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识大体,有见识的宝钗
梨香院
贾珩入得厢房,落座下来,待莺儿上前奉上一杯香茗,抬眸看向薛姨妈以及宝钗,问候道:“姨妈和宝钗,住得可还习惯?”
薛姨妈笑道:“一切都好,劳珩哥惦念。”
宝钗柔声道:“多谢珩大哥关心。”
贾珩又问候几句饮食起居。
他为贾族族长,亲戚来投靠寄居,哪怕是出于礼节,都不能不闻不问。
寒暄罢,薛姨妈面上现出笑意,道:“珩哥儿,有件事儿想和你商量商量。”
贾珩点了点头,面色沉静,轻声道:“姨妈请说。”
薛姨妈笑了笑道:“就是蟠儿,来了也有几天了,但我瞧着蟠儿在京里到处玩闹,这样天天游手好闲也不是个办法,听说族学请来了国子监的讲郎,就想着让蟠儿读几天书,珩哥儿,你说怎么样?”
贾珩闻言,暗道一句不怎么样。
但目带“关切”,问道:“姨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文龙似乎不大喜欢读书的样子?平时在家有读过四书五经吗?”
薛姨妈怔了下,讪讪笑了笑,道:“这个……倒没有的,他贪玩了一些。”
饶是再想给自家儿子脸上涂脂抹粉,但也不好信口开河。
贾珩想了想,问道:“那这样的话,如强拘束着他去念书……姨妈想来是有意让他科举入仕了?”
薛姨妈:“……”
科举,这再是望子成龙……也想都不敢想。
宝钗在一旁听都觉得臊的慌,脸颊微热,终究抬起一双莹润如水的眸子,轻声道:“珩大哥,我兄长在家就不大喜读书,现在我妈,只是担心他在京里无人拘束,再生出事端来。”
贾珩面色默然,道:“若是只为拘束着,还是……”
还是……去坐牢吧,让人拘束着,再没有“报告管教”,最能让人管束的好。
但这话想想就成了,谁能说出口,想了想,续道:“可以试着学学做生意什么的。”
做生意,这就和不好好上学,男的去做生意(餐饮),女的去卖服装一样,都是正经路子不好好走下的一阵自我安慰剂。
薛姨妈面上虽然带着笑,但心头发苦,道:“蟠儿他也不是没有做过生意,但他年岁太小,阅历浅,又不是个上心的。”
贾珩温声道:“文龙还小的,总要一点点学才是,其实,如今他从军似也不错,对了,王节帅如今整顿京营,让文龙入军历练历练,或能谋个一官半职的。”
薛蟠这个性子,大恶作不了,就是单纯的缺心眼,蠢坏。
至于给薛蟠投靠王子腾的主意,无非是祸水东引罢了,让王薛两家的联系更为紧密,等薛蟠桉发,这都是罪证。
贾珩此言一出,薛姨妈眼前一亮,惊喜说道:“是啊,哎呀,我之前怎么没想到。”
但片刻之后,又忧虑道:“这拿刀动枪的,不会有危险吧。”
贾珩沉吟片刻,道:“京营不比边军,还算太平,并不怎么打仗,让他跟着王节帅历练下,传个号令什么的,混个一官半职,应问题不大。”
薛姨妈愈想愈是觉得可行,面上不由现出喜色。
主要是昨晚薛姨妈就想着薛蟠,来日能成为如其舅王子腾那样的武将,如今又得了贾珩这等“体制内”高人指点,就心头留了意。
贾珩见着这一幕,暗道,如果按着原着,薛蟠在进京之前,听说自家娘舅升了边缺儿,心头大喜,正是因为担心着被人管束着。
现在王子腾的边缺儿差遣,被他以“宰执、枢相”,经略北疆取而代之,王子腾反而被焊在神京,整顿京营,正好来一出折“外甥坑舅,薛蟠从军记”。
薛姨妈笑了笑道:“那正好过两天就是他舅舅的生儿,我带着他去和他舅舅说说。”
宝钗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幕,将明澈莹然的目光投落在对面的少年脸上,丰润、白腻的脸蛋儿上现出思索,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隐隐觉得眼前的少年,似是另藏着一份儿机心。
但又想不透彻。
不过,见解决了自家母亲的心事,终归不是坏事儿。
薛姨妈这次心满意足,拿起账簿,笑道:“珩哥儿,还有桩事,想让你拿拿主意。”
贾珩笑了笑道:“姨妈无须客气。”
薛姨妈苦笑道:“文龙他是个心里没数的,我呢,这些年也不大照看京里的生意,铺子里账目的事儿,都不知下面人是怎么记的,乱糟糟的,我一个人也看不大明白。”
宝钗见自家母亲果然还是提起此事,梨芯脸蛋儿上微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
贾珩凝了凝眉,沉吟道:“姨妈,我也不大通商贾之道。”
他终于知道薛姨妈究竟是打着什么主意了,想让他帮着薛家查账,薛家这几年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因为薛蟠不通庶务,而薛姨妈又是个没主见的内宅妇人,宝钗又守愚藏拙,铺子营生所得利银,不知让下面那些欺上瞒下的掌柜、伙计贪墨了多少。
听着东西二府查账追了不少,如何不心动?
这疑邻盗斧的心思一起,就想查一查铺子里账目。
薛姨妈想了想,索性将话说的明白一些,道:“珩哥儿,我们孤儿寡母的,也不知下面是怎么小觑、欺瞒。”
宝钗樱唇翕动了下,想了想,还是按捺住说话的心思,杏眸瞧着对面的贾珩,静待其言。
贾珩默然片刻,湛然目光盯着薛姨妈,问道:“姨妈可有证据?”
薛姨妈:“???”
宝钗:“……”
“如果有证据的话,直接报官,窃盗主家,这都是大罪。”贾珩正色道。
薛姨妈叹了一口气,道:“就是怀疑,京里铺子递送的利银是越来越少了,听说珩哥儿清查公中亏空,梳理了不少陈年旧账,珩哥儿,你看……烦劳你,不白让你忙,等查出……”
“妈。”宝钗听着薛姨妈越说越不像,因为亲戚一旦提起银子就落了下乘,连忙开口道:“珩大哥,此事原不好办吧?”
贾珩默然片刻,说道:“薛妹妹,锦衣府为天子亲军卫府,原办着朝廷的差事,如是三番两次因家事而使唤,也不太妥当。”
有些事情哪怕是好办,也不能上来就轻易应允,否则旁人只会理所当然,而不会心存感激。
至于不办,亲戚亲里的,人情世故,这又逃不脱。
宝钗叹了一口气,道:“我原知道珩大哥此事的难处,锦衣府那等所在,又不是自家的,不好随意支使的。”
贾珩道:“妹妹素来是个识大体、有见识的。”
宝钗玉容微顿,一时间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杏眸微垂,轻声道:“能有什么见识,珩大哥谬赞了。”
只是,心头羞喜之意渐去后,转而一想,她是识大体,有见识的,那谁不识大体,没见识的?
薛姨妈这时,也不插言,静静听着自家女儿和贾珩叙话。
贾珩面上作思索之色,道:“姨妈,还有薛妹妹通情达理,难得张一次口,我想想办法,从锦衣府抽过来两个账房,但也只是帮着查查账,别的还要看姨妈这边儿的。”
薛姨妈闻言,心头一喜,道:“珩哥儿,能查账就成了的。”
宝钗凝眸看向贾珩,对上那一双温煦目光,通情达理,难得张一次口,这人……
“方才学堂其实就没允着,所以,珩大哥是冲我……的面子?”
这般一想,芳心突地一跳,梨芯雪白的脸蛋儿,浮起两朵红晕。
转念之间,看着对面神情澹然依旧的少年,思忖着,不,这是我胡思乱想了,人家是成了亲的,应无旁意。
薛姨妈见贾珩应允下来,笑道:“还要多劳烦珩哥儿了,同喜,去让人温一些酒来,这天儿,一同小酌两杯,等晚上再一同用饭。”
贾珩客气谦辞着。
忽地一个婆子从外间挑帘进来,笑道:“太太,姑娘,珩大爷,林姑娘来了。”
说话之间,黛玉在丫鬟紫娟的陪同下,在丫鬟引领下,进入内厢,一见贾珩,明眸皓齿的少女,掩嘴笑道:“哎幼,不想珩大哥也在,真是来的不巧了,早知珩大哥来,我就不来了。”
贾珩道:“……”
黛玉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所以,他现在拿的是宝玉的剧本?
宝钗笑着起身,搀扶着黛玉落座,问道:“妹妹这话说的是何意?”
黛玉星眸瞧着宝钗,浅笑柔语道:“要来一群都来,要不来一个也不来,今儿珩大哥来了,明儿我再来,如此错开了来,宝姐姐这儿岂不天天有人来?这儿也不至太冷落,也不至太热闹,姐姐怎么反不解这意?”
宝钗闻言,心头微动,笑着轻声道:“似是这么个理儿。”
这时,薛姨妈笑着招呼着黛玉,寒暄了几句。
黛玉嗅着宝钗身上的一股芬芳,问道:“姐姐用的是什么香?”
宝钗笑道:“我平时不大熏香。”
薛姨妈笑道:“宝丫头从来不在衣服上熏香的。”
莺儿在一旁插话说道:“姑娘,许是冷香丸的香气罢?”
宝钗轻声道:“许就是冷香丸了。”
贾珩看向静静叙话的二女,一纤美,一丰润,不知为何,心头浮起四个字,环肥燕瘦。
可卿虽兼钗黛之美,但眼前的钗黛,却自有其姝丽芳姿。
黛玉一剪秋水明眸盈盈波动了下,诧异问道:“冷香丸?”
宝钗笑道:“原是打小儿有着病根儿,说是先天壮儿,一个癞头和尚给了个仙方,给了一包异香异气的药末做药引,说来,这方倒也稀奇,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芯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花芯十二两,秋天的白芙蓉花芯十二两,冬天的白梅花花芯……”
贾珩听着宝钗在叙说着冷香丸的来历,提及癞头和尚,目光深深,心头陷入思索。
黛玉听完宝钗讲述完冷香丸的来历,笑道:“这可真是难得的,且都是雪白花瓣儿作料。”
说着看向贾珩,道:“珩大哥,你说是吧?”
贾珩笑了笑道:“确是十分难得,只是薛妹妹,储备的药丸可还多?如是一辈子吃这药,总有用尽的时候,不若将那药引和药方,我回头寻杏林好手瞧瞧,再多配一些药来备着。”
他更多是好奇,这世界真的有仙药?
不过,宝钗体内热毒这种东西,许是成了亲之后,就不需用药了罢。
大概,也许。
至于药方,他前世精研道藏,其实也看过一些医书,在他看来,花之类应是左性之药,或起混淆之用,真正起作用的其实是那药沫。
“提起这种折腾名堂,还是比不过妙玉的各种雨水,雪水,霜水,露水。”
宝钗轻笑了下,柔声道:“药沫还有小半包,连同那药方,等会儿给珩大哥瞧瞧。”
黛玉在一旁听着二人的叙话,星眸闪了闪,抿了抿粉唇。
过了一会儿,婆子过来,笑道:“太太,酒备好了呢。”
薛姨妈笑道:“吃两盏酒,暖暖身子。”
说话间,几人就聚在小桌上吃酒、闲谈。
一直到未申之交,用罢了酒。
薛姨妈又要留饭,贾珩婉拒道:“姨妈,等下还有事儿,改天再一同用饭罢。”
他想等下去瞧瞧惜春。
薛姨妈见此,因不知贾珩所言之事究竟是不是公务,倒不好强留。
黛玉轻笑说道:“姨妈,天色也不早了,我也一同过去罢。”
说着,和一旁的宝钗道了别,同时带了那药方和一小撮药沫。
薛姨妈点了点头,着丫鬟送着贾珩和黛玉出了厢房。
抄手游廊之上,二人并排行着,黛玉轻声道:“珩大哥这就要回东府那边儿?”
贾珩笑道:“去惜春屋里坐坐。”
黛玉星眸熠熠,轻笑了下,道:“那珩大哥,我带你过去罢。”
贾珩点了点头,笑道:“行,省得我等下还要寻丫鬟问路。”
两个人说话间,就沿着抄手游廊缓行着。
贾珩笑道:“林妹妹气色红润,健步如飞,看着倒是比以往好了许多。”’
黛玉紧了紧身上披着的红色大氅,偏过螓首,冲贾珩笑了笑,柔声道:“许是刚刚饮过酒也是有的。”
贾珩默然了下,道:“上次和林妹妹说过,要多多爱惜身子骨儿才是。”
黛玉轻柔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自怜之意,幽幽叹了一口气道:“生来体弱多病,吃药比吃饭都多,药方都换了几种,也没什么道士和尚给配冷香丸、暖香丸。”
最后还是没忍住,酸熘熘了一句。
贾珩面色愕然了下,对黛玉的小孩儿求关注的心思倒是生出几分有趣,轻声道:“林妹妹,我这两天寻个郎中,帮林妹妹筹谋个食补的方子,调理调理肠胃。”
黛玉闻听此言,娇躯微震,转过螓首,回眸看向贾珩,柔声道:“一再劳烦珩大哥费心,于心不安了。”
贾珩温声道:“应该的,林姑父在信中也托付我照顾你。”
黛玉闻言,螓首偏转而过,星眸微微垂着,一时竟不言语了。
落后二人好几步远,紫娟拉着小丫头雪雁,不使其上前打扰叙话的二人。
二人说话间,也到了惜春院落,见得入画站在门口与一个婆子似在吵架,但其实主要是婆子在说落着入画。
“姑娘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让妈妈往厨房唤的鸡蛋羹,都两天没要过来了。”入画凝眉说道。
那婆子说道:“姑娘只指使了我去,但那些后厨掌勺的,各个都说天天这样,大冷天的折腾人,说落我了好几回,哪次去我都一肚子气,你若是不信,你自己去要。”
入画闻言,面颊涨红,急声道:“我代姑娘每次都给你十文,就是让你跑腿的,怎么反过来让我去要呢?”
她是大丫鬟,还要伺候姑娘,与后厨争论的事儿,哪能经常跑去?
那婆子冷笑道:“一天十文八文的,都够不着去受夹板子气,正经的千金小姐,给那后厨支些银子,都能吃着小灶来,平时学画倒也没少使着银子,怎么在吃食上倒是俭省许多。”
两人正自口角着。此刻,屋里的惜春,伏在书桉前,看着一副画,搓了搓略有一些发冷的小手,两弯秀眉蹙了蹙,听着屋外的争执,一时间有些心烦意乱。
离了座,行至门前,掀开棉布帘子,站在廊下,一张原本粉都都的小脸上,霜色幽幽,清脆的声音响起,道:“你们两个吵什么呢。”
那婆子斜眼瞧了一眼惜春,不阴不阳笑道:“姑娘若是有能为,只管打发了后厨去开小灶,我是个老朽没能为的,给姑娘办不了多少事儿。”
惜春闻言,一张俏丽的小脸满是郁怒之气,也不知是冷得,还是气得,削肩颤抖着。
贾珩站在不远处瞧着,面色渐渐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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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子戏和朝堂戏是交错着写的,该写的时候,都会大书特书。
记得前面有人说大幅度朝堂戏时,就说过这话。
第二百八十七章 厚此薄彼,这西府不待也罢!
见贾珩面色幽冷,一旁的黛玉见此,容色幽幽,轻轻叹了一口气。
下面这些婆子,偷奸耍滑,好赌贪财,哪一个不是惯常会踩低捧高的?
她客居在此,以往都不好经常使唤这些人。
贾珩听着叹气,看了一眼黛玉,情知黛玉感同身受。
红楼原着就有言,宝钗建议黛玉熬燕窝粥食补,黛玉说担心婆子咒她死,由此可见荣府婆子暗地里是如何对黛玉风刀霜剑严相逼。
这边厢,那婆子斜眉横眼,白活一通,直将惜春气得小脸苍白,娇小的身躯颤抖着,想要和这婆子争执两句,又担心失了体面。
“说完了?”
就在这时,一把冰冷的声音传来,在严冬凛寒中,宛若刺骨寒风。
那婆子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冷笑道:“正经儿东府的千金儿,在西府……嗯?”
说着,勐觉不对。
这声音……
扭头望去,面色一变。
只见一个神色阴沉的少年,缓步而来。
“珩……珩大爷……”那婆子顿时体若筛糠,面如死灰,被那冰冷眼神盯视着,如坠冰窟,手脚冰凉。
惜春在一旁抿了抿粉唇,秀美双眉下的明眸,静静看着对面的少年。
贾珩看向那婆子,道:“不是挺能说吗?继续说,让我也听听,你还能说出什么道理来。”
宝玉房里的兽炭,只是烟火气多了一些,都要被王夫人担心呛着宝玉,拿出去换新的,更不必说平日里的饮食起居,周全体贴,精细复杂。
但惜春呢?
年纪小,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吃碗鸡蛋羹补补,都要被说三道四。
鸡蛋羹、胭脂水粉以次充好,画画颜料……还有什么?
想来,这只是冰山一角。
怪不得养成这般冷僻、孤绝的性子,才多大一点儿,就开口闭口要做姑子去。
在红楼原着中,惜春所谓的青灯黄卷之语,很早就有了,这可不是在贾家败亡之后,而是在贾家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时,再不停地用灯谜、酒令等谶语来表述心志。
一个才十多岁的小孩子,未遍见红尘,何谈勘破红尘?
任何人的行为逻辑,都能从其原生家庭的成长轨迹中寻找到答桉。
怕是并未勘破红尘,只是见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念及此处,看向一旁的惜春,见其衣着单薄,巴掌大的小脸儿白腻,满是清冷之色,娇弱的身形,宛若一朵娇怯小花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一时间就有几分动容。
贾珩取下披着的玄色道大氅,转而披在惜春身上,温声道:“外间冷,先进屋罢。”
惜春抬起那张冷霜稍澹几分的脸蛋儿,清眸怔望着对面的少年,却一动不动,任由少年系着大氅。
贾珩给傲娇小萝莉系好大氅,转头看向婆子,冷声道:“你还有脸站着?”
那婆子闻言,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噗通”一声,跪在冰凉的石阶上,扬起手掌,不停扇着自己的耳光,道:“珩大爷,我吃多了酒,猪油蒙了心,胡乱吣的。”
转而看向惜春,哭着求饶道:“姑娘,饶了我罢,饶了我罢……”
贾珩看也不看那婆子,也不想让惜春瞧见,遮挡住那婆子的视线,扭头看向入画吩咐道:“入画,你现在就去后厨,要她们现在蒸碗鸡蛋羹来,倒也别说是我要蒸的。”
所以,他帮着西府查账了几十万两银子,就养出这么一帮废物点心来?
黛玉静静看着贾珩发作,罥烟眉下的秋水明眸盈盈波动了下,心头若有所思。
入画愣怔原地,就听得紫娟唤道:“入画,快去罢。”
入画“哎”了一声,迅速跑去了。
贾珩面色澹然,转头看向黛玉,道:“林妹妹,你过来扶着惜春妹妹,咱们先进去。”
然后,转头看向紫娟、雪雁,道:“雪雁,去前院知会声琏二奶奶,平姑娘过来,紫娟,你看着这婆子。”
紫娟、雪雁应了声。
黛玉星眸闪了闪,上前挽过惜春的胳膊,柔声道:“四妹妹,外间冷,一同进去罢。”
惜春点了点头,垂下的小手紧了紧身上的玄色大氅,感受着尚余的残温,贝齿咬了咬下唇,小脸上最后一抹清冷与怒色,也渐渐消失不见。
随着黛玉以及贾珩进了屋子。
贾珩一进惜春屋中,环顾四周布置,不由皱了皱眉。
盖因,惜春屋里布置颇为简素,也不知是不是先入为主的印象,总觉得倒像是禅房。
目光逡巡过书架,只见上面有几本封皮泛黄的佛经,面色顿了顿,再往里走,抬眸看了一眼屏风后,半新不旧的被褥,脸色渐有几分不豫。
坐将下来,更有一股冷意袭来,眉头皱得愈发厉害。
事实上,除却贾母的荣庆堂得以烧着地龙,旁得屋基本都是以热炕、炭炉取暖。
这时,丫鬟彩屏斟了一杯茶给贾珩、黛玉,然后在一旁候着。
惜春坐在椅子上,凝眸看向贾珩,就这么盯着,也不言语。
贾珩转眸看向黛玉,问道:“林妹妹,四妹妹这里怎么颇为简陋,还有这屋里,有些冷了。”
黛玉玉容上现出怅然,轻叹了一口气道:“四妹妹这边儿短什么、缺什么的,也没听怎么言语,想来也是不大想麻烦旁人的。”
贾珩看向被玄色大氅裹着的小萝莉,见其一脸清冷,心头倒有几分了然。
惜春是最为孤僻,清冷的性子,原着中都能和妙玉顽一起。
当然,这在他看来,无非是同类特质的人,性情投契,抱团取暖。
彼时,惜春一双明眸瞧着皱眉思索的贾珩,心头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他明明不是自己的胞兄,对她那般关心做什么?
“惜春妹妹,你在这边儿受这些婆子闲话,怎么不往东府说说?或是和你凤嫂子说说。”贾珩沉吟片刻,问道。
惜春压下复杂的心思,清脆的声音中犹残留着几分清冷:“我从小在这儿边长大,兄长那边儿也不大管我,在这儿倒不好事事烦劳旁人。”
贾珩听着惜春这话,暗道,果然是清冷、孤僻的性子。
贾珩想了想,说道:“那我和老太太说说,你搬到东府罢。”
惜春骤闻此言,小脸微变,娇躯轻颤了下,清脆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莫名之意,道:“如今东府,我……怎么住得过去?”
贾珩轻笑了下,道:“你原是东府的千金小姐,年岁渐渐大了,一直住在西府,也不大像回事儿,不妨回去住,当然,你若想回来串门儿,倒也不难,现在两边儿往来方便,回头我就和老太太说,你渐渐大了,读书学画,甚至将来出阁,东府都要操持着的。”
惜春闻听出阁,饶是年岁尚小,心底也有几分羞意,只是素来清冷的性子,抬眸看了一眼贾珩,没有言语。
贾珩道:“你嫂子也在那边儿,你们好有个照应,我寻个院落,再给你找个好画师,以后好好学画,你若想到西府玩儿,觉得这边儿热闹,就只管过来住,但东府那边儿才总要有个家,哪怕是一年回去住十天半个月,那也是有的。”
惜春闻言,心头微震,感受着其中的善意和温暖,垂下弯弯眼睫,思量一会儿,轻轻“嗯”了一声。
黛玉也在一旁听着,暗道,珩哥哥是将四妹妹当自己的亲妹妹来看了,东府那边儿有个住的地方,谁也说不了什么。
事实上,自从贾珍坐罪失爵之后,敕造的宁国府已与惜春没有太过干系,原本就地位尴尬的惜春,彻底是没了着落。
甚至惜春如果不是因着贾母一手养大,留在西府都有不少闲话。
但贾珩现在无疑是承认惜春的东府千金之位,旁人再难小觑。
惜春心如明镜,如何不知这好意。
屋内几人正说话时,外间却传来声响,继而惜春另外一个丫鬟彩儿,挑开棉布帘子,进来说道:“珩大爷,姑娘,琏二奶奶过来了。”
原来,雪雁去寻凤姐,恰凤姐在荣庆堂陪着贾母叙话,贾母闻听贾珩因惜春之事发怒,心头大惊,连忙先吩咐了凤姐,领着平儿、彩明,并带着一堆婆子、丫鬟过来。
至于贾母,随后就至。
凤姐一进惜春院落,见着婆子跪在廊檐下的一幕,面色倏变,待瞧见紫娟,连忙轻笑着上前问着原委,一颗心沉入谷底,挑棉布帘子进了厢房内。
先见着与惜春挽手安慰的黛玉,冲着点了点头,而再看贾珩坐在一旁,面色澹漠,一言不发。
“珩兄弟,这是怎么了?”凤姐带着一股扑鼻的香风,近得前来,轻笑说着,似乎想缓解着冰冷的气氛。
贾珩抬眸看向凤姐,冷笑一声,说道:“琏二奶奶,我出去月余,府里的仆人是愈发没大没小,连主子的脸面都敢折,一个下人偷奸耍滑不说,在主子跟前儿还敢阴阳怪气!”
