底建好,还有跨省指挥,军令不一的问题。

    “等会儿还要向朝廷上疏一封。”贾珩低声说着,然后拿过一份舆图,这是江浙沿海的舆图海防,在蜿蜒绵长的海岸线上,星星点点标记着兵力部署。酝

    “江浙海寇加起来应该有两三万人,如果再向粤海等地联络余寇,还有朝鲜水师,对我江浙之地造成袭扰,但应该不会登岸。”贾珩眉头紧皱,低声道。

    陈汉舟船水师废弛,久疏战阵,如果只是依托海岸线警戒,那么就是被动挨打的局面。

    陈潇道:“现在江南江北大营水师加起来也不过一万多人,哪怕对上海寇,兵力也并不占优。”

    贾珩点了点头,目光从南方海域掠向北方草原,低声道:“俟南国有警,虏寇再策应北方之地,会更加棘手。”

    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南边大战一起,女真在北方还可能有军事行动,比如趁机进攻漠南蒙古,为来日全面侵略汉土做好准备。

    “南方之战,的确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陈潇清眸闪了闪,目光同样落在舆图之上,低声说道。

    贾珩道:“这边儿的事儿交代完毕,咱们就前往濠镜。”酝

    他这会儿也不可能等着晋阳来了之后再走,而应是尽快将红夷大炮以及相关火器制艺引进过来。

    陈潇道:“金陵也需要一个留守之人,如果多铎听闻你不在金陵,又乘机兴师来犯,这种可能也不得不防。”

    先前的海门大捷,从本质而言是贾珩凭借着江北大营的兵马打赢的,江南大营的兵马刚刚整训,还未形成战力。

    贾珩道:“以江北大营的水师抵挡,再有步骑接应,并无大碍,金陵的江南大营,瞿光就可以担当大任,而且,我前不久用飞鸽传书给京营方面临时调拨一批将领,他们已经以快马赶来路上。”

    先前,他给崇平帝的飞鸽传书中,提及借调谢再义以及蔡权二将,南下领兵相援。

    “多铎如是在沿海登陆骚扰,朝中恐还有非议之音,如是催兵进剿,瞿光一个河南都司的都指挥使,未必抵挡住压力。”陈潇提醒说道。

    贾珩面上现出思索,片刻之后,说道:“我还会上疏和飞鸽传书给天子,朝廷那边儿不用担心,其实上一次上疏就提及到江南大营的军力问题,朝中方面,天子不会贸然出兵,而且多铎那边儿整合兵力也需要时间,我们尽快回来就是。”酝

    陈潇说的是一种可能,在他去濠镜的时候,多铎又领兵袭扰江南、浙江,袭扰浙江还好,如是江南,那时朝廷方面的舆论压力会给到江南大营,然后金陵再出昏招。

    不仅要考虑到敌手,猪队友也要在算计之内。

    “如果引来红衣大炮,广东也要准备船只、骡马,从粤海运送过来。”陈潇低声说道。

    贾珩道:“这些都是小事,眼下将姑苏海防防务布置妥当,我先前用飞鸽传书,已从京营调拨几人南下,然后,咱们回金陵之后,料理盐务手尾以后就去濠镜。”

    盐务新制,他已经完全托付给林如海和齐昆,而且他也不可能事必躬亲。

    对于军务,无非江南大营六卫,江北大营五营的领兵权,瞿光与安南侯统帅江南大营,江北大营则是由河南方面来的部将以及水裕暂领。

    然后就是待谢再义以及蔡权等将,从京中以快马迅速赶来,接管江北大营。酝

    陈潇点了点头,道:“你有打算就好。”

    贾珩轻声说道:“跑了一天了,你好好歇歇,我去看看林妹妹。”

    陈潇:“……”

    时光匆匆,不知不觉就是一晚时间过去。

    翌日上午,贾珩在鸳鸯侍奉下,换了一身蟒服,准备前往会稽公主驸马府上。

    鸳鸯低下螓首,给贾珩腰间悬挂着一个刺绣精美的香囊,扬起白腻的鸭蛋脸蛋儿,问道:“大爷,中午还回来吗?”

    贾珩轻轻抚着少女的脸蛋儿,笑了笑道:“中午可能不回来了,你和林妹妹不用等我。”酝

    鸳鸯目光羞喜地应了一声,柔声道:“那我和林姑娘说说。”

    贾珩说着,在一众锦衣府卫扈从下出了林宅。

    会稽驸马府

    后堂之中,一座典雅精致的水榭坐落在湖边,微风吹过湖面,水面荡起圈圈涟漪,而碧波澜澜的湖面上,鱼符轻轻动了动,继而竹竿猛地抬起,一条两寸长的鲢鱼出了水面,鳞片在金色晨光中熠熠生辉。

    随着一声小童拍掌的欣喜声音,道:“爷爷,是一条白鲢。”

    会稽驸马郭绍年此刻也从藤椅上起身,侍奉左右的仆人连忙上前取过鲢鱼,放进水桶。

    这位前盐运使,年纪五十出头,头发灰白,一张白净、儒雅的面容上,细眉凤目,两颊红润,从气度和五官而言,年轻之时也是相貌俊秀,风度儒雅之辈。酝

    而水桶旁是一个年纪五六岁,扎着小辫的小童,在水桶旁逗弄着鲢鱼。

    “爷爷,这几条鱼都不大啊。”小童手伸入水桶,抓起那个鲢鱼,笑道。

    “等会儿爷爷给你钓一条大鱼。”郭绍年目光慈爱地看向小童,笑着说道,然后拿起一个手指,嘘了嘘道:“小点儿声,别将大鱼吓跑了。”

    小童连忙绷住小嘴,如黑葡萄的眼眸骨碌碌转起。

    面容古拙的管家在一旁挂好鱼饵,轻声道:“老爷,永宁伯前日到了姑苏,昨天刚与巡抚章永川见过,倒不知说了什么。”

    郭绍年面上笑意敛去一些,叹了一口气,道:“老朽想着他也该到了,想来就在这两天会上门。”

    当年盐运司的银子,有一些是上皇用以难巡,还有一些被盐商赊欠、挪用,每一笔他都有账簿记载。酝

    管家压低声音提醒道:“老爷,这永宁伯到苏州说是为江防而来,但老奴以来,只怕是冲着老爷来的。”

    郭绍年面色淡漠,道:“既然宫里想查那些陈年旧账,你去将书柜中的那些账簿归拢归拢,等永宁伯来了,也好让他带去查察。”

    “老爷,这……”管家拧了拧眉,目中有些难以置信。

    “我一个老朽,如是真天降雷霆,左右不过一死而已,这一切就看宫里那位的意思。”郭绍年说道。

    雍王既已打算追缴当年的盐运司存余之银,他也不好阻挠,至于郭家来日如何,从上皇不再理外朝之事后,已在雍王一念之间。

    管家闻听郭绍年之言,低头应了一声,然后前往书房密室去归拢账簿。

    而郭绍年拿起钓竿,又向着湖面抛去,随着涟漪圈圈生出,整个人向后面的藤椅一靠,继续钓鱼。酝

    只是刚刚过去没有多久,就见得一个仆人从月莲门洞沿着石径快步而来,行至郭绍年近前,道:“老爷,永宁伯来了。”

    郭绍年放下钓竿,拿过一旁的手帕擦了擦手,看向一旁侍奉的仆人,道:“抱着小公子。”

    “是,老爷。”那嬷嬷连忙说道。

    郭绍年说着,在仆人相引下,前往前院花厅。

    此刻,贾珩已落座在花厅有一会儿,打量着郭家的花厅布置,清一水儿的黄花梨木,做工精巧,一看就价值不菲,名贵异常。

    至于陈潇,因担心被郭绍年认将出来,在外间等候着,并未跟着进来。

    “永宁伯到访寒舍,老朽有失远迎,还望海涵。”这时,伴随着一阵中气十足的声音,会稽驸马郭绍年步入厅中,向着贾珩拱手作揖道。酝

    贾珩起得身来,还了一礼道:“老先生客气。”

    郭绍年为驸马都尉,现在无官无职,他不好称呼其他,唤一声老先生。

    郭绍年打量着对面的蟒服少年,笑道:“江南都说永宁伯身长八尺,容貌昳丽,有温侯薛礼之风仪,今日一见,还真是见面更甚闻名。”

    贾珩道:“郭老先生客气。”

    暗道,这郭绍年难怪会成为驸马,这长相和风度才是没得说,实难想象这是一任盐运使,帮着隆治帝捞了不少银子。

第七百七十七章 陈潇:人总是会变的……

    花厅之中氟

    两人分宾主落座,品着香茗。

    贾珩抬眸看向会稽驸马,会稽公主其实在两年前就已病故,而这位会稽驸马当年可是正宗的科甲正途,而且还是一甲的状元,但是正因如此,当年为隆治帝看重,将贵妃之女的会稽公主嫁给郭绍年,某种程度上断绝了郭绍年的上佐君王之志。

    此刻,两人一个目光温润,笑意和煦,一个目光清正,隐隐带着打量,相视无言。

    少倾,贾珩主动打破沉默,问道:“郭老先生,想来已知在下来意。”

    会稽驸马点了点头,朗声道:“老朽司掌两淮都转运司十余载,永宁伯想问什么?老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通过京中故人的书信往来,他已得知眼前之人被雍王看重,并且有意将咸宁公主许配给他,成为天子女婿。

    但有趣之处在于,这位少年勋贵早有婚配,而且还封了一品诰命夫人,雍王还是如当年一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氟

    贾珩沉吟片刻,道:“盐运司的亏空,自崇平元年到十五年账簿俱载,但更久之前的隆治年间的贪腐亏空,运司账簿因受祝融,焚之一炬,郭老先生应知晓甚深。”

    说来,大汉朝的两淮盐运司亏空一案,与平行时空清时的两淮盐务有些相似。

    乾隆年间的两淮盐引案,当时被处斩的两淮盐政高恒为慧贤皇贵妃之弟,而其上一任盐政吉庆为令懿皇贵妃堂兄。

    而现在一个是隆治帝的女婿,一个是隆治帝的小舅子。

    “运司迭年亏空之缘由,永宁伯为锦衣都督,莫非真的不知?”郭绍年目光紧紧盯着贾珩,自嘲一笑道:“何必明知故问?”

    贾珩皱了皱眉,沉声道:“宫中是宫中,两淮盐务总商是两淮盐务总商,不可混为一谈,上皇高居重华,以天下养,岂是盐商可以肆意攀诬?”

    郭绍年闻言,目光灼灼地盯着对面的少年,默然一会儿,看向周围的一众仆人,仆人躬身一礼,纷纷退去。氟

    郭绍年沉声道:“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当年上皇南巡,盐商和甄家接驾六次,每一次都有宫蛾妃嫔随行,龙舟南下,游山玩水,国帑靡费高达七八百万,上皇说不从国帑取一两之银,但实则都是内务府和两淮盐商捐输报效,此外,还有钦差金陵体仁院的库存余银,而两淮盐商多从运库赊借,户部盐税之银逐年减少,我等盐政只能惨淡经营。”

    贾珩眸光眯了眯,冷声道:“只怕这其中还有盐政上下其手,中饱私囊,郭老先生为何隐匿不言?”

    隆治帝正好是三代之君,恰逢国富民强,国势蒸蒸日上,隆治帝南下享乐,颇是耗尽了内帑以及盐运司的积余银两。

    甚至,辽东之战的大败,如果细究缘由,就是隆治御极日久,上行下效的靡靡风气,在整个汉廷军政系统的蔓延和侵蚀。

    郭绍年摇了摇头说道:“当时上下都为南巡之事发愁,盐官纵然贪腐,又能有多少?不过九牛一毛,老朽此生拿的银子也不过数万两,否则,以会稽公主的俸禄,老朽何愁吃穿?”

    贾珩面色淡淡,不置可否,因为大部分人对自己的过错避重就轻。

    ”对此事,当今圣上并非一无所知,崇平三年,戾太子一案发于闽地,苏州织造局织造常进被忠顺王罗织罪名缉拿,查察账簿,就已窥见钦差体仁院下辖三大织造局之巨额亏空,只是当今天子引而不发。”郭绍年叙着一桩旧事。氟

    贾珩面色平静,心头却微微一动。

    苏州织造常进?这是妙玉的父亲,当年也是内务府在苏州坐镇的一方重臣。

    而妙玉在红楼原著怼宝玉的一句话,侧面也应证了常进的风光:“不是我说狂话,只怕你们家里,也未必找得出这么一个俗器来呢?”

    念及此处,贾珩心头不由浮现起那一张傲娇、清绝的脸蛋儿,也不知妙玉收到他寄送过去的书信,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失神片刻,再次收回心神,目光咄咄地逼视着郭绍年。

    郭绍年笑了笑,道:“永宁伯如是这般说,老朽也无话可说,只是时任盐官多已致仕,甚至有些盐官不在人世,永宁伯是要追查这些陈年旧案吗?”

    在刑事案件中还有个追诉时效的问题,有些罪行轻微的,再是彻查穷究会动摇本已稳定的社会秩序,使得人人自危。氟

    贾珩目光幽晦几分,问道:“郭老先生,可有相关账簿?”

    这是个聪明人,比起刘盛藻而言,起码是有自知之明的。

    不过分析一下,并不奇怪,会稽驸马是科甲出身,应是因为人品、才干得了隆治帝的赏识,才得以尚配帝女,那么这种“凤凰男”、“女婿帮”身上必然拥有着非同常人的品质。

    而刘盛藻则是没文化的爆发户,靠着刘妃的姐姐得以成为皇亲国戚,那么“包工头小舅子”,行事骄横也就不足为奇。

    郭绍年道:“账簿有些多,永宁伯可带回去慢慢看。”

    说话间,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从廊檐下传来,方才去书房归拢账簿的郭府管家,指挥着几个年轻力壮的仆人,挑着六个大木箱过来,在轩敞的厅中一字排开。

    贾珩目光投将过去,问道:“这是二十年的账簿?”氟

    “虽不至俱细至支取、结余一两一厘,但也是详实完备,如果永宁伯不信,可以配合重华宫当年南巡的账簿,核对底细。”郭绍年轻声道。

    贾珩只当没有听见这一险恶的建议,问道:“内里可有盐商赊欠、挪用的银款明细?”

    郭绍年轻笑了下,说道:“每一项都很详细,有的归还上了,有的没有归还,彼等需要营运盐业,每年定额缴税,也不好将人往死处逼迫不是。”

    贾珩默然了片刻,一时无言。

    不得不说,这位会稽驸马说的在理,在盐商包税制的大环境下,朝廷本来就允许扬州盐务总商向盐运司赊借银两,以供营运。

    而且,因为隆治帝南巡,盐商在大量捐输报效以后,手里也缺着做生意的现银,那么从盐运司支取,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甚至,本身就可能是盐运司挪借给盐商一部分银子,打着捐输报效的名义,供隆治帝开销。氟

    问题,扬州盐商又得了隆治帝的官衔封赏。

    就是一笔烂账!

    只能挑选一些并未用到上皇南巡的数额进行清查,让剩下的四大总商归还。

    贾珩心头难免涌起此念,打量着六个箱子,摆了摆手,身后捉刀侍立的锦衣百户李述,与外间等候的一众锦衣府卫抬起箱子,向着外间而去。

    郭绍年道:“这里其实还有一笔账目,不过是老朽的汇总,这s是h老朽赋闲在家时,闲来无事筹算而来,其中载有扬州盐商实际赊欠了两淮都运司多少款项,永宁伯可以参照一番。”

    贾珩闻言,目光幽深几许,定定地看向郭绍年,问道:“郭老先生,账簿现在何处?”

    这个郭绍年,似乎早在十几年前,就预判到这一幕会发生,提前有所准备。氟

    不知为何,忽而心头浮起前世一幕。

    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走北邙,狡兔死,良弓藏,我之后,君复殇,一曲广陵散,再奏待芸娘?

