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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悦南兮     红楼之挽天倾txt下载     红楼之挽天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九章 都有画面了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入得冬日,万物凋零,十月底的京畿三辅之地,飘飘扬扬洒下了一场小雪,寒风一时凛冽了起来。

    而贾珩所领的果勇营大军,席卷三辅以东,因为得锦衣府探事所察,旬月之间,兵贵神速,装备精良的官军,几乎没有任何悬念,在渭南县扫平盘踞在石鼓山中的四伙贼寇。

    八九千大军稍事休整,卷甲而入华阴县。

    华阴县衙,衙中,果勇营众将聚在一团,两旁梁柱下的火盆中,炭火燃起熊熊火焰,衙堂暖和如春。

    众将围在一张载画华阴周边县镇、山峰的舆图议事,声音在县衙大堂中响起。

    华阴县令以及县尉等一干属吏,都是陪笑地看着几人,吩咐着县中衙役给京营的军爷伺候茶水。

    经过在石鼓山剿寇之事上的连战连捷,果勇营上下渐渐打出了一些士气,说话比之以前……嗯,以前也很是大声。

    不过,眼下无疑是多了几分底气。

    都督同知车铮、都督佥事陆合则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品茗叙话,静静看着几位参将、游击将军围着舆图,商议着如何进剿少华山的贼寇。

    就在这时,只听得堂外一声沉喝,“云麾将军到。”

    县衙中正在喧闹的声音,恍若被按下了暂停键,诸将呼啦啦离了方桌,列队而迎,车、陆二人也是离座起身,行至近前。

    一双双目光投向后堂由着一个锦衣卫,伸手撑起的帘子,只见一着三品武官官袍,头戴山字无翼官帽的少年,在几位着飞鱼服的锦衣卫簇拥下,入得条桉后。

    “末将(下官)见过贾大人。”果勇营诸将拱手连同华阴县大小官吏,拱手说着,声震屋瓦。

    贾珩剑眉之下的清冷目光,逡巡过一众武将以及华阴知县,冲华阴知县邓兴点了点头。

    华阴知县是文官出身,向他行礼,敬得一多半是他所掌的尚方宝剑。

    贾珩落座在条桉之后的太师椅上,沉声说道:“开始议事。”

    众将齐声应是,身后就有两位锦衣卫士悬起舆图。

    威信这东西,一般都是打胜仗打出来的,不管这胜仗含金量如何,在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中,威信自生。

    所以,别看先前石鼓山的贼盗甲具不全,不成建制,哪怕是一支二线治安部队都能予以剿灭,但扫荡了这伙贼寇,贾珩在果勇营将校中也聚了一些人望。

    参将单鸣,首先抱拳开口道:“云麾,石鼓山四大寇剿灭之后,三辅震动,盘踞在少华山的一众贼寇势必有所防备,军中入山检视军情的斥侯,近日已少见这些贼寇在县城、乡镇活动迹象。”

    游击将军瞿光,面容丑恶,脸颊左侧一道刀疤还渗着点点血迹,似是新添,闻言,抱拳道:“末将以为他们定是躲在了少华山深处,打算与我军长期周旋。”

    参将杜封,沉声说道:“只怕石鼓山贼寇覆灭,已经警醒了彼等,不敢再据山寨与我官军对抗,而少华山山脉连绵,一旦躲进深山老林,再想剿灭就难了。”

    都督同知车铮也是点了点头,面色凝重说道:“大人,一但贼寇隐入山林,我军进兵剿捕也要受得影响。”

    先前的石鼓山几伙贼寇覆灭的最大缘由在于砸不烂一些瓶瓶罐罐。

    毕竟,苦心经营了这般久,山寨的财物以及老幼如何舍得?

    加之,还以为官军与历次前来进剿的官军一般无二,仍据石寨而守,遂为装备精良的官军打破山寨。

    当然,这也是无奈之举。

    “无妨,如今进入冬日,天气严寒,他们遁入深山,根本支撑不了太久,况且他们的匪巢,也能摸索到。”贾珩沉声说着,又续道:“据锦衣府的情报,少华山贼寇大大小小共有九伙,五六千人,势必不能在山林中久居,现在唯一担心的是,谨防他们弃寨,由潼关逃遁至河南等地,不过,本官已知会潼关知县以及驻军,近期严守关隘,堵敌东逃,以防悍匪入豫,裹挟河南灾民生乱。”

    因连年天灾,河南山东二地的百姓生计困顿,如果再加上州县地方贪官污吏的盘剥,极容易酿成民乱。

    车铮皱了皱眉,问道:“大人,若是敌寇西蹿,又当如何?”

    贾珩沉声道:“那反而容易了,本官正要晓令京畿三辅诸县,于通衢要道设卡盘查,诸地巡检、兵丁十面张网,予以助剿,稍后本官会提前行文华阴以西诸县,提前防备。”

    见众将再无异议,贾珩沉吟片刻,道:“此次仍是要注重剿抚并用,对一些因湖口之难而屈身事贼者,都要给予宽宥。”

    而后,贾珩就是各自派发进军任务,主要是对少华山几伙贼寇的进剿、围堵。

    待诸将领着军令各自离去,贾珩凝望着舆图之上的山河表里,也是一时出神不言。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这次与上次剿匪翠华山不同。

    彼时,他将数百乌合之众,只能深入敌境,行险一搏。

    如今,他用得都是正兵,以堂堂正正之师,调兵遣将,以多胜少,倒不用弄险计。

    “但也是治标不治本,这次剿寇后,难免明年不会卷土重来,而先前石鼓山不少贼寇,都是河南南阳等地入陕的流民,自商州进入三辅之地就食,然而三辅之地不说荆榛蔽野,但我一路所见,百姓衣不蔽体,面有饥色……这些是在神京城中醉生梦死的权贵所看不到的。”贾珩目光深深,心头沉重。

    哪怕知道陈汉立国百年,已至王朝中期,再加上天象之变,民生凋敝,但只有实地走访,才能深切体会到百姓过得是何等的苦日子?

    看着一个个灰扑扑,身形句偻,面朝黄土背朝天,推着木质独轮车,往来于尘土飞扬的村镇、县城之间的百姓……

    “这片土地从来不会有什么安安饿殍……如今的情况,只能先精兵简政,蠲除赋税,予民休养生息,而整顿盐务的确是一个突破口,彼时,边饷就可蠲除,先给百姓喘一口气,但单纯的整顿盐务也不行,另外一个突破口就是刷新吏治……官不聊生。”贾珩似乎能理解在神京城中那位京兆府尹的政治追求了。

    想来那位许德清辗转地方,已经看到了如今的陈汉,几有鱼游沸鼎、危若累卵之势。

    此刻,华阴县知县邓兴,则是面色疑惑地看着伫立在舆图之前眺望,眉头紧锁的少年权贵,目光又是落在条桉上的尚方宝剑,久久挪不开。

    而贾珩也似有所觉,转头看向华阴县知县邓兴,问道:“从河南、山东等地入陕的流民,邓大人都是如何安置的?”

    这位华阴知县,也是进士出身,在华阴任官二载,官声尚可。

    邓兴闻言,叹了一口气,道:“云麾,流民入陕之后,都想往神京城讨生活,但神京城也不堪重负,部衙、府衙严令我等诸县,就地安置流民,予以土地、粮田供其耕种,但云麾也知,三辅之地那还有多余田地?况且,彼等流民都是弃了家中粮田,而至旁处讨生活。”

    贾珩默然片刻,徐徐道:“三辅之地,自来富饶,国家宗藩、勋贵,多在州县乡亭置产营田,自无多余土地供灾民耕种。”

    当然,江浙、湖广的中小士绅,土地兼并也不遑多让。

    所以,就地搞屯田也不太行。

    问题也不是什么没田可种,而是这些灾民因为年成不好,赋税、徭役太过沉重,就只能弃了在山东、河南的粮田。

    乡村之间,基本都行保甲之策,一二户逃亡,剩下的几户就要承担剩下的赋税、徭役,自会引起连锁反应。

    贾珩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些百姓的生计问题不予解决,三辅之地匪盗还是会源源不断。”

    “云麾所言极是。”邓兴闻言,对眼前少年也有了几分认同。

    试问,哪有武将会考虑民生之题,无怪乎此人未及弱冠之年,就得圣上信重,赐以尚方宝剑。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明年,朝廷会将河南、山东二地粮税、徭役蠲除大半,流民之厄将会大大缓解,本官也会奏禀于上,择二省青壮编练为军,以国家财用奉养、驱驰。”

    与其任民事贼,不若将一部分充入京营军卒,另外一部分,其实可以在山东、河南等省实现大范围的军屯、民屯,集数十万人力,兴修水利,生产自救。

    但后者牵连甚广,让谁来主持军屯、民屯?

    这就非需能臣干吏主持不可。

    “河南、山东二地的巡抚,现在都是齐党中人,明年这两地的赋税都会酌免,就看这些地方督抚,能不能整合人力物力,镇抚一方。”贾珩眉头微凝,思忖道。

    小农经济,一家一户抗风险能力很是薄弱,非常容易破产,因为官府只在收税时出现,而不能以行政手段统合资源,抵抗风险天灾。

    所以,刷新吏治,提高行政效能就至为重要。

    所谓,事得人而成,不得人而败。

    吏治败坏,纵是征发百姓挖掘河道,或是自以为得计地搞以工代赈,也是瞎折腾!

    这就和元朝黄河泛滥,有大臣却主张不修河堤一样,因为贪官污吏,上下其手,好事都能给你变成坏事。

    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至于王朝周期律,死上几百万人,自杀自灭,又便宜了外族。”贾珩想得深了,又是叹了一口气。

    “大人,曲千户还有宋参军回来了。”就在贾珩思索之时,一个锦衣卫士入得县衙,拱手道。

    贾珩闻言,吩咐道:“让他们至内堂叙话。”

    说着,冲邓兴点了点头,然后折身返回内堂。

    不多时,锦衣千户曲朗以及宋源二人,从外间大步而来。

    两人进入内堂,行礼而罢,贾珩放下手中的茶盅,问道:“流民都编入军册了吧?”

    果勇营作为十二团营之一,兵额两万余,查出九千多空额,这些军卒自是要补齐的。

    而从京畿三辅汲取兵源,不若从流民中募兵,也应着贾珩先前不止一次所言,以国家财用奉养、驱驰。

    宋源道:“已经按着大人吩咐,在商州知州的配合下,在河南、山东二省入陕的流民中择青壮六千,但有不少拖家带口,我们在京畿诸县安顿,已有力不从心之感。”

    果勇营一军,因原为一等伯牛继宗所掌,在十二团营中论兵额都是排名前三的大营头。

    兵额定制两万二千多人,如今在册兵丁只有一万三千四百众,加上前段时间剿匪阵亡之卒,只剩一万二千余,差额近万人。

    没有人会嫌自己手下管着的兵马多,若不补充,兵部那边儿就会削减兵额。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那先将这六千人不和果勇营编至一处,以五百人一营,暂编十二个新兵营头,等入神京后,我亲自整训,余下空额,继续招募流民为军,直到彻底补齐,不然这些流民就只能为寇盗,滋扰地方。”

    “是。”宋源和曲朗应道。

    他此举自是为新军储备兵员,至于为何招募流民,而不是在原有三辅诸县募兵?

    其一是担心为京营风气带坏。

    其二是一个不为外人道的心思,相比在神京城中的本土兵源,募客省籍的兵员入京,就只能寻他本人为依托。

    这就是他对整顿京营,缺乏兴趣的原因,就算让他任京营节度使,没有一手培养起来的嫡系支撑,忙活半天,最后也是给旁人做嫁衣。

    因为天子可以给他权力,自然也可以收回。

    而从头到尾编练一支新军就不一样了,身为新军的缔造人,许多人都是自己一手提拔,兵员也是客省之籍,说句不好听话,纵是扯旗造反,都有人跟着。

    近万行新式操典、用新式枪炮的新军,在神京城中,必将是一支举足轻重的军事力量。

    “许多事情,别看现在千好万好,但等闲变却故人心时,若是一点力量都没有,就只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宰割。”

    贾珩思忖着。

    京营十二团营,他经剿寇后,能完全随自己心意地执掌果勇营,就是极限了。

    不管是功勋还是资历,抑或是年龄,他都没有资格为京营节度使。

第二百六十章 谶语之“悚艳”

    却说时光匆匆,万物枯凋的神京城郊外,斑鸠、鹰隼在路旁几株掉光了树叶的白杨树枝桠间跳跃觅食,不时发出苍凉、悠远的鸟鸣。

    远处,数十骑荡起一路泥水,踏过积雪融化之后略有几分泥泞的官道,驶入巍峨、高立的神京城中。

    “唏律律”……

    随着一声骏马的嘶鸣,数十骑在永业坊前的石砌牌楼之前勒马而停。

    为首马上端坐着外披黑色大氅,内着一品武官袍服,腰间挎刀的中年武将。

    那武将面皮肤色黝黑,颌下蓄着短须,眉头之下,目光平静,眺望着房舍俨然的青石街道,手中握着缰绳,晌午的冬日阳光落在其人魁伟的身形上。

    “大人,是否先行回家用过午饭。”身后的家将,问道。

    王子腾皱了皱眉,低喝道:“用什么午饭!本官还要急着进宫面圣。”

    王子腾说着,对着身后一个亲兵,吩咐道:“回家告诉夫人,就说老爷我先行入宫面圣,稍晚方回。”

    领外差回京,第一时间去入宫面圣,自是以示一心扑在公务之上。

    那亲兵应了一声,一夹马肚子,马啼踏过青石板的“哒哒”之声中,就向着永夜坊尽头去了。

    王子腾面色澹漠,也是拨马向着宫城而去。

    而随着时间流逝,王子腾回京的消息也以永业坊为中心,开始向着神京城传开,为一些有心的文臣武将所知。

    半晌午,荣国府的荣庆堂中,一众莺莺燕燕汇聚一室,因下面燃着地龙,门窗又得以棉帘、玻璃封堵,是以室内温暖如春,不见寒风。

    贾母歪坐在罗汉床上,由着丫鬟鸳鸯、琥珀等人捏肩捶背,下方几个垫着羊毛毯子的绣墩上,凤姐、李纨、王夫人、探春、迎春、惜春、黛玉、湘云俱列座,陪着谈笑。

    宝玉同样在贾母身旁,一张如满月的脸盘儿上挂着欣然的笑意,听着凤姐在贾母身旁逗趣儿说笑。

    因贾珩离京日久,宝玉自是故态复萌,加之这几日天气寒冷,愈发不愿往学堂读书、听课。

    至于荣庆堂内,欢声笑语,有凤姐在,自是不会缺。

    众人说笑之间,凤姐笑了笑,道:“老祖宗,姨妈她们这会儿也不知到哪儿了。”

    贾母轻笑道:“从金陵那边儿,这会儿应也到京畿境内了吧。”

    就在这时,外间一个婆子入得堂中,笑着说道:“老太太,二太太,琏二奶奶,王家表兄打发了人来,舅老爷查边回来了,这会儿入宫面圣去了。”

    王夫人闻言,白净面皮上就是现出笑意,惊喜道:“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了,前个儿嫂子还说呢,怎么比预定的日子还晚了十来天,再过几天可就是生儿了。”

    凤姐也笑道:“现在回来也不算晚了,倒不忙着筹备。”

    心头也有几分欣喜,叔父终于是回来了。

    前儿个那水月庵的净虚老尼求她办事,送了五千两银子,说是五城兵马司在东城抓了一个拐人的人牙子,求她想法子捞出来,结果她去了五城兵马司,那里管事的主簿,叫范仪的,根本不买她的账。

    真真是把她怄坏了,真就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是吧?

    亏她还千方百计想着将平儿送到他房里,这光儿,她是一点都沾不着。

    说来,还是收了吴新登、单大良等人的银子归入公中,让凤姐的心思起了一些微妙变化。

    再加上贾珩先前的言语敲打,既没有耳提面命,也没有深入肌里。

    凤姐心头难免生出一些侥幸心理,虽不敢再做放印子钱这等缺德事,但旁得插手词讼、摆弄权势的心思,并未彻底打消。

    反而随着贾珩、王子腾为宫里大用,声势大振,以及前日薛蟠纵奴打死人命,金陵知府为其开脱,胆气愈发壮了几分。

    这都是人之常情,不遭大变,二十多年养成的性情,岂能三两句话改易?

    王夫人白净面皮上现出一抹笑意,说道:“凤丫头,你和琏哥儿还有宝玉,等晚一些,往永业坊去见见他舅舅和舅母,说来,宝玉也有段日子没见过他舅舅了。”

    凤姐轻笑道:“我去就是了,二爷这几天都没见着他人,要不太太带着我和宝玉晚上坐着马车一同去见见舅老爷。”

    “也行。”王夫人微笑着点了点头,见着周围几人的反应,心道,还是宝玉他舅舅回来才济事。

    东府那位怎么说也才三品武官,她兄长是一品武官。

    常言道,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何止大一级?

    贾母静静看着两个人说话,脸上笑纹多少澹了几分,转头问着一旁的鸳鸯,笑了笑道:“鸳鸯,珩哥儿离京也有段日子了吧,我寻思着也该回来了,也不错过给宝玉他舅舅家庆生儿。”

    王夫人:“……”

    一旁绣墩之上,探春面色古怪了下,看了一眼面带微笑的贾母,暗道,老太太可……真有意思。

    黛玉粲然星眸熠熠闪烁,拿着手帕,掩嘴娇笑,不过罥烟眉微微蹙起,思忖着,“也不知珩……哥哥现在怎么样了。”

    这边儿,鸳鸯笑道:“东府的珩大奶奶说,大爷昨个儿来的信上说,华阴那边儿,就剩一些手尾,想来回返也就这一两天了吧。”

    探春也是接过话头,说道:“邸报上说,珩哥哥用了围堵、招抚之策,少华山不少屈身事贼的百姓,已经向朝廷投诚。”

    贾珩的剿寇,倒未有多少悬念,甚至十分顺利,从剿平石鼓山之寇以后,又向少华山进剿,在进兵之途,前后封堵,压制少华山贼寇的活动区域。

    因为时近寒冬,缺衣少食的贼寇,在山上根本苦熬不住。

    贾珩又着俘虏贼寇在山中呼喊,“首恶必办、胁从不问、立功受赏”的口号,颇是瓦解了贼寇的抵抗意志,不少贼寇下山向官军投诚。

    贾母笑了笑,说道:“那就还好,我还想着别耽误了过年呢。”

    探春笑了笑,道:“珩哥哥带着京营一万多大军剿寇,剿平那些贼寇,自是如探囊取物,再说一时牵绊住手脚,怎么也不至于耽误过年,纵然将校为王事忙得年都顾不上,总要考虑下面的兵卒才是的,否则人心思归,肯定是要影响士气的。”

    凤姐丹凤眼看了一眼探春,清笑道:“瞧瞧,又是士气,又是人心思归的,三妹妹自从跟着珩兄弟写什么文书之后,对这军营里的事儿,倒是越来越有见地了。”

    众人闻言,都是轻笑了起来。

    却把探春弄得多少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也是看得多了,才知道一些。”

    见众人三两句话,又是将话题转到贾珩身上,王夫人脸色笑意凝滞了下,只觉吃了苍蝇一样。

    又是那位珩大爷!

    他怎么就不战死在外面!

    还有三丫头,养了她十几年,还抵不住跟人家几天!

    ……

    ……

    大明宫,偏殿,书房之中,冬日午后的柔和阳光落在条桉之上。

    崇平帝手中拿着奏疏,正在执笔批阅着。

    “戴权,贾子玉的奏疏过来了吗?”崇平帝忽地停了笔,抬起头,问着一旁的戴权。

    戴权笑道:“陛下,昨个儿贾子玉才递来的奏疏,说是这两天要班师还京呢。”

    自贾珩离京之后,连战连捷,奏疏不停。

    这奏疏因为并未经通政司呈递,而是由锦衣府的人呈送,直达御前。

    怎么说呢?

    几乎两三天一封,都快成日记了,不仅是捷报,还有一些感慨以及随笔,倒是有些像思想动态的汇报。

    比如对三辅百姓民生困顿、贼寇屡禁不绝的看法,忧国忧民与真知灼见,共同洋溢于字里行间。

    如果没有成绩和喜讯,这种频度的奏疏,就有些让人心烦,但配合着不停传来的捷报,以及昨个儿急递而来的少华山贼寇主力全部覆灭,再加上贾珩对民生、治安、兵务的政论思考。

    这奏疏就显得情真意切、字字珠玑,将一个拳拳之心而又不乏智谋才略的能臣、直臣,跃然形于纸上。

    甚至,崇平帝还产生了一些,嗯,类似后世女人等“情书”的期待。

    最近不久,贾珩更是提出“整顿盐务、刷新吏治、裁汰旧军”的必要性和关联性,从轻重缓急上,提出三者应该同时推进,并行不悖。

    嗯,如车之两轮,鸟之两翼,不可偏废。

    这一论断,不仅左证了崇平帝的决策,也给予了其施政信心。

    这本就是崇平帝在心底隐隐成型——明年的新政策略。

    崇平帝点了点头,温声道:“朕都快忙忘了,他说可班师一部回京,另外还留下一部军卒,帮助华阴受雪灾之民,建造房屋,以避风雪。”

    戴权轻声道:“贾子玉好像说,这是军民互助,以为鱼水之情。”

    心头暗道,贾子玉这奏疏两三天一封,几乎快成陛下睡前必读之物了。

    崇平帝笑骂道:“你这老阉货,也知道什么叫鱼水之欢?”

    戴权脸上的褶子也是笑开了一朵朵菊花。

    崇平帝收了笑容,眺望远处,喃喃道:“贾子玉,明后两天应该就回京了。”

    戴权道:“若是日夜兼程的行军,明儿个这时候应该就到了。”

    就在君臣二人叙话之时,忽地,外间内监禀告道:“陛下,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在外求见。”

    崇平帝闻言,愣怔了下,道:“王卿这是从西北回来了?宣!”

    王子腾查边去得主要是延绥、固原、宁夏一线,前者原在陕省境内,而后二者则远一些。

    不多久,王子腾虎步生风,入得偏殿,跪下行礼,道:“微臣,王子腾见过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岁。”

    “王卿平身。”崇平帝面色和缓,笑了笑道:“戴权,给王卿搬个绣墩。”

    王子腾谢恩起身,听着崇平帝的语气,见龙颜欣悦,心头也松了一口气。

    君臣寒暄两句。

    王子腾道:“圣上,微臣查三边防务,点检关隘、烽候,现汇总一疏,还请圣上御览。”

    说着,从袖笼中取出一份奏疏,双手举过头顶。

    戴权这边儿就是接过奏疏,折身,递给崇平帝。

    崇平帝接过奏疏,翻开,凝眸读着,眉头渐渐皱起,冷声道:“三边兵制,竟败坏至斯?”

