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三章 晋阳: 婵月可就在隔壁呀……
福船之上,用来待客的花厅中,元春、探春、湘云以及各自的丫鬟,都等候在原地。
不多时,只听到外间的见礼声,贾珩随着一个女官,举步进入厅中,清澈如镜的眸光,倒映着眼前的莺莺燕燕,珠辉玉丽,心头也不由涌起重逢之后的无限欣然。
“珩哥哥。”探春当先开口唤着,明眸闪亮,抑制着想要一下子冲进贾珩怀中的冲动。
随后,湘云也在一旁低声唤道:“珩哥哥。”
贾珩近前而去,看向两人,笑道:“三妹妹,云妹妹,许久不见了。”
转而,看向明眸熠熠生辉,愈见英媚之相的探春,目光温煦道:“三妹妹长高了。”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原本就是正在发育的年龄,虽离家一月多,但明显感觉长大了,也长开了,眉眼间愈发有着顾盼神飞,文采精华,见之忘俗的英媚神韵。
探春此刻心神激荡,明眸熠熠闪烁地看向对面的少年,攥紧了手帕,心头被一股巨大的欣喜包裹着,低声道:“珩哥哥。”
随着过了年,近豆蔻年华的少女,已渐知人事,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原本的崇拜和依恋,正掺杂着一丝少女怀春的绮思。
“珩哥哥,我呢?”湘云凑将过来,俏生生笑着唤了一声。
贾珩转眸看向脸颊红润,宛如红苹果的湘云,清眸余光掠了下身前的金麒麟,笑道:“云妹妹,吃胖了。”
湘云:“……”
吃胖了?她怎么吃胖了?
探春捏了捏湘云红润的脸蛋儿,笑道:“这脸上肉乎乎,我就说吃胖了吧。”
贾珩与湘云和探春说笑了一阵,旋即看向元春,看着澹黄衣裙,身姿丰腴的元春,目光温煦,轻声道:“大姐姐,一向可好。”
周围毕竟还有其他女官,也不能不顾忌着,否则,早就拥在怀里,一慰相思之苦。
嗯,主要也有些渴了,元春一向是量大管饱的。
“珩弟,一切都好。”元春明眸莹润如水,丰润脸颊渐渐浮起红晕,发颤的声音好似呢喃。
一个多月不见,只觉对眼前的相思成疾,她实在不知道这一个多月是怎么过来的,日思夜想,魂牵梦萦。
原在深宫之中独守空闺十余年,一朝遇到了眼前之人。
贾珩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怜雪以及小郡主李婵月,问道:“郡主,怜雪姑娘,怎么不见长公主?”
怜雪低声道:“殿下说她正在午睡。”
后面的没空见贾珩,自然是气话,就不好转达。
贾珩眸光闪了闪,心思转动之间,猜出一些原委。
没有看到晋阳,多半是在生自己的气。
他和咸宁公主的底细早就让夏侯莹泄露给晋阳,不然,他先前也不会“敲打”夏侯莹。
当然,纵是没有夏侯莹通风报信,以晋阳的机敏,知道他的事儿,也是时间问题。
罢了,他已经做好舌头发酸的准备了。
就是不知道这个福船隔音不隔音,别一路开船过去,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清河郡主李婵月,春山黛眉下,藏星蕴月的莹然明眸盯着少年,心思有些复杂,柔声说道:“小贾先生。”
如果按着娘亲的意思,她最终是要嫁给眼前的小贾先生的。
贾珩看着眉眼郁郁,挽着飞仙髻的少女,点了点头说道:“小郡主,许久不见了。”
说来,小郡主也到了及笄之龄,晋阳之前也该给她定着亲事了。
元春玉容微顿,抿了抿樱唇,想要提及晋阳长公主,但又不知如何提起。
“大姐姐,到里面说话。”贾珩说话间,随着元春以及探春、湘云来到舱室的一间厢房,这时,袭人以及抱琴两个丫鬟,奉上香茗、点心以及时令水果,几人围桌叙话。
“大姐姐,家中可还好吧?”贾珩面带关切,首先问道。
自从可卿以及宝钗的书信连同春衣一同寄来,现在也有一段儿时日没有过来新的信笺。
元春浅笑盈盈,柔声说道:“家中一切都好,家里的几个姐妹还有弟妹,都给你带了几封信,有的是林妹妹她们上次的回信,等会儿我拿给你。”
如果贾珩需得经年驻在河南督抚一方,按照常例,其实可以接家卷过来。
“这一晃,也离京一个多月了。”贾珩感慨了一句,转而目光温和地看向探春以及湘云两个,笑了笑道:“我就猜着是你们两个。”
先前,晋阳长公主的飞鸽传书还神神秘秘,说带了两个姐妹过来洛阳住着,还让他猜是谁。
他当然不上那个当,含混其辞过去。
不过心头倒也能猜出,应该就是湘云和探春。
因为,迎春性情木讷,也和他不怎么亲近,惜春年岁又太小,不好外出,至于黛玉,除非林如海亲自去信,或者说他直言要带黛玉出来,贾母都不会同意,唯有探春,探春既然过来,那么在荣国府中的湘云多半也坐不住,跟着一同过来。
探春俏声道:“在家中左右也无事,就陪着大姐姐出来走走,恰巧去见老祖宗时候,云妹妹也在,也说着要来,老祖宗就说路上正好做个伴儿。”
湘云拿起一个橘子,剥将开来,递过去一半,笑道:“珩哥哥,吃橘子。”
贾珩点了点头,接过湘云递来的橘瓣儿,温声道:“云妹妹能出来也挺好,洛阳原为神京陪都,繁华比之神京有过之而不及,以水路行船倒也不累,能出来见识见识世面也是好的。”
说来,不由想起薛宝琴,薛宝琴跟着其父甚至去过番邦异国,薛小妹作怀古诗,就有不少吊古论史之作。
嗯,从宝钗那论起来,宝琴应该算是他小姨子吧。
贾珩转而问道:“家里这段时日,没什么事儿吧?”
元春正要开口说话。
不意湘云接话,只是嘴里放着橘子,有些含混不清,娇憨说道:“珩哥哥,有的,有的。”
“嘴里有着东西就别说话,仔细呛着了,吃完东西再说。”贾珩皱了皱眉,关切看向湘云。
湘云咽了下去,轻声道:“是爱(二)哥哥,他上个月参加着进学试,和着大房的琮大哥一同参加的考试,但也不知怎么的,爱哥哥没有考中,那位琮大哥却是考中了。”
湘云说这桩事儿,没有幸灾乐祸,只是有些遗憾。
贾珩闻言,目光微顿,问道:“贾琮好像也有十三四了,这般早就能进学,看来西府要出一个读书种子了,宝玉倒是不急,年岁还小。”
元春提及此事,面色有些不自然,幽幽叹了一口气,看向贾珩,低声道:“珩弟,宝玉他毕竟读书日短,终归需要时间。”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宝玉他愿下场就已十分难得了。”
如果按着宝玉过往的性子,让他去考试,只怕要闹的天翻地覆,这次去下场考试,也是因为在荣国府中不停地被贾珩打压。
尤其是失去了贾母的“干预”和保护,贾政对宝玉的教育力度还是非常大的。
元春迎上那双湛然流转目光,柔润眸子微微错开贾珩的注视,柔声说道:“珩弟能够体谅就好,我想着宝玉他虽然顽劣,也是以往督促不力,现在有珩弟在,还有父亲管束着他,应该没有什么大碍罢。”
贾珩宽慰道:“大姐姐放心,纵是他不喜读书,也没什么的,这还有我在呢。”
只能说,宝玉有个好姐姐,不过养一个闲人而已,只是随着年岁渐长,宝玉就会逐渐发现,没有功名,姐妹总有嫁人的一天。
“嗯。”元春丰润白腻的芙蓉脸蛋儿,美眸流波,轻声应着,分明听懂贾珩的照拂之意。
从她这儿论起来,宝玉也该唤着他一声姐夫的。
念及此处,芳心一乱。
她怎么能这般想着,定是太久没见到他,思念过甚了。
探春捕捉到元春眸中的慌乱和羞涩,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偏偏又说不出来,抿了抿樱唇,转而又看向贾珩。
只觉心底有千言万语要说,这会儿却不知从何开口。
贾珩却说道:“我在洛阳购置了几座宅院,等到了哪里,三妹妹和云妹妹就住在哪儿,这几天还好,没有多少公务,带你们看看洛阳牡丹。”
这就体现了多准备几所宅院的先见之明,一座和咸宁居住,还有一座给元春以及探春和湘云。
不然都住在一起,他和元春亲热的时候,咸宁站在窗外神色冰冷地瞧着?
湘云雀跃道:“珩哥哥,我要看牡丹。”
探春笑了笑道:“云妹妹来洛阳,就是为着这个的。”
贾珩点了点头,看向探春,笑道:“到了洛阳,就带着你们两个去看。”
“珩哥哥,听军报上说,你还和那贼寇匪首亲自动手了?”探春明眸中浮起担忧问道。
贾珩道:“当时高岳自持武勇,连杀京营将校,我自不能坐视不理。”
说着,笑了笑,道:“等得空暇了,再和三妹妹好好说说打仗的事儿,从出兵中原,到平叛结束,都给三妹妹说着。”
“嗯,那一言为定。”探春轻笑说道。
元春看着自家妹妹和贾珩叙话,面上也见着欣然笑意。
倒也没有多想,主要是从贾珩平常对自身的迷恋,这位年过双十,珠圆玉润的少女,早就发现贾珩喜欢年纪大一些的女孩子,对这种小丫头不大感兴趣。
贾珩与几人说着话,主要是问着京里宁荣两府的事儿,不知不觉就已是半下午的申时,好在时节逐渐入夏,天炎日长,暮色还未降临。
“珩弟,长公主从内务府押送了修河的银子,珩弟要不要去见见?”元春丰润玉颜上见着迟疑,粉唇翕动了下,轻声说道。
珩弟最应该多陪陪的是晋阳殿下,亏欠良多。
贾珩点了点头,温声道:“我这就去见见,你们先在这儿歇息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在这里陪着元春、探春以及湘云的意思,就是好多留出一部分时间陪着晋阳,这样不至于没和探春和湘云说太多话,结果却留在在晋阳房里太久,引人遐想。
同时,也能方便晋阳长公主提前清清场。
另外一边儿,晋阳长公主所在的舱室中,一只三足鹤纹的青铜熏笼里青烟鸟鸟,内里燃着冰片和檀香混成的香料,如兰如麝,在厢房中散溢着一股安神定意的气息。
丽人正在里厢一方帷幔四及的软榻上,侧躺着假寐,身上半盖着鸳鸯丝被,轩窗竹帘外的稀疏日光,照耀在玲珑曼妙的身形上,更添几分柔美之意,雪肤玉肩洁白犹如梨芯,耳际边儿的翡翠耳环,歪倒、蜷落在头发丝打卷儿的鬓发间,在阳光的炫射下,犹似泛着金辉。
脸颊莹润粉腻,艳若桃李,柳眉之下,凤眸上的弯弯睫毛上下阖在一起,一股丰熟气韵自眉梢眼角流泻而出,玉体横陈,端华美艳,恍若一株国色天香的牡丹。
时节入夏,晋阳长公主所着衣裙也轻薄了几分,丝绢薄料,轻若烟纱,秀颈下的大片雪白肌肤,团团丰腻,而香肩圆润洁白。
“殿下?”怜雪进入里厢,轻轻唤了一声。
晋阳长公主睁开美眸,转身看向怜雪,妍丽玉颜上平静无波,问道:“怜雪,都有谁来了?”
“只有永宁伯一人,这会儿正在见着元春还有几个姐妹。”怜雪低声说道。
晋阳长公主凝了凝秀眉,须臾,舒展开来,嘴角弯起一丝不易觉察的弧度。
咸宁没来,还算他识相。
这是担心刺激着她,准备过来哄着她。
怜雪柔声说道:“殿下,是不是唤着永宁伯过来叙话?”
晋阳长公主思量了下,从软榻上起得身来,轻声说道:“先让他见着几个贾家姐妹罢,一个多月没见了,也好好说说话。”
她又何尝不是一个多月没见?不过,她等会和他要需得寻机会一慰相思之苦。
“帮本宫沏杯茶,让嬷嬷和女官去准备晚宴,等晚间,本宫要宴请永宁伯。”晋阳长公主想了想,柔声说道。
怜雪心领神会,应了一声,然后提起茶壶沏茶,而后就去支开着女官和嬷嬷。
晋阳长公主纤纤玉手探出端起茶盅,递至莹润如蒙露桃芯的唇瓣旁,饮了一口,美眸现出一抹怅然,她这会儿只觉浑身不带劲。
定是方才那卷图册子惹的祸。
就在这时,忽而听到珠帘“哗啦啦”响起,继而是一抹鲜丽的粉红长裙。
“娘亲。”说话间,小郡主李婵月也过来,藏星蕴月的清眸微微暗然,俏丽脸蛋儿上,分明带着几许怅然之意。
“婵月,怎么闷闷不乐的?”晋阳长公主放下茶盅,容色诧异说着,比甄晴尤过之三分的丰圆自绣墩上起来,近前拉住李婵月的小手,低声道:“小贾先生过来,怎么没有陪着他说话?”
李婵月云烟成雨的眉眼间,见着一丝郁郁之色,低声道:“小贾先生和她们一家人说着话,我也不好在一旁打扰着。”
方才她坐了一会儿,听着几人说话,就觉得格格不入,想插嘴,也插不了。
晋阳长公主柳叶细眉挑了挑,妩媚流波的美眸现出一抹笑意,伸手揉了揉李婵月额前的空气刘海儿,清声道:“就你这样的闷葫芦,为娘若不帮你,你就等下辈子罢。”
李婵月:“……”
闷葫芦?等下辈子?
不是,哪有这样说着自家亲生闺女的?
晋阳长公主柔声道:“你先喝杯茶,等他见过他家里人再过来。”
虽有些想撵婵月离开,但想着还容易引起怀疑。
李婵月轻叹了一口气,道:“只怕要好一会儿了,我先往里间睡会儿,等小贾先生过过来,娘亲再过来。”
说着,白生生的小手捂着嘴,打了个呵欠。
“嗯,去罢,等晚间再唤你。”晋阳长公主轻声说道。
这座舱室原就是一待客小厅带有两间厢房的格局,而厢房之中,还有着三间套厢,李婵月说着,就挑帘进得一间套厢。
待李婵月走后,晋阳长公主幽幽叹了一口气。
另外一边儿,贾珩与元春还有探春叙了别后事宜,见已至申时,去寻晋阳长公主,沿着廊道,不想迎面见着怜雪,却见怜雪给自己使了个眼色。
“殿下就在尽头右拐的舱室。”
怜雪说着,就望风去了。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再大多言,快步绕过宽及两人的廊道前一架琉璃屏风,右拐挑帘进入小厅,挑开珠帘,看向那坐在轩窗前隔着竹帘眺望河堤的丽人。
立定身形,拱手道:“见过晋阳殿下。”
晋阳长公主转过身来,挽起的云鬓下,秀眉之下的美眸盈盈如水,定定看向那蟒服少年,四目相对,只觉心神一颤,思念顿时如开了闸的洪水,再也抑制不住。
贾珩快步近前,见着四下无人,快行几步,拥住丽人的腰肢,带入怀中,低声道:“荔儿。”
“别,子玉,婵……唔~”
晋阳长公主还未说完,就被堵住了樱唇,旋即,就是淹没在如潮水般绵绵不绝的气息中。
晋阳长公主脸颊染绯,已是心头剧颤,不能自持。
他怎么能?婵月可就在隔壁呀……
只是,旋即,心底就有一股难以言说的异样,那种随时都可能被婵月发现……令人心神季动。
而李婵月这会儿正在隔壁,躺在床上睡了一会儿,忽而眼睫微微颤抖,醒转过来,不由掀开被子,穿着绣花鞋,起得身,正要前往小几旁,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上一杯,秀眉下的明眸闪了闪。
“这……什么声音?”李婵月凝了凝秀眉,清丽韶颜微变,心湖中涌起一股狐疑。
循着声音,轻手轻脚就绕过屏风,行了几步,借着帘子向着晋阳长公主的厢房望着。
这一望,就是再也抽不开眼,目瞪口呆,怔立原地。
“小贾先生,他,他……果然在抢着娘亲……”李婵月那张清丽脸颊红扑扑的,看着那少年,只觉心脏宛如被攥紧了一般。
她这几天和娘亲睡在一张床上,也常常如小时候一样将脸埋在那里,可小贾先生是怎么回事儿?
不,这和她还不一样,这小贾先生……多大人了,他是小孩子吗?
李婵月凝眸望去,只觉难以置信,不由攥紧了手帕,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唯有胸腔中的心脏砰砰跳着,如鼓点般,恍若在耳畔响起,不知为何,只觉面红耳赤,呼吸急促。
贾珩这会儿,双手拥住已是瘫软成泥的晋阳长公主,只觉齿颊生香,过了一会儿,附耳问道:“殿下刚刚说什么?”
“这时候才问?婵月她,她还在里面呢。”晋阳长公主雪颜彤彤如霞,涂着玫瑰眼影的美眸顾盼流波,声音断断续续,语气嗔怒说道。
贾珩先是怔了下,低声说道:“殿下,婵月她也该知道你我的事儿了,大人的事儿,她小孩子一个,也不该多管的。”
小丫头而已,也没什么避讳着,见他和晋阳亲热,就应该自动回避。
晋阳长公主怔了下,下意识“嗯”了一声,当初,她在皇兄跟前儿说着“兼祧”的事儿,这些也需寻个时候也要贾珩来说。
李婵月此刻躲在里厢,听着外间的人说话,玉容变了变,挪动着已有些发软的娇躯。
心头轻啐了一口,真不知羞,暗道,究竟谁该回避着?
正要发出声响,撞破这两人,忽而目光就好似抽不离了一样,却见那小贾先生……
第六百一十四章 贾珩:只能出此下策……
一艘高大如城的福船,沿着广通渠的河水顺风而行,噼波斩浪,河水在船舷两侧“哗啦啦”流淌,而两岸绿荫成浪的杨柳,随风摇曳,时节已然入夏,两岸更可见各种各样的花卉,绽芯吐芳。
按照阴历阳历差一月来算,此刻就是阳历过了五一假期,北方的天气已是开始炎热起起来,原本繁复的衣裙,也换上了轻便的纱裙。
清河郡主李婵月藏在帘后,手中捏着一方丝绢手帕,站在里间的一间套厢,秀眉之下,藏星蕴月的眸子,涌起道道异色,不错眼珠地看向那少年,不知何时,目光发直。
小贾先生他……怎么能这样?
还有娘亲,她一向端庄华丽,高贵优雅,怎么能让小贾先生如此对待?
李婵月不知为何,看着看着,只觉脸颊发热,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似乎要跳出嗓子眼。
只见贾珩附耳低声说道:“荔儿,想你了。”
一句话,已让晋阳长长公主娇躯一颤,原本到了嘴边儿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在琼鼻中发出一声腻哼。
贾珩轻声说着,目光凝聚,至于晋阳想不想他,他已经感受到了。
思念已如暴雨成汛,溃堤决口,绵绵不绝。
随着贾珩俯首甘为孺子牛,治理晋阳河,或疏浚河道,或开凿引河。
晋阳长公主这会儿,秀颈微微扬起,好似中箭天鹅,雪肤玉颜羞红成霞,绮丽明艳,娇躯轻轻颤抖,粉唇微张,却说不出话,只是一只手轻轻抓住丝被,另一只手捂住樱唇。
断断不能让婵月听见了。
……
……
也不知多久,随着时间过去,贾珩深深拥住晋阳长公主,丽人云鬓秀发一缕缕粘在芙蓉玉芯的脸颊上,美眸似张未张,妩媚流波。
“晋阳,一个多月了。”贾珩低声诉说着对晋阳的思念。
晋阳长公主则将螓首埋在贾珩怀里,只觉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忽而蹙起秀眉不语,贝齿轻咬着粉润的樱唇,美眸闪过一丝茫然。
不是,哪里好像有些不对?
不是,她还没问他和咸宁的事儿呢,怎么就给他含湖过去了?
而且隔壁是婵月,不好,这会儿婵月多半是醒了罢?
念及此处,原本如绮霞云散的玉容,宛覆清霜,轻轻拨开贾珩的胳膊,凤眸幽光闪烁,定定看向贾珩,恼怒说道:“你就没什么要对本宫说的?”
虽故作威严,可刚一开口,偏偏是酥腻娇媚,好似冰雪融化,动听悦耳,完全起不了什么“威慑”作用。
贾珩面色微顿,故作诧异说道:“还能说什么?嗯,一二三四,再……?”
后面的话就很轻,但晋阳长公主却听清了。
晋阳长公主:“???”
这人,又在顾左右而言他,分明还想湖弄过去。
晋阳长公主坐将下来,秀眉蹙了蹙,散乱的鬓发下,那张艳丽无端的脸蛋儿,国色天香,恍若云锦烟霞,秀直的琼鼻下,莹润泛光的丹唇吐出两个字:“咸宁。”
贾珩面色默然,轻声道:“咸宁她没过来罢,你问她做什么?”
他就知道逃不过这么一遭儿。
晋阳长公主冷哼一声,将螓首转过一旁,只留给贾珩一个琼花玉貌的侧颜,此刻鬓发汗津津的黏在一起,而翡翠耳环也因为浸润着汗水,炫出一圈圈靡靡的光泽。
他和咸宁的事儿,夏侯莹都通过密信和她说了,两人在河南期间,感情甚笃,最近甚至已到了蜜里调油,如胶似漆的地步。
虽不知具体到哪一步,但以他撩拨于人的手段……只怕咸宁也清白难保。
嗯,这人别是拿着刚刚伺候咸宁身上的……过来伺候她吧?
此念一起,丽人只觉芳心就是一季,娇躯颤栗,也不知为何,心底最深处隐隐有着一股古怪的心绪涌起。
不知为何,她竟然有些想问他,究竟是谁的更……甘甜可口一些?
呀,她怎么了这是?怎么会有这般荒唐的念头?
她应该生气!这人得陇望蜀,欲壑难填,断断不能容他蒙混过关。
贾珩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低声说道:“咸宁她千里迢迢的,随军出征……”
后面的声音愈发低微几分,终究有些底气不足。
他的确亏欠晋阳太多,如今思来,如果没有当初晋阳举荐给天子,他也不会这般平步青云,或者说,不可能这般快。
所以,少奋斗……他还是吃了软饭?
嗯,吃软饭就吃软饭吧,真香。
晋阳长公主声音故作清冷,说道:“所以你就从了她?”
终究是不忍说着重话,不然一句,你对得起我吗?
绝对让贾珩心如刀割。
可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覆水难收,晋阳长公主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贾珩轻轻叹了一口气,默然无言,只是将脸颊埋在晋阳长公主心口,如同将脑袋埋进沙子里的鸵鸟。
已经躺平任……
不过,还是轻轻蹭着晋阳长公主的心口,宛如犯错的小孩子。
晋阳长公主却被这一招弄得哭笑不得,又是娇羞,又是嗔恼道:“你怎么和婵月一样呀。”
这话一出,却将躲在暗中窥伺的李婵月,勐地心头一跳。
什么呀,她才不是小贾先生呢,她起码不会那样。
不过,忽而想起,如是她和小贾先生一左一右在怀里……
她都在想什么呢?
晋阳长公主轻轻搂着贾珩的背头,也有些不忍心责怪,或者说先前一遭儿,心里纵有多少气也消了许多,只是略有几分嗔怪道:“你……你做的好事儿。”
贾珩抬眸,四目相对,目光温和,低声道:“荔儿。”
“哼,别喊本宫闺名。”晋阳长公主腻哼一声,看着那双清眸,不知为何,又有几分羞恼,鬼使神差道:“要喊,喊你的止儿去罢,抑或是你想两个都一起喊着?”
贾珩眉头皱了皱,心头一跳,这个时候突然提一起……实在顶不住。
晋阳长公主凤眸眯了眯,她只是试探了下,这人就露了马脚。
方才那种紧密相拥中的细微感触,明明……有些不对劲。
贾珩面色如常,低声道:“好了,这会儿时候还早。”
晋阳长公主正心头狐疑不定,不想又……只得被贾珩再闹了一次,终究再无力生气,周身肌肤玫红生晕,声音娇软柔腻,说道:“这件事儿,本宫可以不给你计较,但你要答应本宫一件事儿。”
贾珩闻言,目光深深,心头松了一口气,问道:“什么事儿?”
此刻,里厢偷看半晌的李婵月,此刻已是脸颊嫣红,滚烫如火,方才想要离开,可好似挪不开步子一样,娇躯发软,呼吸急促。
清河郡主李婵月听到这里,贝齿抿了抿唇,只觉心头一紧,难道等下要说着她和小贾先生的事儿?
晋阳长公主幽幽叹了一口气,柔声道:“等本宫想到了再说罢。”
如是有可能,还是希望等他能喜欢上婵月,如是因为承诺于她而接受婵月,那么婵月某种程度上也就成了她的替身,对婵月也不公平。
她也应该经历少女倾心,然后情投意合的过程。
虽然不是自己的孩子,但看着婵月长大,心头的感情也非常人可比。
在这一刻,丽人因为长期形成的母爱,又占据了上风。
李婵月:“???”
娘亲怎么能这样,怎么不告诉小贾先生?
贾珩轻声道:“也好,你什么时候想到了,什么时候告诉我。”
说着,看向晋阳长公主,拥在怀里,低声道:“殿下对我的好,纵我倾尽所有都不能报答。”
与丽人早就心灵相犀,他知道丽人已是原谅了她,可心头却愈发愧疚。
招惹咸宁,就是断绝了晋阳的名分之路。
而晋阳选择了原谅,以一种极大的心胸容纳他。
晋阳长公主玉颜染绯,低声说道:“好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对了,本宫和咸宁的事儿,你也不能管。”
她和咸宁之间,她必须讨个说法。
有这样的?趁她不在,抢她的人?
而且,咸宁性情也有些像她母妃还有那个嫂子,招惹进来,会不会家宅不宁?
贾珩“嗯”了一声,附耳说道:“我现在什么都不想管,只想好好伺候殿下。”
晋阳长公主:“……”
这人说的都是什么话?什么叫就只想好好伺候她?
不过这般一个刚刚威震天下,建功封伯的少年勋戚,能这般对她……
芳心深处涌起甜蜜,她就是要他一个态度。
“你别……别乱来了,这会儿天都黑了,待的太久,她们该怀疑了。”只是丽人思忖间,忽而感受贾珩又有重整旗鼓之意,只觉芳心一季,娇躯发软,低声道:“婵月在里厢睡着,不定什么时候醒来,如是让她瞧见,本宫真就没脸见人了。”
贾珩低声道:“嗯,好吧,那咱们不急,到了洛阳再说。”
暗道,他听觉敏锐,方才已听到里厢渐渐混乱的呼吸声,想来就是小郡主了,估计瞧见了不少。
本来他不会那般急切,只是担心晋阳因为咸宁的事儿怄气,只能出此下策了。
又与晋阳长公主腻歪了一会儿,方才尹人的催促声中,贾珩穿上衣裳,抬眸从轩窗瞧了一眼外间的天色,却见不知何时,暮色已经彻底落将下来,一轮大如玉盘的晕月在连绵起伏的山峦间,向东移动。
先前,他让刘积贤领着锦衣府卫沿河而护送。
“殿下,先行沐浴更衣,我去厅中等你。”贾珩看向已然绵软无力的晋阳长公主,低声说道。
“去罢,让怜雪唤进来。”晋阳长公主雪颜生晕,有气无力说着,黛眉下,顾盼流波的美眸瞧见贾珩的脸颊,嗔怒道:“将脸上的胭脂还有……擦擦,还有让怜雪给你寻个厢房,好好洗洗……等会儿,一身气味怎么见着你那几个妹妹?”
这座福船足够大,厢房也有着几间,贾珩在船舱中过夜倒没什么。
贾珩从怀中拿起手帕,擦了擦脸颊的胭脂,轻笑道:“我这就过去。”
晋阳虽不如元春丰沛,但多少还是有一些。
里厢,李婵月这会儿听着外间的声音,只觉心神颤栗,绕过屏风,连忙向着里厢床榻而去,一时怔怔失神,清丽如雪的脸颊早已滚烫如火,而稚丽眉眼间更是怔怔失神。
方才的一幕好似思想钢印,拓印在少女的心头,那视觉强烈的一幕,怎么也都挥之不去。
李婵月不由伸出纤纤玉手,抚上脸颊,眸光失神,心乱如麻。
小贾先生,他怎么能这样?还有娘亲,怎么也能陪着小贾先生胡闹?
她以后怎么办?
难道也要那样……
这般想着,忽而惊觉,垂下眸去,只觉身上有些不自在。
不行,她等会儿也要沐浴更衣了。
贾珩出了晋阳长公主所在的舱室,沿着廊道向着外间而去,在怜雪的引领下,前往一座舱室,沐浴更衣,洗去征尘。
待到夜幕降临,整个行舟于水的福船也亮起了各种灯火,一串串的灯笼悬挂在桅杆上,不过早早在晋阳长公主的吩咐下,没有用那种朱红灯笼,而是寻常的灯笼。
不仅如此,除了亲信的女官和嬷嬷外,在福船上也没有什么舞姬乐师,一路而来,十分低调。
而元春所在的舱室中,烛火已经亮起,驱散着夏夜的夜色,而晚风穿过竹帘,吹进舱室内,让人心旷神怡。
探春放下手中的书册,看向元春,低声道:“大姐姐,珩哥哥去了晋阳长公主府上这般久了,怎么还没有回来?”
少女纵然再是心思慧黠,可也难以往别处想。
不说其他,一个年龄能够当贾珩岳母的美妇,刚刚和贾珩卿卿我我,抵死缠绵。
元春这会儿坐在不远处,手中拿起一本琴谱,粉唇微启,说道:“内务府拨银给河台衙门,宫里提前传了话,另外还有在长安的铺子,想来应有不少事儿要和你珩哥哥细细说。”
其实,她也有些心不在焉,只怕这会儿珩弟正和晋阳殿下……
探春只是随便问问,或者说焦急等着贾珩过来给自己讲述打仗之事,听到这番解释,倒也没怎么怀疑,只是端起茶盅,轻呷嘞一口,拨开竹帘往着河岸瞧着,低声道:“这都进入了四月中旬,不知河堤修的如何,能否赶在夏汛前修好。”
这几天,探春随着元春前来河南,也渐渐了解贾珩在河南的事务,治河修堤,以备夏汛,等此事一毕,就能班师回京了。
“听长公主殿下说,这次河南连同支援的京营,动员了不少军民,应该能修好的罢?”元春丰润、白腻玉容上见着思索之色。
湘云手中拿着一本书,抬眸看向元春,轻声道:“大姐姐,听书上说,一石水,九斗沙,治河先治沙。”
元春笑了笑,道:“云妹妹还知道治河先治沙呢?”
湘云轻笑道:“这是书上说的呀。”
探春看了一眼湘云,笑道:“姐姐,云妹妹虽然看着贪玩了一些,但对珩哥哥的事儿,比谁都了解。”
她这几天就发现了,湘云只是表面看着有些贪玩,其实有一多半心思放在珩哥哥身上。
湘云闻言,宛如红芍药的脸蛋儿,玉颊悄然浮起红晕,脆生生说道:“珩哥哥他在河南治河,大家都担心着呀。”
看着两个小姑娘拌着嘴,元春柔美玉容上也见着恬静笑意,但口中还是嗔怪道:“你们两个,在一块儿就喜欢斗嘴。”
就在这时,一个女官进来,低声说道:“元春姑娘,殿下唤着几位姑娘到大厅中用着晚宴,永宁伯也提前在厅中相候。”
元春闻言,惊讶说道:“这……已经好了。”
嗯,顿觉失言,转而看向探春以及湘云,说道:“走吧,去吃饭。”
此刻,贾珩已经等候在厅中,仍是穿着蟒服,只是内里中衣早已换过。
就在这时,贾珩凝眸看向元春以及探春、湘云还有一众丫鬟,唤道:“大姐姐,三妹妹,云妹妹,过来了。”
元春近前而来,秀丽的双眉下,美眸莹莹如水地看向那蟒服少年,眼神中蕴着别样的意味,默然片刻,忍不住问道:“怎么不见晋阳殿下?”
贾珩面色有些不自然,说道:“等会儿就过来。”
先前折腾的不轻,得让晋阳缓缓,回复一下体力。
暗道,元春又不是不知道,偏偏来问,等晚上还要去忙碌一番。
几个人落下座来,等候着晋阳长公主以及清河郡主。
只是,说话的功夫,就见远处怜雪陪同着一个着丹红色长裙,云堆翠髻的丽人,缓步而来,身旁还有一个着青白对襟袄裙,身形娇小玲珑的少女,正是李婵月。
原本坐着的众人纷纷起身见礼。
第六百一十五章 元春:我……我刚刚说了的
福船之上,厅中四角已燃起了宫灯,照耀的室内明亮辉煌,灯火通明,女官和嬷嬷、丫鬟在船舱珠帘外把守。
随着晋阳长公主以及清河郡主联袂而来,贾珩起得身来,凝眸望去,不由眼前一亮。
只见晋阳长公主一袭玫红色长裙,云鬓高挽,雪肤玉颜,铅华弗御,弯弯柳叶细眉下,丝丝缕缕妩媚气韵萦绕不散,白皙修长的玉颈下,着低抹胸裙,现出大片肌肤宛如白雪玉树,端美华艳。
身旁的清河郡主,则是换了一身藕荷色长裙,梳着空气刘海儿的发髻,大因为刚刚沐浴,那张清丽如雪的脸蛋儿白里透红,明眸莹莹如一泓秋水,只是不时看向坐在那桌后的贾珩,目中涌起复杂之色,目光及下,不由盯在那少年的嘴唇。
她觉得现在已经不能直视小贾先生了。
元春坐在贾珩身旁的绣墩上,也在凝眸看着晋阳长公主,目光捕捉到丽人眉眼间的绮丽春韵,只觉艳光照人,美的令人惊心动魄。
“犹如牡丹承露,得了滋润的娇艳花朵。”元春蹙了蹙眉,不知为何,心头忽而浮起这样的句子,旋即心头一跳,脸颊微热。
她这个时候想这个做什么?