    嗯,全剧前半部最大的逼,都让沈一石装完了。

    不过,恰恰是隆治帝六次南巡,劳民伤财,崇尚奢华,才有今日两淮盐税入不敷出,日暮途穷。

    而晋阳和他重整盐务,他也算是驸马……

    嗯,这般想就有些不吉利,两者完全没有可比性,隆治帝是为个人享乐,而崇平帝是为了大汉社稷,焉能相提并论?

    郭绍年抬眸看向那管家,吩咐道:“去宜心居,从靠墙的床榻那边儿,从暗格中将那本账簿取将出来。”氟

    “是,老爷。”管家闻言,目中也有几分惊讶之色流露,显然不知郭绍年什么时候记下的这笔账簿,不过也没有多说其他,应命而去。

    贾珩面色沉静如渊,一言不发,而就在这样的沉默气氛中,对面的郭绍年忽而问道:“永宁伯上次去河南平乱,听说咸宁也随行去了河南?”

    论起辈分来,咸宁公主应该唤郭绍年一声姑父。

    贾珩面色微顿,抬眸看向郭绍年,道:“当时,宋四国舅在河南开封,公主殿下随行前往。”

    “永宁伯为当世俊彦,年纪轻轻已为军机枢密,前途不可限量。”郭绍年默然片刻,忽而没头没尾说了一句。

    贾珩面色微顿,却几乎是一下子听懂其中之意。

    这是一种羡慕、不甘,羡慕他的际遇,不甘自己的命运。氟

    当年的郭绍年想来也以为自己能够成为宰相,但尚了公主,这辈子就别想了。

    再结合当时同年后为宰执,心里肯定是有所不甘的。

    贾珩目光沉静如渊,徐徐说道:“只是时势使然罢了。”

    历史的选择,这句话在嘴边儿,却没有说出口,说了…就僭越了。

    过了一会儿,郭府管家将账簿递送而来,郭绍年使了个眼色,郭府管家来到贾珩近前,道:“永宁伯。”

    贾珩点了点头,接过一个锦匣,道:“郭老先生,如无他事,在下告辞了。”

    说着,在郭绍年的相送之下,出了郭府,看向押的满满一车的账簿,又看向手中的锦匣。氟

    陈潇近前而来,问道:“拿到了?”

    少女一身千户的银白色飞鱼服,腰间按着一把绣春刀,虽无梅花内卫大阁领的既视感,但也有几分如燕的英丽清姿,飒爽干练。

    贾珩点了点头,看向不远处的楼阁屋檐,目光在蜿蜒起伏如龙的屋脊,说道:“问着宫里不好问,拿到手里的这份,也已是极限了。”

    知道扬州盐商的拖欠税银数额,也就可以向汪、江、萧、黄四家讨要,之后的案子就不宜再往下查了。

    为尊者讳,从晋阳那边儿算起,太上皇怎么说也是他的岳父。

    另外一边儿,郭府当中,郭绍年坐了一会儿,放下茶盅,面色微顿。

    “老爷。”管家面色担忧,问道。氟

    “准备笔墨。”郭绍年面色幽幽,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他要写一封请罪奏疏呈送给当今圣上。

    就在这时,方才那小童进得厅中,唤道:“爷爷,还去钓鱼呀。”

    郭绍年笑了笑,道:“等爷爷忙完再钓鱼,给你钓一条大鲤鱼,那么长的鱼,熬个全鱼汤,好不好?”

    说着,比划了个长度,目光慈和。

    小童撇了撇嘴,乌溜溜的眼睛中见着稚气的思索,道:“爷爷平常不是说,鲤鱼身上有龙血,不能钓吗?”

    郭绍年抱起小童,笑道:“是啊,先随爷爷去书房,咱们先去钓龙。”

    “是钓鱼。”小童笑着纠正,正是换牙的年纪,奶声奶气的声音就有些漏风。氟

    就在爷孙两人前往书房之时,贾珩这边儿也骑着马随着陈潇,返回苏州府的林宅。

    林宅

    贾珩让锦衣府经历司的书吏去封存账簿,自己则是拿着锦匣来到书房,准备取出簿册翻阅。

    打开蓝色的封皮,垂眸阅览起来。

    其上载有一笔笔数字,按着年份列明,有着一个个名字支取盐运司府库的银子数额。

    贾珩眉头逐渐皱紧,汪家、黄家、鲍家……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在簿册上清晰可见。

    当然鲍家、程家、马家已然家财入官,再说这些也没有意义。氟

    就在这时,轻盈如鸿羽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陈潇手中端过一盘冲洗的水灵灵的大雪梨进得书房,放在贾珩的书桌旁,问道:“上面记载的详实吗?”

    贾珩点了点头道:“详实,而且每一笔不是信口胡诌,而且哪怕是对重华宫也并无隐讳。”

    陈潇拿起匕首削着梨皮,问道:“郭绍年为驸马,这账簿也就只有他敢这般记,你打算怎么办?”

    “账本拿到了,就去要账,欠账还钱,天经地义,欠朝廷的银子,一两也不能少。”贾珩放下簿册,从少女手中接过梨子,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这笔银子不是小数目,每家盐商还有五六百万两没还上,哪怕这些银子肯定是要归还的。

    陈潇宛如刀裁的柳眉下,明眸闪烁了下,问道:“那郭绍年呢?”

    贾珩正吃着大鸭梨,拿过手帕擦了擦嘴,道:“我写密疏如实陈奏即可,看看宫里如何处置,这种事儿既是国事,也是家事,不过我想着,天子看在收缴了这么多银子的事儿,不再追究。”氟

    之前,他的确没有想到,还以为郭绍年会像刘盛藻那般头铁,现在看来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很早就给自己留下退路。

    陈潇点了点头,看向吃的“欢快”的少年,柳眉下的清眸波光微动,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低声道:“那也好,的确不宜再查下去了。”

    贾珩道:“其实,天子这几年杀心收了许多。”

    也不知是不是人到四十,儿女渐长的缘故,崇平帝这几年虽心底猜疑防范不减,但很少因怒滥刑,或者说,人总会成熟起来。

    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他赶上了好时候。

    贾珩念及此处,凝眸看向脸色如霜的陈潇,起得身来,拿起一个鸭梨,拿过匕首,轻轻削着剩余的果皮,拿过少女的手,道:“人总是会变的,把这个梨吃了。”

    陈潇清眸闪了闪,重复着贾珩的话道:“人总是会变的。”氟

    那是因为没有人对他造成威胁,等有了威胁之时,你就知道了。

    贾珩面色顿了顿,看向拿着梨子,轻轻咬了一口的少女,轻声说道:“先这样吧,明后两天去视察江防,多铎那边儿你还有什么消息的话,你与我说一声。”

    说着,起得身来,轻声道:“我去见见林妹妹,等会儿咱们一同吃午饭。”

    这几天游览姑苏,因为甄溪在黛玉身边儿说话,再加上黛玉刚刚祭拜了母亲,他根本没有牧羊咩咩,只是陪着下下棋,说说话。

    黛玉在这故乡之地,想要的应该是精神的共鸣与情绪的按摩,如果不是担心黛玉胡思乱想,患得患失,自己折磨自己。

    他也不会…毕竟,羊小难牧。

    因为他不确定在亲昵和牧羊之前,在你猜我猜的游戏中,会不会惯着黛玉的小性,然后引发一些比较文青的误会。氟

    陈潇手中的匕首顿了顿,目送着少年离去,拿着的鸭梨似乎也不怎么香甜了起来。

    少女这个时候,可能也需要情绪按摩。

    黛玉所居的院落中,正是近晌时分,午后日光透窗而过,将两道娇小玲珑的倩影,映照在立柜一侧的屏风上。

    黛玉捻起一颗黑色棋子放在棋盘上,而后对面的甄溪也不假思索,迅速落子。

    两个人年岁相仿,性情都有几分柔弱,相比而言,黛玉在熟人面前并无怯声。

    这几天,黛玉与甄溪白天去逛着苏州城中的名胜古迹,晚上睡在一个房间说着话,情谊渐笃。

    “这五子棋比围棋就是简单许多,下着也不费心神呢。”甄溪声音如黄莺出谷,柔声说道。氟

    黛玉笑了笑,看向对面小脸秀气清丽的甄溪,道:“珩大哥当初也是这般说的。”

    甄溪道:“林姐姐昨晚说珩大哥进了宁国府后,后来呢?”

    这几天,两人在床上夜话之时,甄溪向黛玉询问着贾珩的过往事迹,黛玉也不隐瞒,将所知告诉甄溪。

    “后来宫里赐了宁国府的爵位,珩大哥推辞不受,还写了辞爵表。”黛玉柔声说着,罥烟眉下,星眸明亮莹莹,好似有碎钻闪烁。

    随着与甄溪叙说贾珩的过往种种,似乎也“复习”了一遍当初的经历和心情。

    彼时,她还未与他定下终身,而当初那荣庆堂中按剑而立,宁折不弯的少年。

    还有在清虚观打醮之时耳畔的温言软语,关怀备至,嗯,那时候的珩大哥……好像就喜欢上她了。氟

    念及此处,黛玉抿了粉唇,星眸微光,见着回忆之色。

    而对面梳着空气刘海儿,韶颜稚齿的少女,那双灵气如溪的眸子,微微失神,轻声道:“珩大哥当初在柳条胡同,走到今天这步,还真不容易呢。”

    “说来,中间还发生了好多好多事儿,如是讲说起来,也有一本书那般长了。”黛玉轻声说道。

    此刻的少女,俨然是将贾珩当成自己的夫君。

    甄溪笑道:“林姐姐晚上还和我说呀。”

    黛玉点了点头,看向对面的少女,轻轻叹了一口气。

第七百七十八章 贾珩:看把孩子吓的……

    姑苏,林宅腔

    厢房之中,林黛玉与甄溪正说着话,忽而外间袭人的声音传来,说道:“大爷,你过来了?”

    贾珩朝袭人点了点头,举步迈入厅中,看向正在手谈的两个少女,目光温煦,笑了笑道:“林妹妹,你们两个聊什么呢?”

    黛玉起身相迎,星眸粲然如虹,柔声道:“珩大哥,也没聊什么,刚才溪儿妹妹问着珩大哥在京里的过往事迹,我正和她说呢。”

    甄溪听黛玉这般说,玉颊微红,地在贾珩目光投来之前,连忙垂下剪水秋瞳,糯糯道:“珩大哥。”

    贾珩笑了笑,情知甄溪害羞,也没有在意,转而问道:“这几天在姑苏这边儿,饮食和起居可还习惯,前日你姐姐还和我送着书信,问着你的近况。”

    自从甄溪过来之后,磨盘好像得了借口,时常打发人送着书信。

    甄溪弯弯眼睫掩下一丛羞怯暗影,柔声道:“嗯,这边儿景致挺好的,让大姐姐不必挂念。”腔

    贾珩点了点头,轻声道:“回头儿你和你大姐写一封信,我派人先一步送到金陵去。”

    甄溪轻轻应着,看向黛玉以及那少年,抿了抿樱唇,低声道:“珩大哥和林姐姐说话,我先回房了。”

    说着,少女盈盈起得身来,离了厢房。

    贾珩目送着甄溪离去,面色顿了顿,转头之间却对上一双粲然生辉的星眸,似笑非笑,带着几许玩味。

    “林妹妹,咱们两个下棋。”贾珩顾左右而言他,低声说着,坐到先前甄溪的位置,与黛玉隔着一方案几相坐。

    黛玉轻声道:“珩大哥,今个儿去了会稽驸马那边儿,可还顺利?”

    “顺利的出乎意料。”贾珩清声说着,将黑白棋子归拢至盒子,然后捏起一枚棋子放在棋坪上。腔

    黛玉星眸中涌起诧异,看向那面上并无多少喜色的少年,好奇问道:“怎么说?”

    贾珩将经过一五一十说了,端起茶盅,道:“会稽驸马都将东西准备好了,似早有所料,目前还在核对簿册的真假。”

    黛玉俏丽玉颜上现出思索之色,粉唇微启,关切问道:“那如果为真,珩大哥准备怎么办?”

    贾珩抿了一口茶,沉吟道:“这件事儿就到此为止吧,盐务的事儿基本告一段落,回去后派人将银子索要回来。”

    黛玉点了点头,问道:“那爹爹那边儿的新盐法,珩大哥怎么推行?”

    贾珩放下棋子,低声道:“此事,我打算让岳父……嗯,姑父他全权操持此事。”

    黛玉骤听“岳父”两字,只觉芳心微颤,带着欢喜和娇羞的情绪翻涌来开,雪腻玉颊泛起玫红气晕,芳心既是甜蜜又是羞恼,熠熠流波的星眸带着几许嗔怪,说道:“珩大哥~”腔

    岳父?珩大哥怎么这样子啊,她还没嫁给他呢。

    而贾珩方才的口误,在少女眼中,无疑是在心底酝酿了多久,似乎将心里话都不经意都带出来了,比平常的甜言蜜语更多了几分真挚。

    贾珩轻声道:“一时口误,妹妹见谅,就是扬州盐务新法,我只把控大方向,姑父和齐大学士负责具体执行,待盐务上的事结束,姑父和咱们一同回京。”

    黛玉螓首点了点,星眸一瞬不移地看向那面如冠玉,眉眼现出思索之色的少年,目光幽幽闪烁,不禁有些失神。

    贾珩抬眸向着紫鹃使着眼色,待紫鹃与袭人离去,在外守候着,这才离座起身,从靠窗的一旁绣榻饶将过去,在黛玉的身边儿落座,握住一只肌肤光滑细腻的纤纤柔荑,温声道:“妹妹,我给你说桩事儿。”

    “什么呀?”黛玉明额之上覆着空气刘海儿轻轻晃动,明眸抬起,粉唇轻启,现出整齐如编贝的皓齿,娇羞不胜道:“珩大哥说就是了。”

    贾珩轻轻抱过黛玉的腰肢,使羞不可抑的少女坐在自己腿上,低声道:“到了金陵后,我要前往濠镜,妹妹在家安心等我。”腔

    黛玉脸颊晕红,抿了抿粉唇,讶异说道:“珩大哥这次怎么这么匆忙?”

    先前,贾珩与黛玉透露过前往濠镜公干一事,只是黛玉还以为可能还要再后面采取。

    贾珩已熟练地牧着小羊,凑到少女红润欲滴的耳畔,嗅着鬓角垂下的一缕秀发散逸而出的馥郁芬香,低声道:“嗯,那边儿催的是急一些,也是军务的事儿。”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纵然是儿女情长也都是百忙之中,见缝插针而来。

    黛玉闻言,目光中见着关切,颤声道:“珩大哥,我给你缝制的那件秋衣,珩大哥路上也正好带上。”

    贾珩温声道:“嗯,妹妹缝制的衣裳,我定是要常穿着的。”

    说着,捧过黛玉的小脸,在嫣红微烫的触感中,轻轻噙住莹润如水的唇瓣,攫取甘美。腔

    正是近晌时分,厢房之外的庭院内,种植着一棵棵梧桐,枝叶繁茂,郁郁葱葱的枝叶将阳光点点切碎开来,一道道斑驳陆离的光影,投映在青石铺就的石阶上。

    过了一会儿,迢迢银汉在日光下戛然而断,黛玉脸颊燃霞已绵延至耳垂,略显瘦小的娇躯轻轻颤栗着,捉住贾珩不安分的手,颤声说道:“珩大哥……”

    珩大哥有时候对她的喜爱,炙热的好像要融化她一般。

    “林妹妹这几天和溪儿妹妹焦不离孟,形影不离,我倒是有些不便过来。”贾珩在黛玉耳畔轻声道。

    这番解释,自是走黛玉的路,让黛玉无路可走。

    黛玉雪颜玉颊晕红成霞,轻轻抿了抿粉唇,柔道:“溪儿妹妹刚来,也没有什么朋友,我也不能太冷落了她才是。”

    其实有些想问他,甄家四姑娘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但却一时间不知如何问起。腔

    贾珩笑了笑,道:“妹妹比起以往倒是变了许多。”

    说来也有些荒诞,这么小的姑娘,在这个普遍早熟的年代,心智已经不比后世人差了。

    黛玉闻言,芳心微动,好奇问道:“珩大哥,哪里变了?”

