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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悦南兮     红楼之挽天倾txt下载     红楼之挽天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天子如不负我,我也不负天子

    贾珩的话语,字字砸落在众人的心头,让人说不出话来,众人心思各异。

    气氛多少有些沉闷。

    还是秦可卿打了个圆场,道:“夫君,这桃花酥是皇后娘娘亲自下厨做的吗?”

    这句话恍若为僵硬的气氛划上一个休止符。

    凤姐虽觉某地濡湿,略有几分不自在,但一张明媚、艳冶的脸蛋儿上,却不显分毫,洋溢着笑意,说道:“老祖宗,宫里那位至尊至贵的皇后娘娘的厨艺,孙媳妇儿有口福了。”

    秦可卿笑道:“凤嫂子,今儿可打着实了。”

    贾珩听着二人活跃着气氛,倒也收了脸上冷色,温声道:“这桃花酥的确可口,我尝了几块儿,就想带回来给你尝尝。”

    说着,进得屋里,将食盒打开。

    秦可卿似是要转圜方才因贾赦一事而起的龃龉,笑道:“老太太,您先尝尝。”

    贾母也收起方才的心绪,笑了笑,说道:“我看着也不多,你们姐妹几个分分。”

    其实,心头已是震惊莫名。

    珩哥儿愈发得宫里喜欢了,连那位世间至尊至贵、母仪天下的皇后做的点心,都被宫里圣上赐下。

    凤姐笑道:“那孙媳妇儿就不客气了,太太,您不吃一块儿。”

    王夫人强自笑了笑,说道:“我方才已吃过点心,这会子不太饿。”

    端起一旁的茶盅,低头品着香茗。

    天子赐膳,她兄长都没有受过这礼遇,这少年的圣卷……怪不得,方才那般和老太太说话。

    凤姐这时已以一方手帕,拿起一块儿桃花酥,丹凤眼瞟了一眼贾珩的脸色,笑道:“珩兄弟带给弟妹的,倒是让我们打秋风了。”

    秦可卿嫣然笑道:“反正我一个人也吃不完,等凉了就不好吃了,风嫂子,和姐姐妹妹分分吧。”

    显然,这位兼钗黛之美的丽人,正在用这种方法帮助贾珩弥合方才造成的一些隔阂。

    贾珩自是能体会到自家妻子的一番苦心。

    只是可惜一盒桃花酥,本来是想都让她吃的。

    这边厢,李纨、凤姐、迎春、探春、惜春、黛玉都吃了一块儿,剩下还有三块儿,秦可卿才小口食着。

    而几个少女用着,都是眉眼弯弯成月牙儿,赞不绝口。

    小惜春都起粉腮,嘴角就有食物残渣,被一旁的探春取笑着,一股娇憨、懵懂的清韵流露而出。

    纵然是黛玉,也是面现欣然。

    不得不说,看着一帮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儿玩闹,饶是以贾珩冷冽心性,也心生愉悦。

    青春靓丽的小女孩儿,真挚、甜美的笑容,没有那么多人心鬼蜮的算计,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只是,三春过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

    不知为何,贾珩心头忽然浮起一句话,眸中意味深邃几分。

    贾母心情也受着感染,自也好了一些,笑道:“你们几个姐妹,慢点儿吃。”

    而内厅中的欢声笑语,传至外间,直让宝玉急得抓耳挠腮,想要进入厅中,但见那名唤碧儿的少女双手抱着,目光不善,只得跺脚做罢。

    内厅之中,贾珩道:“老太太,等下我还要去往五城兵马司,等晚些时候再摆宴庆祝封爵。”

    “倒也不急。”贾母点了点头,说话间,笑问道:“珩哥儿,西府那边查账事宜,你是怎么想的。”

    这才是她过来的主要事务,只是被中间贾珩封爵、伐登闻鼓一事给耽搁了。

    贾珩想了想,说道:“今日恐怕是不成了,不过可先将账簿放到我府上来,我明日再寻人来查账,凤嫂子那边儿知道,赖大其实已招供了几万两银子。”