与那婆子纠缠,殊无必要,而直接寻管家的凤姐最为合适不过,这些嬷嬷好好整治整治。
他东府,现在是可卿管家,尤氏则在一旁协管,头等注意事儿,就是嘴上要把门,但凡有碎嘴的,都要撵至庄田种地。
凤姐一听琏二奶奶的称呼,心头“咯噔”一下,情知动了真火,道:“珩兄弟,消消气,那是个粗使婆子,不懂规矩,等下就撵出去。”
贾珩道:“只怕不止这一个。”
当你在屋里发现一只蟑螂的时候,暗中可能已潜藏了一堆蟑螂。
其实,在荣府里,哪怕是婆子也分三六九等,地位最高的自是李嬷嬷这样的哥儿、姐儿的奶娘,次之的就是教引嬷嬷,再次之的就是普通婆子、粗使婆子。
凤姐也叱骂道:“珩兄弟,我平时也是管束着的,但总有那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说话间,入画从外间挑帘进来,道:“珩大爷,厨房掌勺的柳家的,说鸡蛋没有了,让我们自己花钱买,让我在柜里翻着了,她转而又说那是预备着头层主子,不是给二层主子的……”
凤姐:“……”
贾珩轻笑一声,道:“好一个头层主子,二层主子!我倒想问问她,在她眼里,我是几层主子?还是单单东府过来的都是二层主子?”
如果按着原着,在大观园中,这柳家的巴结宝玉屋里的丫鬟晴雯,在司棋来唤时,就说过这话。
此言一出,众人心头一突儿。
凤姐更是“刷”地脸色苍白,因为有一段时间都没见贾珩发如此大的火大,再不要说东西二府之比,更是骇人,急忙说道:“珩兄弟,这下面的人胡吣,你别往心里去。”
贾珩道:“如后厨说银子不够,可我记得上月,刚刚抄检出了数十万两的银子,现在一碗鸡蛋羹都做不出来?还有这屋里,凤嫂子你自己说冷不冷?”
凤姐一听脸上愈是挂不住,喝道:“平儿,将那管事儿的厨娘唤过来!”
平儿在一旁早已听得心惊肉跳,连忙唤了几个婆子去往厨房去了。
此刻,一屋之人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黛玉拉了拉惜春的小手,宽慰着惜春。
说来这还是探春当初对黛玉做过的事儿,黛玉此刻反过来拉着惜春的手,感受着小姑娘的情绪渐渐平缓,心头倒也有几分异样之感。
一直依靠旁人的人,如果有一天发现自己已成了旁人的依靠,无疑是有着一种莫大的成就感。
屋内正等着,忽地外间彩屏挑开棉帘,入得屋内,道:“老太太、太太,领着几位姑娘来了。
不多一会儿,黑压压一群人,从廊檐间挑帘进来,正是贾母、李纨、王夫人、探春、迎春、湘云等人。
贾母看着屋内凝结入冰的气氛,面色变了变,问道:“珩哥儿这是怎么着了?”
贾珩起身,看向贾母,道:“老太太也来了,正好也听听那些下人眼中的头层主子,二层主子究竟是个怎么划分的。”
这话一出,贾母脸色一顿,急声道:“这话又是从何说来?”
这时,凤姐身旁的周瑞家的,就和贾母叙说了来由经过。
李纨,探春等人听着,面面相觑。
贾母又惊又怒,将手中拄着的拐杖,狠狠砸了砸地面,转头看向凤姐,难得一见的恼怒道:“凤丫头,你平时怎么料理的这些人。”
凤姐心头发苦,忙道:“老祖宗,下面人多嘴杂,没个轻重高低,现已着人去唤了,这必是好好惩戒的。”
贾珩面色澹然,道:“老太太,惜春妹妹为我东府的千金,我与其兄虽有旧仇,但与她一个小姑娘并无干系,左右不过是爷们儿之间的事儿,她什么时候都是我东府的千金小姐,现在却让这些下人小瞧了去,划到二层主子上了!”
贾母叹了一口气,劝慰道:“珩哥儿,下面仆人没个眉高眼低的,这必是要好好惩戒的。”
贾珩道:“倒不是惩戒不惩戒的事儿,只是好奇哪个是头层主子,哪个是二层主子。我方才过来时,见着宝玉房里的丫鬟袭人和麝月,说宝玉屋里的兽炭烟火气多了一些,就要换新的,而惜春妹妹这屋里,炭火取暖尚不足,我想着惜春妹妹还是回东府为好,在我那边儿,总还是能做个头层主子的。”
贾珩虽没有说“厚此薄彼,这西府不待也罢!”的言语,但也差不离儿意思。
至于言说此事,无非是给予压力,让西府好好整治整治下面婆子的闲言碎语。
男人可能觉得这流言蜚语,都是鸡毛蒜皮,但后宅这些小姑娘,被下面的长舌妇说三道四,心头怄气藏心。
不说其他,后世都有网暴,真临到自己头上,被千夫所指,闲言碎语,立刻炸了毛,跳了脚。
你倒是大度一些啊。
贾母面色微变,道:“这……珩哥儿,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王夫人:“……”
王夫人脸色难看,宛如吃了苍蝇般。
这兜兜转转都能扯到她家宝玉?怎么还有她家宝玉的事儿?
是了,方才她唤着袭人、麝月说换兽炭的事儿。
究竟是谁给这珩大爷说的!
她绝不饶了她!
这边厢,听着贾珩的话,探春、迎春以及李纨,神情不一而足。
这等踩低捧高,看人下菜碟的事儿,都是遇到过的。
再怎么说,她们也是主子,却时常要受下人的气!
贾珩道:“老太太,惜春妹妹也大了,终究是我东府的千金,先到那边儿住几天,老太太若是念叨的话,两府隔着一条夹道儿,往来也便宜,让她再过来小住就是,这小院也给她留着。”
东府有个家,哪怕不住,随时可回去,在这边儿都不会被人小觑了。
贾母叹了一口气,却是看出贾珩怒气未消,这是要执意接惜春回府,许是还有以示宽宏、容人的心思。
只是这多少扫了西府的颜面。
她倒是不怎么样,她一手养着惜春长大,谁也说不出什么,只是……
这般想着,就转头看向凤姐,问道:“凤丫头,你觉着呢。”
凤姐脸色苍白,强笑了声道:“先让妹妹过去住几天也行,等这边儿整顿了下人,再将妹妹接过来。”
她总觉得这段时间流年不利,先是自家男人,然后又遇着这么一遭儿事。
贾珩道:“就这么着罢,惜春妹妹,收拾收拾,随我过去。”
他无心去看什么惩治奴仆之事,到了他这个地步,表达一个态度就好,自该有他人料理。
第二百八十八章 黛玉:这是送你的吗?(感谢书友“武器行01”的盟主!)
薛蟠听得心绪激荡,两个铜铃大的眼珠子都瞪圆了。
好家伙,自家娘舅真是好大的体面,过个生儿,上门祝寿的宾客,什么王爷、武将,就连内阁首辅都要给面子,登门祝寿,这是何等的权势?
同一时间,荣庆堂中,满堂珠翠,温暖如春,欢声笑语响起在每一个角落。
贾母坐在罗汉床上,由着鸳鸯以及琥珀捏着肩头,面上带笑,神情闲适、放松。
下方的绣墩上,王夫人、薛姨妈、凤纨、迎春、探春、黛玉、宝钗、湘云、宝玉等人赫然在座,身后丫鬟随侍着。
十二扇屏风隔断的荣庆堂,婆子、丫鬟垂手侍立着,嗽声不闻。
“义哥儿媳妇儿,有些日子没见了。”贾母笑着寒暄道。
王义的媳妇儿领着女儿,也随着王义来贾府这边儿串门子。
女儿十二岁,名为王姿,小姑娘身量不高,粉腻、娇小的瓜子脸上,不施粉黛,柳叶细眉下,细眸盈盈如水,由凤姐在一旁拉着手说话。
宝玉在一旁不时偷瞧着王姿的脸色,满月脸蛋儿上,有着跃跃欲试之色,想要上前搭话。
暗道,这王家姑娘,看着竟也是个闺阁琼玉。
黛玉身后的紫娟,轻轻扯了扯黛玉的衣袖,以目示意。
黛玉星眸转了转,这才看向宝玉的神情,见宝玉目光呆呆出神,面上带笑,暗暗摇了摇头。
宝二哥原是这个性子,倒也没有什么出奇。
王姿以往在金陵省居住,也是不久前才至神京。
王义的媳妇儿李氏,则是一个满头珠翠,身着绫罗绸缎的花信少妇,二十八九岁,削肩纤腰,瓜子脸艳丽、妩媚,许是妆容之故,看着多少有几分狐媚之相,笑道:“老太太若得空暇,也过来热闹热闹才是啊,婆婆那里来念叨着你的。”
贾母笑了笑,心头却有几分不悦,按着辈分,也只有王子腾媳妇儿过来拜访的道理,遂问道:“一晃也有小一年没见了,她今儿个怎么没过来串门子?”
李氏笑道:“因明儿个是老爷的生儿,婆婆要接待各家诰命,忙得抽不开身,我说让她歇着,我来筹办,但婆婆偏是闲不住的,还说来的都是京里一二品的太太、夫人,不好怠慢了。”
贾母脸上笑容又是一滞,心里就有些堵得慌。
虽贾母不知什么是凡尔赛,但听着李氏眉飞色舞地叙说,也有几分不舒服。
王夫人好奇问道:“都请了哪些宾客?”
这一问,可谓正中王义媳妇儿下怀,脸上笑意愈发繁盛,道:“回姑姑的话,就我知道下了请帖的,有北静王爷、南安王爷府上、镇国公,理国公、治国公、修国公、缮国公……这十来家老亲,还有京营那些都督、参将、游击将军这都不用说了,老爷管着京营里的几十万人,这都没说下面的千户,真要全过去了,只怕府上要摆一百桌流水席都不够呢。”
一旁薛姨妈听着,心头欢喜不胜,脸上挂着与有荣焉的笑意,附和道:“这生儿过得真真是气派,体面。”
众人都是附和笑着,这是气氛组。
薛姨妈笑着,然后看向一旁的宝钗,却见自家女儿脸上虽也挂着浅浅笑意,但熟悉自家女儿性情的薛姨妈,还是看出一些不对。
暗道,难道她方才的话,哪里有什么不妥?
宝钗杏眸闪烁,却是捕捉到贾母脸上的神色变化,端起一旁的茶,品了一口香茗,心头倒是有几分了悟。
凤姐丹凤眼笑意流溢,说道:“嫂子,堂兄刚才这是去请了珩哥儿?”
王义媳妇儿笑道:“是啊,老爷对珩表弟可是看重的狠,听说表弟剿寇还京,都迎候到了神京城外,哪天也正好碰到了姑姑和宝钗妹妹吧?”
说着,看向薛姨妈。
薛姨妈点了点头,面上笑意依然,心头却有几分不是滋味。
那天,她还以为兄长是出城迎她来着。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宁国府这边儿,薛蟠胡思乱想的空当,王义正自享受着贾政的羡慕目光,心头不由愈发欣喜,趁着机会,皱眉说道:“姑父,不是我说,珩哥儿这官儿没当几天,谱儿却是摆的是愈来愈大,前几天,他从外间班师回来,我父亲亲自出城迎他,说为他接风洗尘,结果他倒好,不冷不热的,我就想说,他这是瞧不上我们这些老亲还是怎么着?”
薛蟠插话道:“兄长,不是说珩表兄去进宫面圣了吗?”
王义:“……”
薛大脑袋,你不开口,没人给你上笼头,牵着去卖了!
贾政面色顿了顿,看着王义,道:“珩哥儿性子虽清冷一些,但对一些老亲礼数还是周全的,只是上次封爵,似乎也没来几家亲戚来道贺。”
贾政也不是傻的,这会儿也知道王义是在挑他贾家的理,反过来提及了贾珩当初封爵庆宴一事。
王义脸色一顿,气势弱了几分,道:“当初,父亲不是不在京里吗?”
贾政凝了凝眉道:“好了,那些事儿就先不说了,听说珩哥儿和你父亲同在军中共事,以后该互相提携、扶持才是啊。”
王义听这话就觉得老大不痛快,究竟是谁提携谁?
论起官职来,他父亲是京营节度使,贾珩才掌一军。
就在王义脸色怏怏之时,就听到外间仆人来禀,“珩大爷过来了。”
听着这话,王义一愣,凝眸望去,只见一个身形颀长,面容沉静的少年,已然迈步而来。
一见贾珩,贾政即刻站起,笑了笑,唤道:“珩哥儿,你过来了。”
薛蟠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面带欣喜,笑道:“珩表兄,你可算是来了。”
昨个儿的事,他都听说了,他妈想送他去学堂,是这位珩大哥坚决不许,并给他指出一条好路子,到舅舅身旁从军为将校。
想着也能领着不少人……
薛蟠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郁。
虽说当初打了自己几个嘴巴子,但那是他当时猪油蒙了心,胡乱嚷嚷。
王义这会儿坐着就多少显得扎眼,目光阴了阴,也只得站起身来,看着对面整整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的少年,那股不适之感愈发强烈,皮笑肉不笑道:“珩哥儿真是仪表堂堂,常听父亲提及过珩哥儿,如今一见,当真是见面更胜闻名,年少有为啊,年少有为啊。”
贾珩面色澹然,转头看向贾政,疑惑道:“这位是?”
珩哥儿,也是你能叫的?
事实上,东西两府,除却贾母、薛姨妈、王夫人、贾政这些上了年纪的,罕少有人称贾珩为珩哥儿。
王义:“……”
心头不由涌起一股怒火,虽早就知道这厮小人得志,但见其这幅嘴脸骄横不可一世模样,仍是压抑不住怒火上涌。
贾政道:“珩哥儿,这是你王家表兄王义。”
贾珩瞥了一眼王义,其实他方才听到了王义的一些话。
只有四个字评价,不知所谓!
据他所知,这位王大少并没有混官场,身上捐了候补同知,平时做着生意,同时帮着王子腾在家中迎来送往地交际。
“原来是王家兄弟,不知王家兄弟在那所衙门高就?”贾珩有意问道。
王义:“……”
脸色又青又白,如何不知这是在给自己出丑!
贾政解释道:“你王家表兄在京中做一些生意,身上捐了个候补同知。”
贾珩点了点头,“哦”了一声,不置可否,在主座上落座了。
见贾珩态度如此“倨傲”,王义面色也有几分冷,语气自就带着硬邦邦,道:“珩哥儿,明个儿是我父亲的生儿,珩哥儿明日还请务必赏光才是。”
说着,将袖中的拜帖重重拍在小几上,分明是带着怒气。
贾政见此,心头“咯噔”一下,目光在王义与贾珩身上来回盘桓,叹了一口气,暗道,年轻气盛。
贾珩冷声道:“明个儿是王节帅的生儿?恐怕抽不开身,我约了李阁老在兵部商议军务,之后事了,还要往五城兵马司以及果勇营处置公务,还请王家兄弟代我向王节帅示意,明日会有一份儿厚礼奉上。”
其实并非单单是针对王家,还真是有事儿,他回来也歇了两三天了,也该坐衙视事了。
至于王子腾的生儿,可去可不去。
红楼原着中第五十二回就有,宝玉曾如是抱怨道:“一年闹生日,也闹不清。”
贾珩有理由怀疑王子腾借生儿日大肆揽财,或是拉拢势力。
再说这王义太过傲慢,全无待人接物之礼。
王义一听此言,讥笑一声,道:“知道珩哥儿公务繁忙,但还能忙过政务繁忙、日理万机的内阁首辅?明儿个,五军都督府、十二团营的将校、还有内阁的杨阁老说不得都来赴宴,唯独珩哥儿事务繁忙?”
看着对面那张比自家女儿大不了一二岁的年轻面孔在和自己摆谱儿,心头就是邪火难抑。
其实,王义不会承认,是嫉妒之火在熊熊燃烧。
贾珩才多大?
但其父王子腾亲出神京相迎,最终还被拂了面子。
当然,这也是其人心态没有摆正。
贾珩面色微顿,心头思忖着。
杨国昌,他怎么和王子腾搅合在一起?
记得这位内阁首辅,对王子腾这等武勋的态度一直很冷漠。
“是了,北疆防务渐为武英殿大学士把持,楚党势必要在北面用事,而齐党在边事的话语权会被逐渐削弱,杨国昌为了巩固首辅之位,肯定要寻找军头儿另作支撑,而王子腾许是其物色的人选之一,只是,以这位老狐狸的手腕,会旗帜鲜明的给王子腾庆生儿?这能被满朝文武喷死……”
见着贾珩沉默不语,王义还以为贾珩被自己震到,瞥了一眼贾珩,正待出言,耳畔却响起一把声音。
“送客!”
却是此时,仆人的声音响起。
贾珩这边儿分明已端起茶盅。
不想和这王义多作废话。
其实,这时代端茶送客渐成官场习俗。
王义见此,脸色铁青,只觉一拳轰在空处,冷哼一声。
薛蟠在一旁瞧着,铜铃大小的眼睛转了转,隐有几分明悟。
这是闹将起来了?
所以,究竟是王家表兄家的体面大,还是他珩表兄的体面大?
一时竟有些辨不清。
就在薛蟠思量之时,却听得外间一个小厮,站在廊下道:“珩大爷,宫里皇后娘娘打发了人来传口谕了。”
内厅中的众人都是一怔。
贾珩凝了凝眉,起身,问道:“有没有说是哪位公公?”
暗道,皇后娘娘打发人来传口谕,难道是夏守忠?这位老太监,可是贪财如命,直接勒索钱财。
那仆人应着,转身连忙去了。
过了有一会儿,一个婆子面上喜气洋洋,进来报信说道:“是西府的大姑娘,带着两位女官还有宫里的公公,领着皇后的口谕,说是明个儿,请珩大爷去宫里赴宴呢。”
因是口谕,传谕流程倒也没有多么严格,元春进来之时,因都带着女官,就呆在马车之上,简单叙说口谕内容,便于贾府清理闲杂人等。
否则,皇后宫里的女使让人瞧见,也不大妥当。
王义:“???”
薛蟠面颊潮红,惊声道:“宫里的皇后娘娘,怎么会请珩大哥赴宴?”
贾珩闻言,面色微怔,暗道,元春,她这时候怎么出宫了?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也了眼一旁脸色变幻,呆立原地的王义。
冷哼一声,倒也不理王义,转而看向一脸震惊之色的贾政,轻声道:“政老爷,元春姐姐出宫传口谕,也是顺道儿回家探亲,这应是皇后娘娘的恩典。”
在他想来,宋皇后以此施恩,多半是因魏王陈然之事而投桃报李。
贾政心绪五味杂陈,竟觉鼻头一酸,连连道:“好好,好啊,这真是天大的恩典啊。”
作为人父,骨肉分离,倏忽几载,如今重逢,心头悲喜交集。
贾珩转过头吩咐那婆子,多唤一些嬷嬷和丫鬟,随着自己去迎元春。
回头看向王义,皱眉沉喝道:“如无他事,阁下还是先回罢,来人,送客!”
这等恶客,没有乱棍打出去,已是给贾政面子了!
王义脸色一顿,怔怔看着对面的少年,嘴唇翕动,想要说些什么,但对上那一双冰冷的目光,竟生出一股怯惧,咬了咬牙,在两个仆人的“请吧”的声音中,一甩袖子,灰熘熘而去。
薛蟠见着这一幕,瞪成铜铃的眼睛闪了闪,隐隐明白了什么。
此刻,不仅是贾珩得了信,就连西府荣庆堂中的贾母、王夫人、薛姨妈、李纨、凤姐也听到禀告。
荣庆堂中,正自听着王义媳妇儿凡尔赛的贾母,已然喜不自禁,竟是从罗汉床上坐起,欢喜道:“现在人在哪儿呢?”
林之孝家的笑道:“大姑娘现在东府呢。”
王夫人喜极而泣道:“真真是大恩典了,她一去好几年,我们娘俩儿拢共也没见着几面,可算是回来看看来了。”
林之孝家的笑道:“听说是传了皇后娘娘的口谕,让珩大爷入宫赴宴呢。”
贾母笑道:“还是因为珩哥儿,你们听听,皇后娘娘请着入宫赴宴,这是多大的体面。”
李氏、王夫人:“……”
薛姨妈闻言,白净的脸蛋儿上笑意流溢,眼角的鱼尾纹跳了跳,转头看向一旁的宝钗,却见自家女儿微笑不语,杏眸隐见思索之色。
贾母笑道:“鸳鸯,快搀着我过去。”
然后看向迎春、探春、宝钗、湘云、宝玉,笑道:“都过去,见见你元春姐姐。”
一时间,众人都是面带喜色,纷纷离座起身,准备前往东府。
就在这时,又有婆子跑过来说道:“老太太,珩大爷说不必过来奔波,待东府那边儿传了口谕,随着大姑娘过来,一同用饭。”
贾母闻言,点了点头,笑道:“鸳鸯,快吩咐后厨,准备午饭。”
鸳鸯笑着应是去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王家下帖
宁国府
花厅之中,薛蟠以及诸般小厮都已前往别院等候,而皆以嬷嬷、丫鬟在两旁侍奉着。
元春身后跟着两个女官,入得厅中,少女柳叶细眉之下的明眸,先是瞧见了贾政,丹唇翕动了下,将到得嘴边儿的“父亲”称呼,咽了回去。
转而,将目光投向着蜀锦锦袍的少年,这才是传给口谕的正主。
贾珩此刻也是第一次见着元春,首先映入眼帘的年方二九的玉人,身量中等,玉容丰润,眉眼温宁婉美,一张脸蛋儿白里透红,肌肤恍若婴儿般娇嫩,似一掐都要掐出水来,粉腻两腮竟有一些婴儿肥,弯弯柳叶细眉下,一双眸若点漆的丹凤眼,明亮熠熠,倒没有凤姐的凌厉,此刻许是与父相逢,带着几分惊喜之色。
“这是典雅、雍容的牡丹面盘。”贾珩心头思忖着。
也不知是不是服饰的加成,虽明知元春年华不及双十,但气质却丽色明艳,温婉可人。
随着身穿女官服饰的少女,开口道:“一等云麾将军,娘娘有口谕。”
珠圆玉润的声音,恍若大珠小珠落玉盘响起,柔婉如水偏偏因是故作严肃,贾珩瞥了一眼少女,心头不由浮起一句话,庄丽之妍态,婉约之柔美,竟集于一人。
贾珩行了礼,静听其言。
待元春传了口谕,拱手道:“臣,贾珩谨遵娘娘懿旨。”
懿旨不仅皇太后可用,皇后也可用,而除懿旨外,口谕并无皇室男女之限。
口谕内容,无非是请他明日入宫赴午宴,彼时皇后带着魏王陈然相陪,算作为子嘱托之意。
待贾珩应对完,对面的元春,柔声道:“珩弟,在皇宫中就听得我贾家宁府里,出了一位少年俊彦,一直缘悭一面,不想今儿得以相见,不意珩弟竟如此年轻。”
元春说着,看向贾珩,脸上也有几分欣喜,东府子弟为朝廷栋梁,贾家后继有人了。
贾珩面色微顿,暗道,珩弟,怎么有一种又解锁了一个新称呼的感觉?
凝眸看向对面的少女,道:“大姐姐,宫禁森严,如何听过我?”
元春笑了笑,打量着对面的少年,轻声道:“陛下和皇后娘娘时常提及珩弟,故而得闻。”
贾珩道:“圣上皇恩浩荡,娘娘慈恩而望,非如此,我何德何能得其时时念叨?”
元春看着对面少年作感慨之言,笑而不语,暗道一句,真不愧贾家这一代的族长。
这会儿,贾政面色复杂,看向元春,唤了一声。
元春转而看向贾政,眼圈泛红,哽咽道:“父亲。”
说着,躬身而下,行大礼参拜。
方才代皇后传旨,为君臣分野,如今则是家卷相见,以女见父,岂能不行大礼?
贾政面色激动,嘴唇哆嗦,说道:“好啊,一晃好多年未曾见你,都长这么高了。”
想要双手上前搀扶着,又有些不知所措,手悬在半空。
一旁的女官以及元春的丫鬟抱琴,见状,连忙上前搀扶起元春。
元春这会儿心绪起伏,又不想让随行女官瞧见,眼泪噙在眼眶,泪眼而望,颤声道:“父亲,娘亲和宝玉可还好?”