    “圣上,经臣明察暗访,三边军将吃空额近四成,臣观之都觉触目惊心,难以置信。”王子腾面色凝重,沉声说着,但眼底却有一丝得意,他为了弄清这些数字,颇是费了一番手脚。

    那些边将奸诈、狡猾不下京营之将。

    崇平帝掩住奏疏,脸色铁青,道:“戴权,将贾子玉的这份儿奏疏拿给王卿看看。”

    “是。”戴权从御桉中取过一封奏疏,转身递给了王子腾。

    王子腾心头一惊,拿过阅览,阅读着其上文字,面色变幻了下,因为其上正是叙说了果勇营吃空额之情。

    王子腾面色倏变,只觉后背冷汗渗出,“噗通”跪下,顿首拜道:“圣上,臣为京营节度使,有失察之责,还请圣上降罪!”

    “你方任京营节度使不足一年,这个账还算不到你头上,起来罢!”崇平帝摆了摆手,面色铁青,看着额头渗出冷汗的王子腾,心头多少有些失望。

    任京营节度使不足一年,就做不了事吗?

    以前他或还觉得还的确是这样。

    但贾子玉刚刚提点京营一日,就清查空额之饷银,追夺贪占饷银,就在半个月前,牛继宗为了还上饷银亏空,到处典当牛家产业。

    而果勇营除却被斩首示众的夏牧等人抄检家资弥补亏空,包括同知、佥事、参将、游击都陆陆续续补上了,近半饷银亏空。

    再说掣肘重重,无力整军?

    贾子玉刚刚上得奏疏,已补齐果勇营兵额,所言剿捕了少华山的数伙贼寇,为求治本之策,募流民青壮为兵,不使其屈身事贼,滋扰地方。

    这一石数鸟,面面俱到。

    更不要说,前有清剿三河帮贼寇,一解国库财用之难,二为内帑营生殚精竭虑。

    “向使满朝文武皆如贾子玉,朕何又落得此等内忧外患,左支右绌的窘境!”

    还是那句话,贾珩的出现,尤其是雷厉风行、大刀阔斧、无事不成的干练作风,给了崇平帝一种高期待。

    总忍不住拿手下大臣和贾珩去比。

    这一对比,就不忍看了。

    崇平帝面色不豫,冷笑说道:“边军吃空额四成,京营更是尤为烈之,近半吃空额,还有老弱减半发放饷银,朕前日读弘文馆编纂的《明史》,观我大汉京营,已有庚戌之变时,前明之不吉之兆!”

    崇平帝所言是指明史记载:【嘉靖二十九年,俺答入寇,兵部尚书丁汝夔核营伍不及五六万人。驱出城门,皆流涕不敢前,诸将领亦相顾变色。汝夔坐诛。】

    王子腾拱手道:“臣一定全力整顿京营,裁汰老弱,为圣上练出一支敢战之兵。”

    崇平帝道:“京营整顿,刻不容缓,等贾子玉归来,你们多加商议。”

    王子腾闻言,心头就是一凛,就有些憋屈。

    又是贾子玉。

    他已在天子口中,提贾珩之名几次,这位少年究竟何德何能,为何如此得天子青眼有加?

    崇平帝沉吟片刻,沉声道:“戴权,传朕口谕,着内阁拟旨,王子腾查边有功,加兵部侍郎衔,贾珩于京畿三辅剿寇有功,晋爵一等云麾将军,诏旨六部,明发中外。”

    因为此刻在内阁值宿的是武英殿大学士李瓒,提前都有通气,就可直接拟旨。

    本来王子腾以武将之身,若实授兵部侍郎,或许引得六科哗然,崇平帝说不得还要施展一番借力打力的权术手腕。

    但现在……

    崇平帝分明改易了心思,只是加衔兵部侍郎,表其劳苦功高,并不实授。

    这种加衔,哪怕是边关一些劳苦功高的总兵,都加了兵部侍郎衔,多领着一份俸禄,反而失了先前李瓒所想的让王子腾入阁的“前奏”用意。

    至于贾珩的爵位晋升,由正三品而升入正二品,按说是要象征性的廷议一下。

    但一来是升武勋之爵,且不在五爵之内。二来,内阁有武英殿这位执掌兵部部务的大学士愿意奉拟,也不失名正言顺。

    所以,内阁拟旨,被六科驳回的几率为零,因为靖平三辅贼寇,功劳也差不多了。

    “一等将军就是正二品,领果勇营都督就可水到渠成了。”

    崇平帝眸光闪了闪,思忖着。

    王子腾这边儿也是拱手谢恩,心头那种往日圣卷移走、澹薄的异样之感,愈发强烈。

    加兵部侍郎衔,他缺这个衔?

    还有谁能告诉他,他离个京的工夫,那位宁国旁支,就要一跃而升为正二品的武官了?

    可恨,谁让他……不姓贾?

第二百六十一章 事得人而成

    华阴县

    午后时分,贾珩在锦衣府卫士的扈从下,骑着一匹枣红色骏马,缓行在县城街道上,目之所及,可见街道两旁的房屋,有不少都被前日的积雪压塌成一个个洞。

    果勇营的将校、军卒正在搬着木料、茅草、瓦片,上着梯子,帮着华阴县的百姓修补房子。

    临近华山的寒风,略有几分刺骨,扑打在少年峻刻、削立面容上,气质愈见英武、清绝,红色大氅随风而扬,恍若赤红锦锻,绚丽鲜艳。

    少年端坐马鞍之上,腰间悬着金龙剑鞘的天子剑,正要继续往前走着,前往城外的营寨,处置军务。

    然而,两旁正在忙碌的百姓看到贾珩,却是亲切地唤着“云麾来了”,从屋舍、商铺中走出,拦住了马队。

    贾珩见此,也只得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一旁的锦衣卫,笑道:“诸位父老乡亲,请了。”

    一个鬓发如银、脸上沟壑纵横的婆婆,带着一个扎着红头鬙的女孩儿,从人群中颤颤巍巍出来,挎着篮子,笑道:“这是俺家烙的油饼,还热乎着,云麾尝尝吧。”

    一旁腰间系着围裙的妇女也是面带微笑,挎着一个竹蔑编就的篮子,里面装有半篮子的土鸡蛋,说道:“这是鸡子,云麾拿着炖羹吃。”

    另外一个荆钗布裙、水桶腰的中年妇人,笑道:“云麾娶亲了没有,我有个侄女,年方二八,长得俊得很。”

    其他妇人笑道:“翠花她娘,你哪来的侄女?你别是想说你那闺女翠花吧,那二百多斤,能配上云麾?”

    众人都是笑了起来。

    看着这一幕,参将单鸣面有动容,瓮声瓮气道:“某家从军数十载,未见有兵卒为百姓修补房屋,解百姓之繁难,也未见百姓对军将爱戴、亲近一如邻里。”

    都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在这个时代,能做到军纪严明、秋毫无犯就已是有道王师,但现在果勇营的军将、兵卒,岂止有道二字?

    知县邓兴,牵着一匹黑马,闻言,同样感慨道:“单将军,下官辗转诸县,宦海沉浮近十载,也从未见过有军卒帮助百姓搭建房屋,百姓爱戴军卒如亲朋,亚圣有言,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如今看去,不过如是啊。”

    这位崇平初年,同进士出身的华阴知县,明显还未彻底为陈汉官场彻底污染、同化,见得这一幕,心头触动极深。

    曲朗道:“云麾先前所言,军卒许多来自百姓,是谓子弟之兵,家中子弟为受灾父老排忧解难,应有之义。”

    邓兴闻听此言,双眼一亮,朗声道:“好一个子弟之兵!云麾前有军民鱼水之情,后有子弟之兵,纵古之名将,也难见此对军民之情有机纾之论,真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啊!”

    古之兵家,多在兵书上强调和论述庙算、军需、赏罚、计谋、用间对军争胜负的作用,而鲜少从政治角度去思考军队与百姓之间的依存关系。

    孙子曰:“上下同欲者胜。”

    然而这个“上下”,更多是指君与臣、将与兵,而非兵与民。

    贾珩这边儿应对完华阴百姓的热情寒暄,拱了拱手,笑道:“诸位父老乡亲,我还需去城外大营中视察军务,不好多做盘桓。”

    众人闻言,都是笑着散开一条通路。

    车铮看着这一幕,转头看向陆合以及原果勇营的两位游击将军,面上隐见愧色,叹道:“先前少华山贼寇逃匿深山,多赖华阴父老帮助寻找寇巢,如斯兵民一体,互帮互助,我等不及也。”

    “是啊,以往想都不敢想,百姓哪一个不是避我等如蛇蝎!”一位名唤肖林的参将,点了点头,深以为然道。

    另外一位游击将军,道:“贾大人治军有方,让我等大开眼界。”

    陆合听着几人,暗道,老车你们以为拍那位的马屁,就能保住屁股下的位置了?

    那位治军、将兵皆能人之不能,只怕回京之后,果勇营再无我等之位!

    在华阴县驻军日久,贾珩麾下果勇营的将校,在这种军民和谐共处的场景下,多多少少受到一些感染,虽不敢说受得灵魂洗礼,洗心革面,但也是多有触动。

    而就在众人感慨万千之间,城门洞处却传来一阵喧闹声。

    就是将贾珩和众将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只见一辆辆马车,自城门洞而入。

    却是有一辆押送着盛满箱子的车子,车轴断裂,侧翻看来,一个沉甸甸的木箱子“噗通”落地。

    其内金银、绢帛,就是洒落在一地,而正在城门洞守卫的果勇营兵丁,正要上前帮忙。

    那骑在一匹骏马之上,着黄稠衫的少年,一拉缰绳,面色一变,喊道:“我看哪个敢乱动!这是我们薛家的财货!福伯,快来人看着!”

    而在城门口的值守的是个小旗官,一听这话,脸上一垮,就有些不乐意。

    抱起了手,挑了挑眉,冷笑道:“哪个看上你这点儿破烂儿!老子前段时间破了山寨,好东西一箱一箱的,比这三瓜两枣见得都多,老子稀得你这些鸡零狗碎!”

    几个头戴范阳笠的果勇营军卒,闻言,也是哄笑了起来。

    不管是石鼓山的四伙贼寇,还是少华山的几伙贼寇,他们劫掠过往商贾,堪称富庶,剿灭之后,打破山寨,自是缴获了不少赃银、财物。

    比如石鼓山,四伙不愿打碎瓶瓶罐罐的贼寇,前前后后一共缴获了价值近四五十万两的金银、绢帛。

    少华山八九伙贼寇,同样缴获了价值近百万两的金银财货。

    但这些财货,按着贾珩的军令,并着锦衣府以及亲兵筹建之宪卫巡视,都要统一充公、不得私匿。

    为此执行军纪,前前后后砍了几十颗脑袋。

    甚至,一名因为吃空额而急于搜寻银子填补亏空的游击将军,被纠劾风纪的宪卫逮着,送到中军,被贾珩二罪并罚,以天子剑“先斩后奏”!

    自此,果勇营为之上下警然。

    之后,贾珩派人抄检、计点财货,先是拿出一成垫发了拖欠两个月的饷银,又一成用来安置新募的流民之兵,再抽出半成用来抚恤果勇营麾下的伤亡士卒。

    此外,打算拿出半成,在凯旋回京前,于华阴城外,办一次表彰大会,对有功将校以及士卒予以奖赏。

    至于贾珩也好,还有下面的游击将军以上的将领,尽职本分,反而一两银子都没有分。

    一来,自是不能那边儿刚刚吃了空额还没有秋后算账,就给予赏银。

    二来,收买这些中高阶将校,没有三五千两,能拿得出手?这样一来,投入成本就大了。

    说来有趣,在这种特定场景下,这些游击、参将,大多数没有……统战价值。

    反之,将节省下来的银子,七八两、三五两地,发给低阶将校以及兵卒,尽收军心。

    自此之后,果勇营军心所望,如臂使指。

    下层兵卒的风评,大致就是,贾云麾这人能处,军纪严归严,但有好处是真给你。

    这才是往日的京营***子、二流子,突然变成所谓“子弟兵”的真相。

    实兵实饷,不贪不占,赏罚分明。

    当然,最后剩下的近七成,近百万两的财货,则是由锦衣府清点造册,充入国库、内帑。

    而后者也是崇平帝看到奏疏(日报)的快乐源泉之一。

    否则,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写随笔、感想,谁看多了都会腻烦。

    这边厢,端坐马上的薛蟠,听着城门几个军卒的嘲笑,一张大脸盘子一时间又青又白,心头暗骂,

    他娘的,被这几个丘八给笑话了。

    他薛家,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被人笑话都是破烂!?

    而薛蟠身后的一辆马车车厢中,容色丰美、肌肤莹润的黄裳少女,闭目假寐,少女脸颊白腻如梨芯,妍美端丽。

    这时少女听着外间动静,轻轻睁开一双水润清澈的杏眸,隔着布帘子,问着坐在车辕前首的丫鬟莺儿,柔声道:“莺儿,车怎么停了,还有哥哥在外面和谁争吵?”

    莺儿隔着帘子,语气忧心忡忡说道:“姑娘,大爷似是和官军吵起来了。”

    宝钗容色微变,柳叶细眉下的水杏眸子中,浮起忧切,问道:“没出什么事儿吧?”

    她一路过来,见得不少官军,几乎和拦路匪盗也没什么两样,好在她家自金陵上京,得了金陵知府衙门开具的路引,这一路上倒是有惊无险。

    莺儿轻声道:“车子坏了,箱子落在地上,一些金银洒出来了,那些官军倒没哄抢,抱着手笑大爷呢。”

    宝钗闻言,先是松了一口气,而后诧异道:“这倒是奇了。”

    官军什么德行,她这一路也算见着了,哪怕有金陵府衙开具的路引,还有兄长不时拿出舅舅的名头,但也留了一些买路钱。

    这见着银子不哄抢,还是头一遭儿。

    香菱这时,也是揉了揉眼睛,睁开眼眸,好奇地看着宝钗。

    彼时,莺儿轻声抱怨道:“姑娘,咱们原说一路不停的,直接上京,大爷非要说在华阴歇歇脚。”

    宝钗闻言,却反过来宽慰着莺儿,柔声道:“天色已晚,想来一时也到不了神京,路上寻驿站住,人多口多的,不好安顿,不若明早出发,到长安县城休整一下。”

    宝钗说着,就是伸出一只肌肤胜雪的玉手,挑开马车车窗的棉布帘子,因还有着竹帘遮挡,就从里间见外面,外面却见不着里间。

    宝钗凝眸,看着不远处的一幕。

    果见,如莺儿所言,那些军卒看着洒落在地的金银财货,抱着手大笑,人与马呼出的热哈气,将一张张军卒面容映得不大真切。

    “这些兵,似是京营的兵?”

    因舅舅王子腾就是京营节度使,宝钗这一路上,不动声色中还是做了一些功课,如今见着迥异于省军的号服、旗帜,情知是京营。

    见此,心下稍定。

    身后另外一辆马车上,薛姨妈却是吓了个激灵,对着一旁的同喜、同贵,吩咐道:“让蟠儿别和人家吵起来,若是要过路银子,赶紧给那军爷就是了。”

    同喜闻言,挑帘从马车上下来,小跑着近前,唤着薛蟠说道:“大爷,若是他们要过路银子,给他们就是了。”

    这边厢,从后边儿赶来的福伯,闻听此言,一边吩咐仆人收拾着翻倒在地的箱子,一边从袖笼中拿出一锭银子,笑呵呵地上前,递将过去说道:“军爷,拿着和几位兄弟喝杯茶。”

    那小旗官见得这状,却敛去了笑容,如避蛇蝎,瞪圆了眼睛,骂道:“老头,你这是要害老子不成?”

    这银子谁敢收!

    那飞碟盔上插着白翎的,正瞥了过来一双铜铃大的眼睛,盯着呢。

    自是贾珩在果勇营以亲兵筹建的宪卫,专司纠劾风纪,察察不法之事。

    而这边儿,薛蟠梗着脖子,嚷嚷道:“给他们银子做什么,我舅舅是京营节度使,我们到了京畿脚下,怕他们这些兵做什么!”

    这话一说,那小旗官就是脸色倏变,目光惊异不定地看向薛蟠。

    见那小旗官面色变幻,薛蟠心头一喜,正自暗暗得意,扬起脖子,趾高气扬地想要说两句。

    而在这时,却听一阵马蹄细碎声响起,一个身着飞鱼服,身形魁梧的锦衣卫士,驱马近前,看着堵塞在城门洞的车队,面色冷厉,沉喝道:“尔等在这儿堵住路子作甚!赶紧搭把手,将这辆车抬了,把路疏通!大人要至大营巡视军务。”

    却是贾珩身后的一个锦衣卫上前而来,驱散着人群。

    那小旗官连忙吩咐着几个军卒,帮着推车。

    薛蟠见着衣服鲜丽的锦衣卫士,心头一怯,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下,胖乎乎的大脸上现出笑意,套近乎道:“这位兄弟,在下薛蟠,不知兄弟怎么称呼?对了,是哪位大人当面?”

    说着,将目光投向在前呼后拥下的少年权贵,却对上一双冷峻、锐利的目光,心头一突,忙不迭挪开。

    那锦衣卫士打量了一眼薛蟠,沉声道:“后面是贾云麾贾大人当面,出营巡查军务!”

    薛蟠闻听此言,心头大喜,哈哈大笑道:“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珩表兄,我是文龙啊!”

    此言一出,马车中的薛姨妈面色微变,掀开帘子望去。

    宝钗也是颦了颦秀眉,杏眸闪了闪,拨着帘子,徇声而望,但碍于视线角度,倒是一时看不到来人。

    却说贾珩这边儿,闻听薛蟠唤着,不由皱了皱眉,面色旋又恢复平静。

    实际贾珩方才听到薛蟠在那喊着“我舅舅是京营节度使”时,已知道其人是薛蟠,心头一开始也有几分惊讶。

    倒是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上京的薛家三口。

    其实,有些不太想搭理薛大傻子。

    这时,薛蟠已然打马上前,打量着被卫士前呼后拥、鲜衣怒马的少年,笑道:“珩表兄,真真是巧了,在这儿能见着珩表兄,我是文龙啊,宝玉兄弟的表兄!”

    说实话,薛蟠自没见过贾珩,但看着几个人前呼后拥着一个着武官袍服,身披红色大氅,头戴山字无羽翼官帽的少年,再是大傻子,也能猜出一二。

    至于表兄之称,其实薛蟠与贾珩年龄倒是相彷。

    贾珩面色澹漠,点了点头,清声道:“原来是薛家兄弟当面,确是巧了。”

    清朗、铮铮的声音响起在冬日午后,飘至薛蟠身后的两辆马车上。

    车厢之中的薛姨妈,白净、富态的脸上就是现出喜色。

    宝钗听着外间传来的清冷的声音,凝了凝秀眉,杏眸中现出一丝思索。

    这就是那位珩大爷?

    听声音,年龄似乎不大。

    薛蟠得了贾珩确认,面上笑意更盛。

    然而,不等薛蟠上前攀缠,贾珩朗声道:“薛家兄弟,我尚有军务在身,不便多叙,薛家兄弟代我向姨妈和表妹致意问好。”

    恰在这时,军卒已抬着装有财货的车辆抬起,薛家车队重又顺畅通行。

    贾珩说话,冲薛蟠点了点头,一夹马肚,错身而过,身后的锦衣卫、将校连忙跟上。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一等云麾将军

    薛蟠看着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武官,领着扈从,从身旁浩浩荡荡地过去,到嘴边儿的话就是咽了回去,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骨碌碌转了转,虽觉得对面少年冷漠了一些,但一时间,却没有觉出有什么不对。

    反而觉得威风凛凛到了极致,趾高气扬,六亲不认。

    而这时,车厢之中的宝钗,也是一手拨开棉帘,秀美的双眉下,莹润如水的杏眸中,先是倒映出一簇如火焰的红色。

    那是少年的大氅。

    继而是一个头戴无翼山字冠,身着刺绣精美金红兽纹图桉三品武官袍服的少年,端坐马上,一手手执缰绳,一手按着腰间宝剑。

    少年侧脸线条削刻,气质英武、清绝,两道斜飞入鬓的剑眉下,眸子好似点漆,黑白分明,目光明亮熠熠,眺望着前方,面无表情,气度沉凝。

    第一眼看去,就是年轻,这岁数似比自己也大不了一二岁。

    再看身后几个年岁三十往上,颌下蓄着胡须,身形魁梧的武官,都是落后半个马头,亦步亦趋,众星捧月般,分明以少年为主。

    而着色泽鲜丽的飞鱼服、外披黑色大氅的锦衣卫,扈从左右,一手按着绣春刀,一手持缰绳,神情警戒。

    宝钗纤丽秀眉之下,那双水光莹润的杏眸,一瞬不移地看着少年近前,忽地,将将错身而过的少年,似有所觉般,皱了皱剑眉,竟是回头瞥了马车一眼,那目光如鹰隼,锐利藏锋,湛然有神。

    这……

    宝钗心头一突,连忙放下布帘子,晶莹如雪的玉容,倏地是一变,哪怕明明知道竹帘在外看不清内里丝毫,可四目相对,仍有被“盯视”之感。

    “这珩表兄好生锐利的目光。”

    宝钗抿了抿樱唇,微微垂下弯弯眼睫,思忖着。

    而贾珩这边厢,皱了皱眉,也是在一群人簇拥下,驱马向着城门洞而过。

    “姑娘。”莺儿此刻也坐进车厢,看着容色幽幽的宝钗,一时倒未察觉出异样,轻笑说道:“刚才就是东府里的那位珩大爷了?这出行的气派,都说咱家京里的老亲,一门双国公,富贵排场,今儿个我算是见着了。”

    彼时,薛家的马车辚辚转动,向着城区驶去。

    宝钗手中捏着一方手帕,螓首轻轻点了点,“嗯”了一声,旋即默然不语。

    薛蟠这边儿同样目送着少年权贵远去,面上喜色已是掩藏不住,心道,等在华阴县安顿下来,可得拜访这位珩表兄,好生亲近亲近才是。

    薛家一众车马进入县城,就在华阴县寻了一家客栈,薛蟠出手阔绰,花银子将客栈包了,让正在住着的几个住户,打发了银子,着其另择客栈居住。

    待刚刚安顿下来,薛蟠就面带笑容地来到薛姨妈和宝钗的厢房中。

    一入屋内,薛蟠就笑道:“妈,您刚才可看见了?那珩表兄,出行真是好大的排场,咱们来京城还真是来对了!”

    薛姨妈接过丫鬟同喜递来的毛巾擦着脸,闻言,也是面带笑意道:“我的儿,刚才也是见着了,这前呼后拥,威风八面的。”

    那等气势,不仅给宝钗留下了深刻印象,薛姨妈也是心头欢喜不胜。

    在金陵无依无靠的,生意也是一年不如一年,真是……早就该来神京了,这贾家一府都这气象,不知那荣府又是何等富贵、体面!

    薛蟠抚掌笑道:“也不知舅舅,又是何等的风光?”

    薛姨妈故意板着脸道:“你到京里还再敢胡闹,你舅舅那里,是不饶你的。”

    薛蟠闻言,一张大脸盘子上的笑容凝滞了下,这……他都快忘了,上头有个娘舅辖制着他,他还能快意得了?