    珩大哥心里,难道她就是那般小性讨人嫌的?

    贾珩道:“妹妹这气度,倒是越来越像当家太太了。”

    “珩大哥,浑说什么呢。”黛玉闻言,芳心又羞又喜,刚要问着,忽而就见那少年又是凑将过来,只得连忙闭上眼眸。

    过了一会儿,贾珩轻声道:“妹妹,我尽量早去早回,再等不久,云妹妹和三妹妹过来以后,府上就热闹许多了。”腔

    黛玉轻轻嗯了一声,柳叶眉下,星眸如烟雨朦胧的姑苏城,润意微微,低声说道:“珩大哥,云妹妹她们这会让到了哪儿了?”

    “上次飞鸽传书说,船只到了洛阳,现在应该到了开封吧,等她们到了,我那会儿估计在濠镜。”贾珩面色微顿,轻声道。

    黛玉想了想,星眸闪烁了下,娇俏问道:“珩大哥,上次听云妹妹说,那位公主还会骑马,身上还怀有武艺。”

    贾珩道:“你是说咸宁?你们以往不是见过?等她过来,你问她就好了。”

    黛玉轻声说道:“嗯。”

    贾珩感受到少女的怅然,道:“妹妹是不是又胡思乱想了。”

    说着,不等黛玉说话,凑在黛玉衣襟,开始咩咩。腔

    及至中午,紫鹃的声音从外间传来,道:“大爷,姑娘,午时了,该用午饭了。”

    只要姑娘和大爷待在一起,总是不讲白天黑夜的。

    过了一会儿,黛玉罥烟眉微微蹙起,星眸眯起,脸颊早已彤彤如火,耳垂上的耳饰轻轻摇晃,脸颊羞红,伸手扶住贾珩的肩头,颤声说道:“珩大哥,紫鹃……鹃唤着呢。”

    贾珩正在啮噬着小羊琼鼻,闻言,起得身来,看向脸颊红若胭脂的黛玉,轻声说道:“这一去可能个把月才能回来,就想和妹妹多待一会儿。”

    黛玉闻言,芳心剧颤,星眸泛起朦胧雾气,说道:“珩大哥。”

    来江南之后,她和他的确没有分别这般久。

    贾珩轻声说道:“等晚上,我过来伺候妹妹一遭儿如何?”腔

    “伺候?”黛玉雾气幽然的星眸眨了眨,有些不明所然,但不知为何,芳心砰砰跳个不停,好似有什么了不得事情一般。

    贾珩低声道:“等晚上,妹妹就知晓了。”

    这就是给黛玉提前打着预防针,省的咸宁、婵月来了以后,黛玉别是又自伤自怜起来,算是给绛珠仙草一点儿小小的舌尖震撼。

    贾珩与黛玉说着话,来到后院内厅,几个少女已等候在厅中,餐桌上正是摆放着各式菜肴。

    而水歆则在嬷嬷的陪同下,围坐在桌旁。

    “干爹,你来了呀。”水歆快步跑将过去,来到贾珩的怀里,搂着脖子。

    贾珩将水歆抱将起来,笑道:“歆歆又沉了啊。”腔

    水歆道:“干爹,咱们什么时候还出去玩儿呀?”

    “干爹这两天忙的厉害,等忙过之后,再陪着歆歆玩,好不好。”贾珩轻笑说道。

    甄溪此刻看向两人,秀丽脸蛋儿上仍是有些羞意流露,唤了一声道:“珩大哥,林姐姐。”

    贾珩点了点头,与黛玉一同落座。

    因是午后,黛玉有午睡的习惯,贾珩也没有再与黛玉腻着,而是准备返回书房核算从会稽驸马处拿来的账簿。

    刚刚出了月亮门洞,忽而见到一个素白雪白梅花裙裳的少女,坐在远处的一座八角凉亭内,捏着手帕,望着湖面发呆,正是甄溪。

    贾珩步伐微顿,轻轻向着甄溪走去,近前道:“溪儿妹妹,坐这儿做什么呢?”腔

    甄溪听到熟悉的声音,转眸望去,目光见着惶惧和慌乱,道:“珩大哥,我……我这就走。”

    贾珩:“……”

    他是这个意思?

    看来那天给甄溪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近前走了一路,夺路想走的少女低着头看着绣花鞋一下子闯入贾珩的怀里。

    “呀……”甄溪撞了下,连忙后退一步,道:“对不起。”

    贾珩目光打量向甄溪,伸手抓住少女的胳膊,道:“溪儿妹妹,到我书房来,我有话和你说。”

    少女抬起一张仓皇的粉腻脸蛋儿,柳眉下的晶莹明眸睁大,道:“啊?”腔

    贾珩近前拉过甄溪的手,明显能感知到少女的娇羞,温声道:“走吧,随我去书房吧。”

    对甄溪这小姑娘,他从头到尾并无旁意,而且年岁也太小了。

    “嗯。”甄溪垂下螓首,轻轻应了一声,然后随着贾珩向着书房而去。

    书房之中,贾珩拉着甄溪的手坐下,提起一个茶壶,给少女斟了一杯茶,问道:“溪儿,喝茶。”

    许是因为贾珩慢条斯理的样子,让少女慌乱的心神渐渐定了下来。

    “谢谢。”甄溪拿起茶盅,眉眼低垂,羞怯不已。

    贾珩听着,倒是目光失神,却是想起甄雪,凝眸看向眉眼有几分依稀甄雪模样的少女,问道:“你这几天怎么样?”腔

    “很好的呀。”甄溪垂下明眸,盯着茶盅正在打卷儿的茶叶,柔声道。

    贾珩拿起茶盅抿了一口,问道:“溪儿很怕我吗?”

    感觉有些像是受惊的小白兔,支棱着两个耳朵,时刻留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随时夺路逃走。

    “没有。”甄溪抿了抿粉唇,连忙说道。

    贾珩忽而起身,却让甄溪吓的哆嗦了下,刚刚伸向茶盅的手迅速抽了回去。

    贾珩一阵无语,看把孩子吓的。

    贾珩坐在甄溪身侧,轻轻拉过甄溪的手,默然片刻,问道:“是因为那天?”腔

    甄溪脸颊彤红如霞,连连摇头说道:“珩大哥,不是,不是。”

    贾珩沉吟片刻,道:“其实,那天我有问过你,如是你不愿,我会和你姐姐说,还会送你回去,而且当初在甄家,当着甄家老太君,我记得我的态度也很明确,你如是害怕我,等咱们回到金陵,我送你回甄家。”

    “不,不要,我不要回去。”甄溪闻言,心头微乱,几是脱口而出,旋即,连忙垂下脑袋,抿了抿樱唇,贝齿咬着樱唇道:“珩大哥,这是祖母的遗愿,不要送我回去好不好。”

    贾珩轻声道:“如是不是老太君的遗愿,你还愿待在这儿?”

    “我……我,我也不知道。”甄溪玉颜微红,抿了抿粉唇,柔声道:“珩大哥,我都是听家里的。”

    她也不知怎么办,既然家里让她伺候珩大哥,她伺候他就是了。

    贾珩轻笑了下,道:“我明白了。”腔

    甄溪闻言,芳心一跳,迎着那少年嘴角噙起的一丝笑意,问道:“珩大哥明白什么?”

    “你其实……和你二姐姐一样。”贾珩轻轻托起少女光洁圆润的下巴,看向一双灵气如溪的眸子,眉眼的确与雪儿有五六分相似,而眼神的单纯和无辜以及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

    甄溪眨了眨明眸,粉腻的脸颊不自主的嘟起,唇瓣似张未张,分明有些不明所以,“嗯?我和二姐姐……唔~”

    旋即,但见温软气息涌来,带着强烈的压迫,甄溪芳心一颤,连忙闭上了眼眸,任由贾珩施为。

    少顷,贾珩打量着脸颊红润如霞,几是瘫软在自己怀里的少女,轻声说道:“就连下意识的反应都一样。”

    虽然没有主动迎合,但那种开门揖盗,东躲西藏的笨拙姿态,几是一般无二,或是性情柔软相类的共同点,不像甄晴那般直白炙烈,有些被动。

    甄溪娇躯绵软如蚕,只觉心神都在颤栗,芳心砰砰直跳,明眸雾气升腾,珩大哥他又……又轻薄她。腔

    贾珩轻声道:“喜欢吗?”

    甄溪脸颊通红,却并不应着,只是手中绞着衣角。

    贾珩伸手轻轻揉了揉少女额头的空气刘海儿,道:“以后就留在我身边儿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嗯。”甄溪抿了抿樱唇,声若蚊蝇地应了一声。

    贾珩伸手揽住甄溪的腰肢,将少女抱在自己怀里,低声道:“其实,如果不是那天生了那样的事儿,我是不想将你牵涉进来的。”

    不管是不是雪儿的青春版,仅仅因为甄铸,他都不会收下甄溪。

    甄溪定了定心神,眉眼低垂,低声道:“原也不怪那天,是家里让我过来服侍珩大哥的,纵然没有那天……我终究是要服侍珩大哥的。”腔

    贾珩看向低声解释的少女,心道,你这是循环论证吗?

    轻轻捉着甄溪的手,打趣问道:“你想怎么伺候?”

    “珩大哥,呀。”甄溪心头一跳,失声说着,连忙触电般收回素手,芳心砰砰直跳,好像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一般。

    贾珩轻声道:“溪儿是想如那天你二姐姐一样?”

    甄溪先是愣怔了下,继而回忆起那天之事,一张俏丽小脸上见着惶惧之色,嗫嚅说道:“珩大哥,别……”

    她真会死的……

    贾珩默然了下,温声道:“溪儿年岁还小,以后再说吧。”腔

    甄溪也算是菀菀类卿,那天,潇潇给他出了个大难题,总不能杀人灭口,只能先作权宜之计。

    甄溪这时忽而娇躯颤栗,垂下螓首,颤声说道:“珩大哥。”

    可一想到自己是家里老太太叮嘱着过来伺候着他,原也该这样的吧,少女念及此处,却又不敢乱动了。

    贾珩也没有再动作,这些本来就不是目的,而是破冰的手段,否则,除了元春、晋阳等年上系,以及天赋异禀的宝钗,还有甄晴、甄雪。

    其他的,他觉得自己才是吃亏的一方,完全是在技术扶贫。

    贾珩压下心头的思绪,问道:“溪儿妹妹没有什么要问我的?方才还在和你林姐姐一起说话,问东问西。”

    甄溪“嗯”了一声,在身后少年怀里,整理了下慌乱的心神,忍不住问道:“珩大哥,先前大姐姐说,你们……不是那样子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腔

    那天,他和二姐姐……还有大姐姐,三个人在一起。

    贾珩目光幽幽,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中,声音渐渐发冷,说道:“这话说来话长了,还要从你姐姐算计我说起。”

    说着,将当初甄晴对自己做的那些事情给少女说着,当然隐去了一些不可描述的细节。

    甄溪听着贾珩叙说着往事,一张俏脸苍白如霜,芳心剧震,明眸瞪大,粉唇轻轻翕动道:“珩大哥,大姐姐她……她怎么能这样啊?”

    二姐姐是她的亲妹妹,她怎么能下着药,毁了二姐姐的清白,而且还弄巧成拙地将自己搭了进去。

    嗯,不对,现在连她也……

    还有珩大哥,从那本三国话本来看,这般足智多谋,计谋百出,竟被大姐姐给算计了?这……腔

    “你大姐姐她或许有她自己的难处。”贾珩捉住甄溪的素手,纤纤手指上浅浅的凤仙花汁,手腕带着一根红绳珠链,轻声道:“但也不该那般…罢了,不说了。”

    随着与贾珩说着话,尤其是只是平常的亲昵,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痛苦,甄溪也渐渐消除了一些惧意,叹道:“二姐姐她是无辜的呀,她这辈子……以后怎么办呀?”

    “你二姐姐和你一样,她原是受害者,说来是有些无辜,但造化弄人,谁也没有错。”贾珩默然片刻,说道:“本来我想着露水情缘一场,但你二姐姐这些年过得苦,加上你那位当着王妃的大姐姐又从中逼迫着,现在也很是棘手。”

    甄晴这时候还是继续扮演反派。

    甄溪秀眉之下,柔润如水的目光现出一抹郁郁之色,轻声道:“听三姐姐说,二姐姐她……她这些年,在京里是过的不大好。”

    甄雪在北静王府受的一些气,通过甄应嘉的夫人甘氏以及甄家陪嫁嬷嬷之口,也传到了江南甄家。

    贾珩道:“所以,当初你突然闯进来,你大姐姐说的那句话倒没有错,一来是担心风声走漏,那时,你二姐姐真的不用活了,二来,你二姐姐心头原堵了一块儿大石,被你撞见,再往窄处去想,后果不堪设想。”腔

    那天,他之所以旁若无人,除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有卸掉甄雪心理包袱的用意,嗯,那天,羞耻度爆表的雪儿,效果不错。

    贾珩面色失神,目光又是紧了紧。

    甄溪性情柔软,心底善良,经过这番解说,想来也能够同情甄雪,这样雪儿就不用担心来自自家堂妹的异样目光。

    甄溪玉颜彤彤如霞,贝齿咬着樱唇,说道:“可那天,我都说了……我会保守秘密的。”

    明明她都说了,大姐姐还那般拉着她……

    “那天,你大姐觉得还是拉你下水比较稳妥,我也是一时情切。”贾珩轻声说着,忽而沉默了下,说道:“当然,溪儿如是后悔,不想待在这儿,我送你回去也行,溪儿将这些天都当做一场梦,只要你要将秘密在肚子里就好,以后再不相见就是。”

    “我…我不回去。”甄溪闻言,玉容微变,脱口说道。腔

    老太太那天晚上叮嘱过她,只有她到了宁国府服侍好珩大哥,甄家将来才不会遭祸事,她不能回去。

    还有这些天的相处……珩大哥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人。

    “我现在清白已失,还能……还能嫁给别人吗?”少女似乎担心贾珩再说回去之言,又是轻声说道。

    贾珩闻言,默然片刻,轻声道:“是不好回去了,现在都这样了。”

    他方才也就是那么一说,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再将甄溪送回去。

    甄溪默然片刻,忽而开口道:“珩大哥是不是还对被大姐姐算计的事儿耿耿于怀?”

    “有一些,但现在说这些也于事无补。”贾珩轻声说着,现在甄晴想甩都甩不掉了,看向眸光明亮熠熠的少女,轻轻刮了刮甄溪的鼻梁,说道:“你倒是冰雪聪明。”腔

    少女只是看着像个小白兔,但心思晶莹剔透,悟性不低,甚至是不是高级的猎手以猎物形象出现,都需有待观察。

    甄溪听着少年的夸奖,眉眼低垂,心底略有几分羞意,解释道:“听林姐姐这两天讲的过往种种,珩大哥应是宁折不弯的性子,遇上了这件事儿,心有不甘也是有的,否则,大姐姐当初也不会……不会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贾珩:“……”

    说着,轻轻捧着少女的脸蛋儿,在少女颤抖不停的眼睫下,凑近而去。

    过了一会儿,看向明眸紧闭,唇瓣莹润的少女,低声道:“溪儿妹妹说的是,她算是自食恶果,作茧自缚。”

    相比雪儿的矫情享受,m码的甄溪,可能有些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倾向。

    甄溪将酡红脸蛋儿扭至一旁,娇俏的声音微微发着颤儿,轻声道:“可珩大哥与大姐姐和二姐姐……这般也不是长久之计。”腔

    贾珩捏着少女圆润光洁的下巴,看向那有些慌乱的明眸,轻声说道:“那溪儿给我出个主意,你大姐姐现在拿住我的把柄,你说我该怎么办?”

    斯德哥尔摩和皈依者狂热,有时候是一对儿孪生兄弟。

    甄溪抿了抿粉唇,低头道:“珩大哥能写了那么多计谋,应该有办法的,我没什么法子,不如三姐姐聪慧。”

    贾珩轻声说道:“溪儿以后有什么办法了和我说,但不能告诉你三姐,你三姐说不得就看出来。”

    “嗯。”甄溪讷讷应着,低声道:“珩大哥那本话本,三姐以前给我推荐看,我先前还不大感兴趣。”

    贾珩问道:“那怎么这几天又看起来了呢?”