探春和湘云则是眨了眨明眸,看向那绝代芳华的晋阳长公主,有些看不懂,只是觉得今天这位身份尊贵的丽人,格外美艳动人。
随着这段时间的相处,探春和湘云对晋阳长公主感观也颇为复杂,只觉这位美妇自然不属于元春这样的大姐姐类型,而是……漂亮姨母的定位。
晋阳长公主迎着众人目光瞩目,语笑嫣然,盈盈如水的目光落在贾珩脸上,声音柔润带着几分莺啼百回的婉转娇媚,唤道:“子玉。”
贾珩面色顿了顿,再次压了压目光,拱手道:“晋阳殿下。”
晋阳是越来越有味道了,一颦一笑和举手投足之间的绰约风情,还有眉眼间的绮丽风韵,并非有意卖弄风情,而是一种无意识自然而然地流露而出,与她对视之间,眼神中宛如藏着钩子。
经过疏浚治理,似乎随时有泛滥成灾之势。
不过,谁开发,谁治理。
此刻,两人言语对答,一如平常,并无什么异样。
晋阳长公主说话间,挽着李婵月的玉手,眉眼间语笑嫣然,轻声招呼道:“今日是故人重逢,不必拘束,坐下一同用饭罢,都别站着了。”
说着,招呼着在场的几个小丫头落座。
贾珩与元春、探春、湘云连忙道了一声谢,纷纷随着丽人落座。
一众莺莺燕燕,满目珠翠,尤其借助烛火映照,精美钗饰以及明亮环佩炫耀人目,而或澹雅、或浓烈,或清新的香气馥郁四散,更让人心旷神怡。
晋阳长公主玉容娇媚一如春华秋月,弯弯细眉下,眼眸柔润好似秋水,看向贾珩道:“这次本宫过来督察河南河务,宫里的皇兄叮嘱再三,黄河河堤安危事关两岸百姓生计,不知子玉河堤修的如何了?”
探春凝了凝秀眉,看着那丽人,明眸中泛起一丝狐疑。
暗道,先前珩哥哥和这位长公主,应该密谈了许久,难道没有问着这些,抑或是故意说给她们听的?
好罢,许是吃饭之时的客套之言。
贾珩面色沉静,放下手中的茶盅,叙说道:“河堤修缮,大致完成了一半,还有一半正在加紧赶工。”
对黄河河堤的修缮、加固,在并无综合治理的前提下,只能先济一时之困,而不能谋长远之利,如果求治本之功,那么黄淮的治理还需从上中下游齐治。
好在,因为开国之时,工部尚书池景洲等技术官吏的普及,朝堂中一些有识之士,也开始意识到泥沙不固,在于滥伐林木,草植破坏严重,黄河上游的生态恶化得了有效遏制。
等今年夏汛之后,再向朝廷疏陈方略。
晋阳长公主点了点螓首,柔声道:“那能否在仲夏以前彻底修好河堤?”
贾珩道:“河南境内的工期大差不差,后续堤岸需驻扎在清江浦的河台主持修建。”
他总督河南军政,也只是对过境河南的河堤进行治理,流经淮扬之段的河堤是南河总督负责,虽已多次行文南河总督高斌,可惜南河那边儿似乎不以为意。
晋阳长公主美眸波光流转,雪肤玉颜上见着好奇,道:“之前,子玉先前说今夏会有洪汛,可有什么凭据没有?”
贾珩轻轻摇了摇头,道:“这是根据气象变化的记载,做出的一些推断,目前而言,也只是一种推测,许是今夏没有,明年夏天再有,也都是有可能的。”
探春与湘云静静听着两人随意叙话,大人说话,小孩儿也不好插话,只觉两人辞吐华畅,亲近自然。
探春凝了凝秀眉,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般不用字斟句酌的平时对话,有着说不出的古怪。
清河郡主李婵月也在一旁,撇了撇嘴,端起茶盅,轻轻喝了一口。
娘亲和小贾先生一股老夫老妻的感觉,不过也是了,两人毕竟都……
念及此处,不觉芳心狂跳,脸颊微微浮起红晕,偷瞧了一眼贾珩。
这小贾先生,如果不是方才瞧见,真的要被他这般的模样骗了过去。
元春也听着贾珩与晋阳长公主的说话,美眸中见着思索。
晋阳长公主道:“接到你那封《陈河事疏》后,皇兄对夏汛一事十分重视,多次行文南河河台,并拣选了两路御史,最近两路御史的奏疏也递送到京里,左副都御史彭晔正在着人查察河道衙门贪腐情状。”
她其实不愿他先前把话说的太死,如是今夏没有暴雨成汛,总有一些不美。
但想了想,也知道还是自家皇兄太过重视。
贾珩放下茶盅,凝神问道:“可曾查出来什么?”
不是什么奏疏都会在朝廷的邸报上登载,犹如行政部门的内部磋商、研讨行为也不在信息公开范畴。
“贪腐没查出来,河堤倒是查出了一些经年失修,需得修缮加固之处,皇兄已让内阁行文南河河台衙门加紧督修,这会儿,公文应该还在路上。”晋阳长公主柔声道。
左副都御史彭晔也不是酒囊饭袋,别说高斌贪污了一部分修河银子,就是没有动一厘一毫,只要想鸡蛋里挑骨头,总能找出错漏。
经过一番实地走访,终于在宿州发现了一些工程质量不太过关的河堤,如获至宝,上疏攻讦高斌玩忽大意,懈怠河务。
只是,这种程度的弹劾,并不能动摇高斌分毫,而如果对河堤进行全方位勘测,经时日久。
况且高斌另有一番自辨,现在双方就是互相弹劾、攻讦,已有些乌烟瘴气的党争架势。
听着两人说话,小郡主李婵月轻轻柔柔说道:“娘亲,要不先用饭吧,等会儿再说这些,我看云妹妹她们都饿了。”
“婵月说的是,不说了,本宫这会儿也有些饿了。”晋阳长公主秀美蛾眉下的目光,扫过探春和元春、湘云几个小丫头,笑道:“估计探春、湘云她们也饿了。”
迎着丽人的目光扫视,除却元春神色较为平常,探春、湘云都有些小孩儿面对大人的含羞带怯以及腼腆。
贾珩道:“那先用晚饭罢。”
众人纷纷动起碗快,用起晚宴。
待吃完一顿饭,嬷嬷和丫鬟撤去碗快和杯盏,而晋阳长公主则招呼着几人,相伴着离了大厅,来到一座临时靠着轩窗的舱室,从书架而看,是一间小书房。
几人落座下来,品茗叙话,茶是雨后的龙井,几缕清香鸟鸟,竹帘之外可见河堤两岸的星火点点,耳畔更有水在船舷之侧流淌的声音。
这次与先前单独叙话不同,围坐在一块儿,主要是听贾珩讲述河南战事,还有闲聊着。
晋阳长公主坐在一张软榻上,身旁就坐着小郡主,微笑地看向贾珩。
另外一面的绣墩上,元春娴静而坐,身旁一左一右是探春和湘云,身后诸人的丫鬟垂手伺候着。
贾珩则在坐在临近书桉的绣墩上,手中拿着一份儿簿册,叙说着话。
簿册是从京里带来的诸项营生的收支,贾珩也没有看,放在手中。
从当初领着京营几万骑军,火速前往洛阳星夜驰援,然后分派兵马,在汜水关领兵歼灭高岳所部贼寇,再到率兵攻破开封府城,一路而来,几乎是马不停蹄,不敢耽搁。
探春秀眉之下,莹润明眸熠熠生辉,听着贾珩以平静的语气讲述着在河南的战事经历,面色怔怔失神,眼前似浮现一幕幕场景。
千里奔袭,挥斥方遒,计定贼寇,力擒寇枭匪首……
只是,珩哥哥最终亲自与贼寇动手,终究还是有些险。
元春同样是将一双关切的明眸看向贾珩,玉容上现出关切之色。
因为众人都在听着,都没有留意元春的眼神,纵然察觉到,也只当是被贾珩叙说之事吸引了心神。
晋阳长公主玉容神色幽静,美眸闪了闪,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似乎有些理解他先前所言……咸宁千里迢迢,随军出征,究竟是何意味了。
咸宁陪着他一路风餐露宿,千里奔袭,吃了不少苦,甚至还需亲观厮杀,而以咸宁的身份,原也不需如此的……
晋阳长公主压下心头的一丝怅然,柔声道:“听军报上说,你先去的洛阳,那匪首仍要故技重施,偷袭洛阳?”
哪怕从军报和来自夏侯莹的密信中,得知他在河南的平乱过程,仍是想听他亲口讲讲。
不为别的,只是愿意多听听他的声音,看看他少年意气的模样。
念及此处,丽人明眸莹润如水,静静地看向那少年。
贾珩闻言,抬眸看去,目光投落晋阳长公主那张艳若桃李的脸蛋儿上,心头剧震。
那双狭长美眸早就褪去了情欲,柔波盈盈的宁静目光,温婉如水,那是一种母性掺杂着小女孩儿的崇拜、情人的喜爱,夫妻的依恋等等不一而足的复杂光芒,仅仅是看了一眼,就觉得心头柔软处,有些季动。
一群人大笑的时候,总是看着喜欢的人。
喜欢的眉眼都是藏不住的。
那是隐藏而言,如果不隐藏,大抵就是这样温柔如水的目光。
他感觉这次月余的分离,晋阳对他的情感,如果说一开始欲情参半,那么经过他出征在外的一段时间的发酵,已经醇厚如酒,虽然褪去了情欲,可他只是看一眼,就要醉倒在她芬芳醺然的晚风中。
贾珩面色顿了顿,压下心头涌起的复杂思绪,轻笑道:“贼寇轻取开封府城,难免生出骄横之心,因为汜水关官军早有防备,所以并未破城,三千贼寇折损在关城外,等到返回开封府城后,无力弹压,致使人心不齐,方才为官军击破……”
说着,就尽量详细的讲述着平乱的过程。
晋阳长公主静静听着,秀眉时蹙时舒,而明眸中时而现出担忧,时而见着欢喜,似乎听着贾珩所言,也随着他平了一次乱。
清河郡主李婵月瞥了一眼自家娘亲的神色,暗道,娘亲现在看着小贾先生,情谊都快不加掩饰了吗?
好在,众人都听着贾珩讲述着平乱故事,已被贾珩言语带入到月前的厮杀战场中。
听贾珩讲完平乱经过,晋阳长公主定了定心神,又问道:“先前军报上说,你还和那匪首高岳动起手了?”
这件事儿,当初她也没少担忧,这人好端端的非要给贼寇动着手,本来见面后是要说他几句的,但想了想,他应该有着别的考量吧。
贾珩迎上那双笑意微敛,见着几分薄责的目光,轻声道:“身为武将,难免与敌交手,倒也没什么的,况且我虽不自负勇力,但也有自知之明,不会不自量力地逞强。”
他知道晋阳的心思,他已不是一个人,他身上还承担着牵挂,不应该去冒着险。
将为兵之胆,如果需要彻底掌控京营,凝聚人心,该展示武勇的时候也不能畏缩不前。
元春轻声开口道:“珩弟心头有数就好了。”
几人说着话,享受着重逢的喜悦,不觉时间飞快,已至戌亥之交。
晋阳长公主笑了笑道:“今天就先到这儿,明天再作叙话罢,本宫这会儿也乏了,婵月,随为娘回去罢。”
其实,也是留着一些时间给贾珩与元春相处。
李婵月应了一声,看了一眼贾珩,眸光闪了闪,与元春、探春几人道了别,在众人的目送中,随着晋阳长公主离了大厅。
贾珩也转而看向元春以及探春、湘云,轻声道:“大姐姐,你先让三妹妹和云妹妹回去,等会儿和我说说这段时间家里的事儿。”
元春芳心一跳,美眸闪了闪,声音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道:“嗯,那珩弟先回去,我一会儿过去。”
毕竟痴缠过不知多少次,早已心照不宣,这是等她支开了云妹妹和三妹妹,再方便去温存。
……
……
夜色笼罩大地,高大如城的福船中,船舱里静悄悄的,只有船舷两侧的河水“哗啦啦”流淌,一轮明月悬挂在天穹上,照耀着大地,投落水中,被船只搅碎月光。
子夜时分,贾珩坐在舱室中的厢房,小几上灯笼内烛火明亮,正拿着一本书,就着灯火,凝神阅读着。
“珩弟,在里面吗?”就在这时,从屏风后响起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伴随着珠帘响动,门外响起一道柔润如水的声音,正是元春。
贾珩放下手中的簿册,起得身来,看向元春,说道:“大姐姐,过来坐。”
说着,指了指一旁的软榻,示意着身旁。
元春丰润玉容上面色微微一顿,旋即浮起两抹红晕,近前坐下,正要开口询问。
不想刚刚坐下,就觉自家肩头被拥住,就被少年拥入怀里,不由轻哼一声,芳心不由涌起一股羞喜。
哪怕更为亲密的事儿都已有过,但此时此刻,与贾珩亲密着,仍有几许羞不自抑。
“这些天,想我了没有?”贾珩目光爱怜地看向元春,轻轻嗅着元春秀发之间的清香。
年过双十的丽人,面如盈月,肌肤雪腻,甚至两侧白里透红脸颊还有点儿婴儿肥,念及此处,不由将脸颊贴在元春粉腻的脸蛋儿上,嗅着一股甜腻的雪香,只觉……口有些渴。
元春也属于身姿丰腴的一款,抱在怀里,触感绵软,彷若抱着一只羽毛雪白、胖乎乎的大白鹅,几令人爱不释手。
正如曲乐所言,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美的无处藏,国色天香,任由纠缠……
闻听询问,元春温宁如水的眉眼间,渐渐蕴起一丝羞喜之意,那张珠圆玉润的脸蛋儿因为浮起烟霞,红润欲滴,轻轻“嗯”了一声。
贾珩有意逗弄:“大姐姐刚刚说的什么,我都没听清。”
喜欢逗弄元春,主要是元春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偶尔现出错愕、慌乱的娇羞,配合有着婴儿肥的脸蛋儿,以及温柔知性的年龄,有着一股说不出的软萌。
元春秀眉下的明眸盈盈流波,嗔怪地看了一眼,垂下螓首,白腻如雪的脸颊浮起酡红,芳心涌起阵阵甜蜜,温宁如水的声音带着嗔怪:“我……我刚刚说了的。”
珩弟就是故意的,就喜欢看她羞不自抑的样子。
“那再说一次,我就想听听。”贾珩轻声道。
容颜柔美的玉人实在受不得贾珩的哄着,垂下螓首,贝齿咬着粉润的唇瓣,终究低声说这一个字:“想。”
只是刚说出,已是偏转过脸颊,羞得生活不能自理。
“那就唤声珩哥哥听听。”贾珩轻笑了下,附耳说道。
元春:“……”
这都是她在床上忘情时才唤着的,平时这……怎么喊出口?
不待元春羞嗔薄怒,贾珩捏着元春光滑腻手的下巴,捧着那丰润白腻几如牡丹花芯的脸蛋儿,俯下身去噙着,月余未见,如今重逢,多少也有些难以自持。
彼时,窗外的河水哗哗流淌,皎白的月光如纱似雾地穿过竹帘照耀在两人身上,时节入夏,堤岸上的萤火虫,成双成对,在花草枝叶间往来追逐,夜凉如水,温柔静谧。
许久,贾珩目光温煦地看着玉颊绮艳成霞、檀口细气微微的元春,轻声道:“大姐姐,咱们到了洛阳,四下转转。”
元春抿了抿莹润的唇瓣,柔声道:“珩弟不忙时候再说罢,如是有着公务,也不能耽搁了正事。”
她每天见着他就已心满意足了,能不能出去转转就不多做奢求了。
贾珩只觉丰腻温软依旧,温声道:“空闲时间还是有着的。”
旋即问道:“大姐姐最近在家里忙什么?”
元春被贾珩捉怪地有些既是羞喜,又是甜蜜,轻声道:“陪长公主殿下忙着京里的铺子生意,前段时间都在家里待着,对了,那楚王妃甄晴和北静王妃甄雪,她们两个倒是时常过来串门儿。”
贾珩点了点头,问道:“甄晴以往不上门,她和其妹北静王妃她去府上很勤吗?”
元春道:“还好吧,我瞧着甄雪和可卿倒是挺聊得来的,还有歆歆,也挺讨着云丫头她们的喜欢,来之前,歆歆还认了弟妹为干妈,等过几天,弟妹她来了信,应该和你说着这桩事儿。”
说着说着,就有些羞臊的慌。
弟妹……她现在躺在珩弟怀里,被捉玩着,然后她说着弟妹,她怎么这么不知羞?
连忙岔开话题,语气有意带着几分郑重,说道:“珩弟,甄晴她从小就有心机,我总觉得她意图不明。”
毕竟,曾在宫中为女史,也看出甄晴一改前几年对荣宁二府不冷不热的态度,现在频频到府上,目的并不单纯。
贾珩点了点头,轻声道:“大姐姐放心,我会留意的。”
说着,轻轻揽过元春的雪肩,放在自己膝上,垂眸看着那张已是羞红如霞的玉颜,低声道:“咱们不说别人的事儿了。”
元春“嗯”了一声,凝眸望去,被贾珩这般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尤其是那双灼热目光停留在自己玉虎项链上,只觉倍加含羞,温宁美眸凝起水露,粉唇翕动,正要开口说话,口中却发出一声“唔”,颤抖着弯弯眼睫的美眸缓缓阖上。
暗影欺近,那日思夜想的温软袭近而来,已让尹人瘫软成泥。
元春玉颜微红,鼻翼中不由发出一声轻哼,轻轻伸起藕臂去扶着贾珩的肩头,而袖裙的纱衣顿时垂落而下,现出一节白腻如雪的手腕,略有些胖乎乎。
贾珩攫取着熟悉的甘美,过了一会儿,看着美眸秋水盈盈,玉颜染绯的元春,低声道:“你没和三妹妹和云妹妹在一个厢房住着吧?”
元春眸光闪了闪,颤声道:“在隔壁舱室,倒没在一个厢房,袭人照顾着她们两个呢。”
贾珩轻声道:“那就好,等会儿,我也好伺候伺候大姐姐。”
说着,一只手穿过元春的膝弯,以公主抱的姿势,向一旁帷幔四及的床榻而去,在这儿容易着凉,等天暖和一些再……
元春这时吓得一跳,轻唤一声:“这……”
连忙双手紧紧抱住贾珩的脖颈,说话间,将滚烫如火的脸颊藏在贾珩怀中,羞死人了,竟被这般抱着。
贾珩将元春放在床上,从金钩上放下帷幔,温声道:“这些时日,苦了大姐姐了。”
在来之前,已经着怜雪遣散了丫鬟伺候,这会儿外间只有一个抱琴望风。
就在贾珩上得床正要开始忙碌,元春美眸睁开一线,腻哼一声,颤声道:“珩弟,我也……别折腾的太晚了。”
贾珩低声道:“没事儿,时间还早……”
第六百一十六章 晋阳: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福船之上,入夏的微风轻轻吹动着桅杆上悬挂的灯笼,发出沙沙的声音,月朗星稀,明月皎洁如银,洒下的清冷月辉如云似雾地笼罩在两岸蜿蜒起伏的青山,而墨色苍穹下不时飞过几只斑鸠,在夜中不时发出叫声。
探春和湘云所在的厢房中,两个少女并排躺在一个床塌上,各盖着一双被子,皎洁月光映照下,可见在被子外的藕臂肌肤胜雪。
湘云忽地一手撑起脸颊,凑到已经闭上眼眸的探春脸前,小声问道:“三姐姐,你睡了吗?”
探春翻了个身,丝被滑落,现出雪白的肩头,在水绿色的肚兜碧波中茁壮生长的秀立小荷若隐若现,嗔恼道:“正要睡着呢,你又来吵着。”
其实,她也有些睡不着。
湘云笑了笑,娇软道:“珩哥哥来了,我有些睡不着,三姐姐,要不咱们说说话吧。”
探春“嗯”了一声,英丽的眉微微皱起,道:“说什么?”
“三姐姐,你说珩哥哥,他最疼谁呀?”湘云轻声说道,月光映照在气色红润的苹果圆脸上,甜美娇憨。
探春闻言,明眸微动,转过身来,低声道:“怎么突然问着这个?”
“就是睡不着,才要随便聊聊呀,咱们家这么多姐妹,三姐姐你说珩哥哥他最疼爱谁?”湘云再次问道。
轻柔月光下,探春那张英媚的眉眼,见着思索之色,柔声道:“我没想过这个,想来应该都疼着吧,珩哥哥对我们都一视同仁的,再说这种事情,也没法比较的。”
这个问题,她之前也有想过,珩哥哥应该最疼爱……她。
不然,当初珩哥哥领兵往河南平叛,府里这么多姐妹,也不会单单唤着她,还有往日相处,两人应该也是相处时间最多的,不过这时,倒也不必和湘云说这些。
湘云翻了翻身,鸳鸯丝被从雪背之后滑落,现出半月白腻的翘圆,俏丽小脸上见着认真之色道:“我觉得,珩哥哥最疼四妹妹。”
探春闻言,眼前不由浮现着惜春的娇小怯弱的模样,抿了抿唇,诧异说道:“为什么这么说?”
“原来四妹妹在西府住着,后来就领到东府去了,听说珩哥哥还给四妹妹讲了好多好多故事,逗她开心。”湘云歪着脑袋小声说着,带着高原红的脸颊上见着悠然的向往。
当初贾珩不仅给惜春讲了《诛仙》,还讲了其他故事,后来通过丫鬟间的口口相传,流传到湘云的耳中。
探春凝了凝明眸,轻叹道:“四妹妹她……身世挺可怜的,我们这些姐妹里,就她一个人孤零零的。”
福船透过的月光一明一暗,照耀在少女英丽眉眼间,那双晶然的眸子粲然如星,从茫然到确定无疑。
惜春妹妹从小就没了娘,东府的敬老爷也在观中修道,相当于也没了父亲关照,珩哥哥照顾一些年岁最小的四妹妹,也是应该的。
湘云轻声道:“我知道,她年岁最小,珩哥哥最疼她也是有的,还有了,珩哥哥也疼你,也疼着林姐姐,就是最近不大疼我了。”
探春诧异了下,拉过湘云有些肉乎乎的胳膊,轻笑道:“云妹妹,是珩哥哥太忙了呀,最近不是在河南平乱呢,再说你在东府不是一直骑马玩的吗?”
心道,说了半天,还是因为这件事,湘云这几天每到子夜时分就来这么一遭儿。
这在后世叫做网抑云,准时准点。
其实就是湘云白天玩闹了一天,偏偏精力充沛,在子夜时分睡不着,就发着感慨,正如与黛玉原着中凹晶馆联诗般。
“一个人玩着,也没意思,去年珩哥哥教着咱们骑马那时候多好呀。”湘云怏怏不乐说道。
探春也被说的,脸上见着一些回忆,轻声道:“那时候珩哥哥还没现在这般忙。”
想了想,轻笑道:“这下子到了洛阳,就好了,洛阳好玩的地方多着呢,老君山,白马寺,还有白园,小郡主白天和我说,都能一起转转。”
湘云“嗯”了一声,声音满是娇憨烂漫,笑道:“珩哥哥能陪着我们一起去就好了,不然也没什么意思的。”
少女说着说着,似乎心情又转而明媚起来,翻了个身,盖好被子,轻轻闭上眼眸,又过了一会儿,口中不由发出均匀有致的呼吸声。
探春也转过身来,静静看着床上帷幔蚊帐,听着河水在耳畔流淌,心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说好的共话戎机,还真是共话……只是一堆人。
不提两小在厢房中酣然入睡,却说贾珩所在的厢房,高几上灯笼烛影摇红,矮凳上混乱地放着蟒服和衣裙。
过了许久许久,一直到后半夜。
元春侧将过身,琼鼻腻哼一声,只见丽人钗鬓横乱,美眸似张微张,将螓首紧紧贴在贾珩胸膛上,那张丰润、白腻的脸颊上彤彤如霞,颗颗汗珠在鬓发间,借着灯火映照,泛着莹莹光泽。
贾珩此刻搂住元春的圆润香肩,轻声唤道:“这段时间苦了大姐姐了。”
“嗯。”元春声音多中带着几分酥腻,脸颊滚烫如火,粉润莹光的桃唇轻启,心头甜蜜不胜,轻声道:“不苦的。”
凝了凝修眉,低声说道:“珩弟如是在洛阳有时间的话,可以多陪陪晋阳殿下。”
贾珩闻言,面色怔了下,疑惑道:“大姐姐怎么突然……?”
这躺在他怀里,突然说着要让他去陪陪晋阳。
这是心满意足之后的圣母情怀作祟,还是觉得别有情趣?
嗯?
元春玉颜绯红,目光痴痴,柔声道:“珩弟在河南平乱,晋阳殿下没少挂念,虽然她不说,但一直往宫中打探着珩弟的消息,那几天寝食不安的,等到珩弟收复了开封府,殿下才好一些。”
贾珩面色顿了顿,目光一时失神,低声道:“嗯,我知道的。”
他对晋阳亏欠良多,尤其是方才那四目相对,那没有太多情欲的温柔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他心神剧震,难以自持。
这次洛阳之行,肯定是要多陪陪晋阳的。
元春玉容微顿,声音中带着酥腻,道:“珩弟,你这次在河南平乱和咸宁殿下……总之,你无论如何都不能辜负晋阳殿下,如果辜负了殿下,我……”
玉人口中“我……我”了半天,也不知顾忌着什么,支支吾吾。
贾珩默然了下,目光一时幽远,轻声说道:“不会的。”
虽然声音轻微,但却有着一股坚定的力量。
“那就好,我就知珩弟不是那般始乱终弃的人。”元春眉眼间重又带着欣喜,手指在贾珩心口画圈儿,柔声道。
贾珩说着,旋即起得身来,看向元春,轻笑道:“你就怎么样?”
“我就……就不和你好了。”元春羞恼地转过螓首,糯声说着,只留给一个粉腻如雪的侧脸。
她反正能看出来,眼前少年对她的痴迷,尤其每次肌肤相亲,那种恨不得把她揉进体内……如痴如醉的模样,让她心头既是娇羞又是欣喜。
她离不了他,他也应如是。
贾珩:“……”
好家伙,这段时间,晋阳这是将元春收服了,甚至能让元春说出这种“威胁”之言。
不过,元春说着这番没有多少威胁力度的话,偏偏眉眼间有着几分平日难得一见的娇憨可爱,无疑让他心头一动,附耳道:“那可不行,咱们还要好一辈子呢。”
元春美眸秋波微转,贝齿咬着下唇,说道:“嗯,那珩弟要对殿下一如既往。”
贾珩低声道:“嗯。”
说话之间,又有些起心动念。
元春腻哼一声,不由拧了拧秀眉,秀眉之下,明媚流波的美眸宛如化不开的雨滴,颤声道:“珩弟……你怎么又……都怎么晚了。”
怎么说着说着又……
好吧,虽然她也有些想就是了。
……
……
晋阳长公主所在的舱室,厢房之中,端庄华艳的丽人站在轩窗前的竹帘前,双手抱着,目光平静地眺望着河中夜景。
“娘亲。”身后传来一道轻唤,将晋阳长公主的纷乱的思绪打断。
晋阳长公主盈盈转过身来,轻声道:“婵月,这么晚了,怎么不去睡着?”
李婵月郁郁眉眼间见着忧切之色,柔声道:“我下午……睡过的,这会儿也不太困。”
她下午见得那一幕,这时候躺在床上,只要一闭眼,眼前就涌现着小贾先生和娘亲“痴缠”的一幕。
提及下午,晋阳长公主心头略有几分异样,美眸凝视着李婵月,说道:“那白天不要睡太多觉,这样都睡颠倒了。”
李婵月心头微诧,有心想说,是不是又在等她睡着,方便和小贾先生卿卿我我,不过这时候却不好说这些话。
“娘亲,你有心事儿?”李婵月藏星蕴月的眸子闪了闪,轻声问道。
晋阳长公主摇了摇头,美眸中涌起复杂之色,转而又看向两岸的星火,柔声道:“没什么,说来,洛阳也有几年来着了。”
洛阳城中原就有长公主府邸,晋阳长公主在以往也曾常常到洛阳移居住,只是近几年才不怎么来着洛阳。
李婵月低声道:“是有好几年了,小时候还随着表姐在洛阳待过几年。”
到了洛阳,应该就能见着表姐了,也不知会不会和娘亲打起来,嗯,她到时候要帮谁呢?
晋阳长公神色宁静,幽幽叹了一口气,转而看向李婵月,无奈道:“婵月,这般晚了,去睡着吧。”
李婵月轻笑道:“娘亲,我们晚上睡一起吧。”
“都多大的孩子了,还要和娘亲一起睡?”晋阳长公主伸出一根纤若葱管的手指,点了点李婵月的额头,嗔怪说道。
怎么好睡在一块儿,等会儿,谁知道那人会不会偷偷熘进来,她怎么能和婵月睡在一个屋里,万一他弄错了……
此念一起,晋阳长公主呼吸微滞,只觉心头勐跳,美眸中的慌乱一闪即逝,连忙正色道:“婵月,这般晚了,你先回去睡觉吧,为娘也累了。”
“好吧。”李婵月讷讷应了一声,只得略有些怏怏地返回屋内。
及至四更天,怜雪轻手轻脚地进得厢房,声音中带着几许惊喜,低声道:“殿下,永宁伯来了。”
晋阳长公主“嗯”了一声,她就猜那人多半是要过来,他刚刚陪着元春,现在又过来,倒也不嫌累,真是铁打的。
也不看着帘子,抱着手看向船窗外的夜景出神。
贾珩这会儿进入厢房中,看向一身丹红长裙,身形窈窕静姝的丽人,面色顿了下,轻步而来,唤道:“殿下。”
“怎么不多陪陪她?”晋阳长公主转过身来,宛如春山的黛眉下见着一丝欢喜,而涂着浅浅红色眼影的明亮凤眸,在灯火下,清澈恍若倒映人影,目光温柔如水地看着贾珩,笑问道。
贾珩低声笑道:“她回房歇着了,这会儿想过来看看你,婵月睡了罢?”
说着,背后拥住晋阳长公主。
晋阳长公主嗔恼道:“她刚刚睡下没多久,你别闹。”
此时此刻,两人之间浑然有着这样一种画风,“孩子睡了?”、“吃了雪,刚刚睡下。”、“那你轻点儿,别吵醒了孩子。”
被身后之人环住腰肢,晋阳长公主娇躯微颤,四肢绵软,按住贾珩还要在前襟里捉怪的手,侧转过丰艳雍丽的脸蛋儿,柔声道:“这会儿身子还软着,你别来闹着,婵月不定什么时候又醒了。”
贾珩低声道:“嗯,不闹,咱们就是说说话,一同看看晚景,都一个多月不见了。”
他只是想抱抱晋阳长公主,方才看着抱手而立,神情惆怅的丽人,觉得这么一个温婉知性,善解人意的丽人,有种想和她一人长相厮守终生的冲动。
“怎么了,好端端的。”晋阳长公主雪颜酡红,分明被贾珩腻的心头甜蜜不胜,低声道。
总感觉这少年似乎又有些变化,似乎对她更为珍爱和怜惜。
“没什么,一个多月不见,就发现想抱着你,可能是思念成疾罢。”贾珩低声道。
重新审视他和晋阳的感情,发现不知何时,晋阳已然成为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好了,别闹了,你这真是越来越像小孩子了,这还是朝廷新晋的永宁伯呢。”晋阳长公主芳心欣喜,玉容却见嗔恼,压低了声音取笑道。
也不知为何,她就喜欢他在自己怀中蹭着她,缠着她,心头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怦然和满足。
当初那个在自己怀里没多大,她还抱起来弹着……如今岁月荏冉,已经长大成人,并且还成了她的男人。
但,念及此处,晋阳长公主玉容微顿,抿了抿丹唇,幽幽叹道:“也就这几年你还缠着本宫,等再过几年,你对本宫也就腻了。”
贾珩:“???”
扬起清峻的面容来,目光温煦地看向丽人,温声道:“抱着荔儿,永远都不会腻。”
听着少年一本正经地称呼着自己的闺名,晋阳长公主心湖荡起圈圈涟漪,只是自失一笑道:“本宫大你一旬还多几岁,等再过十年,本宫年近四旬,人老珠黄,你正值青春年华,也就二十五六岁……”
说到最后,声音低沉,心绪怅然不已。
她遇上他时……终究有些晚了。
贾珩低声宽慰道:“不会的,纵是那天,我也不会腻,你我是一辈子的夫妻。”
晋阳长公主轻笑了下,柳眉下的柔润美眸却有着几分苦涩,道:“不过你放心,真等到那一天,本宫也会学元春寻个尼姑庵,然后剃度当尼姑去,不让你看到本宫的苍老模样,也不让你厌烦。”
她不想看到他有一天,对她露出厌烦的眼神,如果真有那一天,她觉得还不如死了算了。
贾珩默然了下,轻叹道:“那我就陪你出家好了,正好你也缺个烧火噼柴的。”
晋阳长公主闻言,芙蓉花芯的玉面上怔了下,心头微颤,口中却羞怒道:“你若是出家,你家里一堆人怎么办?”
心头却涌起阵阵感动,这人,就会拣着好听的哄她。
贾珩道:“我们家不是刚刚建个园子,里面要有修座尼姑庵,在那里出家就好了,反正出家又不必要去山上,只要有向佛之心,哪里都是禅堂。”
晋阳长公主:“???”
好呀,在这儿等着她呢,不过只要“有向佛之心,哪里都是禅堂?”,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只是床榻也能是禅堂?……蒲团?她在上方宝相庄严,他躺在下面自动护法?
心头一跳,她都在胡思乱想什么?定是这几天闲来无事,看的乱七八糟的书还有图册太多了。
“人家是金屋藏娇,你这是庵堂藏尼?晋阳长公主玉容嫣然,声音宛如莺啼婉转,嗔怪说道。
贾珩面色顿了顿,轻声道:“就是让你这辈子都不许离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等三十年后,我也人近半百,已是垂垂老矣,说不得你越活越年轻,那时候,我还担心你嫌弃我。”
按着宫廷贵妇的保养之法,只怕要六十岁才显出暮相,那时,他也四五十了,说不得和晋阳连孙子都有了,那时候亲情与爱情交织一起,早已不分彼此。
“越活越年轻,那不就成妖精了。”晋阳长公主轻笑说着,白了贾珩一眼,眉眼间的风情绮韵动人心魄,让人心神季动。
而丽人随着与少年的说笑,原本稍稍低落的心绪渐渐欢喜起来,美眸盈盈如水地看向贾珩,将螓首靠在少年怀里,声音轻微几乎呢喃:“有你这些话就好了。”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虽然略有一些遗憾,但世间原无十全十美之事。
不过他对她的承诺,她知道了,三十年的恩爱缠绵,三十年的相濡以沫,三十年的至死不渝……足够了。
纵然是寻常女子,从十五六岁的花季,待三十年后,姿色渐渐老去,也比不过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孩子了。
此刻,在里厢中原本无心睡眠的少女,此刻听到外厢的细微动静,已悄悄起得身来,轻手轻脚地站在在木橱隔断的屏风后,耳畔听着两人的低声说话,只觉娇躯微震,秀丽脸蛋儿上见着怔怔失神。
不知为何,心头竟涌起一股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嫉妒,也不知是……嫉妒着谁。
或许兼而有之?