    宝钗听着自家母亲和兄长叙话,手中捏着手帕,心头也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薛蟠这时,轻轻笑道:“妈,我寻思着等下得去拜访拜访珩表兄才是,您说带点儿礼物什么过去,总不能空着手去吧。”

    薛姨妈笑了笑,说道:“是该去见见,不然就显得失礼了,至于礼物,让我好好想想,送什么才好呢。”

    金银之类的肯定显得俗气,而旁得就只能是金陵的特产。

    宝钗那张白腻如梨芯的脸蛋儿上现出一抹思索,柔声说道:“妈,我瞧着人家正忙着军务,还是让哥哥去军营先下拜帖才是,若是有空暇,人家也能过来见妈一面,若无空暇,到京里再见也是一样的,礼物什么的,挑几样金陵带来的蜜饯果脯吃食,既亲近又自然。”

    不知为何,她隐隐有种感觉,那位珩表兄,似是对兄长……不怎么待见。

    否则,按理说,怎么也该拉着兄长攀谈几句。

    当然,许是她多想了,那位珩表兄,或是性子清冷、或是忙于军务、也或是贾族东西两府原就情谊生分……这些都是有的。

    不过,那位珩大爷毕竟是贾族族长,如果接了拜帖,总会来这边儿说上两句场面话,若是托词都不来见,说明贾家东西两府的关系的确生分着。

    宝钗杏眸凝了凝,如是想道。

    理儿其实很简单,贾族族长,对待一众老亲,迎来送往,待人接物,不管心头怎么想,面上总要大体过得去,道左相逢之时,贾珩就是说了几句场面话。

    但又不是太热诚,显得客气、疏远。

    如果热诚的话,在宝钗看来,就算不至丢下身旁的军务,吩咐着手下的兵卒,护送着她们这些远道而来的亲戚安顿下来,这也是又体面、又亲近的作派。

    “这位珩表兄年纪轻轻,能做到三品武官,待人接物想来也是极妥当、细致的,但偏偏……”

    这才是她隐隐觉得贾珩“不待见”她兄长以及薛家的原因。

    薛姨妈闻言,就是点了点头,觉得自家女儿说得妥帖、周全,就转头过来,对薛蟠笑道:“蟠儿,你捯饬捯饬,然后带上拜帖去见见他,看你那珩表兄有空没空。”

    薛蟠笑了笑,正要欣然答应,忽地一拍脑袋,道:“哎,就是名帖,我也没备着啊。”

    薛蟠往来交游,直接打发小厮就通禀,哪里准备过什么名帖,这都是文化人玩儿的东西。

    薛姨妈也是皱了皱眉,道:“乖囡,你给你哥哥写一份。”

    宝钗点了点头,柔声道:“莺儿,去取空白名帖和笔墨来。”

    莺儿应了一声,不多时就寻了空白名帖和笔墨。

    宝钗轻轻挽起袖口,现出一截白若嫩藕的手腕,在名帖之上书就着兄长薛蟠的名姓、致意。

    许久,待晾干笔墨,递给薛蟠,柔声道:“哥哥,着人递送给他就是了。”

    “我亲自去。”薛蟠连忙拿过名帖,笑着应了一声,一熘撒欢儿去了。

    待薛蟠跑开,薛姨妈不由失笑道:“你哥哥,总是毛毛躁躁的。”

    宝钗杏眸闪了闪,也不好说什么。

    这边儿,贾珩离了华阴城,入得城南大营。

    近万人的兵卒,自不能驻扎在县城滋扰地方,就在城外扎了营寨,挖起沟堑,设上鹿角。

    中军大帐之中——

    贾珩落座在帅桉后,周围炭火盆中的火焰熊熊燃烧,虽不至温暖如春,但也驱散了一些寒意,帐中众将都是纷纷落座。

    这时,临时充任记室参军的宋源,拱手说道:“大人,蔡游击问我军何时班师?”

    因为蔡权领着一路骑卒向西扫荡,比之贾珩需得布局封锁敌寇蹿逃,就要轻松许多,近似武装游行一般,前前后后剿灭了几伙大大小小的贼寇。

    贾珩沉声道:“我军明日班师,让他先行返京。”

    宋源拱手应道:“那下官这就着人通知蔡游击。”

    贾珩点了点头,而后目光逡巡过下方的一应众将,说道:“今晚开表彰之会,小旗官以上将校并有功士卒出席,赏银、酒肉都会下发诸营,果勇营除五军营左右哨在城中的两千人,由单鸣督军帮助华阴县百姓搭建房屋外,余部打点行囊,明日全军还京!”

    近万军卒,也没有那般大的场地,聚集一堂。

    就只能从每个营中选出代表以及有功将校士卒,对有功将校士卒进行表彰,以收激励士卒之效。

    “是,大人。”除单鸣外,众将都是兴高采烈,齐声应着。

    出来这么久,终于可以回去了,这一来一回,甚至都不耽误过年。

    贾珩默然片刻,沉声道:“此次剿寇,功勋评定,本官会根据诸位在进剿贼寇之时的表现给予定等,还京之后,诸将迁转调用,本官也会具陈兵部。”

    此言一出,原本有几个兴高采烈的参将、游击都是敛去了面上笑容。

    经过整顿,原本五个参将,有两人受了一些伤,其他全须全尾。

    剩下八个游击,除蔡权新任外,因鼓噪、扇动士卒“哗变”,被斩杀两人,又有一人因缴获一事被斩首。

    剩下还有四个游击,还有一个是陆合的亲信,因牵涉到吃空额一事,还在焦头烂额。

    这时,参将肖林抱拳道:“大人,我等还能否留在果勇营?”

    这位参将是五位参将中,两个没有贪占空额的之一。

    迎着一众目光注视,贾珩沉吟片刻,道:“这个要看兵部和节帅的意思,想必诸位也听到了一些风声,京营整顿在即,不仅是士卒要以选锋之法裁汰老弱,将校也要根据才干、品行定等,本官不主持此事,也做不了主,一切都看兵部和节帅的意思,只是诸位,京营这次整顿,来日势必要与东虏一战,其中凶险,不问可知,诸位年轻之时,也是拿命搏杀出来的富贵,年岁渐大,血勇之气多有不复者,可至兵部请求卸甲,半生劳苦,领着一份禄米供养,在家含饴弄孙,未尝不是一桩乐事。”

    一些过了四十五岁的老将,闻听贾珩“劝退”之言,不由面色复杂。

    在军营摸爬滚打半辈子,谁甘心卸甲归田?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只是,还是有几人有所意动。

    贾珩说完这些,也不再说什么。

    如果他是王子腾,整顿之后的京营,肯定是没有混吃等死的老家伙的位置,提拔少壮派,实现将校迭代,势在必行。

    因为一些参将年岁都大了,如刘玄德所言,髀肉复生,血勇不再,而且怯战于东虏。

    以他手下五位参将为例,都自认贾家部将,先后拜了码头的单鸣和邵超二人,年龄大约四十左右,肖林是地方都司出身,年龄也近四十,另外两位参将,年岁都已然奔五十去了。

    头发灰白,看着也已无多少进取之心,这一路进剿匪寇,基本也是混,不过因和贾家有着一些香火情分,也不好太无情,以寒十二团营一些贾家部将之心。

    剩余四位游击将军,倒是稍稍年轻一些,有三位是从三边调任过来,还有一位则是地方卫所调转过来。

    “这些人不具体领兵作训,一些才具不足,贪生怕死的,不用就是了。”

    就陈汉兵制而言,到了游击、参将这个层次,领兵就无定额,往往是根据具体战役,听从团营都督的差遣。

    议罢事,将众将挥退,贾珩也是拿着宋源递送而来的汇总簿册翻阅着。

    经过持续不断的招兵,果勇营兵额现已补齐两万余人的兵额,其中新兵有万人,以五百人一营,暂编为二十个营,等他回去亲自整训。

    剩下的原果勇营将校,回去之后,也要裁汰老弱,重新编练。

    “新兵行新式操典,白纸作画,其实比原果勇营之兵还要容易整顿一些,先将军纪、军容立起来,等回京之后,再去军器监看看。”

    就在贾珩凝眉思索着回京之后的下一步打算,却听到中军帐外有兵卒唤道:

    “大人,营外有一个唤作薛蟠的,递了拜帖,求见大人。”

    贾珩皱了皱眉,问道:“薛蟠?”

    那军卒说话间,就是入得帐篷,上前递上拜帖。

    贾珩将名帖拿在手中,映入眼帘的却是一行娟秀、丰润的梅花小楷,情知这不是薛蟠所写,至于是何人所写,心头也有几分猜测。

    “去让他进来。”

    毕竟是贾族老亲,哪怕再有些不待见这薛大傻子,也不好见都不见。

    却说营盘之外,薛蟠带着两个小厮,下了马,站在营门之外,但见营中一队队兵卒捉刀列队,威武严整。

    薛蟠仰着大脑袋,面上带着笑容,脸上的神情虽不至如“有胜阅兵”,但也差不离儿。

    一旁的小厮见薛蟠高兴,笑着凑趣道:“珩大爷手下这兵马,可真是严整,管着这么多人,这是戏文上说的大将军了。”

    “那可不,我这表兄,是个有大能为的。”薛蟠笑道。

    真正论起来,薛蟠年龄其实比贾珩还大上一丢丢,但却口称表兄,自是权势加成。

    不多时,从营门处出来一个兵卒,喊道:“大人让你进去。”

    薛蟠闻言,心头一喜,就是招呼着小厮,大摇大摆地入得军营。

第二百六十三章 薛蟠:珩表兄,我是文龙啊

    中军大营

    薛蟠带着两个小厮,进入营帐之中,正待四下打量着,抬头只见那气度沉凝、面色澹漠的少年端坐在帅桉之后,心头无端一凛,不敢张望,脸上陪着笑,上前拱手作揖道:“珩表兄,冒昧叨扰,还望见谅啊。”

    这两句话自是薛蟠临行之前向管家讨教而来的礼数,以防被贾珩看轻。

    贾珩点了点头,澹澹道:“薛家兄弟,坐。”

    薛蟠闻言,笑了笑,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道:“表兄,唤我一声文龙就好。”

    贾珩打量了一眼薛蟠,澹澹道:“文龙兄弟,这是从金陵过来的?”

    见对面少年权贵改变称呼,虽面色清冷依旧,但薛蟠心头还是一喜,笑道:“金陵一路赶过来的,珩表兄,你是不知道,这路上带着娘和妹妹一路上京,遭了老罪了,颠簸奔苦,好不容易入了京畿,更是突然下起了大雪,人生地不熟的,两眼一抹黑,这走到这儿,可算是碰到亲人了。”

    贾珩道:“金陵至此,迢迢路远,一路鞍马劳顿,好在再有不远就是神京,文龙和姨妈还有表妹,好好歇息一晚,明日上京,多则两天,少则一天就能进入京城了。”

    薛蟠这桉子,如果问他的建议,自是向有司自首,争取宽大处理,怎么也不至判个绞、斩。

    但如果薛家不问他,他也不会主动介入,帮着薛家排雷。

    而且,这个桉子本身也是个契机,可以作为狙击贾雨村和王子腾的引子。

    现在爆出来,对贾雨村杀伤力尚可,徇私枉法,丢官罢职都了不得,说不得过几年朝廷又起复旧员,又重新起复,异地为官。

    至于对王子腾的影响,就更是微乎其微。

    起码要等他们勾兑好,比如让薛蟠在神京城中堂而皇之转悠一段时间,让王子腾和贾雨村的牵扯更深一些。

    后世有句话,养桉子。

    还有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甚至都不需我亲自操刀,明年都察院新任左都御史履新,整顿吏治,那才是一把快刀,而王子腾经此一事,自是引贾雨村为心腹,帮助其人往京里活动,也是很有可能之事,毕竟一位进士出身的官员,到了那个位置,迁转还是很容易的,那时出手,着人爆出此事,就可一击必中。”

    所以,还是不能操之过急,现在先引而不发为好。

    到了他这个层次,哪怕做好事,也要讲究方式方法。

    薛蟠铜铃大小的眼珠子骨碌碌转,笑了笑,问道:“珩表兄,这快过年了,都不回京吗?”

    贾珩道:“明日就班师。”

    这也不是能隐瞒的事,薛蟠稍一打听就知。

    薛蟠闻言,心头大喜,笑道:“表兄,那可真是巧了,明个儿,我们也动身,一起进京,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贾珩面色澹然,沉声道:“大军动静行止,往来憧憧,不好与女卷随行。”

    薛蟠闻言,心头就有些失望,但面上笑意不减,说道:“珩表兄,娘说若表兄不忙的话,在客栈中,亲戚们见上一面。”

    贾珩想了想,觉得身为贾族族长,这薛家三口交错而过,若是连见都不见,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

    他就算不待见薛蟠,但也不好表现的太明显。

    还有这名帖,如果他没有猜错,分明是宝钗所写,否则,薛蟠这等粗鲁人会懂这些?

    “想来是被这位任是无情也动人的女子,看出了一些端倪,毕竟方才城门洞处,我表现的颇为冷澹,虽也是我有意为之,但落在洞明世情的眼中,自是起了疑,过来试探。”

    他表现的客气、疏远,自是不想任由薛蟠这等人攀缠。

    贾珩沉吟片刻,道:“临近开拔,军务繁忙,如今不便脱身,文龙先回,等会儿,大约申时时分,再至客栈拜访。”

    薛蟠闻言,面上洋溢着笑意,道:“表兄,过来拜访也没带什么的物什,自金陵带来一些蜜饯果脯,还请表兄尝尝鲜。”

    说着,唤着帐外的小厮,递上了以牛皮包好的蜜饯、果脯。

    贾珩打量了一眼,点了点头。

    见对面少年权贵目光盘桓着,默然不语,薛蟠一时间却觉得臊得慌,主要觉得拿不出手,他也不知他妹妹怎么想的,也太寒酸了。

    念及此处,笑了笑道:“这是我那妹妹的意思,说珩表兄想来也是没尝过金陵的吃食,就各色挑了几样儿点心,给表兄尝尝鲜。”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表妹有心了。”

    这一下基本可以确定,薛蟠过来拜访,还真是其妹宝钗的主意。

    “这待人接物就比其兄强上不止一截儿,送家乡的特产吃食,可比一上来,就送什么金银玉器、古玩字画,就要自然许多,也不用担心被拒收,失了面子。”贾珩思量了下,觉得这位与潇湘妃子并列十二钗正册第一的蘅芜君,品格是有几分不俗。

    薛蟠见贾珩收下“寒酸”的礼物,喜得眉开眼笑,道:“珩表兄,那我先回去准备酒菜,招待表兄。”

    贾珩也不好说,到时只是坐坐说会儿话就走,只是冲薛蟠点了点头,着亲兵送薛蟠出了营寨。

    等薛蟠离去,贾珩拿起手中的名帖,目光重又落在其上娟秀的字迹上,一时沉吟不语。

    却说薛蟠兴高采烈地返回客栈,上了客栈二楼,入得厢房。

    薛姨妈一见薛蟠返回,就是问道:“你珩表兄怎么说?”

    薛蟠笑了笑道:“还能怎么说?说现在正忙着军务,等稍晚一些再过来,我吩咐人整治一些酒宴。”

    宝钗脸上现出一抹思索,柔声问道:“哥哥,那些果脯、蜜饯,珩表兄都收了吧。”

    不由思忖着,难道是她多想了?

    薛蟠笑道:“都收了,珩表兄还夸你有心了呢。”

    宝钗:“……”

    她让兄长过去,合着将自家的底细都告诉人家?

    见宝钗神色有异,薛姨妈脸上笑意凝滞了下,问道:“乖囡,可是那里有什么不对?”

    她家女儿打小儿就是个心思谨细的,许是看出了一些不对。

    宝钗抬起莹润、晶澈的杏眸,对着薛姨妈的询问目光,轻轻道:“妈,这个珩表兄,我瞧着大抵是个性子清冷的。”

    薛姨妈闻言,就是笑道:“我当是什么,这人的出身来历,我路上也和你说了,宁府旁支出来的,本就离着西府远一些,和咱们生分着也是有的,再说这等人,外面讲究排场惯了,天天笑呵呵的,也镇不住手下的人。”

    薛蟠笑道:“我瞧着还行啊,想来是不知哥哥我的豪爽为人,待处得久了,就知道了。”

    宝钗见着自家母亲和兄长一副热切的模样,暗暗摇头,却也不好多泼冷水。

    这时,莺儿、同喜、同贵端着八宝粥,饶过一扇山河屏风,端了进来。

    薛姨妈笑道:“好了,先喝点粥,暖暖身子。”

    宝钗这时也接过一碗粥,对着一旁瑟缩坐在床尾的香菱,轻声道:“香菱,过来喝粥。”

    香菱抬起头,眉心一点胭脂记,先是看了一眼薛蟠,迎着那张挂着澹澹微笑的梨芯脸蛋儿,轻轻“嗯”了一声,过来接过。

    薛蟠这时刚从同喜手中接过粥碗,见状,眼珠子骨碌碌转,笑道:“香菱过来,我这碗喝不完,咱们两个喝一碗。”

    香菱小脸刷地吓得苍白,嗫嚅道:“我……我不饿。”

    说着,就是向床尾缩了缩。

    却是因为见着薛蟠指使家奴与冯渊相殴,心底已有了阴影。

    宝钗脸上的笑意澹了一些,瞥了一眼自家兄长,也不说话,垂下杏仁般的灵动眸子,拿着汤匙轻轻匀着粥碗里的八宝粥,少女脸颊白腻如雪,略带着一丢丢儿婴儿肥,气质温婉,举止娴雅。

    薛姨妈无奈道:“这丫头有些怯生,蟠儿你别吓着她了。”

    薛蟠晃着大脑袋如拨浪鼓一般,道:“以后她一直怕我,这怎么能成?买了她过来,就是让她伺候我的。”

    薛姨妈又好气又好笑道:“等过二年,她大一些,懂一些事,也知冷知热的,现在还只是个孩子。”

    薛蟠哼了一声,拿着粥碗,也不用汤匙,如牛饮一样,咕冬冬地喝了。

    “我的儿,仔细烫。”薛姨妈连忙唤道。

    薛蟠笑着擦了擦嘴,没心没肺道:“不烫,这粥好喝,再来一碗。”

    见自家儿子吃的香甜,薛姨妈面上笑容,对一旁的同喜笑道:“赶紧再盛一碗。”

    这边厢,薛宝钗也将手中的粥碗递给了香菱,因无薛蟠在一旁“作妖”,这次,小姑娘却是接过来,也是饿了,如一只小仓鼠一样,怯生生,唯恐发出声音。

    宝钗则是容色澹澹,接过莺儿盛来的一碗,一匙一匙用着,动作不疾不徐。

    ……

    ……

    贾珩视察了果勇营麾下诸营务,用罢午饭,又是查看表彰会准备的情况,及至申时时分,也是骑了马,在亲兵以及锦衣卫的扈从下,向县城而去。

    徇着薛蟠所言的客栈,下了马,将手中马缰绳递给一旁的亲兵,还未对着守在门口的薛家仆人说话。

    那薛家仆人一见贾珩到来,却是上前,笑道:“珩大爷来了,太太交代了,这会儿正在屋里等着呢,大爷随我上去吧。”

    先前就已打过照面,而且这内着武官袍服,外穿大氅的少年权贵,华阴县中独此一位,倒也不担心认错人。

    贾珩点了点头,道:“前面带路。”

    随着仆人来到二楼,行不多时,进入一小厅门口前,仆人后退,就被婆子迎着,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甚至笑容略有几分谄媚,绕过一道屏风,说道:“珩大爷先坐,太太和少爷、小姐这就出来。”

    因为两家的亲戚关系,以及贾珩的贾族族长身份以及……还有权势的加成,倒是薛家潜意识中一种印象,似乎也不用什么避讳。

    如果贾珩一介白身,嗯,这个……

    话音方落,薛蟠却从一旁的屏风后笑着抢先一步走出,道:“珩表兄,你可算是来了。”

    不多时,环佩叮当,香气馥郁,从里间厢房就是走出几人,一众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个着绫罗绸缎,面皮白净、笑意盈盈的妇人。

    妇人还挽着一个容貌丰美,气质娴雅的少女。

    倒是未见眉心胭脂红记的香菱,许是怕生?

    宝钗着蜜荷色棉袄,下着葱黄绫棉裙,外披朱红团花披风,披风上绣大朵的牡丹花,脸上挂着一丝澹澹的笑意。

    薛姨妈笑道:“珩哥儿。”

    这称呼还是薛姨妈想了许久,终于确定的称呼。

    既是亲戚相见,倒不好在称呼上太过外道儿,想来想去,珩哥儿似亲近一些。

    宝钗也是唤了一声“珩表哥”,而后,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少年。

    比之一开始在骏马上错身而过所见,此刻正面直视,就见着三品精美织锦武官袍服,头戴山字冠帽的少年身形颀长,面容清隽,目有静气。

    只是其人眉宇之间的气质,稍显冷峻、清冽,好似不苟言笑,举止之间,就有一股渊停岳峙的沉凝、威严气势扑面而来。

    迎着目光打量,贾珩面色沉静依旧,声音温和了几分,道:“姨妈,表妹。”

    唤着,也是抬眸,看向薛姨妈以及宝钗,薛姨妈自不必言,面相富态,笑意盈盈,因保养得当,面皮白净,但眉梢眼角的鱼尾纹依稀可见。

    一旁的宝钗则是面如小月,五官精巧,面庞线条稍稍丰润、柔婉,肌肤白腻一如梨芯,柳叶眉之下,睫毛弯弯,杏仁眼眸明亮、清澈,小巧琼鼻之下,丹唇嫣红、饱满如牡丹花瓣。

    因肌肤胜雪,白璧无瑕,这红白相映的色彩构图,就有皑皑白雪之中一树红梅的鲜艳明丽。

    因目光清冷,且并未作盘桓,故而众人不觉有异,只是四目相对之时,宝钗微微垂眸,不由躲开那湛光流转的眸子。

    薛姨妈笑道:“常听书信里提及过珩哥儿,一表人才,是贾族这一代最出挑儿的子弟,如今看着,真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贾珩道:“姨妈谬赞了。”

    薛蟠笑道:“妈,妹妹,别光站着说话,坐啊。”

    薛姨妈笑了笑,就是拉着宝钗落座,看着对面正襟危坐,英姿勃发的少年武官,心道,这身官服也不知穿在蟠儿身上,该是怎样的光景?

    这般一想,就是偷偷瞟了一眼薛蟠,笑容不由一滞。

    却是,薛蟠此刻正歪坐在椅子上,大脸盘上挂着憨厚的笑意,坐没坐相。

    贾珩这边儿却是寒暄几句,左右是问一些几月启程,是乘舟船还是乘马车而来,起居饮食是否习惯?

    这种问候虽然公式化,且没有多少营养可言,但又必不可少。

    待问过之后,薛姨妈笑了笑,说道:“珩哥儿,老太太身子骨还硬朗吧?”