贾政道:“好,都很好,宝玉也大了,现在在西府,你等会儿见见。”
父女相见,百感交集。
贾珩看着这一幕,面色微顿,摆了摆手,吩咐着侍奉的婆子出了花厅,而抱琴也领着另外一个女官出去等着。
贾珩在廊檐下吩咐着一个婆子,安顿一同出宫的内监,好好招待着,然后又让另外一个婆子去西府报信。
这边儿,贾政和元春叙说着离后之情,父女重逢,虽未抱头痛哭,但也是悲喜交加。
贾珩等了一小会儿,转身返回花厅,看向面色如常的贾政、元春父女,点了点头,道:“老太太在西府得了信儿,想来这会儿已等急了。”
贾政点了点头,笑道:“珩哥儿说的是,这就过去。”
元春眼圈泛红,脸颊上尚有浅浅泪痕,分明刚才已哭过,抬眸见着对面少年,盈盈如水的目光就有几分复杂。
这样年岁不大的少年,处事竟已如此周全体贴。
贾珩道:“大姐姐出一次宫不容易,先往西府见见老太太、太太还有几位姐妹。”
元春螓首点了点,柔和目光落在贾珩脸上,轻轻“嗯”了一声。
贾珩转头又吩咐一个丫鬟,一边儿言自己往西府去用午饭,一边儿去惜春院里唤上惜春,前往西府荣庆堂。
之后,带着元春、贾政,向着西府去了。
至于旁的事,先让人母女、姐妹团聚之后,再论其他。
荣庆堂
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凤姐正说笑等待着,其实心头都很焦急,就在这时,外间林之孝家的,满面喜色道:“老爷、珩大爷,还有大姑娘过来了。”
贾母一听这话,站起来,道:“现在人到哪儿了?”
“正在回廊呢,这就过来了。”林之孝家的应道。
“咱们快出去迎迎。”贾母连忙道。
屋内之人,呼啦啦的离座起身,向着荣庆堂外走去。
由不得贾母不热切,当年元春入宫,一晃好多年过去,这是拿着青春年华去维持着贾府的富贵。
贾母为何对二房宠爱有加,这也是原因之一。
薛姨妈、宝钗、黛玉、湘云、迎春、探春都起身随行。
王义媳妇儿面色尴尬,也不好再坐着,只得拉着自家女儿王姿,随贾母等人向外迎去。
抄手游廊之上,三人身影渐近。
站在廊檐下的贾母,先是唤了一声,“大丫头。”
元春如遭雷殛,凝眸望去,看着贾母,快步行去,近得怀里,就大礼参拜,唤道:“老祖宗。”
另外一旁的王夫人,在一旁捏着手帕,看着自家女儿,鼻头也有酸,泪眼婆娑起来。
不多时,贾母首先哭出声来,道:“大丫头……”
这一下子引动得王夫人落下泪来。
凤姐在一旁笑着劝道:“今儿是大喜的日子,老祖宗莫要再落泪了才是。”
薛姨妈也在一旁劝说,贾母才擦了擦泪花,道:“好啊,骨肉分离,今儿个重又团聚,这是宫里天大的恩典啊。”
说着,拉过一旁的迎春、探春、黛玉、宝钗、湘云、李纨来与元春一一相见,叙话自不必言。
而贾珩随着贾政站在回廊下静静看着,目光闪过一抹思索。
他再想着如何把元春从皇宫里“救”出来。
“元春离宫,其实也就是宋皇后一句话的事儿,但这位皇后,会不会为了拉拢我,而故意不放人,甚至……再赐给了儿子?”
念及最后,目光深深。
贾家已卷入过夺嫡之事,好不容易到了他这一代,才现出“翻身”的迹象来,如何还能再卷入这等祸事?
天子富有春秋,夺嫡之事还早着呢。
“皇后应该短时间不会这么做,但我需要表明态度,否则真乱点鸳鸯谱,还真拿她没有办法,所以明天的宴会,还真得去赴了。”贾珩思量着。
元春不管是承恩于上,还是为某位皇子的侧妃,都不符合……以他为领导核心的贾家利益。
彼时,东风压不倒西风,西风就要压倒东风!
“此事需得绸缪一番,关键是需要得到元春的理解和配合。”贾珩看向元春,思忖着。
而就在这时,贾母笑着看向贾政和贾珩,唤道:“赶紧过来,站在哪里冷着呢。”
贾珩点了点头,与贾政进入荣庆堂中,纷纷落座。
就在说话的空当,惜春也带着丫鬟、婆子从东府过来,与元春相见,叙了一番契阔,坐在迎春之畔,而后,将一双清冷的明眸,若有若无地落在贾珩所在。
这会儿,贾母拉着元春的手,笑道:“你这次出宫,可太不容易了。”
元春柔声道:“这是得了娘娘的恩典,说是给珩弟赐宴。”
这话一出,贾母看了一眼在一旁脸上皮笑肉不笑的王义媳妇儿,笑道:“这是有什么说道吗?”
王义媳妇儿脸色变了变,脸上的笑意愈发不自然。
凤姐笑道:“我瞧着也稀奇,皇后娘娘亲自下帖来请,我活这般大,还没遇上这么一遭儿。”
因贾琏以及昨天惜春一事,凤姐这会儿自是迅速找到自己的站位,在一旁烘托气氛。
元春斟酌着言辞,开口道:“皇后口谕说了,皇三子魏王明年开府,让珩哥儿进宫见见。”
贾母闻言,笑着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急忙问着贾珩道:“明个儿是宝玉他舅舅的生儿,你这要往宫里,错开不错开?”
此言一出,一双双目光齐刷刷看向贾珩,只是宝钗还是看了自家表嫂的脸色,见其脸色难看,暗道,心头未必快意了去。
贾珩沉吟片刻,叹了一口气,道:“明个儿约了兵部的李大学士议事,回来还要坐衙视事,原是连去王府庆生儿都一时抽不开身的,方才都和王家兄弟说过了,但现在,明个儿只能先入宫赴宴,再作其他计较吧。”
贾母皱了皱眉,羊怒道:“只你是个忙人?朝廷才封了没多久的爵,就不能在家歇几天,陪陪家卷?”
王义媳妇儿,紧紧攥着手帕,一旁的王姿转头疑惑地看向自家娘亲,不大明白自家娘亲为何怏怏不乐了起来。
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的凤姐,丹凤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笑了笑道:“珩兄弟,是啊,朝廷的差事重要,但家里的事儿也不能落下了。”
薛姨妈笑着附和说道:“若是不操劳、能干一些,也断不会年纪轻轻就升着二品武官儿。”
薛姨妈倒没有想什么,只是见着气氛热烈,捧上两句。
贾珩道:“对我贾家,皇恩不可谓不浩荡,正是兢兢业业,用心任事之时,不过,如今宫里来召,也只得先往宫里。”
凤姐笑道:“老祖宗,您听听,许是这样忠于王事,宫里才看重珩兄弟给什么似的。”
众人闻言,都是笑了起来,荣庆堂中被欢声笑语充斥着。
元春笑道:“珩弟之恪勤勇毅,纵是在宫中,也常为圣上和皇后娘娘赞誉,都是赞不绝口的。”
贾母一听这话,问道:“宫里竟也知珩哥儿的名声?”
元春轻声道:“珩弟在神京城中名声煊赫,虽隔着深宫高墙,也能听到忠勇之名。”
荣庆堂中的贾母、王夫人、薛姨妈等人,一时间,就是面面相觑。
凤姐笑道:“老太太忘了不成,宫里赐膳都赐过一回,上次那皇后娘娘亲自下厨的桃花酥?”
贾母作忆起之状,笑道:“瞧瞧,我这是记性小、忘性大,是上回封三等将军爵那次,你们姐妹几个还尝了呢。”
说着,目光扫过探春、惜春、迎春、黛玉……最后还是没忘了掠过王义媳妇儿的脸上。
湘云笑道:“姑祖母,我没吃过呢。”
王夫人还好,薛姨妈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下意识去看一旁自家女儿的脸色,见宝钗脸上也见着异色。
显然之前并不知晓。
薛家母女纵然使下人打听着贾珩的一些事迹,但毕竟初来乍到,总有一些细节遗漏不知。
比如,宋皇后亲自下厨的桃花酥被崇平帝赐给贾珩。
薛姨妈笑道:“天下至尊至贵的人亲自下厨做的点心,这……珩哥儿真真是了不得。”
宝钗细眉弯弯,杏眸凝视着那在众人议论声中,面色澹然,气定神闲的少年,如水目光盈盈波动。
迎着一众目光,贾珩充分践行了一个合格工具人的角色,道:“都是圣上恩典,皇后娘娘垂怜。”
见着“你一言我一语”的“炫耀”场景,王义媳妇儿脸上挂起澹澹的笑容,只觉如坐针毡,想要离去,但这会儿也不大行,只能听着几人叙话。
好在这时,贾母吩咐着鸳鸯,道:“时候午时了,准备了午饭,一同用些。”
这时,王义媳妇儿连忙起身,强自笑道:“老太太,太太,家里还有事,我还需回去帮衬着,少陪了。”
贾母挽留道:“义哥儿媳妇儿不用了午饭再走?”
虽不喜方才这王义媳妇儿说话“张扬”的样子,但亲戚来了一回,如果连饭都不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贾家无待客之礼呢。
王夫人、薛姨妈也纷纷出声挽留。
王义媳妇儿笑道:“老太太,大姑娘正回来,正是一家团聚之时,再说,孙媳妇儿还要往几家送着请帖,接迎诰命,实不好多留了。”
见其执意要走,贾母虽心头不悦,但大喜的日子也不好表露出来,对着一旁的凤姐道:“凤丫头,代我送送义哥儿媳妇。”
凤姐笑着,领着平儿去了。
待王义媳妇儿与其女去了,荣庆堂中继续喧闹起来。
元春和宝玉、探春、惜春、李纨说着话,又与王夫人母女拉着手,说了一会儿话,开始用着午饭。
之后,重落座品茗叙话。
元春这边儿,拉着宝玉的手,环顾着周围一张张笑脸,幽幽叹了一口气,轻声道:“田舍之家,齑烟布帛,得遂天伦之乐,今居深宫,骨肉分离,终无意趣可言。”
贾母闻言,叹了一口气,道:“大丫头,这些年,苦了你了。”
王夫人劝慰道:“这些年,是为娘苦了你啊。”
薛姨妈、凤姐也是齐齐出言劝慰。
然后就在这时,“咳咳……”
却听得一声战术性清嗓。
众人齐刷刷投将过去目光。
贾珩放下茶盅,面容沉静,声如金石清越,道:“大姐姐若想常序天伦之乐,与姐妹一同生活,可求了皇后娘娘恩典,从宫中归得家中,也不是不行的。”
元春:“……”
贾母、凤纨、四春,钗黛:“???”
宝玉眼前一亮,想要说些什么,但想起贾珩的可怕,忙拿起手堵住自己的嘴巴。
王夫人眉心直跳,脸色倏变,急声道:“这……这怎么可以?”
宝钗同样凝眉看向贾珩,杏眸眸光流转,隐有思索之光。
迎着一道道目光注视,贾珩神色自若,道:“当然,这还要看大姐姐的意思,只是我为贾族族长,以为如今我东西二府子弟,气象更始,炯然有前,于富贵荣华,功名利禄,可立功于社稷而自取,已不需大姐姐再承骨肉分离之痛。”
有些话贾珩也没有说得太透,弦外之音是,我贾族族长以为,我贾家不需以女子入宫,而谋外戚之贵,蹉跎年华,苦熬青春。
如是旁人说这话,许是会面临嘲讽,你说得轻巧!
站着说话不腰疼!
但贾珩当初一封《辞爵表》,海内闻名,不及数月,就屡立殊功,官居二品,爵封一等云麾将军,这话说得就顶天立地,振聋发聩。
一时间,荣庆堂半晌无声,落针可闻。
第二百九十章 来人,送客!
薛蟠听得心绪激荡,两个铜铃大的眼珠子都瞪圆了。
好家伙,自家娘舅真是好大的体面,过个生儿,上门祝寿的宾客,什么王爷、武将,就连内阁首辅都要给面子,登门祝寿,这是何等的权势?
同一时间,荣庆堂中,满堂珠翠,温暖如春,欢声笑语响起在每一个角落。
贾母坐在罗汉床上,由着鸳鸯以及琥珀捏着肩头,面上带笑,神情闲适、放松。
下方的绣墩上,王夫人、薛姨妈、凤纨、迎春、探春、黛玉、宝钗、湘云、宝玉等人赫然在座,身后丫鬟随侍着。
十二扇屏风隔断的荣庆堂,婆子、丫鬟垂手侍立着,嗽声不闻。
“义哥儿媳妇儿,有些日子没见了。”贾母笑着寒暄道。
王义的媳妇儿领着女儿,也随着王义来贾府这边儿串门子。
女儿十二岁,名为王姿,小姑娘身量不高,粉腻、娇小的瓜子脸上,不施粉黛,柳叶细眉下,细眸盈盈如水,由凤姐在一旁拉着手说话。
宝玉在一旁不时偷瞧着王姿的脸色,满月脸蛋儿上,有着跃跃欲试之色,想要上前搭话。
暗道,这王家姑娘,看着竟也是个闺阁琼玉。
黛玉身后的紫娟,轻轻扯了扯黛玉的衣袖,以目示意。
黛玉星眸转了转,这才看向宝玉的神情,见宝玉目光呆呆出神,面上带笑,暗暗摇了摇头。
宝二哥原是这个性子,倒也没有什么出奇。
王姿以往在金陵省居住,也是不久前才至神京。
王义的媳妇儿李氏,则是一个满头珠翠,身着绫罗绸缎的花信少妇,二十八九岁,削肩纤腰,瓜子脸艳丽、妩媚,许是妆容之故,看着多少有几分狐媚之相,笑道:“老太太若得空暇,也过来热闹热闹才是啊,婆婆那里来念叨着你的。”
贾母笑了笑,心头却有几分不悦,按着辈分,也只有王子腾媳妇儿过来拜访的道理,遂问道:“一晃也有小一年没见了,她今儿个怎么没过来串门子?”
李氏笑道:“因明儿个是老爷的生儿,婆婆要接待各家诰命,忙得抽不开身,我说让她歇着,我来筹办,但婆婆偏是闲不住的,还说来的都是京里一二品的太太、夫人,不好怠慢了。”
贾母脸上笑容又是一滞,心里就有些堵得慌。
虽贾母不知什么是凡尔赛,但听着李氏眉飞色舞地叙说,也有几分不舒服。
王夫人好奇问道:“都请了哪些宾客?”
这一问,可谓正中王义媳妇儿下怀,脸上笑意愈发繁盛,道:“回姑姑的话,就我知道下了请帖的,有北静王爷、南安王爷府上、镇国公,理国公、治国公、修国公、缮国公……这十来家老亲,还有京营那些都督、参将、游击将军这都不用说了,老爷管着京营里的几十万人,这都没说下面的千户,真要全过去了,只怕府上要摆一百桌流水席都不够呢。”
一旁薛姨妈听着,心头欢喜不胜,脸上挂着与有荣焉的笑意,附和道:“这生儿过得真真是气派,体面。”
众人都是附和笑着,这是气氛组。
薛姨妈笑着,然后看向一旁的宝钗,却见自家女儿脸上虽也挂着浅浅笑意,但熟悉自家女儿性情的薛姨妈,还是看出一些不对。
暗道,难道她方才的话,哪里有什么不妥?
宝钗杏眸闪烁,却是捕捉到贾母脸上的神色变化,端起一旁的茶,品了一口香茗,心头倒是有几分了悟。
凤姐丹凤眼笑意流溢,说道:“嫂子,堂兄刚才这是去请了珩哥儿?”
王义媳妇儿笑道:“是啊,老爷对珩表弟可是看重的狠,听说表弟剿寇还京,都迎候到了神京城外,哪天也正好碰到了姑姑和宝钗妹妹吧?”
说着,看向薛姨妈。
薛姨妈点了点头,面上笑意依然,心头却有几分不是滋味。
那天,她还以为兄长是出城迎她来着。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宁国府这边儿,薛蟠胡思乱想的空当,王义正自享受着贾政的羡慕目光,心头不由愈发欣喜,趁着机会,皱眉说道:“姑父,不是我说,珩哥儿这官儿没当几天,谱儿却是摆的是愈来愈大,前几天,他从外间班师回来,我父亲亲自出城迎他,说为他接风洗尘,结果他倒好,不冷不热的,我就想说,他这是瞧不上我们这些老亲还是怎么着?”
薛蟠插话道:“兄长,不是说珩表兄去进宫面圣了吗?”
王义:“……”
薛大脑袋,你不开口,没人给你上笼头,牵着去卖了!
贾政面色顿了顿,看着王义,道:“珩哥儿性子虽清冷一些,但对一些老亲礼数还是周全的,只是上次封爵,似乎也没来几家亲戚来道贺。”
贾政也不是傻的,这会儿也知道王义是在挑他贾家的理,反过来提及了贾珩当初封爵庆宴一事。
王义脸色一顿,气势弱了几分,道:“当初,父亲不是不在京里吗?”
贾政凝了凝眉道:“好了,那些事儿就先不说了,听说珩哥儿和你父亲同在军中共事,以后该互相提携、扶持才是啊。”
王义听这话就觉得老大不痛快,究竟是谁提携谁?
论起官职来,他父亲是京营节度使,贾珩才掌一军。
就在王义脸色怏怏之时,就听到外间仆人来禀,“珩大爷过来了。”
听着这话,王义一愣,凝眸望去,只见一个身形颀长,面容沉静的少年,已然迈步而来。
一见贾珩,贾政即刻站起,笑了笑,唤道:“珩哥儿,你过来了。”
薛蟠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面带欣喜,笑道:“珩表兄,你可算是来了。”
昨个儿的事,他都听说了,他妈想送他去学堂,是这位珩大哥坚决不许,并给他指出一条好路子,到舅舅身旁从军为将校。
想着也能领着不少人……
薛蟠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郁。
虽说当初打了自己几个嘴巴子,但那是他当时猪油蒙了心,胡乱嚷嚷。
王义这会儿坐着就多少显得扎眼,目光阴了阴,也只得站起身来,看着对面整整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的少年,那股不适之感愈发强烈,皮笑肉不笑道:“珩哥儿真是仪表堂堂,常听父亲提及过珩哥儿,如今一见,当真是见面更胜闻名,年少有为啊,年少有为啊。”
贾珩面色澹然,转头看向贾政,疑惑道:“这位是?”
珩哥儿,也是你能叫的?
事实上,东西两府,除却贾母、薛姨妈、王夫人、贾政这些上了年纪的,罕少有人称贾珩为珩哥儿。
王义:“……”
心头不由涌起一股怒火,虽早就知道这厮小人得志,但见其这幅嘴脸骄横不可一世模样,仍是压抑不住怒火上涌。
贾政道:“珩哥儿,这是你王家表兄王义。”
贾珩瞥了一眼王义,其实他方才听到了王义的一些话。
只有四个字评价,不知所谓!
据他所知,这位王大少并没有混官场,身上捐了候补同知,平时做着生意,同时帮着王子腾在家中迎来送往地交际。
“原来是王家兄弟,不知王家兄弟在那所衙门高就?”贾珩有意问道。
王义:“……”
脸色又青又白,如何不知这是在给自己出丑!
贾政解释道:“你王家表兄在京中做一些生意,身上捐了个候补同知。”
贾珩点了点头,“哦”了一声,不置可否,在主座上落座了。
见贾珩态度如此“倨傲”,王义面色也有几分冷,语气自就带着硬邦邦,道:“珩哥儿,明个儿是我父亲的生儿,珩哥儿明日还请务必赏光才是。”
说着,将袖中的拜帖重重拍在小几上,分明是带着怒气。
贾政见此,心头“咯噔”一下,目光在王义与贾珩身上来回盘桓,叹了一口气,暗道,年轻气盛。
贾珩冷声道:“明个儿是王节帅的生儿?恐怕抽不开身,我约了李阁老在兵部商议军务,之后事了,还要往五城兵马司以及果勇营处置公务,还请王家兄弟代我向王节帅示意,明日会有一份儿厚礼奉上。”
其实并非单单是针对王家,还真是有事儿,他回来也歇了两三天了,也该坐衙视事了。
至于王子腾的生儿,可去可不去。
红楼原着中第五十二回就有,宝玉曾如是抱怨道:“一年闹生日,也闹不清。”
贾珩有理由怀疑王子腾借生儿日大肆揽财,或是拉拢势力。
再说这王义太过傲慢,全无待人接物之礼。
王义一听此言,讥笑一声,道:“知道珩哥儿公务繁忙,但还能忙过政务繁忙、日理万机的内阁首辅?明儿个,五军都督府、十二团营的将校、还有内阁的杨阁老说不得都来赴宴,唯独珩哥儿事务繁忙?”
看着对面那张比自家女儿大不了一二岁的年轻面孔在和自己摆谱儿,心头就是邪火难抑。
其实,王义不会承认,是嫉妒之火在熊熊燃烧。
贾珩才多大?
但其父王子腾亲出神京相迎,最终还被拂了面子。
当然,这也是其人心态没有摆正。
贾珩面色微顿,心头思忖着。
杨国昌,他怎么和王子腾搅合在一起?
记得这位内阁首辅,对王子腾这等武勋的态度一直很冷漠。
“是了,北疆防务渐为武英殿大学士把持,楚党势必要在北面用事,而齐党在边事的话语权会被逐渐削弱,杨国昌为了巩固首辅之位,肯定要寻找军头儿另作支撑,而王子腾许是其物色的人选之一,只是,以这位老狐狸的手腕,会旗帜鲜明的给王子腾庆生儿?这能被满朝文武喷死……”
见着贾珩沉默不语,王义还以为贾珩被自己震到,瞥了一眼贾珩,正待出言,耳畔却响起一把声音。
“送客!”
却是此时,仆人的声音响起。
贾珩这边儿分明已端起茶盅。
不想和这王义多作废话。
其实,这时代端茶送客渐成官场习俗。
王义见此,脸色铁青,只觉一拳轰在空处,冷哼一声。
薛蟠在一旁瞧着,铜铃大小的眼睛转了转,隐有几分明悟。
这是闹将起来了?
所以,究竟是王家表兄家的体面大,还是他珩表兄的体面大?
一时竟有些辨不清。
就在薛蟠思量之时,却听得外间一个小厮,站在廊下道:“珩大爷,宫里皇后娘娘打发了人来传口谕了。”
内厅中的众人都是一怔。
贾珩凝了凝眉,起身,问道:“有没有说是哪位公公?”
暗道,皇后娘娘打发人来传口谕,难道是夏守忠?这位老太监,可是贪财如命,直接勒索钱财。
那仆人应着,转身连忙去了。
过了有一会儿,一个婆子面上喜气洋洋,进来报信说道:“是西府的大姑娘,带着两位女官还有宫里的公公,领着皇后的口谕,说是明个儿,请珩大爷去宫里赴宴呢。”
因是口谕,传谕流程倒也没有多么严格,元春进来之时,因都带着女官,就呆在马车之上,简单叙说口谕内容,便于贾府清理闲杂人等。
否则,皇后宫里的女使让人瞧见,也不大妥当。
王义:“???”
薛蟠面颊潮红,惊声道:“宫里的皇后娘娘,怎么会请珩大哥赴宴?”
贾珩闻言,面色微怔,暗道,元春,她这时候怎么出宫了?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也了眼一旁脸色变幻,呆立原地的王义。
冷哼一声,倒也不理王义,转而看向一脸震惊之色的贾政,轻声道:“政老爷,元春姐姐出宫传口谕,也是顺道儿回家探亲,这应是皇后娘娘的恩典。”
在他想来,宋皇后以此施恩,多半是因魏王陈然之事而投桃报李。
贾政心绪五味杂陈,竟觉鼻头一酸,连连道:“好好,好啊,这真是天大的恩典啊。”
作为人父,骨肉分离,倏忽几载,如今重逢,心头悲喜交集。
贾珩转过头吩咐那婆子,多唤一些嬷嬷和丫鬟,随着自己去迎元春。
回头看向王义,皱眉沉喝道:“如无他事,阁下还是先回罢,来人,送客!”
这等恶客,没有乱棍打出去,已是给贾政面子了!
王义脸色一顿,怔怔看着对面的少年,嘴唇翕动,想要说些什么,但对上那一双冰冷的目光,竟生出一股怯惧,咬了咬牙,在两个仆人的“请吧”的声音中,一甩袖子,灰熘熘而去。
薛蟠见着这一幕,瞪成铜铃的眼睛闪了闪,隐隐明白了什么。
此刻,不仅是贾珩得了信,就连西府荣庆堂中的贾母、王夫人、薛姨妈、李纨、凤姐也听到禀告。
荣庆堂中,正自听着王义媳妇儿凡尔赛的贾母,已然喜不自禁,竟是从罗汉床上坐起,欢喜道:“现在人在哪儿呢?”