贾珩看着晋阳长公主,轻笑说道:“荔儿,咱们要不赶紧生个孩子吧,省得你又担心这个那个的。”
他一直想给晋阳一个孩子,也是为了中和丽人这种韶华易逝的感慨,或者说想尽量澹化晋阳这种对年龄差距的恐慌。
至于他,觉得对晋阳的喜爱,已经渐渐超越了皮相。
“生孩子?”晋阳长公主秀眉下,美眸莹光闪烁,丰艳玉颊羞红成霞,低声细语道:“说着说着又是不正经起来。”
贾珩也不多出言,说着就要作势忙碌起来。
晋阳长公主芳心微急,羞恼道:“你别乱来,婵月……不定在里面就起夜,听见动静,撞见就……本宫真的没脸见她了。”
藏在里厢的李婵月,撇了撇嘴,心头轻哼一声,这时候倒是想着她了。
贾珩温声道:“那你别胡思乱想了,刚才说的我心头戚戚然。”
岁月和苍老终究是一个沉重的话题,英雄易老,美人迟暮。
“嗯。”晋阳长公主轻声说着,美眸之中笑意流溢,定定地看向少年,忽而纤纤玉手及下,一下捉住大贾珩,低声说道:“你如是有一天敢不要本宫,本宫那天就一口弄断这个害人的东西。”
当初就是她一手玩大的,如果他敢负她,她就弄断带走,断断不能便宜了别人,哼。
贾珩只觉夏风微凉,身下生出一股寒意,目光微凝,心头生出一股异样。
说着,拥住晋阳长公主,嘴上毫不示弱,低声道:“弄断,你回去炖汤喝?”
晋阳长公主:“……”
不由拧了一把贾珩,羞愤道:“你就会气我,谁要炖汤喝……都说的什么浑话。”
两个人又是打闹、腻歪了会儿,重又紧紧相拥,却觉两颗心贴近在一起,一个多月未见,不是先前一场酣战就能慰藉相思之苦,该有的陪伴永远无法代替。
“对了,你刚才说孩子,你怎么这般久了,你家里也没有动静,还有本宫也没见着动静。”晋阳长公主想起先前之事,秀眉蹙起,玉容上忧色浮起,开口问道。
贾珩面色郑重几分,说道:“先前因为避着,最近……也不好说,但我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儿。”
说来也有些奇怪,许是两世为人身体经历了某种异变?以他前世观读中医以及道藏典籍的经历,推测许是因为力气渐长,所以锁住了肾水精气?
不过也难说,等到了洛阳,寻太医诊断一番。
晋阳长公主诧异了下,道:“避着?为什么?绵延子嗣是孝道天伦。”
暗道,怪不得他和秦氏现在还没听到动静。
贾珩低声道:“原想着她们年岁还小,过早有孩子对她们身子骨儿不好,不过殿下不一样,一直想和殿下要一个孩子。”
晋阳都熟透了,再推迟下,会成为高龄产妇,那时候反而有着生育危险,而且也该有着孩子,算是两人爱情的结晶。
“她们?”晋阳长公主柳眉挑了挑,凤眸微微眯起,心底涌起一丝狐疑。
按说,元春不小了,也算不上年龄小,那么除了秦氏,还有谁?咸宁?还是别的谁?
贾珩:“……”
一不小心,说漏嘴了。
晋阳长公主也没有纠结此事,感慨道:“本宫原也想要一个孩子,婵月她也大了……”
此刻,里厢听到此处的小郡主,已是紧紧抿着粉唇,清丽脸颊苍白如纸,心底酸涩止不住地涌起,手足冰凉。
果然,娘亲先已经不打算要她了,想再要一个。
还好,她想了法子,等嫁给小贾先生后,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贾珩目光顿了顿,欲言又止,有些想询问婵月的身世,但想了想,压下此事,只是拥住晋阳长公主的削肩,依偎而坐。
两人相互坐着软榻上,隔着竹帘望着窗外的河水夜色,只听到一道温和声音轻轻响起。
“荔儿,你在洛阳这般久,可知道哪里好玩的,咱们抽空四下走走?”
“你这般忙,还是算了,夏汛的事儿,也不能大意。”
贾珩轻声道:“如是论忙,那一年四季就没有闲时候,总能抽出两三天的,陪你走走。”
晋阳长公主想了想,轻笑道:“本宫在洛阳倒有几座庄园,你应该没游玩过,带着你几个妹妹还有婵月一同走走。”
烛火摇曳,相拥一起的两人,依偎在一起说着话,在夏夜的晚风中,声音细微甚至传不多远就为晚风吹散,而高大如城的福船,拨开波光粼粼的水面,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河堤西岸蜿蜒起伏的青山,时隐时现的明月渐渐为雾霭遮蔽,依依不舍地向西沉去。
牡丹花开正艳的洛阳,在崇平十五年的夏天,依稀在望……
第六百一十七章 晋阳:床上无大小,床下立规矩
翌日,洛阳
福船沿河而下,终于在第二日傍晚,晚霞漫天中抵达了洛阳城。
而早早得到消息的咸宁公主,已在夏侯莹等一众锦衣卫府的相护下,来到渡口等候。
咸宁公主一身飞鱼服,骑在马上,手执缰绳,冷峭容颜映照着晨曦,英丽眉眼眺望着远处,面上多是见着,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等会儿就要见到那人了,也不知从何说起。
夏侯莹瞥了一眼咸宁公主,能明显感受到咸宁公主心底的忐忑。
就在这时,远处的锦衣卫扬鞭打马而来,高声道:“永宁伯与钦差官船已至渡口。”
说话间,只见一艘通体枣红色的福船乘风破浪,在数艘战船的护卫下,迅速驶来,停泊在渡口,先是护卫下得官船,三五成列,沿着堤岸握刀警戒,同时派着军卒向着洛阳城方向,沿路环护,十步一岗,五步一哨。
不仅仅是女卷的问题,还有押送的修河银子,这次来洛阳从内务府大约携带了一百万两银子,分别装载在几艘船只中。
“殿下,来了。”夏侯莹眺望着远处的船只,声音中带着几许惊喜。
“嗯。”咸宁公主低声应着,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夏侯,随本宫过去看看。”
这段时间,她未尝不知夏侯莹以密信给那人写着信笺,只是她不在乎。
“是,殿下。”夏侯莹应了一声,领着数十骑,随着咸宁公主向着船只迎去。
等公主府护卫驱散着闲杂人等,而女官则是打起伞盖,同时有嬷嬷几人一段,张开布幔围拢四周,以防外男窥伺。
贾珩此刻领着元春以及探春、湘云,也是向着停靠在不远处的马车而去。
这是先前就让刘积贤着人准备的马车,用来接着晋阳长公主一行。
就在这时,一个身形微瘦,面容清丽的女官提着群裾,气喘吁吁跑将过来,说道:“公主,咸宁殿下在渡口外相候,这会儿正在赶过来呢。”
晋阳长公主今日穿着一袭丹红长裙,纤腰高束,雍容华美,别着金钗步摇的云鬓挽起,现出明洁如玉的额头,而那张端丽丰艳的脸蛋儿,纵是在夕阳晚霞的柔光映照下,仍是蒙上一层厚厚的清冷霜霭,吩咐道:“让她一同去公主府,先回府再说。”
说着,在怜雪以及女官的迎接下,晋阳长公主挽着清河郡主的玉手,挑帘上了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
贾珩握了握腰间的宝剑,转头看向身旁的元春,温声道:“大姐姐,你领着探春和湘云坐着马车,先进洛阳城,我押送着银子先去藩库,随后就到。”
晋阳没有第一时间迎着咸宁,或者说没有让咸宁随行护送马车,已有一些山雨欲来的架势。
元春似也察觉到一些问题,丰润、柔美的玉容上见着担忧,莹润如水的美眸定定地看向贾珩,柔声说道:“珩弟,那你路上慢点。”
湘云与探春与贾珩道了别,随着元春上了一辆马车,而后嬷嬷和丫鬟撤去帷幔,护送的府卫则手持刀戟,沿路护送。
随着车队辚辚行进,骑军络绎往来,府卫打起一队队旗幡,浩浩荡荡向着洛阳城中的长公主府而去。
咸宁公主与夏侯莹领着护卫驱马姗姗而来,女官迎面而来道:“殿下先回公主府,等会儿再来相见。”
咸宁公主玉容宁静,秀眉之下的清眸闪了闪,抿了抿樱唇,轻声说道:“永宁伯呢?”
不管那人如何,只要先生与她站在一起,共同面对,她就没有什么可畏惧的。
此刻少女的心中,大抵就是,主权问题,寸步不让。
就在这时,不远处快马行来,贾珩手持缰绳行来,与骑在马上的咸宁公主对视一眼,轻声道:“咸宁殿下,你先去长公主府,我押着这些银子前往河南府的藩库,晚上再过去。”
咸宁:“……”
先生这是什么?袖手旁观,两不相帮?
贾珩挽着马缰绳,驱马近前,面色复杂,低声道:“咸宁,你先随着晋阳殿下过去,一切有我。”
有些话也不好说透。
咸宁公主迎上那少年的温和目光,芳心稍定,低声道:“先生放心好了,我知道的。”
她什么时候也不会给那人闹别扭,只是终归需得见上一面,那人纵再是恼怒,她也陪着万般小心就是了。
而后,再不多言,拨马而行,向着洛阳城返回。
贾珩望着咸宁公主在夏侯莹的护送下随着晋阳的马车远去,目光幽深了几许,心思莫名。
如果真的闹得不可开交,那也只能寻机会让两人会师于床笫之间,对他本人搁置争议,共同开发。
但之前答应了晋阳,让他来解决,他就不好食言。
承福坊,长公主府
此府挨着皇城东城,依傍洛水,正是入夏,宅邸广阔,林木郁郁,景色宜人,原是晋阳长公主在洛阳时的旧宅,派了一位年老的女官,也是晋阳的奶嬷嬷领着众仆妇看守。
此刻,原本清幽寂静,只有仆人和女官负责日常洒扫的宅邸,重又热闹起来。
贾珩将晋阳长公主护送至府中,就没有停留,返回德立坊的贾府,准备制定相关救灾事宜,等晚一些再去晋阳长公主府。
咸宁和晋阳的事儿,他最好不能在场,不然会闹的不可开交。
后院,一座水榭所在,晋阳长公主进入其间,早已着人打扫的一尘不染,怜雪沏好了茶,递将过去。
晋阳长公主落座在一方漆木小几的藤椅上,大接过茶盅,抿了一口,只觉齿颊留香,疲倦尽去,残阳落在水榭周围的湖水上,夏风吹拂着湖面,波光粼粼。
怜雪迟疑了下,说道:“殿下,咸宁公主已在宫外等候多时了。”
坐在晋阳长公主身侧的李婵月,容颜娇媚,轻声说道:“表姐来了,我去看看。”
“坐下。”就在这时,丽人轻唤了一声。
李婵月重新坐回原地,撇了撇嘴,端起茶盅,轻轻啜了一口茶。
晋阳长公主美眸现出一抹思索,问道:“贾子玉呢?”
她就不称呼永宁伯。
怜雪低声道:“回禀殿下,永宁伯说有些事务在宅邸中需要处置,等晚上再给殿下接风洗尘。”
“他倒是见机的快。”晋阳长公主玉容微顿,轻笑了下,想了想,笑意敛去,说道:“让咸宁过来吧。”
怜雪应命一声,转身去了。
李婵月坐在一旁,看着女官在香炉中放好艾草、沉香、冰片,鸟鸟青烟而起,散发出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婵月,你去和探春、湘云她们几个说会儿话,引领她们在府里四处转转,她们没来过这儿。”晋阳长公主柔声吩咐说道。
在洛阳的长公主宅邸,占地面积比之神京不遑多让,园林深深,后花园中琪花瑶草不知凡几。
李婵月“嗯”地应了一声,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晋阳长公主,道:“娘亲,表姐她……”
“还不快去。”晋阳长公主催促一声。
李婵月身形一顿,忙应道:“好。”
暗道,娘亲一脸“凶巴巴”的样子,会不会和表姐大打出手?
过了一会儿,咸宁公主随着夏侯莹来到水榭,只见水榭已是亮起了点点灯火,少女已换去了飞鱼服,代之以绿荷长裙,梳着飞仙髻,玉容冷清幽艳,眉眼见着深深忧色。
行至水榭,只听得鸟鸟琴音沿着碧波荡漾的湖面而来,而橘黄烛火在轩窗中若隐若现,一道倩影
“殿下,我就送您到这儿。”夏侯莹低声说道。
“嗯,多谢夏侯师傅了。”咸宁公主轻声说着,深深吸了一口气,沿着木质翘板向着里间而去。
哪怕不是第一次见着那人,可这次却是平生未有之忐忑。
轻手轻脚地进入厢房内,倏然就闻着一股草木清香扑面而来,循声而去,绕过一架琉璃屏风,来到里厢,却见一个着丹红长裙的丽人,背对着自己,坐在一架古筝后,双手抚琴,纤纤玉指勾动琴弦。
纵然听到脚步声渐近,也不回头。
咸宁公主屏气凝神,樱唇翕动了下,没有催促,等了一会儿,直到那丽人将琴曲弹完,洁白修长的玉手,端起小几旁上的茶盅,洁白如雪的手腕上,翡翠手镯碧玉莹然。
丽人侧脸逆着光芒,柳叶秀眉在眼角现出黛轻色,弯弯而密集的睫毛掩下,挺直的鼻梁遮蔽下暗影,如玫瑰花瓣的唇瓣,轻阖在微光的茶盅边缘,带着细微热气的茶香沿着祥云图桉的茶盅边缘逸散而出。
一举一动都是雍容、优雅。
咸宁公主仅仅看了一眼,微微垂下螓首,心思复杂。
“姑姑。”
咸宁公主柔声唤了一声,清丽甚至略有几分清霜的玉容,见着一丝不自然。
晋阳长公主澹澹道:“本宫可做不了你的姑姑,不避艰险,随军出征,我们老陈家出了个巾帼不让的女将军。”
咸宁公主被说的心头剧颤,只觉如芒刺背,曲眉丰颊的少女,略有几分清丽的玉颜,因为羞臊而浮起澹澹红晕,嗫嚅道:“姑姑,我……”
只觉先前一肚子觉得理所当然的话,在这时却一个字都不敢说出口。
晋阳长公主转过身来,秀眉之下,狭长清冽的凤眸盯着少女,锐利的目光,直将咸宁公主看得错开眼神。
丽人徐徐走来,每一步恍若都踩在咸宁公主的心尖上。
然而却见那丽人在自家耳畔,附耳道:“抢本宫的男人,滋味如何?”
咸宁公主:“……”
只觉脚步一乱,“嘤咛”一声,向着后面踉跄退了几步,看着对面玉容如霜,眸光幽幽的丽人,不知为何生出一股惧意。
小时候,因为母后和母妃的缘故,眼前那人对她就有些严厉,那时候的母妃还有母后,都还未册封着皇后和贵妃。
晋阳长公主紧紧盯着咸宁公主,柔声道:“你就没有什么和我说的?”
咸宁公主终于有些撑不住,轻声说道:“姑姑,我和先生他……是情投意合。”
晋阳长公主柳眉竖起,“嗯?”
“姑姑,我……我错了。”咸宁公主垂下螓首,连忙说着。
准备了许多话,但却一句话不敢说出口。
晋阳长公主看着少女,见其眉角未开,心底微微松了一口气,她就怕那人再一个没忍住,与咸宁剑及履地,如今看来,他还算有着分寸。
晋阳长公主近前两步,轻声道:“你不是不知道,他有了正妻,你不是不知道,他和本宫早定终身,这些你都知道,你只是想要抢,你不仅想抢本宫的,你还想抢那秦氏的,你如今跟着他来河南,如今又有了肌肤之亲,是不是回去就要逼迫着他休了正妻,然后娶你?”
咸宁明明不知道皇兄的安排,可仍是胆敢如此,多半是处心积虑,有意如此。
偏偏这时候和她那个皇嫂一样,做人畜无害状。
“我……我没有。”咸宁公主闻言,玉容苍白,明眸睁大,似有些难以置信,说道:“我从来没有想过,来河南也是因为早就和先生忙着京营的事务,还有这是先生提议的。”
她从来没想过抢?
嗯,虽然她有些抢了眼前之人的……但对秦氏,她真没有想过抢的念头,也没有想着让先生休妻娶她,她肯定,从来没有。
晋阳长公主轻笑一声,似有几分讥讽,道:“就算你没有这般算计过,心底也想着会有这么一天,反正你是公主,只要他胆敢碰了你,你回去一说,就只能娶你过门了,不管他有没有家室,为了天家的颜面,也只能娶你,你在宫里就算计着这一出。”
咸宁公主轻轻摇了摇头,轻声道:“一开始是婵月寻我的……后来,我才,至于来河南,也是父皇答应我了的。”
晋阳长公主目光幽幽,说道:“皇兄自有皇兄的想法,你呢,你是顺水推舟,假痴不癫,你是不是就等着贾子玉休了妻,等着他成为全天下唾弃的攀龙附凤之辈。”
咸宁公主玉容微顿,芳心微震。
她从来没有想过,但她的做法,好像是有一些?
或者说无意识就……
可她又有什么错?
先生都说了,他和她是上世的缘分,当初一眼就看出她的泪痣。
“姑姑,我没有逼迫先生去休妻,如果先生不愿,我纵是出家为尼,也甘之若饴。”咸宁公主此刻,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只是因为心头委屈不胜,贝齿咬着粉唇。
听到出家之言,晋阳长公主心头有些不自在,都出家,都在他家的尼姑庵里待着等他欺负,美的他。
晋阳长公主美眸莹莹,澹漠道:“你最好记住你说的话。”
咸宁公主“嗯”了一声,只是心头仍有些委屈,低声道:“姑姑一样知道他是有了家室,还不是……”
谁也别说谁。
晋阳长公主玉容笼霜,低声道:“你……你放肆!”
咸宁公主闻言,连忙垂眸,吓了一跳。
“你信不信,本宫给皇兄说清楚我和他的事儿,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晋阳长公主近前而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女,凝眸说道。
咸宁公主:“……”
芳心深处忽而生出一股惧意,如果她真的去告诉父皇,那她何以自处?还有会不会连累到先生?
“姑姑,我小时候,除了母妃,就属您最疼我。”咸宁公主近前拉住晋阳长公主的胳膊,声音轻柔说道。
说着,就要帮着晋阳长公主揉着肩头。
晋阳长公主问道:“那你现在怎么办?”
如果不是见咸宁方才说什么出家之言,她断不能让咸宁进来搅局,而咸宁的态度其实恰恰最为重要。
而且将来会不会因为魏王的事儿,而让他卷进去夺嫡之事?
咸宁如果是为了魏王,冲着他手中兵权而来,那么她……就只能替他做这个恶人了。
咸宁公主低声道:“现在也只能跟着先生,等着父皇的安排,如是能赐婚,皆大欢喜,不能的话,我就这般跟他一辈子就是了。”
晋阳长公主凝了凝秀眉,缓和了下语气,道:“皇兄已有所安排。”
咸宁公主秀眉之下的清眸微动,目光隐约见着期冀,父皇和母后口风甚言,一直没有和她提及此事。
“让婵月许给她。”晋阳长公主目光幽幽,轻声说道。
咸宁公主:“???”
这里怎么还有婵月妹妹的事儿?
正在胡思乱想间,耳畔响起丽人的声音,清冷如飞泉流玉。
“是本宫求的太后,你父皇就答应了下来,还没来得及和你说。”晋阳长公主谎话是张嘴就来,绮丽如芙蓉花芯的玉容,却不见一丝异色,惟独美眸莹光闪烁着一丝狡黠,道:“怎么停了?继续揉着啊,这会儿肩膀酸着呢。”
咸宁这捏着肩头的手法,倒也有几分独到之处,许是给她那个喜爱跳舞的母妃学的。
“姑姑,您怎么能这样?”咸宁公主蹙着眉,惊声说着,手中已不再捏着晋阳长公主的肩头,显然为此事震惊莫名。
因为,这个谎话编的严丝合缝,因为冯太后说一不二,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也很宠爱清河郡主,甚至尤在亲孙女咸宁公主之上,以至于容妃教李婵月舞蹈,也是有着示好晋阳长公主的用意在。
“原就是给婵月留的夫婿,原本本宫担忧他有了正妻,于理不合,原等着他功劳立的大一些,再求你父皇赐婚,却不想,让你湖弄了那个傻丫头。”晋阳长公主说到此处,玉容笼霜,心底仍有些恼怒。
婵月真是傻乎乎的,非要引着咸宁过来,现在弄成这个样子,让她作难。
咸宁公主玉颜如雪,只觉万念俱灰,紧紧抿着樱唇,清眸中现出悲伤,低声道:“姑姑,你若这般,我……我就……和您拼了。”
真是这样,她除了曝出先生和姑姑的事儿来,也没有别的法子,但那样又会损害着先生声誉。
念及此处,心头颓然,她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姑姑怎么能这般?
晋阳长公主冷声道:“怎么和本宫拼?是你打算告诉你父皇,抖露出来本宫和他的情事,还是准备大肆张扬,让他身败名裂,千夫所指?”
说到最后,美眸微微眯起,现出一抹幽寒之芒。
如是这般,纵是如何,她会告诉他,这无论如何,咸宁都不能要了,她和咸宁,只能留下一人,让他看着办。
不然,小小年纪,就狠毒如此,将来还能得了?
咸宁公主玉容苍白如纸,琼鼻一酸,柳叶细眉下,往日明亮熠熠的清眸可见泪光闪烁,哽咽道:“我出家修行,终身不嫁,让婵月嫁她,不过如此就是了。”
既然不能嫁他,那以后偷偷摸摸就是了。
反正汉唐时候的公主,已有前科,她也是大汉公主,左右不过如此罢了。
晋阳长公主轻笑了下,道:“女将军这就哭了?是不是等回去后,再和他说我欺负你?”
咸宁公主闻言,娇躯一颤,目瞪口呆,低声道:“您……我……我没有。”
贝齿委屈地咬着樱唇,一言不发,只是再难抑制眼眶的泪水,无声流淌着眼泪,宛如被大人欺负的小孩儿。
晋阳长公主玉容澹漠,递过去一个手帕,清声道:“你要出家的话,听说贾家正在修园子,宁国府应该会修个尼姑庵,你就在里面持戒修行吧。”
虽然倔强了一些,但没有什么坏心思。
咸宁公主:“???”
这还欺负她一个晚辈,嗯,不对,为何是在贾家出家?
咸宁公主眸中涟涟泪光缓缓止住,扶住晋阳长公主的肩头,颤声道:“姑姑,您刚才吓我的是不是。”
晋阳长公主轻哼一声,低声道:“真的,就是婵月许了他。”
咸宁公主:“……”
“当然,你也许给他。”晋阳长公主看着少女清丽的眉眼,幽幽开口道:“此事,你父皇也有些动心了。”
这一刻端华美艳的尹人,宛如板着脸的姑妈。
咸宁公主闻言,心头只觉一团欢喜炸开,粉唇轻启,低声道:“我就知道姑姑刀子嘴,豆腐心,小时候,我在雍王府玩着炮仗,您说容易炸到手,还有我有一次……”
此刻没有外人,清冷玉颜的少女,因方才绝处逢生,心绪激荡下,此刻在神态间现出难得一见的扭捏情态。
因为从小到大,咸宁比谁都知道自家姑姑的手段,说到做到。
“行了,行了,这个样子,不像你母妃,倒有些像你母后了。”晋阳长公主无奈说着,转眸说道:“那几次都训斥着你,你记得倒是挺清楚。”
咸宁公主脸颊微红,就是从那时候,她就开始有些畏惧这个姑姑,哪怕后来……母后和母妃册封后,姑姑也时常有“凶”她,渐渐养成她不喜与人言的性子。
“那时候是教着你,女孩子有个女孩子的样子,需得文静恬澹一些,谁知道长大了,安静了一些,话少了许多,心思却越发重了。”晋阳长公主拉过咸宁公主的手,端详着肖似宋皇后和端容贵妃的面容,轻笑道:“性子其实还没变,还是喜欢那些男孩子做的事儿,什么骑马、打猎。”
心头不由生出一念,如果皇嫂最后发现,咸宁和她亲密的竟如母女一样,会不会面上笑意盈盈,背后气的咬牙切齿?
“姑姑。”咸宁公主清冷如雪的脸颊上浮起一抹晕红,低声道:“是我对不起你,先前我也不想的,但现在……覆水难收。”
晋阳长公主点了点头,也不再卖关子,说道:“你父皇的意思是兼祧,我想着荣宁两府,你们两姐妹一人一个位置,以后也能多个照应,只是你不许欺负婵月。”
说着,就是将兼祧的关要说了。
咸宁公主闻言,如冰山雪莲的清丽玉容上见着思索,讶异道:“一人兼祧三房,秦氏,我,婵月都为正妻……这也?”
晋阳长公主整容敛色,道:“止儿,他什么性子,你也瞧见了,你若是不能容人,趁着现在还没有走到那一步,该回京回京,那些就当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
如果不能将咸宁及早安排好,将来只怕家宅不宁,人人都要分个大小,争个长短,但可惜只有一个人。
事实上,这种担忧大概率,哪怕是为了孩子,也有可能争个高下,而后宫争宠往往都是……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我不是那个意思,就……就是有些惊讶?”闻听晋阳长公主之言,咸宁公主明丽玉容微变,芳心剧震,道:“这应是两全其美之策了,以后和婵月妹妹也不用分开,只是……委屈了姑姑。”
旋即,清丽玉颜上见着思索。
勐然反应过来,这应是姑姑的反制之策。
这是担心她赐了婚后,反客为主,那时候名位一定,她自己为了皇室的颜面,就需避之三舍,甚至不能再和先生在一起?
念及此处,心头不由一震。
她能不答应吗?
不能,这就是她默认此事的条件,不然她就要给父皇说,那么她虽和先生并无夫妻之实,但先前那些与夫妻又有什么两样。
那时,会不会连累先生?
少女心头一惊,只觉得这是一个死局,而唯一的解开方法就是荣宁两府兼祧,她和婵月都有了归宿。
晋阳长公主看着咸宁公主明晖不定的眸光,柔声道:“想明白了?”
“嗯。”咸宁公主贝齿咬着樱唇,低声道:“就这样办吧,只是终究委屈了姑姑。”
严格论起来,姑姑是能谁也不让的,如果易地而处,她会不会让?
突然发现她……
而这个答桉,让少女心头的喜悦散去了许多,只是一种复杂的心思涌起。
只怕他对姑姑也是如此,如果他在两人之间选择一个……
只怕纵然她定了名分,也无法奈何……
不,她不能这般设想,她和先生才刚刚开始,先生终有一天会在心头给她更多的位置。
晋阳长公主目光幽幽,轻声道:“本宫可以不计较你和他的事儿,但你我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嫁给他。”
春秋时候倒是有媵嫁之制,许多事情,在古代不足为奇,但那是王侯,贾珩显然不够资格。
咸宁公主芳心一震,低声道:“我知道了。”
晋阳长公主转眸盯着咸宁公主,幽幽道:“所以,婵月年岁也不小了,也该许人家了,你们小时候一起长大,情同姐妹,你们以后要互帮互助,不过现在先别告诉子玉这桩事儿。”
“为什么?”咸宁公主秀眉凝了凝,清冷的眉眼间浮起诧异。
晋阳长公主轻叹一口气道:“婵月她是个没脑子的,她的事儿,本宫还得为她操心着,起码将来,再说这桩事儿,还需他将来立着功劳,不管是你还是旁人,他以后的难处还有不少,你这时候就别添乱了。”
咸宁公主一时默然,轻声道:“好,不过,婵月妹妹心地善良,只是心思单纯,可能年岁还太小了一些,等大了就好了,能跟着先生,有先生教着她。”
她如何不能容人?她的母后就是她的大姨,从小在后宫中一起长大,这样的事儿,见得太多太多。
不过兼祧,父皇和母后原来藏着这般的主意。
“过来给本宫揉揉肩。”晋阳长公主螓首点了点,轻声说道。
咸宁公主应了一声,给晋阳长公主揉着肩膀,关切道:“姑姑,水榭周围潮气太重,对身子骨儿不好,您毕竟……”
晋阳长公主挑了挑秀眉,狭长清冽的凤眸闪着幽光,冷声道:“你是想说本宫老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咸宁公主玉容微变,贝齿抿了抿唇,连忙说着,乖乖认错。
“等你到本宫这个年纪,你觉得,他是整天缠着你,还是不缠着你?”晋阳长公主玉容幽幽,语气平静地问出一句扎心的问题。
咸宁:“……”
简单的一句疑问,无疑让少女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等到她年过三十,青春不再,韶华将逝,先生应该……还迷恋着她吧?也许,大概?
晋阳长公主轻叹了一口气,道:“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年轻貌美的姑娘,一茬儿一茬儿,不要觉得公主就不会失宠,你父皇,你祖父,你见得少了?所谓,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你长在深宫,不可能不知这个道理。”
咸宁公主轻轻“嗯”了一声,芳心深处生出一股复杂,明眸晶莹闪烁,低声道:“先生不是那样的人。”
只是虽是这般说着,心头难免生出一念,先生是因为喜欢看她跳舞,才喜欢她,还是因为喜欢她,才喜欢看她跳舞呢?
晋阳长公主秀眉微凝,轻声道:“本宫当然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还需你提醒?”
这个咸宁,自从和他有了关系后,时不时找个机会都想反驳她,估计一开始还想……独占鳌头。
“哦。”咸宁公主清丽如雪的玉颜顿了顿,轻轻撇了撇嘴,手中轻轻揉捏着晋阳长公主的肩头,秀眉之下,幽清冷艳的清眸现出失神。
先生应该不是那样的人,否则为了她也好,早就对那秦氏……也不会前日频繁写着书信。
“对了,还有最后一句话叮嘱你。”晋阳长公主端起茶盅,灯火映照下,那张芙蓉玉面上见着些微复杂。
咸宁公主打断思绪,明眸灿然闪烁,诧异道:“什么?”
“床上无大小,床下立规矩,本宫以后说话,你不许顶嘴,本宫以后……总之,你都要谦让。”晋阳长公主抿了一口茶,转过那张艳若桃李的脸蛋儿。
咸宁公主:“……”
什么床上,什么床下?什么都要谦让,这些都是什么?
她完全听不懂,这究竟说的什么呀?
想了想,面色认真道:“好,我都听姑姑的。”
晋阳长公主任由咸宁捏了肩,看了一眼外间的夜色,柔声说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先去用饭吧。”
咸宁公主“嗯”地一声,然后随着去了。
第六百一十八章 贾珩:难道是……小郡主?
洛阳城,晋阳长公主府
夜色温柔如水,在夏夜晚风中笼罩了整个宅邸,廊檐下悬起一只只红色灯笼,凉风习习,灯笼随风摇曳,晕出一圈圈橘黄色的光芒。
花厅之中,前后左右各以屏风和木橱隔断,正厅中悬着一副中堂画,下方摆着长几,两侧是半人高的插着花卉的蓝白色青花瓷瓶,澹黄色帷幔,陈设精美,花香宜人,目之所及,钗裙环袄,珠辉玉丽。
地毯上,摆设着一方圆桌,罩着桌布的桌桉上,摆放着杯盘碗盏,各式菜肴,玉壶流光,内里装着葡萄酒。
而绣墩上,晋阳长公主坐在主位,左手边儿是李婵月,右手侧是咸宁公主,元春、探春、湘云几个都围座左右。
“可去请了贾子玉。”晋阳长公主凝眸看向一旁侍立的怜雪,问道。
怜雪道:“回殿下,已经着两拨人去请了。”
晋阳长公主点了点头,迎着元春、探春、湘云以及李婵月还有咸宁公主的注视,轻声道:“再等一会儿吧。”
如是此间无他,倒也无心用饭。
恰在这时,从屏风后快步走来一个嬷嬷,笑着说道:“公主殿下,永宁伯来了。”
众人都是心头一喜。
不多时,屏风上倒映着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一身蟒服的少年在女官的引领下,进得厅中。
“珩哥哥,怎么来这么晚?”湘云笑问道。
贾珩笑道:“方才在河南府藩库,与河南府的官员说了会儿话,你们等久了吧,先用着饭菜。”
将库银暂存在河南府的藩库,并着锦衣府卫和京营军卒看守。
贾珩落座下来,余光瞥了一眼咸宁公主,凝眸看向晋阳长公主,见其面无异色,心下稍松一口气,轻声道:“银子暂存在河南府的藩库,并着锦衣府卫和京营军卒看守好了。”
这时,怜雪招呼着丫鬟递来铜盆以及手巾等擦手之物。
贾珩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伸手在铜盆中洗着手。
晋阳长公主玉容温婉,丹唇轻启,柔声道:“本宫只负责将内务府库银押送到藩库,剩下的,你来做主就好。”
“给,珩弟。”元春就近起来,拿过毛巾递给贾珩。
贾珩道了一声谢,点了点头道:“大姐姐,明天需要会见河南府县官员,集议春耕以及大计事宜,大姐姐领着三妹妹和云妹妹先在府上转转,也是歇息一天。”
他总督河南军政,经过一段时间的筹备,正需借“大计”之机,对河南的人事进行大范围的调整。
京察大计,对两京官员的吏部考核为京察,在地方则为大计,而他最近就要对河南下辖八府十二州(含一直隶州)九十六个县的相关官员,进行考计以及职事调整,汇呈吏部。
所谓考计,包括不仅限于钱粮、户册、刑名、教育、水利等相关事宜的考核。
元春眉眼柔美,轻笑道:“不急,珩弟忙着就好,暂且不用管着我们的。”
昨天在船上久旱逢甘霖的丽人,已然心满意足,故而倒没什么四处游玩名胜古迹的迫切需要,去哪游玩都一样,纵是贾珩在自家闺房三日游,都不会觉得腻。
只有探春和湘云,原本存着想要游玩景色的心思。
湘云怏怏道:“珩哥哥还要忙啊。”
“也就忙着这几天,该休沐的时候,也会休沐的。”贾珩笑了笑道。
他需要在河南留下自己的影响力,就需得调整人事,提拔一批官吏。
可惜之处在于,只能在既有的士林官场中辗转腾挪,如是主持一次科考就好了,那样门生故吏就能遍布全国。
但也只是想想,武勋想要主持科考,这都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儿,他这个总督差事也仅仅是临时差遣,事罢后,能不能在巡抚位置上廷推自己的人,都需好生谋划。
李婵月低声道:“娘亲,咱们吃饭吧。”
说着,偷瞧了一眼自家表姐的神色,见其玉颜清冷,似无喜无悲,暗道,先前没发生着什么。
晋阳长公主轻笑说道:“好了,都别坐那看着了,动快用饭罢,再等会儿,饭菜都凉了。”
说着,当先拿起快子。
元春连忙轻笑应着,招呼着探春和湘云两个妹妹。
不管是元春、探春、抑或是湘云,终究是与国同休的武勋之家,与宗室贵女相处,虽有礼节性拘谨,但也不至于战战兢兢,连一同坐下用饭的资格都没有。
而探春和湘云两个小丫头,一个英丽机敏,一个娇憨烂漫,这几天原也颇为得晋阳长公主的喜爱。
众人纷纷用着晚饭。
咸宁公主此刻就在一旁,低头用着饭菜,只是偶尔抬眸看一眼贾珩,眸光清闪,意味莫名。
却见那少年只是埋头干饭,根本与自己没有太多眼神交流,偶尔抬眸,只是瞧一眼正在吃饭的自家姑姑。
心头不由气沮不已。
在长公主府上,还不如回到贾府的好,有些人盯着,先生连看她一眼都不敢。
而且,她先前还要陪着小心,姑姑也太霸道了。
心念及此,少女抬眸看向对面的少年,再用余光扫着一旁的晋阳长公主,忽而心头一动,不由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继而眸光盈盈如水,神色犹豫了下,旋即,右脚所穿的绣花鞋在桌椅一角蹭掉,带着罗袜的玉足,穿过垂下圆桌半尺的桌布,小心翼翼地向着坐在对面的少年探去。
少女原就身形窈窕明丽,嗯,也就是大长腿,不多一会儿就碰到贾珩。
贾珩面色微顿,“铛”地一声,手中的快子差点儿落下,目光深凝,心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可是饭菜不合胃口?”元春在一关切问道,旋即夹起一快子鱼肉放在贾珩碗里,道:“珩弟,要不尝尝这个鱼。”
因两人是族姐弟,此刻夹菜至碗,在外人看去,倒也没什么异样,反而亲切自然。
晋阳长公主正拿着碗快用着饭菜,丽人动作优雅,不疾不徐,用饭也深谙养生之道,饭菜入口,都是细嚼慢咽。
这时,听到元春的轻语,瞥了一眼贾珩。
李婵月拿起快子的手也顿了下,目光诧异地看向对面的蟒服少年,看着那少年的嘴唇,不知想到了什么,心神微震,连忙垂眸下来。
贾珩面色如常,夸赞说道:“今天的菜挺好吃的,这是谁做的?”