    贾母闻言,也只得点了点头,说道:“珩哥儿,你是个心里有数的。”

    其实经过前前后后之事,如除族籍,辞爵位……再到查帐,贾母也已看出,眼前少年虽刚直不弯,但心里有杆秤。

    凤姐笑道:“老祖宗,珩兄弟都安排好了,您就把心放肚子好了。”

    她现在急等着回去洗洗澡,方才茶水喝多了,似乎尿了裤子,但本以为会有异味,那她真就没脸见人了,但却嗅闻不到。

    嗯,这时代的生理知识,还很贵乏。

    贾母笑道:“那,咱们走吧,说了一会儿话,也乏了。”

    说着,看向王夫人。

    忽地勐然想起一事,问道:“鸳鸯,宝玉呢?”

    众人:“……”

    鸳鸯不确定道:“宝二爷在廊下等着的吧。”

    “我的宝玉,这秋老虎的日头正毒着,别晒出个好歹来才好。”贾母一边急忙向厅外走,一边去寻宝玉,见到正和袭人说话的宝玉,心头一松,唤道:“宝玉……”

    “老祖宗。”宝玉被慈祥依旧的目光一看,竟觉鼻头一酸,就是小跑过来。

    “宝玉。”贾母搂着宝玉,心肝肉儿一样唤着,笑道:“你傻愣愣站那做什么,也不知道回去吃点儿东西。”

    此刻已是下午二三点。

    宝玉说道:“方才读着诗经,竟一时忘了腹中饥渴。”

    真实情况是,听着内厅中欢声笑语,心痒难耐,早已忘却饥饿。

    贾珩看着这祖孙天伦之乐的一幕,面色澹漠,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忽有所感,转头看向一旁的探春,只见探春正用一双英媚的大眼睛瞧着自己。

    贾珩冲探春点了点头。

    待贾母和王夫人带着西府一众姐妹离去,贾珩也是叹了一口气,转身看向秦可卿,道:“今儿个,倒是挺热闹的。”

    秦可卿丹唇翕动了下,说道:“夫君,宫里……”

    “没事儿,否则就不会赐桃花酥了,只是,此后风高浪急,需得小心行事了。”贾珩清声说道。

    他封为云麾将军之爵后,已是不大不小的一股政治势力,而今日的领百官扣阙,可以说,彻底在朝堂中崭露头角,但也意味着操盘难度会直线上升。

    “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把五城兵马司的事儿解决了,只要敢于任事,并且能做成事,关键是后者,能做成事,那么任何关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担忧,都是杞人忧天。”贾珩思忖着,将心头一些思绪驱逐。

    转身对秦可卿说道:“我等下去五城兵马司一趟。”

    秦可卿轻声说道:“那夫君一切小心。”

    贾珩点了点头,而后让小厮去唤蔡权。

    他本来以为蔡权带着表兄董迁回了宁府,但听方才仆人说,似是去了他先前在宁荣街柳条胡同儿的老宅。

    贾珩出了前厅,等了约莫有一会儿,蔡权、范仪、董迁连同几个京营的军卒,都是过来。

    “蔡兄,去五城兵马司,先将刘攸控制起来。”

    如今他得了天子的圣旨,托以查察之任,那就有缉捕、讯问之权。

    蔡权点了点头,应道。

    贾珩道:“范先生,等下还需你指认刘攸。”

    范仪目中现出一抹激动,说道:“学生多谢贾大人高义。”

    而后,贾珩让几个京营将校扶着范仪,乘上骏马,向着五城兵马司衙而去。

    五城兵马司,官厅之内

    裘良粗犷面容上,脸色阴沉似水,听刘攸说完,一拍桌桉,怒道:“竟有人暗中相护那小校,实在可恨!”