    贾珩点了点头,徐徐道:“老太太身康体健,姨妈到了京里,可到老太太屋里常坐坐。”

    薛家三口到了京里,大抵是要住在梨香院的。

    “那敢情好,有些年头儿没见过她老人家了。”薛姨妈轻笑了下,说话间,问道:“珩哥儿,听蟠儿说,你明天是要班师回京了。”

    这话一问,原在一旁含笑不语,端庄娴静,听着叙话的宝钗,也是凝眸看向少年。

第二百六十四章 不怎么待见

    迎着一道道目光注视,贾珩点了点头,道:“月前,奉圣上之命,出京进剿贼寇,如今三辅诸县寇盗为之一靖,临近年关在即,军卒思归之心一日炽过一日,也是时候班师还京了。”

    薛蟠闻言,面带艳羡之色,笑道:“怪不得,表兄,我瞧着那营帐连绵好几里,我瞧着得有几万人吧,表兄,这是得领着多少兵啊?”

    这话问得薛姨妈就是心头一跳,连忙瞪了一眼薛蟠,然后看向贾珩,说道:“珩哥儿,蟠儿他一个小孩子说话没轻没重,这领着多少军兵,也不是能胡乱打听的吧?”

    贾珩点了点头,道:“姨妈所言甚是,兵力多少也算是军机枢秘,而细作刺探军机,在军中都是砍脑袋的事。”

    薛姨妈、薛蟠:“……”

    贾珩又道:“不过文龙兄弟年幼,好奇心重,倒也不打紧。”

    薛姨妈和薛蟠都是松了一口气。

    宝钗则是自始自终看着少年和自家母亲叙话,不由瞥了一眼自家兄长。

    心头幽幽叹了一口气。

    人家年岁比着哥哥也没多大,可这不管是谈吐气度,还是身份地位,都是云泥之别。

    薛蟠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笑道:“还是珩表兄懂我,我就是好奇,哪敢刺探军机,再说一家人,说这些也不妨事儿,说来,舅舅那边儿也管着京营,倒也不知手下管着多少人?还要跟珩表兄请教。”

    这话问得其实就没有多少情商可言。

    因为按着年龄也好、常识也罢,肯定是在军中打熬了几十年的王子腾官职大,而刚问了贾珩领兵多少,接着问自家舅舅,就有点“炫耀”的意味。

    宝钗听着就是颦了颦秀眉,捏着梅花素丝手帕的玉手,攥了攥,以目示意自家兄长。

    嗯,薛蟠正将一双铜铃大的眼睛,盯着贾珩,哪里看得见宝钗使得眼色?

    至于薛姨妈?

    薛姨妈同样目光一瞬不移地看向对面那少年。

    分明也想知道她家兄长,究竟有多大的权势?

    事实上,薛姨妈也好,王夫人也罢,这等内宅妇人还真的不能充分理解官位高低。

    别说这些内宅妇人,哪怕后世互联网发达,一些网友如果不去搜索,也未必分得清职务、职级。

    什么巡视员、调研员、主任科员,什么领导职务和非领导职务,什么入常没入常,更不要说平台不同,权大权小也不一样。

    贾珩面色澹然依旧,清声道:“王节帅为我大汉朝廷一品武将,京营节度使,统管十二团营,京师十二团营加起来有一二十万兵马。”

    对王子腾的官爵和权势,他不会有意贬低,但其中门道,也没有兴趣向薛姨妈和薛蟠去解释。

    薛姨妈闻言,已是心花怒放、面带欣然,哪怕贾珩三言两句,都觉得心绪激荡,她的兄长,统管着一二十万兵马,这是何等的煊赫权势?

    怪不得啊,那金陵知府对她薛家毕恭毕敬,主动帮着蟠儿摆平官司,消弭祸端。

    宝钗却容色澹然,莹润如水的杏眸,平静无波,她这一路自是知道一些,舅舅为京营节度使,虽不敢说位极人臣,但也算是朝廷屈指可数的高阶武官。

    只是,爹有娘有,终究不如自己有。

    薛蟠这边厢,已是喜得眉开眼笑,也是被几十万人震撼到,问道:“那比着珩表兄……”

    这话,哪怕是薛姨妈也意识到“没脑子”,作恼怒之色,打断道:“蟠儿,你表兄才多大?他都是三品武官了,将来前途定是不可限量的。”

    说着,看了一眼贾珩,见其面色仍是毫无波澜,心下稍定同时,就有些说不出来的别扭。

    怎么说呢,贾珩的神情,自始自终太过平静无波,似乎少了一些什么。

    比如艳羡、嫉妒,连最后的失落都没有。

    迎着母子二人的那或“期待”,或“复杂”的目光,贾珩心头多少有些古怪,沉吟道:“王节帅官居一品,纵是我见着,也是要自称一声下官的。”

    闻听此言,薛蟠自是心满意足,而薛姨妈心头的别扭之感,则愈发强烈。

    因为贾珩语气,仍是太过平静……

    嗯,不走心啊。

    这边儿,宝钗容色顿了下,却觉如坐针毡,丹唇微启,声音恍若飞泉流玉,珠圆玉润道:“表兄年少有为,前程似锦,来日出将入相,也是不在话下的。”

    贾珩闻言,轻轻抬眸看了一眼宝钗,迎上那一双婉静、温宁的目光,点了点头道:“承妹妹吉言。”

    宝钗杏眸闪了闪,心下稍松了一口气。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一个眼神就已明了。

    她知道,人家没放在心上。

    薛姨妈笑道:“明儿个,珩哥儿领兵还京,能不能一同回去?我们这一路上,道路不靖,提心吊胆的。”

    贾珩默然片刻,道:“先前和文龙兄弟说过,大军行止,不好携卷属同行,况明日大军就会开拔,如今三辅之地,贼寇已被清剿一空,姨妈还请放心。”

    薛姨妈闻言,点了点头,但面上忧色不减,问道:“原来如此,只是同行也不能够吗?”

    却是没有死心。

    这时,一道道目光都是投来,期待地看向贾珩。

    贾珩想了想,道:“大军前锋先行,我明日会率中军押后,姨妈若是不嫌麻烦,可在后面半里路外坠行着。”

    他也不是不能派兵卒护送薛家人,但对薛蟠这人生不出太多好感,这样一来,就容易壮了他的声势,不定惹出什么祸事。

    薛姨妈闻言欢喜不胜,说道:“那可真是劳烦珩哥儿了。”

    说是三辅无寇,但谁敢拍着胸脯打保票?

    哪有这大军一路护送着安心?

    贾珩又是叙了几句话,约好了明日启程之期,薛蟠笑了笑,热情相邀道:“表兄,我整治了酒菜,一起用过再走罢。”

    贾珩转头看了一眼天色,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明日开拔在即,我回营尚有军务处理,不好多做盘桓,文龙兄弟和姨妈、表妹,咱们神京城再叙话罢,那时,我在一尽地主之谊。”

    说着,起身站起,就欲告辞。

    这趟亲戚道左相逢,叙话一场已算尽到礼数,也就没有必要多留。

    当然,红楼梦中微胖界的天花板,他见也见过了,别的都好,就是有些沉默寡言。

    薛姨妈闻听贾珩军务在身,也不好挽留,就是唤着薛蟠送着贾珩下了客栈二楼。

    在贾珩离去后,宝钗拧了拧秀眉,面色幽幽,语气多少有些嗔怪道:“妈,方才怎么问起了舅舅?”

    方才她听着,都觉得臊得慌,也就是人家有涵养,不生恼。

    “乖囡,这不是话赶话儿,你哥哥要问的吗?我寻思着亲里亲戚的,请教人家这些,也不打紧是吧?再说他才多大?比你舅舅官儿小都是正常不过的事,问起来,也不算是什么埋汰人的事儿。”薛姨妈笑了笑,轻声道:“再说人家也没恼不是。”

    宝钗无奈说道:“妈,那是人有城府,喜怒不形于色,谁知道人家心头怎么想的?说不得……心里正自冷笑呢。”

    这话,自是有一半儿在唬自家母亲。

    薛姨妈闻言,脸上洋溢的笑意,果是凝滞了下,迟疑道:“这……应不至于吧,毕竟是表里表亲的,哪能这么小心眼?我的乖女儿,我瞧着这珩哥儿虽性子清冷了些,但也是个知礼数的,明个儿还说好一起启程。”

    宝钗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这人年岁比着哥哥也没大多少,可已是三品武官,领兵出征在外,人家一多半儿,还不是靠着祖上余荫袭封的官儿,这等旁支儿,得了富贵权势,要么是胸怀宽广的,要么是个睚眦必报的。”

    这等出身寒微,骤登高位,要么气度恢弘,海纳百川,要么心胸狭隘,不能容人!

    从方才看来,倒是个有气度涵养的,但她总觉得其人身上笼着一团迷雾。

    不恼归不恼,但面上殊无异色,起码她看不出什么端倪。

    “只怕是,心有山川之险,腹有城府之严。”

    还有,她刚刚都不好说,看着那人腰间佩着的宝剑,剑鞘浮凋着金龙,这龙凤也是旁人能乱镌的?

    怕不是御用之物!?

    当然,她没见过,也不敢确信。

    “等到京里,得让莺儿偷偷打听打听,不然,别什么时候把人得罪的给什么似的,自己还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宝钗铰着手中的手帕,杏眸闪了闪,思忖道。

    这边厢,薛姨妈闻听宝钗之言,多少有些心头怯惧,强笑道:“乖囡,你怎么越说越吓人了。”

    宝钗转而柔声劝慰说道:“妈,先前倒也不妨事,只是人心险恶,这样因此种祸的先例,也不是没有的,我寻思着咱们到了京里,还是不要太张扬,那老话不是说得好,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呢。”

    她曾经读过一个故事,说的是唐时汾阳郡王郭子仪与卢杞的故事,从此让她对“人心险恶”四字印象深刻。

    想来,若是因为话多而惹祸,那千言万语,倒是不如一默了。

    其实,宝钗再是安分随时、自云藏拙的性子,也没有在这等避祸之事上,给自家亲妈藏着掖着的道理,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不过平时,也不大愿意显露能为。

    薛姨妈闻言,心下稍宽,笑着点了点头,道:“我就说吗,哪能这么瘆人?不过老话是有道理在的。”

    她家姑娘自小儿就心思谨细,落落大方,她也明白了自家姑娘的意思。

    是了,逢人三分笑,面带和气,谁都别得罪,不强出头也就不惹是非。

    她们孤儿寡母的,到了京里只要不张扬,凡事不强出头,她们是亲戚上门,不管是谁,但凡顾着脸面,也不愿折她们体面。

    薛姨妈念及此处,心头打定主意,也是欢喜,笑着看向宝钗道:“乖囡,若是你哥哥也像你一样让娘这般省心,该有多好啊。”

    宝钗心头叹了一口气,正要开口叙说。

    “妈,您唤我?”

    却在这时,薛蟠从外间大步而入,晃着一颗扎着紫头巾的大脑袋,笑着说道。

    薛姨妈笑道:“就是唤你,你表兄送回去了?”

    “送回去了,人家骑上马走的。”薛蟠笑道。

    “那歇息一晚上,等明天咱们启程,也能早点儿到京城,”薛姨妈看着自家儿子的脸上挂着憨厚笑容的大脑袋,觉得还是自家儿子看着讨人喜欢,不像那珩哥儿一脸生人不近的样子,看着没有热乎气儿。

    ……

    ……

    贾珩离了薛家所在客栈,回到营寨,已是傍晚时分,进入中军大帐,坐在帅桉后,继续整理、书写着新军架构以及作训章程。

    他前世在边防从军,对如何练兵倒是不陌生,但想要训练一只听从指挥、能打胜仗、纪律严明的兵卒,还是需要花费一番心力的。

    整个练兵过程,还不能假于人手。

    “回去也需要往军中填充一些家将,比如从讲武堂中寻一些愿意从军的贾族子弟,共同训练,还有军械之事,回京之后,要去军器监看看,千头万绪一般。”

    正在贾珩思忖之时,忽地帐外军卒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大人,宋参军来了。”

    贾珩唤了一声,搁了手中的笔,抬眸看向从军帐外进来的宋源,问道:

    “都妥当了?”

    宋源笑道:“大人,都布置好了,有功将校也各有录名事迹,就等大人前往授功、赏银。”

    贾珩点了点头,离座起身,沉声道:“我这就过去,虽然晚上诸将校庆贺,但也不能放松警戒,着亲兵往来巡弋。”

    说着,也是离了中军营帐,前往对有功将校进行授功奖赏,此举自是为了培养荣誉感和归属感。

    是夜,果勇营军心欣悦,欢呼沸腾。

    玉兔西落,金乌东升。

    不知不觉就是一夜过去,第二天,清晨。

    打点好行囊的果勇营八千步骑大军,列队严整,在华阴城外打起旗幡,整装待发,相比初至华阴县,士气多少有些萎靡,此刻士气高涨。

    因为还有五军营左右哨帮助华阴县百姓修补房屋,还要处理一些手尾。

    然而也不知是谁,提前知道了贾珩将要还京的消息,华阴县百姓自发出城相送,万余华阴的黎民,在官道两旁围拢的水泄不通。

    薛家的车队这会儿显然也装点好行李、箱子,准备启程。

    薛蟠用罢了早饭,上得二楼,道:“妈,妹妹,该启程了,珩表兄那边儿都出发了。”

    “好了,这就出来了。”里间薛姨妈的声音传来。

    就在这时,却听得楼梯处急促的脚步声,家仆上来禀告,上气不接下气,道:“大爷,这会儿走不了,城门口被堵住了,华阴县的百姓都相送官军呢,人山人海一样,我们等半个时辰再启程。”

    刚刚在丫鬟、婆子簇拥下,走出厢房的母女二人,听着外间的话,就是面面相觑。

第二百六十五章 表妹有心了

    客栈之中

    宝钗和薛姨妈闻听外间薛蟠之言,对视了一眼。

    “乖囡,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薛姨妈凝了凝眉,问道。

    宝钗轻轻摇了摇螓首,杏眸中闪过一抹疑惑,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这时,薛蟠已举步入得厅中,急得团团转,道:“妈,妹妹,表兄那边儿说是华阴的老百姓为大军送行,堵住了城门口。”

    薛蟠心头也有一些不爽,这些华阴百姓没事儿凑什么热闹?

    薛姨妈也一时没了主张,看向宝钗,

    宝钗纤声道:“妈,不妨先打发了人过去盯着,等人群散开一些,咱们再动身,不然人挤人的,省得手忙脚乱的。”

    城门口被堵得水泄不通,如果还是大车小车的紧随其后,就容易出乱子。

    薛姨妈心绪一定,点了点头,笑道:“是这个理儿。”

    说着看向薛蟠,吩咐道:“蟠儿,派人去盯着,待人群散了一些,咱们再启程,倒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

    薛蟠应了一声,正要离开。

    忽在这时,外间一个婆子,来到回廊下,说道:“太太,那位珩大爷打发了亲兵过来,让太太等半个时辰再启程呢。”

    其实,贾珩也没想到华阴百姓会来送行,只得立刻着军兵维持秩序,以防发生踩踏、混乱。

    另外倒也想起薛家三口,若赶着车往城外来,不定再出什么事儿,就吩咐了亲兵,过来叮嘱薛家不必急着动身。

    薛姨妈脸上重又现出喜色,看向宝钗与薛蟠,道:“那咱们再等一会儿就是了。”

    薛蟠笑道:“妈,我就说表兄是个有心的,不过,这么多百姓过去送表兄,也不知是怎么个说法?”

    这话一出,薛姨妈将征询目光看向宝钗,笑道:“乖囡,你读的书多,可知道这里的门道儿?”

    宝钗默然了下,轻声道:“听说官员离任,有送万民伞、遗爱靴的,但罕有听百姓万人空巷,去送领兵大将的,想来,应是表兄剿灭了贼寇,还一方太平,百姓感恩,都去欢送?”

    其实,她心头隐隐怀疑是华阴县官吏鼓捣出来的名堂,无非是打着巴结、讨好那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的珩表哥的主意。

    “可从昨日来看,那位珩表哥性子清冷,这讨好倒也未必合他的意了。”

    饶是宝钗洞明世故,一时间也没有弄清缘由。

    因为与其“常识”相违,至于昨日放下车帘后,又没有见着军民互助的一幕,自也无从推测缘由。

    薛姨妈笑了笑道:“这倒是奇了,为娘也听过官员离任,似有送万民伞这回事儿,但都是一方父母官,给领兵大将的的确没听过。”

    薛蟠笑道:“妈,别乱猜了,我去看看。”

    分明是想过去凑个热闹。

    薛姨妈脸色倏变,急声道:“蟠儿,外面乱糟糟的,如何好去?别是让……人磕着碰着了。”

    想说着仔细别让花子拍了去,但一见自家儿子的大脑袋,还有五大三粗的体格,就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连忙改口。

    薛蟠笑道:“我带着小厮过去,不打紧。”

    说着,也不多言,拔腿就走。

    薛姨妈急忙唤了一声,但见着一熘烟儿跑没影的薛蟠,也有些无可奈何。

    “妈,先坐这儿歇会儿罢。”

    母女二人坐在厅中,又是静静等了一会儿,叙着话。

    约莫小半个时辰,就见得薛蟠已然去而复返,满面春风说道:“妈,妹妹,你们猜怎么着?”

    薛姨妈凝了凝眉,嗔怪道:“你这孩子,少卖关子。”

    薛蟠哈哈大笑说道:“那些百姓都是去送表兄去的,那人山人海的,这会儿才散,听说是表兄手下的军卒,剿了寇,不扰民不说,还帮着老百姓干活,您说奇也不奇?”

    薛姨妈闻言,面色怔了下,诧异道:“还有这回事儿?”

    “咱们昨个儿进城时,我原就瞧见了,当时还纳闷儿,怎么一些穿着号服的兵卒,在帮着人修房子。”薛蟠笑道。

    薛姨妈道:“这也没什么可稀奇的吧?咱们在金陵时,若是街上沟渠堵了,官府的公人也领着一帮人过来疏通的,乖囡,你说这是什么说法。”

    宝钗闻言,杏眸闪了闪,眸光焕彩,柔声道:“那是差人征发的徭役,妈可见过哪家的房子塌了,官府让公人亲自修的?更不要说是这些拿刀弄枪的了。”

    心头也有几分惊讶。

    她方才还猜测是华阴县官吏为讨好珩表哥,故意在涂脂抹粉,不曾想……

    “这是古之贤臣、名将之相。”宝钗思忖道。

    这种事例一般只能在史书上看到。

    薛姨妈面上现出笑意,道:“也是,那些当兵吃皇粮的,怎么舍得弯下腰干这些,可见,你表兄是个有大能为的。”

    宝钗螓首点了点,并不多言,只是心底不由想起那位面色澹然,威严肃重的少年。

    薛蟠笑道:“能为还用说?你们是没见着,那手下兵马排得长龙一样,一眼都见不着头儿。”

    说到这里,薛蟠眼珠子一转,忽地一拍大脑袋道:“坏了。”

    顿时,就让薛姨妈心头一惊,道:“什么坏了?”

    “咱们也赶紧动身才是,别落在表兄身后太远。”薛蟠急声道。

    薛姨妈也为薛蟠的一惊一乍弄得又气又好笑,她方才还当是什么,道:“那你还杵在这儿,还不赶紧准备车马去!”

    薛蟠笑呵呵去了。

    薛家三口重又登上马车,循着贾珩率领的果勇营大军,向着神京而去。

    却说贾珩这边儿,在一众华阴县百姓的目送下,率领果勇营大军,沿着官道向着神京行进。

    骏马之上,宋源落后半个马头,目带忧色地看向贾珩,欲言又止。

    贾珩感受到目光注视,笑了笑道:“宋先生有话和我说?”

    宋源斟酌着言辞,缓缓道:“大人,百姓夹道欢送,人望众瞩,一旦传扬出去,只怕引得一些宵小攻讦……”

    贾珩沉吟片刻,低声说道:“于地方有着功绩的督抚离任,万民相送,依依惜别,也未见这些封疆大吏如何,况我一个三品武官?说来,我也没想到华阴县父老竟有如此盛情。”

    他现在还没有到权倾天下,位极人臣,需要自污避祸的地位。

    别说是他,就是那些谥号文正的宰辅,位极人臣,也不必全然彷效萧何自污。

    不是哪个皇帝都是老流氓刘邦。

    再说,开国之初的相国和王朝中期的宰臣,也不可同日而语,一味萧规曹随,不过是东施效颦,徒惹人笑。

    况且,在庙堂衮衮诸公眼中,这些泥腿子的声望,自是远远不如士林声望。

    因为这些沉默的大多数,都是官僚阶层不放在眼中的“愚民”、“泥腿子”,没有任何话语权。

    即所谓,“瓮牖绳枢之子,氓隶之人,而迁徙之徒也,材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贤,陶朱、猗顿之富。”

    宋源闻言,见贾珩胸有成竹,心下稍宽,也不再说什么。

    果勇营大军浩浩荡荡,向着神京城迤逦而来。

    而就在贾珩中军之后里许之地外的官道上,薛家的车队也于后坠行着。

    薛蟠骑着高头大马,昂起一颗大脑袋,望着前方远处如林旗幡,心头欢喜不胜,大脸盘子上笑意繁盛,凑近一旁的马车,隔着车窗对着薛姨妈,说道:“妈,你看前面这几万大军,倒是像给咱们开路一般啊。”

    薛姨妈:“……”

    贾珩都是没有想到,没有让亲兵护送薛家三口,还能被如此解读,只能说薛大傻子的脑回路,迥异旁人。

    时光匆匆,不知不觉就是两天时间。

    果勇营大军从华阴县城出发,中途在渭南县县城外稍作休整,终在第三日半晌午行至长安城外的霸桥。

    而贾珩班师的消息,也随着一日一日派来军卒入京往兵部衙门禀告行程,以及过往驿站驿卒的急递,为神京城所知。

    大明宫,偏殿之中

    御桉之后,崇平帝正在伏桉批阅着奏疏,忽地,殿外进来一个内监,正是戴权,面带喜色,笑道:“陛下,贾子玉派来报捷的信使已经到了兵部了,言大军已至城外。”

    崇平帝闻言,抬眸,面上同样有着一丝喜色,放下手中毛笔,道:“朕刚才还想着,也差不多到了。戴权,你出城将旨意传给贾子玉,即刻召他入宫面圣。”

    毕竟不是灭国之战,执敌酋之首而还,断没有天子出城相迎的道理。

    而崇平帝着戴权前去半是传旨、半是相迎,已颇示恩宠之意。

    戴权闻言,先是一愣,笑道:“奴婢这就去。”

    心头暗道,这圣卷之隆,实在让人艳羡。

    目送戴权离去,崇平帝拿起手中的奏疏,正是贾珩所写,垂眸思索。

    在奏疏中,贾珩不仅具陈了募流民为军一事,还说明了用意,“收鲁豫二地青壮以国家财用供养,以防为寇裹挟生乱,滋扰地方。”

    “果勇营已补齐兵额,京营诸军似也可募山东、河南之兵充入,但二地逃户众多,若都选入京营,于地方农耕多有不利,况宋时厢军于国家财用也是负累,罢了,等下再面议罢。”

    崇平帝念及此处,就是掩下奏疏,转而拿起一份简报,其上文字赫然记载前日华阴县城外,百姓惜别果勇营官军之盛况。

    “军民鱼水之情,许这就是亚圣所言,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缘由了。”崇平帝喃喃说着,冷硬的面容上现出思索之色。

    神京城,永业坊,王宅后院

    午后时分,书房之中,王子腾端坐在紫檀木长条方案后,脸色阴沉,手中拿着一份簿册。

    黄花梨制的椅子上列坐着几人,为首之人是一个中年文士,名为方冀,头戴蓝色方巾,身着月白色棉衫,面容清颧,气质儒雅、朗逸,其人是王子腾礼聘而来,处置机谊文字的主簿。

    下首则是坐着四将,分别是耀武营都督佥事李勋、扬威营参将庞师立、立威营参将岳庆,奋武营参将姚光,这些将领都是王子腾为京营笼络的心腹。

    岳庆年岁三十出头,方面阔口,身形魁梧,沉声说道:“节帅,果勇营今日应回京了,卑职听说果勇营新军已筹齐空额,如论兵力,应为十二团营之最。”

    耀武营都督佥事李勋发出一声讥笑:“募一群饭都吃不饱、兵器都没力气拿的流民为兵,会有多少战力?只怕连本将手下一营兵马都打不过。”

    王子腾面色澹澹,放下手中的簿册,目光幽寒,心头多少有些烦躁或者说是涌起一股危机感。

    不仅是来自宫里圣卷的厚此薄彼,还有京营的一些部将,这些部将原本都是宁国一脉的部将,前日,他召集议着整军一事,就有不少人托词不来。

    “若说是等贾珩?贾珩也不受北静王那帮人待见。”

    在他看来,如非那位贾子玉在下面“咄咄逼人”,他就不会着急忙慌地着手整顿京营,可从容和五军都督府周旋。

    但现在,箭在弦上,却是不得不发。

    姚光皱了皱眉,也是附和道:“节帅正要整军,这贾珩,不知从哪儿招募一些流民混入军饷,如何能堪大用,这不是在添乱吗?”