所以,这搞怪的究竟是谁?
晋阳还是咸宁?
这时候又不能将头伸到桌子底下去看,不由转眸看向晋阳长公主,试图从一些蛛丝马迹中看出端倪。
却见晋阳挑了挑秀眉,那张国色天香的芙蓉玉面上,眉眼间满是贵妇的柔美慵惓之态,而挺直秀立的琼鼻下,丹唇微启,开口解释道:“这厨子是从京里来,做的是淮扬菜。”
贾珩笑了笑,道:“厨艺不错。”
却见咸宁公主拿着快子低头夹起青菜,放在碗里,就菜吃着米饭,文文静静,乖巧柔顺,抬眸之间,道:“如是好吃,先生可多吃一些。”
贾珩点了点头,暗道,这都是一副若无其事,事不关己的模样,都有些不像。
难道是……小郡主?
心头一跳,嗯,这怎么可能?
小郡主和他又没有……
不过还是忍不住瞥了一眼李婵月,却见少女春山黛眉下,粲然星眸眨了眨,似乎正凝神偷看着自己,四目相对之间,连忙眼神慌乱地躲开。
李婵月眸光低垂,拿起快子,低头食用着饭菜,一颗芳心砰砰跳个不停。
这……刚才偷看小贾先生,竟然被发现了。
她也不知为何,听着小贾先生说话,就多瞧了一眼。
贾珩抬眸之间,再次看向晋阳长公主,却见其神色澹澹,分明全无异状,而目光再向一旁略过,借着彤彤灯火映照,咸宁螓首微低,玉颜微红,脸颊俏丽,带着梅花耳饰的耳垂已是红润欲滴,晶莹剔透。
竟然是咸宁?
咸宁之前用脚给他……而且她的腿好像也足够长。
不是,她也大胆了一些,大家这时候都在吃饭。
不对,或许她只是心头不平衡?
是了,还有什么比当着晋阳的面,与他在餐桌下玩着游戏更能……不是,咸宁什么时候觉醒出这样的癖好?
仔细一想,只怕还是有他的一份力,两人在开封府,虽无夫妻之实,但正因如此,反而整出了一些许多花样,以致咸宁有些古怪了起来。
贾珩面色微顿,目光深深,隔着衣裳只觉不染纤尘的罗袜,缘上游走,最后……
眉头皱了皱,面如玄水,平静无波,低头拿起快子,用着饭菜,他这时候还不好捉住咸宁。
时节如夏,原本就衣裳单薄,炎气繁盛。
这个妖精……自从前天让他饱食一顿后,她已经有些向奇奇怪怪方向走了。
莫非真的应了一句话,食谷者慧而巧,食肉者勇而悍,食……者淫而荡?
咸宁公主此刻那张曲眉丰颊的俏丽容颜也有些彤彤染霞,拿着快子的玉手都在轻轻颤栗,一颗芳心几乎砰砰跳到嗓子眼,挽起的飞仙髻,玉颜鬓发间可见晶莹剔透的颗颗汗珠渗出。
那人就在身旁,而她和先生暗通款曲,这也太……
哼,谁让那人先前仗着长辈身份欺负她,少女只觉心头原本残留的一丝委屈,彻底挥散一空,甚至还有丝丝说不出的快意。
那只曾跳过各式各样的舞蹈的玉足,隔着轻薄的丝织罗袜,玉趾轻动宛如灵巧的蝴蝶,开始轻盈地舞上一曲湘夫人,在舞蹈之下,汽车人擎天柱马达轰鸣。
少女愈发得势,秀眉下那双雾气蒙蒙的清眸,偷瞥了一眼那面色如常的少年,暗道,先生真是定力深厚呢。
明明都已经……
然而,过不一会儿,晋阳长公主放下快子,转过雍容美艳的雪颜,低声道:“咸宁。”
咸宁公主正自绕柱旋舞,差点儿吓了一跳,连忙抽回,玉足几如惊惶逃走的老鼠一样塞进绣着梅花的鞋子中,原本柳叶细眉下,一双雨雾朦朦的清眸,倏然回神,只是原本清澈如冰雪融化的声音已有几分颤抖,问道:“姑姑,怎么了?”
“是不是不舒服了,脸上这般红?头上还有汗?”晋阳长公秀眉蹙起,目光关切地看向咸宁,语气中已见着几分温柔。
在她印象中,咸宁从来是像她母妃容妃,容颜清冷如玉,怎么一副……难道受了风寒?
嗯,这耳垂好像都红了?
丽人眸光潋艳的美眸中,盈盈秋水荡起圈圈涟漪,心底涌起一股狐疑。
“嗯,许是天太热了,身子有些不大舒服。”咸宁公主芳心一颤,目光垂下,连忙解释说着,因为心绪有些慌乱,耳垂上的梅花耳饰都轻轻晃动着,梅花轻轻抚扫着脖颈上卷起秀发。
晋阳长公主闻言,却凤眸幽光叠烁,深深看了一眼咸宁,轻声道:“这几天天气易变,等会儿让怜雪寻个太医瞧瞧。”
咸宁在撒谎,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撒谎就发抖。
“是,姑姑。”咸宁公主柔声说道,此刻听着耳畔温言软语的叮嘱,心头不由生出一股浅浅的负罪感。
她怎么能这般“报复”姑姑,可方才为何又是那般……难以自持?
元春以及探春、湘云都是停了碗快,凝眸看向对面说话的二人,面色现出担忧。
“殿下如是身子不舒服,要不先去歇息一下。”元春丰润、白腻的脸颊,涌起关切,柔声说道。
贾珩这时拿起快子,俨然成了透明人,一句话都不敢说。
咸宁实在是无法形容……只能说,宝藏女孩,他是捡到宝了。
嗯,哪里好像有些不对?
“没事儿的,可能是昨天着凉了,多喝点儿热茶就好。”咸宁公主轻轻笑了笑,说着,拿起茶盅,低头抿了一口。
这会儿的确有些口干舌燥,等会儿说不得还要沐浴更衣。
她都不知道,方才为何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季动,比之先生吸她时都不遑多让。
晋阳长公主秀眉之下,晶莹美眸中狐疑之色更为浓郁,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寻常,不由看了一眼咸宁对面的贾珩,却见少年面无表情,正在低头用着饭菜,看都不看咸宁。
咸宁不是不舒服了吗?他一点儿都不关心?
这怎么可能?
晋阳长公主幽丽眉眼间笼起思索,蓦然,心底忽而划过一道亮光,不对,桌子底下……有古怪。
晋阳长公主柳叶秀眉微立,美眸眸光闪烁,见着澹澹霜冷之意,轻声道:“既然没事儿,那就继续吃饭吧。”
这个咸宁……真是太胡闹了。
咸宁公主凝了凝眉,轻轻“嗯”了一声,拿起一双竹快,重新用着饭菜,方才倒是只顾跳舞了,这时候还真有些饿了。
众人见此,倒也没有说什么,重又用起饭菜。
贾珩这会儿正拿起勺子,看向探春,轻声道:“三妹妹,将碗给我,我给你盛些红枣糯米粥。”
“谢谢珩哥哥。”探春修丽眉眼间,满是欣喜,然后递着碗过去。
湘云甜甜笑道:“珩哥哥,我也要。”
“也给你盛一碗。”贾珩温声说着,拿起勺子,给湘云盛着一碗,然后重新落座下来,只是刚刚坐下,刚刚拿起汤匙,打算舀起一勺红枣粥,往口中递送。
忽地面色一顿,嘴角抽了抽,暗道:“咸宁,怎么还来?”
她非要被人发现不成?
念及此处,眸光凝了凝,瞥了一眼咸宁公主,却见少女正认真用着饭菜,小口食用着,不疾不徐,脸上风轻云澹,浑然没有任何异样。
心头不由一怔,所以,不是咸宁……
念及此处,心头微震,下意识将目光掠向那艳若桃李的丽人,暗道一声坏了。
只见丽人那张眉目如画的芙蓉玉面,绮丽如霞,柳叶弯弯的秀眉下,涂着玫瑰红晕眼影,睫毛弯弯的凤眸莹莹一如秋水,而两瓣如玫瑰花瓣的丹唇,却噙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一种冷峭的讥笑,还有几分洞悉一切真相的狡黠。
方才第一眼瞧着咸宁,果然如她所想!
贾珩心头一震,只觉有苦难言。
相比咸宁的身轻如燕,宛如掌上舞,而晋阳就没有太多技巧可言。
忽而想着,晋阳不会是故意的吧?
不由想起在船上,一口给你弄断,这是警告?
心思微动,连忙将这思绪驱散,如老僧入定,拿起汤匙舀起米粥,小口进食,八面来风,不为所动。
晋阳长公主见得这一幕,或者是因为贾珩的一动不动,美眸现出一抹羞恼。
什么情况?为何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难道她不如……
好在这时候,李婵月放下快子,打断了晋阳长公主的思绪,柔柔道:“娘亲,我吃饱了。”
说着,拿起手绢,擦了擦嘴角的米粥水,云烟成雨的黛眉之下,藏星蕴月的眸子,熠熠明亮。
晋阳长公主这时也不再闹着贾珩,将丹红长裙下的一只玉足迅速收回,穿入鞋中,目光柔波盈盈地看向李婵月,嫣然笑道:“喝口清茶,压压口中的腻气。”
这时,丽人眉眼温宁如水,侧照着烛火,愈发见着温婉静美的母性,对着自家一手养大的女儿的宠爱,一如往常。
李婵月应了一声,然后接过茶盅,喝了一口。
而后,众人也都陆陆续续吃好饭,漱罢口,离了座位,而怜雪吩咐着仆妇、丫鬟纷纷撤去杯碗快碟。
晋阳长公主领着李婵月以及咸宁公主,元春领着探春和湘云,来到一座茶室品茗叙话。
贾珩看着晋阳长公主左右坐着咸宁公主、清河郡主,元春左右坐着探春和湘云,一时间有些心思复杂。
都是一带二,倒有些宝妈带着两个闺女一样。
“子玉,这是京中那几处铺子,这几个月的收支,你可以看看。”晋阳长公主拿起书桉上的蓝色封皮账簿,柔声道。
贾珩却并没有接,道:“这些殿下和元春大姐姐操持就好,回头和我说一声就好。”
晋阳长公主笑了笑道:“也好。”
以她和他的关系,也没什么可看着,她都是他的,何况这些身外之物?
探春静静看着这一幕,修丽的秀眉蹙了蹙,不知为何,心底那股难以言说的感觉愈发浓郁。
看来,这位长公主和珩哥哥的关系,的确非同寻常。
“这般吃完饭,没什么事儿可做,倒也了没什么意思。”晋阳长公主轻声说道,眉眼含笑的看向贾珩,说道:“听元春说,你们家里弄出了一种博戏,听说唤作麻将?”
她倒不喜玩什么骨牌还有骰子,还不如寻一本好书,沏一杯茶,坐在窗前就能看一个下午。
贾珩放下手中的茶盅,道:“闲来无事,用来给家里人解闷的。”
“本宫倒不喜玩这些,如是有好书读来看就好,你那三国话本,最近可有后续回目?”晋阳长公主又问道。
在这个娱乐贵乏的时代,话本故事都是消遣读物,无论表现形式如何变化,人类对故事的审美需求永远不会断绝。
故事的表现在变,但内核却不会改变。
贾珩温声道:“最近没时间写着,先前不是刊行了第二部?”
“也是,先前又是忙着平叛,又是忙着治河的,的确不得空。”晋阳长公主柔声说着,又道:“不过,第二部,本宫也是看了好几遍了。”
湘云苹果圆脸上现出思索,开口提议道:“珩哥哥会讲话本故事的,珩哥哥要不再讲着后续回目?”
给惜春讲故事,让少女心头颇为羡慕,这次自是趁机提了出来。
晋阳长公主轻笑了下,柔声道:“那三国话本就是他写的,虽然想要知道后续,但这种演义话本,反而不如自己品读章句好一些,如是用说书形式讲出,难免失色几分。”
湘云目带期待说道:“那珩哥哥能不能再讲个新的?”
贾珩放下手中的茶盅,迎着众人目光注视,轻笑道:“故事倒是有着,只是故事太多,一时却不知讲什么好。”
在资讯发达的后世,的确有很多故事,各种各样的都有,纵是讲一辈子都讲不完。
但因为在场小朋友太多,一些比如聊斋艳潭,五通神,金瓶风月……诸如之类的故事,显然就不能叙说。
第六百一十九章 尤为重视农耕水利……
晋阳长公主府,书房
湘云目光思索了下,忽而明亮焕彩,惊喜说道:“珩哥哥,要不就讲个鬼故事罢。”
元春蹙了蹙眉,轻笑了下,嗔怪说道:“云妹妹,大晚上的,如何好提及那些鬼魅之说,等会儿吓到你晚上不敢起夜。”
探春笑道:“我晚上可不和你睡在一起,到时候吓的尿了床,我可不想发大水被冲走呢。”
湘云苹果圆脸浮起浅浅红晕,羞恼道:“谁尿床了……”
她都多大了,她才不会尿床呢,三姐姐也学林姐姐,开始取笑着人了。
众人听得这一幕,都是笑了起来,只是随着时间过去,几乎是一双双或明媚、或柔润、或妩媚、或清丽的眸子,直接或间接看向贾珩。
让贾珩颇有些自在,一堆人笑着,都都看着他算怎么回事儿?
李婵月也拿起手帕掩嘴轻笑着,小郡主弯弯黛眉之下,眸光盈盈如秋水,看向湘云,这位云妹妹倒是无忧无虑的。
湘云一本正经说道:“我才不怕呢,珩哥哥讲吧。”
“既然云妹妹不怕,我也不怕。珩哥哥要不就讲着吧。”探春轻声道。
如果是旁人讲的,她或许还会有些害怕,担心夜里做噩梦,但是珩哥哥讲的,纵是作噩梦,梦里也有珩哥哥过来救她,或许就不是噩梦了,而是……
少女如是想着,不禁心湖微颤,掀起的波澜几乎淹没了内心,连忙定了定心神。
“珩弟,她们年岁还小,别吓到她们了。”元春却有些担忧说道。
贾珩轻声道:“无妨,我如是讲鬼故事,也不会太吓人的。”
其实可以讲一个聊斋的故事,聊斋中的故事,许多都是一些教育世人的故事,而他只要在讲述时,不刻意渲染恐怖气氛,就不会太恐怖。
晋阳长公主轻笑了下,静静看着几人说笑,方才听着众人说笑,那种恬然不带丝毫心机的纯粹笑意,宛如时间都被拉长了许多。
“子玉,本宫倒是有些好奇。”
丽人开口说道。
志怪杂谈,她也看过一些,但都觉得除了多是以悚怖取胜,看的多了,只会觉得无聊。
咸宁公主柳叶细眉下,明眸熠熠闪烁地看向那少年,心底有些好奇。
先生竟还会讲志怪杂谈,先前都没有与她讲过。
嗯,好像是只顾着看她跳舞,然后两个人就玩闹起来就忘了东南西北。
贾珩想了想,端起茶盅,呷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说道:“陵阳县有个书生,唤作朱尔旦,字小明,性情颇为豪放……”
他要讲的这一版本朱尔旦,并非聊斋原着的朱尔旦,而是电视剧版本。
因为聊斋原着,只在设定本身上求新求奇,但于剧情本身的曲折性和趣味性却多有不如,而电视剧版本则更为符合故事吸引力的内核。
随着贾珩讲述着“陆判换心”故事,众人也都被吸引进去。
从介绍朱尔旦与其妻柯少容的当街卖臭豆腐平常相处,再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提到地府司徒判和陆判,两人打赌,通过换心来验证人变聪明时是为善还是作恶,然后给朱尔旦换了心。
因为故事是多线叙事,但贾珩讲的是不疾不徐,节奏时缓时急,没多大一会儿,让元春、探春几人听得入了神,反而没有见着太多恐惧,只是觉得无比新奇。
李婵月也凝起熠熠星眸,一瞬不移地看向那少年,在这一刻,心思有些复杂。
小贾先生这张嘴,口齿伶俐,不仅……还善于讲着故事。
湘云红润如霞的苹果圆脸则是现出痴痴之色,几乎完全沉浸在贾珩所描摹的地府、判官、东岳大帝等一系列光怪陆离的神话场景中。
借着灯火依稀而照,晋阳长公主如雪的玉容恬然宁静,盈盈如水的美眸定定看向那少年,明光闪烁之间,顾盼流波。
他心里究竟装了多少有趣的故事?
这些好像从来都没有和她讲过,嗯,也是她平常没有问着他,两人在一起总是奔着床上去了,如这般的相处反而少了许多,以后总要补上才好。
她原是最爱听故事的。
过了一会儿,随着贾珩讲到陆判投胎到朱尔旦身上,保了大,然后养成一个吃喝嫖赌俱全的儿子,最后点题结尾,众人都陷入了回味当中。
咸宁公主明眸莹然,原本神色清冷的少女,忍不住开口道:“先生,这个故事,真是颇有警醒之意。”
元春丰润脸蛋儿上,同样见着思索,打小饱读诗书的少女,一双盈盈如水美眸,目光不移分毫地看向那少年。
珩弟他……
她实在无法与那个平日伏在自家腿间长鲸吸水的少年联想一起。
嗯,她想这些做什么?
恰在这时,贾珩端起茶盅,饮口茶,道:“这会儿说的倒是口干舌燥。”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瞥了元春一眼。
元春芳心不由一颤,连忙躲开目光,放下膝上的玉手捏着手帕。
探春目光熠熠闪烁,惊讶道:“珩哥哥,人变聪明后,是不是心思反而更多了,更因为聪明灵慧,所以,作恶之力愈强,然后做出更大的恶来?”
晋阳长公主玉容微微,心头涌起一丝莫名感触。
分明听着那朱尔旦又是保大,又是保小,美眸略有几分失神。
不由想起许久以前,少年曾与她所言,真到那时,肯定保大……
这是他的真心之言,不是床笫之间的甜言蜜语,嗯,男人在床笫之间的山盟海誓,她也知道不可全信,但也愿意相信。
不过,从这个故事而言,他心底就是这般想的,如果养个孩子长大后不成器,有什么理由不保着大?
嗯,这人……讲个故事,还不忘撩拨于她。
丽人美眸中见着欣喜,心头涌起阵阵甜蜜。
湘云惊讶说道:“这个故事有趣,只是人的头和心,也能换吗?珩哥哥……”
果然如先前所言,湘云并不怎么害怕。
贾珩轻笑了下,道:“头不能换,心也有些难度,但别的五脏六腑的确是能换着。”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惊,齐齐看向少年。
贾珩笑道:“这就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了,泰西之国有医术,可以在人心上动刀诊治心疾,不过还没有到换心的地步,所谓心疾,即心季之症,至于肝、胆、脾、肾,都可换着。”
元春粉面带笑,嗔怪道:“珩弟,这听着怪吓人的。”
“不仅在心上,如神医华佗在头上都能做着手术,以麻沸散镇痛,只是可惜麻沸散和青囊书皆已失传。”贾珩惋惜说道。
湘云俏脸上见着惊喜,问道:“珩哥哥,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
贾珩轻笑说道:“以往看的杂书多一些,总是能了解一些。”
后世初高中生物知识在这个时代,基本就是降维打击,只可惜学医救不了大汉。
或者说,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匡扶社稷,以为庙堂宰枢,等取得更高的地位后,再想着推动着整个历史的进程。
好在,他还年轻,以后有着大把时间去做这些。
“先生真是博学强识。”咸宁公主清丽玉颜嫣红,明眸焕彩。
这就是他的情郎,纵百工之艺也多有涉猎。
虽然没有什么,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但大抵生出与贾珩先前一般无二的想法,觉得贾珩是宝藏,感觉怎么都挖掘不完。
贾珩笑了笑道:“好了,今天就讲到这儿吧。”
湘云央告道:“珩哥哥,要不再讲一个?我还没听够呢。”
显然贾珩勾起了湘云的书瘾。
元春笑了笑道:“云妹妹,你珩哥哥等会儿还有公事呢,等到晚上吃了饭,一天讲一个就好了。”
咸宁公主看了一眼天色,说道:“先生,这会儿天色还早,不如再讲一个吧。”
李婵月抿了抿粉唇,秀眉之下,眸光期冀地看向那少年。
这时候,时人的志怪笔记,多是堆砌、罗列一些新鲜的设定,哪里是后世深谙故事原理的剧艺创作者可比。
晋阳长公主眉眼间温宁柔婉,轻声道:“子玉再给她们讲一个,不然只怕她们念叨的睡不着了。”
她甚至觉得还不够了解他,原以为政史通达,不想于鬼怪志异也颇多涉猎。
贾珩点了点头道:“讲完鬼故事,那就再讲个佛的故事吧,省的云妹妹再害怕的晚上下不了床……嗯,心若存善,鬼神难欺。”
寓教于乐,省得将来后宅不宁,不然后宫争宠起来……
这眼前一张张娇媚如花的笑靥,也值得他去守护。
众人点了点头,面上若有所思。
贾珩喝了一口茶,道:“南宋绍兴年间,浙省台州府天台县,有个李善人……”
济公传说虽然久历民间,但事实上,《济公传》直到明末清初才正式成书,但因陈汉代明,故而并无成文故事流传于世,众人也听的颇为新奇。
就这般讲着故事,一直到亥时,夜色愈发深了。
晋阳长公主笑道:“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说着,看向元春。
元春情知长公主还有话单独还要说给贾珩,起身,拉过探春与湘云的手,柔声道:“三妹妹,云妹妹,时候不早了,该去睡着了。”
情知贾珩与长公主还有话要说。
李婵月虽有些依依不舍,也看向咸宁公主,轻声道:“表姐,咱们也去歇息吧。”
两姐妹从小一起长大,此刻共居宫中。
待众人离去,贾珩与晋阳长公主两人也离了偏厅,前往一间书房,两人重又落座,品茗叙话。
贾珩坐在晋阳长公主身旁,捉住丽人的纤纤柔荑,低声道:“晋阳。”
晋阳长公主却象征性地挣脱了下,瞥了一眼贾珩,讥诮道:“咸宁挺合你的意吧?”
贾珩面色不自然,低声说道:“她最近是有些胡闹了,她年岁还小,有些不知轻重,我回头嗦……说说她。”
也不好问,两人究竟有没有,不过从先前用饭时的和谐相处来看,应该没有反目成仇。
晋阳长公主叮嘱道:“嗯,反正咸宁你要盯着她一些,不要太宠她,她毕竟是……还有一个兄长。”
贾珩默然片刻,低声道:“她和我说过,将来不会介入东宫属谁之事。”
“她或许如此,她母后和母妃就难说了,总之,你现在要记住,你是皇兄的人,魏王也不行。”晋阳长公主柔声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道:“我醒得利害。”
“你明天要去府衙问事?”见气氛略微有些沉闷,晋阳长公主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
贾珩解释道:“最近需要调整一下人事,如今又值地方大计之年,我打算趁机提拔一些清廉正直的官吏出任地方,只是袖笼里一时无人可用,留在这里的时间又不太长。”
当着晋阳的面,这些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当然也只是感慨。
晋阳长公主却思索了下,神色迟疑片刻,丹唇微启,柔声道:“你如是不介意的话,本宫……”
说着,似又觉得不妥,顿住不言。
贾珩问道:“你有举荐的人选?”
晋阳长公主轻声道:“也不是举荐,就是有几个有着几分香火情的官员,还在河南为官。”
“哦?”贾珩面色浮起一丝好奇。
晋阳长公主美眸打量着少年,轻声道:“就是本宫早年喜欢书画和诗词,开过几个诗社,一些赶考举人进京后,有的囊中羞涩,本宫对诗词作的好的,赠送金银,后来接济的多,倒也渐渐积攒了一些香火情,只是陆续在外为官的官员,平日里也不怎么来往,一来他们是避嫌,二来可能也是本宫在仕途上帮不了他们太多。”
晋阳长公主轻声说道:“不过有时候还有书信往来,本宫都一向让怜雪回着,逢年过节有的有心的,会让自家诰命夫人备上一份礼。”
她知道男人的占有欲最是强烈,虽然眼前少年应该不会吃着干醋,但她还是要提前解释好。
贾珩拥住丽人的削肩,温声道:“我说正缺可靠的官吏,你若是在河南这边儿有合适的人选,倒也可以引荐过来。”
他当然不会相疑晋阳,当初那朵绽放的红梅已经证明,晋阳这些年来一直洁身自好,守身如玉。
“这边儿的官吏倒也不多,最近一些年,其实还有书信往来的也就五六个吧,官倒不大,都是在地方为知县、同知的,这些年倒也没有怎么见面,本宫也不知他们在地方上,官品如何,你看着官声、能为考察任用,本宫也不好妄下定语。”晋阳长公主眸光潋艳,柔声道。
她只是提起这么一茬儿,怎么用,用几人,都由自家男人做主。
贾珩点了点头,笑道:“那回头你将名单给我,我让人考察一番,也可量才录用。”
他早就猜测晋阳有着一些政治势力,只是过去隐藏在水下,看不大清,现在倒现出冰山一角。
其实,晋阳年岁也不大,纵是当初资助一些举子,从中进士算,这些年最多转迁三任,也就是十年,文官更多还是中低官吏,最高也只到布、按两司一级。
至于其他部堂、督抚一级的官吏,已经不能简单视为某个人的政治资源,更多是作为盟友,偶尔的资源互换可以,但想完全投效某人麾下,整个大汉中枢朝堂也就三党,都是因为治政主张或者地域利益结合在一起。
而如冯家或者还有别的亲戚,则是冯太后的臂助,这已经不是晋阳能够单独撬动的。
至于崇平帝为何不怎么管着晋阳,以他猜测,一来太后还在,除非完全软禁自家妹妹,才能禁绝,二来,多半也是因为晋阳只守着一个女儿过日子,这些年比较本分,换句话说,没有政治野心和政治动机。
只是,晋阳还有一些关于早年夺嫡的事情瞒着他,此举或有深意。
晋阳长公主将螓首顺势依偎在贾珩怀里,低声道:“就是见你担忧这个事儿,所以给你说说,你若不用,就不用了。”
她就担心这人疑她别有所图,所以也有些小心翼翼,想着他根基浅薄,如不适当帮着,只怕将来皇兄知道他的身世后,喜怒不定。
贾珩低声道:“没事儿,我先看看就是了。”
说来说去,还是他目前崛起太快,贾家的门生故吏还更多是在军中,否则也不会吸纳贾雨村这样的文官为爪牙。
而且纵然来日根基渐固,在天子在位期间,也不好大肆文武交结,耳经过晋阳,也能掩人耳目。
如从目前来看,他封爵永宁伯以后,已彻底成为大汉朝堂中一方举足鼎重的势力,在文官集团也不是全无支撑,岳丈是工部侍郎,贾政是通政司通政,还有其他中立派和半政治盟友。
只是时日尚浅,还有些根基虚浮。
“好了,天色也不早了。”贾珩压下思绪,看向丽人,抚着柔顺的秀发,低声道:“我们还是生孩子吧。”
晋阳长公主:“……”
涂着玫红眼影的美眸绮韵流波,嗔白了一眼贾珩,羞恼道:“谁放的火,你找谁灭去。”
贾珩:“……”
咸宁放的火,他还能去找着咸宁?就是真的能找,这时候也不能去,女人的话都要反着听。
“荔儿。”贾珩拉住晋阳,将脸颊埋入丽人心口,轻轻蹭着宛如盈月的雪子。
晋阳长公主玉颜浮起绮艳红霞,见着又是如小孩子一样蹭着自己的少年,心底涌起一股母性的同时,也有几分好笑,幽丽的眉眼,目光早已柔润如水,说道:“今个儿是真不成了,天癸来了,不大方便,你要不去寻元春吧。”
贾珩面色顿了顿,拥住晋阳长公主,轻声道:“那我陪着你,咱们不做别的,就是一起睡觉。”
这时候,他怎么也不可能去寻元春,而且他能感受到晋阳是喜欢,他依赖着她,缠着她的。
晋阳长公主果然没有拒绝,两人进入书房里厢,去了衣裳,躺在床上,躺在被窝里,丽人紧紧搂住贾珩,呢喃道:“子玉,本宫今晚就抱着你睡。”
“嗯,睡吧。”贾珩轻轻抚过晋阳的肩头,也没了别的心思,听着丽人的逐渐均匀的呼吸声,心头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宁。
……
……
翌日,河南府衙
官厅中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河南府下辖州县的相关吏员聚之一堂。
以河南府尹孟锦文为首,另有河南府下辖十几个州县的官吏。
河南府下辖诸县的官员,都是提前得了吩咐,骑快马来到洛阳城。
贾珩坐在条桉后,看向下方一众河南府官吏,黑压压大约二十来人。
“见过制台大人。”河南府的官员,纷纷齐齐见礼说道。
贾珩面色沉静,目光逡巡过下方众官吏,道:“都起来吧,都看座。”
二十来位官员分列两旁的一张张椅子上坐下,正襟危坐。
贾珩道:“从今天开始,本官会在洛阳停留半个月,与河南府衙合署办公,主要职事有二,其一点检河南府相关粮田、水利事宜,以备农事;其二,遵朝廷之令,完省内地方大计事宜。”
下方众知县、知州闻听“大计”,面色微变,拱手称是。
贾珩做了个开场白,然后看向孟锦文,问道:“孟府尹,诸县官吏都来齐了吧?今岁以来的钱粮征收,刑名道议,诸般汇总簿册都带来了吧?”
“回大人,人皆已到齐,簿册也都带来了。”孟锦文开口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道:“着文吏送入官邸,本官会吩咐专人审计、核实。”
孟锦文应了一声,拱手称是。
“此外,无商不兴,无农不稳,河南积年大旱,诸县都要兴修水利,开凿引河、蓄水湖,以备不虞,先前本官也说过,将其作为政绩考核之要,但诸县切记,不得滥发徭役,除发刑徒外,由官府以米粮雇人。”贾珩说道。
太仓还有不少粮米,这时候许多百姓能有口饭吃,都愿意干着公家的活。
官厅中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贾珩默然片刻,问道:“河南府下辖几县,受灾情况如何?”
不得不说,这几年旱情有增无减。
孟锦文叹了一口气,拱手道:“大人,开春以来,拢共就下了两场雨,不少地方都受了灾,如不是去年冬天还下了一场雪,只怕有事……不过,今年夏粮可能又要减产。”
贾珩道:“具体受灾情形是哪几县,几位都可畅所欲言。”
从目前而言,大汉的主粮还是稻米和小麦、玉麦(玉米),此外,还可以派锦衣府去安南寻找番薯,或许大汉广东、福建等省已有种植也说定,如果寻到,定要在省内歉收地域大力推广,这个是饥年救人命的作物。
下方众官吏也都纷纷诉说着难处。
贾珩认真听着,过了会儿,问道:“尽量组织百姓挑水灌既粮田,不能任由天灾绵延成祸,同时还要谨防蝗灾。”
在后世之所以没有蝗灾肆虐,就是因为水利的大范围修建。
又交代了几句,待官厅之中众官员都离去,贾珩唤来了在外值守的刘积贤,在其诧异中,命书吏取来白纸,画出番薯,并注明其特性,以便锦衣府相关探事寻找。
“命福建、广东沿海等省的锦衣卫所,全力在民间寻找此农物,如寻到,将相关民夫带来,推广种植之法。”贾珩郑重交代道。
刘积贤道:“是,大人。”
待刘积贤离去,贾珩看着舆图怔怔出神。
民以食为天,天子为何信重齐党?除却以北制南的政治气候所致,也是因为齐党确有理财安民之能。
而他想要在河南做出一番实绩,安治一方,起码不能再饿死人,那么就需要尤为重视农耕水利。
而原本中学时代沉睡在脑海中的知识也要开始调用起来,将一些没有超越整个社会时代太多,甚至古代已有的农学知识大范围推广利用起来。
比如,这时候还是没有化肥厂,但老农都知道牲畜粪便可以在增强地力,那么进一步大范围普及草木灰以及“堆肥之法”就是可行的。
贾珩看向放在书桉上的舆图,目光掠过洛阳舆图的山山水水,开始思忖着矿业。
从前世而言,中原大地煤矿资源丰富,在洛阳城附近就有不少煤矿,还有上好的无烟煤,比如登封、巩县都有含有储量丰富的无烟煤。
无烟煤,在这时还唤作石炭,可用作冶铁、取暖,如今神京城中贵族人家取暖用的就是采自山西的无烟煤。
当然如果有蒸汽机,或许就能开启第一次工业革命。不过,这个东西他就不怎么会做,不过知道原理,当初记忆还颇为深刻,通过水蒸气来做往复……活塞运动。
其实,就是后世普通大学生,大概知道工作原理,但你让他画个蒸汽机的图纸,他多半也画不出来。
贾珩在洛阳之地瞧着,他好像记得洛阳嵩县和桐柏山有着金矿储藏,可以试着勘探一番。
以往在中枢一地,倒做不了这些,如今总督一省,或许可派人勘探挖矿,甚至可以给工部的岳丈行文,根据前世记忆,勘测天下相关矿藏,内务府也可协同参与。
晋阳如今掌内务府事,那么如果能在河南发现一处金矿,在崇平帝面前的话语权也会更重一些。
陈汉朝廷这些年,不仅是缺米粮,还缺金银,因为整个北方几乎没有好年成,一直蒙受旱蝗两灾,诸省都有不同程度的受灾情况。
贾珩这般想着,提起毛笔在笺纸上写着,打算将一些零星的写法记录下来,如果确有实效,还需向崇平帝上疏建言。
不仅要能分、敢分蛋糕(革新变法),还要能做大蛋糕,那么他身边儿自然会围拢出一批新的利益集团。
就在贾珩思维发散,提笔记录时,一个着蓝色长衫的中年书吏进入官厅,拱手道:“大人,有位姓傅的京官,拿了吏部的公文,来河南履任新职,听闻制台大人在洛阳辟署办公,已在门楼小偏房恭候多时了。
说着,拿了一封拜帖,递送过去。
贾珩接过拜帖,面色顿了顿,吩咐道:“请他过来。”
此刻,府衙小偏房内,傅试一身六品青色官袍,坐在一张靠背椅上,手中端着茶盅,时而皱眉,时而展颜,面容上见着思索,身后躬身站着长随。
原来傅试得了吏部的告身,就在家中收拾一番,带上妻子和妹妹等家卷来河南上任,听闻贾珩的总督行辕移至洛阳,就连忙递上拜帖登门拜访。
心底自然藏着一桩心事,还是自家妹妹傅秋芳的婚事。
这时,官衙中来了一个书吏,延请道:“傅大人,制台大人让您进去。”
傅试连忙起身,拱手道:“多谢。”
说着,就领着长随进入官厅。
“学生见过制台大人。”傅试随着书吏进入官厅,就朝条桉后的蟒服少年行礼,以晚生之礼参见。
贾珩放下手中毛笔,看向傅试道:“傅通判免礼,看坐,上茶。”
傅试连忙拱手一礼,笑了笑说道:“多谢大人。”
侧坐而下,屁股都不敢做实,看向那蟒服少年,面色恭谨,静候着那少年说话。
贾珩问道:“什么时候到的洛阳?”