林之孝家的笑道:“大姑娘现在东府呢。”
王夫人喜极而泣道:“真真是大恩典了,她一去好几年,我们娘俩儿拢共也没见着几面,可算是回来看看来了。”
林之孝家的笑道:“听说是传了皇后娘娘的口谕,让珩大爷入宫赴宴呢。”
贾母笑道:“还是因为珩哥儿,你们听听,皇后娘娘请着入宫赴宴,这是多大的体面。”
李氏、王夫人:“……”
薛姨妈闻言,白净的脸蛋儿上笑意流溢,眼角的鱼尾纹跳了跳,转头看向一旁的宝钗,却见自家女儿微笑不语,杏眸隐见思索之色。
贾母笑道:“鸳鸯,快搀着我过去。”
然后看向迎春、探春、宝钗、湘云、宝玉,笑道:“都过去,见见你元春姐姐。”
一时间,众人都是面带喜色,纷纷离座起身,准备前往东府。
就在这时,又有婆子跑过来说道:“老太太,珩大爷说不必过来奔波,待东府那边儿传了口谕,随着大姑娘过来,一同用饭。”
贾母闻言,点了点头,笑道:“鸳鸯,快吩咐后厨,准备午饭。”
鸳鸯笑着应是去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承骨肉分离之痛
宁国府
花厅之中,薛蟠以及诸般小厮都已前往别院等候,而皆以嬷嬷、丫鬟在两旁侍奉着。
元春身后跟着两个女官,入得厅中,少女柳叶细眉之下的明眸,先是瞧见了贾政,丹唇翕动了下,将到得嘴边儿的“父亲”称呼,咽了回去。
转而,将目光投向着蜀锦锦袍的少年,这才是传给口谕的正主。
贾珩此刻也是第一次见着元春,首先映入眼帘的年方二九的玉人,身量中等,玉容丰润,眉眼温宁婉美,一张脸蛋儿白里透红,肌肤恍若婴儿般娇嫩,似一掐都要掐出水来,粉腻两腮竟有一些婴儿肥,弯弯柳叶细眉下,一双眸若点漆的丹凤眼,明亮熠熠,倒没有凤姐的凌厉,此刻许是与父相逢,带着几分惊喜之色。
“这是典雅、雍容的牡丹面盘。”贾珩心头思忖着。
也不知是不是服饰的加成,虽明知元春年华不及双十,但气质却丽色明艳,温婉可人。
随着身穿女官服饰的少女,开口道:“一等云麾将军,娘娘有口谕。”
珠圆玉润的声音,恍若大珠小珠落玉盘响起,柔婉如水偏偏因是故作严肃,贾珩瞥了一眼少女,心头不由浮起一句话,庄丽之妍态,婉约之柔美,竟集于一人。
贾珩行了礼,静听其言。
待元春传了口谕,拱手道:“臣,贾珩谨遵娘娘懿旨。”
懿旨不仅皇太后可用,皇后也可用,而除懿旨外,口谕并无皇室男女之限。
口谕内容,无非是请他明日入宫赴午宴,彼时皇后带着魏王陈然相陪,算作为子嘱托之意。
待贾珩应对完,对面的元春,柔声道:“珩弟,在皇宫中就听得我贾家宁府里,出了一位少年俊彦,一直缘悭一面,不想今儿得以相见,不意珩弟竟如此年轻。”
元春说着,看向贾珩,脸上也有几分欣喜,东府子弟为朝廷栋梁,贾家后继有人了。
贾珩面色微顿,暗道,珩弟,怎么有一种又解锁了一个新称呼的感觉?
凝眸看向对面的少女,道:“大姐姐,宫禁森严,如何听过我?”
元春笑了笑,打量着对面的少年,轻声道:“陛下和皇后娘娘时常提及珩弟,故而得闻。”
贾珩道:“圣上皇恩浩荡,娘娘慈恩而望,非如此,我何德何能得其时时念叨?”
元春看着对面少年作感慨之言,笑而不语,暗道一句,真不愧贾家这一代的族长。
这会儿,贾政面色复杂,看向元春,唤了一声。
元春转而看向贾政,眼圈泛红,哽咽道:“父亲。”
说着,躬身而下,行大礼参拜。
方才代皇后传旨,为君臣分野,如今则是家卷相见,以女见父,岂能不行大礼?
贾政面色激动,嘴唇哆嗦,说道:“好啊,一晃好多年未曾见你,都长这么高了。”
想要双手上前搀扶着,又有些不知所措,手悬在半空。
一旁的女官以及元春的丫鬟抱琴,见状,连忙上前搀扶起元春。
元春这会儿心绪起伏,又不想让随行女官瞧见,眼泪噙在眼眶,泪眼而望,颤声道:“父亲,娘亲和宝玉可还好?”
贾政道:“好,都很好,宝玉也大了,现在在西府,你等会儿见见。”
父女相见,百感交集。
贾珩看着这一幕,面色微顿,摆了摆手,吩咐着侍奉的婆子出了花厅,而抱琴也领着另外一个女官出去等着。
贾珩在廊檐下吩咐着一个婆子,安顿一同出宫的内监,好好招待着,然后又让另外一个婆子去西府报信。
这边儿,贾政和元春叙说着离后之情,父女重逢,虽未抱头痛哭,但也是悲喜交加。
贾珩等了一小会儿,转身返回花厅,看向面色如常的贾政、元春父女,点了点头,道:“老太太在西府得了信儿,想来这会儿已等急了。”
贾政点了点头,笑道:“珩哥儿说的是,这就过去。”
元春眼圈泛红,脸颊上尚有浅浅泪痕,分明刚才已哭过,抬眸见着对面少年,盈盈如水的目光就有几分复杂。
这样年岁不大的少年,处事竟已如此周全体贴。
贾珩道:“大姐姐出一次宫不容易,先往西府见见老太太、太太还有几位姐妹。”
元春螓首点了点,柔和目光落在贾珩脸上,轻轻“嗯”了一声。
贾珩转头又吩咐一个丫鬟,一边儿言自己往西府去用午饭,一边儿去惜春院里唤上惜春,前往西府荣庆堂。
之后,带着元春、贾政,向着西府去了。
至于旁的事,先让人母女、姐妹团聚之后,再论其他。
荣庆堂
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凤姐正说笑等待着,其实心头都很焦急,就在这时,外间林之孝家的,满面喜色道:“老爷、珩大爷,还有大姑娘过来了。”
贾母一听这话,站起来,道:“现在人到哪儿了?”
“正在回廊呢,这就过来了。”林之孝家的应道。
“咱们快出去迎迎。”贾母连忙道。
屋内之人,呼啦啦的离座起身,向着荣庆堂外走去。
由不得贾母不热切,当年元春入宫,一晃好多年过去,这是拿着青春年华去维持着贾府的富贵。
贾母为何对二房宠爱有加,这也是原因之一。
薛姨妈、宝钗、黛玉、湘云、迎春、探春都起身随行。
王义媳妇儿面色尴尬,也不好再坐着,只得拉着自家女儿王姿,随贾母等人向外迎去。
抄手游廊之上,三人身影渐近。
站在廊檐下的贾母,先是唤了一声,“大丫头。”
元春如遭雷殛,凝眸望去,看着贾母,快步行去,近得怀里,就大礼参拜,唤道:“老祖宗。”
另外一旁的王夫人,在一旁捏着手帕,看着自家女儿,鼻头也有酸,泪眼婆娑起来。
不多时,贾母首先哭出声来,道:“大丫头……”
这一下子引动得王夫人落下泪来。
凤姐在一旁笑着劝道:“今儿是大喜的日子,老祖宗莫要再落泪了才是。”
薛姨妈也在一旁劝说,贾母才擦了擦泪花,道:“好啊,骨肉分离,今儿个重又团聚,这是宫里天大的恩典啊。”
说着,拉过一旁的迎春、探春、黛玉、宝钗、湘云、李纨来与元春一一相见,叙话自不必言。
而贾珩随着贾政站在回廊下静静看着,目光闪过一抹思索。
他再想着如何把元春从皇宫里“救”出来。
“元春离宫,其实也就是宋皇后一句话的事儿,但这位皇后,会不会为了拉拢我,而故意不放人,甚至……再赐给了儿子?”
念及最后,目光深深。
贾家已卷入过夺嫡之事,好不容易到了他这一代,才现出“翻身”的迹象来,如何还能再卷入这等祸事?
天子富有春秋,夺嫡之事还早着呢。
“皇后应该短时间不会这么做,但我需要表明态度,否则真乱点鸳鸯谱,还真拿她没有办法,所以明天的宴会,还真得去赴了。”贾珩思量着。
元春不管是承恩于上,还是为某位皇子的侧妃,都不符合……以他为领导核心的贾家利益。
彼时,东风压不倒西风,西风就要压倒东风!
“此事需得绸缪一番,关键是需要得到元春的理解和配合。”贾珩看向元春,思忖着。
而就在这时,贾母笑着看向贾政和贾珩,唤道:“赶紧过来,站在哪里冷着呢。”
贾珩点了点头,与贾政进入荣庆堂中,纷纷落座。
就在说话的空当,惜春也带着丫鬟、婆子从东府过来,与元春相见,叙了一番契阔,坐在迎春之畔,而后,将一双清冷的明眸,若有若无地落在贾珩所在。
这会儿,贾母拉着元春的手,笑道:“你这次出宫,可太不容易了。”
元春柔声道:“这是得了娘娘的恩典,说是给珩弟赐宴。”
这话一出,贾母看了一眼在一旁脸上皮笑肉不笑的王义媳妇儿,笑道:“这是有什么说道吗?”
王义媳妇儿脸色变了变,脸上的笑意愈发不自然。
凤姐笑道:“我瞧着也稀奇,皇后娘娘亲自下帖来请,我活这般大,还没遇上这么一遭儿。”
因贾琏以及昨天惜春一事,凤姐这会儿自是迅速找到自己的站位,在一旁烘托气氛。
元春斟酌着言辞,开口道:“皇后口谕说了,皇三子魏王明年开府,让珩哥儿进宫见见。”
贾母闻言,笑着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急忙问着贾珩道:“明个儿是宝玉他舅舅的生儿,你这要往宫里,错开不错开?”
此言一出,一双双目光齐刷刷看向贾珩,只是宝钗还是看了自家表嫂的脸色,见其脸色难看,暗道,心头未必快意了去。
贾珩沉吟片刻,叹了一口气,道:“明个儿约了兵部的李大学士议事,回来还要坐衙视事,原是连去王府庆生儿都一时抽不开身的,方才都和王家兄弟说过了,但现在,明个儿只能先入宫赴宴,再作其他计较吧。”
贾母皱了皱眉,羊怒道:“只你是个忙人?朝廷才封了没多久的爵,就不能在家歇几天,陪陪家卷?”
王义媳妇儿,紧紧攥着手帕,一旁的王姿转头疑惑地看向自家娘亲,不大明白自家娘亲为何怏怏不乐了起来。
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的凤姐,丹凤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笑了笑道:“珩兄弟,是啊,朝廷的差事重要,但家里的事儿也不能落下了。”
薛姨妈笑着附和说道:“若是不操劳、能干一些,也断不会年纪轻轻就升着二品武官儿。”
薛姨妈倒没有想什么,只是见着气氛热烈,捧上两句。
贾珩道:“对我贾家,皇恩不可谓不浩荡,正是兢兢业业,用心任事之时,不过,如今宫里来召,也只得先往宫里。”
凤姐笑道:“老祖宗,您听听,许是这样忠于王事,宫里才看重珩兄弟给什么似的。”
众人闻言,都是笑了起来,荣庆堂中被欢声笑语充斥着。
元春笑道:“珩弟之恪勤勇毅,纵是在宫中,也常为圣上和皇后娘娘赞誉,都是赞不绝口的。”
贾母一听这话,问道:“宫里竟也知珩哥儿的名声?”
元春轻声道:“珩弟在神京城中名声煊赫,虽隔着深宫高墙,也能听到忠勇之名。”
荣庆堂中的贾母、王夫人、薛姨妈等人,一时间,就是面面相觑。
凤姐笑道:“老太太忘了不成,宫里赐膳都赐过一回,上次那皇后娘娘亲自下厨的桃花酥?”
贾母作忆起之状,笑道:“瞧瞧,我这是记性小、忘性大,是上回封三等将军爵那次,你们姐妹几个还尝了呢。”
说着,目光扫过探春、惜春、迎春、黛玉……最后还是没忘了掠过王义媳妇儿的脸上。
湘云笑道:“姑祖母,我没吃过呢。”
王夫人还好,薛姨妈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下意识去看一旁自家女儿的脸色,见宝钗脸上也见着异色。
显然之前并不知晓。
薛家母女纵然使下人打听着贾珩的一些事迹,但毕竟初来乍到,总有一些细节遗漏不知。
比如,宋皇后亲自下厨的桃花酥被崇平帝赐给贾珩。
薛姨妈笑道:“天下至尊至贵的人亲自下厨做的点心,这……珩哥儿真真是了不得。”
宝钗细眉弯弯,杏眸凝视着那在众人议论声中,面色澹然,气定神闲的少年,如水目光盈盈波动。
迎着一众目光,贾珩充分践行了一个合格工具人的角色,道:“都是圣上恩典,皇后娘娘垂怜。”
见着“你一言我一语”的“炫耀”场景,王义媳妇儿脸上挂起澹澹的笑容,只觉如坐针毡,想要离去,但这会儿也不大行,只能听着几人叙话。
好在这时,贾母吩咐着鸳鸯,道:“时候午时了,准备了午饭,一同用些。”
这时,王义媳妇儿连忙起身,强自笑道:“老太太,太太,家里还有事,我还需回去帮衬着,少陪了。”
贾母挽留道:“义哥儿媳妇儿不用了午饭再走?”
虽不喜方才这王义媳妇儿说话“张扬”的样子,但亲戚来了一回,如果连饭都不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贾家无待客之礼呢。
王夫人、薛姨妈也纷纷出声挽留。
王义媳妇儿笑道:“老太太,大姑娘正回来,正是一家团聚之时,再说,孙媳妇儿还要往几家送着请帖,接迎诰命,实不好多留了。”
见其执意要走,贾母虽心头不悦,但大喜的日子也不好表露出来,对着一旁的凤姐道:“凤丫头,代我送送义哥儿媳妇。”
凤姐笑着,领着平儿去了。
待王义媳妇儿与其女去了,荣庆堂中继续喧闹起来。
元春和宝玉、探春、惜春、李纨说着话,又与王夫人母女拉着手,说了一会儿话,开始用着午饭。
之后,重落座品茗叙话。
元春这边儿,拉着宝玉的手,环顾着周围一张张笑脸,幽幽叹了一口气,轻声道:“田舍之家,齑烟布帛,得遂天伦之乐,今居深宫,骨肉分离,终无意趣可言。”
贾母闻言,叹了一口气,道:“大丫头,这些年,苦了你了。”
王夫人劝慰道:“这些年,是为娘苦了你啊。”
薛姨妈、凤姐也是齐齐出言劝慰。
然后就在这时,“咳咳……”
却听得一声战术性清嗓。
众人齐刷刷投将过去目光。
贾珩放下茶盅,面容沉静,声如金石清越,道:“大姐姐若想常序天伦之乐,与姐妹一同生活,可求了皇后娘娘恩典,从宫中归得家中,也不是不行的。”
元春:“……”
贾母、凤纨、四春,钗黛:“???”
宝玉眼前一亮,想要说些什么,但想起贾珩的可怕,忙拿起手堵住自己的嘴巴。
王夫人眉心直跳,脸色倏变,急声道:“这……这怎么可以?”
宝钗同样凝眉看向贾珩,杏眸眸光流转,隐有思索之光。
迎着一道道目光注视,贾珩神色自若,道:“当然,这还要看大姐姐的意思,只是我为贾族族长,以为如今我东西二府子弟,气象更始,炯然有前,于富贵荣华,功名利禄,可立功于社稷而自取,已不需大姐姐再承骨肉分离之痛。”
有些话贾珩也没有说得太透,弦外之音是,我贾族族长以为,我贾家不需以女子入宫,而谋外戚之贵,蹉跎年华,苦熬青春。
如是旁人说这话,许是会面临嘲讽,你说得轻巧!
站着说话不腰疼!
但贾珩当初一封《辞爵表》,海内闻名,不及数月,就屡立殊功,官居二品,爵封一等云麾将军,这话说得就顶天立地,振聋发聩。
一时间,荣庆堂半晌无声,落针可闻。
第二百九十二章 是祸非福
宝钗凝眸看向对面的少年,品着贾珩的话,一时心绪微动。
原本因为湘云随口之言,而引起的一些不适和异样,尽数消失。
事实上,如贾珩这个年龄段的少年,往往很难做到这样的中正平和,豁达通透。
探春笑道:“云妹妹,总不能要求天下之人都去做那安贫乐道的隐士吧?”
湘云点了点头,想了想,脸上见着认真之色,说道:“珩哥哥这话也没错。”
贾珩笑了笑,道:“好了,不说这些了。”
几人说笑着,过了一会儿,秦可卿唤人来用晚饭。
席间用饭,并无特殊之事可记,倒无需赘言。
翌日上午,贾珩用罢早饭,骑上马,就往宫中行去。
宫苑红墙之上尚见皑皑积雪残留,寒风抚过枝桠光秃秃的梧桐树,发出沙沙之音,贾珩入得宫中,随着引见的嬷嬷、宫女,来到廊檐下等候。
坤宁宫,殿中温暖如春,香气扑鼻。
宋皇后正在与咸宁公主陈止叙话,下方廊柱帏幔之畔,嬷嬷、宫女垂手侍立,一旁规规矩矩坐着魏王陈然,十七岁的少年,着蟒服龙袍,面皮白净,脸上有着故作沉稳的姿态。
正说话间,就有女官禀告,“娘娘,一等云麾将军贾珩已在殿外求见了。”
宋皇后闻言,脸上带着喜色,道:“宣他进来。”
咸宁公主陈止敛去笑意,凝眸望去。
不多时,一个内着二品武官袍服,外披暗红色大氅,身形挺拔一如芝兰玉树的少年,在女官的引领下,昂然进入殿中,快行几步,近得前来。
“臣,贾珩,参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贾珩行礼参见。
宋皇后眉眼笑意盈盈,轻声道:“子玉过来了,快搬个绣墩来,让子玉近前坐。”
贾珩拱手道:“谢娘娘。”
转眼之间,就有女官带着绣墩,领着贾珩一旁落座。
宋皇后笑道:“子玉,月余不见,倒是愈发丰神如玉了。”
因为有年龄比贾珩就大一些的魏王陈然作陪,故而显得亲切自然,再配合着宋皇后母仪天下的身份,愈是有些视若子侄的意思。
贾珩抬头看向宋皇后,只见丽人笑靥似花,脸蛋儿丰美,一袭澹红色宫裳,宛如一株静静绽放的牡丹花,窈窕静殊,按捺下心头一丝古怪,道:“娘娘谬赞了。”
这等寒暄,注定是有来无回的,他总不能说娘娘月余不见,愈发美艳动人了吧?
一旁还有儿子在呢。
咸宁公主星眸熠熠,轻声说道:“贾云麾,可带了那两回目的三国书稿?”
贾珩转眸看向陈止,道:“书稿已带来,正要呈殿下一览。”
说着,从袖笼中取出那两回目的书稿,一旁就有宫女伸手接过,递将过去。
陈止脸上现出喜色,拿过书稿,忽觉纸卷尚有余温,心头微讶,垂眸翻阅起来。
宋皇后笑道:“这还有客人在呢,就径直看你的书?”
然后,看向贾珩,轻笑道:“止儿,都被本宫和她母妃宠坏了。”
贾珩看着咸宁公主,少女气质清冷、宁静,这会儿被宋皇后说着,似有几分不好意思,朗声道:“公主殿下兰心惠质,手不释卷。”
陈止放下书稿,抬起右眼角可见有着泪痣的清澈明眸,怔怔看向对面的少年,脸颊浮起一缕不易觉察的红晕,道:“盼望这两回目有些时日了。”
贾珩笑了笑,道:“殿下可慢慢看,不用急。”
一旁侍立的元春,见着这一幕,美眸睁大,脸上就有惊异之色流露而出。
哪怕已知道贾珩得皇后娘娘看重,但见着这如见亲卷的一幕,也有些难以置信。
这时,魏王陈然笑着开口道:“贾云麾,如今事务繁忙,不大有空暇写书罢?”
贾珩道:“忙里抽闲,权是聊以自娱,不过比之第一部时,的确没有太多空暇写书。”
宋皇后轻笑道:“然儿明年开府视事,到五城兵马司任事,子玉你们为同龄之人,要互相提携。”
贾珩应了一声,看向魏王,目中带着“赞赏”,朗声说道:“魏王殿下天资聪颖,如能至五城兵马司,臣也能多一有力臂助。”
还有什么当着母亲的面,夸奖其子,更能讨其欢心的?
宋皇后晶莹玉容之上,笑意愈盛,道:“然儿不通庶务,而你帮着陛下已做过不少大事,你们为同龄之人,你以后还得多多提点他才是。”
贾珩目光“友善”地看向魏王,笑了笑,说道:“娘娘言重了,臣和殿下互勉提携而已。”
魏王陈然见贾珩投来和煦笑意,也是笑着点了点头。
只是心底闪过一丝疑惑,前个儿在姑母那里,倒不见这少年这种亲近态度。
转念一想,觉得可能自家母后相邀,殊礼以待所致。
贾珩与宋皇后母子随意寒暄着,及至近午时分。
宋皇后轻笑道:“元春,吩咐人准备午膳。”
然后又看向贾珩,轻声道:“你姐姐,性淑婉,识大体,在本宫这儿也是颇为倚重的。”
贾珩点了点头,道:“大姐姐她进宫里,一晃有几年了,还要多谢娘娘照顾。”
他正在想怎么垫话,将元春出宫一事提出来。
宋皇后笑道:“昨个儿让她过去传口谕,你们家里都见着了吧。”
贾珩叹了一口气,道:“见是见着了,亲人相见,方慰相思之苦,稍序天伦之乐。”
宋皇后闻言,玉容微顿,也不知想起什么,轻声道:“她在宫里一晃眼是有不少年月了,宫内外隔绝,亲卷不便相见,苦了她了。”
说着,看向侍立的元春,目光在少女端丽、妍美的脸蛋儿,上盘桓了下。
贾家将女儿送入宫中,用意不问可知。
但陛下这二年清心寡欲,连她都少承恩露,在这宫里,哪里有着旁人的位置?
不过,若是赐给然儿……
宋皇后心念及此,凤眸眯了眯,思忖道,“以然儿与贾家联姻,许也不错?”
贾珩见宋皇后目光在元春脸上思索,又时而瞥向了一旁品茗的魏王,心头一凛,连忙道:“说来,今儿个还是大姐姐母舅王节帅儿的生儿,这等家卷生辰、寿诞,大姐姐这些年也是没赶上一遭儿的。”
宋皇后闻言,果是被吸引心神,轻声道:“王节帅?可是管着十二团营的京营节度使?”
贾珩点了点头,朗声道:“王节帅如今得圣上信重,管领着十二团营,圣上有意整军经武,振奋有为,这也是最近朝廷正在商议的大事。”
这自是在点宋皇后,现在天子正全力整军,你现在让京营节度使的外甥女赐给自家儿子,这不是在添乱?
就不怕引得天子不满?
真要拉拢贾家,也该是天子册封元春为妃。
而魏王陈然还不够格,除非天子授意,但这基本和确立东宫嗣子,也没什么两样了。
但,崇平帝富有春秋,现在双日悬空的朝局才理顺,如何会给自己添乱?
至于进言崇平帝纳元春,他就不信宋皇后上赶着给天子找小三,京营节度使,再加一个他,元春入宫,这娘家势力可太强横了。
“所以,原着封妃,应该是天子的意思,欲先取之,必先予之。”
魏王陈然接过话头,道:“京营是需整顿了,听说你上次离京剿寇,就查了不少空额?”
贾珩道:“上次,清点京营,吃空额近半,剩下也是老弱病残,已到了不整顿不可的地步了。”
宋皇后这边厢,玉容微顿,美眸之中闪了闪,将心头那一丝想法掐灭。
“陛下肯定不会见得贾家嫡女许配给然儿,还有,这贾珩……似也不愿。”
宋皇后凝了凝眉,心头就有些可惜。
贾珩见宋皇后面色变幻,想了想,觉得继续拖延下去,夜长梦多,不若当机立断,道:“臣实有一不情之请,望娘娘垂怜。”
还是不能寄希望于宋皇后的知情识趣,万一这位贵人,非要冒着风险撮合元春和其子,就算没有魏王,还有梁王。
虎姐岂能嫁犬子?
宋皇后柳叶眉之下,凤眸微闪,看向对面的少年,丹唇轻启,轻声道:“子玉有何不情之请?”