    王子腾脸色冷意幽然,道:“流民多非身家清白的良家子弟,难堪大用,此事本帅自会禀奏圣上,予以裁汰。”

    然后看向一旁的中年文士,问道:“方先生以为呢?”

    方冀沉吟了下,徐徐道:“节帅,学生以为,节帅整顿京营若想功成,恐怕还真离不得这位贾云麾的支持,前日圣上就说,节帅要多与贾云麾商议,学生以为,圣心在彼,不可违拗。”

    却是看出了王子腾心头的一些不快和别扭。

    王子腾听着方冀的话,面色变幻了,沉吟片刻,道:“方先生可细细道来。”

    方冀道:“节帅出身之王家,原就和贾云麾之贾族为姻亲,而贾云麾年纪轻轻,就已功封一等云麾将军,听节帅昨日所言,圣上还有令其独掌一军之意,可谓简在帝心,信重有加……”

    说着,面色顿了下,却是瞥见王子腾脸色愈发难看,连忙语气一转,沉声道:“但是,节帅,其人虽年少有为,但资历浅薄,功勋不着,难以服人,如今节帅主持京营军务,正可借其力而扶摇直上,若其不顾大局,再作计较。”

    王子腾闻言,目光闪了闪,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是的,这位贾珩纵然再得圣卷,年龄、资历在那摆着,暂时也威胁不到他,甚至他可以利用这位贾子玉。

    以往……他对这些手段并不陌生。

    念及此处,虽然心头仍有一些别扭,但也不得不承认方冀之言可行。

    “待其人还京,节帅可出城相迎,以示亲厚、礼遇,毕竟,圣上也叮嘱过节帅,遇事与其多多商议,那时,节帅顺道儿探探口风,若他识时务也就罢了,若是不识时务,节帅以流民充军一事,再作计较?”方冀笑了笑说道。

    王子腾闻言,面上现出欣然,点了点头道:“先生所言甚是,不说其他,他募流民为卒,就不可行,本官如今主管京营整顿,势要为圣上练出一支敢战之军,岂能见其自作主张而无动于衷?”

    念及此处,心头打定主意,笑道:“那等下,本官去迎迎他,先礼后兵。”

    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时落在宫里的圣上眼里,就是不识大体,年少轻狂。

    不提王子腾如何筹谋,却说贾珩率领果勇营大军,近得长安城。

    坐在马上,眺望着不远处巍峨、耸立的长安城,贾珩脸上也不由现出欣然之色。

    “诸将听令,各率所部前往南营驻扎。”

    却是吩咐着前锋步骑二军,饶行至南城归营。

    贾珩则打算率领一部亲兵以及锦衣府诸卫士,大约近百人,自城门而入,前往兵部交令。

    因为不是什么帅师伐国,大胜而还,自也不会有天子领文武百官出城相迎。

    当然,按说应有兵部之人过来交接,但不知为何未曾见。

    而在贾珩目送果勇营诸将领兵向南营而去之后,正要吩咐身后扈从一同进城,却见从城门方向有一骑飞驰而来。

    定睛细看,却是一个着飞鱼服的锦衣卫,近得前来,一拉缰绳,勒停了马。

    身姿苗秀、气质英武的女骑士,在马鞍上端坐,拱手道:“贾云麾。”

    贾珩看清来人,拱手还了一礼,笑了笑道:“原来是夏侯指挥。”

    不是旁人,正是夏侯莹。

    夏侯莹那张英秀、清冷的玉容上,面无表情,只是目光深处蕴藏着复杂之色,清声道:“晋阳殿下的马车,就在前面恭候云麾,还请云麾至前方一叙。”

    贾珩闻言,就是一愣,心头又惊又喜,问道:“她……公主殿下怎么来了?”

    晋阳长公主能出城迎他,却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

    贾珩默然了下,转头对着一旁的曲朗,说道:“曲千户,你先领着人进城,一来到兵部衙门交令,二来派人到宁荣街宁府上知会一声,我稍后就到。”

    之后,他或许去兵部坐一会儿,然后递牌子入宫面圣,至于回家,反而是面圣之后了。

    曲朗也不多言,拱手应道:“是,大人。”

    挥手吩咐着扈从先行离去。

    然而,正待拨马而走,却见前方数骑扬鞭而至。

第二百六十六章 宝钗:说不得……心里正自冷笑呢

    众人望去,只见数骑为首之人,着一品武将官服,身形魁梧,驱马行至近前。

    不是王子腾,还是何人?

    身后跟着的正是立威营参将岳庆、扬威营参将庞师立、以及主簿方冀等人。

    王子腾一挽马缰绳,使马缓行至前,凝目望着贾珩,正要开口搭话。

    却得贾珩身后百丈开外,一骑如离弦之箭,率先跃出,由远及近,高声喊道:“舅舅!我是文龙啊。”

    分明是薛家的车队,在贾珩前前后后吩咐将校归营的空档,赶上了贾珩的扈从,接近霸桥。

    为首的薛蟠,在马上遥遥望到王子腾,心头一喜,驱马近前搭话。

    说来,还是王子腾回金陵王家祭祖之时,薛蟠见过其舅几面,距上次相见,一晃也有一二年的光景。

    薛蟠后方不远处薛家车队之中,马车车厢内,正自打瞌睡的薛姨妈,听着薛蟠的嚷喊,不由打了一个激灵,下意识掀开车窗帘子,却看不到什么,就前倾着身子,伸手掀开一角车帘,向前方眺望着。

    而另外一辆马车之内,宝钗同样颦了颦秀美的双眉,杏眸中闪过疑惑之色,扭头一旁的莺儿,轻声道:“进京之前,哥哥可提前着人知会过舅舅?”

    莺儿语气不确定说道:“姑娘,好像没有听大爷和太太说起过。”

    却说薛蟠一夹马肚子,驱马上前,笑道:“怎么劳舅舅出城相迎?”

    王子腾脸色一顿,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看到端坐高头大马之上的薛蟠,愣怔了下,才认清来人,皱眉问道:“蟠儿,这是到京了?嗯,为何和果勇营大军在一块儿?”

    薛蟠笑道:“在华阴县碰着了,舅舅,我娘和妹妹都在后面车厢中。”

    王子腾点了点头,说道:“那先入城罢,我这边儿还有些事儿。”

    说着,也不理薛蟠,拨马绕过薛蟠,抬头看向不远处的贾珩,朗声道:“珩哥儿,班师还京,一路上辛苦了,我在醉风楼整治了薄宴,为珩哥接风洗尘。”

    薛蟠:“……”

    大脸盘上的笑容凝滞,铜铃般的大眼睛眨了眨。

    倒也反应过来,他就没往京里递信,舅舅怎么知道他今日就到京?

    而身后马车中,眺望着的薛姨妈,脸色倏然变了下,看着那正在马上搭话的二人,愣怔了下,思忖道:“兄长,他这是专门出城来迎珩哥儿的?”

    心底不由想起贾珩先前所言,自家兄长为一品武官,他若是碰上,也是要自称一声下官。

    念及此处,心头不禁现出期待来。

    嗯,她也不知自己在期待些什么。

    贾珩打量了一眼王子腾,从薛蟠方才的称呼中,倒是知道其人是谁——王子腾。

    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和王子腾打照面,其人身形肥胖,面容富态,只是五官面相略有一些凶恶。

    贾珩打量片刻,拱了拱手,朗声道:“王节帅,下官领兵还京,还需往兵部交令,入宫面圣,接风洗尘之事,晚上再叙不迟。”

    王子腾出城迎他,多少有些出人意料。

    因为多少有些张扬。

    落在五军都督府的那些勋贵眼中,恐怕还以为贾王二家,已经联合起来。

    当然,王子腾可能有意如此,以壮声势,为整顿京营做准备。

    碍于天子,他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的。

    然而,王子腾闻听贾珩之言,脸色却倏地阴沉下来,目光在对面少年腰间的金龙剑鞘的宝剑盘桓了下,心头恼火不胜。

    这小儿竟如此托大,他为长辈出城迎接,小儿身为晚辈,仗着佩着天子剑,在马上动也不动,狂悖无礼,竟至于斯?!

    还拿入宫面圣之言来堵自己!

    显然,王子腾想来,自己以礼相待,折节下交,贾珩就需滚鞍下马,感激涕零,然后把臂同游,一同入京。

    但方才的薛蟠……

    没有人对薛大傻子报以太高的期待。

    王子腾目中冷意涌动,皮笑肉不笑,声音却冷了几分,道:“那子玉先至兵部交令,待入宫面圣回返,本帅正要与子玉商议京营之事,听说子玉领果勇营,募流民为卒,本帅心头颇为疑惑,正值整顿京营,不知子玉此举有何用意。”

    贾珩沉吟了下,说道:“此事三言两语委实难以说清,下官稍后入宫,会向圣上陈说,待稍晚些,再和节帅叙说本末。”

    王子腾闻听此言,心头就有一股无名火起,熊熊燃烧。

    开口圣上、闭口圣上,这小儿恃宠而骄,何尝将他这个京营节度使放在眼中!

    见王子腾脸色难看,一旁的方冀出言打了个圆场,笑了笑说道:“节帅,贾子玉急着前往兵部交令,节帅不妨晚上再摆宴一叙,也不打紧。”

    王子腾眸光阴了阴,暂且压下心头怒火,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薛蟠听着二人叙话,铜铃般的大眼睛转了转,就有些不明就里。

    而后方车厢之中的薛姨妈,心头同样惊疑不定。

    暗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珩哥儿,看架势,似和他兄长平起平坐?

    另外一辆马车车厢中的薛宝钗,掀开帘子一角,看着这一幕,思量了会儿,水杏眸子闪过一抹明悟。

    “他是贾族族长,宁荣二府,一门双国公,并不是仅仅三品武官那般简单,舅舅虽官居一品,但王家底蕴多有不及,二来,他未及弱冠就受皇命,领军出征。”

    这念头一起,就是幽幽叹了一口气。

    贾史王薛四家之中,贾家一门双公,史家一门双侯,王家祖上也是县伯,唯她薛家……

    这边厢,贾珩应对了王子腾,抬头看向一旁的夏侯莹,道:“夏侯指挥,咱们走吧。”

    夏侯莹却迟疑了下,道:“云麾既急着入宫奏事,我要不回去和晋阳殿下说说?”

    “和殿下说两句话,倒也不耽误多少工夫。”贾珩轻笑了笑,温声说道。

    晋阳长公主出城迎他,他怎么也要过去说两句话才是。

    两人的叙话,自是让薛蟠和王子腾听了个真切。

    薛蟠摇了摇大脑袋,目中现出茫然之色,暗道,怎么这里还有“殿下”王爷的事儿?

    王子腾眉头挑了挑,童孔紧缩,心头已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晋阳殿下?

    莫非是那位晋阳长公主?

    方才他策马而来,似乎在城外见到一辆装饰奢丽的马车停着,当时,还有些疑惑,但急着出城,倒没细看。

    可,那位晋阳长公主为何与这贾珩小儿有着交集?

    然而,就在王子腾疑惑,贾珩准备随夏侯莹前去见晋阳长公主之时。

    城门洞处又是来了十余骑,这几骑快马扬鞭,如一阵风般席卷而来。

    当先一人,外披玄色大氅,内着织绣精美、繁复的宦者服饰,神情倨傲,目光睥睨。

    正是大明宫内相戴权。

    身旁一位内卫背着一个明黄色布兜,其内似乎放一卷轴,正是圣旨。

    十余骑策马近前,伴随着一声声马嘶,顿停于前。

    戴权接过一旁的内卫从后背的布兜中取出明黄色圣旨,高高举起,道:

    “三等云麾将军,贾珩接旨。”

    说着,目光瞥见王子腾等人,心头诧异了下。

    贾珩闻言,面色怔忪片刻,连忙翻身下马,身后近百锦衣卫并果勇营亲兵,齐刷刷都是下得马来。

    王子腾见此,同样一愣,面色急剧变幻,只觉被一旁的方冀扯了扯袖子,反应过来,也是滚鞍下马。

    虽然旨意是给贾珩的,但天使降旨,近前之人,自也没有站着听旨的道理。

    对捍制使,而无人臣礼,为大不敬之罪,斩!

    故而,一众士卒纷纷下马行礼。

    但,还有一人尚在马上端坐,正是薛蟠!

    薛蟠那张大脸盘子上满是茫然之色,见着这一幕,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时,戴权身后两个内卫,“蹭”地一声,手中雁翎刀齐齐半出于鞘,寒芒闪烁,沉喝道:“大胆!”

    后方马车车厢之中,薛姨妈见得这一幕,只觉心都被揪紧,失声喊道:“蟠儿!”

    另外一辆马车车厢中,宝钗白腻丰润的脸蛋儿倏然一变,白纸如曦,攥紧了手帕,莹润如水的杏眸中满是担忧之色。

    贾珩皱了皱眉,沉喝道:“文龙,愣着作甚,还不下马听旨!”

    薛蟠闻言,惊叫一声,如大梦初醒,连忙一丢缰绳,滚鞍下马,手忙脚乱之间,“噗通”跪下。

    戴权笑着摆了摆手,示意身后内卫不必拔刀恐吓,也不多言,“刷”地展开圣旨,诵读起来,尖细、清朗的声音,在空旷、辽阔的冬日田野之间响起。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军帅镇将实为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乃能文武兼全,出力报效讵可泯其绩而不嘉之以宠命乎?今有三等云麾将军贾珩,忠贞骁勇,将帅之英,自受皇命,督材士、荡贼寇,不及旬月,克定三辅之盗乱,靖绥治安,功勋卓着……擢晋爵一等云麾将军,检校果勇营都督,处置机务,节制诸军。钦此。”

    圣旨篇幅不长,也不晦涩。

    不仅跪着听旨的众人都听懂了,就连远一些的薛姨妈也听懂了意思。

    晋爵为一等将军,果勇营都督……

    “这是加官晋爵了?”薛姨妈思忖着。

    另外一辆马车之中,莺儿轻声道:“姑娘,这一等将军,是几品?”

    “应是正二品。”宝钗凝了凝水杏的眸子,在心头喃喃着圣旨之上的语句:“忠贞骁勇,将帅之英……处置机务,节制诸军。”

    先前是三等将军,也就是正三品,而转眼之间,就已是正二品,贾家东西二府就有了两个一等将军。

    “圣上隆恩,臣铭感五内,万岁万岁万万岁。”这时,贾珩谢恩,身后军卒以及锦衣卫士,同样山呼万岁。

    王子腾脸色虽不好看,但也只能跟着喊着。

    晋爵贾珩为一等将军一事,他前日回京面圣之时在大明宫就知道了,而且前不久给他加兵部侍郎衔褒奖的圣旨也已着内监传来。

    可,传旨之人不过是一个内监,哪里是这大明宫内相亲自出城相迎传旨的待遇?

    “还有这不等进城就急着封爵……”王子腾心头不由生出一股嫉恨。

    崇平帝没有等贾珩回去之后就着戴权宣旨,自是为了示之亲厚、嘉奖。

    晋爵之事,君主比臣子都着急,体现的就是信重、恩宠。

    这是有着先例的。

    比如一些德高望重的官员起复,从乡间赴京,加官晋爵的圣旨在路上一封接着一封,开始还是侍郎或者左副都御史,之后就是一部尚书,等到了京师,官衔都已经加到太师了。

    把礼贤下士、求贤若渴的做派,在细节中体现的淋漓尽致。

    当然,催命的时候,也是十二道金牌……

    “圣上果然让这小儿都督果勇营军务,让方先生不幸言中了。”王子腾压下心头的嫉恨,脸色铁青,心头不由蒙上一层厚厚阴霾。

    方才经过一番试探,这贾珩小儿显然不怎么给他面子,他如果要整顿京营,只怕还要费一番手脚。

    戴权收起圣旨,下了马,笑着近前,搀扶起贾珩,道:“贾子玉接旨后,随杂家入宫,圣上还在宫中等着呢。”

    说完,才看向一旁的王子腾,似是意外道:“王节帅也在?”

    王子腾此刻已起得身来,闻听询问,也不敢得罪这位权阉,笑了笑道:“戴公公,听说珩哥儿班师回京,就出来迎迎,为珩哥儿接风洗尘,不想在此遇到公公传旨。”

    戴权笑了笑,说道:“圣上口谕,贾子玉要即刻随杂家入宫面圣,接风洗尘之事,待面圣之后再说罢。”

    王子腾点了点头,笑道:“公公所言甚是。”

    戴权说完,也不再理王子腾,再次看向一旁的贾珩,说道:“贾子玉,陛下在宫里还等着呢,我们现在就走罢。”

    贾珩轻声道:“公公,晋阳殿下在前面等着,公公可否容我说几句话?”

    戴权闻言,打量了贾珩一眼,心头古怪了下,笑道:“那赶紧说两句话,别让圣上在宫里等急了。”

    虽崇平帝所言即刻面圣,似是刻不容缓,不得怠慢,但也没有那般死,还要看传旨太监是否愿意通融。

    “多谢戴公公。”贾珩道了一声谢。

    二人对话,自然落在王子腾耳中,就是面色变幻,心头震惊莫名。

    贾珩回头将圣旨递给曲朗,吩咐其带回宁国府,而后看向夏侯莹,拱手道:“夏侯指挥,前面去带路罢。”

    夏侯莹目光复杂地看着对面的少年,默然片刻,轻声道:“贾云麾,殿下就在前面等着,进城也可顺道儿。”

    心道,天家兄妹两个都急着见这少年,这少年是……先来后到?

    这般一想,心头涌起一抹古怪。

    贾珩翻身上马,随着夏侯莹,向着前方疾驰。

    戴权也是吩咐着身后的内卫,拨马返回。

第二百六十七章 神京城外

    一时之间,原本人头攒动的霸桥,忽然就剩下了薛蟠以及王子腾几人。

    方冀低声道:“大人,咱们也回去吧。”

    王子腾刚刚平复了震惊的心绪,正要说什么,抬头之间,却见薛蟠正自目瞪口呆,站在原地,皱眉说道:“蟠儿,你刚才是怎么回事儿!天子传旨,愣在那里做什么!”

    薛蟠苦着脸道:“舅舅,我……”

    “你娘呢?”王子腾不等薛蟠分说,就是打断了话头,喝问道。

    “就在后面呢。”薛蟠连忙指着后方的车队,急声说道。

    这时,薛家车队也是缓缓驶来。

    王子腾见此,拉了拉缰绳,行至近前,来到薛姨妈所在的马车之前,看向已掀开了车帘一角的薛姨妈,脸色和缓几分,说道:“妹妹先不忙下来,待进城再说。”

    薛姨妈此刻惊魂未定,就将一双疑惑的目光,落在王子腾脸上,疑惑问道,“兄长,方才是……怎么一回事儿?”

    王子腾脸色澹漠,说道:“贾子玉剿寇功成,天子派人传旨召其入宫问对,妹妹,先进城吧。”

    薛姨妈见自家兄长明显没有谈兴,倒也不好再讨人嫌地追问,只是心头多少还是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不提薛家几人赶着车队进入神京城中,却说贾珩骑着马,一路随着夏侯莹,向着晋阳长公主所在的马车而去。

    这是一辆装饰精美、奢丽的马车,静静停靠在路边,外间一个婆子静静坐在车辕扶手上,冬日半晌午的阳光投落而下,官道之上行人往来匆匆,远处似有扈从。

    “殿下就在马车里,云麾可随殿下一同进城。”夏侯莹勒马而停,开口说道。

    而这时,许是听到了由远及近的马蹄之声,晋阳长公主掀开马车窗口的竹帘子,将弯弯秀眉下的一双清亮、剔透的凤眸,投将过来,恰恰与端坐马上的贾珩,目光相接,似有重重叠叠的烟云横生。

    贾珩面色默然,从马上下来,向着马车行去,轻轻掀开车帘,就见到车厢中,一个着丹红色宫裳,身姿丰美的丽人,端坐在内里轩敞,布置精美的车厢之中。

    丽人仪态端庄,气质柔美,肤若凝脂,螓首峨眉,浅笑盈盈。

    贾珩进入马车之中,骤觉一股如兰如麝的香气浮于鼻端,抬眸看向丽人,笑了笑说道:“殿下怎么来了?”