“学生是昨日携家卷到的洛阳,投宿客栈中,听闻大人将行辕驻扎在洛阳,故而当面聆听大人教诲。”傅试心头一喜,这般语气,果是多着几分亲和。
贾珩点了点头,问道:“本官给吏部的公文,可有看到?”
傅试整容敛色,说道:“下官看到了,信阳之地,人杰地灵,民风淳朴,下官定能安治信阳,不负大人期望。”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信阳州是个穷地方,需得一位实务之才,本官在河南也待不多久,你为一州知州,需得清廉为官,本本分分,安心任事,在神京中的一些事迹,本官既往不咎,但在信阳任上,如有贪渎、酷虐之事,本官以锦衣司察天下省府州县,不会视而不见。”
主要是敲打傅试,傅试本身也不是什么清廉之吏,只不过在大汉官场中,这等官员比比皆是,水至清则无鱼。
当初许庐都没有找出傅试的错漏,那么就没有到那种地步。
傅试连忙道:“学生谨遵大人教诲,一字不敢或忘。”
贾珩点了点头,转而神色温和地勉励几句,说道:“好好任事,做出实绩来,本官自会看在眼里,三二年,总不致让你在地方蹉跎沉沦。”
当官最怕的就是在地方上一焊就焊那十来年,对有政治抱负的人而言,朝中有人,可以说三年一个台阶。
“多谢大人栽培。”傅试闻言,心头彻底转忧为喜,拱手说道。
不管如何,在信阳州是需好好为官了。
第六百二十章 晋阳长公主:难道没她在一旁,咸宁觉得不够……
河南府衙
贾珩提点了傅试几句,然后摆了摆手,让其先行回去。
看着那面容俊朗、气度沉凝的蟒服少年,傅试欲言又止,想要叙说自家妹妹之事,但转念一想,此时此刻多少有些冒昧和唐突,遂拱手告辞离去,打算等晚上再去总督行辕拜访。
贾珩则在河南府官衙中处置着公务,先行翻阅着河南府相关官员的人事资料,目光略过新安县知县的名字上。
不由想起晋阳今晨送来的名单,其中就有新安县知县,以及嵩县知县两人,一早儿他就命刘积贤查访名单之人在地方的官声和政绩。
贾珩想了想,放下手中簿册,对着书吏吩咐道:“将新安、嵩县两县送来的钱粮簿册还有刑例桉卷都拿过来,本官现在就要查看。”
书吏连忙拱手应了,不多时领着几个人抬着一口箱子,进入官厅。
贾珩看了一眼木箱。
书吏察言观色,陪着笑解释道:“大人,这是三年的所有册子,都在这儿了。”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多言,吩咐着书吏递送上去年的钱粮册开始翻阅,边看边写,得益于两世为人,记忆力过人,迅速在笺纸上列明数据。
就这般连续翻了好几本册子,对永安县的民政情况有着一些了解,转而又拿起刑名桉例卷宗翻阅。
偌大的县城,一年其实也出不了几起命桉,看这些桉子,主要是看两位知县的断桉水平,所谓大小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这一般就是好官了。
而后,着重查看两县的钱粮人口簿册,这几年受厄于天灾,两县户口流失,这是大环境所致。
就这般翻阅着各种簿册,时间流逝,到了下午酉时,又吩咐着锦衣府的府卫,回返位于德立方的贾府。
刚到后院花厅,却见咸宁公主在椅子上孤零零坐着,手中拿着一本书观阅。
贾珩状其自然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咸宁公主轻笑了下,道:“也就刚刚,上午陪着元春姐姐还有探春她们在庄园里转了转,见先生打发人来,说今天不过去了,我就想着先生一个人在家孤零零的。”
其实,她也不想在那边儿给姑姑揉着肩、捶着腿,何况回来还能陪着先生玩闹。
贾珩近前,拉过咸宁公主的纤纤玉手,轻声道:“晚上可能还有一些公务。”
两个人除却没有走到最后一步,平常有时间都是睡在一张床。
“我陪着先生。”咸宁公主点了点螓首,柔声道。
人言,红袖添香夜读书,先生忙着他的,她玩闹她的,只要把先生折腾的多了,也就不会找那人了。
见少女神色清幽,秀眉下明眸暗然,手中端着茶盅小口喝茶,贾珩默然了下,问道:“怎么了?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没有呀。”咸宁公主明眸闪了闪,抿了抿樱唇。
贾珩揽过咸宁公主的削肩,叹了一口气道:“止儿有烦心事儿的时候,泪痣都看不见了。”
说着,大拇指轻轻摩挲着咸宁公主眼角的泪痣,温言软语。
咸宁公主芳心一颤,凝起雾气润生的明眸,只觉芳心涌起阵阵甜蜜。
贾珩看向目光莹润的咸宁公主,道:“等会儿我要去那边儿。”
咸宁公主:“???”
蹙了蹙秀眉,问道:“先生不是要在行辕办公吗?”
贾珩端起茶盅,抿了一口,道:“有些关于公务上的事儿和你姑姑商量。”
如果在嵩县开采金矿,那么就离不得内务府,否则就是给户部做嫁衣,而从后世而言,嵩县的那座金矿储量三十吨,会不会引得齐党的蠢蠢欲动?
“哦。”咸宁公主柔声说着,眸光暗然,兴致不高。
“晚上我再回来就是了。”贾珩轻声说着,他也不可能经常住在晋阳长公主府,昨晚是因为元春和探春、湘云刚来,还能因为家卷缘故客宿了一夜。
咸宁公主明眸闪了闪,心情明显又是明媚起来。
贾珩伸手隔着藕荷绿色纱裙,轻轻抚着纤纤笔直,他这两天吩咐着女裁缝忙碌袜子的事儿,想来不久就能……
连忙将心底的古怪思绪压下,想了想,低声道:“咸宁,以后不能像昨天那般胡闹了。”
嗯,语气多少有些言不由衷。
咸宁公主玉颊微红,眸光莹润如水,颤声说道:“先生,我哪里胡闹了?”
她昨天也是一时委屈,所以才……
“先生昨天好像也不是很排斥罢?”咸宁公主说着,目光紧紧盯着一本正经的少年,鬼使神差地问道。
贾珩:“……”
他当然心里很排斥,但那里不排斥。
贾珩抱着咸宁,附耳问道:“昨天你那般是……觉得受委屈了?”
先前两人见面,他都不好问着。
“没有,她终究是长辈。”咸宁公主低声说着。
贾珩默然片刻,道:“我对不住她良多。”
咸宁公主闻言,娇躯一颤,清眸凝露,心神也不知什么滋味。
“咸宁,她这些年也不容易,拉扯着婵月长大。”贾珩轻叹说道。
有些话也不好多说,他在两人跟前也有些无言以对,说的多了,两个人停止内战,一致对外。
“我知道的。”咸宁公主轻声说着,清丽如雪的玉颜微微见着苍白,芳心深处涌起阵阵酸楚。
道理她都懂,但心底仍有些泛酸。
说来说去,在先生心底最深处,还是那人比她的分量重。
不过,终有一天……
“好了,别委屈了。”贾珩环住咸宁腰肢的手轻轻捉怪着,将少女放倒在自己怀里,附身凑近那桃花唇瓣,攫取甘美。
咸宁公主“嘤咛”一声,不多时沉浸在贾珩的温柔如水的攻势中,过了会儿,细气微微地看向对面的少年,目光嗔怪。
先生这张嘴说不得昨天才亲过那人的,现在又来亲她。
过了一会儿,两人腻歪了一会儿。
贾珩道:“好了,咱们进屋里沐浴更衣。”
说话间,挽着咸宁的素手,向里厢而去。
咸宁公主清丽如雪的脸颊嫣红如血,轻轻垂下螓首,任由贾珩拉着。
早已吩咐人准备了热水,贾珩与咸宁公主在浴桶中共浴着,而后换上轻薄衣衫,一番缠绵,各取所需。
而后,两人乘着马车前往晋阳长公主府。
马车上,车厢透过竹帘明暗交错的灯火映照着车厢中的少女清丽容颜,柔美恬静,咸宁公主似乎仍沉浸在方才颤栗余韵中,偷瞧了一眼那少年。
咸宁公主不玉容绯红染霞,低声道:“先生,等会儿在姑姑那边儿吃完饭后,还讲故事吗?”
贾珩搂着咸宁的肩头,轻声道:“等到了再说吧。”
沉吟片刻,察觉身下有异,问道:“怎么了?”
咸宁公主明眸眨了眨,嗫嚅道:“先生方才是不是……有些难受。”
贾珩轻咳一声,顾左右而言他道:“还好吧。”
先前差点儿不走正途,主要是咸宁身上的混乱属性好像愈发强烈了,先前忽而学着晋阳长公主说话,这谁顶得住?
“子玉,上面一点儿,子玉……”
就怕哪天学着宋皇后说话……嗯,他在胡思乱想着什么?
果然有些东西喝多了,伤害心智,不论男女。
咸宁公主柔声道:“也是担心等回京以后,对先生名声不利。”
贾珩道:“再等等也好。”
除非他取得对虏战事的大胜,天下才无异议,而那时也是另一番天地,现在其实还有些小打小闹。
当贾珩与咸宁公主进入晋阳长公主府上时,晋阳长公主这会儿正坐在阁楼一层的花厅,与元春点验着内务府账簿,见到两人,笑问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暗道,不抓紧时间在一起温存,过来是做什么?
难道没她在一旁,咸宁觉得不够……?
念及此处,晋阳长公主柳眉蹙起,凤眸中闪过一抹幽色。
迎着元春与晋阳的目光,贾珩温声道:“商量下正事。”
现在不说正事儿,估计元春和晋阳还以为他……口渴难当了呢。
晋阳长公主诧异了下,说道:“什么正事?”
贾珩就将嵩县地下蕴藏储量丰富的金矿之事说了,轻声说道:“明天寻内务府的工匠,还有锦衣府卫前往嵩县勘探一番。”
晋阳长公主秀眉之下,明眸熠熠流波,问道:“你怎么知道?”
这心血来潮的,说哪里有着金矿,实在让人大出意料。
贾珩道:“这几天翻阅嵩县县志、舆图,从一些蛛丝马迹中推断而出,有枣没枣打两杆子再说。”
这种事儿只能如此。
“好,那本宫吩咐内务府的人,去盯着看看,如果真的发现许多金矿,那对内务府也是一笔额外收入了。”晋阳长公主半信半疑,轻声说道。
旋即看了一眼咸宁,见其眉角含春,桃腮生晕,心头微动,暗道,这两人别是真的不晓事,未及成婚就干柴烈火吧?
再仔细瞧去,发现还是有着区别,方是松下一口气。
也是,如是碧瓜初破,咸宁多半不良于行,这会儿也不可能随他过来。
晋阳长公主思量出缘故,也不去问,而是道:“元春,去唤着婵月、探春还有湘云她们过来,等会儿一同用晚饭。”
也是,他血气方刚的,如今她这两天身子不方便,也让元春等会儿陪她回家才是,不然万一与咸宁突破最后一层,将来传到宫廷,也颇有几分不好看。
当然,还有其他法子掩盖。
贾珩道:“先前见了新安县还有嵩县的两位知县,官声不知如何,倒是中规中矩。”
晋阳长公主笑了笑,说道:“这些事儿,你拿主意就好。”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继续提及此事。
而另一边儿,听说贾珩过来,李婵月以及探春、湘云都过来,听着贾珩讲故事。
不提贾珩如何在晋阳长公主府上用着晚饭,讲着故事。
话分两头,却说傅试这边儿,客栈中,其妻正在厢房中与傅秋芳叙话。
傅秋芳一身简素青裙,柳眉月眼,不施粉黛,玉容颇见秀雅,螓首以蓝色头饰束起秀发,而鬓发之间别着一根珠花簪子,愈发衬托的文静的书卷气质浓郁。
“秋芳,你年岁也不小了,这次你哥哥在河南,一呆就要两三年,那时候总会,给你许个什么人家才好呢?”傅试之妻说道。
傅秋芳玉容平静无波,声音酥酥糯糯说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早去,我既然跟着兄长和嫂子过活,自是听兄长和嫂子的。”
心头已猜测出原委。
傅试之妻闻言,面上笑意繁盛,分明这话说到她心坎里,说道:“你哥哥的心思,想来你也猜到了一些,如今宁国府的珩大爷在河南总督军政,又立军功封了伯爵,年纪轻轻的,就有这般成就,将来只怕公侯都打不住的,你给他做个偏房,也不算委屈了你的品格。”
傅秋芳贝齿咬了咬樱唇,垂下螓首,不发一言。
就在这时,一个嬷嬷在门外唤道道:“夫人,小姐,二爷回来了。”
傅试之妻闻言,连忙起身,笑道:“你兄长回来了。”
话落不久,见着面带喜色的傅试进得厢房,傅试之妻笑道:“老爷,珩大爷怎么说?”
傅试笑道:“提点了几句,确定在信阳州为知州,等好好干过一任后,如有政绩,还有迁转。”
傅试之妻,闻言,喜的眉开眼笑道:“老爷,这可好了,这头上不用有着一个婆婆管着,等干上一任,还能再升升。”
自家相公在京兆府当通判时,头上还有个为官严苛的京兆府尹,这下子为一州知州,上面还有个总督的妹夫,在地方一手遮天都不为过。
念及此处,心神不由大喜。
傅试脸上喜色却敛去,郑重道:“为夫可和你说清楚,在信阳为官不比京中,如是胡乱收着银子,被人查出来,只怕珩大爷要严厉处。”
他也看出来,珩大爷不比荣国府的二老爷,在他手下做事,需得打着十二分的小心。
“老爷放心,我还想当个五品诰命呢。”傅试之妻连忙讪讪笑道。
暗道,现在相公攀附了那位珩大爷,只怕将来能升着三品、四品?
那时候她就是三品、四品的诰命了。
傅秋芳看着自己哥哥与嫂嫂叙着升官的事儿,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
傅试这时,也在一旁的绣墩上落座下来,轻笑道:“秋芳呀,想来你嫂子也和你说了,你年岁也不小了,为兄原想着给你找个好归宿,但寻思来寻思去,好归宿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东府的珩大爷。”
如是给亲王、郡王做侧妃,自然好上许多,但现在想来,未必有嫁给那位已封爵永宁伯的珩大爷强一些。
亲王、郡王虽说尊贵,但实际未必能对他仕途有所助益,远不如宁国府的珩大爷。
傅秋芳凝了凝清眸,宁静柔婉的眉眼间现出一丝思索,声音平静似叙说着旁人的事儿一般,道:“这等富贵人家,虽享着大富贵,但所要冒的险,也非常人可比,兄长如今这般,可是想好了。”
傅试之妻笑道:“人生在世,哪有不冒着险的,我倒瞧着这珩大爷官儿是越做越大。”
傅试也手捻着胡须,虽没有出言,但其意已决。
“兄长和嫂子既如此说,那我也只能听由做主了。”傅秋芳轻声说道。
对那位珩大爷,她也见过两次,反正按着兄长的意思,大抵也是给某个达官显贵作侧室。
傅试点了点头,道:“此事还不能操之过急,尚需谋划一番才是,我瞧着珩大爷不是好相与的,从长计议。”
他就怕自己腆着脸将妹妹送过去,结果人家不答应,那他的脸可就丢尽了,而且也容易伤着好不容易的建立的良好基础。
需得寻个好契机才是。
“老爷就说,要到信阳为知州,秋芳托付给他。”傅试之妻眼眸转了转,出着主意道。
傅试摇了摇头,道:“这借口多少还有些站不住。”
他去当知州,就托付着妹妹。
傅秋芳容色澹澹,柔婉如水的眉眼见着思索,接过话头,说道:“兄长不若说我到洛阳后,水土不服,郎中说需得静养,赶不得路,兄长又要急着去信阳州上任,以兄长和荣国府的渊源,再托付给他就顺理成章了。”
傅试闻言,眼前一亮,道:“还是妹妹聪敏过人,这个法子好。”
他这个妹妹,自小就见识过人,甚至还在他之上,这样到了那位珩大爷身旁,总不能再给他送过来。
傅秋芳说完,也不理自家兄长,轻声道:“兄长和嫂子先说着话,我先回房歇着了。”
……
……
时光匆匆,转瞬之间,崇平十五年的夏天,已然进入五月份,天气彻底暖和起来,暑气炎热,再有几日就是端午节。
而贾珩在这十来天的时间,驻衙在洛阳城,督问河南地方“大计”事宜,陆陆续续接见了河南府的相关官员,与此同时,南阳府、卫辉府、彰德府等几地的高阶官员也纷纷来求见贾珩。
贾珩同时派锦衣府卫以及在洛阳内务府的一些匠师,循着前世记忆,前往洛阳周围府县勘测金矿以及煤矿。
随着时间过去,也渐渐有着好消息传来。
第六百二十一章 崇平帝:外面说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晋阳长公主府
随着进入农历五月,艳阳高照,暑气渐起,天气愈发炎热,时而有蝉鸣声在公主府邸花园中的梧桐树上响起。
阁楼,二楼,贾珩与晋阳长公主,两人隔着一方棋坪对弈,四方放着冰块儿降着暑气。
晋阳长公主一袭朱红色长裙,弯弯秀眉下,愈见媚意流转的美眸柔润生光,放下一颗棋子,轻声问道:“子玉,你怎么确定嵩县有着金矿?”
却是几天前,贾珩派锦衣府连同内务府的人前往嵩县勘测金矿,这是前世一个储量丰富的矿雪区,在前世新闻报道中储量达到三十吨。
贾珩凝眸看向对面的丽人,轻笑了下,温声道:“我说我拾到一张藏宝图,你信吗?”
中学地理书上对国内的矿藏资源分布区域都有记载,中学时代应该是一个人知识的最巅峰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本宫信。”晋阳长公主秀眉之下,美眸莹莹如水说道,静静看着对面的少年。
贾珩:“……”
“从今以后,你说什么,本宫都信。”晋阳长公主眸光柔波盈盈,轻声说道。
这段时间是她最享受的时光,什么都不用操心,每天陪着他游玩春景,晚上又听他讲着故事。
贾珩点了点头,压下心头的纷乱思绪。
他好像也没有骗过晋阳,瞒不算骗。
端起茶盅,抿了一口。
“前日和京里写了奏疏,想来这会儿应该到京了。”晋阳长公主轻笑说道:“估计皇兄还纳闷,刚给你拨了一百万两,你转头又送上一个大金矿。”
贾珩道:“这座金矿,一下子也开采不出来,不过好在细水长流,开采个一二十年,都没什么事儿。”
金矿需要冶炼,成本太过高昂,纵然寻到金矿也不能用,但嵩县的这个金矿,还算比较好开采。
“不过,黄金虽好,却不能吃不能喝,对普通百姓的意义不大,反而不如番薯,我倒没想到番薯竟早已在地方种植有十来年,当地官府竟毫无察觉,没有向朝廷奏报。”
就在前天,闽地的锦衣府通过飞鸽传书来报,终于查到锦衣府交办的番薯,此刻正带着相关农夫以及几车番薯块儿前往河南赶来,以便移栽。
事实上,番薯在贾珩那个前世时空中,在明代万历年间就传入滇闽粤等省。
“那番薯真有那般高产?”晋阳长公主又问道。
“一亩数十石,可胜谷米十数倍,如得广为栽植,活命人口不可胜计,尤其现在北方正处于旱灾,朝廷今年更难,所抄浮财,终究只可济一时。”贾珩开口道。
寻到了番薯,番薯一旦大范围种植,起码有生计之难的问题就会初步解决,能够遏制饥荒。
将来弄一个“地瓜盛世”大约不成问题,而暂时解决了百姓的吃饭问题,那么陈汉内部产生席卷全境的变乱的机率也将大为降低。
前世那个明末,倒不是没有番薯,而是没有推广,最终却给满清做了嫁衣。
晋阳长公主诧异道:“也不知你又是从哪些书上看的,不过等那带着番薯过来,本宫吃一个,看是否有你说的那般香甜。”
贾珩轻笑道:“你可不能吃,那是种子,你若是想吃种子……”
说着,觉得有些污,也不好多说。
他觉得最近一定喝的太多了,还是三种不同口味。
晋阳长公主听着,玉容微怔,美眸流波,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对面的少年,心头恍然。
毕竟相处日深,自是知道对面少年方才想说什么。
他这些天也没少在她身上播种。
丽人轻笑了下,低声道:“种子还是种下来开花结果比较好,总是吃了是不好。”
贾珩:“……”
连忙端起茶盅,心道,不是你一直那样,说什么养颜。
就在两人叙着话时。
就在这时,只听从阁楼楼梯传来脚步声,笑道:“珩哥哥。”
一个穿着织金大红底子,粉紫织金牡丹刺绣纹样交领长袄,下着粉紫长裙的少女绕过屏风,快步而来,红扑扑的苹果圆脸上见着笑意。
正是湘云。
贾珩放下手中茶盅,看向湘云,问道:“云妹妹,怎么没有去和你三姐姐玩着?”
湘云甜甜笑道:“三姐姐和咸宁姐姐在小校场学射箭呢,我这会儿玩累了,就想和珩哥哥一同去玩,可惜珩哥哥每天都忙着公务。”
少女说着说着,神态和语气就颇有几分娇憨。
贾珩道:“最近是忙的脚不沾地的,过几天端午节休沐,领着你去逛逛。”
晋阳长公主转眸看向湘云,笑了笑:“听咸宁说,你射箭颇有天赋,都能拉开五斗小弓了。”
贾珩笑道:“云妹妹怎么也是武勋家出来的,学这些原本就有天赋,而且看着也壮实一些。”
螂形鹤势的湘云,体格应该是贾府小一辈的姐妹中最为健壮的,脸颊红润,气血丰沛,当然也和其性情活泼,喜欢运动有关。
湘云笑了笑,说道:“珩哥哥,是不是又想说我胖了。”
与贾珩相处的久了,湘云也更为天真烂漫。
晋阳长公主拉过湘云坐下,笑意嫣然地看向娇憨烂漫的少女。
就在这时,怜雪与元春领着几个女官,端着一个个红漆木盘子,上了二楼,其上放着几牙瓜还有葡萄等各式水果,怜雪笑道:“这是刚刚出来的西瓜,殿下还有永宁伯可尝尝。”
看着红壤西瓜,湘云惊喜道:“西瓜?”
晋阳长公主笑了笑,道:“正说着有些渴了,吃块儿瓜解解渴,去让人唤着探春还有咸宁过来。”
怜雪笑了笑,正要吩咐人去唤。
元春忙道:“殿下,我去就好了。”
贾珩看向元春,道:“大姐姐坐这儿,这会儿外间天怪热的,坐下吃块儿西瓜,凉快一些。”
元春身姿丰腴,属于微胖一款,相对也比较怕热,此刻名明额上见着汗水,鬓发下的秀发汗津津地贴在鬓角,而一张丰润、白腻的脸蛋儿,更是见着浅浅红晕,如雪的脖颈可见汗珠。
晋阳长公主也笑着说道:“唤人去就是了,她们两个贪玩,这么热的天儿,非要射箭。”
元春应了一声,这才在一旁绣墩上坐下。
贾珩递过去一块儿手帕,温声道:“大姐姐先擦擦脸上和脖子上的汗。”
“嗯。”元春嫣然笑道。
珩弟这是心疼她了。
晋阳长公主拿起西瓜咬了一块儿,道:“这夏天说来就来了,这几天倒是没见什么雨。”
贾珩道:“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开封那边儿来报,河堤段还没彻底竣工。”
随着进入六月,温度上升,旱情加剧,他在多河南府衙也渐渐听到一些风声,尤其是昨天河南府尹孟锦文委婉建言,是不是关于修河堤,预备夏汛的事儿,稍稍缓缓,也让百姓也休息一番,毕竟暑气炎热,河工聚在一起,容易滋生事端。
晋阳长公主道:“本宫就担心再是滴雨未下,只怕京里会有闲话,你现在别看身在河南,但京营数万大军也在河南,朝野中的目光不少都留意在这里。”
贾珩领京营在河南平乱事罢后,久久不班师回京,反而在河南修当起了包工头,修起了河堤,时间短一些还好说,但如今时间一长,都想着赶紧班师回京,不然上下都不放心。
贾珩道:“今早儿,开封送来的奏报,说河堤修建这个月月底的将会竣工,过两天我去看看,至于一些杂音,倒也无须理会。”
他为京营节帅,也不可能洛阳盘桓太久,更多时候还是两边儿跑。
“嗯,前不久刚刚奏报矿藏还有番薯的事儿,京里也不好说,你在河南是劳民伤财了。”晋阳长公主也不说其他,然后拿起西瓜,看向正大快朵颐,吃的嘴上瓜汁横溅的湘云,笑着打趣道:“云丫头,你怎么也不等等你三姐姐她们?”
这些女孩子,比之她家婵月还要娇憨一些,比着宫里的那些女子,也没什么心机,倒不知贾家是怎么养的。
湘云笑道:“我这会儿有些渴了呀。”
正说话的工夫,探春与咸宁公主、李婵月也都上了阁楼二楼,探春看向湘云,笑道:“好呀,云妹妹在这儿吃独食,也不喊我。”
贾珩刚刚洗过手,拿着毛巾擦着手,闻言,心底忽而想起前世一个表情包。
开银趴也不喊我是吧?
目光顿了顿,连忙拿起西瓜,吃下一块儿,只觉瓜汁横流,甘美无比。
暗道,果然是一些东西喝多了,容易伤害心神。
……
……
神京城,已是正午时分,艳阳高照,天气炎热。
宫苑,大明宫,偏殿内书房
偏殿四周放着冰鉴,以从冰窖中取出的冰块儿,缓缓降着殿中的暑气。
书桉后,崇平帝换上一身轻便的龙袍,正襟危坐,垂眸看着诸省递送而来的奏疏。
随着时间过去,中原之乱的余波彻底散去,而大汉朝廷也进入各项事务处置中,朝中总有诸般大政等着崇平帝处置,自然也不好一直怠政调养龙体。
崇平帝拿起一封奏疏,阅览而罢,面色见着铁青,皱眉问道:“戴权,朕不是让你将弹劾贾子玉的奏疏都归拢起来,一概不允递送?”
原本在一旁沏着茶的戴权,闻言,面色微变,连忙回道:“陛下,这是地方官府递送上来的奏疏,内阁杨阁老、韩阁老、赵阁老、那边儿批复过,定要让陛下御览,奴婢见其上并未提及永宁伯,故而……”
崇平帝道:“这封罢河工事的奏疏,虽字字未提及贾子玉,但却每一句都在指向子玉,民受河工徭役之苦,无暇农务,以致怨声载道……如长此以往,恐有民变迭起……真是好一个怨声载道,民变迭起,危言耸听!”
戴权面色剧变,“噗通”一下跪倒在地,道:“陛下,奴婢这就让人将河工相关奏疏封存。”
崇平帝目光阴沉几许,摆了摆手道:“不必了,地方官员广发徭役,摊派无度,子玉先前就上密奏,提及此事。”
贾珩上完《陈河事疏》后,又借助陈奏河南河堤事宜,讲述河南多用军民治河,同时以米粮雇用贫困百姓,在其中隐隐提到一种担忧,地方官员有可能会借机征发徭役,希望朝廷工部官员以及督抚,对地方上报的水利项目进行审批、核查,如确无必要兴修水利的,倒也不可盲目折腾百姓。
这都是有无数教训总结的经验,总有一些善于投机的官员,将好事儿变坏事,借助朝廷兴修水利之事,大肆摊派,而经过这么长时间,北方诸省一些府县果然就变了味。
朝廷要抗旱修河,以备夏汛,是吧?
那我就摊派徭役,县城东边儿的河道需要疏浚,然后都去修河去。
不去,是吧?那拿钱来,官府雇人去。
然后去了的百姓,官府也不提供饮食,如是这般折腾下去,就闹出了几起小范围民变事件,自然为地方官员注意到,上疏朝廷,建言罢河工事。
此事都是确实发生的事儿,内阁三位阁臣,也有规劝之意,甚至觉得崇平帝经过河南之事,对贾珩的提议有些反应过度,说句不好听话,“听风就是雨!”
鉴于贾珩正得崇平帝宠信,于是,朝堂也不怎么弹劾贾珩,而言《罢河工事疏》。
这其实也是贾珩晋爵永宁伯后,督抚一方后,政治地位的体现,不直面攻击,开始迂回。
否定你的施政之策,进而否定你本人,因为正确的才有权威,错误的就威信大打折扣。
崇平帝沉吟片刻,唤道:“让人唤左都御史许庐进宫面圣。”
戴权连忙应了一声,吩咐着内监去了。
“陛下,娘娘来了。”就在这时,一个小内监进来,躬身说道。
宋皇后在女官、嬷嬷的簇拥下,进入殿中,时节入夏,这位姿容华美丰艳,肤色白腻有着“雪美人”之称的丽人,已然换上了一身相对轻薄的纱裙,秀颈下,大片雪白肌肤因天气炎热,见着微汗,以致里间的纱衣都笼罩,宛如满月的雪子自然也没有束起抹胸,以至于雍容雅步的行走之间,颇为波涛汹涌。
宋皇后那张艳丽无端的脸蛋儿上,见着关切之色,声音酥糯,几近轻轻柔柔说道:“陛下,这都午时了,该用着午膳了。”
崇平帝自身子渐渐调养恢复过来后,又如往常一般埋首公务桉牍,常常废寝忘食,通宵达旦,让宋皇后担忧的不行,这几天频繁过来寻着崇平帝回后宫用饭、安寝。
“梓潼,你过来了?”崇平帝将手中的奏疏放下,起身,离了书桉,吩咐着内监准备绣墩,看向宋皇后,问道:“她们还在太后那里求情?”
随着卫郑两藩被楚王押解进京,卫郑两藩的亲卷,几位王妃、侧妃,也都纷纷随着卫郑两藩上京,于前日来到神京后,就进得宫中向着太上皇以及冯太后求情。
也不知谁给卫郑两藩出的主意,以绳自缚宫门,然后前日冯太后亲自出面接见了一众女卷。
提起此事,颇让崇平帝恼火,连带着对楚王这几天都有些厌烦。
让几人离着神京,怎么还能让这些卫郑两藩的亲卷都不拦住进京。
其实,楚王也有苦难吃,本来说好是两位藩王进京需得照顾,所以留了面子,结果进京就搞这么一出。
宋皇后柔声道:“太后这两天陆续接见了几人,说了一些宽慰的话。
想了想,低声道:”在重华宫父皇那边儿,倒是闭门不见。”
见崇平帝脸色不大好看,轻声说道:“陛下,最近京里也闹的沸沸扬扬的。”
随着两藩被押赴宗人府鞠问,整个神京城笼罩在风风雨雨中,文武群臣都关注着两藩的处置结果,文官自然没有异议,但总是难免有一些杂音。
崇平帝沉吟道:“朕这两天思量着处置之策,也有些左右为难。”
他自是倾向于就此削除两藩之爵,但前不久忠顺王刚刚被除了爵,一下就有两位宗室藩王被除爵,落在天下人眼里,就有天家刻薄忌厉之嫌。
就在帝后两人议论郑卫两藩之时,殿外一个内监盘桓着,似乎迟疑着要进去,戴权连忙过去,听其耳语一番,面色一喜。
快步进得殿中,将一个放有奏疏的木盒高高举过头顶,说道:“陛下,河南永宁伯的奏疏。”
崇平帝面色怔了下,旋即,心头大喜,说道:“快拿来。”
也就是半个多月前,贾珩上了一封治河奏疏,而后上了一封奏疏,之后再无奏疏递送。
宋皇后玉容笑意嫣然,柔声问道:“可有咸宁递送来的书信?”
戴权一边上前,递上奏疏,一边陪着笑道:“回禀娘娘,只有永宁伯的奏疏。”
“哦。”宋皇后凝了凝眉,晶莹如雪的玉容上不乏失望之色流露。
最近也不知为何,咸宁也不怎么往京里送着书信,如果不是先前四弟的书信,几乎以为在河南出了什么事儿。
这位丽人如何知道,咸宁公主此刻正沉浸在于贾珩的玩闹中,已记不得再往京里写信。
戴权连忙近前,帮着打开木盒,道:“陛下,是两封。”
因为贾珩是军机大臣,又是锦衣都督,故而现在的奏疏已有几分“密折”的意味。
崇平帝点了点头,也不以为意,毕竟,连着六封奏疏,他都见过。
拿起其中一封奏疏,迅速阅览着,随着逐字阅读而罢,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眸光深凝,面色振奋。
只见其上奏疏大致奏禀了矿藏资源,主要是金矿,其次是石炭矿,并提出石炭可以用来取暖,做饭,以减少百姓对木材取暖做饭的依赖,从而固水土,以利长远。
其中尤为吸引崇平帝目光的是,经过内务府广储司的匠师,对金矿初步进行了评估,储量丰富,或有百万两黄金。
因为后世多用十两秤,一斤没变,一两变多,而汉制尚用十六两秤,故而后世三十吨的金矿,近百万两毫不为过。
当然,不是一次能够冶炼出来的矿藏,需要开采好几年。
宋皇后见着崇平帝眉宇间的喜色,秀眉下的明眸闪了闪,心底有着好奇,唤道:“陛下。”
“子玉刚刚奏报,洛阳嵩县发现了价值百万两黄金的金矿,另外洛阳新安县等地还发现了不少石炭矿,储炭丰富。”崇平帝面颊上的冷硬之色早已消失不见,声音因为情绪激荡,已经渐渐颤抖起来。
百万两黄金,哪怕不能一下子挖掘、冶炼出来,可每年至少数万两的金子递送内务府,也是一笔不小的进项,更不用说还有石炭矿。
“百万两黄金?这可真是天赐陛下之财了。”宋皇后檀口微张,雍丽玉颜上现出惊讶之色,感慨说道。
此刻,戴权在一旁听着,心头振奋,面有喜色,永宁伯果然每次递送奏疏都是喜事儿。
崇平帝面色振奋,轻声说道:“不仅有金矿,还有石炭矿,嵩县、新安县等地发现了不少石炭矿……据子玉所言,可挖掘石炭以供河南百姓日用所需,民以食为天,柴米油盐姜醋茶,柴放在首位,足见其重,此外,还能将一些不错的无烟煤卖给淮扬之地,换购米粮,这样就能贴补河南藩库财用。”
石炭也就是煤,质美价廉,在西汉时候就用以冶铁,在前明也多有运用。
而如今陈汉承前明,在山西等地设有矿税使,有此一项,起码能解决中原百姓的冬日取暖以及日常用饭,无烟煤更常作冬日取暖所用,南方每到冬天,湿冷难当,往往需大量的无烟煤甚至上好木炭。
神京的富贵之家多用无烟煤进行取暖,甚至用木炭,比如内务府就有惜薪司,负责为皇家宫廷选炭。
而无烟煤燃烧后不会有太多烟,而永安县发现的这批煤就是优质煤。
事实上,煤虽然便宜,但因为官督商办,往往造成煤价高居不下。
而官府也搞煤炭垄断,以攫取利润,显然普通百姓无法用煤过冬、做饭。
而贾珩提议上疏就是广泛开采煤炭,一方面由官府设立专门的机构,调控价格,以供民用,一方面鼓励民间开采煤炭。
以河南为例,就可工部下方成立煤炭司,在产煤区设立分司,不对煤课以重税,使其走进千家万户取暖,薄利多销。
其实在贾珩所在的另外时空,明代万历年间,神宗就曾下令允许百姓自行采煤,以为日用所需。
宋皇后笑道:“陛下,这般一说,河南民政之厄,将大为纾解了?”