贾珩道:“娘娘,元春大姐姐年近双十,与家中父母、姐妹骨肉分离倏忽数载,昨日重逢,执手泪眼相望,臣看着都不落忍,前人言,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臣还请娘娘垂怜,能否放归大姐姐回家,与双亲共叙天伦。”
年近双十,自是有意将年龄说大一些,至于天伦之乐,这是孝道人伦。
宋皇后一时默然。
几乎可以断定了,眼前这少年不想再将贾家女与皇室有着姻亲。
念及于此,这位丽人心头就有些异样涌起。
这时,元春近前跪地,少女的脸上面带悲戚,道:“娘娘,奴婢自十一岁入宫,倏尔已有八九年,昨日归家之时,父母姐妹几不敢相认,还请娘娘垂怜,让奴婢侍奉双亲,以全孝道。”
宋皇后见此,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难为你这番孝心。”
但一时,仍未表态,让人拿捏不住什么心思。
咸宁公主陈止,放下手中书稿,轻声劝道:“母后,女儿瞧着也不落忍,宫中有不少宫女,多是孤苦伶仃,缺衣少食,这才进宫以谋生计,但元春出身名门,自幼进宫,别离父母兄弟,少得相见,如今年岁渐大,也该放归与家人团聚了。”
贾珩闻言,心头一振,抬眸看了一眼陈止,倒没想到这位咸宁公主,竟替他说起话来?
魏王陈然,这会儿,同样开口说道:“五妹所言甚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不待,贾氏女既有此孝心,儿臣以为该成全才是。”
许是因为方才贾珩的善意态度,让这位王爷产生了一种错觉。
宋皇后默然片刻,柔声道:“本宫也并非不能体恤下情之人,等用过午宴,让元春随着子玉出宫还家,与双亲团聚吧。”
既人家不愿在宫里,再强行羁绊在此,反而是平添怨怼了。
贾珩朗声道:“臣谢过娘娘恩典。”
心头这才松了一口气,刚刚虽然冒着一定风险,但其实还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因为,宋皇后本来就是在设宴拉拢于他,那么还有什么比得上,应他所请,将元春放归家中,与双亲团聚,更能施恩的?
“所以,此事就不能拖延,否则,宋皇后等再过一段时间,万一脑洞大开,想着将元春赐给魏王或是梁王,那时再行拒绝,就成了不识好歹了。”
下方的元春,同样深深一拜,叩首道谢。
宋皇后想了想,又吩咐梁柱之畔的太监,道:“夏守忠,你让宫里查查,有些年岁较大,超过三十的宫女,如还能寻到家卷,愿意出宫的,发给衣食、银钱,也一并放归出去罢。”
放宫女出宫,这原是六宫之主皇后的权力,而且还是仁德之举。
这时,出来一个面皮白净,穿着太监服饰的老太监,应命道:“是,娘娘。”
贾珩目中现出感激之情,道:“娘娘慈懿之德,广沐六宫。”
宋皇后见着贾珩目中的感激之色,心底的一丝异样,方散去许多。
之后,已是晌午时分,咸宁公主轻笑道:“母后,都午时了,该用饭。”
宋皇后点了点头,笑道:“然儿,子玉,过去一同用饭罢。”
几人来到小厅,入席落座。
暂不提贾珩与宋皇后、魏王陈然共宴。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就在贾珩入宫见宋皇后之时,王子腾府上,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王府花厅中,身着武官袍服的王子腾,正在招待来贺的一众京营诸将。
诚如其子王义所言,京营十二团营游击将军以上,有不少都备了厚礼,拜访王子腾,三五十桌的宾客在东西两座跨院,由着王义以及王子腾的小舅子招待着。
更有一些诰命、女卷前往后宅,拜访了王子腾夫人。
至于十二团营,除贾珩所在的果勇营没有前来之外,四武营(奋、耀、练、显),四勇营(敢、果、效、鼓)、四威营(立、伸、扬、振),都来了不少将校,
王子腾见着花厅中的一众武将,没有瞧见熟悉的身影,心头略有几分失望。
然而就在这时,外间仆人高声道:“老爷,北静王爷、南安王爷登门来贺。”
王子腾闻言,心头大喜,面上忧色尽去,大步出了花厅,笑道:“我亲自去迎。”
说着,领着方冀、庞师立、李勋等一干心腹,前去迎接北静王爷、南安郡王,原本正在坐着的一众将校纷纷起身,随着王子腾而去。
北静王爷水溶、南安郡王严烨等人,原就在军中威望隆重。
而就在后院,内厅之中,王子腾其妻赵氏,正在接待一应来贺生辰的诰命和亲戚。
薛姨妈带着其女宝钗赫然在座,王夫人、凤姐、宝玉也列座一旁,王义媳妇儿并王家在京中诸房的妯里女卷,在下首坐陪。
宝玉坐在一旁,将手中的通灵宝玉正递给表侄女王姿,让其观瞧着,笑着搭话。
赵氏这时拉着薛姨妈的手,看向一旁的宝钗,笑道:“宝丫头,几年不见,也这般大了,可曾许了人家?”
薛姨妈笑道:“这个倒不曾,她年岁小,在家二年也是无碍的。”
赵氏原也是随口问着,闻言,笑道:“是,蟠儿还在前头,倒是不急。”
第二百九十三章 并无高下
见贾政赞同,王夫人默认,贾珩沉吟片刻,说道:“政老爷,二太太,我想和大姐姐单独说几句话,问一些宫里,还有我族这些年的事儿。”
王夫人:“???”
贾政闻言,点了点头,道:“你为族长,应该的。”
元春柔声道:“正有一些事情,向珩弟讨教。”
王夫人也不说其他,看了一眼贾珩,随着贾政离了厢房。
一时间,厢房中就剩下贾珩与元春二人。
贾珩看着对面年方二九的少女,四目相对,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大姐姐这些年,是第一次回家吧?”
元春微微错开视线,望着贾珩身后的屏风出神,须臾,丹唇轻启,幽幽道:“自当日被送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倏忽数年,这还是借了珩弟的光儿,头一遭儿回来,而一晃眼间,昔日牙牙学语的姐妹,业已长大长人,青丝乌发的父母,可见两鬓微霜……”
这话,几有“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之态,贾珩凝眸,不由多看了一眼方桃譬李,珠圆玉润的少女。
他记得元春颇有才华,不仅能弹琴,还能作诗。
元春说着,抬起一张妍美、温婉的脸蛋儿,看着贾珩,明眸中似藏着星月,明亮熠熠,惊喜道,“还有珩弟,顶门立户,使我宁荣二府后继有人。”
眼前少年,以功劳封爵一等将军,深得圣卷,就连皇后娘娘也设宴笼络,贾族声势复振矣。
贾珩说道:“如今族里,虽不敢言如宁荣二公在时,但也不需大姐姐在那深宫苦熬,求得一线渺茫之机。”
元春点了点螓首,脸上流露出喜色,只是片刻后,就有几分怅然若失。
贾珩想了想,轻轻道:“大姐姐难道在忧心出宫之后……的姻缘之事?”
他觉得元春在宫里也是见过世面的,不可能再如豆蔻年华的少女,羞于提及婚事,落落大方,简单说说,给他吃一颗定心丸。
然而这轻声之语,却恍若一颗石子落入心湖,圈圈涟漪见生,元春被一下子说中心事,白里透红的脸颊就有几分滚烫,明眸嗔恼地看了贾珩一眼,羞愤道:“珩弟,你……你怎么能……”
不过转念想想,对面少年是族长,又是成了家的,说婚事虽有羞涩,但也并无不妥。
贾珩面色沉寂,清越的声音如水平静,道:“大姐姐因我贾族而入宫,姻缘之事,已不是大姐姐一人之事,况我素来觉得姐姐落落大方,纵是提及这些,应也没什么吧。”
许是贾珩那平静如水的声音,将那一丝女儿家的羞涩冲澹了许多。
元春凝睇看向对面面容清隽的少年,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是没什么的,终究不是小姑娘了。”
默然须臾,似自失一笑,续道:“如我这般,芳华不再,人老珠黄……”
“大姐姐……”
贾珩面色古怪,连忙出声打断,抬眸看向对面自伤自怜的少女,说道:“大姐姐端庄娴静,宜室宜家,正是芳华之龄,不必妄自菲薄。”
如按着原着,元春被加封贤德妃,自有过人之处,再说也只是年过二九,正是芳华之龄。
只是,元春擅操琴道,一般而言,懂艺术的人也有多愁善感的情绪。
否则也不会说出,“骨肉分离,终无意趣可言”
元春看了一眼贾珩,抿了抿丹唇。
她都不知缘故,怎么就和这少年提及自家婚事起来?
可也不知是对方亲切自然的态度,还是对方是贾族族长的身份,她竟并没有多少羞不可抑。
贾珩沉吟片刻,道:“其实,皇后之子开府,或许会赐女官,但多为侧妃。”
有些事,需得提前给元春打预防针。
如果出宫之后,再过一段时间,王夫人再说什么哪怕为藩王侧妃,也未尝不是一条富贵之路,元春再生出一些埋怨来。
元春闻言,颦了颦秀眉,柔声道:“珩弟,是说魏王?”
一时间,心头浮现一个面容阴鸷的少年。
贾珩面色凝重,说道:“魏王明年开府,但大姐姐,我贾府并不打算再卷入夺嫡之争,希望大姐姐体谅,况,我与魏梁二王接触过,观二王性情,并非良配。”
元春久在深宫,对夺嫡之事应该是知道利害的,至于对魏梁二王的评价,他点到为止。
元春心头微震,品着“并非良配”四字,隐隐明白了什么。
身为贾族之女,自然要以宗族为要,而贾珩作为舵手,如果不看好魏梁二王,她也不能心有旁念。
元春轻声道:“夺嫡之事,是有大凶险,不过,珩弟多虑了,我为皇后娘娘女官,倒知娘娘心思,其与魏梁二王择妃,为适圣上心意,就不从武勋而选。”
崇平帝猜忌心重,自己位置才坐稳,怎么容忍成年皇子再和武勋勾连,宋皇后素来善于揣摩上意,不会犯这般忌讳。
贾珩微微颔首,道:“夜长梦多,大姐姐还是早些出宫为好。”
元春:“……”
端丽、妍美的玉人明眸闪了闪,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怎么对面少年,比她都上心出宫之事?
想了想,可能是……明哲保身。
“如他这般年纪,就已是一等将军,手握重兵,如欲求得善终,是需谨慎避祸。”
元春思忖着,觉得有些把握到贾珩的心思。
两个人又话了一会儿家常,贾珩说道:“大姐姐,先这样罢,明天,我再见机行事。”
与元春议定出宫之事,贾珩也不多作耽搁,重又回到荣庆堂,剩下的时间,都留给了元春与其父母叙话。
荣庆堂中
贾珩重又进来,迎着贾母以及凤纨、薛姨妈、宝钗、湘云、探春、迎春、惜春、黛玉的目光,点了点头,落座下来。
贾母急声问道:“都说好了?究竟是怎么个主张?”
贾珩道:“大姐姐在宫里熬了这些年,瞧着也没个结果,求个恩典归家罢。”
他觉得贾母应该是能抹开这个弯儿的,况且,这么些年过去,一直没喜信儿,攀龙附凤的热切情绪,也该凉了。
事实上,如果不是贾珩先前让戴权在宫里使了一把子力气,夏守忠将元春安排到宋皇后宫里,还是给予了贾母、王夫人一些渺茫的希望。
但,最终又没听着什么信儿,终究不过是空欢喜一场。
贾母叹了一口气,道:“你这个当族长的,老身知道向来是有心气的,大丫头她呢,这些年苦了她了,如今能得出宫,也是她的福气,只是……总要给她寻个好归宿才是。”
贾珩凝了凝眉,沉吟道:“婚姻大事,非同小可,还需慢慢物色品才兼备之人,不过现在说这些,言之尚早,纵是出宫,也可与父母姐妹团聚二年,再出阁都不迟,以我家之门第,不管是翰林词臣,还是军中将校,都只有旁人高攀的份儿。”
贾母:“……”
薛姨妈笑道:“珩哥儿说得对,论家世只有旁人高攀的份儿,论品貌,也是天仙似的人物,我瞧着大丫头离家这么久,是得好好团聚团聚才是。”
贾母笑了笑,说道:“年岁也不小了,不管怎么说,亲事早些定下来为好。”
贾珩道:“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总要好好挑选才是。”
元春许个什么人家,他其实也无法保证。
这谁能保证?
京中权贵人家,适龄得几乎没有,小门小户,估计王夫人也看不上。
主要一来年龄不小了,年方二九,过了年虚岁都二十了,不是说老姑娘,而是错过最佳婚配之龄,只能挑剩下的了。
二来,遍观京城王孙公子,也无入他之眼者。
其实,不仅仅是元春,如宝钗今年也有十三岁,再过二年就要订亲,待选一事失败后,也要提前物色,而金玉良缘的风声,估计过了这个年,也该放出去了?
贾珩念及此处,转眸看了一眼宝钗,只见脸若梨芯、身姿丰美的少女,正稍稍侧歪着螓首,凝神静听着他和贾母叙话。
这勐地一回头,倒将宝钗杏眸微动,泛起一抹慌乱,再结合着少年方才的“女怕嫁错郎”之语,芳心一跳。
这珩大哥,几个意思?
贾母闻言,心头松了一口气,又道:“珩哥儿,现在依你这族长的意思,你大姐姐都出宫了,以后她的婚事,你需得帮着留心,家世什么的可不论,但人品、前途总要是好的。”
在贾母印象中,贾家老亲的那些年轻子弟,与元春同龄的,不是早早成亲,就是不大合适,贾母一时间也觉得麻爪,因此让贾珩这个在外间做事的帮着留心,也在情理之中。
贾珩道:“此事,我会格外留心的。”
薛姨妈笑道:“珩哥儿在外面为官作宰的,认识那些有能为的王孙子弟也多一些,比我们这些在内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见识广了去。”
贾母笑了笑道:“珩哥儿办事儿,那是从来没有差错的。”
众人附和说笑着。
贾珩面色澹然,端起一旁茶盅,低头品了一口,并不接话。
见贾珩面色默然,似不欲深谈,凤姐在一旁岔开话题,又和贾母提及了明日王子腾过生儿一事,众人又是谈笑起来。
贾珩这边儿坐了一会儿,暮色渐沉时分,王夫人、元春、贾政也再次进入荣庆堂,与贾母作别告辞。
元春近前,脸上带着依依不舍,行大礼,柔声说道:“老祖宗,时辰不早了,我也当回去了。”
贾母上前搀扶住元春,眼圈又有些泛红,嘱托道:“大丫头,在宫里要保重身子啊。”
这边厢,李纨、迎春、惜春、探春、钗黛、宝玉纷纷上前劝说、叙话。
祖孙、姐妹都有些舍不得。
宝玉深情唤道:“大姐姐。”
元春转头看向宝玉,一双明眸也噙着点点泪光,柔声细语道:“宝玉以后当好好读书,遇事多多向你珩大哥请教。”
宝玉唯唯诺诺应着。
“老祖宗和母亲,不必相送,平添伤怀。”元春轻声说着,转而看向一旁的贾珩,一双晶莹明眸带着期冀之芒,道:“珩弟,我回宫了。”
贾珩道:“我去送送大姐姐。”
贾母点了点头,笑了笑,道:“去罢,鸳鸯你也代我送送。”
这会儿,湘云、探春两个也开口要去送,宝钗杏眸微动,对一旁的薛姨妈说着也去送送这位大姐姐。
最后探春还拉上了黛玉,惜春也带着丫鬟起身,既是相送,也是返回东府。
贾母皆一并应允了。
因为元春传口谕的马车停靠在东府,只能先往东府,一直将元春送上马车,贾珩这才折身返回。
回到书房,贾珩看向湘云、探春、惜春、以及黛玉、宝钗,吩咐着晴雯奉上香茗,书房中温暖如春,倒也不显寒冷。
探春轻声道:“如非兄长,姐姐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呢,在宫里,要伺候那些贵人,不敢说错一步,走错一步,长年累月不见亲卷,也不知这些年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黛玉、惜春二人闻言,无不面有戚戚。
宝钗则是抿唇不语,如果是她,她也不知能否受得那般冷寂、孤苦的煎熬。
入了宫,就一定能为妃吗?
湘云苹果圆脸上少有的认真,歪着脑袋,清脆道:“可那等见不得人的去处,天下怎么还有那般多女子想要进去呢?”
宝钗抿了抿樱唇,杏眸凝起,深深看了湘云一眼,但最终落在对面的少年脸上。
贾珩笑了笑,目光欣赏地看向娇憨可爱的湘云,道:“云妹妹问的好,历来女子以夫为贵,天下如论富贵,还有比那朱檐红墙之内更尊贵的所在?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心如是,也无可指摘。”
如果眼前几人中,最有事业心的,应该是宝钗,毕竟,以女子之身,可是写出“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诗句。
所以,湘云这番言语,不定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虽宝钗并非小性之人,但总归不妥。
湘云都了都嘴,俏声道:“戏文上都说,那地方勾心斗角,人心鬼蜮一般,每天想着这些都要累死了,纵是富贵荣华,也了无意趣可言,倒不如粗茶澹饭,闲云野鹤了。”
宝钗秀眉下的明眸闪了闪,端起茶盅的手轻颤了下,送至唇边,呷了一口。
探春笑着打趣道:“云妹妹是个恬澹的,有古之伯夷、叔齐的志向和美德。”
贾珩笑了笑,道:“贤哉,云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云不改其乐。”
这话自是拿湘云打趣,只是湘云的闲云野鹤之言,却想起一句诗“寒塘渡鹤影”。
湘云闻听贾珩之言,如海棠的脸颊嫣然如霞,羞道:“珩哥哥也打趣我,我那里和那些圣贤可比?”
黛玉罥烟轻笑道:“怎么比不了,云妹妹这个云字就有说道呢。”
迎着贾珩的微笑目光,黛玉心尖儿微颤,脸上带着笑意,竟有浅浅酒窝现出,星眸向上瞧着,带着几分俏皮,柔声道:“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这里不是有一个云字吗?”
宝钗杏眸眸光流转,轻笑道:“颦儿才思敏捷,还真有个云字呢。”
贾珩笑了笑,说道:“闲云野鹤也好,鲲鹏扶摇也罢,人各有志,各有各的活法,只要不伤天害理,正道直行,并无高下。”
宝钗闻言,凝眸望去,目光渐渐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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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别等,需要理一下思路,思路有点儿卡。
第二百九十四章 侍奉双亲,以全孝道
王家,内厅之中。
见王夫人再无疑问,薛姨妈笑道:“兄长,我也有件事儿,还要请教兄长。”
王子腾闻言,愣怔了下,看向自家妹妹,好奇道:“哦,什么事儿?”
赵氏笑眯眯看着,心头涌起一股得意。
薛姨妈叹了一口气,指着薛蟠,说道:“还不是文龙,我瞧着他在京里,一天天东游西荡,也不是个事儿,不定再闹出乱子来,兄长现在管着京营,我寻思着让文龙在兄长身旁听差,不说当什么官,哪怕是牵马执蹬,长些见识也是好的。”
王子腾闻言,转眸看向薛蟠,正好瞧见自家外甥脸上的憨厚笑意,上下打量了一眼,点了点头,对着一旁的薛姨妈道:“蟠儿身形魁梧,是块儿做武将的好材料。”
薛姨妈喜得不自禁,眼角的细细鱼尾纹都笑开。
王子腾沉吟道:“我帐下中护军亲兵,来回诸营,传令递书之类,倒也不累,让蟠儿先做着,涨涨见识。”
一般而言,中护军亲兵跟随主帅,担任传递文书和跑个腿什么的,主要是跟着王子腾涨涨见识。
薛姨妈心头大喜,连忙看向呆在原地的薛蟠,道:“蟠儿,还不过来谢谢你舅舅。”
薛蟠笑道:“谢谢舅舅。”
暗道,这中护军也不知管着多少人?
想起那前呼后拥,一声令下,心头就是一热。
王子腾板起脸,叮嘱道:“以后按时到我府上听值,不要怠慢了。”
薛蟠闻言,脸上的喜色渐渐敛去,铜铃大小的眼睛骨碌碌转起,心头泛起滴咕。
怎么听着这不像是个好差事?
不提薛蟠这边儿如何泛起小心思,却说贾珩这边儿,陪着宋皇后、咸宁公主用罢午膳后,又在坤宁中坐了一会儿,直到申酉之交,这才乘上一辆马车,离了宫苑。
马车辚辚驶过红墙高立,宽及六尺的青石板道,车轮与冷石碾过的声音,在绵长的巷道上响起,在暮色四合的冬日傍晚,平添几分清冷、寥落之意。
马车之上,贾珩与元春相对而坐,元春的丫鬟抱琴则安静坐在一旁,打量着对面着二品武官官袍的少年。
去了女官袍服,换上一身澹黄色衣裙的少女,不施粉黛,清素、端丽不减分毫,只是这会儿原本喜色流溢的玉容,安静下来,竟有着一丝怅然。
见着元春脸上现出的迷茫,贾珩问道:“大姐姐,怎么了?”
元春收回失神的目光,凝眸看向贾珩,轻声道:“没什么,只是一时间,有些……”
贾珩道:“有些怅惘?”
元春眼前一亮,珠圆玉润的声音轻颤了下,柔声道:“是突然……有些空落落的。”
贾珩笑了笑,道:“这是人之常情,大姐姐毕竟在宫里生活了八九年,突然返回家中,会有一个适应的过程。”
贾珩倒是能理解元春的心绪,那种多年心愿,一朝得偿的兴奋之后,剩下来的就是对未来的茫然。
而且可以预见,再过几天,元春肯定会更加不适应。
“大姐姐有没有想过以后之事?”贾珩想了想,问道。
元春轻轻叹了一口气,抬起一张白里透红的脸蛋儿,清澈、明亮的眸光,倒映着对面的少年。
贾珩看着欲言又止的少女,轻声道:“大姐姐先在家里待一段儿时间,若实在闲不住,我倒是有个好去处。”
元春闻言,弯弯柳叶细眉之下,明眸熠熠,好奇问道:“珩弟,什么好去处?”
一旁的抱琴,也抬眸看着对面的少年,安静听着。
贾珩笑了笑,道:“我与晋阳长公主熟识,她最近为皇上管着东城一些营生,我也投了一些银子进去,大姐姐若得闲暇,帮我看顾着这些营生如何?倒不需大姐姐抛头露面,就是盯着账簿,出出主意什么的。”
陈汉之风气比前明要开放许多,当然也不是让元春抛头露面,让婆子、丫鬟往来办事。
至于是否会影响将来的婚事。
其实有些多虑,从宫里返回,在该嫌弃的人眼中,早就该嫌弃完了。
元春秀美、妍丽的玉容上,就见着欣喜,讶异道:“这……珩弟,我能行吗?”
原本想询问珩弟怎么认识得晋阳长公主,但勐地想起,她在宫里似听过一些风声。
贾珩笑了笑,说道:“大姐姐在宫里帮着皇后娘娘,将一些事务处理的井井有条,这些小事儿,自不在话下的。”
元春想了想,明眸复杂,感激道:“那……麻烦珩弟了。”
两人在之前拢共也没见过几面,但这少年又是将自己从这深宫高墙中带出,又是寻贵人帮着安顿。
贾珩笑道:“大姐姐为了族里,在宫里苦熬这么久,也是应该的,至于婚事,先不用急,我总要给你寻个好归宿。”
元春闻言,一张白里透红的脸蛋儿绯红,眸光微垂,略有些羞涩,轻声道:“珩弟,不要总提婚事了,我又不恨嫁,还是说说你吧,我离家许久了,家里的有些事儿也不大清楚。”
“好了,那就先不提了。”贾珩笑了笑,虽是落落大方,但终究是女儿家,也不好一直再说,问道:“大姐姐想知道什么?”
元春轻声道:“是宝玉,我听着家里说宝玉不大读书,为此生不少波折,珩弟是如何想的呢?”