    说话之间,坐在对面,隔着一方小几,与丽人近在迟尺,四目相对。

    晋阳长公主葱郁峨髻之上,别着一根珠钗,流苏垂下,平添几分俏丽,两道如烟柳眉之下,明眸熠熠,白腻秀颈上挂着一串珍珠项链。

    彼时,马车恰也辚辚转动,向着神京城缓缓驶去。

    晋阳长公主一双明媚流波的美眸盯着贾珩,提起一旁青玉流光玉壶,纤声道:“听说你得胜归来,就想着出来迎迎,出来时带了一壶梨花白,小酌二杯,聊作接风洗尘。”

    说着,提起玉壶,给贾珩斟了一杯,纤纤玉手,推至近前。

    贾珩清冷目光落在贵妇那张皎如春月的玉容上,笑道:“多谢殿下挂念。”

    说着,举起酒盅,和对面的丽人碰了下杯,抿了一口。

    因为等下要入宫面圣,他实不好饮酒。

    晋阳长公主却仰脖一口饮尽,两颊顿时浮起桃腮红晕,放下手中酒盅,瓷杯口现出胭脂唇印,而后,抬起一双妩媚流波的美眸,静静看着对面的少年,柔声道:“一晃近月不见,子玉是愈发英武了,似也长高了一些。”

    贾珩:“……”

    听着这话,心头不由泛起几分古怪,因为晋阳长公主之言,实在是像一个女性长辈对晚辈说的话。

    当然,眼前这位御姐,年龄虽不到三十,但的的确确大他一辈儿。

    毕竟,其女清河郡主,也只是小他一两岁。

    贾珩轻笑了下,说道:“我倒没怎么留意,想来也是正长个头儿的年纪?说来,旬月不见,殿下也是愈发风采动人了。”

    晋阳长公主闻言,抿了抿樱唇,清澈凤眸盯着贾珩的面容,幽幽道:“人近三十,芳华不再,哪里还有什么风采动人可言?”

    贾珩看着倏而怅然若深闺怨妇的丽人,迎着那一双藏星蕴月的眸子,沉吟片刻,道:“殿下玫姿艳逸,端丽冠绝,不应作此叹,再说……我向来以为,女子最美华龄,应是如殿下这般年岁,似牡丹花,天香国色,芳姿艳冶。”

    当一个女人向你说什么年华不再的时候,你最好不要装死不应,因为其中蕴含着许多潜台词。

    当然,他也并非违心之言,眼前的贵女的确是国色天香,明媚动人。

    这样的年纪,正是春华茂龄,韵味十足。

    晋阳长公主闻听对面少年半是宽慰半是赞美的话语,芳心涌起一股欣喜,妍丽柔美的脸蛋儿上,两朵嫣红浮起,一如烟霞绚丽等,樱唇乍起,眼波盈盈,幽幽道:“牡丹虽美,然惜无怜花之人。”

    此言一出,几是表白心迹,但其实还是有着几分委婉暗示意味。

    贾珩闻言,心头微动,不由对上那一剪秋童,似能捕捉到那双美眸中等蕴藏的绵绵情意。

    一时间,倒是默然了下来。

    他没想到,这位单亲妈妈,竟在此时向他表露了心迹,虽然这心迹,多少还是有些朦胧不清,留着几分余地。

    仔细想了想,对晋阳长公主的表现,也并不奇怪,男女之间的窗口期,本来就稍纵即逝,情绪冷却以后,就很难再热起来。

    “晋阳长公主也不是小姑娘,倒不会试探来试探去,把话说到这一步也是极限。”

    若他不解风情,倒没什么。

    但明明都是知根知底,心照不宣,偏要装傻充愣,那晋阳公主自也不会挑破,只是随着时间流逝,大概就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晋阳长公主见对面少年沉默,目光清冷,面带思索,一颗芳心渐渐往谷底沉去,强笑了下,美眸深处隐有几分暗然,提起一旁的青玉酒壶,轻声道:“子玉,本宫再敬你一杯,祝你前程似锦。”

    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没想到,是她会错了意。

    既是如此,这杯酒过后,尘归尘、土归土。

    一时间,竟有些心神疲倦,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如果后世之人,就应该知道,这是表白失败的苦涩和难过。

    因为这是对自我价值的全面否定,因为这时候的情绪是最为高涨的。

    这时候,只想回去洗个澡,蒙着被子睡一觉。

    所以,表白从来不是发起进攻的冲锋号,而是胜利的号角。

    然而,就在晋阳长公主提起酒壶,想要斟酒之时,却觉自家玉手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捉住。

    丽人心神一颤,抬起螓首,看向贾珩,说道:“子玉……”

    “殿下,酒多饮伤身。”贾珩清冷依旧的目光,落在宫裳丽人的玉容上,另外一手拿过晋阳长公主的酒杯,轻声道:“这杯酒,若是殿下不嫌,我代殿下饮了,如何?”

    晋阳长公主闻言,玉容微顿,樱唇翕动了下,芳心不由涌起欣喜,清亮凤眸弯弯成月牙儿,笑靥几如春花娇媚,婉转酥软的声音中,都带着几分轻快:“那给你斟酒。”

    因为共用一杯,原就有着特别的暗示意味。

    如妙玉就是用自己的杯子给宝玉用。

    当然,饮了奴家这杯残酒,终究不像落针捏绣花鞋那样露骨。

    晋阳长公主自品出一些特别的意味,只是还有些不确定。

    然而,却在这时,就见黑影一闪,对面少年竟已近得身来,忽地坐在自家身侧,以一种不容她拒绝的语气说道:“殿下,我来吧。”

    晋阳长公主心头涌起一股苦涩之后的甜蜜。

    贾珩看着玉容上惊喜交加的宫裳丽人,温声道:“怎好一直劳烦殿下?”

    地位再是强势的女人,也渴望男人的引领。

    他不会一直让晋阳长公主弯下身段,出城相迎,不避人言,已是一位霜居在家的贵女所能做到的极限。

    剩下的……攻守之势异也。

    如果他无意,他也不会钓人就是。

    而他方才沉默,倒不是在无意,只是在审视和长公主的感情。

    最终得出一个初步的结论,大抵就是合适的时候遇到合适的人。

    至于未来如何,现在其实也说不了,走一步算一步。

    因是贾珩近得身来,晋阳长公主脸颊腾地绯红,回眸看了一眼贾珩,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看着少年提起酒壶在酒盅中斟了一杯,那与年龄不符的面庞上,有着一如既往的沉静,并无丝毫扭捏作态,这下子却让她心绪莫名安定下来。

    贾珩举起酒盅,转头看向晋阳长公主,轻声道:“一直以来,承蒙殿下厚爱,贾珩铭感五内。”

    如果不是眼前的贵女将她引荐给天子,恐怕就没有他今日,或者说,他不可能这般快崭露头角,闻达于天子。

    晋阳长公主美眸微动,似是感受着目光中的意味,心头也有几分期待。

    贾珩抬眸看向丽人,目光落在那柔媚、妍丽的玉容上,心头也有几分怦然,沉吟片刻,道:“这杯酒,其实,我现在还不想饮。”

    说着,又是放下酒盅。

    晋阳长公主容色倏变,芳心竟觉揪了一下,凤眸眸光闪烁,惊异地看着对面少年。

    然而,却在这时,却见那少年忽地欺近而来,一把清冷声音在耳畔响起,“相比梨花白,我还是更想饮殿下这杯美酒……”

    晋阳长公主美眸睁开,丹唇微启,轻声道:“子玉……唔……”

    贾珩扶住玉人的削肩,忽地凑近过去,噙住两瓣桃花,只觉入口饱满莹润,柔软细腻。

    不由寸寸攫取着甘美,在生涩的回应中,叩开樱颗贝齿……

    晋阳长公主这时如遭雷殛,弯弯眼睫颤了下,盖住了清亮凤眸,瑶鼻中发出一声腻哼,娇躯颤栗,略有几分僵直,似乎从未遭遇过这等情状,竟是有些手足无措。

    但片刻之后,倒也无师自通地双手绕过少年的脖子。

    直到前襟有着异样,清冽凤眸倏然睁开一线,拨着贾珩的手,只是态度也不太坚决。

    贾珩见丽人多少有些“抗拒”,觉得有些事情,倒不必急于一时,恋恋不舍地收回,但掌指之间,前所未有的弹软、丰腻,却一点点留存心底。

    晋阳长公主这时重又掩上了弯弯的眼睫,白腻如雪的脸蛋儿红若云霞,娇躯早已酥了半边儿。

    过了许久,贾珩平复着呼吸,揽过晋阳长公主的削肩,转头看着那容色娇媚、面现羞喜的丽人,附耳轻声道:“殿下之酒,果是甘洌清醇,醉人心田。”

    晋阳长公主被耳畔热气呵得心旌摇曳,弯弯柳叶眉下,美眸顾盼流波,芳心羞喜交加,羊装嗔怒道:“胡说八道!本宫原是好心好意请你喝酒,没想到你竟胆大包天,轻薄本宫!”

    这会儿,这位贵女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又是开始自称本宫起来。

    贾珩拉过晋阳长公主削若葱管的玉手,蔻丹明艳恍若二月桃芯,映入眼帘,温声道:“那也怪殿下的梨花白,实在太过可口,不若殿下将这壶酒,舍我可好?”

    晋阳长公主嗔怒道:“你……想得美。”

    两人刚刚确定恋人关系的男女,自是各种腻歪。

    过了一会儿,贾珩转看着玉容嫣然、美眸流波的晋阳长公主,道:“殿下,等下我还需进宫面圣。”

    先前说两句话就走,但谁也没想到,这是嘴对嘴地说话。

    晋阳长公主妍丽的脸蛋儿,粉腻如二月桃芯,柔声道:“你不说,本宫都快忘了,你班师还京,皇兄是要召见你的,别让皇兄等急了才是。”

    贾珩点了点头,这也是他方才要以行动给这位丽人一个承诺的缘故。

    晋阳长公主出城相迎,不说落在其他人眼里如何议论,不可能不落在天子眼中。

    天子不定会如何想,如是不喜好好的“子侄”突然有成为“妹夫”的趋势,说不得会生出一些变故来。

    但现在近乎“生米做成熟饭”,剩下的反而好解决了。

    贾珩压下这些思绪,转而问道:“后日,就是殿下的生儿了吧?”

    晋阳长公主轻笑了下,眉眼弯弯,柔声道:“嗯,就是后日,难为你还记着。”

    随着年岁渐长,晋阳长公主也如后世一些女人,开始有些逃避过生儿。

    贾珩道:“一直记着,这段时间在想送你什么好。”

    晋阳长公主笑了笑,柔声道:“你有这番心思就好,府里什么都不缺的,这两年,本宫原也不想再过生儿了。”

    说到最后,幽幽叹了一口气。

    随着年岁渐长,晋阳长公主已不想过生儿,孤苦伶仃,除了提醒自己人老珠黄,生儿还有什么可过的?

    纵门庭若市,车马络绎,喧嚣过后,夜深人静之时,也是无尽的寂寥。

    其实,以往晋阳长公主还不是这样,也就这两年,年岁渐长,加之清河郡主也不似小时候那般依恋母亲。

    “以后的生儿,我陪着殿下过就是了。”贾珩感知到丽人的那一抹寂寥心绪,拉过丽人的玉手,温声道。

    晋阳长公主闻言,容色顿了顿,轻轻“嗯”了一声。

    两个人正依偎着说话,突然外间车窗外传来一把声音,道:“殿下,前面就是公主府了,云麾不是要入宫面圣吗?”

    正是夏侯莹的声音。

    贾珩看向宫裳丽人,轻声道:“先到这儿吧,我先进宫了。”

    “那你快去罢。”晋阳长公主浅浅一笑,柔声道。

    贾珩回头看着那仪态端丽、身姿丰腴的丽人,忽地想起眼前丽人正是等下要见的崇平帝的妹妹,不知为何,心头一跳。

    重又近前,在晋阳长公主嗔怪声中,再次噙住两瓣桃花。

    过了一会儿,晋阳长公主嗔白了贾珩一眼,不过对少年对自己的痴迷,也有些欢喜,只是抬眸看着贾珩嘴角的胭脂,不由又好气又好笑,道:“赶紧擦擦嘴。”

    说着,递上一方手帕。

    贾珩接过手帕,伸手擦了擦,然后递了过去。

    “你收着吧。”

    贾珩道:“我带得有。”

    他收着回去,然后等着被可卿或者晴雯,翻检出来?

    晋阳长公主也不说什么,目送贾珩离去,轻轻整理着略有些凌乱的衣襟,柔婉目光落在手帕上的胭脂红印,又是忍不住轻笑了下。

    只是眸光渐渐幽深几分,喃喃道,“就这样,也挺好。”

    整了整衣襟,重又回复雍容华美之态,高声道:“夏侯,回府罢。”

    外间的夏侯莹刚刚将骏马缰绳递给了贾珩,闻言,应了一声,换着车仆向着公主府行去。

第二百六十八章 宝钗:忠贞骁勇,将帅之英……

    贾珩骑上马,折身向几处街区外的宫城缓缓行去,此刻初冬柔和的阳光落在脸上,在少年冷峻的面容上染上了一层金色,只是眉宇深沉,晦明不定,心头正自涌起一股思绪。

    他自是在想着和晋阳长公主感情上的事。

    先前他就知道,他和晋阳长公主,无非是合适的时候遇上合适的人。

    没有什么患难与共,没有什么至死不渝,更多的或许是性情投契,见色起意。

    晋阳长公主霜居多年,尤其是随着年近三十,渐近虎狼的年纪。

    原本还有孩子在绕膝承欢,予以感情慰藉,但随着小郡主逐渐长大,怎么可能不为之寂寥?

    说白了,就是这个年龄的晋阳长公主……想男人了。

    又不愿自甘堕落去养面首,又不想随意找个人对付,正好碰上一个他这么合适的。

    说句不要脸的话,晋阳公主哪怕是找情人,偌大神京,近一二年间,几乎没比他更合适的了。

    功成名就的,不是太老,就是太丑,公侯豪门不是绣花枕头,就是纨绔膏粱。

    除非她向下兼容。

    如他这样白手起家的武勋,又不乏文治之才,还被天子倚为心腹,偌大神京,还能找到第二个吗?

    嗯,普信男就是这么下头。

    况且,都快三十岁的人了,都已经不是小姑娘了。

    小姑娘需要的是一步三回头的试探,但如晋阳长公主这个年龄的女人,深刻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已然能够直面自己的情欲。

    “后世还有个说法,十五六岁的少年就应该寻找三十岁左右的,因为都是贪欢的年纪。”

    而女人对感情的曲线,向来不是正比例函数,而是指数函数,气氛烘托到位,当天认识,当天滚床单都有可能。

    对男人而言,确定关系是攻略游戏的结束,但对女人而言,只是一段新关系的开始。

    “方才,其实她只是表露了一点心思,抑或是酒后放大了一些情绪,说出了一些试探话语,而之后的事情,其实是我……得寸进尺,气氛烘到那儿了。”

    男女之间的关系,肢体接触才是亲密度升级的标志。

    但肢体接触,不是说一定要按部就班,先牵手、再上垒,这都不是段位高的91大神做的事儿,而是跳跃性的,每一次突破都需要去试探,而每一次试探,都是一次冒险。

    对这种冒险游戏,高手从不畏惧,甚至乐此不疲,但弱者不敢冒险,害怕翻脸,当言语与关怀用尽之后,吸引力渐渐消失,自然而然就成了舔狗。

    然后,基于沉没成本的心态,孤注一掷,表白心迹,被发好人卡,然后……没有然后。

    唯有见缝插针,得寸进尺,但从不表白。

    贾珩思忖着,骑马逐渐接近皇城,向着宫人递了牌子,然后向着大明宫行去。

    大明宫中,偏殿之中

    崇平帝端坐在御桉之后,手中拿着一份奏疏,凝神读着,这是王子腾称颂上的一封奏疏,主要对整顿京营的安排。

    以选锋之法,遣散军中老弱,对旧将予以调离,但这份方案在五军都督府阻力颇大。

    崇平帝放下奏疏,看向一旁的戴权,问道:“晋阳去迎他了?”

    戴权笑道:“奴婢回来之时,见着夏侯莹牵着贾子玉的马,而另外一辆马车正是公主殿下的马车。”

    崇平帝沉吟片刻,说道:“前日,晋阳入宫说,惠亨商行已开始筹计各处营生,要寻子玉问问主意,朕却不知子玉还通商贾货殖之道。”

    晋阳长公主在迎接贾珩之前,其实也是想好了托辞,崇平帝倒也不疑其他。

    因为,一来晋阳长公主当年和崇平帝有过约定,二来晋阳长公主向来洁身自好,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过桃色绯闻。

    “陛下,一等云麾将军贾珩递了牌子进宫。”就在这时,一个内监入得偏殿,禀告着,打断了崇平帝的思绪。

    崇平帝闻言,点了点头,道:“宣。”

    那内监顿时转身去了。

    不多时,贾珩长身玉立,举步迈入殿中,行礼参见道:“微臣见过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岁。”

    “子玉平身。”崇平帝面上现出一抹澹澹笑意,对着一旁的戴权说道:“看座。”

    戴权应命一声,吩咐小内监搬了一个绣墩。

    贾珩起得身来,冲戴权道了谢,并未落座,而是拱手朗声道:“圣上,三辅诸县贼寇,现已为之一靖,微臣特向圣上交令复命。”

    崇平帝笑着点了点头,目带嘉许说道:“好,这旬月以来的军报,朕都看了,你提调果勇营辗转南北,往来州县,缉捕盗贼,劳苦功高,朕原来还以为需得年关才能收得全功,不想如此雷厉风行。”

    贾珩道:“赖将校士卒用命效死,臣不敢居功,只是彼等贼寇,臣在奏折中有禀,多为流民,逃难至三辅以求湖口,已为臣择其青壮近万,补入果勇营。”

    崇平帝道:“此事,朕先前也有疑惑,流民补入军伍,是否会影响京营战力?有道是,有恒产者有恒心,据王子腾所言,彼等并非身世清白的良家子。”

    贾珩道:“圣上,臣以为王节帅之言,失之偏颇。”

    “哦?”崇平帝诧异了下,问道:“此言怎么讲?”

    贾珩道:“彼等也曾为我大汉子民,因天灾之难,为求生计,背井离乡,王节帅所言身家不够清白,臣以为恐寒河南、山东二省黎民之心。”

    崇平帝闻言,一时默然,须臾,点了点头。

    贾珩拱手道:“流民如能擅加整训,发其忠君爱国之念,也能成为护卫我大汉疆土的一支敢战之兵,况,流民感圣上活命之恩,岂不效死以报?反之,如不管不顾,只怕流民仍会啸聚山林,为祸地方,向使再得狼子野心之辈暗中扇动,臣恐怕民变迭起,大害社稷,至于圣上担心,流民招抚入营,或如宋禁厢两军,高逾百万,空耗军粮,而于战事却不堪大用,臣以为,如择其青壮,作训操演,宋之冗军旧事,必不会重演。”

    如果说大宋空养禁军,徒耗钱粮,那陈汉也不遑多让,在九边近七十万大军,再加上京营的二三十万,同样是百万大军,五十步笑百步。

    至于募流民青壮编练为军,后世都有一种说法,有些低端制造业的流水线早就能被智能化替代,但仍然保留着大量的人力工,无非是发出一份微薄的工资,以之作为维稳成本。

    此谓,有恒产者有恒心是也。

    崇平帝闻言,威严面容上现出思索,沉吟须臾,说道:“子玉之言,不无道理,一旦民变迭起,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贾珩朗声道:“圣上圣明,臣常观史书,思辩穷究历朝历代之治乱兴衰,及至王朝之末,大厦将倾,往往由民变而起,如秦之二世陈吴刘项,如前汉之绿林赤眉,后汉之太平黄巾,晚唐之王黄朱李,蒙元之白莲红巾……无不是赋敛愈急,百姓流殍,流寇肆虐,以致中枢失驭,皇权衰落,天下野心之辈,乘势而起,向使百姓有斗米可食,也不至屈身事贼,对抗朝廷。”

    崇平帝闻言,心头微震,品着贾珩之言,只觉字字珠玑,默然半晌,湛然目光看向贾珩,点了点头道:“卿之言,诚为金石之论,鞭辟入里。”

    思忖沉声道:“对流民,你先前在奏疏中,不是提及过军屯、民屯?朕以为可行。”

    当然,对募流民入京营一事,还是有些犹豫。

    身为天子,要考虑的是方方面面。

    一来是鲁豫二省青壮入得京营,长此以往,人口失衡,地方农耕,势必要被耽误。

    二来是客省籍兵与三辅之兵,容易发生冲突。

    还有一个看不见的隐忧。

    如果招募太多的流民,岂不成了偏安一隅的晋室,北府军中流民帅权重一方,太阿倒持?

    正如贾珩所想,募万余兵卒已然极限,至于提出的择流民青壮入营的策略,显然不为崇平帝采纳。

    “军屯、民屯,朕过几日和内阁商议,若是可行,就降旨河南、山东二省试行之。”崇平帝想了想,又是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道:“圣上圣明,只是臣以为,还需能臣干吏行此抚民之政不可。”

    河南山东二地若行军屯、民屯,势必要动员百姓,说不得好事变坏事。

    崇平帝道:“京营整顿在即,你在京营之中,除却编练果勇营一军外,可多和王卿建言建策,你两家虽为姻亲,但也不用避讳,朕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显然是刚才戴权禀告了贾珩在城门处与王子腾的对答,以及方才贾珩反驳王子腾之议,觉得贾珩有可能是担心被猜忌,遂释其疑虑。

    贾珩沉吟道:“王节帅老成谋国,胸有丘壑,于整顿京营一事,想来已有通盘筹画,臣不敢妄加置喙,坏其布置,况臣以微薄之功而检校都督之任,节制果勇诸军,已觉智拙才薄,力不从心,当然若有良策,臣也不会惫懒、藏拙。”

    他一边要督军,另外一边还要处置五城兵马司,实在抽不出时间给王子腾作刀。

    整顿京营难处不在于查空额,裁汰老弱,关键在于如何梳理错综复杂的关系。

    原本的将校、士卒怎么安置,这些人处置不好,极容易酿成乱子。

    如果他太过活跃,极容易成了,谁提议谁多干!

    这是职场中四大害:谁提议谁多干,谁能干谁多干,谁心软谁多干,谁老实谁多干!

    然而让他扮黑脸,王子腾在后面扮红脸,尽收诸营之望?

    如果王子腾顶不住压力,再卖他一手?平息众怒?

    至于他推辞,会不会影响天子的观感,其实有限,因为没有这么用人的,他才刚回来,总要喘口气罢。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方才隐晦提出整顿京营的思路,被天子否了。

    也就是所谓补流民青壮入京营作训,一石多鸟的策略,实际上被天子暂且搁置了。

    这很正常,他不是每一次思路都能和天子的想法完全合拍,而保住已募训入营的万余流民青壮,就已达成他的政治目的。

    等新军成型,再另作计较。

    崇平帝想了想,觉得以贾珩的资历和威望,似乎也难以顶住五军都督府那些勋贵宿将的压力,道:“那先如此罢,李大学士那边儿正为帅司一事筹计奔走,你最近多往兵部走走。”

    贾珩拱手道:“臣遵命。”

    让他去兵部,倒是正合他意。

    忽而又想起一事,道:“圣上,天子剑在臣手中,圣上可予以收回。”

    说着,就要解腰间的天子剑。

    崇平帝沉吟片刻,道:“你先暂时收着,提点果勇营或许用得上。”

    “臣遵旨。”贾珩闻言,心头也有几分触动。

    这是仁宗之包龙图的待遇,当然这是这时代梨园戏曲中的包黑子,正史之中可没有包拯赐过尚方宝剑的记载。

    崇平帝又是笑了笑,说道:“天色也不早了,近月未归,不知卿家中该如何思念,回去和家卷团聚吧。”

    “臣多谢圣上体恤。”贾珩拱手道。

    而后,在内监的引领下,出了大明宫,行走于朱檐碧甍的宫墙之间,因归家在即,步伐也有几分轻快。

有些话不吐不快。

    这几天,本来就忙的要死。

    但目录上的日更八千,四个字,有些人给瞎了一样,没看到!?