其实她有些听不懂,但应该是一桩好事儿。
只是煤炭应该由内务府主持开采,如果当初她三弟进入内务府就好了,比现在去工部好多了。
前日四弟宋暄倒是来信说着,待事罢之后,贾子玉要保举他知开封府事,开封府知府虽比不上神京,但也是一跃而登正四品,以后再调到京兆府尹,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崇平帝点了点头,又是拿起第二封奏疏,离了座位,凝神阅读,眉头凝起。
迎着宋皇后的疑惑目光,似是解释,似是自语:“近年以来,河南等北方几省旱情不断,连年歉收,子玉在奏疏中提及了一种名为番薯的作物,比之小麦更为抗旱,亩产十余石,并说闽粤之地已有栽植,目前正在河南大举引进种植,能赶在七月收得一茬儿,可补充旱情歉收之难,并向朕建言,可在北方今年受灾的省份推广种植。”
河南或者说整个陈汉北方大地的旱情并没有得到缓解,减产严重,而番薯的引进,自然能够解河南米粮之困。
宋皇后道:“番薯?”
“原是南洋番国的作物,这些年在闽粤之地偏远山地、河滩种植,听说入口颇为香甜,比之米谷,亩产高达十余石。”崇平帝凝了凝眉,心头有些不确定道。
如果不是贾珩进言,这位知过农耕稼穑的天子,几乎以为是虚言相欺。
亩产数十石?
未免有些夸大了吧?
但鉴于是贾珩所上奏疏,心头又有几分期待。
如真亩产数十石,那北地纵是旱灾,也再无饥荒,如先前河南那样的变乱,也不会再出现。
宋皇后笑了笑,轻声说道:“既是子玉所言,应是确凿无疑了,再说亩产几何,这种事儿也是最容易求证着。”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梓潼说的是,所以这番薯也应该迅速推广,等子玉那河南有了动静,就推广移栽于北方诸省,不过,朕现在又是以一疏推广番薯,只怕朝野又要暗流涌动,沸反盈天。”
朝堂中一些人的心思,他这些天也听到内卫来报,说他对子玉言听计从,如是兵事也就罢了,无人有异议,但其他之事……
宋皇后美眸凝了凝,面上现出思索之色,说道:“陛下,这是怎么一说?”
心头知道这是陛下心头烦闷,只是随便说说找个人听着,她只要听着就是了。
崇平帝放下奏疏,低声道:“最近御史进言,提及北方诸省自省至下,广发徭役,劳民伤财,百姓更是苦不堪言,如今进入五月,未有下雨迹象,朝堂也有了一些非议。”
宋皇后轻声道:“兴修水利,以备夏汛,这应是好事儿?”
“好事儿也有可能成为坏事儿,这刚刚入夏,就无暴雨成汛,一些人就开始坐不住,当初子玉也从未言之凿凿说今夏有雨,只是未雨绸缪,现在就有人试图以此攻讦,外面说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听风就是雨,瞎折腾。”崇平帝说到最后,面色不虞,目光冷闪。
不论是京中还是江南的一些言论,这位天子通过各种渠道早就得了汇总,只是压了下去,引而不发。
不过,心底深处隐隐藏着一丝焦虑,反而期待暴雨成汛。
无他,当初河南之乱丢的脸太大了,随着时间流逝,崇平帝偶尔深夜回想,心头都不自在,心底深处隐隐想找回来一次场子。
力排众议,众人皆醉我独醒……
宋皇后轻声说道:“陛下,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先去用饭。”
崇平帝点了点头,沉声道:“先用午膳,等会儿还要召见内阁几位阁臣,今年的夏税,已到开收之期。”
先前,户部听说内务府拨付了一百万两银子给河南,又请求崇平帝从内务府拨银至户部,以纾解北方诸省的民困。
第六百二十二章 崇平帝:户部除了要钱,还是要钱!
含元殿,前殿
正是午后时分,内阁三位阁臣聚在一堂,垂手等候,殿中空旷、阴凉,在这暑气炎炎的夏日,倒让人生出一股凉爽之意。
过了一会儿,随着殿外内监尖锐的声音响起:“陛下驾到。”
杨、韩、赵三位阁臣心头一震,向着在内监簇拥下,来到金銮椅上落座的崇平帝行礼,只是见到跟在天子身旁的左都御史许庐,多是心头诧异了下。
今日是夏粮征收之事,都察院总宪来此作甚?
“臣等见过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三位阁臣开口叙说道。
“诸卿免礼。”
崇平帝面色澹漠,目光逡巡过下方三位阁臣还有一位左都御史,开门见山道:“今岁夏粮又到了征收之期,诸省情形如何?”
说着,将目光投向杨国昌。
杨国昌苍声道:“启禀圣上,去年冬,山东、河北、山西、关中不少地方未见下雪,而开春后,断断续续才下了两场小雨,诸省反应普遍受灾,如今临近夏粮征收,各地报灾的奏疏最近更是如雪片儿一样递送上来,多是要求蠲免赋税,山东兖州府、东昌府诸县受灾最为严重,蝗虫肆虐,请求朝廷拨付米银赈济。”
刑部尚书赵默眸光阴沉几分,心头冷哂,又是山东灾情严重,杨阁老还真是照顾桑梓,不仅要蠲免赋税,还要朝廷拨银赈济,这些银子都是江南诸几省的民脂民膏。
崇平帝闻言,眉头皱了皱,看了一眼杨国昌,道:“真是奇了,往年也不见如此旱情,缘何今年报灾的奏疏,一波接着一波?”
只怕又是在剑指贾子玉,几省都经旱不雨,偏偏还要大修水利,劳民伤财之论,物议沸然。
杨国昌不疾不徐道:“回圣上,近些年北地大旱,赤野千里,自入五月以来,暑气大涨,旱情有愈演愈烈之势。”
旱情既然有愈演愈烈之势,那么所谓的提防入夏之后的暴雨成汛,自就成了无稽之谈!
刑部尚书赵默面色一整,开口接话说道:“圣上,前日内阁连同军机处对地方官员激起民变事宜,下达问责诏谕,如是因百姓生计之难而激起民变,朝廷以律严惩,臣思来各地官员,皆在粮税上请求蠲免,许是因噎废食,也未可知。”
因为河南民变一起,百姓群起响应的惨痛教训,连同崇平帝在内的文武群臣,都对北地诸省采取了宽宏主张,即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激起民变,否则自督抚以下,悉数问责不等。
层层压实下来,自然形成了一些府县开始报灾,趁机蠲免钱粮的风气,当然,其中也有更为深层次的原因。
韩癀皱了皱眉,心头叹了一口气。
因噎废食,赵伯简分明还是在劝谏圣上,只是此言不够委婉,只怕引得圣上不喜,纵是要遏制贾子玉崛起之势,也不能操之过急,落了行迹。
不等崇平帝细品赵默之言,韩癀道:“圣上,诸省今年的确受灾严重,多地歉收,臣以为当务之急还是需积粮备荒、修河抗旱,该蠲免赋税的蠲免,该兴修水利的兴修水利。”
崇平帝看着下方三位阁臣竟是隐约间气调一致,两弯瘦松眉下的清眸闪了闪,心头却不由涌起一阵狐疑。
事实上,崇平帝的政治嗅觉依然敏锐。
朝堂上三股文臣势力的确在某些问题上达成了一种默契,或者说共识!
必须压一压永宁伯!
简言之,随着贾珩总督河南军政,文官集团感受到一股庞大的压力,渐渐形成了一种普遍的担忧。
永宁伯不仅在兵事上话事权渐重,还有插手地方民政的倾向,而其本人又为军机大臣,待回京之后,其与之身后的军机处,将来会大肆侵夺内阁职权。
必须压一压!
就连内阁次辅韩癀也对此事予以默认,既不出手,也袖手旁观。
因为贾珩的手伸的太长了,在河南的种种做法,通过河南官员向京都齐浙两党官员的书信往来,都被一一披露出来。
又是兴修河堤,又是整顿吏治,又是打击士绅……在韩癀等一些“有识之士”眼中,都见着四个字,躁厉、狠辣。
这样的武勋执政中枢,不说军政大权集于一人,就说这般施政躁切,那天下也要被搞的大乱。
如果只是单纯的武勋,那么韩癀等浙党为了驱逐齐党,还能暂且与其合作,容忍一时,但现在的贾珩,已有向民政渗透的架势,再结合崇平帝对贾珩的信任。
将来会不会出现内阁被架空,齐浙两党全部俯首听命的趋势?
无论如何都要先压一压,等挫其锐气后,再以浙党与其结盟,借助其武勇将略克定东虏。
因为不能和贾珩直接冲突,那么现在就成了避其锋芒,迂回攻讦。
说白了,就是不直接冲突,因为直接冲突也没用,身在内阁的三位阁臣知道,天子完全不看科道弹劾贾子玉的奏疏。
那么就只剩一个选项。
反向加速,过度执行,放大问题,然后最后出了大问题,锅就让贾珩来背,那样在天下造成一种“彼武勋也,年少识浅,不通政事”的印象。
如此一来,彻底将贾珩的政治触角限制在领兵、打仗的将帅角色定位,这样最多容忍个十年,纵然东虏平定,武勋也会渐渐退居政治中心。
说白了,我承认你在兵事上的话语权,但政务上,你外行指导内行,肆意作为,惹得上下乱成一团。
这种共识,几乎没有人叙说,但却在齐浙两党之间,达成一种惊人的默契。
压一压,压回京城,压回军机处,压回武勋该有的位置!
而当年崇平帝手下的四川总督高仲平就是被这般压制下去,其人上马管军,下马牧民,也差不多是全才,但一镇四川就是镇几年,中枢不得进。
当然也有四川这样的关中大后方,确实需得一位崇平帝的亲信重臣镇守的缘故,而文官对仅仅是举人出身的高仲平,排斥也有一部分原因。
而文官官僚集团的强大在于,如果形成了反向加速的默契,纵然是皇帝都无法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官僚集团。
现在的大汉朝堂虽然没有这个趋势,但也有一些苗头,从诸省大修水利,再到请求蠲免钱粮……就是一次文官集团的反扑。
崇平帝目光深深,转而看向三位阁臣,面色默然,道:“诸省不少府县报灾,今年预计少收多少粮米?”
杨国昌苍老面容上毫无表情,说道:“北地诸省今年夏粮都要酌情减免,老臣与户部经过计核,比之去年大约少收四成,国库只怕难以为继,臣请内务府拨付五百万两,等丰年再由户部向内务府偿还。”
简言之,北方受灾严重,米粮泰半酌情减免,那么国库开支怎么办?只能向内务府索取。
这是很自然而然的逻辑。
而且内务府这几年财力颇为丰沛,因为贾珩抄检了不少官员家财,忠顺王、三河帮等,先前拨付了一百万两银子给贾珩修堤,这一幕幕自然落在朝臣的眼中,这也是促使文官集团达成某种共识的缘由之一。
崇平帝面色阴郁,沉声道:“自永宁伯整军以来,京营兵马的粮饷都由内务府统筹一半,优先拨付,内务府如今也没有多少银子,京营兵马,关于社稷安危,要优先实兵实饷。”
当初,贾珩直接寻到崇平帝,崇平帝就从内务府统筹了一半给京营。
而河南之乱的平定结果也证明,京营练兵成果显着,可堪大用。
此言一出,下方众臣,如刑部尚书赵默,面色阴郁了几分。
国家拨付京营军兵粮饷,不走户部向兵部支取,经制大坏矣!
韩癀拱手道:“臣以为圣上所言甚是,京营在河南奏响捷音,实兵实饷,裁弱补强,大汉军力可复。”
在京营此事上,满朝文武都认可贾子玉的将略,但既然酬其功爵,这件事儿,随着时间过去总会渐渐澹化。
哪怕立了多少功劳,武将就只能是武将,洛阳投闲置散的武勋,阳武侯、定远侯等人,还少了?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假军报的事儿,令崇平帝吐了一口血,丢了大脸,也不会在短期内形成根深蒂固的思想钢印,随着时间也会渐渐澹化功绩的重要性。
人无百日好,花无千日红。
人性大多是健忘而善变的,明太祖大肆屠戮开国功臣的时候,也是一边流泪,一边大开杀戒。
同样,哪怕是拯救了全人类,人类不感谢罗辑!
杨国昌面无表情,心头无喜无悲。
崇平帝皱了皱眉,问道:“可否向江南藩库支取?去岁可有结余?”
赵默却是眉头紧皱,又要加税江南,难道天子就不怕江南激起民变?
杨国昌迟疑说道:“圣上,江南地区虽无旱灾,但南京户部方面今年递疏,南京方面官衙开销靡费甚巨,今年的漕粮恐怕要减少一百万石。”
漕粮运北,每年要将四百五十万石漕粮运抵长安以及北平,供应九边大军以及神京的勋贵,江南比前明时期还要多五十万石,此事一直为江南士林还有在南京定居的致仕官员抨击。
事实上,内务府每年都要花银子从南方购粮,运抵京师,发放京中官员以及京营大军禄米。
崇平帝面色冷硬,沉声道:“此事,朕前日看到南京户部尚书潘汝锡的奏疏,漕粮一石都不能少,让南京户部自己想法子。”
江南年年上疏诉苦,已经成为大汉日常,而杨国昌这时候报上来,还是为了方便要钱。
“江南盐税久拖不决,整顿事务停滞不前,齐昆既已南下,为何还迟迟不见动静?”不等杨国昌诉苦,崇平帝沉声说道。
杨国昌心头一凛,连忙说道:“圣上,盐务积弊日深,非短期可定,这些时日,南京户部重新竞价拍卖盐引,还未有结果。”
齐昆至江南整顿盐务,一下子陷入江南官场错综复杂的泥沼中,迟迟打开不了局面,现在打算在南京户部核销的盐引上做文章。
崇平帝听着一个个坏消息,原本的好心情,一时间变得糟糕至极。
户部除了要钱,还是要钱!
如非河南嵩县发现一处金矿,内务府都快要被这样慢慢掏空,等内务府也没钱的时候,怎么办?
如果当初不是去岁到今年陆陆续续抄没浮财,内务府这些年同样入不敷出。
崇平帝将冷峻目光盘桓在不远处的吏部尚书韩癀,问道:“韩阁老,你怎么看?”
韩癀面色一肃,拱手道:“圣上,钱粮一事,自来由户部筹划,臣想来左右也不过开源节流四字,开源之事,微臣不知,但节流还能提及一二,如今京营裁汰老弱已毕,而九边之军数量庞大,空额吃饷之事普遍,今当裁汰老弱,清查空额,如今两位军机赴北查边,已有数月,也当拿出整顿边军的章程,此外,就是整肃贪腐,京察正在进行,而地方大计也递送上来,刷新吏治有望。”
崇平帝面色沉静,道:“前日南安郡王和保龄侯已递送至军机处上疏,宁夏、固原几镇,多已清查空额。”
随着南安郡王之女嫁给魏王,南安郡王也开始忠于王事起来,以其威望,查察两镇军兵实额,追缴历年贪墨三成,处置了几个军将,杀鸡儆猴,倒也做出一些成效。
与此同时,北静王也在大同、太原等军镇也开始清查空额,只是北静王这边儿不大顺利。
“地方官员贪酷之事,朕已经让都察院派遣官员前往地方巡视,查察不法,整饬贪腐,就先从山西开始,凡贪赃枉法者,先行抄家,一体拿问。”崇平帝又叙道,然后看向许庐道:“许卿,此事你要上心。”
随着内务府、国库因抄家补血几次,抄家已经渐渐成为崇平一朝的先行操作。
许庐面色谨肃,拱手道:“微臣遵旨。”
最近朝堂的风向果然颇为诡异,只怕还是与贾子玉有关。
崇平帝冷声说道:“至于户部粮税,先完夏税,如有缺额,再由内务府拨银给户部购粮,贾子玉刚刚在洛阳之嵩县发现一处金矿,探明藏金百万两。”
韩癀、赵默:“……”
杨国昌:“???”
百万两黄金?
小儿在河南发现的?
百万两黄金,如按照一比十的兑换比例,就是价值千万两白银的矿藏,纵然减免北方诸省一年赋税都没有什么问题。
嗯,也不能这般算。
开凿金矿,一年肯定开凿不完,可能陆续开凿十几年,但一年哪怕开凿七八万两,也是近百万两白银。
只可惜是内务府主持开矿,而非工部和户部……
对内务府的与“民”争利,文官自然颇有微词,但这是太祖一朝的祖制,前明同样用有矿监,为宫中敛财,也就在另外一个时空的崇祯实诚……听了文臣的忽悠。
于是,内务府就这般一直存在下来,并源源不断为皇室输血。
可以说,陈汉比之明末能撑到现在,内务府要占很大一部分功劳,时不时可以输血,而忠顺王虽然贪婪成性,但敛财也是有功的,收天下河泽矿石之利以馈财用。
韩癀眉头紧锁,面色凝重,心头蒙上一层阴霾。
这贾子玉莫非有着天卷,督抚河南不及两月,就寻找到一座金矿?
这……照这般势头,只怕有些压不住。
赵默心头同样震惊莫名,生出与韩癀一般无二的想法。
不过,压不住也要压!
矿藏之类东西,可一不可二,能找到一个,还能找到一堆不成?
就在几位阁臣眉头紧皱,思索不定之时,崇平帝说道:“另外在新安县等地,寻到储量丰富的石炭矿,子玉上疏所言,可许工部成立煤炭司,开凿矿藏,以为百姓日常取暖做饭所需,此外,贾子玉另外一封奏疏中提及,太仓以及河南府藩库尚有粮米二百四十万石,河南今岁虽同样遭了旱灾,但应不用由中枢从巴蜀解运粮米,同时,河南可提前交卸今年夏税六十万石解送给户部应急,以完夏税,再送四十万石解送兵部,以输山西等地军镇禄米。”
贾珩一共上了两封奏疏,一封是诉说矿务,一封是诉说农事。
赵默眉头紧皱,脸色变了变,阴结如冰。
石炭矿而已,山西等地到处都是。
杨国昌心神剧震,已经心头说不出话来,将到了嘴边儿的“矿藏所得之利,是否由户部……”给咽了回去。
至于河南洛阳的太仓还有粮米,此事朝堂百官无不知晓。
当初贾珩追缴了卫郑两藩的三百五十万石粮米,加上原本的四十五万石粮米,几有四百万石。
后来大军出征河南都是用的是太仓粮食,没有再向朝廷要一粒米,而后续的安抚、修堤也多是用米粮以工代赈。
按一个士卒每月四斗五升粮,马匹每天三升精料,一束干草,加上路上转运,近万大军每月消耗粮草三万石。
八万大军每月消耗米粮二十四万石,如今平叛一个多月,加上抚恤赈济灾民,大致消耗了近三十五万石。
之后就是给参加徭役的百姓本人在河道上管吃,而家里发以米粮聘用,维持湖口,以渡旱灾。
正是因为有着米粮,才能让贾珩在河南没有后顾之忧地大刀阔斧役使民力,甚至因为以米粮赈济,活命无数,在百姓中反而民声斐然。
崇平帝道:“贾子玉所上密奏中提及一种名为番薯的作物,亩产数十石,要在河南推广,同时思及北地旱灾严重,建言朕在北方诸省推广种植番薯。”
此言一出,三位阁臣都是面面相觑,心头震惊不已。
在场几人都曾在地方为父母官儿,深知农事,谷麦也不过一亩几石的产量。
番薯,亩产数十石,这怎么可能?
这永宁伯兴修河堤还好说,现在更是说番薯亩产可收获数十石,难道是谄媚于上,信口开河?
但是思量片刻,也没有人出言质疑,因为,几人心头既知天子不喜,那么就是等贾珩说的越多,将来错的就越多。
杨国昌面色倏变,苍老目光中见着惊疑之色,拱手说道:“圣上,此事可否确实?”
崇平帝道:“说是从闽地移栽而来,还未在河南试种收获。”
杨国昌面色变幻了下,心头松了一口气,拱手说道:“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圣上,老臣以为此事还需斟酌,北方诸省夏粮收割后,还要种植秋粮,如是种了番薯,水土不服,再是绝收,老臣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每年所收秋粮比夏粮更多,夏粮只相当四分之一,而且夏粮有不少抗旱作物,再是与贾珩党争,也不能真的在诸省广为种植,影响了夏粮。
“朕之意原本也是先在河南试种,如确属水土适宜,不说亩产数十石,纵是亩产十余石,不惧旱蝗,对我大汉也是一桩天大的福事。”崇平帝道。
虽他心头也有疑虑,但诚如皇后所言,这种事情也不易作伪,实在不行,他亲自在宫中辟田一亩,让内监进行种植,查看收获情况,如果亩产十石,今年可以预料的北地饥荒将大为纾解。
事实上,古代一些重视稼穑的皇帝,每到春耕时节,也会象征性地下地耕种,以示重农务本,故而后世历史书多是奖励农桑、崇尚俭朴云云。
议论完夏税之事,内阁众臣以及左都御史许庐,纷纷各怀心思地告辞离去,前去忙碌各自的公务。
在含元殿的崇平帝,看着一众阁臣离去背影,面色默然,目光明晦不定。
随着他对贾子玉重用颇深,朝中文官多不乐见于此,已隐隐有联合制衡之意。
此事……总之,将来有利有弊。
而随着几位阁臣的离去,贾珩在河南嵩县发现金矿以及新安县发现石炭矿的消息,也在神京城中扩散开来,而内卫的探事也在暗中鼓吹是上苍赐予天子之财,天佑崇平。
本身也是对近些年北地大旱等灾害异警的某种回应。
原本京中一些古怪的气氛,以及“劳民伤财,听风就是雨、瞎折腾”的说法也渐渐消散不见。
且让贾某人在河南折腾,刚刚寻个金矿,左右也就是折腾一年的出产,顶多最后不下雨,再看看他“杞人忧天”的笑话。
第六百二十三章 贾珩:留个门,只是想……亡命天涯
神京城
漆黑夜色笼罩大地,如银明月悬于天空,如轻纱、似薄雾,披落在宫殿屋嵴之上,大明宫内书房中依旧灯火通明,亮若白昼。
崇平帝从一摞奏疏中抬起头来,问着垂手侍立的戴权,问道:“京里舆论如何?”
自午后时分,随着内阁诸臣出了宫门,在河南发现金矿的消息也传至外间。
戴权低声道:“回禀陛下,奴婢已经着人在酒楼、茶肆传扬此事,京中百姓都说上苍庇佑,赐金以予陛下。”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如今因为北地诸省兴修水利的事,闹得人心浮动,物议沸腾,先前将贾子玉的奏疏递传至通政司,由邸报登载,想来能平定一些浮议。”
戴权迟疑了下,建言道:“陛下,奴婢要不给永宁伯飞鸽传书……”
这位自天子在雍王潜邸时就跟随着的戴内相,显然并非表面这般简单。
崇平帝默然片刻,沉吟道:“子玉心头有数,不用提醒,原也瞒不住,不过可以飞鸽传书给子玉,待河南移栽番薯而罢,将番薯之种连同农夫,快马递送至京,朕要在后花园中移栽种植,以观亩产收成。”
自打进入崇平年间,大汉北方诸省经年大旱,再加上前不久皇陵在地震中坍塌。
尽管陈汉朝廷通过处置了忠顺王,并在官方层面始终澹化天人感应,抑制住表面的人心浮动,但暗地里百姓心里泛着滴咕。
而后紧接着,河南民乱大起,开封府城沦陷贼手,更是将“烽烟四起,风雨飘摇”八个字明晃晃地摆在众人面前。
河南民乱席卷中原之地,贼寇攻陷一省府治,大汉是不是要气数将尽,改朝换代了?
但不想,贾珩率领京营大军,在第一时间平定叛乱,相当于一盆冷水将这种野心家心底的小火苗迅速浇灭。
而之后,高岳等贼首匪枭的伏法,更是在神京城中有力震慑了大江南北的人心,大抵是……快跑!朝廷有兵!
而今天,随着河南府下辖的嵩县等地发现储量百万两的金矿,新安县发现石炭矿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神京城都是议论纷纷起来。
黄金财帛动人心,尤其是地里挖出黄金的消息最是扰动人心。
一传十、十传百。
况且嵩县的特大金矿,哪怕是在后世都是储量丰富,在此时百万两的金矿,相当于大汉朝廷国库一年财税。
在这时候,矿藏之类,尤其是金矿一般是天赐之财,说明陈汉如数中天,至于近些年所谓的崇平失德,上苍示警的说法,也就站不住脚了。
否则,上苍为何赐这么一座金矿?完全说不过去。
此世,对金矿一类没有人认为这是某种化学元素,史前形成的科学论断,多是将其归为天赐。
崇平帝放下奏疏,看了一眼外间天色,说道:“今天就这般,摆驾坤宁宫。”
现在就是等入夏以后下雨了,如果下了雨,先前的一些事,也不能全怪着他。
魏王府,后院,书房中
这座新近落成的宅邸,占地园林重重,林木森森。
魏王陈然坐在梨花木制椅子上,年轻俊朗的面容上见着复杂之色,道:“舅舅可知今日京中传出,河南之地探明特大金矿,由内务府开掘?”
作为掌管五城兵马司的藩王,对京中陡然而起的流言自然有留意到。
宋璟道:“今日听工部提及过此事,秦大人依圣意要设置煤炭司,同时拣派一批工匠前往新安县,以设置煤炭司,开凿煤矿,不过此事,朝野最近舆论将起。”
金银之矿在前明由银官局,也就是中官(内监)前往各地挖掘,以为朝廷之利,为此颇受文臣指责,及至大汉则是归属内务府广储司统管挖掘、冶炼事宜。
但并不意味着文臣对此事没有非议。
“舆论将起,这是怎么一说?”魏王诧异问道。
宋璟道:“有人所言,矿工采矿,聚集一地,恐多滋事端,去年山西就酿成几起石炭矿工与官府对峙的事来,况且朝廷一直有请罢矿务之音,但兵部方面需兵器冶炼,忠顺王府当初也颇为反驳,故而,终究不成气候。”
在重农务本的小农经济社会,相当一部分官员要求朝廷禁绝开矿。
魏王点了点头,道:“先前,忠顺王府掌内务府事,倒是能压制下来,如今晋阳姑姑管事,这些人只怕又不安分起来了。”
忠顺王执掌内务府,以其天子亲兄的身份,颇是压制了一些朝廷的非议,再加上兵器冶炼也离不得煤炭,一些非议之音成不了气候。
朝廷也好,神京权贵也好,确实需要上好石炭取暖、日用所需,这件事儿也引不起什么骚动。
宋璟道:“不过内务府机构庞大,所领之事甚多,比之户部都不遑多让。”
当初差一点儿就可进入内务府会稽司,再过三五年,慢慢掌管内务府都不是没有可能,可惜功亏一篑。
宋璟转而看向魏王,说道:“现在五城兵马司那边儿,可还顺利?”
魏王点了点头道:“还好,只是毕竟时日尚浅,威信未立,人心不附。”
“贾子玉现在差事颇多,在五城兵马司也待不了太久,以殿下多半就提点五城兵马司的事务。”宋璟宽慰了一句,说道。
忽而顿了下,道:“京兆府尹空缺几月,最近要廷推人选,如是殿下能为京兆府尹就好了。”
按着隆治年间的惯例,东宫统管京兆府,而如果一位藩王掌管京兆府,那政治信号就十分强烈,几是确立国本。
陈汉对皇子的培养,是陈汉太祖汲取了前明藩王养猪,神器易手他姓的教训,虽然仍以防范为主,但也给予一定政务锻炼机会,起码肉烂在锅里。
成年后开府,看情况到六部观政,协助天子理政,至于东宫则主管京兆府事,常常代天子巡抚地方。
等太子立为新皇,一般会留亲厚的在京,其余的前往诸地就藩,如崇平帝的堂兄弟,卫郑两藩,其父也就是隆治帝的兄弟,当年也有贤王之称。
太宗、隆治都是这般平稳的过程,虽出现了一些政治风波,但整体上还算平稳,出现了不少贤王,而且也对文官集团产生了压制。
但到了隆治年间就出现了夺嫡之事,有能力的藩王都觊觎大位,太子、周王、赵王,雍王,几乎乱成一锅粥。
魏王叹了一口气,说道:“只怕此事有些难,上次的朝政风波,已见父皇并未有早定国本之意。”
“因为隆治年间的惨烈事,朝臣才没有怎么提东宫的事儿,但也只是引而不发而已,等时机一至,殿下总有机会。”宋璟宽慰说道。
魏王点了点头,道:“母后也是这般说,父皇近些年反思隆治年间事,似不愿早定国本,对藩王主管一衙司务也有所疑虑,舅舅,我以后最多掌握五城兵马司。”
事实上,齐王在户部常年督问钱粮,也只是得以在户部十三清吏司以及诸省一些府县聚集了中层官僚。
而楚王则常常在兵部武库清吏司和车驾清吏司,负责崇平帝交办的差事,因此接触了不少军将,得以在京营、边镇拉拢了一些中层军将。
这是在崇平帝的压制下,有意不让两藩主持全局事务。
而且崇平帝继位十几年,不像隆治帝在位时间多达几十年,皇子长期在六部问政,随着时间流逝,早期拉拢的党羽渐渐升上更高的位置,甚至成为平衡朝局的力量之一。
宋璟沉吟说道:“现在说这些,还言之过早,你父皇心气正高,还想倚重永宁伯之力平定东虏,谋万世之太平,纵然永宁伯最终不能根除虏患,如北元之于前明,大概是五到十年,那时,满朝文武同样不会坐视东宫无主,而你为嫡长子,五城兵马司绝不是终点,待朝局有变,掌管一部之事也不是没有可能,对了,先前你四舅舅来信,有望知开封府事,说是永宁伯有意举荐。”
提及最后,宋璟语气也有几分复杂。
相比他家四弟,两榜进士出身,他举人出身仕途就不顺利。
魏王点了点头,道:“咸宁呢,最近可有消息?”
宋璟道:“书信上倒未提及,咸宁没有单独给宫里去信?”
“这几天没有听母后还有容妃娘娘提及过。”魏王摇了摇头,说道。
他有些想知道,咸宁与那贾子玉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但这种事儿又不好打探,听母后的意思是,要许给贾子玉。
宋璟又道:“殿下关键还是在这五年,殿下可安心任事,尽展宏才,让圣上知你有王者之风,至于楚王,如今卫郑两藩亲卷在宫外求情,闹得宫里颜面不好看,楚王这次差事就办的不好,自己有了仁厚贤名,却诿过于上。”
魏王目光闪了闪,问道:“舅舅的意思,父皇会不会因此对楚王兄生出嫌恶之意?”
“如今还难说,楚王之前还是有些功劳的,这次也不是什么大过失。”宋璟想了想,解释说道。
而且他隐隐猜测,这是宫里让几位藩王下面争斗着,或许就不会威胁到皇权。
就在这时,外间进来一个女官,先朝着魏王行了礼,开口道:“殿下,王妃打发人过来,说天色不早,该用着晚饭了。”
“舅舅留下用些?”魏王连忙说道。
宋璟见此,起得身来,笑了笑说道:“不了,你舅妈还在家等着用饭。”
“那我送送舅舅。”因为时常过来串门儿,魏王也没有强留,起身相送。
……
……
洛阳城,五月五,端午节
贾珩今天也休沐,领着一众莺莺燕燕上了老君山游玩,回返位于德立坊的贾府。
后院花厅中,贾珩与晋阳长公主隔着一方棋坪,相对而坐,正在闲聊着。
晋阳长公主问道:“听咸宁说,那傅试昨天将妹妹托付给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说得昨天,傅试离开洛阳,前往信阳州上任,在告别之时,将其妹傅秋芳托付给了贾珩。
贾珩皱了皱眉,说道:“傅试说那其妹水土不服,路途赶路不便,就在我这儿休息几天,我见着确有几分病容,倒也不好拒绝,请了个太医正在瞧着。”
所谓做戏做全套,傅秋芳装病自然要做的像一些,在脸上做了一些化妆修饰,首先是脸上就有水土不服,上吐下泻的苍白之色,神情也有几分恹恹之状。
晋阳长公主端起茶盅,抿了一口,道:“本宫倒是觉得其中似有蹊跷。”
说着,似笑非笑的看向对面的少年,有些话也不用说透,以对面少年心智,一点儿就透。
贾珩沉吟片刻,开口说道:“那等过几天,她稍好一些,着人送到信阳州就是了,这个傅试心思太重。”
傅秋芳也就见过几面,没有什么交集,家里本身已经够乱的,这个傅试又送妹子过来,无非是攀附。
晋阳长公主嫣然一笑道:“倒也别急着送回去,等好了,本宫这边儿正缺人手帮衬着内务府的事儿,眼下就缺这种年岁长、有心计的。”
贾珩:“……”
那改天要不把宝钗介绍给你?
也继续说此事,端起茶盅,品着茶,说道:“这几天内务府的事多不多?京里那边儿没有催着罢?”
“现在有了金矿的事儿,倒是可以多盘桓几天,现在本宫虽说管着内务府的事儿,但也不是事事都由我做主,因为忠顺王府贪墨的事儿,现在会稽司的那边儿账簿,都是皇兄派人在管度支,说来,户部年年入不敷出,全靠着一个内务府撑着。”晋阳长公主轻声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面上若有若思道:“原来如此。”
崇平帝任何时候都不可能撒手不管,这是从潜邸时候杀出来的藩王,锦衣府的几个千户所也是天子的人,京营十二团营,天子原本就控制了一些将领。
他甚至怀疑忠顺王在内务府的贪腐,崇平帝都是心知肚明,至于皇陵上贪墨,大抵是不知道的,估计也没想到忠顺王这般胆大包天。
“在本宫跟前儿唤皇兄,在咸宁跟前儿你唤什么?”晋阳长公主笑了笑,将思绪中的少年拉了回去。
贾珩看了一眼天色,道:“晌午了,该用午饭了吧?”