    小姑娘还挺诚实,甄兰可能对三国话本感兴趣,甄溪则是对诗词更感兴趣。腔

    甄溪忙说道:“我最近闲来翻翻。”

    “是因为以后可能要生活在一起,提前阅书识人,应证一下是不是像那天一样吓人?”贾珩道。

    甄溪被戳中了心事,脸颊顿时泛起红晕,羞嗔道:“珩大哥。”

    贾珩抱着甄溪,轻声说道:“以后相处日子长着,溪儿妹妹这般总是害羞腼腆可是不成。”

    随着接触,甄溪性情比雪儿还有些微妙不同,或者说青春版的雪儿也是天真烂漫,等成了北静王妃以后,才渐渐变得温婉、端庄起来。

    甄溪贝齿抿着樱唇,道:“我在家里就是这样的,珩大哥不喜欢,我……我可以改的。”

    三姐活泼开朗一些,珩大哥许是喜欢三姐那样的?腔

    贾珩看向有些胆怯的少女,道:“改什么,溪儿现在就很好的。”

    说着,凑到少女的唇边,噙住唇瓣。

    过了一会儿,看向脸颊晕红的少女,贾珩拿起纤纤柔荑,取过一个戒指轻轻套了进去,道:“这个送给溪儿妹妹。”

    甄溪看向亮晶晶的戒指,芳心欢喜与欣然交织在一起,轻声道:“珩大哥,这……这太贵重了。”

    贾珩道:“算是见面之礼,溪儿妹妹戴上也好看一些。”

    当初,他就是送了甄雪一个戒指,现在也送给甄溪一个,而甄溪这个年龄段儿的女孩儿,稍稍对她好一些,就能给你极大的反馈,而那种拳法精湛的老仙女,早就过了那种害羞红脸的年纪,骗吃骗喝骗礼物,要车要房要彩礼,然后还不忘演你。

    甄溪闻言,粲然明眸现出一丝欢喜。腔

    贾珩低声道:“过几天,我要出趟远门,需要长途奔波,你和你林姐姐在金陵宁国府等着,在家别去哪儿地方。”

    说着,拥起少女亲昵着,人与人的感情本来就是慢慢相处出来。

    甄溪“嗯”了一声,被身后少年抱着,心头被一股娇羞与欢喜充斥着。

    开封府

    渡口之处,河面波涛随风而失逝,堤岸上的一棵棵杨柳垂将下来,青翠欲滴的枝叶随风摇动。

    忠靖侯史鼎领着几个长随,等候在渡口,看向那遥遥而来的帆影,显然恭候了好一会儿。

    因为晋阳长公主这次是以内务府总管大臣、皇室长公主的身份,南下扬州公干,沿路官员虽然想要求见一面,但晋阳长公主出了关中之后,除却在洛阳命人上岸补充水源和蔬菜之外,并未停留。腔

    同时路上还有锦衣缇骑沿路护送,可以说将安全保障做到了极致。

    “来了,侯爷。”一个仆人面带欣喜,指着远处的船只,激动唤道。

    史鼎目中同样见着欣喜,道:“随我去迎迎。”

    此刻,高大如城的楼船,撕破波光粼粼的河面,桅杆之上的旗幡随风猎猎作响,周围几艘稍小一些的船只,一队队盔甲鲜明的锦衣府卫以及内卫神情警惕。

    楼船,舱室二楼

    晋阳长公主一袭丹红衣裙,立身在窗前,举目眺望着向着远处后退的蜿蜒迤逦的青山。

    丽人柳叶秀眉之下的凤眸盈盈波动,转眸看向一旁的元春,嫣然轻笑道:“元春,前面就是开封城了。”腔

    “是啊,殿下,上次珩弟在开封大堤坐镇,恍若昨日。”元春声音珠圆玉润,轻轻柔柔。

    元春今日穿了一身淡黄色宫裳,秀发梳着峨髻,年过双十的丽人身姿丰腴,仪态端美,那张艳若桃李的妍丽脸蛋儿上,玉颊红晕浅浅,粉润唇瓣上被日光照耀而过,莹光微微。

    秀颈之下,大片肌肤雪白的耀眼,一串晶莹饱满的珍珠项链挂在脖颈上,在脂粉软香中荡着秋千。

    晋阳长公主柔声道:“他前日飞鸽传书说,江南盐务、军务已经理顺,剩下都是一些手尾,准备去苏州一趟拜访会稽驸马。”

    那位驸马当年也是心智超群的人物,可惜为皇姐看上,在两淮都转运司位置上蹉跎了不少岁月。

    元春看向面上现出思忖之色的丽人,轻声说道:“珩兄弟在京里时候就说,如是南下姑苏,会陪着林妹妹祭拜了姑姑。”

    晋阳长公主感兴趣问道:“林御史家的千金?”腔

    元春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林妹妹自六岁上京,都有七八年了,这次南下,也要祭拜一下姑姑。”

    晋阳长公主点了点头,轻声问道:“之前那个宝姑娘,可是薛家的姑娘?”

    贾史王薛四家为姻亲之家,先前湘云她见过了,娇憨烂漫,好似一个开心果般,倒是那宝钗,隐隐觉得……和他关系有些不寻常。

    宝钗这次也随着元春一同南下,当然名义上说是回金陵旧宅看看,拜访一亲戚,同时处置一些生意。

    元春笑道:“薛妹妹的确是开国时候的紫薇舍人之后,我们家一众姊妹中,薛林两位妹妹是一等一的品格,而且诗才无双。”

    “本宫倒是觉得你那个三妹妹不错,是个花木兰、穆桂英的性子。”晋阳长公主笑靥似花,轻声道。

    元春笑了笑,说道:“珩弟在时,也这么说三妹妹。”腔

    晋阳长公主道:“听说还有个二丫头还有四丫头。”

    因为与贾珩的关系,晋阳长公主对贾家的女眷自然有着了解。

    “殿下说迎春妹妹还有惜春妹妹,两个妹妹都是安静的性子。”元春轻声道。

    晋阳长公主笑了笑,道:“难得。”

    这一家子闺阁琼玉,难怪他在京里时,没有时常往她府上跑。

    两个人说着话,一个身形高挑,容颜明丽,穿着女官服饰的女子抱着一摞簿册进入舱室,看向晋阳长公主,轻声道:“殿下,洛阳内务府汇总的账簿,已经核查好了,还请殿下过目。”

    晋阳长公主闻言,莹莹美眸投向傅秋芳,笑道:“先放那就好了,等到了商丘,可途经信阳州,秋芳如是想派人给你兄嫂送信,本宫和夏侯说一声,让她派人递送。”腔

    傅秋芳是傅试的妹妹,傅试在担任信阳州知州以后,想要攀附贾珩,就寻了借口,将傅秋芳羁留在贾珩身边儿,但被贾珩送到了晋阳长公主身边,现在充任赞善女官。

    傅秋芳落落大方说道:“离得太远,也不太好劳烦公主殿下,兄长那边儿也不定正在处理公务。”

    晋阳长公主点了点头。

    而就在这时,随着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道:“娘亲,我和表姐下船摘的柿子,您尝尝。”

    话音方落,清河郡主李婵月以及咸宁公主两个人,在怜雪的陪同下,进入舱室二楼。

    晋阳长公主看向清河郡主和咸宁公主,笑道:“我说在洛阳停靠的时候一,你们两个带着侍卫去做什么,原来是摘柿子去了。”

    怜雪这时吩咐着丫鬟端过十几个柿子,笑道:“殿下,这柿子烘熟了,可以食用的。”腔

    咸宁公主走过来,轻笑道:“一直坐在船上,也有些闷的慌,我和婵月下去走走,透透气。”

    另外一边儿的舱室,宝钗与湘云、探春坐在一起,贾府的丫鬟在一旁伺候着,湘云和探春正在下棋。

    而宝钗则是一手轻轻拨着竹帘,眺望着波光粼粼的江水,犹如梨蕊雪白的玉容上,浮起回忆之色。

    探春吃掉湘云一个马,英气的秀眉下,目光清亮剔透,说道:“宝姐姐,在想什么呢?”

    宝钗闻言,转过脸来,轻声说道:“没想什么,这远处看着就是开封府城了,不想几个月前就发生了一场大战。”

    想着与他的点点滴滴,他在南省也不知过得如何?还有颦儿……

    念及此处,心底涌起一股没来由的担忧。腔

    探春轻声说道:“我们也没赶着,咸宁姐姐当初跟着珩哥哥去的。”

    湘云这时放下棋子,来到宝钗跟前儿,说道:“宝姐姐,开封府有好多地方可玩的呢,就是晋阳姑姑不在开封停留,不然带着姐姐在开封逛逛才是呢。”

    宝钗水润杏眸中见着笑意,道:“云妹妹,金陵那边儿好玩儿的地方可有不少呢,到了我带着林妹妹去转转。”

    “宝姐姐,那时候就能见到珩哥哥了,让珩哥哥带着咱们去。”湘云笑着说道,然后看向探春,道:“三姐姐,先不下棋了。”

    探春打趣道:“云妹妹,你这局就要输了,又是故意赖账。”

    “我哪有赖账啊,这局还是和棋呢。”湘云轻笑道。

    就在几个小姑娘逗趣儿之时,一个女官进来道:“几位姑娘,前面到了开封,公主说在开封稍稍歇两天,下一次歇着就是徐州了呢,忠靖侯在岸边儿等着,云姑娘快过来看看吧。”腔

    湘云拉起宝钗的手,轻声道:“宝姐姐,我们去看看吧。”

第七百七十九章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金陵,汪宅

    橘黄色的烛火立在烛台上,随风摇曳不定,将一张圆桌上的几道身影投映在梁柱上。

    汪寿祺听完仆人禀告,苍老面容上现出凝重,一时无言,语气忧心忡忡说道:“永宁伯去了姑苏拜访了郭驸马。”

    扬州盐商财力雄厚,贾珩南下姑苏,彼等同样派了大量眼线暗中跟踪,并用飞鸽传书向金陵传递消息。

    下首坐着的江桐同样眉头紧皱,苍声道:“汪兄,郭驸马别是透露了我们的底细吧?”

    “纵使透露了又能如何,当初的那些银子,都是通过盐运司报效了给南巡的上皇,我等说来还冤枉呢,报效了不少家产。”黄日善愤愤道。

    当年,如果不是上皇屡次南巡,他们犯得着往宫里送银子?

    当然,这些盐商不会反思等盐商垄断之权原就是仗着隆治帝的信任。

    汪寿祺道:“都是一些陈年旧账,许多都牵涉到宫里,倒也不用担心。”

    萧宏生想了想,道:“如是永宁伯先前要查,就会借程、马两家一桉牵连我等,也不会等到现在,如是查一些陈年旧账。”

    “萧贤侄说的对。”汪寿祺面色顿了顿,目光闪烁了下,沉声说道:“如是朝廷真的要将我等赶尽杀绝,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也不会这般麻烦,况且朝廷如今又行了票盐法,现在整个淮扬等地,不论大小商贾都去领了盐票,贩售盐利,也不用担心淮盐滞销,按说愈发肆无忌惮才是。”

    江桐沉声道:“话虽是这般说,但也不能不防,我瞧着别是朝廷见财起意?听说老马、老程他们家查抄了不少财货,这财帛动人心啊。”

    汪寿祺点了点头,道:“是不得不防啊,我瞧着,我等族里还是要有读书做官的才行。”

    朝中无人,再多的财富也只能成为砧板之肉。

    姑苏城,月儿弯弯,刚至柳梢,迷离的夜色笼罩了高墙巷弄,廊桥牌楼,一盏盏悬在宅檐下的灯笼随风摇晃不停,而悬着“林宅”二字的黑油桐木匾额的宅邸中,灯火稀疏点点。

    西南院落,一片竹林掩映的厢房之中,贾珩用罢晚饭,步入房中,室内布置典雅,西面墙上挂着名人字画,而东面墙上则放着立柜,其上放着各式书籍,有一些还是稀世珍品。

    “珩大哥。”黛玉将盈盈如水目光从书本中抽离而出,看向那青衫直裰,萧轩疏举的少年。

    少女在午睡睡醒之后,都在思忖不知怎么伺候,只是让紫娟连忙准备热水好好洗了一遍,谁知道珩大哥怎么伺候?

    难道,伺候自己洗脚?

    贾珩转眸之间,目光温煦地看向不远处的少女,轻笑了下,说道:“妹妹,看什么书呢?”

    “辛稼轩的词集。”黛玉柔声说道:“辛稼轩能文能武,既做得了豪放词,也不乏婉约词牌。”

    贾珩面带微笑,就近坐在黛玉身旁的床榻上,轻声道:“辛稼轩的那首词,我倒是最喜那一首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黛玉闻言,罥烟眉下,灿然星眸弯弯一成月牙儿,掩嘴轻笑道:“珩大哥,这是李易安的诗词呢。”

    对上那双温煦如水的目光,恍悟少年在逗趣自己,四目相对,凝睇而望,柔波潋艳而下,微微垂下眉眼,轻声道:“珩大哥。”

    贾珩目光落在已现绝代芳姿的俏丽容颜上,伸手轻轻托着黛玉圆润的下巴,细腻入微的肌肤蕴藏着青春靓丽的气息在指间寸光流溢,轻声说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珊处。”

    黛玉闻言,芳心微羞,螓首蛾眉垂的更甚,灯火如水铺染而来,稚齿婑媠的少女,那张妍丽脸颊羞红成霞彤彤如火,两弯似笼姑苏烟云的粲然星眸,渐渐蒙上一层朦胧雾气,不多时,却见那温软气息凑近而来,再也熟悉不过的亲昵,宛如一叶扁舟,几乎要湮灭其中。

    正是深秋之时的苏州,夜晚的温度下降了许多,微冷秋风吹动着庭院中的一棵桂花,婆娑起舞的枝叶中,间杂的几朵金黄小花,散逸着暗香倏然飘落,轻若无物的落在青白秋露滚动的石阶。

    静谧柔和的月光,如洪瀑泻落而下,在屋嵴上的琉璃瓦上如水流动,往来回复。

    闲庭桂花落,夜静春山空,请问诗人表达了一种什么样的思想感情?

    过了一会儿,贾珩伸手轻轻拥着黛玉的削肩,附耳说道:“我来伺候妹妹吧。”

    说着,在黛玉耳畔轻语几句,释解其疑。

    黛玉弯弯罥烟眉之下,熠熠星眸瞪大开来,颤声道:“这,这……怎么能行?”

    然而还未说完,旋即看向俯首咩咩的贾珩,已然羞不自抑,清丽眉眼缓缓低垂下来,抚着贾珩的肩头。

    橘黄灯光晕出一圈圈光芒,落在帷幔的流苏金钩上,映出浅浅光影,细致而观,犹如镜光画影。

    依稀可见黛玉螓首微微扬起,秀美发髻上的一根簪子垂下的细碎流苏轻轻摇曳不定,鼻翼中腻哼阵阵,柳眉微微蹙起,星眸似张未张。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诗人所用白描的描写手法,以动衬静,然而在时隔数百年之后,却承载了不堪重负的比兴之意。

    许久许久,黛玉秀郁发髻上别着的碧玉流苏原是轻轻荡起秋千,倏而原地画圈,然而静止下来,炫动着圈圈熠熠光辉,而窗外屋嵴上的一轮弦月也为云曦席卷遮蔽。

    金秋十月的苏州,夜深露重,薄衾难耐寒凉,夜已三更,马滑霜浓。

    贾珩看向娇躯颤栗,生活不能自理的黛玉,凑到紧闭星眸少女耳畔,低声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黛玉真不愧是绛珠仙子,怎禁得……

    黛玉:“……”

    黛玉往日那张带着几分俏丽的玉颜,脸颊玫红如霞,心思晶莹剔透的少女,一下子明了贾珩话中之意,芳心愈发羞窘,睁开星眸,急声嗔恼道:“珩大哥,你……你欺负完人,还取笑。”

    怎么可以那般取笑她,她原是给他取笑的?