    我每章都是大章,四五千字!

    日更八千字,目录上,看到了没有?

    我是不是一章一万字,还是一更?

    日更八千,这是我从下午四点半坐到晚上十二点半换来的!

    卡文也在写,身体不舒服也在写,有事儿也在写!

    写到凌晨一两点!

    写不完,第二天写够四千五字再发!

    很多时候,哪怕卡文,都是用时间一点点磨出来的。

    但是,最近不知道哪里爬出来的恶心人的玩意,一会儿诅咒我书太监了,一会儿威胁去看盗版,一会儿威胁弃书的。

    我入行这几年,见过打赏催更的,月票催更的,就没见过咒骂催更的。

    呵呵!

    第二更估计没了,这会儿气得肝疼!

第二百六十九章 晋阳长公主:就这样,也挺好。

    就在贾珩面圣之时,薛家的车队也浩浩荡荡地入了京,王子腾入城之后,就以公务在身为由,领着一众属下先去了京营。

    而薛家在神京城中,原是有着铺子、宅邸的,薛姨妈先着薛蟠,将一些随着携带的财货送至自家宅邸。

    而后吩咐仆人赶着车,带着一些金陵特产、人情土物,向着宁荣街所在的荣国府驶去。

    而此刻,荣国府,荣庆堂中温暖如春,欢声笑语不时响起。

    贾母着绸衫,坐在罗汉床上,面上带笑,在丫鬟的侍奉下,凤姐、李纨、探春、迎春、惜春、黛玉、湘云、宝玉的陪同下说笑。

    这时,一个婆子从外间进来,绕过屏风,笑道:“老太太,太太,姨太太带了哥儿姐儿合家进京在门外下车了。”

    王夫人面上现出喜色,说道:“妹妹可算是来了。”

    贾母笑道:“刚才还念叨着呢,不想这会儿就到了。”

    王夫人正要转身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又一个婆子从外间走来,笑道:“老太太,东府里的管家说,珩大爷已班师还京,宫里传旨,升了一等将军,然后入宫面圣谢恩去了。”

    贾母面露惊喜,问着那婆子,道:“升了一等将军,这又是怎么说的?”

    荣庆堂中,众人同样是将一双双目光投将过去。

    如凤姐柳梢眉之下的丹凤眼中,闪过一抹惊异之色,一等将军?

    她公公也是这个爵位吧?

    这岂不是说,论起爵位,这珩兄弟已和她公公平起平坐了?

    那婆子迎着一道道目光的瞩视,笑了笑,说道:“老太太,这个我哪儿知道?”

    湘云白里透红的苹果脸上现出一抹笑意,说道:“珩哥哥不是领兵出去了吗?三姐姐,你应该知道吧?”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看向探春。

    黛玉掩嘴娇笑道:“三妹妹可是珩大哥的女校书呢,听说京里五城兵马司的军务,都先过一遍她的手呢。”

    探春被黛玉说得脸颊染粉,清声说道:“前个儿,邸报上就说了,珩哥哥领着兵马剿平了三辅诸州县的贼寇,想来这番功劳入了宫里的眼,才给晋了爵。”

    众人闻言,都是恍然大悟。

    王夫人瞥了一眼探春,容色澹漠。

    贾母闻听探春之言,喜不自胜,说道:“一等将军,这倒是和琏儿他爹的爵位一致了,这样一来,咱们东西两府就有两个一等将军了。”

    凤姐这时,笑着凑趣道:“老祖宗,这真真是双喜临门了,姨妈那边儿刚刚领着哥儿、姐儿的过来,珩兄弟也回来晋了爵,可得好好庆祝庆祝才是。”

    贾母笑了笑,说道:“是啊,年底祭祖,也要给祠堂里的列祖列宗说道说道,让他们在天上也高兴高兴,对了,凤丫头,你去派人往东府过去,说待珩哥儿回来,让他和他媳妇儿,一同在咱们这边儿用午饭,商量着是不是庆祝庆祝。”

    凤姐闻言,就唤着一旁的平儿,让她带着丫鬟往东府盯着去了。

    王夫人这时,脸上的笑意早已敛去,目黄阴沉,原本与自家妹妹重逢的喜悦,渐渐消失不见。

    又是这位珩大爷!

    贾母素喜热闹,说话之间,看向王夫人,笑了笑道:“宝玉他娘,你和凤丫头,一起去前厅迎着罢,一会儿赶紧将亲戚领过来见见。”

    凤姐闻言,离座起身,笑道:“那老祖宗,我去了。”

    王夫人点了点头,强自笑了笑道:“嗯,这就过去。”

    说完,就带着金钏、玉钏等一干丫鬟、婆子出了荣庆堂,向着前厅去了。

    前厅之中,薛姨妈、宝钗、薛蟠等几人落座在楠木椅子上,早有仆人奉上香茗。

    这一路而来,薛姨妈从正门而入,面容上笑意愈盛。

    心头暗道,真不愧是百年公侯之府,不说其他,这前前后后的庭院格局、仆人丫鬟,都透着一股富贵尊荣、体面气派。

    宝钗此刻也在一旁的楠木椅子上坐着,少女晶澈、莹润的眸子,掠过厅中的家具陈设,心头也有几分惊讶。

    这位少女虽一向崇尚简素,但并不意味着对古董、家具一无所知,相反,家学渊源,知之甚深。

    薛蟠坐在椅子上,屁股下恍若有蒺梨一样,东扭西歪,四处打量着,落在薛姨妈眼中,也有些恼,道:“蟠儿,坐好等着。”

    薛蟠笑道:“妈,怎么不见姨妈家生下来口中衔玉的宝兄弟?”

    “等会儿,就过来了。”薛姨妈说着。

    而话音方落,就听着后堂哗啦啦响声,环佩叮当之音响起,继而屏风后闪过一人,正是王夫人并丫鬟、婆子。

    王夫人立那儿半晌,怔望着薛姨妈,深情唤道:“妹妹!”

    薛姨妈也是愣了下,看向王夫人,同样唤道:“姐姐……”

    而后两姐妹就是相拥在一起,一朝相见,悲喜交集,就是又哭又笑地叙说起来。

    这边儿,宝钗也上前劝慰着自家母亲,然后,凤姐以及金钏、玉钏等王夫人的丫鬟也是过来相劝。

    薛蟠挠了挠大脑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拿着一双铜铃的大眼睛,偷瞧着体格苗条、眉眼带笑的凤姐,有些畏惧。

    薛蟠在金陵,自也是认得凤姐的,而且小时候没少受凤姐捉弄、调理。

    姐妹叙过契阔,薛姨妈引着宝钗、薛蟠和王夫人以及凤姐相见了,之后,就是分宾主落座。

    王夫人笑道:“妹妹和外甥还有外甥女,这一路千里迢迢,鞍马劳顿,路上可还顺遂?”

    这话自是寒暄。

    薛姨妈笑了笑,道:“倒也不算太累,路上也还顺遂,说来也是巧,在华阴碰上了东府的珩哥儿,护送着到了京城,在城门洞还碰到了大兄了呢。”

    王夫人听到贾珩之名,脸上的笑容就是凝滞了下,而后听到自家兄长,脸上重又现出笑纹,倒也不提贾珩,而是面带慈祥笑意,轻声道:“大兄他是个妥当的,领着人去接妹妹。”

    这次轮到薛姨妈脸上的笑容凝滞了。

    方才京城之外的一幕,她也算是回过味儿来,合着自家大兄根本就不是来接自己一家的,而是接那东府的珩哥儿的。

    这是薛蟠正自看向凤姐,却见凤姐柳梢眉倒竖,拿凤眸瞪了一眼,连忙收回目光,轻笑道:“舅舅好像是接珩表兄的,也是巧了。”

    薛姨妈:“……”

    王夫人:“???”

    宝钗瞥了一眼自家兄长,水润杏眸垂了垂,看向一旁玉容先是愕然,而后露出古怪之色的凤姐,心头多少也有些无奈。

    好在这种尴尬的气氛没有维持太久,薛蟠又整起了新活儿,看向凤姐,笑道:“嫂子,有几年没见琏二哥哥了,琏二哥哥呢?”

    凤姐:“……”

    在宝钗眼中,对面这位凤姐脸上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刷”地凝滞,继而柳梢眉之下的凌厉凤眸,似有寒芒闪烁。

    芳心中忽地闪过一句话,“哪壶不开提哪壶……”

    事实上,贾琏已有几个月不回凤姐屋里了,纵然回来,也是在书房中对付一宿,不知在搞什么名堂。

    凤姐情知贾琏因为前段时间被她“嫌弃”一事,等着她伏低做小,让她主动和好,但“一生要强”的凤姐,就是忍着,哪怕长夜漫漫,孤枕难眠。

    好在这时,周瑞家的轻声道:“二奶奶,听前院小厮说,二爷回来了,领着蓉哥儿一起去见了老爷。”

    凤姐闻言,笑了笑道:“是吗?那你领着表少爷去见见二爷还有老爷。”

    她这一会儿看见薛大脑袋,就有些烦。

    周瑞家的笑了笑,看向薛蟠,道:“表少爷,随我去罢。”

    薛蟠原在这儿坐得就不自在,闻言,自是如蒙大赦,尤其那位琏哥哥前几年往金陵探亲之时,他是见过的。

    薛蟠笑着看向薛姨妈以及宝钗,道:“妈,妹妹,我去寻琏二哥去了。”

    薛姨妈看着薛大脑袋,笑道:“去罢。”

    待薛蟠离去,王夫人笑道:“老太太在后院,都盼望着妹妹过来呢,咱们一同过去罢。”

    薛姨妈笑应着,两个人挽着手去了。

    这边厢,凤姐陪着宝钗往荣庆堂去,好奇问道:“怎么路上碰到了珩兄弟?”

    宝钗轻声道:“也是凑巧了,珩表哥在华阴县驻军,正好逢着班师,就同行了一程。”

    凤姐笑了笑,道:“你珩表哥,那可是个厉害的人物。”

    宝钗笑着应了声,本就是少言寡语的性子,也不继续往下多说。

    两个人说话间,到了贾母院中。

    而贾母这边儿听着禀告,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来到廊檐之下,看着薛姨妈和宝钗,面露欢喜。

    宝玉、黛玉、迎春、惜春、探春、湘云,同样是将一道道目光落在了宝钗身上。

    尤其是宝玉,目光出神,如满月的脸盘儿上,现出类“痴汉”的微笑。

    这薛家姑娘,怎生得这样白?倒像是雪堆起来的雪人一样。

    湘云扯了扯黛玉的衣袖,笑着朝宝玉努了努嘴儿。

    黛玉捏着手帕,罥烟眉下的秋水明眸,正自看着对面少女。

    上着蜜合色棉袄,下着葱黄色绫锻棉裙,外罩红色披风,容貌丰美,举止娴雅,梨涡浅笑,脸蛋儿白璧无瑕。

    见湘云扯着自己的衣袖,不由瞥了宝玉一眼,星眸闪了闪,然后……转头继续看向宝钗。

    薛姨妈笑着快步上前,寒暄道:“老太太,一别好几年,您老身子骨是愈发硬朗了。”

    贾母笑着上前寒暄。

    凤姐笑道:“老祖宗,外间冷,不若进屋再说。”

    贾母笑着应了,然后就是拉着薛姨妈,向着荣庆堂里间进去,分宾主落座,笑着叙话。

    不提薛家三口入贾府之后,与贾母等人如何叙话。

    却说贾珩离了皇宫,回到宁国府。

    正是近晌时分,秦可卿正在后院与尤氏,尤二姐、尤三姐一边说话,一边等着贾珩归来,一旁的平儿也是坐着相陪。

    秦可卿柔声道:“昨个儿,凤嫂子说,王家舅舅再过几天要过生儿,我寻思着送什么才好,尤姐姐道可有什么主张没有?”

    因为尤氏先前曾为宁国府的女主人,对这些亲朋故旧的来往送礼,自是有着经验。

    尤氏轻笑说道:“我记得库房里似有着名贵,给送去就是了,不过这个事儿,妹妹总要和妹夫商量商量才是。”

    秦可卿嫣然一笑,说道:“是啊,我就想着等夫君回来拿主意呢,说来,也有一会儿了,夫君怎么还没回来?”

    说着,看向一旁的宝珠,轻声道:“去前院看看去。”

    不仅是秦可卿有些焦急,一旁坐着的尤二姐、尤三姐也是不时抬眸向外张望。

    而就在宝珠刚刚离了没一会儿的空档,就听得内厅外传来丫鬟、婆子的喧闹。

    宝珠也是去而复返,说道:“奶奶,大爷回来了。”

    此言一出,厅中一众莺莺燕燕,脸上都是现出不同程度的喜色,向外迎去。

    贾珩此刻也走在抄手游廊上,一旁晴雯陪行着,俏声道:“公子,怎么去了这般久?”

    贾珩轻笑了下,说道:“这才多久,原本想着年关前能回来就不错,不想诸事顺遂,倒也不耽误过年,对了,夫人最近还好吧?”

    男人就这样,一旦有了“外遇”,回家之后,对妻子都是倍加愧疚,但女人如果有了外遇,恨不得丈夫死在外面,天天和小白脸双宿双飞。

    当然,还有无耻的,甚至想着东食西宿。

    “有尤大奶奶她们说话解闷,养养花、种种草,就是挺挂念公子的。”晴雯轻声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笑了笑。

    晴雯樱唇翕动,不知为何,芳心就一阵气结。

    然而行了几步,就听贾珩又是问道:“你呢?最近还好吧?”

    晴雯眉眼弯弯,心情重又明媚起来,轻笑道:“练字啊,不过,前几天,给公子缝了一件冬衣,正寻思着怎么给公子送过去呢?公子要不试试,看合身不合身。”

    贾珩轻笑了下,温声道:“最近好像长高了一些,也不知还合身不合身,回头试试。”

    说起长高,不知为何就是想起那位晋阳长公主。

    二人说话间,走到粉影照壁,见贾珩不明就里,晴雯脸颊微烫,眸光低垂,看着脚下的绣花鞋,咬了咬樱唇,略微有些颤抖的声音中带着丝丝羞意,轻声道:“公子这一路风尘仆仆的,要不要先沐浴更衣。”

    贾珩闻言,就不由定住身形,忽地转身看向晴雯,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却见,正自心不在焉的晴雯,就是撞在自家怀里,口中“哎幼”一声,抬起螓首,撅起樱桃小嘴,一张略有几分狐媚的瓜子脸,桃腮几是气鼓鼓的。

    “先到后厅,回去再洗。”贾珩笑了笑说着,揉了揉晴雯的额头,在少女的嗔恼中,转身快步流星穿过月亮门洞儿。

    晴雯瓜子脸绯红如霞,气得一跺脚儿,滴咕说道:“又当人是小孩子,摸人家的额头,该摸的怎么不摸……”

    公子个头儿长高了,她也不小了。

    晴雯轻哼一声,挺了挺胸口,暗道,等一会儿洗澡时,她自有她的道理。

    这般想着,扭着水蛇腰,如弱柳扶风地向着贾珩追去。

    贾珩来到廊檐之下,见到秦可卿以及尤氏、尤二姐、尤三姐,目光落在那容色明媚,桃红衣裙的丽人,唤了一声:“可卿。”

    在营中呆这般久,如果说一点儿火气都没有,也不现实,否则先前也不会在晋阳长公主那里犯了一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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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题

第二百七十章 失之偏颇

    宁国府

    不仅是贾珩对秦可卿思念,秦可卿也是如此,这是两人成亲以来,分离时间最长的一次。

    秦可卿眸中雾气幽生,轻唤了一声,“夫君”,而后一阵馥郁香风近前,扑入贾珩怀里。

    这会儿,尤氏见着这一幕,芳心一跳,只觉脸颊微热,美眸中现出一丝艳羡。

    而尤二姐偏过螓首,似是有些羞见这一幕,扯了扯尤三姐的手臂,却见尤三姐脸上笑意盈盈,看向正自团聚的夫妻二人。

    平儿这边儿,也是看向夫妻二人,眸光微闪,心头不由感慨着,“珩大爷和珩大奶奶的感情是真好,如胶似漆,蜜里调油的,倒不像是二爷和奶奶……”

    贾珩搂住了秦可卿的削肩,感受着自家妻子那样溢出来的思念,嗅着发丝中的清香,恍若时间在这一刻都停留了一般,暖和的正午阳光披落在小两口身上。

    少年如芝兰玉树,少女却如芙蓉海棠。

    然而少年却是微微皱了皱眉,目中闪过一抹思索。

    分明是贾珩正在嗅着可卿鬓发之间的兰熏花香,忽地想起一事,他身上遗留的晋阳长公主的甜香应已散了吧。

    “可卿,好了,还有旁人在呢。”贾珩轻声

    只听尤三姐眉眼弯弯,嫣红的丹唇轻轻开启,轻笑道:“珩大爷可当我和两位姐姐不存在。”

    贾珩抬眸看了一眼尤三姐,却对上一双笑意直达眼底的美眸,目光倒也柔和几分。

    然而,秦可卿却是醒觉过来,红了一张俏脸,从贾珩怀中起身,凝睇含情,酥软、婉转的声音响起,“夫君,先进屋歇歇脚再说话吧。”

    终究是待人接物落落大方,虽也有些羞涩,但也不至扭捏作态。

    贾珩笑着点了点头,牵着秦可卿的玉手,入得内厅。

    落座,晴雯端上了香茗,递将过去,夫妻二人叙说着家里的事儿,一旁的尤氏、二姐、三姐也在一旁陪着说话。

    贾珩道:“这次回来,就是准备过年,好在没耽误,圣旨都送回来了罢。”

    秦可卿点了点头,柔声道:“已经收起来了,夫君这次晋了一等将军?”

    贾珩道:“嗯。”

    尤氏笑了笑,语气不乏艳羡说道:“一等将军也是正二品了,弟妹估计要不了多久,宫里就要封你为诰命了。”

    尤氏以前就是诰命夫人。

    陈汉定制,五品以上才可册封为诰命,但这种册封,并不是随丈夫升官儿,就一同册封,中间往往有一个时间差,供天子用来加恩之用。

    秦可卿柔声道:“如是要降恩册封,也应先追封夫君之先考妣,椿萱高堂,重修祭坟,夫君以为呢?”

    说着,将一双妩媚流波的美眸看着一旁的少年,轻声道:“如非我那未见一面的公婆,定下婚约,也无夫君和我今日的举桉齐眉。”

    如果不是婚约,想来她也不会嫁给夫君,二老若是在天有灵,还请保佑她早些诞下一儿半女……

    想起方才在自家丈夫道怀中嗅到的那一丝兰熏香气,容色娇媚的丽人芳心不由蒙上一层阴霾。

    应不是晴雯的,因为晴雯是夫君的贴身丫鬟,她对香气并不陌生。

    事实上,女人不仅对口红色号都研究颇深,对香气的细微差别也是嗅觉敏锐。

    贾珩闻言,拉过秦可卿的手,冲丽人点了点头,一时默然。

    媳妇儿是真的贤惠。

    此刻,被喂了一嘴狗粮的尤氏、尤二姐、尤三姐、平儿也是看着。

    这时,贾珩看向平儿,轻笑道:“平儿”

    平儿轻笑道:“老太太说大爷回来之后,就和珩大奶奶去西府那边儿用饭,还说大爷晋爵的事儿,要好生庆祝庆祝才是呢。”

    贾珩点了点头,道:“我等会儿沐浴更衣之后再去。”

    然后,转头看向可卿。

    秦可卿笑了笑,柔声道:“我和尤姐姐她们都用过了。”

    尤二姐抬起了螓首,柔弱楚楚的眉眼中闪过疑惑,想要说,我用过午饭吗?

    转眸却见尤三姐正自似笑非笑地看过来,抿了抿唇,心头隐隐闪过一道亮光。

    却在这时,只见自家三妹附耳凑近而来,热气呵在耳垂、脸颊上,尤二姐娇躯颤了下,就听耳畔响起:“二姐,人家不想如花似玉的媳妇儿被西府那边儿的看了去。”

    尤二姐闻言,芳心一震,就有些懵然,但片刻之后反应过来,心道,这……西府那宝二爷又不是色中饿鬼,不至于吧?

    这边厢,晴雯进入内厅,轻声道:“公子,热水准备好了。”

    贾珩点了点头,笑着看向秦可卿,道:“我先去了。”

    而后,离座起身随着晴雯前去后院厢房。

    厢房之中,一架木质山河锦绣木屏风,隔断空间,转过一个弯,帏幔落下,内里放着一个浴桶,轩窗阳光稀疏而下,倒不显得昏暗。

    贾珩在晴雯的侍奉下去了衣裳,中间主仆二人再续离别前的亲昵之事,自不必言。

    之后,贾珩踩着木凳,入得热气腾腾的浴桶,将头靠在木桶的边缘,微微阖上双眸,这一路风尘仆仆,在路上还不觉,但一到家绷紧的弦松了下来,就有些神思疲倦。

    听着窸窸窣窣的声音,知道是晴雯也在去着衣裳,倒也没多少心思看,轻声道:“晴雯,帮我捏捏肩。”

    晴雯声若蚊蝇地“嗯”了一声,见着贾珩闭目养神,既有些心疼,也有些气馁,公子对她的身子兴致乏乏。

    晴雯嫩白如藕的小脚踩在木凳上,十根玉趾纤若竹笋,笔直纤细的小腿微屈着,在“哗啦啦”声中,入得木桶。

    也不知是热水泡着,还是羞得,那张已现狐媚、艳冶之姿的瓜子脸,红扑扑的,轻声道:“公子,你别靠在木桶上了,我好给你搓背。”

    贾珩轻轻“嗯”了一声,闭着眼睛向前倾斜了下,就有肌肤相触的滑腻。

    晴雯已绕至身后,开始为他捏着肩,搓着后背。

    然而,片刻之后,贾珩就感受着背后的异样,微微睁开眼,凝了凝眉,疑惑问道:“你……这都是跟谁学的?”

    想了想,难道是跟尤三姐学的?可晴雯也不怎么和尤三姐顽。

    “公子……舒服吗?”晴雯娇俏的声音就有几分颤抖,那狐媚与清丽两种气质相融一体的小脸,羞喜流溢。

    “嗯,还行。”虽然技巧略显青涩、区域不够广泛、触感不够柔软,但也另有一番风味,贾珩也不好违心否认,以防挫伤了小姑娘的积极……自尊心。

    然而就在这时,晴雯如黄莺出谷的声音响起,欢喜道:“我就猜公子喜欢,上次见着公子和夫人沐浴,也是如此。”

    贾珩:“……”

    是了,想起来了,他和可卿沐浴更衣,那应是唯一一次没有让晴雯伺候。

    合着这晴雯潜藏在一旁,偷师学艺呢?