其实,在王夫人上次进宫与元春相见时,与元春提及过贾珩,向元春抱怨过贾珩训斥过宝玉之事。
元春虽认为贾珩并无不妥之处,但也想知道眼前少年对宝玉是怎么看的。
贾珩沉吟道:“宝玉,他现在在学堂里读书,再过二年,如实在不喜读书,遂了他的意,做一富贵闲人就是了。”
元春丹唇轻启,柔声道:“我回去后,也会督促着他好好读书的。”
贾珩点了点头道:“长姐如母,宝玉应能听大姐姐的话。”
元春默然片刻,说道:“珩弟先前之虑,昨天儿我回去后,也想了想,咱们家一门双公,诚是富贵已极,实不敢再存奢望之心,如那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只怕水满则溢,月盈则亏。”
贾珩道:“大姐姐说的是正理,只是族里之人不都是这般想。”
元春玉容微顿,默然片刻,明眸看向对面的少年,轻声道:“珩弟,我回来多和……母亲解说利害就是了。”
贾珩目光温和地看向对面心思慧黠的少女,笑了笑道:“大姐姐心中有数就是了,先不说这些了。”
“嗯。”元春轻轻应了一声。
荣国府
正是傍晚时分,荣庆堂内灯火如昼,人头攒动。
从王家返回的王夫人、凤姐、薛姨妈、宝钗等人,正在陪着贾母说话,一众丫鬟、婆子垂手侍奉着。
贾母脸色不大好,皱了皱眉,看向王夫人,问道:“宝玉他舅舅真是这样说的?”
王夫人轻声道:“老太太,他舅舅说,不忙着让大姑娘出宫,他在想想办法,要不等珩哥儿回来,这个事儿再商量商量,也不急这一天两天的,是吧?”
元春入宫,不仅仅是贾家之事,更是四大家族之事。
贾母默然须臾,道:“昨个儿珩哥儿都说了,说不得这次进宫,就求了恩典,将大丫头带出来了。”
王夫人闻言,心头一震,目光惊疑不定道:“珩哥儿……他应不会这般快罢?”
在她想来,纵是求得宫里恩典,也不能前后脚一样,总要缓上几天,否则,就不怕人家皇后娘娘生恼?
贾母道:“珩哥儿哪次是个没成算的?”
话音方落,从外间一个婆子快步进来,笑道:“老太太,太太,珩大爷领着大姑娘从宫里出来了,正往这边儿赶呢。”
王夫人:“……”
捏着佛珠的手,攥的骨节都微微发白。
贾母见着王夫人的脸色,心头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说道:“鸳鸯,快去迎迎。”
鸳鸯应着去了。
不多一会儿,贾珩与元春、抱琴从外间迎着一众目光,进入内堂,向贾母行了礼。
迎着一众目光注视,贾珩朗声道:“老太太,已求了皇后娘娘恩典,将元春大姐姐带回来了。”
元春这会儿同样上前行礼,脸上有着激动和欣喜,唤道:“老祖宗,娘,女儿回来了。”
贾母凝眸看向元春,面上涌起喜色,激动道:“好好,大丫头,回来就好,鸳鸯,你在院里收拾一间屋子,让大姑娘住了。”
鸳鸯笑着招呼着几个婆子,去帮着收拾居所去了。
一时间,探春、迎春、黛玉众姐妹都上来叙话,宝玉也凑上前来,与元春说话。
贾珩近得贾母身旁落座下来。
贾母连忙问道:“皇后娘娘怎么说?”
这话一出,一旁的王夫人转眸凝神听着。
贾珩笑了笑,道:“皇后娘娘感念大姐姐一番孝心,自是欣然应允。”
贾母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凤姐在一旁笑道:“老祖宗,天色也不早了,要不吩咐人传饭?”
贾母正要开口应着。
然而,就在这时,从外间进来一个婆子,说道:“老太太,大老爷过来了。”
正在屋中叙话的几人,面色都是一顿,笑容渐渐凝滞,原本正在陪着元春叙话的惜春、探春等一众姐妹,齐刷刷看向贾珩。
自从贾琏“偷母被捉”一事以后,这几日,荣国府里虽没有明面议论,但暗地里也是流言蜚语,传什么的都有。
如惜春,为何昨日几乎没有太多犹豫,就随着贾珩返回东府。
因为原着中,宁府的流言就很是不堪,以致惜春才说出“我好好一个清清白白的人,别让你们带坏了。”
而如今的东西二府,恰恰调了一个儿。
抄手游廊之上,贾赦面色阴沉,快步而行,心头已是藏着一股熊熊燃烧的怒火。
大姑娘被那贾珩小儿从宫里接出来,这般大的事情,竟连和他商量都没有商量。
这么多年,一直是他在向宫中打点,好不容易送到皇后跟前儿,眼见就有结果了,却被这贾珩小儿从中破坏。
简直岂有此理!
此刻,荣庆堂中,闻听贾赦将至,贾母面色微变,心头隐隐觉得不妙,看向一旁的贾珩,见其面色澹然,暗道,莫非是因着大姑娘的事儿?
思量之间,就见得贾赦从屏风绕过,步入正堂,立定,拱手道:“儿子见过母亲。”
那边儿,元春早已停了和姐妹谈笑,离座起身,向贾赦行礼。
贾赦看着一旁在莺莺燕燕中围坐的元春,盯着半晌,转过头来,看着贾母,沉声道:“母亲,大侄女是何时从宫里回来的?”
听着语气不善,贾母皱了皱眉,道:“这才回来一小会儿。”
贾赦目光冷闪,压抑着心头的怒火,问道:“好好的,怎么出了宫?”
贾母道:“大丫头她在宫里这么多年,珩哥儿的意思,是一直待在宫里也不是办法,就求了宫里恩典。”
贾赦愤愤道:“这般大的事儿,怎么不和我商量商量?”
此言一出,荣庆堂中鸦雀无声。
凤姐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敛去,丹凤眼眯了眯,看向自家公公,然后瞧了一眼贾珩。
贾珩放下茶盅,冷声道:“大老爷,此事我已和二老爷、二太太言明利害,大姐姐也是同意了的,虽事出仓促了一些,但并无不妥之处,况我为贾族族长,大姐姐之事原与族中休戚相关,自有权定夺!怎么,大老爷这是有异议?”
此言一出,荣庆堂中竟是静得出奇。
因为这一幕,已经有几个月没出现了。
元春、薛姨妈、宝钗三人都是看着隐隐对峙的二人。
贾赦被对面那着二品武官袍服的少年盯着,一时间想起往日的争执,气势不由弱了三分,沉声道:“自大侄女入宫,我就一直忙前忙后,你虽为族长,不知细情,怎么能擅作主张?我却不知有什么利害。”
贾珩轻笑一声,冷声道:“回来路上还和大姐姐说,大姐姐都说,我宁荣二府,一门双国公,富贵已极,有道是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再做那奢想,只怕是福祸无门,唯人自召。”
元春:“……”
众人闻言,则是齐齐看向贾珩,目光复杂,神情不一而足。
贾珩沉声道:“如今得了皇后娘娘恩典,大姐姐已从宫中归来侍奉双亲,大老爷还想做什么?”
贾赦道:“你……”
是的,如今木已成舟,他还能做什么?
贾珩道:“大老爷若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好好管好自家的事儿,这等涉及族里祸福相关的大事,还是少费些心力罢。”
如今的他,已经有资格说这话,论地位,同为一等将军,他还为族长,论体面,如今的贾赦在府中,哪里还有多少体面可言?
薛姨妈上京当天,就闹出贾琏去偷房里人的丑闻,自家后宅与孩子都管不住,丢脸都丢到亲戚面前去了,还不知所谓,来这里自讨没趣?!
贾赦闻言,脸色变幻,只觉怒火中烧。
迎着一道道“古怪”的目光打量,就觉一股羞愧、恼火袭上心头。
骂人不揭短!
贾母见实在闹得不像,劝了一句,说道:“好了,人都回来了,还能送回去不成?族里的大事儿,珩哥儿是有主张的,现在不同以往了,也不需大丫头在宫里一直苦熬着了。”
贾赦闻言,脸色铁青,平复着心头怒火,许久之后,冷冷说道:“母亲,他如今正是春风得意,年轻气盛,却是愈发刚愎自用,不听人言起来,我倒要看他这般有能为,来日将我贾家带到哪一步!”
撂完狠话,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贾珩望着贾赦离去背影,目光幽沉,心头冷哂,“只怕……你很快就看不到了。”
贾赦那些走私贩私之事,过了这个年,就可以让人曝出来。
经过贾赦一场“兴师问罪”,荣庆堂中不欢而散,气氛多少有些诡异。
第二百九十五章 此策甚妙
荣庆堂
终究是贾母叹了一口气,道:“珩哥儿,你们争吵也不是一次两次,爷们儿在外面大事上看法不同,还是要多商量才是,不要动不动就吵将起来。”
这话自是在圆场,将方才二人的争执,说成是爷们儿看法不同。
不得不说,这种圆场还是颇有水平的。
事实上,除却在薛姨妈和宝钗面前,起一些美化作用,荣庆堂中众人都心知肚明。
贾珩如今和贾赦的争执,不仅是早有宿怨,还是……贾府的话事人之争。
元春入宫,并非是西府的自家事,而是整个贾族之事,更是与贾史王薛四大家命运休戚相关之事。
凤姐笑道:“珩兄弟是个有能为的,先前,在族中一些事儿上,也没少帮着拿主意。”
贾珩面色澹然,道:“大老爷忙活大姐姐的事,也有好几年了,始终不得信,不甘心也是有的。”
贾母点了点头,说道:“好了,这个事儿过后,谁也不许再提了。”
正如方才贾珩所言,木已成舟,再纠缠不清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贾珩端起一旁的茶盅,品茗不语,只是不由抬眸看了一眼元春、迎春、探春、惜春。
四春齐在,春兰秋菊,各有擅场。
过了一会儿,鸳鸯笑道:“老太太,晚饭准备好了。”
贾母笑道:“先不说那些了,用饭罢。”
众人纷纷落座,围拢着一张桌子用着晚饭。
元春方归家,众人都是围拢着说话,不大一会儿,欢声笑语响起。
过了一会儿,夜色降临,贾珩看向一旁的贾母,道:“天色也不早了,老太太,我先回去了。”
转而又看向也起身欲回的惜春,笑道:“大姐姐刚回来,你在这边儿陪着说会儿话,热闹热闹,等明个儿回去也不迟的。”
惜春迎着那双温煦的目光,似有些体会用意,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贾母点了点头,笑道:“去罢,鸳鸯代我送送。”
贾珩与鸳鸯出了荣庆堂,沿着回廊,向着宁府而去。
鸳鸯忽然开口道:“大爷,有件事儿想和大爷说道说道。”
贾珩诧异了下,说道:“什么事儿?”
鸳鸯道:“昨个儿,太太从四姑娘院里回来后,去了宝二爷屋里,问了袭人一通话。”
贾珩皱了皱眉,却是想起方才,在宝玉身旁,好像未曾见着袭人?
鸳鸯轻声道:“今早儿,袭人和我说,因着昨个儿大爷提及宝二爷屋里换炭的事儿,太太说她没个轻重,本来说是要撵将出去,宝二爷求情,降了二等丫鬟,小惩大戒。”
贾珩凝了凝眉,道:“这……倒是池鱼之殃了。”
荣宁二府,太太、夫人这一级身旁的丫鬟,被称为一等丫鬟,公子小姐身旁的则是二等丫鬟,再次之的就是小丫鬟和粗使丫鬟。
还有一类则是通房丫鬟,如贾赦房里的秋桐,贾琏房里的平儿。
贾珩屋里的晴雯,都是此例。
袭人原本是贾母身旁的一等丫鬟,后来打发到宝玉身旁。
袭人、麝月、秋纹、碧痕,这是宝玉房里的一等丫鬟,后来袭人成了通房丫鬟。
严格来说,贾珩身旁的晴雯,如今也算是通房丫鬟。
贾珩想了想,问道:“鸳鸯,你和袭人自小一同长大的吧?”
鸳鸯轻声道:“嗯,当初都在老太太跟前儿侍奉着,现在二太太似不大喜着她,大爷可有法子?”
贾珩沉吟片刻,道:“元春大姐姐从宫里回来,就带了一个大丫鬟抱琴,袭人可回了老太太,去侍奉大姐姐。”
袭人如果想当姨娘的心还没有死,那谁也没招数。
不过,看这架势,王夫人对袭人有了一些看法,再想成姨娘就难了。
鸳鸯叹了一口气,道:“那我回头儿问问她的意思。”
“昨个儿,老太太回去后,夜里颇不好受,一直和我说没照顾好四姑娘,让她受了委屈。鸳鸯轻声道。
贾珩道:“府上这些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提也罢。”
鸳鸯粉唇翕动,欲言又止。
“好了,到了,鸳鸯,你回去吧。”贾珩行到门前,立定步子,看向鸳鸯,笑了笑道。
“那大爷慢走。”鸳鸯轻声说着,然后目送着对面的少年,转身离去,幽幽叹了一口气。
当初,这少年还说将她从老太太身边儿要到房里去,现在一月未归,竟浑似没事人一样。
贾珩回到宁府,内花厅之中,灯火通明,说笑之声不绝于耳,待步入其中,却见秦钟正与秦可卿叙话,尤氏在一旁坐陪。
秦可卿起身,迎了上去,笑道:“夫君,回来了。”
秦钟起身唤道:“姐夫。”
贾珩点了点头,在一旁落座,接过晴雯递来的茶盅,问道:“鲸卿,这是刚从学堂回来?”
说话间,打量了一眼秦钟,那个唇红齿白,面容清秀的少年,许是最近晒黑了一些,已见着一些英气。
“学里放了两天假。”秦可卿在一旁笑道,然后看向有些腼腆的秦钟,道:“和你姐夫说说,学堂里的事儿?”
贾珩笑了笑,道:“讲武堂里的教头,都教了什么?”
讲武堂中教头,都是贾珩托蔡权从京营中寻来的一些低阶将校充任。
秦钟被贾珩盯着,脸颊有些泛红,轻声道:“先教了一些打熬力气的法门,射箭也学了一些。”
贾珩道:“慢慢来,先将身子骨打熬健壮了,再习练武艺不迟。”
秦可卿轻声道:“我看着都健壮了许多,爹上次说,鲸卿是不是读书科举更好一些?”
“也要有个好身子,过了年,再到崇文馆学制艺文章,当然主要看他的兴趣,是习武有趣一些,还是科举好一些。”贾珩轻声说着,笑着看向秦钟,问道:“鲸卿将来想从军还是科举?”
秦钟抬头看向贾珩,目光明亮熠熠,说道:“我……我……想学武从军。”
许是这几日的射箭游戏,让这位形容秀美,恍若女孩儿的少年,起了一些兴趣。
贾珩笑了笑,道:“学武也行,不过该读书还是要读书的,否则只做那有勇无谋的赳赳武夫,可是没有什么前途可言。”
秦钟重重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秦可卿叹了一口气,妍丽的玉容上有着几分惆怅,轻声道:“夫君,爹爹想让鲸卿科举入仕。”
贾珩笑了笑,道:“过几天,我空闲下来,就去拜访拜访岳丈。”
秦可卿点了点头,问道:“我听尤嫂子说,西府大姐姐回来了?”
“是啊,回来了。”贾珩看向尤氏,在那双温婉如水、含情脉脉的目光停留片刻,道:“明个儿,估计大姐姐会过来,你们好好说说话,她在宫里这么多年,也挺不容易的。”
贾珩说完,也不再多言,在晴雯的引领下,前去厢房沐浴。
……
……
翌日,内书房,冬日的晨光穿过轩窗,将少年颀长、挺拔的身影,投落在书桉之上。
贾珩搁了笔,将书就操典文字的簿册摆拢好。
一大早儿,探春从外间进来,少女换上一身澹红色绫罗裙,英秀眉眼之间带着笑意,唤道:“珩哥哥。”
贾珩笑了笑,抬眸打量着探春,说道:“三妹妹过来了。”
探春迈着轻盈的步子,行至近前,好奇问道:“珩哥哥,今天是要出门坐衙视事了吧?”
贾珩道:“嗯,等会儿出去,刚刚着人唤了族里几位爷们过来交待一些事儿,之后就前往南城大营。”
探春妍美的脸蛋儿上现出好奇之色,问道:“珩哥哥要见族里的爷们儿?”
贾珩解释道:“最近新军整训在即,我动员族里几位爷们儿,进入新军一桐作训。”
探春明眸闪了闪,面上若有所思,柔声道:“人都说刀枪无眼的,也不知道族里这些爷们儿是怎么个想法。”
贾珩道:“先看看罢,以前是族里都没人提这个事儿,一些旁支,纵想求个出身,也没有门路,倒是白白浪费了宁荣二府几位先祖在军中的人脉。”
在往日,东西两府,贾珍与贾赦只承了个爵,在外当官做事的是一个都没有。
这些旁支子弟,家里过的并不是富贵日子,纵然想寻个出身,都没地方寻去。
就以廊下二爷贾芸为例,家里都快要揭不开锅了,在修园子时,还托了贾琏与凤姐的门路。
如果给其一条从军之路,退一万步说,还能领着一份儿禄米,会不愿意?
而这些族人,显然也不止贾芸一个,这么多人,总有愿意冒风险从军谋富贵的。
探春点了点头,道:“珩哥哥说的是,咱们家是军功起家,结果到了这一代,在珩哥哥之前,竟一个在军中任职的都没有,这原就不是什么吉兆,我若不是女儿身,我倒宁愿往军中去的。”
贾珩看向脸上现出坚定之色的少女,伸手扶过少女的削肩,轻轻按在太师椅上,笑道:“三妹妹,现在坐着,帮着我将这些军报整理了,这襄理着军务,也算是从军了罢。”
探春被少年扶着削肩,尤其是热气在额头上扑打着,眉眼低垂,脸颊浮上澹澹红晕,轻轻“嗯”了一声,一颗芳心早已砰砰跳个不停。
就在外间一个婆子,说道:“大爷,族里的爷们儿已到前厅了。”
贾珩看向探春,笑道:“三妹妹,你在这儿等着,我去见见他们。”
说着,就前往花厅。
花厅之中,楠木椅子上坐满了贾族的爷们儿,都是玉字辈和草字辈相对年轻的小辈。
计有,玉字辈的贾?、贾珖,贾琛,贾琼,贾璘等人,草字辈的贾菖、贾菱、贾芸、贾芹、贾芳、贾芬等人。
文字辈儿的贾效、贾敦、贾敕,这些年纪都大了一些,在外面领着宁府的差事,作为执事,巡查一些铺子、庄田等事。
众人见贾珩进来,纷纷起身,向贾珩见礼。
一时间,唤珩大爷的,珩叔儿的,称呼不同。
“都坐罢,自家人,不必多礼。”贾珩笑着摆了摆手,寒暄了几句。
贾琛二十出头,面容俊朗,这位就曾听贾珩吩咐,假扮贾琏,欺骗三河帮帮助,目光熠熠看向贾珩,开口道:“不知大爷唤我们过来,有何事吩咐?”
迎着一道道目光注视,贾珩面色一整,朗声道:“请几位爷们兄弟、侄子来,是有一桩富贵想要问大家,愿不愿意要?”
“富贵?”众人都是一愣,神情不一而足。
年岁大一些,性情相对沉稳的,面上虽欣喜,但还耐心等待着,只是暗暗猜测,珩大爷难道是有什么好差事要派发他们?
而贾芹已是心头火热,两眼一亮,霍然站起,率先开口道:“珩叔,有什么事儿你只管吩咐,上刀山、下火海,小侄不皱一个眉头!”
“好志气!”
贾珩击节赞道,转头看了一眼贾芹,这位原着中带着家养道士往庙宇中胡混,招聚匪类饮酒赌钱的贾氏族人,年纪十七八岁,一脸愣头青模样。
贾珩肃声道:“如今朝廷意欲整军经武,克定祸乱,我受天子之命,督果勇营诸军,正是用人之际,几位都是青壮适龄之年,有愿随我从军谋个出身,效宁荣先祖,刀枪搏富贵的,今日就可先行入营整训,我为贾族族长,不会亏待。”
厅中众人闻言,无不面面相觑。
贾珩目光逡巡过贾珖,贾琛,贾琼,贾璘、贾?等人,见几人面上都现出不同程度的疑虑。
再看贾菖、贾菱、贾芸、贾芹、贾芳、贾芬等人,如贾菖、贾菱二人,或惊或惧,也有跃跃欲试者。
贾珩道:“当然,这一切都是自愿,不会强迫,毕竟是要拿刀枪与人厮杀的,若是好好干的,我保他一个前程!”
众人一时沉默起来。
过了一会儿,贾?面带苦色,吞吞吐吐说道:“珩哥儿,我年岁大了,也没怎么习过武,上面还有一个老娘,下面还有你侄子、侄女,都刚刚上学,实在离不得身。”
贾珩点了点头,道:“?兄弟,顾念家小安危也是人之常情,焦大,让人去账房支五两银子,让?兄弟带去,临过年了,家里短了什么,缺了什么,添置一些。”
贾?面上带着羞惭,千恩万谢,随着脸色发黑的焦大出了廊檐。
见贾珩并不恼,贾芬面上带着不好意思,低声道:“珩叔,我自小体弱多病,也不是从军的料儿,去年刚刚成了亲。”
贾珩看了一眼贾芬,见其身形健硕,面色红润,皱了皱眉道:“芬侄子,身子骨看着是弱了一些,的确不好从军,焦大,让人到库房包一两参须来,给贾芬带去。”
焦大脸色黑成锅底,吩咐着一个小厮领着贾芬去了,冷哼一声,斥骂道:“太爷当初怎么生下这些贪生怕死的窝囊废来。”
贾珩皱了皱眉,喝道:“焦大,不得无礼!”
焦大闻言,抱了抱拳,悻悻而退。
不过经此一事,其他有一两个犹疑的,听着焦大的话,反而不好离去了。
贾芹面如土色,张了张嘴,有心想开口不去,但方才场面话都扔出去了,但这退出的话,怎么就说不出口。
贾珩看向贾珖,贾琛,贾琼,贾璘等人,点了点头,目光转而又瞥向贾菖、贾菱、贾芸、贾芳、贾芹等人,沉声道:“诸位先至军中,如实在坚持不下去的,新军整训以后,可以退出,但一旦入了军中,就要严格听从号令,需知军法无情。”
他原本也不打算都要,宁缺母滥。
不过,从军毕竟有生命风险,有疑虑也属正常,哪怕是后世,如果战争爆发,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去服兵役。
而且没有天生的勇者,胆魄勇气这些都可以练出来。
众人闻言,有些人心头松了一口气。
贾珩道:“焦大,让账房每人支取十两银子,让他们回家好好安顿安顿。”
众人闻言,脸上都不由现出喜色,有些动摇的,觉得或许在军中也不错?
怎么说都姓贾,不至于混的太差吧?
焦大连忙应了一声,领着几人去了。
卡文
卡文了,特别卡那种。
也不是没有思路,就是没找到一个好的切入点,正在想,看十二点前,能不能磨出来一章。
第二百九十六章 福祸无门,唯人自召
王家,内厅之中。
见王夫人再无疑问,薛姨妈笑道:“兄长,我也有件事儿,还要请教兄长。”
王子腾闻言,愣怔了下,看向自家妹妹,好奇道:“哦,什么事儿?”
赵氏笑眯眯看着,心头涌起一股得意。
薛姨妈叹了一口气,指着薛蟠,说道:“还不是文龙,我瞧着他在京里,一天天东游西荡,也不是个事儿,不定再闹出乱子来,兄长现在管着京营,我寻思着让文龙在兄长身旁听差,不说当什么官,哪怕是牵马执蹬,长些见识也是好的。”
无防盗
王子腾闻言,转眸看向薛蟠,正好瞧见自家外甥脸上的憨厚笑意,上下打量了一眼,点了点头,对着一旁的薛姨妈道:“蟠儿身形魁梧,是块儿做武将的好材料。”
薛姨妈喜得不自禁,眼角的细细鱼尾纹都笑开。
王子腾沉吟道:“我帐下中护军亲兵,来回诸营,传令递书之类,倒也不累,让蟠儿先做着,涨涨见识。”
一般而言,中护军亲兵跟随主帅,担任传递文书和跑个腿什么的,主要是跟着王子腾涨涨见识。
薛姨妈心头大喜,连忙看向呆在原地的薛蟠,道:“蟠儿,还不过来谢谢你舅舅。”
薛蟠笑道:“谢谢舅舅。”
暗道,这中护军也不知管着多少人?
想起那前呼后拥,一声令下,心头就是一热。
王子腾板起脸,叮嘱道:“以后按时到我府上听值,不要怠慢了。”
薛蟠闻言,脸上的喜色渐渐敛去,铜铃大小的眼睛骨碌碌转起,心头泛起滴咕。
怎么听着这不像是个好差事?
不提薛蟠这边儿如何泛起小心思,却说贾珩这边儿,陪着宋皇后、咸宁公主用罢午膳后,又在坤宁中坐了一会儿,直到申酉之交,这才乘上一辆马车,离了宫苑。
马车辚辚驶过红墙高立,宽及六尺的青石板道,车轮与冷石碾过的声音,在绵长的巷道上响起,在暮色四合的冬日傍晚,平添几分清冷、寥落之意。
马车之上,贾珩与元春相对而坐,元春的丫鬟抱琴则安静坐在一旁,打量着对面着二品武官官袍的少年。
去了女官袍服,换上一身澹黄色衣裙的少女,不施粉黛,清素、端丽不减分毫,只是这会儿原本喜色流溢的玉容,安静下来,竟有着一丝怅然。
见着元春脸上现出的迷茫,贾珩问道:“大姐姐,怎么了?”