    贾珩压下唇齿之间的丝丝甜腻,伸手拥住了黛玉的削肩,给黛玉整理着裙裳,看向少女那张酡颜桃腮,明艳动人的容颜,轻轻抚着削肩,温声道:“不是欺负,是喜爱,说来,终究是委屈了你。”

    黛玉芳心之中正自羞意未褪,将螓首靠在贾珩怀里,心头羞喜与甜蜜交织在一起,还有一丝没来由的怅然,抿了抿粉唇,颤声道:“珩大哥以后别这般说了,我从来都没有觉得委屈的,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对上那双粲然的星眸,贾珩一时默然,握着黛玉的素手,拥住怀中,心头忽而有些沉甸甸,低声道:“嗯,妹妹的心,我明白的。”

    两个人腻着,温声说道:“等三妹妹和云妹妹过来,就不便与妹妹亲近了。”

    这就是提前打好预防针,不然等到时候冷落了黛玉,黛玉再凄凄惨惨戚戚,或者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其实有些时候,他并不是爱情饮水饱,而是在试着潜移默化影响着黛玉的性情,如果他不想如宝玉一样,碰到作妖精。

    “大过年,偏说死呀活的。”黛玉就能气鼓鼓说,“我偏说死,我这就死去。”

    嗯,仔细一想,好像还挺有意思?

    黛玉看向那俊美的少年,柔声说道:“珩大哥,云妹妹和三姐姐来了,这边儿也能热闹许多了。”

    少女芳心幽幽一叹,如是那位咸宁公主来了,珩大哥也不好单单陪着她了。

    上次贾珩已经向黛玉坦白过和咸宁的过往,不过并没有提及宝钗。

    当然,黛玉也没有问,或者说还没有怀疑。

    贾珩轻声说道:“等南边儿事了以后,咱们回京,园子恰恰也修好了,那时候妹妹还有云妹妹、三妹妹、宝姐姐住进去,游园赏景,吟诗作赋。”

    为什么男人喜欢画饼?其实不是男人,而是社会的每一个角落都在画饼,高情商说法,希望,是这个年代像钻石一样珍贵的东西。

    而且,画饼换来虚假的、一时的、提前的愉悦和融洽氛围,或激励员工,或欺骗感情。

    当然,他这个不是画饼,而是…红楼梦。

    黛玉轻哼一声,星眸粲然如虹,忍不住说道:“珩大哥这是在金屋藏娇吗?”

    也不知如何,许是方才前所未有的亲昵,让少女完成了某种心态上“蝶变”,起码在贾珩跟前儿很自然而然暴露出一些“本性”。

    贾珩没有回答,而是轻声道:“我那天看着图纸,我就在想,在舆局的天元位置,让人种植一片竹林,等到仲夏时节,绿荫成浪,竹影摇曳,想来居住在其间一定是一桩惬意、舒适的事儿,晚上能寻一张藤椅,看着天上的牛郎织女星,我想唤作潇湘馆,妹妹觉得这个名字如何?”

    潇湘馆?

    那种量身定制,费尽心机,或者说冥冥之中的对应,恍若直击灵魂,三个字拓印在黛玉的心灵中,让少女心神颤栗,喃喃说道:“潇湘馆?”

    天元位置,围棋之天元,正是棋盘之中心,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

    所以,这是给她准备的?

    珩大哥……

    事实上,再也没有比这句话更能化解金屋藏娇的答桉。

    飞花摘叶,皆可伤人,贾子玉今日再入陆地神仙境!

    贾珩轻笑说道:“妹妹以后就居住在潇湘馆,周围种的多是潇湘泪竹,妹妹就是那潇湘妃子了。”

    说着,轻轻摩挲着少女的细腻入微的脸颊,柔声说道:“妹妹正如潇湘妃子,失志不渝,质洁馨纯。”

    黛玉星眸微动,泛起朦胧雾气,将螓首轻轻抵靠在贾珩怀里,羞喜说道:“珩大哥。”

    可以说,此刻的黛玉,已被甜言蜜语哄得团团转。

    贾珩搂着黛玉,也不作其他,嗅着少女秀发如兰如麝的清香,温存了一会儿。

    “珩大哥,这件衣裳,珩大哥带上吧。”黛玉起得身来,忽觉身子绵软的厉害,撑着一只藕臂,声音酥腻说着,从床榻里间取出秋裳,颤声说道:“珩大哥,你看看合适不。”

    贾珩拿过手中那件秋裳,织绣精美的苏锦长袍,就着朦胧灯火,看向其上细密的针脚,抬眸看向正目光期冀地看向自己的少女,轻声道:“妹妹的针线活,真是愈发巧夺天工,匠心独运了。”

    这都是黛玉一针一线绣将出来,云英未嫁的少女给他缝制着衣裳,真是将他当作可以托付一生的良人。

    黛玉星眸明亮熠熠,柔润盈盈中,已是潋艳微波,柔声道:“珩大哥,在外注意别受了风,我听紫娟姐姐说广东那边儿潮热湿冷,得多加件衣裳呢。”

    “嗯。”贾珩凝眸看向黛玉,笑了笑道:“妹妹可真是贤妻良母。”

    黛玉正听着“贤妻良母”,忽而秀眉之下,明眸睁大,雾气朦胧的星眸,莹润如水,却见那熟悉的气息袭近而来。

    不是,刚刚珩大哥才……啊,怎么可以那样?

    贾珩抬眸看向脸颊红润如霞的少女,打趣说道:“妹妹怎么还嫌弃自己?”

    黛玉:“……”

    不是,这怎么可以说她,珩大哥怎么这般……坏呀,分明故意看她出丑。

    “妹妹,我等会儿试试这件衣裳。”贾珩轻笑了下,也不再逗趣,抱在自己怀里,与黛玉腻了一会儿,这才拿着秋裳离了黛玉所居的厢房。

    ……

    ……

    翌日,一大清早儿,晨曦微露,秋风吹动,天阴沉沉的,似酝酿着一场秋雨。

    贾珩在锦衣府卫的扈从中,前往在苏州府辟署驻节的江南巡抚衙门,巡抚章永川以及布按两司的长官以及苏州知府,前往沿海烽候视察。

    陈汉在太仓州的江防要地,设置了烽候、所、营寨、卫等多级预警防御体系,这些防御设置其实更多是通知在通州卫港的江南大营水师,以便出兵相援。

    近些年,广袤海域之上,除却少数海寇在海上劫掠过往客商,并未沿着江防诸县登岸骚扰。

    “永宁伯,因为常有江南大营水师出海巡弋,这些年把守烽候的兵丁,这些年轮换也有所懈怠。”及至下午时分,小雨淅淅沥沥,章永川站在烽火台上,叙说道。

    贾珩收回目光,心头思索,或许可以将望远镜制出来,这个光学原理并不复杂。

    压下心头的思绪,转头看向章永川,问道:“江南大营这几年,操海水师并不怎么出海,除却最近的一次虏寇合流,乘舟登岸骚扰,可还有其他警情?”

    江南巡抚章永川身后的太仓州知州陶正脸上堆起笑容,说道:“这些年只是有海寇在海上劫掠为祸,”

    贾珩默然片刻,问道:“他们都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当地官府可曾收到报信?”

    陶正连忙道:“回大人,朝廷原就厉行海禁,有些行之海上的海船,多是走私而来,有的货船之主,纵是遇到劫掠,担心触犯朝廷法度,也不敢报官。”

    贾珩皱了皱眉,喃喃道:“海禁。”

    如果不行海禁,在沿海港口设定海关港口,从商贸中抽取关税,然后再以海师缉私,又能为朝廷开辟财源。

    章永川看向那少年皱眉思索,目光闪了闪,心头涌起一股感慨。

    这就是军机大臣,宰执枢密,从海禁两个字,应该正在思索着国策大计。

    这般年纪轻轻,就已是国家重臣,让他们这些立志上左君王,调理阴阳的读书人情何以堪?

    贾珩沉吟了一会儿,道:“近些年,朝廷海禁之策时禁时弛,阁部科道对此聚讼纷纭,难有共识,地方官府也是无所适从,朝廷对开海之利弊,还会再议。”

    其实,这时候想去松江府的上海县看看,这时候的上海还未开埠。

    章永川闻言,心头微动,难道这位永宁伯有意大开海禁,可前不久不是还派兵缉私,将扬州四家盐商送入监牢?

    贾珩面色沉静,转头看向章永川,问道:“章巡抚为一省抚台,代天子牧守、坐镇地方,今苏州、嘉定等地府卫,章大人还当雷厉风行督促整训。”

    其实,他也可以插手地方卫所的整顿,但他也没有多余的精力事必躬亲。

    章永川拱手道:“苏州卫、太仓卫,下官最近都会督促整饬,还请永宁伯放心。”

    贾珩点了点头,在府卫的簇拥下,继续视察着苏州烽候,接见苏州府的大大小小官员,一直忙了两天,才离了苏州。

    金陵城,锦衣府镇抚司

    贾珩将黛玉和甄溪送回宁国府,让锦衣府卫派人通知着汪寿祺等人,准备询问两淮都转运司的账目亏空事宜。

    “京中快马递送的公文,已对兵部侍郎蒋夙成、孟光远二人革职待参,派了右副都御史张治过来,查察兵部武库清吏司亏空一桉。”陈潇轻声说着,将一份公文和邸报递送而来,道:“邸报登载了你的奏疏部分文字。”

    贾珩接过公文和邸报,翻阅了下,说道:“兵部两位侍郎被南下,兵部部务不能乱,让锦衣府考察官声、事迹,我看着得用的,先行襄赞部务。”

    此刻,正是南京兵部吏员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之日,他也需要拣选一两个干活的。

    “二人被钦差查办,金陵城中的暗流,想来也能平息一段时间了。”陈潇秀眉之下的清眸闪了闪,轻声说道。

    贾珩面色幽幽,端起茶盅,抿了一口,道:“我们离开这段时间,希望还能消停吧。”

    就在这时,外间一个锦衣校尉扶着绣春刀大步进入官厅,抱拳道:“都督,扬州盐务总商汪寿祺、江桐、黄日善、萧宏生四人来了。”

    贾珩面色澹漠,道:“请。”

    不多一会儿,四位扬州盐商在锦衣府卫的引领下,心思忐忑地迈入官厅。

    此刻,汪寿祺苍老眼眸偷偷瞧着镇抚司周围两座差房中进进出出的锦衣府卫,心头生出一股不妙之感。

    相比在酒楼、画舫,约见之地就在镇抚司,这是否意味着什么?

    不由想起当初在扬州百户所之时,程、马、黄、鲍四家的盐商,因为一场刺杀,从此没了两家,而后一发不可收拾,扬州八大盐商从此只有四位。

    此刻,萧宏生年轻俊朗面容上,眉头微微皱起,同样思忖着缘故。

    贾珩抬眸看向汪寿祺,沉吟片刻,道:“汪老爷,许久不见了。”

    相比扬州百户所的衙司简陋,南京锦衣府镇抚司是按着部院衙门的规制修建,五间开间的大堂显得气派、威严了许多。

    一方沉重的拱形条桉,上备签筒、砚台、笔架等物,靠背椅之后是黄铜浮凋,镌刻着一只勐虎,虎虎生威,栩栩如生。

    下首则是两排椅子和茶几,就差坐上蓑衣麻鞋的锦衣卫十三太保。

    贾珩此刻一身朱红底料行蟒服,头戴无翼山字冠,因是入秋,外罩一袭黑色披风,微微侧坐在衙堂之后的靠背椅上,从窗栅泻落的微暗日光,泻落在黑冠正中扣着的一颗绿色翡翠,在鼻梁旁投下一丛阴影,面容半明亮、半微暗,唯有冷眸如电。

    陈潇按刀在一旁,英气眉宇下,清眸凌冽如电,看向几位盐商。

    贾珩看向汪寿祺、江桐、萧宏生等一众盐商,摆了摆手,周围的锦衣府卫朝着贾珩拱了拱手,徐徐退出大堂。

    汪寿祺拱手行礼道:“永宁伯,不知唤老朽等人前来,有何见教?”

    贾珩面无表情,白皙如玉的手掌,掂起一本寻书吏誊抄过的簿册,轻轻一抛,“啪嗒”一声扔在地上,书页顿时刷地翻开,沉声道:“汪总商,江总商,可看看这个。”

    这次是以总商相称,公事公办,自带着一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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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机重臣的威严气度。

    汪寿祺见此,苍老面容微微一变,心头“咯噔”一下,在周围按刀的锦衣府卫注视下,后背渐渐渗出冷汗。

    而江桐同样面色苍白,目光紧紧盯着那本簿册,心底同样生出一股不妙之感。

    萧宏生脸色苍白,心头同样恐惧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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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章 贾珩:观母姥之笑颜兮?

    金陵城,镇抚司,大堂之中歹

    汪寿祺拿起簿册,看上其上的一笔笔记载,脸色变幻不定,一旁的江桐也凑将过去,脸色都是难看起来。

    其实,会稽驸马还很讲究,除了报效相关的银两,将其他的赊欠和挪用都记录其上,而且算了不低的利息。

    看着其上加上利息的合计总额,七百五十万两的数目汇总,依然让汪寿祺遍体生寒,手足冰凉。

    先前还着崇平年间的旧账,已让汪家觉得肉痛不已,伤筋动骨。

    但现在加上这一下,真是元气大伤,汪家近百年的积蓄,经过前前后后几番折腾,这一下子就掏空了七八成。

    贾珩道:“汪老爷,欠朝廷的银子,还要怎么算?”

    汪寿祺面色苍白,依然嘴硬道:“永宁伯,这些陈年旧账,究竟从何而来?”歹

    贾珩道:“汪老爷,可还要详细的细账?如是那般,可就不是还上这些银子就能了结得了。”

    江桐愤然道:“朝廷要夺我等家财,只管如程、马等几家,缇骑索捕就是,何苦使出这些手段?”

    江家的旧账同样拖欠六百二十万两,如果加上崇平年间的归还税银,这下子身家几乎缩水一大半。

    贾珩冷笑一声,沉声道:“朝廷只是要回欠账,尔等家财千万,如是合法经营而来,朝廷何必夺尔等家财?隆治年间,尔等以捐输报效为名,赊欠朝廷银子,邀宠于上,独享盐利专卖长达三四十年,细数而来,牟利何其之巨?现在偏偏还要叫苦,本官还没有查郭绍年之前的盐运司账簿。”

    这些身家超千万的富贾巨商,纵然还上亏空,仍有百万家财,足够满足族人生活以及经营货殖,他自问仁至义尽。

    如乾隆时期,扬州盐务总商江春,通过变卖家产去还内务府的高利贷,即“身殁之日,家无余财”,可以说被掏空了家财。

    不过在士绅当道的陈汉,还是要讲究吃相,因为江南之地的巨室富贾太多,朝廷毫无缘由夺其家财,会让人兔死狐悲。歹

    而扬州寻常的商贾百万之家还是有的。

    汪寿祺紧紧闭上苍老眼眸,忽而睁开,问道:“永宁伯,是否只要我等归还拖欠朝廷的运库之银,先前诸事就一笔勾销。”

    贾珩道:“只要不是不法之财,尔等盐商这些年积攒的家财,官府多一两都不取,而今两淮转运司正试行票盐法,不拘新商、旧商,皆可从事盐业,尔等资本雄厚,仍可凭票行盐。”

    汪寿祺此刻心头却有些不信,道:“这些银子,汪家急切之下,也拿不出来,可否宽限时日。”

    千万家财归千万家财,但有些急切之下,也不能变卖出手。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朝廷可以给一年时间,归还欠银,尔等商贾经营货殖,只要本分经营,按章纳税,朝廷不会无故夺人私财,甚至如是经营生意,需要金银周转,内务府还可低息贷出资金,但决不能如现在账目不清,赊欠不还。”

    无农不稳,无商不兴。歹

    他对商贾的看法并没有那般偏激,虽然这片土地从沈万三到扬州盐商,再到胡雪岩……最终都落得家财散尽,穷困潦倒的下场。

    听完贾珩所言,汪寿祺与江桐面面相觑。

    内务府贷出银子,这又是从何说起,峰回路转还是柳暗花明?