晋阳长公主眸光笑意潋艳,轻哼一声,静静看着贾珩的顾左右而言他。
贾珩眸光顿了顿,转移了个话题,问道:“我在想最近是不是趁着身在河南,写一封奏疏,递送至京,辞去五城兵马司差遣?”
经过河南一战后,晋爵永宁伯,他已在京营成功站稳跟脚,五城兵马司的差遣也没有再兼领的必要,有时候太过揽权,可能不是什么好事儿,而且也不适合在与魏王同衙共事。
“这个要看皇兄的意思,本宫倒是觉得你可以兼领,倒也不必辞去。”晋阳长公主轻笑了笑,柔声说道。
贾珩诧异地看向晋阳长公主,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寻常。
“你所虑者,无非是权柄过重,引得朝臣攻讦,皇兄疑忌。”晋阳长公主轻笑说道:“但你辞去,朝臣就不攻讦了?他们依然会非议、揣测,这段时日,本宫闲来无事看邸报,提及了北方诸省兴修水利一事,虽明面未曾弹劾,但暗中却有项庄舞剑之意,至于皇兄,本宫觉得,他倒不会见疑。”
以后这个差遣,比什么锦衣都督的位置还紧要,说不得,关键时候能救命。
贾珩权衡着利弊,问道:“此事我也知晓,非议之言,永远不会停止,只是想着,的确抽不得空暇去理事。”
“你督问军器监,倒也不常去军器监?”晋阳长公主笑了笑,道:“再说现在是身在河南,等到了京里,京营的事务原也不会劳烦你事必躬亲,平时具体事务,也就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府的事儿。”
贾珩面色默然,思索了下,道:“你说的是,只是五城兵马司还有魏王在观政。”
“回京以后,如先前一般,不怎么理会五城兵马司日常之事,将日常事务仍交由魏王署理就是了。”晋阳长公主轻声说道。
不进则退,把什么都让出去,那真到那天,就只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贾珩低声道:“如是有人说我支持魏王,只怕……”
在夺嫡之事上,他对崇平帝的性情还有些陌生,还需听听晋阳的意思。
晋阳长公主道:“你与咸宁已成这般,还怕别人说吗?”
贾珩道:“说着说着,怎么又提这茬儿?”
这几天他有些忙着桉牍,然后就没有怎么宿在长公主府上,在眼前这位丽人眼中,就有些吃味。
“好,那就不提了。”晋阳长公主说着,离了椅子,来到贾珩身旁,压低了声音,说道:“你现在还没到让皇兄疑忌的时候,等到你在北边儿取得大胜,威望隆重,京营中都是你的部将,那时才想别的法子释疑不迟,况且魏王与南安王府成了姻亲,你与南安家的不对付,又与西宁郡王世子也不对付,还有其他几位国公,这些都被皇兄看在眼里,现在反而不会疑你,你信不信,你上了疏,皇兄多半不允?”
贾珩思量着晋阳的话,心思莫名。
南安郡王和他的矛盾不可调和,因为他是后起之秀,而与柳芳等老勋贵的矛盾,关系到兵事的话语权,但他目前仍没有彻底压制开国勋贵,更不必说,天子随时就能平衡朝局。
“那就再看看罢,倒也不急,等到了京城也论此事不迟。”贾珩沉吟片刻,轻声说道:“三者共兼一身,终究是有些险了。”
起码不能明面上兼着三项差事,太扎眼。
他纵然放弃了五城兵马司,也会让表兄在五城兵马司留下,而且还有其他亲朋故旧留在五城兵马司,不能人人都是后周的韩通,生死存亡之时,大抵给他留一个门就行。
当然,这个是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一丝想法,谁都不能说,况且都不至于走到那一步,嗯,留个门,只是想……亡命天涯。
晋阳长公主弯弯秀眉下,莹润如水的眸光深处藏着一丝忧色,低声说道:“也行,咱们去用午饭,本宫这会儿有些饿了。”
锦衣都督、京营节帅、五城兵马司,正因为有些险要,将来才有一丝保全的机会,眼下一些事儿不好与他说。
就在两人离了,不远处,一个嬷嬷进得厅中叙话说道:“外间一个自称是,翰林侍讲学士徐开在府外递上拜帖。”
贾珩面色顿了顿,看向晋阳长公主,轻声说道:“你先去用饭,我等会儿去见见这位徐翰林。”
徐开是先前的翰林院侍讲学士,得了韩癀的举荐来到河南,如无意外,他大概会被派他前往汝宁府为知府,不过尚需看看才干。
第六百二十四章 崇平帝:朕和贾子钰早就有言,入夏以后,久旱必雨……
花厅之中
翰林侍讲学士徐开已坐在楠木靠背椅上恭候了一会儿,其人一袭五品青袍官服,面如冠玉,细眉颀面,颌下留着短须,正襟危坐。
忽而听到脚步声从外间传来,放下茶盅,离座起身,只见一个蟒服玉带的少年进入花厅。
徐开整容敛色,拱手道:“下官见过永宁伯。”
贾珩点了点头道:“徐侍讲免礼,快快请坐。”
说话间,两人分宾主落座,倒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之前在京中就有相见。
贾珩打量着徐开,声音温和问道:“徐侍讲是什么时候到的洛阳?”
“下官昨日方到。”徐开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寒暄道:“韩阁老先前应已说过,如今河南汝宁、开封两府历经民变,两地多缺官员主事,有徐侍讲这样的经世贤才来河南牧守地方,是两府百姓之幸。”
韩癀举荐徐开来河南履任地方,贾珩当时欣然应允,也有还掉韩癀昔日帮助贾政升迁通政司的人情用意。
徐开微微垂眸,以示谦虚说道:“下官来河南,只求安治一方,为朝廷分忧,永宁伯总督河南军政,但有差遣,还望指派。”
纵然是翰林清流,到了地方,面对封疆大吏,也要暂且隐忍。
贾珩也不在意,道:“汝宁府方历民乱,百废待兴,徐侍讲如知汝宁府事,当从何处入手?”
眼前这位翰林侍讲,相貌仪表堂堂,温和儒雅,并无骄横之气,不过此人是陆理好友,当然,也不能先入为主。
徐开原为翰林侍讲,出来显然是要知一府之事,否则外派一个知县,清流势必一片哗然。
徐开面色如常,思忖了下,说道:“如永宁伯陈河事疏所言,治豫首在重农,重农首在水利,下官如治汝宁,当会从农田水利之事入手,汝宁近五年来,累受旱灾,连年歉收,灾情严重时,甚至有因旱绝收之事,而汝宁府下辖八县一散州,其内有汝河,信阳州更临淮河,可引两地之水,灌既粮田,同时下官于刑名辨明冤枉。”
贾珩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一眼徐开,说道:“徐侍讲是有备而来啊。”
这些都是他在河南正在做的事儿,徐开分明来之前,下了一番功夫。
当然,是不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仍需观察。
徐开道:“不敢,只是来之前看了一些河南诸府县志,有所了然,对永宁伯治豫之举也有观察,重农务本,辨明冤枉,是谓米粟无贵则民安,曲直无枉则少怨。”
说到最后,似颇为推崇贾珩在河南的治政策略。
“徐侍讲既知本官在河南治豫情事,可知本官在诸省县乡亭里,整顿吏治,查察冤狱,铲除劣绅?”贾珩面色平静,开口问着,只是目光却落在对面青年面上。
官场之上,多是对上司是狗,对下属是狼,对同辈是鬼的文臣。
听其言,观其行而已。
徐开沉吟片刻,说道:“据下官所知,永宁伯惩治者,多为欺男霸女、鱼肉乡里的豪强劣绅。”
这就是贾珩的伪装,以刑名之法,堂堂正正拿人,并没有在县乡亭里进行镇反。
贾珩放下茶盅,目光凝了凝,不置可否,而是转而道:“汝宁府是除却河南府外的产粮之地,田野平旷,但近些年匪盗丛生,稼穑荒芜,前汝宁知府钱玉山在先前汝宁民变中更是贪生怕死,变节投敌,本官已着河南都司相关军将先从汝宁府重建府卫,汝宁府民政则需廉直有为之干吏知府事,抚民生,如此才复隆治旧观,徐侍讲如知汝宁府事,几年可得安治?”
徐开情知自己得了认可,看着对面年轻的过分面容,说道:“制台大人给下官三年,定能使汝宁大治。”
贾珩默然片刻,说道:“三年一任,可观成效,不过今岁汝宁先乱后旱,户口流失严重,情形更为艰苦……”
说着,沉吟了下,说道:“藩府中尚缺一参政,徐侍讲不若先在藩司供职?更得发挥所长?”
参政是从三品官,比之知府还要高一级,按理说翰林侍讲出来,多半也能升个参政。
徐开面色一肃,拱手道:“下官无惧艰苦,唯愿知守一方,还愿永宁伯成全。”
宰相必起于州部,他为一任知府后,也能对大汉地方州县有所了解,为将来进入内阁也有一笔厚重的履历。
如果在藩司为参政,实是副手,难做出实绩来,再说如为知府,等有了功绩,纵是升为布政使也未必不能。
贾珩面色顿了顿,看着一脸恳切的徐开,暗道,这就是朝中有政治资源的官吏,主政一方不怕被焊在地方。
正要出言,忽而,眉头皱了皱,看向屋内突然昏沉下来的光线,抬眸看向外间,不知何时,天色似乎昏暗了一些,低声道:“这是要下雨?”
说话间,离座起身,举步来到廊檐下望向天空,只见大日被乌云遮蔽,似乎有团团乌云正在天边汇聚着,而刮起了风,原本炎热的天气一下子凉快乐许多,只是回廊上的灯笼连同院墙下的树木枝叶也随之摇晃了起来。
真应了他前日一句话,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徐开也从座位起身,来到廊檐下,抬眸看向外间的天象,神色凝重道:“这时正是农忙,天似想要下雨。”
虽然河南因旱灾歉收,但还没到绝收的时候,这时候正处农忙时节,下雨肯定要影响到收麦。
贾珩拧了拧眉道:“像是阵雨。”
徐开:“???”
贾珩道:“这是雷阵雨,不过,这是入夏后,暴雨成汛的前奏。”
黄河开封段河堤已经修缮加固好,但归德府一段还没彻底修好,到月底才算竣工,老天当然不会等着他把河堤修好才下雨,现在已经有了苗头。
事实上,暴雨成汛原也不是突然从天上倒水,然后瞬间黄河汹涌咆孝,洪汛之期前来……嗯,那是玄幻。
而是从第一场雨,断断续续,可能连着暴雨、阴雨交错连绵一个月,尤其是中原、淮南之地,冷热气流形成锋面雨,可能连续一个月,然后把江河湖泊都填满,在淮南唤作梅雨时节。
五月五端午,也就是阳历六月中旬,原就是下雨的时候。
红楼梦中,宝玉端午节那天在王夫人屋里调戏了金钏,然后一下子跑掉,然后见到龄官画蔷,淋了一场雨,回去给正在怡红院里玩水的袭人一记窝心脚。
徐开眉头紧皱,目光惊异地看向贾珩,问道:“永宁伯先前说暴雨成汛,莫非应在此处?”
贾珩面色凝重,说道:“这个不是我说的,现在只是第一场,后续还有连着几场,徐侍讲,本官就不留你了,待布置完夏粮抢收事宜,要即刻前往归德府视察河堤。”
好在中原大地干旱了太久,不少小河以及湖泊都干涸,还有一些时间,应该足够抢修河堤。
徐开面色凝重,拱手说道:“那下官告辞。”
说着,就待心事重重离了贾府。
贾珩唤住徐开道:“慢着。”
在徐开诧异的目光中,贾珩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静,吩咐着一个丫鬟道:“来人,给徐侍讲拿一把伞来,这回去驿馆,再淋了雨生病就不好了。”
那丫鬟应了一声,然后一路小跑从厢房中拿了一把伞,递将过来。
徐开心思复杂,拱手道:“多谢永宁伯。”
说着,接过雨伞,沿着绵长回廊离了贾府。
待徐开离了府中,回头看了一眼贾府门楼的上空,只见天空乌云凝聚,厚重云层之中有着一道道电弧亮光,分明是暴雨倾盆之前的天象。
连忙撑开雨伞,果然,西方天际听到“卡察”一声,“轰隆隆”一声巨响。
原本团聚在云层的雨滴,再难支撑不下去,“哗啦啦落”下雨来,不多一会儿,整个街面笼罩在浓重的雨雾中。
徐开面色凝重,撑起雨伞,沿着街道向驿馆而去。
入夏后的第一场暴雨,不期而遇,就在崇平十五年的端午节,落在河南的大地。
贾珩这边儿则从花厅沿着抄手游廊,来到后宅,正好迎上一袭青色长裙,挽着飞仙髻,玉容晶莹明媚的咸宁公主。
“先生,下雨了。”咸宁立身在月亮门洞前廊檐下,眺望着庭院中的雨景,秀眉拧起,转而明眸熠熠闪烁地看向对面的少年,又喃喃重复道:“先生,下雨了。
“是啊,如是再晚半个月下就好一些,那样抢修河堤时间更为宽裕,农忙时节也能迅速过去。”贾珩叹了一口气说道。
咸宁公主近得前来,冰肌玉骨的明丽玉容上见着关切,清声道:“先生要去开封府那边儿?”
说着,跟着贾珩相伴前往后宅,此刻天空雷声隆隆,雷鸣电闪,不多时,已是暴雨倾盆,“哗啦啦”落在屋嵴檐瓦上,狂风吹动着树枝,驱散着炎炎夏日的暑气。
贾珩道:“去归德府,开封府那边儿还好,等会儿在河南府布置抢收夏粮事宜就启程,对了,还要给神京飞鸽传书,递送消息。”
咸宁公主声音轻快道:“先生,如是下着雨,飞鸽也飞不过去。”
贾珩笑了笑,原本凝重的情绪也缓解了几分,道:“你不说,我都忘了,那就再着快马六百里急递奏疏,北方谨防夏汛,淮扬谨防梅雨。”
咸宁公主想了想,轻声道:“先生,这下朝堂那些人,也能够消停一些了?”
这些时日,她也听四舅舅和舅妈哪里提及一些风声,说是劳民伤财,瞎折腾之举。
贾珩摇了摇头,说道:“久旱成雨,下雨倒是正常,就怕这场雨真的造成洪汛,一旦黄河决口,千里尽成泽国。”
“先生,我也随着先生前往归德府?”咸宁公主明眸熠熠,忽而说道。
两人已经进入后院厅中,此刻晋阳长公主以及清河郡主、元春、探春、湘云都在花厅中等候。
晋阳长公主笑了笑,看着进来的两人,道:“你们两个要去哪儿,也和我们说说?”
迎着一道道关切的目光,贾珩说道:“今天连夜去归德府,巡视河堤。”
元春丰润玉容上见着担忧,问道:“珩弟,可是因为这暴雨?”
贾珩点了点头道:“梅雨时节,今年的夏汛,只怕要来了,时间或还有些仓促,一些河堤还未彻底竣工,需得抢修,我亲自去看看才放心。”
黄河在河南的河段,他倒是不怎么担忧,十余万军民齐心协力,就是淮扬之段,如果梅雨大起,连绵近月的暴雨,江左之地只怕要出问题。
一席话说的几人都是担忧起来。
晋阳长公主轻声道:“子玉,先用饭罢。”
“嗯,先用饭。”贾珩落座下来,开始用饭。
这次下雨从午时之末,一直下到未时初,方小了一些,然后暴雨才渐渐停住,而后天穹上又出现了太阳,似乎晴朗了下来,但天空上的云层仍是以一种迅速的速度向南方运动,这就是夏季锋面雨的云象。
贾珩在府中用罢午饭,写了一封奏疏着刘积贤派锦衣以六百里急递,送往神京,而后在未时三刻时候,前往河南府衙召见河南府的官吏。
此刻,河南府衙内已经人头攒动,官员聚拢在一起,议论纷纷。
河南府府丞谢兴科道:“这雨下了一场,又停了,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这只怕得问老天爷去了。”河南府通判伍宗义叹了一口气,接话说道。
河南府尹孟锦文眉头紧锁,沉声道:“这样的暴雨有两三年没下着了,只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官厅之中,河南府中的众人都是七嘴八舌议论着。
大汉北方诸省累年大旱,夏天连晴一个月都有,这样的暴雨的确有两年未见,哪怕短暂,可方才那副天象大变的模样,在河南府官员记忆中,已好几年未曾见到。
“制台大人到。”就在这时,从后堂传来锦衣府卫中气十足的声音,官厅中原本嘈杂的声音为之一顿。
而后贾珩一身蟒服从府衙后堂,进入官厅,坐在条桉之后,目光看向下方一众河南府的官吏。
“我等见过大人。”河南府官员齐齐见礼说道。
贾珩看着下方一众官员,道:“诸位都免礼罢。”
“谢大人。”官厅中齐齐响起众人的声音,然后纷纷起身。
贾珩面色沉静,说道:“诸位方才也见到了,入夏后第一场暴雨来临,于我河南却不是好事儿,如今正值农忙,百姓也正在抢收麦粮,恰逢这天象大变,河南府府县官员接下来要组织人手,帮助百姓加紧抢收夏粮,而本官也要领亲卫前往归德府督修河堤。”
归德府的黄河河堤虽然残破情况略好一些,但仍需要修缮,以备无虞。
下方河南府的官员,闻言,心头一惊,面面相觑。
永宁伯要前往归德府,难道真有暴雨成汛之忧?
孟锦文面色忧心忡忡,拱手道:“制台大人,今夏可如前五年那般有连绵之雨?”
贾珩道:“这个谁也说不准,不过防范一番总是好的。”
说着就开始分派任务。
过了会儿,一个书吏进入官厅,禀告道:“制台大人,翰林侍讲学士徐开递上拜帖,说是来拜见大人。”
贾珩心头微微诧异了下,吩咐道:“让他在偏厅相候,本官正在布置公务,等会儿过去。”
而后交代了河南府的官员,另外以总督名义,向河南诸府传令,着加紧收割夏粮,然后才来到偏厅。
“下官见过制台大人。”徐开拱手道。
“免了。”贾珩问道:“徐侍讲不是回驿馆了吗?何时启程去往汝宁上任?”
徐开却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制台大人要往归德修堤?”
贾珩点了点头,面色忧虑道:“归德一段河堤,还在加紧修筑,本官还有一些不放心,这近月时间能把河堤还有引河挖好,心里也能落定一些。”
徐开沉吟片刻,目光紧紧盯着对面的蟒服少年,说道:“下官愿随永宁伯同去。”
贾珩皱了皱眉道:“为何?”
徐开解释道:“下官知汝宁府事后,广修水利,如今黄河河堤修建如火如荼,下官先看一番修河之事,下官之前对此事并无经历。”
贾珩面色怔了下,目光深处现出一抹激赏,说道:“也可,修河之事牵涉方方面面,是需得心头有数,等会儿,你先回去安顿家小,等会儿在河南府衙等候本官,随本官连夜前往归德府。”
这位徐侍讲倒是位踏实肯干的清流。
徐开拱手说道:“那下官告辞。”
……
……
神京,三天之后,大明宫,含元殿
崇平帝召见着内阁阁臣,军机处,六部尚书、侍郎等众大臣一同议事,此刻下方十来位朝堂重臣,黑压压一片。
这位中年天子面色冷硬,不见太多神色,拿着手中的奏疏,只是声音中难掩一丝异样,说道:“永宁伯在河南递送来的奏疏,诸卿可都看到了?朕和贾子玉早就有言,入夏以后,久旱必雨,内阁即刻行文北方诸省提防雨汛,抢收夏粮。”
贾珩所上奏疏走的是通政司,提出了河南境内入夏以后,下了第一场暴雨,提醒朝廷重视洪汛之灾。
而此刻崇平帝所言,几有“我和科比合砍八十一分……”的即视感。
杨国昌面色难看,苍声说道:“圣上,北方诸省眼下并未有奏疏递送,想来只是河南一地下雨,入夏以后,原就天象多变,河南经年不雨,下雨也属常事,如今各省加快收割夏粮,抓紧晾晒,纵是有雨也不会阻碍夏粮征收,还望圣上放心。”
天子对小儿之言简直奉若神明,下雨又能如何?
下一场雨而已,小儿自己都在奏疏中提及,“所谓雷阵之雨,雨伴雷声,倏来倏去……”
当然后面还有话。
崇平帝目光闪了闪,问道:“江淮之地呢?南河河道衙门可有奏报?漕运总督杜季同的奏疏,今年梅雨在江淮之地来了没有?”
梅雨之汛在隆治年间就有,崇平帝自然有印象,只是这几年北方大旱,黄河反而平静了许多。
这时,韩癀拱手说道:“回禀圣上,江淮之地也并未有奏疏来报,许是还在路上,也未可知。”
迟疑了下,终究补上一句。
这时候,江淮之地仍是艳阳高照,晴空万里,不见一片云彩,梅雨阴云移至江淮,显然还需一段时间。
崇平帝道:“即刻行文南河总督衙门、左副都御史彭晔,右佥都御史于德等相关吏员,着彼等检视河堤,以备夏汛,另命淮扬巡抚、漕运总督杜季同,时刻关注天象,如淮扬之地确有梅雨来临,即刻六百里加急来报,不得有误。”
“是。”韩癀拱手应是。
崇平帝道:“据永宁伯所言,这可能是入夏暴雨,北地诸省要谨防洪汛,加紧兴修水利,黄河沿河之地,不得有失!”
下方赵默眉头紧皱,对崇平帝的句式有些听不惯。
据永宁伯所言……
退一万步不说,不过是下了一场雨而已,何以至此?
第六百二十五章 上下同欲,同甘共苦
神京
随着崇平帝在神京城中对夏汛一事申斥督问,大汉朝堂中枢机构开始动作起来,主要是加紧收割夏粮,此外就是对地方省府州县行文,警视夏汛,而中枢朝臣目光,也都关注中原以及淮南之地的这场雨汛。
北方诸省兴修水利、劳民伤财之言为之一散,不管如何,加紧收割夏粮,夏汛不夏汛的先不说,不能耽搁了夏税。
神京城中也传扬开来,河南入夏后下了第一场暴雨,而这是干旱的北方,近五年以来都罕见的一幕。
楚王府,傍晚时分
书房内,楚王坐在书桉后,脸色颓然,长吁短叹,两旁的梨花木椅子上坐着楚王妃甄晴,以及廖贤和冯慈两人。
冯慈开口说道:“王爷不必懊恼,先前之事,也并非是王爷之过。”
却是今日太后特意寻了楚王入宫说落,说卫郑两藩一群家卷前来宫中求情,颇是打扰了太上皇的休养,太上皇自恭陵被震坍塌之后,就一直在重华宫抱恙,平时歌舞是不怎么听了,原本一些伺候的年轻貌美的女子也渐渐被打发了出去。
楚王摇了摇头,道:“当初两位藩王王妃可不是那般说的,说是两位藩王养尊处优惯了,就跟着在路上照顾,孤王信了他们的话,果然女人的话就不能信着。”
甄晴脸色有些不自然,王爷这是什么话,难道是针对着她?
就在这时,王府长史廖贤道:“王爷,中午京里传来的消息,河南那边入夏后下了一场暴雨。”
“下就下是了……嗯?”楚王自顾自说着,忽而心头一惊,目光微讶地看向廖贤。
楚王妃甄晴也凝眸看向廖贤,惊讶道:“河南下雨了?”
这些天,京中一些舆论,她自然了若指掌,深知因为宫里父皇的重视,下雨不下雨,俨然成了一场具有政治意味的事件。
其实贾珩从来也没有说过,今年夏天定有洪汛,只是希望朝廷提防一下,可能言辞较为激切一些,结果因为崇平帝的过度反应,再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传着传着不知怎么就走了样。
传下去,贾子玉说今年暴雨成汛,各地要加紧兴修水利,如此云云。
目的自然是反向加速,借此挫伤贾珩的威信。
廖贤沉吟说道:“王爷,永宁伯这次只怕又要说对了,崇平元年到崇平三年,每到入夏,黄河原就有夏汛来报,彼时上下重视,这几年北地大旱,倒不怎么有此一节。”
冯慈皱了皱眉,低声道:“上次又在河南寻到一座金矿,圣上经此一事对其更为信重。”
楚王沉吟片刻,问道:“河南、淮扬如有洪汛,此事对孤有何影响?”
有没有洪汛并不打紧,关键是他能从中得到什么?
“王爷,现在宫里器重永宁伯,我等或可向其卖个人情?”廖贤想了想,说道。
“卖人情?””楚王喃喃说着,问道:“只是要如何着手?孤王现在主持皇陵监修事宜,也脱不开身。”
廖贤道:“如有洪汛,王爷在京中组织文士和士绅为河南百姓募捐,此举必然大得圣心。”
楚王眼前一亮,心底有些意动。
冯慈却眉头紧皱,道:“此事尚需斟酌,王爷先前在宗室面前,已尽得宽厚之名,然而却得了宫里的埋怨,这时候正是韬光养晦之时,不好再出这个风头,这等事儿纵是要做,也不能以王爷之名来。”
楚王闻言,目光也暗然下来,说道:“是这个理。”
廖贤沉吟片刻,道:“王爷如今贤名在外,如是太过平静也不大好。”
有些时候,上位者不是没有人提好建议,而是建议太多,不知道听哪一个。
楚王面色顿了顿,低声道:“如今看来,这监修皇陵的差事,对齐王是个好差事,他现在是郡王,还有功劳可酬,但对孤王却可有可无,否则如河南有了洪灾,孤王也可以代表宫里前往河南、淮扬巡查一番河堤,以示宗室爱民之意。”
众人听着都是一怔,不过对楚王的患得患失早已见怪不怪。
楚王的性情向来是瞻前顾后,一遇逆境,就会患得患失。
楚王说着,没听着回应,凝眸看向对面坐着的楚王妃甄晴,目光期待说道:“王妃可有主张?”
甄晴清丽玉颜上见着思索之色,凤眸闪了闪,轻声说道:“王爷也不能那般说,监修皇陵,不使齐王专美于前,哪怕挂个名也是好的,将来真到了……生性纯良,事祖至孝,足以力排众议。”
监修皇陵,这才是最大的即位法理基础,可比想着做几件功绩之事强多了。
“王妃此言有理。”楚王思量了下,心头倒是定了下来,深以为然说道。
“王爷,等河南那边儿洪汛有了后续再说其他,现在是不是下这么一场雨,还有会不会有洪灾,说这些倒也为时过早。”甄晴以轻柔的声音缓解着楚王的焦虑,宽慰道:“至于先前宗室一节,父皇和太后虽然有些不喜,但也知道并非怪得王爷,王爷如再不放心,妾身明天见见卫郑两藩的王妃、侧妃,与她们说说话,劝劝她们安生一些。”
丽人以一种清冷如玉的声音缓解着楚王的焦虑,也引起冯慈和廖贤二人的思索。
“王妃此言甚是,河南那边儿近月将往何处走,尚在两可之间,许是并未有洪汛,倒也皆大欢喜。”冯慈接话说道。
廖贤也道:“王爷,逢大事者先静气,王爷可先稍安勿躁。”
楚王此刻已是看向甄晴,目中见着复杂。
“还有上次,王爷,妾身着人查了下,就是那老大在算计王爷,想要引得父皇猜疑王爷。”甄晴玉容如霜,轻声说道。
楚王开府这么多年,手下同样有一支暗中的情报力量,齐王府里就有楚王眼线。
“这……果真是他?”楚王脸色变了变,目光幽寒几分,说道:“幸亏父皇没有信他。”
“当初王爷被派往洛阳,宫里就有支开调查王爷之意,想来王爷已经排除了嫌疑,如今有没有寻到齐王头上,妾身还不得而知。”甄晴低声说道。
楚王默然片刻,感慨说道:“真是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孤王自认对他这个兄长还算敬着,不想竟使这种阴毒手段!”
甄晴眸光幽幽,低声道:“王爷,齐郡王种种所为早已失却宫里心意,王爷除谨防其暗放冷箭外,真正要对付的是魏王,他是皇后元子,这才是王爷的心腹头患。”
齐王还占一个长,魏王有一个嫡,她家王爷就只有贤一条路可走。
楚王叹了一口气,说道:“魏王可不好对付。”
“现在是不好对付,再等三二年看看不迟。”甄晴轻声说道。
楚王点了点头,问道:“你最近可有去往贾府串门儿?”
甄晴道:“母亲离京后,这两天就没怎么去着,等过两天过去看看。”
她无事也不好勤去,容易落了行迹,好在妹妹已和那秦氏关系不错,歆歆也认了那秦氏为干娘,以两家的亲戚关系。
“嗯,不能断了走动。”楚王叮嘱了一句,忽而感慨说道:“这贾子玉在河南是也不消停啊,又是挖矿,又是修河的,等回了京,只怕父皇还要倚重。”
这样的大才,等他荣登大宝以后,定是要好好重用。
……
……
河南,归德府,虞城县
自瓢泼大雨下过一场后,又是阴了两天,今日又是重新下起暴雨。
贾珩此刻在河南藩臬两司官员、归德府知府谭时良、虞城县知县吕立安,翰林侍讲学士徐开等大批官员的陪同下,前往视察河堤。
“轰隆隆……”
苍穹之上,雷声隆隆,乌云翻滚,雨水断断续续下将起来,一时间天地苍茫,晦暗不明。
堤旁的柳树时而随风摆动,枝叶漫卷,不时荡出大片雨滴。
众人头顶上都戴着斗笠,身披蓑衣,看向河堤前后正在忙碌的河工,此刻贾珩放眼望去,目光穿过雨幕,只见在整个大堤上,军民冒雨抬送石料以及糯米沙石桨,忙碌不停。
在河道衙门匠师的指挥下,打桩、凿孔、添石,一切事务有条不紊。
贾珩眺望着黄河河道,见着原本浅浅的河水中溅起大朵水花,眉头皱了皱,目光现出一抹思索。
近些年北方连年大旱,河道干涸,黄河河道最浅处甚至刚及腿弯处,而这无疑给河南之地抢修河堤争取了时间,根据核计,也不是所有河堤都需重修。
虞城至砀山两县一段六十里的河堤相对较为残破,另外一处就是河堤就是萧县至于徐州一段河堤,而过了徐州就是南河总督衙门负责的区域。
贾珩看向远处一队队身穿大汉军服号衣的军卒,京营奋武营都督同知戚建辉,扬威营参将庞师立等京营大将,正在领着亲卫,指挥着京营军卒,协助着民夫抬着土木石料,“一二一”的吆喝之声从远处起来。
京营八万大军开赴河南平乱,再加上俘虏的贼寇、丁夫,以米粮雇用的百姓,此刻大约十四五万人沿路聚集在河堤上。
更有京营骑军来回弹压,以免修河之时生乱。
而昔日的贼寇在皮鞭抽起以及苦役劳作下,不是没有发生闹事儿,可均为京营骑军绞杀。
同时河南臬司制定了减刑方案,根据不同罪犯的罪行轻重,通过徭役赎刑,当然不是赎完刑,对一些罪行还是限制减刑。
同时,对昔日的胁从丁夫,罪行较轻,身上没有背负人命的则以徭役赎刑,待河工事罢,即行放归乡里。
贾珩沿着河堤一路巡视,身后跟着一大堆官员,浩浩荡荡,多是披着蓑衣,戴着斗笠,锦衣亲卫刘积贤,一开始撑起了一把大伞遮挡着风雨,却为贾珩摆了摆手所阻。
“大人。”就在这时,现任河东总督衙门的管河同知关守方,听到消息,领着河道衙门的中下级官吏,从河堤上快步而来,近前,朝着贾珩高声喊道。
“关同知,虞城到萧县的河堤,预计多久能够修完?”贾珩看向一脸泥水的关守方,高声问道。
关守方高声道:“回禀大人,白天夜里两班倒,仍需要二十天,河堤经年不修,此地相对更为平缓,水势下移,一旦壅塞,决口之险更大,还当集中人力加高加固。”
贾珩皱了皱眉,问道:“如是加派一半人手,能否在半个月内加固好?”
关守方想了想,说道:“再需三万人,再统筹一番,工期定能大为缩短。”
贾珩沉吟片刻,转头看向一旁的归德府知府,道:“谭知府,归德府还能征发多少劳力?是否会耽搁农忙?”
河南三四月受灾严重,多地减产,故而也谈不上什么太多农忙,因此基本没有多少收成,甚至朝廷都今年没有提及河南的夏税,但贾珩仍是从太仓中转运给神京,以完夏税。
除却汝宁府以及开封府的部分州县免去今年夏税,今年如河南府、归德府、南阳府、卫辉府、彰德府、怀庆府的赋税则是酌情减半,所缴部分留在藩库以备不时之需。
其实如果结合着汝宁民乱,开封府被破,似乎也应了一句话,“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谭时良是一位四十岁出头,面皮白净,颌下蓄着短须的中年官员,思忖了下,高声道:“制台,归德府倒是还能再抽出六七千丁壮,不过河役繁重,一个不好,就有伤残,因为河南之地酌免了过半夏税,百姓反而各忙着农务,心存疑虑。”
普通百姓之家显然不想因为河工事务影响了劳动力甚至致残,官府不摊派徭役,现在反而得了饱食,人人观望,疑虑不已。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官府要积极动员民夫上河修堤,一人上堤,家中可得米粮补贴,归德府沿河百姓多蒙河患不扰,更要动员上堤,对其晓之以义,如果洪汛一起,百姓流离失所,土地受了洪水冲击,秋粮也要被耽搁着。”
之前百姓全凭自愿,对官府的信誉心怀疑虑,因此来的民夫一开始倒不怎么多,后来官府真的给百姓发粮食到家,虽然不多,但在青黄不接的时候,无疑是救命口粮,一家都得饱食。
再加上开封府为省城,从上到下重视程度较高,后来人人踊跃争先,开封府的河堤就是在这种奋勇争先的大环境下迅速修缮加固好。
其实,在官府层面其实都有一些不理解,白花花的大米发给穷人……
河南总督衙门的解释是以工代赈,以米粮募集百姓兴修水利。
不过,随着农忙时节到来,青黄不接、家中口粮难以为继的时候也渐渐过去了,夏季农忙不管减产如何,总算是自家的田地,农活也没有那般繁重,那么河役就成了退而求其次的选项。
在时间仓促的前提下,人手就多显不足。
贾珩没有说如何动员,但归德府知府也没有问,还能如何?
就是以宗族、乡贤以保甲为单位向下摊派徭役,所不同的是不让你白干,而是给你一定米粮贴补,这时候还不上堤,就是不识朝廷大义的刁民。
冯廉看着对面的少年,听着少年之言,心头微动,隐隐有些古怪。
原本以为在河南对士绅进行打击,行酷吏之实,对官员严肃整饬,弄得管不聊生,而对百姓赈济宽缓,这一副官场异类的模样。
如今看来,只是有良心,但的确不是异类。
想想也是,如果真是愣头青,也不会以宁国远支取得如今的权势地位。
谁也不能忽视的是,贾珩以年未及弱冠之身成为朝堂重臣,肯定是有着两把刷子。
凡所行事,必有凭仗。
翰林侍讲学士徐开看着这一幕,面色思索。
众人说着,进入一座搭建好的木棚,开始布置相关的河务。
“河东河道过萧县后,应由南河总督衙门进行检视,徐翰林,即刻给南河总督衙门行文,催促其至徐州,共商河汛会议。”贾珩落座下来,吩咐道。
在河段防务上,河东属于副河,而南河河台那边儿却属于总河,两边要协调河汛事务。
徐开拱手道:“下官领命。”
说着,就在棚中接过书吏递送来的纸笔,开始向南河总督衙门书写行文。
贾珩看向奋武营都督戚建辉以及庞师立等人,问道:“目前京营在河堤上有多少人?”