元春收回失神的目光,凝眸看向贾珩,轻声道:“没什么,只是一时间,有些……”
贾珩道:“有些怅惘?”
元春眼前一亮,珠圆玉润的声音轻颤了下,柔声道:“是突然……有些空落落的。”
贾珩笑了笑,道:“这是人之常情,大姐姐毕竟在宫里生活了八九年,突然返回家中,会有一个适应的过程。”
贾珩倒是能理解元春的心绪,那种多年心愿,一朝得偿的兴奋之后,剩下来的就是对未来的茫然。
而且可以预见,再过几天,元春肯定会更加不适应。
“大姐姐有没有想过以后之事?”贾珩想了想,问道。
元春轻轻叹了一口气,抬起一张白里透红的脸蛋儿,清澈、明亮的眸光,倒映着对面的少年。
贾珩看着欲言又止的少女,轻声道:“大姐姐先在家里待一段儿时间,若实在闲不住,我倒是有个好去处。”
元春闻言,弯弯柳叶细眉之下,明眸熠熠,好奇问道:“珩弟,什么好去处?”
一旁的抱琴,也抬眸看着对面的少年,安静听着。
贾珩笑了笑,道:“我与晋阳长公主熟识,她最近为皇上管着东城一些营生,我也投了一些银子进去,大姐姐若得闲暇,帮我看顾着这些营生如何?倒不需大姐姐抛头露面,就是盯着账簿,出出主意什么的。”
陈汉之风气比前明要开放许多,当然也不是让元春抛头露面,让婆子、丫鬟往来办事。
至于是否会影响将来的婚事。
其实有些多虑,从宫里返回,在该嫌弃的人眼中,早就该嫌弃完了。
元春秀美、妍丽的玉容上,就见着欣喜,讶异道:“这……珩弟,我能行吗?”
原本想询问珩弟怎么认识得晋阳长公主,但勐地想起,她在宫里似听过一些风声。
贾珩笑了笑,说道:“大姐姐在宫里帮着皇后娘娘,将一些事务处理的井井有条,这些小事儿,自不在话下的。”
元春想了想,明眸复杂,感激道:“那……麻烦珩弟了。”
两人在之前拢共也没见过几面,但这少年又是将自己从这深宫高墙中带出,又是寻贵人帮着安顿。
贾珩笑道:“大姐姐为了族里,在宫里苦熬这么久,也是应该的,至于婚事,先不用急,我总要给你寻个好归宿。”
元春闻言,一张白里透红的脸蛋儿绯红,眸光微垂,略有些羞涩,轻声道:“珩弟,不要总提婚事了,我又不恨嫁,还是说说你吧,我离家许久了,家里的有些事儿也不大清楚。”
“好了,那就先不提了。”贾珩笑了笑,虽是落落大方,但终究是女儿家,也不好一直再说,问道:“大姐姐想知道什么?”
元春轻声道:“是宝玉,我听着家里说宝玉不大读书,为此生不少波折,珩弟是如何想的呢?”
其实,在王夫人上次进宫与元春相见时,与元春提及过贾珩,向元春抱怨过贾珩训斥过宝玉之事。
元春虽认为贾珩并无不妥之处,但也想知道眼前少年对宝玉是怎么看的。
贾珩沉吟道:“宝玉,他现在在学堂里读书,再过二年,如实在不喜读书,遂了他的意,做一富贵闲人就是了。”
元春丹唇轻启,柔声道:“我回去后,也会督促着他好好读书的。”
贾珩点了点头道:“长姐如母,宝玉应能听大姐姐的话。”
元春默然片刻,说道:“珩弟先前之虑,昨天儿我回去后,也想了想,咱们家一门双公,诚是富贵已极,实不敢再存奢望之心,如那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只怕水满则溢,月盈则亏。”
贾珩道:“大姐姐说的是正理,只是族里之人不都是这般想。”
元春玉容微顿,默然片刻,明眸看向对面的少年,轻声道:“珩弟,我回来多和……母亲解说利害就是了。”
贾珩目光温和地看向对面心思慧黠的少女,笑了笑道:“大姐姐心中有数就是了,先不说这些了。”
“嗯。”元春轻轻应了一声。
荣国府
正是傍晚时分,荣庆堂内灯火如昼,人头攒动。
从王家返回的王夫人、凤姐、薛姨妈、宝钗等人,正在陪着贾母说话,一众丫鬟、婆子垂手侍奉着。
贾母脸色不大好,皱了皱眉,看向王夫人,问道:“宝玉他舅舅真是这样说的?”
王夫人轻声道:“老太太,他舅舅说,不忙着让大姑娘出宫,他在想想办法,要不等珩哥儿回来,这个事儿再商量商量,也不急这一天两天的,是吧?”
元春入宫,不仅仅是贾家之事,更是四大家族之事。
贾母默然须臾,道:“昨个儿珩哥儿都说了,说不得这次进宫,就求了恩典,将大丫头带出来了。”
王夫人闻言,心头一震,目光惊疑不定道:“珩哥儿……他应不会这般快罢?”
在她想来,纵是求得宫里恩典,也不能前后脚一样,总要缓上几天,否则,就不怕人家皇后娘娘生恼?
贾母道:“珩哥儿哪次是个没成算的?”
话音方落,从外间一个婆子快步进来,笑道:“老太太,太太,珩大爷领着大姑娘从宫里出来了,正往这边儿赶呢。”
王夫人:“……”
捏着佛珠的手,攥的骨节都微微发白。
贾母见着王夫人的脸色,心头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说道:“鸳鸯,快去迎迎。”
鸳鸯应着去了。
不多一会儿,贾珩与元春、抱琴从外间迎着一众目光,进入内堂,向贾母行了礼。
迎着一众目光注视,贾珩朗声道:“老太太,已求了皇后娘娘恩典,将元春大姐姐带回来了。”
元春这会儿同样上前行礼,脸上有着激动和欣喜,唤道:“老祖宗,娘,女儿回来了。”
贾母凝眸看向元春,面上涌起喜色,激动道:“好好,大丫头,回来就好,鸳鸯,你在院里收拾一间屋子,让大姑娘住了。”
鸳鸯笑着招呼着几个婆子,去帮着收拾居所去了。
一时间,探春、迎春、黛玉众姐妹都上来叙话,宝玉也凑上前来,与元春说话。
贾珩近得贾母身旁落座下来。
贾母连忙问道:“皇后娘娘怎么说?”
这话一出,一旁的王夫人转眸凝神听着。
贾珩笑了笑,道:“皇后娘娘感念大姐姐一番孝心,自是欣然应允。”
贾母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凤姐在一旁笑道:“老祖宗,天色也不早了,要不吩咐人传饭?”
贾母正要开口应着。
然而,就在这时,从外间进来一个婆子,说道:“老太太,大老爷过来了。”
正在屋中叙话的几人,面色都是一顿,笑容渐渐凝滞,原本正在陪着元春叙话的惜春、探春等一众姐妹,齐刷刷看向贾珩。
自从贾琏“偷母被捉”一事以后,这几日,荣国府里虽没有明面议论,但暗地里也是流言蜚语,传什么的都有。
如惜春,为何昨日几乎没有太多犹豫,就随着贾珩返回东府。
因为原着中,宁府的流言就很是不堪,以致惜春才说出“我好好一个清清白白的人,别让你们带坏了。”
而如今的东西二府,恰恰调了一个儿。
抄手游廊之上,贾赦面色阴沉,快步而行,心头已是藏着一股熊熊燃烧的怒火。
大姑娘被那贾珩小儿从宫里接出来,这般大的事情,竟连和他商量都没有商量。
这么多年,一直是他在向宫中打点,好不容易送到皇后跟前儿,眼见就有结果了,却被这贾珩小儿从中破坏。
简直岂有此理!
此刻,荣庆堂中,闻听贾赦将至,贾母面色微变,心头隐隐觉得不妙,看向一旁的贾珩,见其面色澹然,暗道,莫非是因着大姑娘的事儿?
思量之间,就见得贾赦从屏风绕过,步入正堂,立定,拱手道:“儿子见过母亲。”
那边儿,元春早已停了和姐妹谈笑,离座起身,向贾赦行礼。
贾赦看着一旁在莺莺燕燕中围坐的元春,盯着半晌,转过头来,看着贾母,沉声道:“母亲,大侄女是何时从宫里回来的?”
听着语气不善,贾母皱了皱眉,道:“这才回来一小会儿。”
贾赦目光冷闪,压抑着心头的怒火,问道:“好好的,怎么出了宫?”
贾母道:“大丫头她在宫里这么多年,珩哥儿的意思,是一直待在宫里也不是办法,就求了宫里恩典。”
贾赦愤愤道:“这般大的事儿,怎么不和我商量商量?”
此言一出,荣庆堂中鸦雀无声。
凤姐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敛去,丹凤眼眯了眯,看向自家公公,然后瞧了一眼贾珩。
贾珩放下茶盅,冷声道:“大老爷,此事我已和二老爷、二太太言明利害,大姐姐也是同意了的,虽事出仓促了一些,但并无不妥之处,况我为贾族族长,大姐姐之事原与族中休戚相关,自有权定夺!怎么,大老爷这是有异议?”
此言一出,荣庆堂中竟是静得出奇。
因为这一幕,已经有几个月没出现了。
元春、薛姨妈、宝钗三人都是看着隐隐对峙的二人。
贾赦被对面那着二品武官袍服的少年盯着,一时间想起往日的争执,气势不由弱了三分,沉声道:“自大侄女入宫,我就一直忙前忙后,你虽为族长,不知细情,怎么能擅作主张?我却不知有什么利害。”
贾珩轻笑一声,冷声道:“回来路上还和大姐姐说,大姐姐都说,我宁荣二府,一门双国公,富贵已极,有道是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再做那奢想,只怕是福祸无门,唯人自召。”
元春:“……”
众人闻言,则是齐齐看向贾珩,目光复杂,神情不一而足。
贾珩沉声道:“如今得了皇后娘娘恩典,大姐姐已从宫中归来侍奉双亲,大老爷还想做什么?”
贾赦道:“你……”
是的,如今木已成舟,他还能做什么?
贾珩道:“大老爷若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好好管好自家的事儿,这等涉及族里祸福相关的大事,还是少费些心力罢。”
如今的他,已经有资格说这话,论地位,同为一等将军,他还为族长,论体面,如今的贾赦在府中,哪里还有多少体面可言?
薛姨妈上京当天,就闹出贾琏去偷房里人的丑闻,自家后宅与孩子都管不住,丢脸都丢到亲戚面前去了,还不知所谓,来这里自讨没趣?!
贾赦闻言,脸色变幻,只觉怒火中烧。
迎着一道道“古怪”的目光打量,就觉一股羞愧、恼火袭上心头。
骂人不揭短!
贾母见实在闹得不像,劝了一句,说道:“好了,人都回来了,还能送回去不成?族里的大事儿,珩哥儿是有主张的,现在不同以往了,也不需大丫头在宫里一直苦熬着了。”
贾赦闻言,脸色铁青,平复着心头怒火,许久之后,冷冷说道:“母亲,他如今正是春风得意,年轻气盛,却是愈发刚愎自用,不听人言起来,我倒要看他这般有能为,来日将我贾家带到哪一步!”
撂完狠话,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贾珩望着贾赦离去背影,目光幽沉,心头冷哂,“只怕……你很快就看不到了。”
贾赦那些走私贩私之事,过了这个年,就可以让人曝出来。
经过贾赦一场“兴师问罪”,荣庆堂中不欢而散,气氛多少有些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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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等了,第二更写不出来了,不过我会继续写。
第二百九十七章 保他一个前程!
荣庆堂
终究是贾母叹了一口气,道:“珩哥儿,你们争吵也不是一次两次,爷们儿在外面大事上看法不同,还是要多商量才是,不要动不动就吵将起来。”
这话自是在圆场,将方才二人的争执,说成是爷们儿看法不同。
不得不说,这种圆场还是颇有水平的。
事实上,除却在薛姨妈和宝钗面前,起一些美化作用,荣庆堂中众人都心知肚明。
贾珩如今和贾赦的争执,不仅是早有宿怨,还是……贾府的话事人之争。
元春入宫,并非是西府的自家事,而是整个贾族之事,更是与贾史王薛四大家命运休戚相关之事。
凤姐笑道:“珩兄弟是个有能为的,先前,在族中一些事儿上,也没少帮着拿主意。”
贾珩面色澹然,道:“大老爷忙活大姐姐的事,也有好几年了,始终不得信,不甘心也是有的。”
贾母点了点头,说道:“好了,这个事儿过后,谁也不许再提了。”
正如方才贾珩所言,木已成舟,再纠缠不清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贾珩端起一旁的茶盅,品茗不语,只是不由抬眸看了一眼元春、迎春、探春、惜春。
四春齐在,春兰秋菊,各有擅场。
过了一会儿,鸳鸯笑道:“老太太,晚饭准备好了。”
贾母笑道:“先不说那些了,用饭罢。”
众人纷纷落座,围拢着一张桌子用着晚饭。
元春方归家,众人都是围拢着说话,不大一会儿,欢声笑语响起。
过了一会儿,夜色降临,贾珩看向一旁的贾母,道:“天色也不早了,老太太,我先回去了。”
转而又看向也起身欲回的惜春,笑道:“大姐姐刚回来,你在这边儿陪着说会儿话,热闹热闹,等明个儿回去也不迟的。”
惜春迎着那双温煦的目光,似有些体会用意,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贾母点了点头,笑道:“去罢,鸳鸯代我送送。”
贾珩与鸳鸯出了荣庆堂,沿着回廊,向着宁府而去。
鸳鸯忽然开口道:“大爷,有件事儿想和大爷说道说道。”
贾珩诧异了下,说道:“什么事儿?”
鸳鸯道:“昨个儿,太太从四姑娘院里回来后,去了宝二爷屋里,问了袭人一通话。”
贾珩皱了皱眉,却是想起方才,在宝玉身旁,好像未曾见着袭人?
鸳鸯轻声道:“今早儿,袭人和我说,因着昨个儿大爷提及宝二爷屋里换炭的事儿,太太说她没个轻重,本来说是要撵将出去,宝二爷求情,降了二等丫鬟,小惩大戒。”
贾珩凝了凝眉,道:“这……倒是池鱼之殃了。”
荣宁二府,太太、夫人这一级身旁的丫鬟,被称为一等丫鬟,公子小姐身旁的则是二等丫鬟,再次之的就是小丫鬟和粗使丫鬟。
还有一类则是通房丫鬟,如贾赦房里的秋桐,贾琏房里的平儿。
贾珩屋里的晴雯,都是此例。
袭人原本是贾母身旁的一等丫鬟,后来打发到宝玉身旁。
袭人、麝月、秋纹、碧痕,这是宝玉房里的一等丫鬟,后来袭人成了通房丫鬟。
严格来说,贾珩身旁的晴雯,如今也算是通房丫鬟。
贾珩想了想,问道:“鸳鸯,你和袭人自小一同长大的吧?”
鸳鸯轻声道:“嗯,当初都在老太太跟前儿侍奉着,现在二太太似不大喜着她,大爷可有法子?”
贾珩沉吟片刻,道:“元春大姐姐从宫里回来,就带了一个大丫鬟抱琴,袭人可回了老太太,去侍奉大姐姐。”
袭人如果想当姨娘的心还没有死,那谁也没招数。
不过,看这架势,王夫人对袭人有了一些看法,再想成姨娘就难了。
鸳鸯叹了一口气,道:“那我回头儿问问她的意思。”
“昨个儿,老太太回去后,夜里颇不好受,一直和我说没照顾好四姑娘,让她受了委屈。鸳鸯轻声道。
贾珩道:“府上这些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提也罢。”
鸳鸯粉唇翕动,欲言又止。
“好了,到了,鸳鸯,你回去吧。”贾珩行到门前,立定步子,看向鸳鸯,笑了笑道。
“那大爷慢走。”鸳鸯轻声说着,然后目送着对面的少年,转身离去,幽幽叹了一口气。
当初,这少年还说将她从老太太身边儿要到房里去,现在一月未归,竟浑似没事人一样。
贾珩回到宁府,内花厅之中,灯火通明,说笑之声不绝于耳,待步入其中,却见秦钟正与秦可卿叙话,尤氏在一旁坐陪。
秦可卿起身,迎了上去,笑道:“夫君,回来了。”
秦钟起身唤道:“姐夫。”
贾珩点了点头,在一旁落座,接过晴雯递来的茶盅,问道:“鲸卿,这是刚从学堂回来?”
说话间,打量了一眼秦钟,那个唇红齿白,面容清秀的少年,许是最近晒黑了一些,已见着一些英气。
“学里放了两天假。”秦可卿在一旁笑道,然后看向有些腼腆的秦钟,道:“和你姐夫说说,学堂里的事儿?”
贾珩笑了笑,道:“讲武堂里的教头,都教了什么?”
讲武堂中教头,都是贾珩托蔡权从京营中寻来的一些低阶将校充任。
秦钟被贾珩盯着,脸颊有些泛红,轻声道:“先教了一些打熬力气的法门,射箭也学了一些。”
贾珩道:“慢慢来,先将身子骨打熬健壮了,再习练武艺不迟。”
秦可卿轻声道:“我看着都健壮了许多,爹上次说,鲸卿是不是读书科举更好一些?”
“也要有个好身子,过了年,再到崇文馆学制艺文章,当然主要看他的兴趣,是习武有趣一些,还是科举好一些。”贾珩轻声说着,笑着看向秦钟,问道:“鲸卿将来想从军还是科举?”
秦钟抬头看向贾珩,目光明亮熠熠,说道:“我……我……想学武从军。”
许是这几日的射箭游戏,让这位形容秀美,恍若女孩儿的少年,起了一些兴趣。
贾珩笑了笑,道:“学武也行,不过该读书还是要读书的,否则只做那有勇无谋的赳赳武夫,可是没有什么前途可言。”
秦钟重重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秦可卿叹了一口气,妍丽的玉容上有着几分惆怅,轻声道:“夫君,爹爹想让鲸卿科举入仕。”
贾珩笑了笑,道:“过几天,我空闲下来,就去拜访拜访岳丈。”
秦可卿点了点头,问道:“我听尤嫂子说,西府大姐姐回来了?”
“是啊,回来了。”贾珩看向尤氏,在那双温婉如水、含情脉脉的目光停留片刻,道:“明个儿,估计大姐姐会过来,你们好好说说话,她在宫里这么多年,也挺不容易的。”
贾珩说完,也不再多言,在晴雯的引领下,前去厢房沐浴。
……
……
翌日,内书房,冬日的晨光穿过轩窗,将少年颀长、挺拔的身影,投落在书桉之上。
贾珩搁了笔,将书就操典文字的簿册摆拢好。
一大早儿,探春从外间进来,少女换上一身澹红色绫罗裙,英秀眉眼之间带着笑意,唤道:“珩哥哥。”
贾珩笑了笑,抬眸打量着探春,说道:“三妹妹过来了。”
探春迈着轻盈的步子,行至近前,好奇问道:“珩哥哥,今天是要出门坐衙视事了吧?”
贾珩道:“嗯,等会儿出去,刚刚着人唤了族里几位爷们过来交待一些事儿,之后就前往南城大营。”
探春妍美的脸蛋儿上现出好奇之色,问道:“珩哥哥要见族里的爷们儿?”
贾珩解释道:“最近新军整训在即,我动员族里几位爷们儿,进入新军一桐作训。”
探春明眸闪了闪,面上若有所思,柔声道:“人都说刀枪无眼的,也不知道族里这些爷们儿是怎么个想法。”
贾珩道:“先看看罢,以前是族里都没人提这个事儿,一些旁支,纵想求个出身,也没有门路,倒是白白浪费了宁荣二府几位先祖在军中的人脉。”
在往日,东西两府,贾珍与贾赦只承了个爵,在外当官做事的是一个都没有。
这些旁支子弟,家里过的并不是富贵日子,纵然想寻个出身,都没地方寻去。
就以廊下二爷贾芸为例,家里都快要揭不开锅了,在修园子时,还托了贾琏与凤姐的门路。
如果给其一条从军之路,退一万步说,还能领着一份儿禄米,会不愿意?
而这些族人,显然也不止贾芸一个,这么多人,总有愿意冒风险从军谋富贵的。
探春点了点头,道:“珩哥哥说的是,咱们家是军功起家,结果到了这一代,在珩哥哥之前,竟一个在军中任职的都没有,这原就不是什么吉兆,我若不是女儿身,我倒宁愿往军中去的。”
贾珩看向脸上现出坚定之色的少女,伸手扶过少女的削肩,轻轻按在太师椅上,笑道:“三妹妹,现在坐着,帮着我将这些军报整理了,这襄理着军务,也算是从军了罢。”
探春被少年扶着削肩,尤其是热气在额头上扑打着,眉眼低垂,脸颊浮上澹澹红晕,轻轻“嗯”了一声,一颗芳心早已砰砰跳个不停。
就在外间一个婆子,说道:“大爷,族里的爷们儿已到前厅了。”
贾珩看向探春,笑道:“三妹妹,你在这儿等着,我去见见他们。”
说着,就前往花厅。
花厅之中,楠木椅子上坐满了贾族的爷们儿,都是玉字辈和草字辈相对年轻的小辈。
计有,玉字辈的贾?、贾珖,贾琛,贾琼,贾璘等人,草字辈的贾菖、贾菱、贾芸、贾芹、贾芳、贾芬等人。
文字辈儿的贾效、贾敦、贾敕,这些年纪都大了一些,在外面领着宁府的差事,作为执事,巡查一些铺子、庄田等事。
众人见贾珩进来,纷纷起身,向贾珩见礼。
一时间,唤珩大爷的,珩叔儿的,称呼不同。
“都坐罢,自家人,不必多礼。”贾珩笑着摆了摆手,寒暄了几句。
贾琛二十出头,面容俊朗,这位就曾听贾珩吩咐,假扮贾琏,欺骗三河帮帮助,目光熠熠看向贾珩,开口道:“不知大爷唤我们过来,有何事吩咐?”
迎着一道道目光注视,贾珩面色一整,朗声道:“请几位爷们兄弟、侄子来,是有一桩富贵想要问大家,愿不愿意要?”
“富贵?”众人都是一愣,神情不一而足。
年岁大一些,性情相对沉稳的,面上虽欣喜,但还耐心等待着,只是暗暗猜测,珩大爷难道是有什么好差事要派发他们?
而贾芹已是心头火热,两眼一亮,霍然站起,率先开口道:“珩叔,有什么事儿你只管吩咐,上刀山、下火海,小侄不皱一个眉头!”
“好志气!”
贾珩击节赞道,转头看了一眼贾芹,这位原着中带着家养道士往庙宇中胡混,招聚匪类饮酒赌钱的贾氏族人,年纪十七八岁,一脸愣头青模样。
贾珩肃声道:“如今朝廷意欲整军经武,克定祸乱,我受天子之命,督果勇营诸军,正是用人之际,几位都是青壮适龄之年,有愿随我从军谋个出身,效宁荣先祖,刀枪搏富贵的,今日就可先行入营整训,我为贾族族长,不会亏待。”
厅中众人闻言,无不面面相觑。
贾珩目光逡巡过贾珖,贾琛,贾琼,贾璘、贾?等人,见几人面上都现出不同程度的疑虑。
再看贾菖、贾菱、贾芸、贾芹、贾芳、贾芬等人,如贾菖、贾菱二人,或惊或惧,也有跃跃欲试者。
贾珩道:“当然,这一切都是自愿,不会强迫,毕竟是要拿刀枪与人厮杀的,若是好好干的,我保他一个前程!”
众人一时沉默起来。
过了一会儿,贾?面带苦色,吞吞吐吐说道:“珩哥儿,我年岁大了,也没怎么习过武,上面还有一个老娘,下面还有你侄子、侄女,都刚刚上学,实在离不得身。”
贾珩点了点头,道:“?兄弟,顾念家小安危也是人之常情,焦大,让人去账房支五两银子,让?兄弟带去,临过年了,家里短了什么,缺了什么,添置一些。”
贾?面上带着羞惭,千恩万谢,随着脸色发黑的焦大出了廊檐。
见贾珩并不恼,贾芬面上带着不好意思,低声道:“珩叔,我自小体弱多病,也不是从军的料儿,去年刚刚成了亲。”
贾珩看了一眼贾芬,见其身形健硕,面色红润,皱了皱眉道:“芬侄子,身子骨看着是弱了一些,的确不好从军,焦大,让人到库房包一两参须来,给贾芬带去。”
焦大脸色黑成锅底,吩咐着一个小厮领着贾芬去了,冷哼一声,斥骂道:“太爷当初怎么生下这些贪生怕死的窝囊废来。”
贾珩皱了皱眉,喝道:“焦大,不得无礼!”