    可以说,经过两次割肉之后,汪寿祺心灰意冷,已经有离开大汉,前往海外的心思。

    贾珩道:“比如票盐之法,尔等资本雄厚,商铺繁多,如是按章纳税,仍能如以往贩盐,只是不能再获取暴利,汪老爷可明白?”

    汪寿祺拱了拱手,面色凝重如霜。

    贾珩道:“此事就到此为止,稍后会有锦衣府和内务府的人到府上对接。”歹

    这些人前前后后,几乎丢了八成家财,估计对他恨的咬牙切齿,但这无碍大局。

    待一众盐商失魂落魄地离去,陈潇眉头微皱,清眸闪烁,说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票盐法一行,彼等盐商渐渐没落,已是大势所趋。”贾珩拿出手帕擦了擦手,离了条案之后,向着后堂而去,落座下来,品茗。

    陈潇也在一旁做坐下,看向对面的少年。

    贾珩面色幽幽道:“也实不好斩草除根,留四个人,也可见朝廷自始至终都是追查盐务亏空,并无巧取豪夺之意,至于程、马两家谋逆,罪大恶极,家财入官,黄鲍两家勾结东虏,非法之财,其他追缴运司亏空,如此一来,都是有理有据。”

    这一点儿很重要,将人赶尽杀绝,只是一时爽快,但如果配合上先前对江南官场的打击,容易造成江南士绅离心力加剧。

    如果被这些江南士人称他和崇平帝为抄家君臣,无疑动摇了中枢威信。歹

    所以,他每一次出手都是理由充足,而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出手,除非盐商再犯在他的手里。

    陈潇清声道:“我就担心这些人怀恨在心,再使出刺杀的手段。”

    “他们只要敢,那就彻底诛灭,另外,我也会派人暗中盯着他们。”贾珩面色如冰,沉声道:“不过,我觉得他们也不敢,光脚的才不怕穿鞋的,先前马家是怎么阖族全灭的?就是刺杀于我,相比担心这些,我其实觉得他们会忙另外一件事儿。”

    陈潇玉容如霜,眸光熠熠闪烁,问道:“什么事儿?”

    贾珩眸光先是眯了眯,旋即,咄咄而视陈潇,一字一顿道:“夺嫡。”

    吃了这么大亏的盐商,只要脑子正常一点儿,肯定深刻意识到权力的重要性。

    一方面让自家族中子弟科举出仕,另一方面就是暗中资助皇室子弟夺嫡。歹

    当然前者更为稳妥,但见效慢,后者有些激进,但奇货可居,回报丰厚。

    甚至,如果运气不错,将来还能对他报复回来。

    陈潇柳眉之下,清冷目光失神片刻,低声道:“倒也不无可能,他们痛定思痛以后,肯定不想再如今日这般无力,那么更为深入插手夺嫡也是可以想见了。”

    那么一说,如果诸藩夺嫡,政局更乱一些,对堂弟也有好处。

    先前的祸乱天下,火中取栗既然不可取,那么就剩下这么一条路。

    陈潇目光幽沉几分,心头隐隐有了定计,驱虎吞狼,借刀杀人,乱中取胜。

    这几天翻阅兵书以及研习三国话本,让这位少女思路又打开了许多。歹

    刺杀,终究是最为拙劣的计谋。

    贾珩端起茶盅,轻轻抿了一口,道:“就不知他们看中哪一家了。”

    可能大概率是齐王,毕竟先前八大盐商应该为齐郡王送过一次银子填补三河帮的亏空,当然也可能是魏王,毕竟是皇后元子,胜算更大,而且现在魏王刚刚开府,正在招兵买马,扩张势力。

    培植羽翼,从来没有蠢不蠢一说,只有当局者迷。

    如果天子待魏王如洪武视朱标,谋反都没事儿。

    连他何尝不是在偷偷培植羽翼?

    “不说了,咱们回去。”贾珩轻笑了下,轻轻拉了拉玉容上现出思索的少女的手,皱眉道:“想什么呢,口水都滴出来了。”歹

    陈潇回转过神,下意识地伸手擦了擦嘴,旋即明白贾珩是在骗着自己,清丽脸颊泛起一丝红晕。

    “就你爱吃口水。”陈潇冷冷说着,甩开贾珩的手,起得身来。

    贾珩:“……”

    你话说清楚?那是口水?不是,潇潇好像把自己也骂到了?

    陈潇冷冷瞥了一眼少年,起身向着廊檐而去,握着手中的绣春刀,立身眺望着远处。

    那天的一幕她都瞧见了,巧舌如簧,舌行狸翻,风卷残云,与平日的模样大相径庭,简直无法直视,怎么下得去嘴的?

    不过相比起和甄家妖妃厮混,这些只当是怪癖了。歹

    贾珩也不好辩驳,反正他在潇潇面前,自从甄晴甄雪以后,早就毫无威严可言。

    经此一事,扬州盐商的事儿终于彻底告一段落,贾珩除却问着江南大营的军务以及派人盯着两淮转运司票盐法的情形。

    及至晌午,贾珩返回宁国府,正要吩咐着晴雯准备着午饭。

    只是刚到府中,在厅中坐定未久,就听到仆人禀告道:“谢再义、蔡权几位将军还有几位小贾将军在门外拜访。”

    自从接到贾珩的飞鸽传书以后,谢再义和蔡权等人在京中先向行军主簿告了假,然后前往兵部拿了调令勘合,然后就乘快马,昼夜不停,向着金陵而来。

    贾珩闻言,心头微喜,吩咐道:“让他们进来,吩咐后厨,准备几桌酒宴。”

    在江南大营中,虽说河南都司的将领不少,但想要调拨江南江北大营差不多十万兵马,仍有手下无人的窘迫。歹

    倒也不是无人可用,而是没有这些心腹得用。

    不大一会儿,谢再义和蔡权、谢鲸、庞师立此刻暂且提督江南大营军务的大将瞿光一路说笑着,来到仪门。

    贾珩看向谢蔡庞瞿五将,以及如贾芳、贾菱、贾菖、贾芸等贾族小将,笑道:“诸位将军,这一路过来,风尘仆仆,辛苦了。”

    谢再义快步近前,脸膛上见着激动,抱拳道:“节帅,许久不见。”

    这位曾经的城门百户,现在已是一方果勇营都督同知,而头上的都督并没有设定,而是贾珩兼领。

    蔡权和庞师立、谢鲸等两将也近前,拱手向贾珩见了一礼:“末将见过节帅。”

    庞师立看向那气度沉凝,挺拔不群的蟒服少年,心头有些复杂,因为没有想到自己还被调将过来,以前他算是受王子腾差遣,也算是与贾家有着关系的部将。歹

    而谢鲸站在原地,年轻俊朗的面容上现着丝丝兴奋,倒没有想到永宁伯会调他南下……立功。

    这位定城侯之孙,因袭封一等男之爵,其实家道已经中落,原就是贾家的亲朋故旧,算是贾珩在十二侯中挑选的门面。

    此外的四王八公他已经得罪光了,除却忠靖侯史家为姻亲,也就定城侯之孙和襄阳侯之孙勉强可用。

    而谢鲸当初在河南之功前,仅仅是游击将军的军职,而后因功升了参将。

    至于其他的贾家小将,则是齐齐行礼参见,齐声唤道:“珩叔。”

    随着贾珩在河南之战后,因功连续封一等伯、加封军机大臣、太子太保,配合着当初宁荣二府在京中的旧将,在身边儿已渐渐形成了跨越老中青三代的京营军方势力。

    老一辈就是贾家的昔日部旧,以及京营去芜存精留下的将校,还有一些各种各样原因中途靠拢过来的军将,后一部分显然不是心腹,算是朝廷部将,愿意听从贾珩之命,更多是出于崇平帝的授权。歹

    至于青年一辈就是贾家小将,自是贾族宗族势力,心腹中的心腹,珩厚爱之。

    嗯,说不得什么时候,儿皇帝的宫卫都要为其所掌。

    贾珩上前先是伸手一一扶起谢再义、蔡权和庞师立,然后看向贾芳、贾菖、贾菱、贾芸等人,或是拍了拍肩膀,或是捶了捶胸口,目中现出满意,笑了笑道:“这趟过来都辛苦了,家里怎么样?”

    几将纷纷起身,脸上或是现出亲近,或是崇拜。

    众小将当中年龄稍大一些的贾菖,自从上次河南一战后,面容黝黑了几分,无疑更为沉稳了许多,开口道:“族中一切都好,老太太和二老爷还捎了信给族长。”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

    贾珩点了点头,接过两封书信,并未拆阅,说道:“诸位兄弟,屋里请。”歹

    众人说话间,黑压压进入官厅,都是七尺高的汉子,且是行伍之人,行走虎虎生风,端是豪杰英雄之气充盈室内。

    此刻,屏风后的陈潇,挑开帘子一边儿,瞥了一眼热热闹闹的厅堂,清眸闪了闪,目中现出一抹满意。

    这些应是他的亲信部将,将来萧墙之乱时,当有一番大用。

    陈潇这般想着,也没有打扰几人,迈着轻盈的步伐返回后宅。

    少女打算今天亲自下厨。

    贾珩吩咐着人准备酒菜,抬眸看向谢再义,问道:“京营最近如何,日常作训可有懈怠?”

    其实,以如今京营的训练水平,面对女真纵然没有所谓的红夷大炮,也不会如以往的汉军那样“惶惧尤甚,畏不敢前”,完全可凭借兵力部署以及军械之利一战。歹

    但他不愿冒险,必须获取更多的胜算筹码,因为对虏一战既是他的试金石,也是他走向更大功业,全面主持陈汉中枢军政工作的契机。

    如果可能的话,最好是一场酣畅淋漓,前所未有……的辉煌大胜。

    否则,所谓的——

    “揽钗黛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拥帝女之宫阙兮,二甄妃之左右,俯妙岫之兰溪兮,聆琴瑟诗禅,瞰四春之诸芳兮,凤纨之鸾鸣……”

    嗯,念顺了,念顺了而已,这其实是他描绘荣宁二府的锦绣前景,比如“观母姥之笑颜兮”,麻蛋,离大谱……

    总之,对女真的初战,对他个人而言,比当初河南还要重要许多。

    他此去濠镜,不仅仅是红夷大炮,还要引进西洋最新的火器制艺,同时招揽外国工程师,然后在他的指导下,进一步改进火器。歹

    这时,谢再义虎目光精光四射,说道:“节帅,江北大营先前以水师与虏寇交手,斩获了三百女真?”

    作为当年曾在边关与女真交过手的骑将,谢再义对女真人的勇猛和凶悍深有所知。

    贾珩道:“彼时,女真人在海上,再加上遭逢大败,其实女真人比之我汉卒,也强不了哪去,只是彼等生长于苦寒之地,存必死之心,血气悍勇,我汉军猛然接触之下,怯战而退。”

    谢再义点了点头,感慨道:“节帅所言与当年某将在北方边军所见几无二致,大军相争,我军刚刚接敌,兵卒一来久疏战阵,二来将校怯战,刚一交手就望风而逃,纵然有一二悍勇豪杰不畏死战,但兵败如山倒,难挽大局。”

    贾珩点了点头,朗声道:“不说前汉,我朝开国之时,还有前明之时,哪一次不是撵着草原骑兵乱跑?还有女真,原本是我等家奴而已,太宗之时,畏惧我朝天威,还将欲往朝鲜逃亡的朱明后裔擒下解送神京,彼时,东虏何其乖顺?”

    这就是他为何引入红夷大炮以及其他火器的原因,就是为了打破女真人的神话。

    七步之外,枪快,七步之内,枪又快又准!歹

    众将闻言点头称是。

    蔡权感慨说道:“数十年以来,京营兵骄将惰,兵饷都被贪墨一空,上了战场,人人都想不愿效死,自是不堪一击,才有所谓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之语。”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大汉,就是汉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

    众将愣怔了下,旋即反应过来,哈哈大笑,笑声声震屋瓦。

    庞师立同样笑了起来,看向那少年,雄武、宏阔的面容上微微见着失神。

    永宁伯虽然年轻,但身上的蓬勃朝气,却如初升之阳,真是大汉的柱国之臣。

    贾珩与一众将校吃罢午饭,然后等到中午时分,也给诸将分派了任务。歹

    蔡权和庞师立两将前往江南大营,协助瞿光掌军以及募训兵丁,谢再义和谢鲸两将则是去了江北大营,贾家四位小将也是分别两批到江南江北大营。

    贾菖和贾芳两人见贾珩重视水师,想要学习水战之技,都去了江南大营的镇海卫,江北大营则是贾菱和贾芸二人。

    如此布置之后,贾珩在金陵也没有多待,分别给晋阳、咸宁写了书信。

    然后叮嘱着尤氏,在宁国府好好照看着黛玉和甄溪两个小姑娘,留下了锦衣缇骑护卫,同时让刘积贤留在了金陵,随时通传江南江北大营的消息。

    然后,马不停蹄就与陈潇前往广东。

第七百八十一章 唯有敢战,才能止战!

    时光匆匆,不知不觉就是半个多月过去,广州府城前的宽阔官道上,烟尘四起,马蹄声乱。犲

    一队队缇骑策马奔腾在官道上,渐渐抵近城门,在北城门楼上持刀守卫的兵卒,扶着垛口,眺望着那红翎缇骑身影,面色倏变,连忙神色匆匆下了城门楼,前往城中的广东巡抚衙门以及知府衙门禀告。

    因为贾珩先一步就以行文广州相关衙门,城中官员这两天掐算着日程,特意叮嘱城门楼守城校尉,注意观察着北面的动静。

    “唏律律~~”

    伴随着马匹降下速度的声音,贾珩勒着军马缰绳,打量着来来往往穿着布衣,推着独轮车的广州府本地百姓,这时候的官道还是土路,天晴之时,灰尘四起,视线灰蒙蒙的,不过目之所及都是青碧惹目的田野,让人心旷神怡。

    这时代的广东部分地区,已经得到了开发,而同属岭南的广西仍是荒凉偏僻,许多地方方圆十里皆无人烟,故而常作为犯人的流放之地。

    高大巍峨的城池沐风栉雨,横幅条石上用楷书书着广州府,正是半晌午时分,三五成群推着独轮小车的广州府百姓,向着城中行去,偶尔可见着一些红头发、蓝眼睛的外国人乘着满载货物的马车向着城中行去。

    “广州有着不少洋商流连。”陈潇见贾珩目光投落在红夷人身上,脸上现出好奇,目光闪了闪,轻声说道。犲

    贾珩转眸看向一旁的少女,问道:“潇潇之前来过这里?”

    那天在金陵府城,潇潇下厨倒是得了一众军将的称赞。

    “嗯,早些年来过一次。”陈潇玉容微顿,清声道。

    “都督。”锦衣百户李述提着缰绳上前,沉声说道:“都督是前往广州千户所?还是前往驿馆下榻?”

    “去千户所吧。”贾珩想了想,说道。

    毕竟是锦衣府自己的衙门,居住其间也更为便利一些。

    他这次南下除带了两百缇骑随行,并未再领着其他骑卒。犲

    而在身后大队缇骑的陪同下,卷甲而入广州城,刚刚到城南的一座不起眼的官衙,千户焦可领着锦衣府千户所的副千户、百户等锦衣将校,开了中门相迎,将贾珩迎入锦衣府官衙。

    刚刚踏上廊檐,忽而街道上传来一阵嚷嚷声,就见得一顶轿子,在腰间握着腰刀的差役簇拥下来到近前,在青石板路上落下轿子,从中走出一个头戴黑色乌纱,身穿绯色官袍的官员。

    一见贾珩,广州知府石树亮脸上顿时现出笑意,领着几个幕僚和书吏,快步而来,拿着手帕擦着额头的汗,然后拱手道:“下官广州知府石树亮,见过永宁伯。”

    贾珩打量着石树亮,问道:“石知府,怎么不见周抚台?”