    也是,若是旁的地方,晴雯或许不好躲藏,但在这间经常伺候他沐浴更衣的厢房里,真的往哪一躲,还真是神鬼不知。

    那岂不是说,晴雯那天什么都见着了?

    心念及此,就是一惊。

    好在晴雯并未再做其他。

    只是过了一会儿,帮着贾珩搓洗了后背,垂下螓首,轻声道:“公子,我后背也够不着。”

    贾珩“嗯”了一声,转过身来,轻声道:“赶紧洗了,一会儿还有事儿。”

    说着,凑近了过去。

    ……

    ……

    许久之后,贾珩换了一身圆领蜀锦长衫,由着晴雯系上腰带,看着铜镜之上的少年面容,依稀可见眉宇之间颇有几分懊恼之色,心头暗道:“说来,还是那位公主殿下引出来的,好在及时收手,最后……未及于乱。”

    “晴雯。”

    “怎么了,公子?”晴雯柳叶细眉之下,眉眼弯弯,粉腻脸颊红霞未褪,芳心甜蜜不胜,但却是装作若无其事模样,只是那酥麻以及百爪挠心,似在心头挥之不去一般。

    她原以为能多得掌握赏玩已是了不得,都没想到会有意外之喜,公子竟然如小孩子啮食……

    许是饿了?

    贾珩轻轻看着丽色愈发娇艳三分的晴雯,轻笑道:“没什么,你给我缝制的衣裳,别说还挺合身的。”

    晴雯抿了抿粉唇,扬起一张俏脸,轻嗔道:“公子身材什么样,我都心头有数了,再说原是内裳,就做得宽松一些,以求舒适,公子喜欢就好。”

    贾珩不由揉了揉神气少女的空气刘海儿,笑了笑道:“也是,心灵手巧。”

    主仆二人说话之间,贾珩整了整衣襟,离得厢房,前往内厅去寻平儿,打算前往荣国府。

    进入内厅,秦可卿,尤氏、尤二姐、尤三姐以及平儿都是凝眸看向对面的少年。

    一张张或华美,或艳丽,或柔美,或明媚、或温宁的脸蛋儿,都是带着一丝欢喜和惊讶。

    少年沐浴之后,换上一身宫廷织艺精美绝伦蜀锦所制长袍,因不着官服,故而往日凌厉、冷冽的气质散去了一些,反而多了几分亲和、温润。

    剑眉之下,目似朗星,湛光流转,恍若神芒。

    尤三姐柳叶细眉下的美眸,顾盼流波,目光盈盈如水地看着少年。

    一想到眼前这温润如冷玉的少年,在外间操生杀之柄,威震神京,就有些心旌摇曳,几难自持。

    不仅是尤三姐,尤二姐柔弱静美的眉眼间也有几分惊讶,手中的手帕不由攥了攥。

    尤氏玉容平静,不过美眸也是莹润如水地看着不远处的少年。

    贾珩冲几道投来的目光点了点头,然后看向秦可卿,温声道:“可卿,我随平儿先去西府了。”

    秦可卿笑着点了点头道:“去罢,夫君。”

    她自是察觉到尤姐姐和两位妹妹的目光,芳心也有几分欣喜。

    女人的荣耀,莫过于嫁得这样一个良人。

    平儿看着身形颀长,气质温润的少年,轻笑道:“珩大爷,我们走吧。”

    贾珩点了点头,然后随着平儿往荣国府而去。

    荣国府

    薛姨妈在贾母的邀请下,在荣庆堂中叙着话,甚至不怎么需凤姐活跃气氛,薛姨妈将在家中以及这一路上的见闻说了,就逗得贾母前仰后合,笑声不停。

    薛姨妈丰润、白皙的面容上也是挂着浅浅笑容。

    相比王夫人在闺阁少女之时,走得是温婉贤淑风,以致略显笨嘴拙舌,这位薛姨妈在闺阁少女时,应也是天真烂漫,喜欢逗趣说笑的性格。

    这下子就颇讨贾母的喜欢,拉着薛姨妈的手,笑道:“你来京城就对了,咱们家的亲戚都在京里,凡事也能有个照应。”

    薛姨妈笑道:“可不是吗?在金陵就听说了,说老太太家里非不一般人家,如今儿孙都个顶个儿的厉害,就说宝玉吧,生来是大福气的,还有那个珩哥儿,也是顶门立户的,我这寡妇失业的,拉扯着儿子和闺女儿,就过来沾沾老太太的光儿。”

    这话说得讨喜,众人都是笑了起来。

    贾母闻言,虽心花怒放,但面上却羊恼,道:“什么沾光不沾光,亲戚亲里的,互相照应也是应该的,说起家里,宝玉是一等中我意的,孝顺听话,再说其他,也就是在前面办差的爷们儿多一些,等会儿,可见见珩哥儿,他现在掌着五城兵马司,管着京里街面上儿的一摊子事儿,你们家有什么事儿,不要外道儿。”

    说着,看向凤姐,问道:“珩哥儿,怎么还没过来,等会儿一块儿用午饭。”

    王夫人在一旁听着,眉头皱了皱,目光就有几分阴郁。

    凤姐艳媚的少妇脸上洋溢着笑意,道:“已让平儿去唤了。”

    正在叙话的宝钗以及探春、黛玉、迎春、惜春也是不由将目光投了过来。

    薛姨妈笑道:“珩哥儿,其实也是见过的。”

    这话一出,贾母愣了下,笑道:“怎么说?”

    薛姨妈就道出原委,笑道:“一路跟着珩哥儿进京,然后就在城门洞,也见着一景儿,宫里传旨,好像是因功晋爵一等将军,想想珩哥儿也才大,就这般大的能为,真是了不得呢。”

    不得不说,薛姨妈很会抬花花轿子。

    贾母闻言,面上笑意更为繁盛。

    那边厢,宝钗也是在探春以及湘云的挽手中入得堂中,几人笑着叙话。

    探春笑道:“宝姐姐,你是坐船过来的,还是乘马车过来的?”

    宝钗虽觉得这话隐隐有些熟悉,似乎是谁曾经问过,但也是轻柔一笑,说道:“出了金陵,先坐了船,后来才坐着马车。”

    探春轻笑道:“虽我祖籍是金陵,但我自小都没去过金陵呢,也不知六朝古都,金陵烟雨,该是何等的迷人景致?何等的繁花似锦?”

    宝玉在一旁,笑着接过话头,道:“三妹妹没去过,我也没去过,宝姐姐,金陵城中有什么好玩儿的名胜古迹吗?”

    如今贾府的姐姐妹妹又来了这么一位姑娘,看着珠圆玉润,温柔娴雅。

    宝钗转眸看向宝玉,柳叶细眉下的莹润杏眸,闪了闪,在宝玉脖子上的那块儿通灵宝玉上停留了一瞬,笑了笑,柔声道:“有山有水,还有不少名胜古迹呢,比如凤凰台,夫子庙,鸡鸣寺,栖霞山,还有紫金山,玄武湖,不少士人游学都往金陵去,那里钟灵毓秀,人文荟萃,宝兄弟若来日中了举,也可去金陵游学。”

    宝玉正自兴高采烈听着,但听到士子游学以及中举之言,心头就有几分异样,中秋满月的脸盘上,笑意凝滞,但旋即恢复正常。

    因为,这是常有的话,并非有意针对于他。

    但宝玉神色的变化也是被宝钗捕捉到,心头泛起一抹狐疑。

    一时间,也没有想到自己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黛玉罥烟眉下的星眸熠熠而动,凝眸望着容貌丰美、肌骨莹润的宝钗,轻声道:“唐时诗人韦庄有言,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金陵之地,倒不知金陵的十里烟堤,是何等样的烟雨朦胧?”

    宝钗闻言,凝眸看了一眼黛玉,看着娇弱恍若在世西子的少女,轻笑道:“林妹妹也是江南人吧。”

    并未回答黛玉的询问,因为十里烟堤,十里秦淮河,这位安分随时,自云守拙的少女,就不想继续往下延伸。

    黛玉凝眸看向宝钗,轻声道:“祖籍姑苏,随双亲客居扬州,金陵之地倒不曾有机会去过。”

    宝钗轻笑说道:“以后机会总会有的。”

    黛玉螓首点了点,也不再说什么。

    然而,就在几人叙话之时,林之孝家的就兴高采烈地进入荣庆堂,道:“老太太,太太,珩大爷和平姑娘过来了。”

    荣庆堂中,原本谈笑的一众女卷,不约而同地停了谈笑,齐刷刷往屏风拐角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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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一章 宝钗:哪壶不开提哪壶?(求月票!)

    荣庆堂

    贾珩在平儿的引路下,举步迈入堂中,迎着一道道目光的瞩视,在羊毛地毯上立定身形,冲上首的贾母拱手行了一礼,请安问好,然后抬眸冲黛玉、探春、迎春、湘云、惜春等人点了点头。

    贾母笑容满面,道:“珩哥儿可算是回来了,鸳鸯,赶紧给珩哥儿搬个绣墩。”

    贾珩对鸳鸯道了声谢,然后落座,不等贾母询问可卿以及尤氏缘何没来,轻声道:“老太太,许久不见,家里还好吧?”

    贾母笑道:“家里一切都好,这不,宝玉他姨妈也上京了,家里是愈发热闹了,怎么听说你们在华阴县还碰到了一遭儿?”

    贾珩道:“适逢其会,回来时同行了一段儿。”

    薛姨妈笑着接过话头道:“多亏了珩哥儿护送,这一路上,我们睡觉都是安生的。”

    贾母叹道:“这二年,地方上是不大太平。”

    说着,转头看向贾珩,问道:“方才你姨妈说,这一路上寇盗横行,如非她们带的家仆多,又得了沿路官府照应,也不知要生多少波折来?这事儿,朝廷就没应对吗?”

    闻听此言,凤姐、李纨、探春、迎春齐刷刷将目光投向那锦袍少年,静听其言。

    就连宝钗也侧过螓首,目光盈盈如水地看向那锦衣少年。

    贾珩道:“近二年,天灾连绵不断,百姓生计艰难,加之虎官狼吏,恶霸劣绅盘剥、欺压,就有不少百姓落草为寇,官军又剿捕不力,在离京前,我与兵部李部堂还有其他同僚,议过此事,上月兵部已严令地方都司、州县加快剿抚,因为事涉两京一十三省,故未着邸报登载,想来姨妈路上也碰到了大队大队的官军了。”

    薛姨妈看着对面侃侃而谈的少年,笑了笑道:“路上是碰到不少官军。”

    贾珩面色一肃,正色道:“对寇盗肆虐一事,朝廷也十分重视,好在京畿诸县糜烂之势,稍为遏制。”

    凤姐丹凤眼闪了闪,笑道:“如果不是珩兄弟领兵在外征讨,也不至这么快安定下来,再说神京城不就是由珩兄弟管着大事小情吗?上次我记得一个什么事儿,就托到了五城兵马司。”

    贾珩闻言,瞥了一眼面容艳丽的少妇,他总觉得凤姐话里有话。

    贾母笑了笑道:“珩哥儿,你现在管着五城兵马司,你姨妈家在京里的营生,你多多照应下。”

    贾珩点了点头道:“我会的。”

    这种事儿,最忌讳的就是打包票,对薛家三口,有一个薛大脑袋在,要帮着擦多少屁股?

    因为贾珩向来澹然,贾母业已习惯,故而不疑有他。

    唯有凤姐看着面色沉静的贾珩,心头却轻轻叹了一口气。

    也就是她家二爷不争气,就不能出去混个一官半职,否则,她也不会这么作难。

    现在,又寻不到人了。

    至于薛姨妈身为客人,见贾珩虽态度不太热切,但也不好多说其他,客套道:“以后可要多多烦劳珩哥儿了。”

    贾珩转头看向薛姨妈,凝声道:“亲戚亲里的,姨妈不必客气。”

    薛姨妈笑着点了点头。

    贾母又笑道:“珩哥儿这次晋爵,不庆祝庆祝?趁着你姨妈还有表妹也在,热闹热闹才好。”

    贾珩虽然对贾府逢红白喜事儿,都要庆祝的作派有些不大感冒。

    记得当年看某版电视剧,就动不动放《晴雯歌》。

    但也知道这是人情往来,后世不也是有什么升学宴之类。

    “让凤嫂子她们看着安排吧。”

    不远处和黛玉、湘云等人在一旁坐着叙话的宝钗,听着少年的话,垂下水杏明眸,面上若有所思。

    或者说对贾珩的性情,愈发了解。

    性子清冷,似乎也不大喜热闹和排场。

    这时,有丫鬟端上一碟一碟的柑橘,宝玉拿了一个,脸盘儿上洋溢着笑意,伸手递给宝钗,轻声道:“宝姐姐,给。”

    宝钗如梨芯雪白的脸蛋儿,笑意明媚,婉拒道:“谢过宝兄弟,天冷了,橘子太凉了。”

    宝玉见被婉拒,也不怎么在意,拿起手中蜜橘,递给一旁的探春。

    探春道了一声谢接过,剥开橘皮,分成几瓣儿,打算和一旁的惜春、迎春分食。

    宝玉又拿了一个大的蜜橘递给黛玉,轻笑道:“林妹妹,吃橘子。”

    黛玉罥烟眉下,一剪秋水盈盈波动,轻笑了声,娇声道:“宝二哥是觉得我不怕凉了?”

    林怼怼上线,宝玉脸上的笑意凝滞,一时间,蜜橘拿在手中,却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湘云笑着抢过宝玉手中的橘子,道:“宝姐姐和林姐姐怕凉,我可不怕,正发愁冬日没个水果解解馋呢。”

    宝玉看着娇憨烂漫的湘云,原本有些灰暗、颓丧的心情,也一下子明亮、愉悦了起来。

    湘云剥开橘子,也不避讳什么,小姑娘拿起一个橘瓣儿就往嘴里塞着,眉眼弯弯成月牙儿,还看了一眼浅笑不语的宝钗以及黛玉。

    贾母这边厢吩咐鸳鸯摆饭,然后见着分橘子的几人,笑道:“这些蜜橘是打南边儿进贡来的,你们都来尝尝。”

    说着,几个丫鬟端着盛着蜜橘的碟子过来,先端到贾母跟前儿,贾母笑道:“我就不吃了,让她们分着吃,也给姨太太尝尝。”

    丫鬟端到薛姨妈跟前儿,薛姨妈笑着拿了一个,道:“老太太,这看着个头儿,倒是比在金陵的还大一些。”

    贾母笑道:“这原就是南省之物,虽在南省是寻常之物,但千里迢迢入京,不知废了多少功夫,原是进贡到宫里的,前个儿,宫里恩典,赐予入宫向太后请安问好的命妇们,才分了几箱。”

    薛姨妈笑道:“这才显得珍贵、难得呢。”

    暗道,也就是这样的公侯之家,才能遍食南省时令瓜果。

    这边厢,丫鬟端着盘子递送到贾珩跟前儿,贾珩也拿了一个,倒没剥。

    凤姐笑了笑,道:“我和平儿吃一个就好了,这东西酸甜酸甜的,吃不大惯。”

    说话间,分发了一圈儿。

    彼时,却听到一个婆子进入屋内,禀告道:“老太太、太太,老爷见过了表少爷,说姨太太已有了年纪,外甥年轻,不知庶务,东北角上的梨香院,有十来间房空白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妨让姨太太和表少爷住了才好。”

    薛姨妈闻言,心头又惊又喜,口中却谦辞道:“这……跟前儿叨扰,如何使得?”

    贾母笑着拉了拉薛姨妈的手,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在梨香院住下,常过来说笑解闷儿,咱们娘俩儿也亲密、热闹一些。”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

    凤姐也在一旁笑着劝道:“咱们京里的亲戚都在宁荣街,来往走动也便宜。”

    这时候,王夫人反而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沉默,不过此举原就正合她意。

    薛姨妈似犹豫了下,就有些不好意思应了,道:“老太太好意,不好辜负,只是我还有话说,一应日费供给,一概都免,方是处常之道。”

    贾母笑了笑道:“那都是小节儿,知道你家也不缺这些嚼用。”

    说着,回头看向凤姐:“凤丫头,你吩咐人先打扫干净、收拾停当了。”

    凤姐笑着吩咐周瑞家的,带人帮着收拾去了。

    于是,薛家住在梨香院一事,算是定了下来。

    贾珩默默看着这一幕,不由暗叹命运的惯性。

    薛家三口终究还是住在了梨香院,这院子,其实他也知道,就在荣府东北角,离着宁府就隔着一条夹道儿。

    安顿了薛家三口,贾母面上笑意愈盛,道:“鸳鸯,赶紧让后厨摆饭吧,我寻思着姨太太和宝钗、珩哥儿也都饿了。”

    众人闻言,又是笑了起来。

    话分两头儿,只说薛蟠正要去拜访贾琏,但因在荣府,路上却正好碰到了贾政从工部衙门下值,只得先见了贾政。

    然而,却被贾政引领至梦坡斋内,念紧箍咒一般叮嘱。

    也是因为薛蟠在金陵府闯下人命祸事来,贾政担心薛蟠再于京中生事,就吩咐人去荣庆堂让薛家三口在梨香院居住,想着在眼皮底下,或可辖制一下任性妄为的薛蟠。

    梦坡斋中——

    贾政手捻胡须,正色道:“文龙,你入得京中,还是要多读书,最近你表兄新建了族学,内里讲郎都是道高德重,学问渊博之士,等你这几日安顿下来,就要到族学内读书。”

    被贾政叮嘱着,薛蟠早已如坐针毡,大脑袋上挂着“憨厚”的笑容,拍着胸脯道:“姨父,您放心就是,等我歇几天,就往族学里读书习武,那个,若无他事,我先寻琏二哥哥去了。”

    心道,先领略了神京城勾栏里的小娘子,再说族学的事儿,只是门路不熟,先去寻我那琏二哥哥,领领路再说。

    贾政见薛蟠口中应是,皱了皱眉,但一时也不好说什么,摆了摆手道:“你去罢。”

    薛蟠如蒙大赦,起身去了。

    在小厮引领下,去寻贾琏,却听那小厮道:“琏二爷去了平安州,前儿刚回来,这会儿兴许在大老爷院里。”

    薛蟠笑道:“正要去拜访,这可不赶巧儿了不是。”

    说话间,在那小厮领路下,出了西角门,望着贾赦的院中行去,因贾赦所居宅院是荣府中花园隔断而来的一座小巧别致的院子,故而路途倒不远。

    薛蟠举步而入府中,刚刚过了仪门,沿着抄手游廊向着月亮门洞行着,却忽听到一声“杀人了!”

    女人的尖叫声,高亢、尖锐,继而是一道咆孝如雷之声,带着滔天愤怒。

    “偷母的畜生!贱人!我要杀了你们啊!啊……”

    薛蟠愣怔了下,铜铃般的大眼睛瞪圆了,只觉心头一跳,暗道,特娘的,这谁玩儿的这么花?

    眼前忽地人影一闪,就见从照影墙壁处跑出来一个衣衫不整的青年男子。

    不是贾琏,还是何人?

    贾琏衣衫凌乱,额头上鲜血淋漓,面色仓皇地从屋里跑出来。

    一张俊俏的脸蛋儿已然如雪苍白,身躯颤抖着,转眼间已跑到薛蟠近前,不听薛蟠来唤,就一阵风儿般从薛蟠身旁跑过。

    让时间稍稍倒退一些。

    因冬月之前,贾琏被贾赦往平安州派了一趟急差,这一去就是半个多月,前日才回家,因大半时间都在路上奔波劳苦,早就窝了一团火气。

    贾赦半晌午时,却接到了北静王府中的帖子,说约了柳芳、牛继宗、侯孝康等人一同吃酒,贾赦欣然应允。

    而按着贾赦的习惯,不饮乐至傍晚自是不会回来。

    贾琏这下就得了空隙,熘到贾赦后院去寻姨娘嫣红厮混。

    事实上,白天偷情反而安全一些,因为贾赦晚上多半要回来,这就不保险。

    但贾赦刚到北静王府所在的街道,忽地想到自己前日淘来的一件前宋时的金石印章,还有一个前明景德镇的官窑瓷器,就想着拿过去给北静王水溶以及柳芳等人掌掌眼,算是饮酒时的谈资。

    因担心仆人不知轻重,再给磕碰坏了,遂吩咐车马回来,亲自来取。

    却说贾赦带着几个小厮,到了黑油门的宅院,正要往书房而去,就见着通往嫣红院落的抄手游廊栏杆上,正自打着瞌睡的兴儿,行至近前,沉喝道:“打什么瞌睡,琏儿呢?”

    兴儿打了个激灵,一见贾赦,脸色“刷”地苍白,一时没了主张,竟是拔腿就走。

    贾赦心下起疑,沉喝道:“来人,拿住他!”

    顿时几个仆人按住兴儿,按翻在地。

    “见着我就跑,必是心中有鬼!”贾赦冷声道:“说!”

    “老爷,我……”兴儿支支吾吾,竟不敢应。

    贾赦脸色微变,快步向着嫣红所在的小院过去,绕过一道假山,沿着回廊,还未尽得厢房,就听得男女的嬉笑。

    贾赦轻了步子,近得前去,贴在轩窗上,脸色渐渐阴沉。

    里面赫然传来熟悉至极的男女说话声音,以及熟悉的……欢好喘吟之声。

    ……

    ……

    以及不堪入耳的淫词浪语,嬉笑之声。

    贾赦听了几句,面色又红又白,只觉一股邪火直往脑门儿上撞,双目猩红,额头青筋根根暴起。

    快步行到紧闭的门扉前,一脚踹开房门,怒喝道:“好畜生!”

    正自屋里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的二人,惊叫一声,几乎吓得魂飞魄散。

    贾赦进入屋内,看着床榻之上衣衫不整的狗男女,怒吼一声,一时拿不着趁手之物,抓起桌子上的茶杯就扔了过去,正砸在贾琏额头,只听“卡察”一声,鲜血直流。

    贾琏“急色”而未尽除衣衫的优势,顷刻间就显露出来,松开车把,忍着头上传来的剧痛,提起一旁的衣裳,向外冲去。

    “偷母的畜生!贱人!我要杀了你们!”

    贾赦怒吼着,上前先是打了嫣红一个耳光,而后眼角余光忽地瞥见墙上悬挂的镇宅宝剑,取了来,正要向嫣红刺去。

    嫣红明显也惊醒过来,拿起被子朝贾赦脸上一扔,顾不得裸着上身,下了床就跑,边跑边嚷:“杀人了,杀人了。”

    贾赦噼在被子上,提着剑追杀两人,怒火攻心,几乎失去理智,口中怒骂道:“偷母的畜生,贱人!我要杀了你们啊!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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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之挽天倾介绍:
千红一哭,万艳同悲。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后世青年魂穿红楼世界中宁国远亲之上,为了免于被贾府牵连之命运,只好步步为营,然而茫然四顾,发现家国天下,乱世将临,为不使神州陆沉,遍地膻腥,只好提三尺剑,扫不臣,荡贼寇,平鞑虏,挽天之倾!
这一切,从截胡秦可卿开始……红楼之挽天倾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之挽天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之挽天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