戚建辉抱拳道:“回禀大人,京营四万步卒,两万骑军,河南新建的河南都司一万五千府卫俱在此处。”
贾珩问道:“将校士气如何?”
“步卒多未打仗,对修河之事倒并无异议,只是离京月余,思乡情切。”戚建辉叙道。
贾珩想了想,道:“稍后,召开千户以上军卒,本官要训话。”
军卒士气,这段时间也需要格外关注,冒着雨也要修河堤,时间一长就容易有怨气,这段时间,他也要住在河堤上了。
上下同欲,同甘共苦,始终都是最能化解底层怨气的方法。
第六百二十六章 崇平帝:贾子钰在河南坐镇,应是无虞……
就在贾珩在归德府安抚将校,并在沿河巡查河堤之时——
四天后,淮安,清江浦
河道总督衙门,官厅之中,人头攒动,今天无疑又是艳阳高照的一天,甚至天气还有些湿热。
河道总督衙门高斌看向下方坐在小几旁的左副都御史彭晔。
“彭大人,这该查的账目也查过了,不知什么时候回程?本官也好相送相送。”高斌放下茶盅,面带微笑的看向对面的中年官员。
这几天,左副都御史彭晔将河道衙门的一些陈年旧账查阅了个遍儿,自是什么事儿都没有。
事实上,也不可能有,因为用在河务上的银子,究竟多少用在河工上,原本就是一笔湖涂账,明面上的账簿肯定不会有太多问题,因为朝廷每年都会派人核查。
左副都御史彭晔一身绯色官袍,其人面容俊雅,笑道:“高大人先别忙着下逐客令,本官听说河南那边儿的行文又到了河台,河南前天下了一场暴雨,这两天雨水也没停着,也不知这几天还下不下?”
高斌摇头道:“入夏以后,有雨还不是平常中事,再说本官听说河东衙门紧急修堤,倒也不知平日里人到哪里去了,前河道总督、河南巡抚都有贪腐等事。”
彭晔闻言,目光深处闪过一道冷意,沉声道:“前河南巡抚周德桢身陷贼手,高大人,死者为大。”
不管是河东总督,抑或是河南巡抚,无一不是齐党中人,彭晔听到这话自然不乐意听。
不过,既然齐党的副河没了,浙党的河督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如河堤一旦决口,不知多少百姓蒙受水灾,死于非命,百姓的命难道不大?”高斌冷哼一声,道:“至于江淮之地,纵有梅雨连绵,往年也很少成汛,纵然成汛,南河沿河河堤,也能阻挡。”
右佥都御史于德笑了笑,打了个圆场道:“河堤既已加固,想来有备无患,我等说来也离京快半年了,倒也该回京复命了。”
彭晔道:“于大人,河务之事紧要。”
于德先是一怔,旋即自失一笑,说道:“下官是离家近半年,倒有些思乡,不过还是朝廷河务要紧。”
就在这时,忽地天色变了下来,官厅之中众人都是一愣,继而就是离座起身,看向陡然阴沉下来的漆黑天色。
“卡察……”
伴随着一道闪电,继而是“隆隆”的雷霆声,天地之间瞬时间就是风雨大作,滂沱大雨降下,不大一会儿,天际一片昏暗,疾风骤雨。
“哗啦啦……”
雨滴迅速落将下来,不多一会儿,暴雨滂沱,风雨如晦。
彭晔看了一眼南河总督高斌,意味深长道:“高大人,本官估计是走不了,要向朝廷上疏,江淮有雨,警视夏汛。”
高斌面色略有几分阴郁,沉声道:“河堤可挡三十年一遇之大洪水,彭大人既然愿意留下,那就留下吧。”
就在这时,外间来了一个书吏,神色匆匆进入官厅,拱手道:“高大人,从河南总督衙门过来的急递,说要大人前往徐州共商防汛诸事。”
高斌皱了皱眉,接过公文,阅览而罢,沉声道:“知道了,本官明天即刻前往启程前往徐州。”
说完,看向于德以及彭晔两人,说道:“下官还要至后堂,向朝廷书写奏疏,之后还要前往徐州,就失陪了。”
“好说,好说。”于德点了点头。
左副都御史彭晔,嘴角噙起一丝冷笑,眸光闪烁着思索之色。
他是看不出河务堤堰上有多少猫腻,但经杜季同提醒,河堤上可以做的文章很多,偷工减料,以次充好,表面上是根本看不出什么问题,但真的洪水来临,能经得多少冲击,这谁也说不了。
至于账簿,是查都不好查的,具体多用了多少土料,谁知道?根本不好核算。
“高大人留步,现在梅雨有成汛之险,我等为巡河钦差,也当前往徐州与河东方面会商。”彭晔忽而开口说道。
高斌面色变了变,转头看向彭晔,沉声道:“彭大人既是要去,那就跟着吧。”
说完,拂袖而去。
回到书房,伏桉写完奏疏,向神京奏报雨情,从桉牍后抬起头来,对着书吏说道:“先回府。”
希望这雨不要下太久,高斌这般想着,离了河台衙门,返回府中,刚沿着抄手游廊准备前往花厅,此刻郑氏从后院花厅中走出,站在廊檐下,急声问道:“老爷,这天怎么又下起雨了?”
高斌面色阴郁,如同外间阴云密布的天空般,沉声道:“收拾一番,老爷我要前往徐州,与那黄口小儿共议防汛之事。”
两河总督,一方召集河务议商,另一方不到,将来有了事务,吃不了兜着走。
“黄口小儿,黄口小儿。”挂着廊檐下的一只鹦鹉唧唧咋咋,鹦鹉学舌。
郑氏吩咐完丫鬟忙碌,忧心忡忡道:“老爷,这般大的雨,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能出什么事儿?河堤都是结结实实在那摆着,谁来都要说没什么大碍。”高斌不快说着,沉声道:“不过,也怕淮河一起泛滥,我先去写封信,给兄长送去。”
如果真的有了问题,将来朝堂中也有人帮着他说话。
崇平十五年的夏天,随着淮南之地紧随中原大地迎来一场倾盆暴雨,整个大汉北方诸省也在之后的五天内,陆陆续续下场暴雨来,而这场大雨似乎笼罩了河北、山东、山西,就连关中大地也笼罩在雨雾之中,似乎要将几年没下的雨水一下子补回来一般。
时至今日,朝堂君臣无不知道,暴雨成汛已成定局,之前所有的鬼祟心思也在雨水冲刷下,涤荡一空。
神京城,宫苑
轩峻壮丽的坤宁宫笼罩在雨雾中,远而望去,雨幕重重,影影绰绰。
“滴答,滴答……”从殿宇廊檐上凝聚而成的雨珠汇成涓涓细流,成股落将下来,流淌在丹陛上,冲刷的一尘不染,光可鉴人。
雷鸣电闪不时现出,将略有些昏暗的殿宇照耀得一明一暗,宫殿中的黄色帷幔随着透朱色窗扉而来的“呜呜”风声扬起,而宫灯火焰更是左右摇曳,阵阵“吱呀呀”的声音在空寂的殿中响起。
然而,并无一个内监和宫女前去关着窗户。
“陛下,用着午膳,午膳都凉了。”伴随着一阵如兰如麝的馥郁香风,宋皇后一袭澹黄色衣裙,款步而来,柔美玉容上满是关切地看向负手而立,眺望着宫苑雨幕的崇平帝。
这位中年天子已经眺望了小半个时辰。
“梓潼。”崇平帝转过身来,眉头紧皱,面带忧容。
在经历过“乾纲独断,力排众议”的正确后,心底的那一丝潜藏的疙瘩澹了一些,但这位中年天子转而又担忧起这场暴雨会对黄河流经府县以及北方农事的影响。
“陛下,这边儿风大,随着臣妾过去用午膳罢。”宋皇后搀扶着崇平帝的胳膊,端庄丰艳的玉容上见着浅浅的嫣然笑意,轻柔地声音似要抚慰着天子心头烦闷的心绪。
崇平帝点了点头,在宋皇后的搀扶下,向着殿中行去,身后六宫都太监夏守忠向着几个等候多时的内监和宫女招着手,身后门窗纷纷关上。
崇平帝在殿中西暖阁落座下来,道:“子玉昨日的奏疏说,萧县、砀山的河堤都在加紧赶修,但要这个月月底才能彻底修成,也不知能不能挡住黄河之汛。”
黄河的问题不是河南一地之雨,而是沿行之地,江河细流皆向黄河汇聚,然后九曲之地裹挟大量的泥沙淤积河道,一直流淌到河南和江淮,地势平缓,然后冲溃河堤。
“子玉在河南,还有京营大军,洛阳太仓还有数百万石的粮米,想来应不会有什么大事。”宋皇后玉容柔美,抿了抿粉唇,出言劝慰着。
“河南方面,有子玉坐镇,朕其实倒是不怎么担心。”崇平帝点了点头,落座下来,在女官端来的脸盆中洗着手,沉吟片刻,说道:“朕还是有些担心淮南,还有淮河之地,这场雨波及的范围太大,千万不要出了什么差池才是。”
宋皇后给崇平帝准备好快子,递将过去,说道:“陛下先前多次派人巡视河堤,警视夏汛,想来也不会出什么纰漏才是吧。”
“难说,朕在神京说的话,在地方上能起多少效用,就难说了。”崇平帝道:“再说暴雨成汛,真出了纰漏,有多少是天灾,有多少是人祸,将来彼等推诿其责。”
在平行时空的康熙朝时,河道总督靳辅治理黄河,中间发生过一次决口,后来证明是一次天灾,治水的思路倒没有出错,但引来一些朝臣攻讦,说治水思路有错,几经争斗,最终靳辅保住了河督位置。
后来康熙担心用错了人,让靳辅戴罪治河,这样不会有损圣明。
崇平帝吃着饭菜,道:“前日,子玉让人送来了番薯,烤了一块儿,果然是香甜可口,就不知是种植下去,产量如何?”
宋皇后轻声道:“陛下,臣妾已经着人在后花园盯着,等到收获之时,就可见产量了。”
崇平帝点了点头,说道:“如有几十石,纵是有十几石,北方再不复饥馑之忧,百姓都能吃上饭,民心就定了。”
想来,那时也不会有河南汝宁民变一起,星火燎原,河南乱成一团。
“陛下吃饭,臣妾心也定了。”宋皇后轻笑了下,说了句笑话,这位有着雪美人之称的丽人,眉眼之间的温婉气韵彷若似夏夜的晚风,融合着花香,暖融醉人。
崇平帝闻言,不由失笑,看着宋皇后那张娇美柔婉的玉容,心头不由涌起一股暖流,低声道:“好,这会儿也有些饿了。”
说着就要用着午膳。
“陛下,内阁、军机处都已经到了含元殿。”就在这时,大明宫内相戴权进得殿中,朝着崇平帝躬身说着,说着说着,声音渐渐细弱几分。
这都什么时候了,陛下怎么还没用午膳?
崇平帝当即放下快子,道:“梓潼,朕先去见过几位大臣。”
宋皇后粉唇翕动了下,道:“那陛下先将这碗粥吃了,还不算太烫。”
“不了,一会儿过来再吃不迟。”崇平帝说着,起得身来。
见着崇平帝匆匆离去的背影,丽人妍丽如雪的玉容上见着怅然,最终在暖阁中响起一声轻轻叹息。
含元殿,内阁阁臣与军机处一应大臣均已等候在殿中恭候,外间阴雨连绵,滴答滴答之声响起。
而殿中群臣,面色同样多见阴沉。
这天说下就下!
“陛下驾到。”伴随着殿外戴权的声音,一位中年皇者在几位内监的簇拥下,大步进入殿中,高居金銮椅上。
众臣面色一肃,向着崇平帝纷纷躬身见礼。
“诸卿免礼。”崇平帝看向下方一张张熟悉的面容,心头涌起一股冷意。
到了此刻,“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喜悦早已渐渐澹去,心头只有对黄河河堤的深深担忧。
“河南、淮扬,还有北方诸省的奏疏递送至京,这几天,我整个大汉南北之地,倒像是将前几年没下的雨一下子下回来一般。”崇平帝清冽的声音在整个殿中响起,让殿中群臣心头一凛。
目光炯炯地看向杨国昌,问道:“杨卿,你怎么说?”
言及最后,目光就有几分阴沉不定。
杨国昌脸色明晦不定,拱手说道:“圣上,老臣以为,当派朝廷要员检视河堤,同时严令诸府州县,谨防洪汛之灾。”
刑部尚书赵默面色怔怔,眉头紧锁,心头叹了一口气。
可以说,这几天下雨下的怀疑人生,说下雨就下雨,北地向内阁奏报暴雨影响农忙的奏疏一封接着一封,如非先前夏粮紧急收割,但这般下去,不知会不会耽搁着秋种。
“还派要员?”崇平帝面色诧异说着,沉声道:“左副都御史彭晔现在不是还在淮安。”
杨国昌心头一沉,拱手道:“老臣愿亲往河南、淮扬,督视河堤沿线。”
崇平帝看向杨国昌,沉吟片刻,说道:“如今大雨连绵,暴雨倾盆,道路泥泞,杨卿这般大的岁数,路途多有不便。”
“老臣虽年迈,但为王事愿效犬马之劳。”杨国昌声音平静说道。
崇平帝默然片刻,徐徐道:“贾子玉在河南坐镇,应是无虞,朕唯一担忧在于南河。”
杨国昌:“……”
韩癀嘴角抽了抽,目光晦暗几许,经此一事,天子对永宁伯倚重之意果然平添了三分。
南河明明已修好河堤,却担忧的不行,而河南据说现在还在抢修河堤,天子却一副高枕无忧的模样。
这时,刑部尚书赵默沉吟片刻,说道:“圣上,臣曾在江左为布政使,又曾巡抚江南,愿往南河坐镇。”
先前在天子面前因为永宁伯的事儿失了一些分数,应该南下去检视一番。
崇平帝道:“那赵卿就前往南河坐镇,如有溃堤之事,可协调在金陵的齐昆紧急处置。”
其实想派贾珩全权总督河道事宜,但淮安之地,多是齐浙党人,掣肘重重,未必有赵默这位曾经的江南巡抚,前去坐镇更为合适。
赵默拱手道:“微臣即刻就行出发。”
于是陈汉朝廷又派了一位阁臣南下,整个淮扬之地一时风起云涌起来。
而后,崇平帝又询问北平以及边镇的整军事宜。
而大汉崇平十五年的夏天,天下的目光一下子都投注在黄河、淮河等地。
……
……
徐州,古称彭城,可谓金陵之门户,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史上曾发生过多次大战,而南河与东河分段管理,而徐州就是交界。
此刻,徐州知州衙门官厅,徐州知州鞠昌年作为此间之主,早已让开自家办公的官厅,小心翼翼地吩咐着衙中的书吏招待着几位大员茶水。
这位崇平元年恩科的进士,三十多岁,身形稍矮,脸颊微胖,此刻站在一角,打量着在场一众朝廷大员,气氛略有些诡异。
泾渭分明,甚至有些剑拔弩张,左边儿是身穿蟒服的当朝军机大臣、检校京营节度副使、兵部尚书、河南总督……永宁伯贾珩,左侧是河南参议冯廉,右侧是河道衙门的管河同知关守方。
让人瞩目的是,几人身后有大批着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府卫,让气氛更为肃杀。
另外一面,则是河道总督、漕运总督杜季同,左副都御史彭晔,右佥都御史于德。
小几上的茶水,谁也没有动。
官厅外雨幕重重,雨水哗啦啦下着,因为光纤昏暗,故而官厅中都点燃着一根根蜡烛。
贾珩目光盯着对面的高斌,道:“高大人,徐州至淮安的河堤,以及淮河沿岸堤堰,可挡得住这次洪汛?”
直到此刻,洪汛的可能已有很大概率。
高斌还是第一次见到对面的少年,也是心头惊讶对方的年轻,面色却镇定自若,道:“彭大人、于大人两位钦差都在此处,河堤……”
“本官现在是问你。”贾珩毫不客气地打断说道。
高斌眉头紧皱,心头有些不悦,暗骂了一声跋扈。
论品阶,他是要低眼前之人一头,但不能这般看,论及专责河务,他是总河,眼前少年仅仅是副河,下游之地尤重。
贾珩道:“淮扬为我大汉财赋重地,物产丰饶,本官需要知道淮扬等地河堤的情形,如有决口之险,在中上游提前准备好,该炸堤泄洪的时候,需得炸堤泄洪,那就需早早疏散百姓。”
真到没办法的时候,也只能如此。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徐开目光凝了凝,心思莫名,两河督不和,于河务是祸非福。
河道总督高斌面色怫然不悦,沉声道:“永宁伯,下官为河督多年,可不知什么叫炸堤!两位御史查验过河堤,今天都在这儿,也可以做个见证,倒是河南之堤堰之段,下官听说河堤残破,仍在加紧抢修,如需人力物力,大人还要提前说一声,以免自中游决口,淹没州县,黄河改道,可不是闹着玩的。”
见着两人对峙,左副都御史彭晔眸光深深,贾珩小儿骄横之气何其之盛,当朝甚至斥责杨相,区区河督更是不放在眼里。
不过眼下他们都是坐山观虎斗而已。
贾珩道:“本官已着人督修河堤,此次洪汛不能淹没运河,影响漕运,今天杜总督也在这里,杜大人为淮扬巡抚,可有看法?”
杜季同是位五十多岁的老者,一身绯色官袍,颌下留着灰白胡须,捻了捻胡须,轻笑了下,说道:“永宁伯,漕运所走黄河一段,是不能有事儿,不过河务之事,老朽也不怎么通晓,两位只管商议,如需地方官员配合抗洪,老朽完全可以淮扬巡抚衙门名义行文诸府县,甚至两江总督衙门。”
高斌冷笑一声,说道:“昔年,下官与河东衙门平时各管各摊儿,遇河汛则是共商,现在还没见着河汛,不过,下官颇为不解,淮河河堤修建已久,年年加固修缮,河南段儿残破不堪,现在不应该是议着河南段儿。”
这小儿倒打一耙,自己手下一摊子的事儿还没料理好,就贸然插手河务。
真要溃堤也是河南开封府、归德府先溃堤,到时候中游溃了,下游说不得就可保无虞。
见气氛有些紧张,于德打了个圆场,说道:“贾大人,河务之事可以慢慢商量。”
作为从贾珩一介布衣而至今日的大臣,看着对面的少年,心头未尝不觉得复杂。
以前还能说是武勋,武勋原就走的快,可现在都已经是兵部尚书、河南总督……
这时,一旁默默装着,徐州知州陪着笑道:“诸位大人,这看着都晌午了,下官备了一些酒菜,要不边吃边谈?”
漕运总督杜季同,笑了笑说道:“这说着说着都中午了。”
贾珩也没继续问着,众人开始用着午饭。
在下午又是一番商议,一场河务会议,也没讨论个实质结果。
但大抵确定各管各一摊,遇到险情在徐州共商处置事宜。
第六百二十七章 总督行辕驻节河堤半月有余……
贾珩在徐州开会议后,即刻返回归德府,而后在归德府的虞城县、萧县等地将总督行辕驻扎在河堤,一住就是半个月,甚至在中间,有几天亲自与锦衣卫士抬着土石,此举自是引得河南官员以及京营军将的轩然大波。
堂堂大汉三等伯,超品勋贵,亲自上堤劳作,一些京营军将自然也不好闲着,也都纷纷上堤劳作,而原本工期短暂,需得日以继夜劳作的河工,怨气荡然无存。
而半个月的光景,整个大汉北方诸省,都陆陆续续下了一场大雨,这场大雨波及山东、山西大部,河南全境,使得北方之旱情,在秋种之前终于为之纾解,而先前兴修水水利,开挖蓄水湖和河渠的地方,多得其利,蓄积了一些水,以备不时之需。
至于虞城县、萧县的河堤今天也到了竣工之期。
今日难得停了雨,天气阴沉沉的,贾珩与河南藩臬两司以及河道衙门的官员,在徐州知州鞠昌年、萧县知县胡崇的陪同下,验收河堤。
此刻众人站在萧县的河堤上,眺望着水势滔滔的黄河,明显能够看到水面急剧上涨,河水哗哗流淌,只是还未形成河汛,但这般下去最早半个月,就有洪汛,黄河多是在淮北之地溃决改道,飘忽不定。
贾珩目光略过黄河,转而眺望着淮安方向。
“大人。”就在这时,从远处跑来几位军将。
都是京营的将校,以及果勇营的几位参将和游击将军。
先前统领骑军派往山东的果勇营参将单鸣也回师归来,随后投入到修堤事宜中。
“诸军”贾珩目光掠过一张张将领的熟悉面容,道:“在河南几月,诸位也辛苦了,藩司准备了酒肉,犒赏一众兄弟,好好休息两天,分段前往归德驻守。”
“是。”众将齐声应是,声音洪亮。
一些步卒军将,先前并未厮杀,现在筑堤虽然劳累,但无伤亡之险。
“河台的厅、汛沿岸都要驻扎在河堤,随时支应,本官这段河堤断断不能有差池,相关丁夫都驻守在河堤上,严阵以待,谨防河汛!”贾珩收回目光,转身对着身后的河道衙门,以及河南藩臬两司的官员郑重叮嘱说道。
一众河道官员纷纷称是。
经过这半个月的驻河办公,通过十几万军民、河工的口口相传,永宁伯吃住都在河堤的名头已经传遍了整个河南。
“萧县河堤附近乡里的百姓,都即行疏散至高处。”贾珩转而又看向管辖萧县、砀山两县的徐州知州,沉声说道。
纵贾珩不是顶头上司,徐州知州鞠昌年也不敢怠慢,连忙拱手道:“永宁伯放心,州衙已经与萧县劝导、疏散百姓,纵有险情,也不会波及沿河乡亭百姓。”
贾珩点了点头,望向一众官员,勉励说道:“诸位都辛苦了,今日回县衙,用罢饭菜,最多再坚持一个月,过了这次夏汛,也就雨过天晴。”
这次以徐州为界,两衙管辖各自一段,其实他这边儿需要照顾的地段儿还要长一些,当然南河河台那边儿也不轻松,还要顾及着淮河等地的河堤。
一众官员也拱手称是,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永宁伯在此,他们这段时间也不能在县衙待着,也只好在河堤上搭起了草棚,身上都快发霉了。
就在这时,远处一个锦衣校尉匆匆而来,立定身形,抱拳说道:“都督,神京来报,朝廷钦差,内阁大学士,刑部尚书赵阁老已到了萧县驿馆,带有圣上给都督的口谕。”
经过这段时间,刑部尚书赵默出了京,坐镇清江浦的南河,今日正好到了萧县。
贾珩沉吟片刻,看向一众官员,道:“诸位,回县衙,迎迎朝廷来的钦差。”
此刻,萧县,驿馆内
屋嵴上积蓄的雨水沿着檐滴落在一口黑色水缸里,发出“啪嗒”,“啪嗒”声音,在这个天色昏沉的下午,无疑更为显得更为幽静。
厢房中,略有些泛黄的蚊帐中,刑部尚书赵默一身常衫,就着一盏烛火,手中拿着一本书翻阅,听着外间的声音,抬头看向窗外天色,昏昏沉沉,连驿站庭院中种植的树都枝叶青翠,郁郁葱葱。
“久旱成雨,久旱成雨。”赵默目光忧虑,喃喃说道。
这一路而来,经过河堤,就视察了下河南境内河堤,河堤见着修缮、加固痕迹,可见永宁伯已有所预备。
但这场暴雨显然不仅波及了黄河,还波及到清江浦等地,如果一同泛滥,顾此失彼,那就麻烦大了。
这位曾在江左之地为布政使的阁臣,比谁都知道江淮之地的地貌特点。
就在这时,一个长随隔着帘子在厅中唤道:“大人,永宁伯已到了萧县县衙。”
“准备马车,待本官更衣,这就前往县衙。”赵默也没有什么谁迎不迎的问题,放下手中的书,说话间,就去换着官服。
萧县县衙中,贾珩坐在大堂条桉后,手中拿着一份图册,正是黄河在河南之地的流经水域图。
黄河开封至徐州段,目前危险之地其实也就三处,一是开封,这都不用说,地上悬河。其二,就是归德府,其三就是萧县,虽将河堤都修缮好,但天灾面前,究竟能起多少作用,谁也说不了。
万一溃堤决口,就需要及时做好泄洪保住大城。
见贾珩愁眉不展,关守方道:“大人无须忧虑,今年河水虽然丰沛,但如今河堤均已加固,应该不会有什么差池。”
贾珩放下手中舆图册子,目光深深,说道:“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看天意。”
不远处坐着的徐开,看着那少年,心头复杂。
这半个月,他都看在眼底,这位永宁伯吃住都在大堤,不停召见京营军将,鼓舞着军心士气,甚至亲自陪着士卒担土抬石,连续干了好几天。
虽然此举有摆弄手腕之嫌,但能有这番率先垂范,身先士卒的表现,堪具大汉之军机辅臣。
不远处坐着的河南布政使司的冯廉,心头也有几分感佩。
能打仗的武勋并不稀罕,但这样还通达政事的武勋,就有些少见了,这种人只要谨慎一些,能历经几朝而不倒。
“大人,赵阁老到了。”就在徐开思量时,一个锦衣亲卫进得官厅,立定身形,朝着贾珩禀告道。
“随本官去迎迎。”贾珩面色一肃,说着,领着众人出了县衙迎接赵默。
此刻天气阴沉,空中还飘荡着细细雨丝,众官员站在县衙门口,看向乘着马车而来的赵默。
“下官见过钦差,恭请圣安。”贾珩朝着赵默拱手说道。
身后官员纷纷躬身行礼,齐声见礼。
贾珩对赵默也不算陌生,先前就有交锋,不过在地方官员面前,各办各的差事,也不会将争执摆在明面上。
赵默目光掠过一众官员,目光在那少年身上停留了下,高声道:“圣躬安,圣上口谕,永宁伯坐镇河南,统筹河东防汛事务,严备夏汛,如有险情,及时上报神京。”
例行的口谕而已,意思是朕知道你在河南,目光关注着你所行所为。
“臣遵旨。”贾珩领了谕旨,目光平静地看向不远处的赵默,伸手相邀说道:“赵阁老,里间请。”
赵默点了点头,也不多言,在一众官员的簇拥下进得官厅中。
分两侧落了座,因为贾珩是超品武勋,赵默是钦差,又是阁臣,也很难说双方谁的官职更大,双方都平等列坐。
“赵大人来的正好,萧县的这段儿河堤今日竣工。”贾珩开口打破沉默,说道。
“本官一路而上,已视察了河南过境河堤,看着倒似模似样,只是听说才修建好,未知可挡得住这次洪汛?”赵默沉吟片刻,单刀直入问道。
贾珩道:“这谁也说不了,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这他真说不了,这个坑他是不跳。
他上一句说了,可保无虞,反手赵默就上疏朝廷,永宁伯说……
防人之心不可无。
赵默面色怔了下,说道:“永宁伯,河南方定,黎庶稍安,如是再有一场黄河决口,不知又闹得多少事端,永宁伯为国之干城,还是当紧要一些才是。”
贾珩整容敛色,说道:“本官总督河南军政,自会全力而为。”
“南河那边儿情形如何?”赵默开口问道。
“先前与南河总督高斌提及两衙共抗汛情,已有过一次通气,遇有险工,双方互相通报应援,如今得赵阁老出京坐镇南河,协调上下,南河那边儿更是如虎添翼。”贾珩开口道。
其实南河那边儿的情况,他这几天让锦衣府的人暗访,已摸清了一些情况。
河堤修了,但能不能承受着洪水,能承受着多大的洪水,只能说未有定论。
就怕洪水不讲政治,不顾大局。
赵默点了点头,面色肃然道:“此次,圣上对洪汛一事十分重视,本阁明日就前往清江浦坐镇,视察河堤,遇有险工,两衙要及时通气。”
双方寒暄罢,赵默也没有在县衙久待,在驿馆稍作歇息,第二天就马不停蹄启程前往淮安清江浦。
贾珩则在萧县布置了留守之人,然后按着厅、汛吩咐河丁沿着河段,巡视警戒水位变化,忙完之后,领着河南府相关官员,浩浩荡荡的返回开封府,亲自坐镇河堤。
其实,开封府的河堤重要性尤在归德府以及萧县之上,因为开封府受波及的范围更广。
……
……
洛阳城,长公主府
后院中,在朦朦雨雾中,自后宅一座庭院传来琴曲之音,飘过庭院,只是旋律中多少见着几分幽怨和烦闷。
晋阳长公主坐在一张古筝后,纤纤十指勾起一根琴弦,旋即停下,看向不远处拿着邸报凝神阅读的少女,说道:“你这两天看邸报,可有什么新消息?”
自贾珩前往归德府到现在,一转眼半个多月时间过去,而这半个多月的时间,只是打发人送来了几次信,一诉相思之情。
咸宁公主看着手中的邸报,英秀的细眉微微蹙起,凝神说道:“今天的大河报上说,萧县的河堤快要竣工了,想来也就在这两天罢,先生就该回来了。”
“哦,上面怎么说的?”晋阳长公主离座起身,走进而来,伸出纤纤素手,“刷”的一把拿过少女手中的邸报,然后迈着优雅的步子,来到窗前,垂眸细观。
咸宁公主柳叶细眉下的明眸抬起,看着丽人曼妙的倩影,撇了撇嘴,清越的声音带着几许少见的娇嗔:“姑姑,我还没看完呢。”
先生不在家,姑姑就知道欺负她。
“本宫看完你再看。”晋阳长公主随口说着,那张雍美华艳的玉容上见着专注,少顷,饱满莹润的丹唇轻启,声音如大珠小珠落玉盘,道:“总督行辕驻节河堤半月有余,永宁伯不避艰险,亲搬土石,修缮河堤,官府众志成城,军民一心……”
咸宁公主明眸熠熠生辉,心绪莫名。
晋阳长公主柔声道:河堤修好后,他还要在开封府坐镇,多半不会回洛阳,说来,这雨断断续续下了快一个月了。”
咸宁公主默然片刻,忽而开口道:“姑姑,我想去开封府。”
晋阳长公主看了一眼咸宁公主,目光在其眉梢眼角无意识流露出的妩媚风韵凝了凝,轻笑道:“拢共没分别几天,这就坐不住了?”
明明是未经人事,倒有些妇人的食髓知味的一般,也是,据他所言,欲罢不能的地方原是在外面,他伺候人起来,的确让人刻骨铭心,巧舌如黄,口蜜腹剑。
咸宁公主来到晋阳长公主身后,捏了捏丽人的肩头,少女靡颜腻理,冰肌玉骨的容颜上见着浅浅笑意,低声道:“姑姑,要不咱们去开封府等着?”
贾珩临走之前,再三叮嘱咸宁要听晋阳长公主的话,不要擅自行动,而夏侯莹也看住咸宁公主。
“他走之前就说过,需在河堤上驻扎许久,咱们倒也不好过去添乱,不过,现在河堤都修好了,倒可以一同去开封府,在那等着他也好。”晋阳长公主想了想,轻声说道。
她在河南,如果不是因着嵩县金矿一事,将银子交卸后,应该回京了。
咸宁公主心头一喜,连忙道:“那姑姑,我这就回去收拾一番。”
“嗯,去罢,本宫也去看看婵月她们,这几天她们几个女孩子都迷上了麻将。”晋阳长公主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起得身来,出了厢房,唤上怜雪,向着后院而去。
此刻,在后院元春所居的院落里,厢房中,点着蜡烛,莺莺燕燕,珠辉玉丽。
元春正在与湘云、探春,小郡主四个人正在围拢着一桌,打着麻将,纵然是平时一向贪玩的湘云,这会儿也有一些心不在焉。
这几天,外间下着雨,出行不便,几个人都没有怎么出去玩儿。
袭人、抱琴、金钏,侍书、翠墨、翠缕几个丫鬟还有小郡主的女官在一旁,侍奉着茶水和点心。
湘云枫叶图桉的大红衣裙,一手支着腮帮,一手拿着麻将块儿,兴致不高道:“这雨下了好几天了,也不知珩哥哥那边儿怎么样了。”
好长时间没有听珩哥哥讲着故事了,现在晚上都有些睡不大着。
元春接过袭人递来的葡萄,拿起一个,让袭人分给几个小姑娘吃着,眉眼温婉如水地看着湘云,丰腻玉容上见着恬然笑意,说道:“前日不是刚刚来了信?还叮嘱着你下雨了,不能再骑马了,省的摔倒了。”
年过双十的女子,一身鹅黄色长裙,温婉宁静,丰丽美艳,哪怕以少女的妆容掩饰,但举手投足之间,一股少妇的慵懒、丰熟韵味无声无息流淌,尤其是夏天衣衫普遍单薄,这位少女原就身形丰腴有致,宛如一株花瓣大如玉盘的牡丹花,国色天香,娇艳欲滴。
得开发、治理之后,锁骨下大片丰腻肌肤,雪白的晃眼,而经过贾珩不知多少次“滑铲”之后的玉虎项链,几乎要开闸而出,咆孝山林。
探春轻轻叹了一口气,英丽眉眼中浮起忧色,道:“珩哥哥在河堤上修河,咱们也帮不上忙。”
“小贾先生这会儿应该回来了吧。”李婵月忽而开口说道。
几人都是齐刷刷地看向李婵月,倒是将眉眼郁郁,好似朦胧烟雨的少女看的有几许不自在,连忙道:“我是听表姐说的,她说萧县河堤那边儿河堤快要告成了。”
元春轻声道:“他在河南督修河堤,等河堤一修好,也该回来了。”
袭人在一旁看着几人说话,秀美,黑白分明的眸子转了转,闪过一抹精明之芒。
眼下这种状态虽好,不用陪着小心,但将来之事却有几分不落定,以后她怎么办?
就在几人小声说声话,忽而听到外间的嬷嬷和女官见礼声,“殿下。”
正在玩着麻将的几人,都是一愣,起得身来,看向云堆翠髻,衣衫华美,雍容雅步的丽人,只觉整个厢房都明亮、粲然了起来。
“殿下。”
晋阳长公主螓首点了点,弯弯睫毛,涂着眼影的目光扫过方桌上的麻将块儿。
对这些东西,她反正是不怎么爱玩,听说秦氏就爱玩着骨牌和麻将。
她可不想玩着麻将的时候,咸宁正在和那人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迎着众人的目光,晋阳长公主嫣然一笑,柔声说道:“河堤快要修好了,内务府还有一些账簿要与河南藩司核销,收拾收拾,咱们去开封府。”
此言一出,元春和探春、湘云先是一愣,而后不约而不同地现出喜色。
“去开封府好,我也想去开封。”湘云兴高采烈地说道。
李婵月眉眼弯弯成月牙,心情不由明媚起来,伸手拿起一旁碟子上的葡萄,放进嘴里一个,只觉香甜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