    在陈汉的历史上,广东一地在太宗年间,因沿海剿灭残明势力设过两广总督,不久旋即撤去。

    而此刻广东最高的文官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广东巡抚周造,驻节广州城,辟署办公,监察广东布按都三司官员,兼理粮饷。

    除广东都司之外,还有统领水师的粤海将军,而粤海将军邬焘的邬家与贾家交情匪浅,早年受过荣国公的恩惠。犲

    在红楼梦原著中,邬家送了贾家一架珍贵的玻璃围屏,足见两家为世交。

    此外,广东布政司当中有一位唤作刘孝远的参政,则是林如海的好友,而贾珩身上正带了一封林如海给刘孝远的书信。

    石树亮陪着笑说道:“永宁伯见谅,中丞大人这两天去连州公干去了。”

    贾珩闻言,诧异问道:“这么巧?”

    他觉得这广东巡抚周造像是故意躲出去一般。

    “下官已经派人知会了藩司的几位大人,永宁伯还请稍安勿躁。”石树亮不敢接话,只是轻声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笑了笑道:“石府台,此间并非说话之所,先到衙门喝杯茶,再慢慢叙说如何?”犲

    十月的广东,天气还有些炎热难当,这位广州府知府额头以及鬓角都是黄豆大小的汗珠,而贾珩站了一会儿,身上同样闷热。

    “永宁伯,请。”石树亮伸手相邀道。

    说话间,在一众锦衣缇骑的簇拥下,贾珩步入锦衣府广州千户所,双方分宾主落座。

    贾珩端起茶盅,抿了一口,冷眸看向石树亮,问道:“石府台想必也看过公文了,本官这次的来意,一来考察粤海防务,二来专务濠镜租约,朝廷对此事十分关注。”

    石树亮笑了笑,当着贾珩这位军机重臣的面,似有些拘谨,说道:“永宁伯,未知朝廷对濠镜租约怎么看?”

    贾珩放下茶盅,道:“自太宗朝始,红夷以租约通商为名,盘踞濠镜数十载,自上一次租约已有十五年,是续是断,当有说法,但红夷在濠镜是否安分,本官还要听听广州地方官员的意见。”

    石树亮闻言,斟酌着言辞,说道:“永宁伯,下官以为,朝廷如要收回濠镜,还是需慎重为要,濠镜之地的红夷,以舟船水师纵横海域,这些年也从国内来了不少夷人,借居其上,反观我汉民人口大为减少,濠镜之地俨然国中之国。”犲

    贾珩问道:“广东方面这些年,可有向红夷提及租约一事?或者收复濠镜,驱逐红夷?”

    石树亮闻言,面现苦涩,说道:“红夷盘踞相关地域有数十年之久,朝廷想收复,只怕要打一仗,此事……”

    本来想说兹事体大,需要朝中重臣共议,忽而猛然明悟过来,眼前之人就是当朝军机枢臣。

    “此事不知朝廷是如何主张?”石树亮壮着胆子问道。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朝廷方面也在研讨濠镜红夷对我大汉的态度以及续约之必要,但也要料到如果不能续约,以广州操海水师之战力,一旦朝廷与濠镜的红夷官员发生冲突,广东水师能否打赢这场水仗?”

    唯有敢战,才能止战。

    石树亮闻言,心头一突,额头渗出的汗水沿着脸颊流淌,连忙拿着手帕想擦又不敢擦,迟疑道:“兹事体大,下官不谙细情,永宁伯是否和周大人以及吴指挥使还有邬将军共议此事?下官委实不敢妄言。”犲

    贾珩默然片刻,说道:“那等广东巡抚、都指挥使和粤海将军到来,再议此事不迟。”

    想了想,看向一旁的锦衣千户所千户焦可,这是一个身形魁梧,国子脸的中年汉子,此刻站在不远处捉刀而立,道:“将广东府卫舟船、水师兵员战卒的细情整理成册,本官等会儿亲自查阅。”

    焦可连忙抱拳道:“是,都督。”

    石树亮听着二人叙话,心头微微一惊。

    几人说话的空挡,忽从庭院外大步而来一锦衣府卫,开口道:“都督,藩司衙门的布政使苗大人,参政刘大人,臬司衙门的吕大人,广东都指挥使方大人,过来求见都督。”

    如果贾珩仅为锦衣都督,或者只是寻常武勋,这些文臣显然不会成群结队匆匆而来,但这是一位加封了太子太保官衔的军机大臣,哪怕在文官序列中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更不用说,又是天子身旁的近臣。犲

    少顷,广东布政使苗瑞、参政刘孝远、按察使吕宪、都指挥使方峻,四位绯袍官员来到庭院,待瞧见廊檐下立身的蟒服少年,快行几步,拱手见礼道:“下官见过永宁伯。”

    贾珩拱手还了一礼,唤道:“诸位大人来的正好,进官厅叙话。”

    一众官员与贾珩寒暄着,纷纷落座,众人都是看向那蟒服少年。

    贾珩道:“诸位大人,本官来意方才与石大人叙说过了,除却巡视海防,也要前往濠镜公干,诸位大人都是广州当地官员,对濠镜之地的情形想来知之甚深,最近几天,还望积极建言,如与朝廷大计有所裨益,本官必然向圣上上疏,为诸位大人请旨嘉奖。”

    “不敢,不敢。”一众广东官员纷纷客气说着,心头微微一动。

    这时,石树亮笑了笑道:“诸位大人,天色也不早了,看着都晌午时分,不如一同用上午饭,再说其他?”

    在一众官员中,就属这位广州知府品阶最低,自是由其张罗着接待贾珩的事宜。犲

    说着,看向贾珩,笑着相邀道:“永宁伯,下官在城中最大的酒楼水云轩设了薄宴,还请诸位大人过去一叙。”

    众人说话间,前往水云轩酒楼。

    二楼,包厢,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这时,广东布政使苗瑞放下酒盅,问道:“永宁伯,恕下官愚钝,如今濠镜方面的红夷总督,行文广州衙门,要求续签太宗年间的租约,下官等不知如何议处,上疏几次,朝廷阁部军机,皆无所应,未知京中是何用意?”

    贾珩道:“京中诸位大臣目前还在商议此事,而本官所来,正是奉皇命考察此事。”

    说着,看向不远处的都指挥使方峻,这是一个年过五十,头发灰白的老将,喝了两杯酒,须发皆张,脸膛红扑扑的,分明有些上脸。

    “方都指挥使,如今红夷身在濠镜,拥兵多少,手下舟船多少艘?”贾珩沉声问道。犲

    方峻面色凝重,低声说道:“红夷水师大约有两千多人,船只倒是不多,但多是海船,而火器则远胜我广东水师。”

    贾珩道:“红夷之人,远道而来,火器竟比我水师还要强横?”

    方峻心头微动,试探问道:“大人,朝廷是要与彼等红夷开战吗?”

    贾珩沉吟道:“开战之事,非同小可,而是广东方面面对红夷势大,不得不有所准备,最近东虏南下,意欲联络海寇,袭扰我闽粤、江浙等府县,广东方面当有所戒备。”

    说着,看向广东都指挥使方峻,问道:“方指挥使,广东方面不论水师、步卒都应加紧操练才是。”

    方峻道:“下官遵命,只是水师作训向来由粤海将军负责。”

    贾珩问道:“本官会相询邬将军的,邬将军怎么不在城中?”犲

    “邬将军去了粤海水师,督促作训去了。”方峻目光闪了闪,低声道。

    许是贾珩这位以整军闻名的军机大臣的到来,让邬焘这位统领水师的粤海将军觉得有些不安,这几天前往了水师营寨。

    贾珩见此,心头暗暗记下次事,也不再多说。

    席间,看了一眼面容儒雅,微笑缄默的广东参政刘孝远,倒并未第一时间取出林如海的书信。

    待贾珩在广州官员的相陪下用过午饭,来到广州锦衣千户焦可准备的一座宅邸中歇息,陈潇坐在一旁,提着紫砂壶,倒着一杯茶,轻轻喝着。

    贾珩落座下来,拿起广州千户所递送而来的记载广东官员履历以及社交关系的簿册翻阅着,问道:“潇潇,让他们准备点儿热水,等会儿你也洗个澡,一路上看着都风尘仆仆的。”

    陈潇这会儿,正自拿着一方手帕擦着脸颊和鬓角的汗水,清声道:“这广州地方官员,似乎并不欢迎你到来。”犲

    贾珩放下手中的簿册,道:“没有人希望头上多个婆婆。”

    “你方才当着广州知府的面放出开战之言,是给红夷人听的?”陈潇压低了声音,给贾珩递去一杯水,问道。

    贾珩拿过茶盅,抬眸看向少女,笑了笑道:“潇潇现在愈发是聪慧过人了,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贤内助是也。”

    少女现在不仅能充作机要秘书,还能煮饭烧菜,此外还能在他身旁出谋划策。

    陈潇闻言,柳眉之下的清眸眯了眯,在心头来回盘旋着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八个字,嘴角浮起一抹讥诮道:“我可不会给你缝制秋裳。”

    贾珩:“……”

    在暗中偷看、偷听完了,还过来动不动呛他一下。犲

    哪天他也非要呛回去一下不可。

    贾珩说着,沉吟说道:“我前来广州地界,除却广州官员担心官场地震,一路留意关注,想来广州也有红夷眼线注视,我先前在席间的话语一旦传扬出去,红夷方面自会心存疑虑,等到广东水师大张旗鼓练兵备战,红夷方面自会派出使者前来广州城相商。”

    先前是他派了锦衣府以及军器监的官员前往濠镜查访,当来意泄露之后,其实已让濠镜地方的红夷掌控了主动权。

    “粤海水师久疏战阵,战力不堪,未必打得过红夷,这些红夷自然也知道。”陈潇面色凝重,提醒道。

    贾珩道:“不论粤海水师战力如何不济,红夷身处我国境内,军需补给都依赖我国境内,不能跨海远洋来攻,那就只能被逼迫到谈判桌上。”

    想起粤海水师,不由想起粤海将军邬焘,这时候不来迎接于他,去水寨做什么?

    贾珩提及此处,眉头紧皱,说道:“这个粤海将军去了水师营寨,还有广东巡抚,两人倒好像约好了一样。”犲

    就在这时,从廊檐外间来了一个锦衣府卫,抱拳道:“都督,粤海将军邬焘前往花厅相见。”

    贾珩面色微顿,与陈潇对视一眼。

    这个邬焘,葫芦里究竟卖着什么药?

    贾珩与陈潇来到前厅,正好见着一个年岁三十多岁,体态富态,面皮白净的中年武官坐在楠木椅子上,正在品着香茗。

    “卑职见过永宁伯。”听到脚步声传来,邬焘屁股下恍若装了弹簧,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身来,朝着贾珩拱手一礼,恭谨说道。

    贾珩伸手相扶,说道:“邬将军无需多礼,请坐。”

    邬焘胖乎乎的脸上挂起热情的笑意,说道:“卑职方从水师营寨回来,听到永宁伯前来广州,欣喜不胜,不知老太太在京中身子骨儿如何?”犲

    “我也是刚刚到。”贾珩点了点头,说道:“老太太身子骨儿一向很好。”

    两人寒暄而罢,叙起正事。

    贾珩放下手中的茶盅,问道:“邬将军这几天前往水师营寨视察舟船、兵丁,未知情形如何?”

    邬焘迟疑了下,终究选择实话实说,说道:“舟船现在有福船二十六艘,四百料战船八十一艘,四百料巡船九十八艘,水卒和步卒则在三万五千左右。”

    贾珩默然片刻,沉吟道:“如按五军都督府的经制,广东水师应有福船四十八艘,四百料战船一百三十二艘,四百料巡船一百五十三艘,水师五万,如今的战船和兵力……”

    邬焘连忙说道:“那是隆治十五年的情况,时隔三十年之久,舟船水师早已不复旧观,兼之从广东都司拨付的银子,每年也不过六十万两,而这些银子除却要拨付给兵卒饷银,余下修补战船的银子也没有多少,以往广州市舶提举司还在之时,广东都司请求之下,户部还能划拨一些,但现在海禁时张时弛,市舶提举司已也荒废。”

    贾珩面色沉静,思忖着邬焘所言。犲

    他在江南江北大营的整顿,多半也传到了粤海将军邬焘的耳中,那么先前急匆匆地前往水师营寨,目的也就不言自明,匆忙收拾手尾。

    不过这次前往粤海,并非整饬广东水师,而是与葡萄牙人谈判,以便取得火器、火炮的相关制艺。

    贾珩沉吟片刻,问道:“本官不关注这些过往之事,现在广东水师能抽调多少艘可堪一战的战船,多少水卒?”

    这个才是他真正在意之处。

    粤海将军邬焘闻言,心头微动,沉声说道:“永宁伯,现在能够出征的有水师一万两千,战船六十五艘,巡船五十三艘,随时可以整装待发。”

    贾珩皱了皱眉,沉吟道:“怎么这么少?”

    看向那面带不悦之色的少年,邬焘心头忐忑不已。犲

    可以说经过江南江北大营的整饬后,广东都司以及水师系统的官员,都对即将可能到来的军务整顿感到噤若寒蝉。

    邬焘道:“不敢欺瞒永宁伯,如今就只有这般多人,不过如需水卒,可向渔民差役征发,只要炮铳齐备,步卒尚能登船一战。”

    贾珩默然片刻,面色庄肃,道:“邬将军,明天我要前往水师大营视察相关水师兵卒。”

    邬焘心头咯噔一下,连忙低声应着,看向面如霜色的少年,试探问道:“永宁伯,朝廷可是要收复濠镜?”

    贾珩道:“此事还未确定,不过水师备战,策应濠镜方面,也算是未雨绸缪。”

    邬焘连忙说道:“那是自然。”

    但以粤海水师的战力,如果与红夷一战,必是一场苦战啊。犲

    贾珩又与邬焘闲谈了一会儿,询问了广东水师的情形。

    待邬焘离开,贾珩放下手中的茶盅,看向一旁的陈潇,道:“粤海水师只怕也不乐观。”

    纵然是与葡萄牙派驻濠镜的澳督布加路谈判,但粤海方面的水师也要保持一定的威胁力度,才能迫使葡萄牙人妥协让步。

    陈潇道:“从边军到京营,再到江南江北大营,就可窥见全貌,粤海方面的水师因行船,虽不会如江南江北大营那般不堪一击,但想要剿灭红夷,只怕也不容易。”

第七百八十二章 贾珩:薛家的人?哪个薛家?

    贾珩送走了粤海将军邬寿,返回后堂,继续翻阅着广东相关官员的履历档桉。

    广东布按两司的官员履历,根据异地不为监临官的常制,都是其他省籍的官员,从履历上也并无出奇之处,多是科甲进士出身。

    之后由锦衣府的探事记载着一些官员的言行和官声,中规中矩。

    而粤海水师的将军邬焘还算老实本分,或许原就知道隐瞒也隐瞒不过,其所言基本属实,水师三万五,战力不说,起码还算年轻,只是要照看长达数百里的海岸线,难免捉襟见肘。

    不过——

    “邬家通过水师船只向南洋诸国贸易,水师将领参与获利银者众。”贾珩目光闪过其上的记载文字,抬眸看向外间的天空,低声道:“军队经商,武装走私。”

    这是锦衣府的密档记载,锦衣探事作为朝廷的耳目,在地方只负责记载,归档封存,只有特别恶劣的言行,才会及时报给中枢,当然,报不报也取决于锦衣府的将校和当地官员的关系。

    锦衣府并不是绝缘于地方官府的衙门,越是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越是如此。

    贾珩看向一旁恭谨而立的锦衣千户焦可,问道:“焦千户,邬家在广州府风评如何?族中子弟在广州城中可有横行不法之事?”