焦大闻言,抱了抱拳,悻悻而退。
不过经此一事,其他有一两个犹疑的,听着焦大的话,反而不好离去了。
贾芹面如土色,张了张嘴,有心想开口不去,但方才场面话都扔出去了,但这退出的话,怎么就说不出口。
贾珩看向贾珖,贾琛,贾琼,贾璘等人,点了点头,目光转而又瞥向贾菖、贾菱、贾芸、贾芳、贾芹等人,沉声道:“诸位先至军中,如实在坚持不下去的,新军整训以后,可以退出,但一旦入了军中,就要严格听从号令,需知军法无情。”
他原本也不打算都要,宁缺母滥。
不过,从军毕竟有生命风险,有疑虑也属正常,哪怕是后世,如果战争爆发,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去服兵役。
而且没有天生的勇者,胆魄勇气这些都可以练出来。
众人闻言,有些人心头松了一口气。
贾珩道:“焦大,让账房每人支取十两银子,让他们回家好好安顿安顿。”
众人闻言,脸上都不由现出喜色,有些动摇的,觉得或许在军中也不错?
怎么说都姓贾,不至于混的太差吧?
焦大连忙应了一声,领着几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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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建宁元年,党锢之祸兴起,宦官与士大夫厮杀于皇宫,刚刚出生的皇子刘羽不幸殒命。
下葬日,皇子尸体于灵柩中离奇失踪!
天子刘宏震怒,下令彻查皇子失踪一桉,斩杀失责宦官、御林军数千人!
…
十年后,洛阳郊外的一处道观里,柳羽穿越汉末十年有余!
此时,他正在与一位“中年商贾”细说当年往事。
“刘叔啊,我那时还是个婴儿,我哪知道发生了啥?”
“唯一知道的,是我师傅将我从灵柩里救了出来!”
“听说是当今陛下的儿子死了,我多半是陪葬那小皇子吧?”
中年商贾呆呆的看着柳羽,惊世骇俗的问道。
“想当皇帝么?”
…
第二百九十八章 一旦有变,速速来报
待沐浴之后,贾珩神清气爽,换上一身蜀锦精制的常衫,在厢房之中的铜镜前,只是往日清冷目光就有几分古怪。
方才,他算是体会了什么叫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了。
事实上,他这个年龄本身就……容易玩火自焚。
实在有些高看自己的定力。
晴雯现在对他的吩咐,几乎无所不应,结果可想而知。
念及此处,不由转头看向坐在软榻上,正自穿着小衣的晴雯。
此刻少女早已垂下一颗螓首,双手越活光滑如玉的削肩系着小衣,只是系着小衣的小手有些颤抖,一个蝴蝶结钮扣打半天竟都没有系上。
晴雯脸颊嫣红欲滴,也不知是呛得还是羞得,干咳了几下,一颗芳心砰砰跳个不停,少女只觉腮帮子有些发酸,脑子还有些晕晕乎乎。
自是系着小衣,几次就系不上钮扣。
贾珩斟过一杯茶,近的前去,坐在一旁,轻声道:“喝点儿茶,我来帮你。”
晴雯抬起莹润如水的清眸,道:“公子……咳咳……”
贾珩轻声道:“你这手抖得,我帮你穿罢,平时都是你服侍我。”
晴雯轻轻应了一声,任由贾珩帮着系着小衣穿衣裳,手中接过茶盅,偏过螓首,喝了一口香茗,咕冬咽了下去。
贾珩手下一顿,原本想系蝴蝶结,差点儿打了个死结,整了整思绪,帮着晴雯穿上小衣,叮嘱道:“你慢点儿。”
晴雯放下茶盅,面色平静了一些,转而看向对面正给自己扣着袄裙扣子的少年。
只见那少年神情认真、专注,冷峻的面庞上也不知是映照着灯火之故,下巴映在暗影了。
晴雯心头怦然,只觉甜蜜和欣喜涌起。
反正她早已是公子的人了,方才又……
“公子……”
贾珩诧异了下,道:“怎么了?”
晴雯忍着娇羞,轻颤着眼睫,粉唇微微都起,其意不问自明。
贾珩脸色一顿,不由伸手揉了揉晴雯的空气刘海儿,这小姑娘惯常会胡闹。
“好了,下面的裙子,你自己穿罢。”贾珩将一旁的衣裙递给晴雯。
晴雯:“……”
贾珩道:“我再给你倒杯茶。”
晴雯不解其意,也不多言,拿起一旁裙子缓缓穿着,撅了撅嘴,道:“公子刚才还说伺候我穿衣裳呢。”
贾珩这时,端过一杯茶,递给晴雯,道:“嗯,我帮你穿。”
晴雯拿过茶盅,又是大口大口喝着茶,转眸飞快瞥了一眼贾珩,低声道:“公子,我……我不会有孩子罢?”
贾珩:“……”
揽过晴雯的削肩,道:“胡思乱想什么呢?”
晴雯点了点头。
贾珩随口问道:“唉,对了,方才你怎么学得那样快?”
也不知是不是心灵手巧,晴雯很有悟性,初始生涩,后来也有几分无师自通的熟练。
晴雯忍着羞意,垂下螓首,低声道了四个字。
贾珩面色顿了下,暗道,还真有些像。
嗯,“都说冰糖葫芦儿酸,酸里它裹着甜……象征幸福和团圆。”
晴雯这边儿说完,一张俏丽脸颊也有些滚烫,暗道,明明是公子刚在教人家,她刚刚只是学了过来。
贾珩也不多说什么,帮着晴雯穿好衣裳,翠红色袄裙,轻声道:“你别过去了,仔细让人瞧出来了。”
晴雯“嗯”了一声,也不多言。
贾珩整理了下神色,扶起晴雯,道:“让旁人收拾罢。”
贾珩重又返回内厅,已然是掌灯时分,厅中烛火明亮,欢声笑语响起。
元春、迎春、探春等几人在一起说笑。
见贾珩更衣过来,秦可卿笑道:“夫君,该用晚饭了,正要唤你呢。”
贾珩道:“方才在书房里看了会儿邸报。”
秦可卿也不疑有她,吩咐着宝珠向后厨摆饭。
但却引起了黛玉的心神注意,道:“珩大哥,邸报可有说江南整顿盐务的事儿,有爹爹的音讯吗?”
贾珩面色一顿,看向那张烟雨朦胧,纤美玉容,与晴雯眉眼有些相似,在樱桃檀口上停留了一瞬,将眸光转至一旁,凝了凝眉,神色渐渐如霜清冷,道:“最近都是整顿京营的事儿,不过前往南方的锦衣卫探事,会定期向神京递送情讯,我明天前往锦衣府,查一查,明天傍晚时候,再和妹妹说。”
见贾珩面色突然清冷,黛玉眉眼间也现出凝重之色,柔声道:“珩大哥费心了。”
贾珩点了点头,拿起一旁的茶盅,这次倒是思索起关于林如海的事来。
从他离京之前,整顿盐务一事就已在邸报上拉开序幕,这么久过去,想来一些问题也该爆出来,他正好瞧瞧。
不多时,宝珠带着几个婆子从外端了菜肴过来,众人纷纷净了手,落座,用罢晚饭。
贾珩看向元春,因元春刚从宫里回来,他也要多关注几分,问道:“大姐姐在家中可还适应吧?”
元春轻声道:“家里挺热闹的,下午时在会芳园看了梅花,听说前几天,珩弟做了一首咏梅词?”
贾珩笑道:“只是随同姐妹赏梅游玩之时的游戏之作。”
元春笑了笑,看着对面的少年,道:“我听三妹妹说了,可是顶好的诗词,我瞧着纵是比那些诗词名家也不遑多让了。”
贾珩道:“大姐姐谬赞了。大姐姐有空可常来走动走动,会芳园内景致尚可一观。”
想起会芳园,不由想起大观园,原为元妃省亲之用,但元春却未曾住过一日。
可卿也温婉笑道:“这两府离得近,大姐姐可当自家一样,时常过来顽,我喜欢和大姐姐说话呢。”
元春丰美、妍丽的脸蛋儿上也有着笑意,说道:“弟妹,我也是呢。”
而后几人顽闹了一会儿,及至戌时,天色渐晚,这才各自散去。
贾珩与秦可卿,领着丫鬟、婆子,一路送着三春、黛玉、湘云到西府角门,目送着几人离去,这才和秦可卿转身返回。
秦可卿美眸流波,柔声道:“夫君,我们什么时候去爹爹那边儿?”
贾珩想了想,说道:“后天吧,明天我要去趟兵部谈事,顺便去趟军器监。”
他的岳丈秦业为工部营缮清吏司郎中,多半知道一些忠顺王监修皇陵工程的内情。
秦可卿螓首点了点,想了想,又道:“夫君,府里事务繁多,我也忙不开,让尤嫂子帮着处置内宅的一些事儿,你觉得怎么样?”
贾珩闻言,怔了下,转眸看向自家妻子,眸光流转,轻声道:“你自己拿主意就好了,不过你总归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尤嫂子不能帮你拿主意。”
秦可卿美眸抬起,看向贾珩,柔柔一笑道:“我知道的。”
却是不由想起昨日系在夫君腰间的蓝色汗巾子,她依稀记得那是尤嫂子在月前织的。
贾珩笑了笑道:“好了,早些回去歇息。”
他这个妻子,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心思细腻。
一夜无话。
翌日,贾珩出了宁国府,带上小厮,前往兵部与李瓒商议军情。
至兵部时,已是半晌午,贾珩步入其中,见兵部文吏行色匆匆,唤过一个熟悉的面孔,道:“秦令史。”
那秦令史见着贾珩,道:“云麾不知?京营王节帅那边儿送来了牒文,调度十二团营诸将档桉,送交京营查验。”
贾珩笑了笑,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暗道,京营王子腾那边儿看来已经彻底展开行动了,这是着手清点中高级将校。
那秦姓令史陪笑说道:“云麾,卑职还有事。”
“秦令史去忙吧。”贾珩笑了笑,眸光深深,心头泛起思索。
待秦姓令史离去,贾珩起身向着司务厅行去,刚入厅中,抬头就见着条桉后站起了兵部左侍郎施杰。
这位兵部堂官脸上现出笑意,招呼说道:“子玉过来了?阁老刚刚去了五军都督府,等会儿再回来,子玉先坐着喝会儿茶。”
贾珩点了点头,拱手道谢:“多谢施大人。”
说话间,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就有书办端上香茗。
施杰这时,从条桉之后绕过来,也坐在一方小几旁的另外一张椅子上,笑着问道:“京营最近整顿如火如荼,子玉所领果勇营,没有着手进行吗?”
贾珩道:“果勇营先前查过一次空额,原在籍兵丁皆已补齐,现新军与原旧军三营,也正在整训。”
施杰手捻颌下短须,笑了笑道:“本官差点儿忘了,你在领军出征之前,已稽查过空额,整顿过果勇营。”
贾珩点了点头。
施杰道:“说来,京营这次整顿力度很大,王节度使大刀阔斧,刚才的动静你应也见着了,武选清吏司的杭郎中,已抽调不少令史没,把军将档桉送至京营,以便梳理。”
贾珩道:“王节帅这次成竹在胸,魄力十足。”
施杰笑了笑,目光闪了闪,开口说道:“有件事儿,想听听子玉的想法。”
贾珩道:“施大人客气了,在下见识浅薄。”
施杰笑了笑,道:“子玉可不是什么见识浅薄,阁老先前也是赞誉有加。”
“那是阁老高看。”贾珩谦虚了一句。
施杰笑了笑,道:“兵部最近打算和五军都督府协商,趁京营整军裁掉一些定额,京中十二团营,兵马多达二三十万之多,空耗钱粮,却不堪大任,兵部之意是每营初定额万五,仍分神机、神枢、五军,子玉意下若何?”
贾珩沉吟半晌,道:“施大人,京畿三辅之地,团营拱卫京师,震慑宵小,兵马少了,恐怕京师安危有碍。”
施杰之意是趁着整顿,将十二团营压缩至每营一万五千人,如此一来,整个京营之军大概就十八万左右。
这个也不是不行,但问题在于,设想可能是好的,如果战力仍是不行,那么最终还是要走到扩军的老路上。
施杰道:“子玉啊,不整军前,兵马同样连二十万都没有,如今行精兵选锋之法,将兵额控制在二十万内,应无大碍。”
贾珩想了想,问道:“这是李阁老的意思?”
施杰面色顿了下,解释道:“这是本官之议,已向阁老陈述,阁老之意,是听听你这等带兵将领的看法,二十万人控制京畿三辅,应是足够的吧?”
“够倒是够。”贾珩思索了下,续道:“兵在精而不在多,行精兵之法,自无不可,但归根到底还是要看这次整军,否则,贸然行事,反而削弱戍卫神京的军力,有违强干弱枝之理,而且,我还是以为,如今三辅之地,京营至少应有实额二十五万,非此,不足以机动策应北方诸省。”
如今的陈汉,受厄于天灾,流民无有生计,如此之多的流民,这时候不说先军政治,至少也要维持相对力量的禁军,来维持中枢威信,以防生变。
一旦将神京城兵力降至十八万左右,那么可以出动的兵力就只有十万,因为三辅以及都城至少要留八万人。
那样对地方诸省的威慑力就不太够。
谁能保证这十万人都是一以敌十的精锐?
施杰闻言,叹了一口气,道:“国家财用困窘,以我之想是待京营整军事毕,九边并地方都司也要稽查空额,裁汰老弱,将兵力维持在合理之数。”
这分明是施杰打算在接掌握兵部后,新官上任后烧的第一把火。
贾珩面色凝重,道:“若裁汰九边和地方都司,那就更不能如此激进了。”
施杰凝眉问道:“子玉此言何意?”
贾珩道:“施大人就难道不担心,地方军头不满生变?”
“这……”施杰面色微变,目光惊疑不定,道:“天下承平已久,应不至于此罢。”
贾珩摇了摇头,道:“其利受损,必定生怨,加之这二年……诚是难说。”
施杰闻言,似也意识到一些严重性,脸色难看。
贾珩想了想,劝道:“施大人,此事不可操之过急,还是要看京营整顿结果如何,如一切顺利,那自是不必说,若多有波折,恐怕还请大人三思。”
施杰作为兵部侍郎,虽为正三品,但代表着文官集团对兵事的看法,在某种程度上,也能影响内阁的想法。
施杰面色复杂,道:“子玉所言甚是,那此事暂且不急,待明年开春,再作计较。”
“嗯。”贾珩应了一声,心中却暗暗摇了摇头。
这一位兵部堂官,是标准的文人思维,精兵简政好不好,当然好极了,但也要根据战略环境拟定。
百万大裁军也是在国防形势有变之后。
如果他为兵部尚书,边关也好,京营也罢,原实定兵额,均不会大幅度裁汰,而是一边裁、一边补,尽量做到实兵实额。
这样不至于人人生怨,有上有下,一出一进,用不弱于旧有力量的新生力量来镇压局势。
军卒整顿后,无论是惩治贪腐,刷新吏治,都可保驾护航。
先把军队的贪污整饬了,保持绝对忠诚,然后枪杆子在手,做什么都游刃有余。
第二百九十九章 晴雯:我想学一门乐器
及至半晌午,兵部尚书李瓒终于从五军都督府,一进入司务厅,见着贾珩,面容上现出笑意,说道:“子玉过来了。”
贾珩连忙起身,冲李瓒拱手唤道:“阁老。”
李瓒摆了摆手,示意贾珩坐下,这时,一旁就有书办奉上香茗,二人落座叙话。
“明年就往北边儿去,最近,方方面面事务繁多。”李瓒解释了一句,又说道:“你递交的那份儿经略安抚司架构,人员已有眉目,唯军情司,从头筹建,千头万绪,一时又无相应干才可倚。”
贾珩想了想,开口道:“大人何不从锦衣府抽调人手?先前,下官在清剿三河帮时,就用着探事,省了不少力气。”
李瓒面色诧异了下,道:“锦衣府……子玉可有推荐人选?”
贾珩道:“刺探敌情,深入敌境,非取性情勤勉沉慎之人不可担此大任,而我听说锦衣府中,北镇抚使仇良正派人向北刺敌虏之情。”
李瓒点了点头,道:“仇良?听说在锦衣府中克勤克俭,以其为军情司副手,行细作之事,倒也合适。”
贾珩闻言,面上不动声色,心头却有几分惊异,这位李阁老,竟听过仇都尉之名?克勤克俭,这评价倒不低。
李瓒问道:“最近京营整训,子玉可有什么看法?”
这算是近来京城最为焦点之事。
贾珩道:“刚才还和施大人议过此事,京营而今选锋校兵,裁汰老弱,倒也颇有章法。”
李瓒眉头凝了凝,心头虽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妥,但细思不得,倒也不再多问,转而问及经略安抚司的一些细节。
贾珩又在司务厅中坐了一会儿,询问李瓒关于军器监的一些人事和基本情况,及至近晌时分,这才离了兵部,前往军器监。
军器监
官衙离着兵部一道街远,周围罕少民居,衙署之外有着兵丁把守。
陈汉之军器监,承袭唐宋,又汲取了明制军器局的部分架构,军器监下设弩坊署和甲坊署以及兵仗局。
设正监一人,正四品;监丞一人,正七品;主簿二人正八品;录事四人正九品。
贾珩领着五城兵马司随行的扈从,步入官衙院落之中,就见到了军器监的正监常弘,监丞徐庭业,主簿、录事等一众大小官吏。
常弘着正四品文官官服,面带微笑,迎至官厅门口,拱手道:“下官见过云麾将军,未及相迎,还请恕罪。”
如今陈汉唯贾珩被敕封为云麾将军,如今官场上下,多以云麾相称。
贾珩看向常弘,这是一位身量中等,面皮稍黑的中年文官,着四品文官官服。
军器监虽因历年边事吃紧,由工部划归兵部统管,但因主官为正四品,在兵部说话也是很有分量。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常大人无需此言,本官冒昧而访,未打扰到监中事务就好。”
眼前几人,其实已有几分技术官僚的雏形。
他在兵部听李瓒提及过,常弘虽是进士文官,但时常鼓吹兵甲之利,可改易陈汉于边疆的不利局面,也算是一员能吏。
为监中长官,主抓生产任务,比如京营弩弓、盔甲、刀枪,都是由其监造,起码这几年都没出什么大差错。
而监丞徐庭业,则是兵匠世家出身,其人捐了个举人出身,在军器监为常弘副手,算是真正的技术官僚。
常弘笑了笑,伸手相邀道:“外间冷,还请云麾至官厅叙话。”
贾珩微微颔首,在一众官吏的迎奉下,步入官厅,落座而毕。
贾珩看向常弘,问道:“常大人,本官受圣上之命,督问军器监,先前一直在外领兵,这还是第一次过来,等下还需常大人介绍介绍监中细务才是。”
常弘笑道:“云麾督问监中事务,宫里的公公早已说过,下官听说云麾对火器十分感兴趣?”
贾珩点了点头,道:“京中十二团营,神机营所用火器,皆系监中打造,正要一窥底细。”
常弘道:“大人,打造火器一事,是由兵仗局负责,徐监丞全权过问,说来,徐监丞对火器研究造诣颇深,也是此道好手。”
说着,引荐向一旁的监丞徐庭业。
这是一位身材瘦削,颌下蓄着短须的老者,短眉之下的眼睛虽小,但却明亮有神。
贾珩道:“还要请教徐监丞。”
见贾珩目光投了来,拱手说道:“贾大人,兵仗局下有匠人九千七百人,有两千四百匠人,熟练精制单眼铳,三眼铳,鸟铳,将军炮,佛郎机炮,多管火箭……”
贾珩默然片刻,问道:“听着品种倒是繁多,不知威力几何?”
佛朗机炮,此世同样在前明嘉靖初年由葡萄牙人传至境内,后得明人彷造制用,但遗憾的是,仍未能拯救前明。
不过,在如今的陈汉,也是九边戍堡的标配守城利器。
只是未听着红夷大炮,想来陈汉还未建造出来?
徐庭业闻听询问,面色微顿,道:“火器威力,各不相同,还请大人入兵仗局火器作实地一观。”
这位贾云麾打仗在行,但未必知晓火器之利,却不知宫里怎么任命了这等少年郎来督问军器监来做什么?
贾珩转而看向一旁的正监常弘,笑道:“常大人,那事不宜迟,本官这就随着徐监丞往火器作看看。”
常弘点了点头,道:“那云麾慢慢看,下官手边儿还有一些公务,倒不能陪着云麾了。”
贾珩点了点头,也不再说其他,随着徐庭业以及两个录事,这就前往火器作。
进入物料作坊,可见一派热火朝天之象。
虽是冬日,匠人仍是抱着各种材料,往来匆匆,伴随着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以及炭火炉中的熊熊火焰,颇有后世生产车间的模样。
“这是在制鸟铳,浇铸成圆形铁管儿。”一旁的徐庭业见贾珩目光停留在匠人倾倒的红彤彤的铁汁上。
贾珩问道:“这铳管可还光滑?铳身有细裂纹没有?如制一百根铳管,完好可用的能有多少管?”
这时代没有成品率之言,贾珩只能如此询问。
徐庭业闻言,诧异了下,收起心底的轻视,郑重道:“鸟铳所需铳管,成材要求颇高,十根能得二三根可用。”
贾珩点了点头,道:“可有现成铳管?”
徐庭业吩咐道:“王录事,取根铳管过来。”
顿时,一个中年文吏去了,不多时,拿过一只乌黑熘秋的铳管。
贾珩取过铳管,在手中摩挲着,能明显感受到一种艰涩触感,不由暗暗摇了摇头。
由此观之,这时代的整体冶炼工艺,在细节上还是比较粗糙、落后的,什么无缝钢管,短时间内想都别想了。
对炼铁,他前世并非钢厂工人,也不大懂。
所以改良的只能是击发方式,以及其他的弹药装填等。
至于子弹工艺,他其实懂一些,但无烟火药,冲压机,各种模具也是难题,只能在现有技术基础上,帮这些匠人拓宽一下技术思路。
念及此处,将铳管递给一旁的录事,又继续观摩工艺。
之后,贾珩随着徐庭业参观了佛郎机炮的制作流程,中间用了一顿午饭,下午又看了多管火箭的制作技艺,直到傍晚时分,暮色渐合,这才出了火器作。
而一旁的徐监丞也渐渐收起了一开始的不以为然,因为贾珩在一路上,所提出的问题往往直指要害,让徐庭业颇有启发,甚至到最后,徐庭业已然面带热切之色。
贾珩看完军器监兵械制艺,多少有些意犹未尽,说道:“不知火药弹丸制作,尚在何处?”
徐庭业神色郑重几分,道:“火药制配,易生祝融之灾,不在此地,离军器监还有十几里远。”
贾珩想了想,说道:“时日不早了,那今日先这样罢。”
二人转而返回,路上,徐庭业问道:“云麾先前所言燧石击发,还有将火药装填至弹丸之内,出膛时两相分离,可否细言?”
贾珩笑了笑,道:“徐监丞若感兴趣,待我回去绘来图纸,徐监丞可再慢慢研究如何?”
徐庭业闻言,眼前一亮,道:“那下官静待云麾佳音。”
二人说着回到官厅,常弘等在那里,迎上前去,问道:“云麾,可看过火器?如何?”
贾珩点了点头,道:“匠人制器,井井有条,常大人平时管理得当。”
事实上,经过一番实地走访,他对陈汉的军器工艺已有了一个印象——普遍落后。
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不论是现有技艺水平还是生产规模,如今的陈汉并不足以筹建一支他想象中的火器军,还需耐心改良。
转念一想,如果陈汉火器先进,也轮不到他来问事。
“鸟铳先试着改良一下,另外,濠镜有葡萄牙人盘踞,可发动锦衣卫从那里寻找各式匠人,起码这冶炼技术要提升一下。”贾珩思忖着。
常弘闻听贾珩出认可之语,心头也有几分欣然,说道:“那贾云麾这是再继续看监中之事,还是明日再看其他?”
贾珩道:“明日再继续看,今日先到这里罢。”
谢绝了常弘等一干军器监官吏的宴请挽留,贾珩在五城兵马司兵丁的扈从下,返回宁国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