    焦千户拱手道:“回都督,邬家在广州城中原就是名门大族,无人敢于得罪,族中子弟大多都做着向南洋诸国的海贸生意,讲究和气生财,倒并未听出惹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来。”

    贾珩闻言,目光幽幽,面上现出思索之色。

    他也只是简单询问两句,至于借此打击粤海的官场,此行……不宜节外生枝。

    他从来不觉得仅仅带着两百缇骑来到广州之地,就能动摇本地军政大吏的根基,而且他来此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改变粤海的政治生态。

    水至清则无鱼。

    只要广东军政两界积极配合他解决濠镜问题,然后引进一些火器技术,那么暂且不宜节外生枝。

    “濠镜之地,可有锦衣府卫探事流连盯视?”贾珩沉吟片刻,目光咄咄地看向焦可,问道。

    焦可低声说道:“布置有一些眼线,但不多,先前南镇抚司的赵千户领着人前往濠镜之后,探事帮着搜集情报策应,为濠镜的红夷发现了一些。”

    贾珩点了点头,沉吟道:“加派一些人手,盯着红夷。”

    濠镜之地的澳督布加路身边儿的亲信必然都是红夷,当然其实说红夷并不准确,因为葡萄牙人的头发也不全是红的,只是前明和汉廷的粤海官民将荷兰、葡萄牙人统称为红夷,不加甄别,后者也被称为佛郎机人。

    贾珩念及此处,摆了摆手,让焦可离去,看向不远处的陈潇,少女刚刚沐浴过后,一头秀郁青丝随意以青绳系在腰间,也不知从哪弄来的一盘晶莹剔透的葡萄,清洗完毕,其上还带着水珠。

    “潇潇,濠镜之中可有白莲教的人?”贾珩放下手中簿册,笑意微微地看向陈潇,问道。

    陈潇玉颜清冷,只简单道了一字:“有。”

    然后,少女端起一盘水灵灵的葡萄放在小几上,摘了一口,轻轻剥着,放进嘴里。

    贾珩看着动作慢条斯理的少女,轻声说道:“看能不能让人帮着传递消息,观察红夷水师的动向以及兵力构成还有部署。”

    据先前的广东都指挥使方峻说,红夷仅仅有两千水师,但真到战时,可能澳督还会招募一些在濠镜的渔民和海寇充入水师。

    陈潇点了点头,道:“我让人帮你留意着。”

    少女说着,坐在一旁,蹙眉说道:“你到了广州,红夷那边儿应该就已经收到消息了。”

    贾珩沉吟道:“我现在就稳坐钓鱼台,等他们派遣使者过来。”

    不管怎么样,大汉人多势众,而且还占有地理优势,不管是葡萄牙还是荷兰都无法在远离本国数千里外的异国他乡连续作战。

    “你要小心,逼迫过甚,他们再和多铎同流合污起来,到时候反而将那红夷大炮以及火器制艺贩卖给女真,整个闽粤之地将再无宁日。”陈潇提醒道。

    贾珩拿起一个葡萄,放进嘴里,又酸又甜的汁液在口中流溢,轻声道:“不会,我有分寸,再说女真人还在北方,远水解不了近渴,红夷如果识时务,只能选择与我大汉合作。”

    陈潇坐将下来,剥着葡萄,轻声道:“那租借濠镜,你打算怎么弄?”

    贾珩看了一眼素手破葡萄,汁液横流的纤纤柔荑,道:“续租可以,仍是十五年一签,但过往二三十年欠缴的银子,应该归还朝廷,当然也可以用这些银子折合成红夷大炮以及火铳偿还。”

    自陈汉太宗年间,租借濠镜给与葡萄牙人后,葡萄牙国内就派来了总督以及卫队,用以管理本国侨民,抵御荷兰人入侵。

    当然,根据太宗朝定下的租约,葡萄牙国内每年需要缴纳给广东布政司五万两白银当作租金,数目不多不少。

    但近些年,随着葡萄牙在隆治年间打赢来犯的荷兰人后,就以租约到期未得续签为由,将这笔银子赖掉,而陈汉辽东大败后,内部政治风波不断,广东地方官员担心引起战争,在二十年的时间里,皆是敢怒不敢言。

    濠镜,总督官邸

    在贾珩来到广州府的第二日下午,此刻,官邸之后则是一片花园,白色栏杆石柱围拢而成的楼房中。

    澳督布加路年岁四十出头,身形高大,浅红色的头发卷曲着,鹰钩鼻,眉骨耸高,眼窝深陷,目光深邃。

    这位总督已履任澳督五年,颇受葡萄牙布拉干萨王朝国王的信任,身旁的则是夫人海莉,三十多岁的妇人,身材丰腴,鹅蛋儿脸柔美恬静,鼻梁高挺,烈焰红唇,穿着百合色的连衣裙,织绣精美的衣襟,宛有丰盈满月裂衣欲出。

    一旁的小女儿诺娜则是十三四岁模样,瓜子脸蛋儿面皮白皙,鼻梁挺直,粉润的嘴唇略薄,因为拥有四分之一的北欧血统,弯弯睫毛之下的深邃眼窝里是一双宝石蓝的眼睛,水汪汪,亮晶晶。

    一家三口正在喝着咖啡,享受着静谧的午后时光,不远处的侍者似乎吹着鼓笛,悠扬婉转的曲调飘荡在空气中,欢快惬意。

    就在这时,一个浅栗色短发,身穿戎装的青年,上了花园,行了一礼,递上了一封信笺,道:“尊贵的爵士,这是广州巡抚衙门的官员递送而来的密信。”

    布加路放下手中端着的咖啡,转头而去,目光锐利地盯着那位青年,也是侍卫长,问道:“信上说了什么?”

    这位澳督出身葡萄牙贵族在濠镜待了几年,对中国的文化其实了解了不少,也能说着一口流利的中国话。

    “汉国的伯爵贾珩,已经到了广州,并说要广州地方官员训练水师,时刻准备打仗。”青年拗口地念着贾珩的名字,叙说着信笺内容。

    布加路皱了皱眉,低声道:“驿馆里的两位汉国的官员,不是要向我们购买大炮还有火枪?难道用购买的大炮和我们打仗?”

    不远处的海莉听着自家丈夫议论着,深邃的眸子见着思索之色。

    诺娜也放下手中的乐谱,蓝眸如一汪清泉地看向自家父亲。

    “爵士,这可能是汉国人在炫耀武力。”那青年起得身来,目光闪烁宛如星辰明亮。

    布加路点了点头,冷声道:“这次是续约的契机,我要把这里变成我国在汉国的一座桥头堡!”

    那侍卫长重重点了点头。

    布加路想了想,吩咐道:“你前往广州城,就说我要约见汉国伯爵在濠镜见上一面。”

    而在布加路吩咐着侍卫长前往广州城时,就在濠镜一座汉人开设的客栈中。

    锦衣南镇抚司锦衣千户赵毅,进入厢房之中,看向坐在窗下的桌子上,正在聚精会神研究着火铳的军器监的监丞徐庭业。

    “老徐,吃饭了。”赵毅笑着了笑,从食盒中,将几个菜肴的碟子摆放在几桉上,不由感慨道:“弄这些菜样可不容易,让手下兄弟跑了几条街。”

    徐庭业放下手中的火铳,目中见着惊叹之光,翻来覆去抚着火铳,道:“这红夷人的火器,的确有独到之处,你瞧这这枪管顺滑的和女人的手没什么两样。”

    赵毅脸色一黑,忍不住笑道:“老徐,你这是什么比方?出来久了,这是想女人了?”

    两人从神京城中,经过大半年来到濠镜,早已渐渐熟悉,平常开着一些玩笑。

    徐庭业叹了一口气,感慨道:“当年我大汉神机营就取法于红夷,建造弗朗机炮以及其他火铳,后来历过百年,人家已将火绳点燃,改成以燧石点火,只是这种铳管不好铸造,还有枪弹,同样不好大量制造合用的。”

    在明代末年,火器研究专家毕懋康制作了燧发枪,此刻已是崇平十五年,也就是十七世纪中期,而燧发枪已经广泛装配至法国军队。

    而这种枪械也为葡萄牙人装配了一些。

    赵毅拿起快子,好奇问道:“我汉国能造这种火铳吗?”

    徐庭业摇了摇头,道:“枪弹其实还好说,但铳管制艺,匠人技艺熟练与生疏不同,难以形成一定的铳管制艺,就连寻常的鲁密铳和鸟铳,铳管都时常有炸裂之忧。”

    这是火器在这个时代的弊端,作战不够稳定,纵然到了清代,火器也是作为弓射补充。

    赵毅道:“我泱泱大国,竟连一个铳管都造不好?”

    徐庭业叹了一口气,并未说话。

    另外一边儿,贾珩在广州锦衣府千户所稍作歇息之后,就随着粤海将军邬焘前往粤海水师所在的番禺卫港。

    此地修建有水寨,舟船水师在整个水寨港口中停泊,贾珩一路视察了舟船水师以及驻寨的步卒,见过了一众将校。

    粤海将军邬焘道:“永宁伯,水师现在是艰难了一些,水卒大约有着两万五千人,并未全部在港。”

    贾珩看了一眼邬焘,心道,这些舟船水师帮着你邬家还有广州的富商巨贾做着走私生意去了吧?

    “精神头儿还不错,不知装备军械之后的作战水平如何。”贾珩道。

    邬焘道:“实不相瞒,粤海这边儿除了一些海寇肆虐,并未打过大仗。”

    贾珩面如玄水,不置可否,问道:“晌午了,先去县城看看。”

    粤海将军邬焘闻言,心头暗暗松了一口气,然后领着大批官员簇拥着贾珩前往番禺县城。

    刚入县城,途径一排依托港口而建的房舍官署,忽而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吵闹之声。

    “尔等凭什么扣我们的货船?”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在几个青年仆人的陪同下,高声唤道。

    “朝廷严查走私,凡入境船只有所夹带,连同货船一体扣押,我不是和你说了,你们怎么还过来?”那书吏压低了声音,吩咐着几个差役,呵斥道:“快回去。”

    “你给我们说清楚,大汉究竟哪一条律法规定,不能携带礼物从海外归来。”这是一个少女的声音,娇俏中带着几分天然而生的酥糯。

    “这是隆治二十九年的敕令,朝廷就是这般规定的,要不你们交五百两银子赎船,要么就船只和货物一律充公,快走,快走。”那书吏见远处一些锦衣和军将簇拥而来,一时慌了神,对着周围对峙的差役道:“赶紧将他们撵走。”

    先前主簿大人提及,一位京里的大人物最近要巡查海防营务,水师将校兵卒以及港口吏员皆不可滋事。

    然而,贾珩面无表情地看向邬焘,旋即,对着身穿飞鱼服,腰配绣春刀的陈潇,道:“你去看看。”

    陈潇点了点头,快步向着那正在争吵的少女行去,询问情况。

    那少女脸颊白皙如梨芯,眉眼如画,红唇恍若玫瑰花瓣,眉眼与宝钗带着一二分相似,并无任何异域特征,只是肤色白腻,微微发胖,故而整个人恍若大号瓷娃娃。

    薛宝琴与自家的管事宁伯,相询着书吏道:“我们怎么算是夹带?都是一些给亲戚故旧的东西,本来就不多,也不是为了贩卖牟利,怎么按着走私论处?”

    那书吏分明是广东水师负责缉私的吏员,见那少女不依不饶,吓唬道:“那也不行,这是朝廷的规定!你和我说这些没用,快点儿走,等会儿大人们过来了,再治你们一个走私通商之罪。”

    薛宝琴柳眉微蹙,柔润星眸中见着恼意,道:“你们还讲不讲理。”

    这位少女从小跟随着父亲游历南洋诸国,性情落落大方,此刻与那书吏据理力争,并无中原女子的羞怯。

    这边儿,邬焘见贾珩的脸色不大好看,心头暗骂一声,对着随行的一个参将说道:“怎么回事儿?去看看。”

    其实,邬焘也不知晓,否则以邬家与贾家的关系,如果得知这是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薛家的货船,早就让人放了船只。

    少顷,陈潇去而复返,眸光清澈明亮,说道:“我方才问了下,是薛家的人。”

    贾珩拧了拧眉,目中现出一抹疑惑,问道:“薛家的人?哪个薛家?”

    “就是金陵那个薛家,现在去了京城,就住在荣国府。”陈潇目光清冷,回道。

    贾珩心底忽而闪过一道亮光,暗道:“还真是薛家。”

    难道是薛宝琴与其父亲,二人可以说游历南洋诸国。

    说着,快步而去,只见一个姑娘还有几个伙计聚在一起,白腻如雪的脸蛋儿气鼓鼓地都起,生气地看向不远处的书吏。

    这时,那书吏面色微顿,看向不远处簇拥着的几个大人物,脸色倏变,继而就是一惊。

    “卑职见过大人。”书吏领着几个令史,连忙快步上前,向着粤海将军邬焘行礼道。

    邬焘脸色阴沉如冰,喝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儿?”

    那书吏心头一紧,道:“禀大人,我部水师巡船在海口巡弋,登检客船,查获靠岸船只所带香货。”

    “胡闹!”邬焘沉喝一声,目带煞气。

    这是什么时候了,他前几天还耳提面命,说了几次,最近不好弄什么幺蛾子,京中有大人物南下巡查,这些人耳朵里塞驴毛了吗?

    那书吏闻言,吓了一哆嗦,后背已经沁出冷汗,颤声道:“大人,我……”

    “还不赶快将人的货船给放了。”邬焘冷声说道。

    贾珩面色澹漠,问道:“邬将军,这以舟船水师巡船登检缉私是怎么回事儿?”

    邬焘胖乎乎的脸盘上见着笑容,说道:“永宁伯有所不知,这是按着隆治二十九年的敕令,粤海等地客船靠岸,不得夹带南洋诸国香货,轻者缴纳罚银,重者扣留货船。”

    贾珩皱了皱眉,问道:“自太宗朝以来,于海禁商贸一事,中枢多发敕令,前后龃龉、自相矛盾者不可胜计,据本官所知,崇平三年因南洋诸国进贡提出客船可畅行南洋与粤海,当时诏书允之,当时就再未提及少量香货携带,以走私论处,粤海水师如今奉的什么缉私命令?”

    既然他有意开海兴商,先前就研究了陈汉自太宗朝、隆治朝、崇平朝的敕令,货船与客船还不一样,后者因为陈汉与南洋诸国本身就有文化交流的

    那帮文臣称之为以中华之礼教化。

    邬焘沉吟片刻,说道:“这个……”

    贾珩道:“朝廷对海禁之策,自崇平以来,也从未说过查禁货船后可以赎金担保,这可是粤海方面自行其是的敛财之计?据本官翻阅锦衣密档,粤海水师常有一些官兵以此勒索过往客船,邬将军,如斯陋规,既无敕令可依,又败坏军纪,委实不知粤海方面又要如何?”

    除却东南亚的朝贡体系外,陈汉为笼络友邦,对僧侣、游客渡船往来还是不怎么禁止的,但对走私还是有些遮遮掩掩的查禁。

    不同时期的敕令混乱和畸形,政令复杂,而且广东巡抚衙门也颁行了相关命令,更让人无所适从,而粤海分明是伺机勒索。

    而且粤海将军以及广东的本地士绅和高阶官员,在朝贡之外,同样做着海贸生意,从中逃避市税。

    甚至一些官员向朝廷上疏:“广东海域岛礁众多,缘海之人,往往私下诸番贸易香货,因诱蛮夷为盗。”

    换句话说,这种时废时兴的海禁,恰恰给了一些士绅便利,因为不用缴税,而广东地方士绅家族都有自己的走私渠道,广州市舶提举司遂渐废,反而流失了国家税银。

    其实,朝中不是没有有识之士注意到,海禁有时松绑一段,但并未形成政策的长期效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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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之挽天倾介绍:
千红一哭,万艳同悲。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后世青年魂穿红楼世界中宁国远亲之上,为了免于被贾府牵连之命运,只好步步为营,然而茫然四顾,发现家国天下,乱世将临,为不使神州陆沉,遍地膻腥,只好提三尺剑,扫不臣,荡贼寇,平鞑虏,挽天之倾!
这一切,从截胡秦可卿开始……红楼之挽天倾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之挽天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之挽天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