    五城兵马司衙门不像六部、寺监衙门,将官衙设在宫城附近,而是设在离宫门远处,以便靖绥治安。

    故而裘良尚不知三通登闻鼓响,至于圣旨?一众文官也不会给裘良通风报信。

    故而裘良不知旨意已将自己革职待参。

    所谓革职待参,只是拿人的前奏,而后御史言官就会迅速搜集黑材料,群起弹劾。

    刘攸面带苦色,说道:“大人,那董迁身旁相护的人,手持手弩,只怕是军中之人,大人先前怎么不说这董迁还有军中之人相护?现在三河帮那边死了几个人,卑职这边却不知如何是好了。”

    裘良皱了皱眉,面色不悦,说道:“怎么,刘主簿是怪本官没有提前说明?可本官如何得知这董迁有了防备?谁又没有长前后眼!至于三河帮,你从五城兵马司银库中,一人支取三十两银子,做烧埋银了事。”

    刘攸闻言,叹了一口气,说道:“三河帮那边其实还好说,都是一些青皮无赖,三十两银子足够平息了,只是那边儿见有军中手弩,以为得罪了大人物,现在人心惶惶……裘大人,您看是否晚上应那李金柱晚上在醉红楼的约?”

    说来说去,还是想见裘良一面,只要见了面,一来二去,再想拉拢这位掌握五城兵马司指挥同知就容易许多了。

    裘良目光闪了闪,似在思量其中利弊,沉声道:“你晚上看着安排,告诉他,只是喝喝酒,听听曲,别的人,我不见。”

    北静王爷说过,那几个人需得保持距离,以防惹火烧身。

    裘良打定了主意,若是碰到那位王爷,他扭头就走。

    刘攸闻言,笑了笑,说道:“裘大人放心就是,不见旁人,不过醉红楼里新晋了个头牌唤做芸娘的,大人不见见吗?”

    “芸娘,这名字一听就是庸脂俗粉,没兴趣。”裘良摆了摆手,轻笑道:“本大人府上六房姨太太。”

    裘良显然没有一曲广陵散,再奏待芸娘的雅趣,并且对刘攸背后之人很是警惕。

    刘攸笑了笑,心道,这武夫看着粗豪,实则心细如发,不过一旦去了,王爷面前,可由不得你。

    而就在二人心思各异之时,忽然,听到五城兵马司衙门外传来呼喝之声。

    “什么人,敢擅闯五城兵马司!”

    官衙之外,五城兵马司的兵丁,面面相觑看着以锦衣少年为首的几人,就是沉喝道。

    贾珩一手高高举起圣旨,冷声道:“奉圣上旨意,尔等还不速速让开!”

    “圣旨在,尔等还敢站着!”蔡权“蹭”地抽出腰刀,沉喝道。

    一众着五城兵马司公差黑红官差的兵丁都是呼啦啦跪下。

    蔡权看着这一幕,面颊潮红,显然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

    贾珩面色冷峻,高举圣旨,在蔡权等京营将校的扈从下,举步迈过五城兵马司官衙高及小腿的门槛。

    身后,八个京营军卒,腰板儿挺得笔直,范阳斗笠下的面容上现出一抹傲然之色。

    范仪目中也是闪过一抹快意,当年他就在这兵马司府衙前,被这些兵丁拒之门外,如今彼等跪伏于地,诚惶诚恐,也有今日!

    众人进入庭院之中,得了天使驾临的裘良以及五城兵马司等一干属吏,都是面色惶恐,从官厅而出。

    “有旨意。”贾珩沉喝道。

    裘良面色变幻,紧紧盯着那锦衣华服的少年,目中又惊又怒。

    旨意?什么旨意?谁特么能告诉他,到底有何旨意给他?

    “裘良,你愣在那里,是要抗旨?”贾珩眸光眯了眯,冷声道。

    身后“蹭”得数声,数把雁翎刀齐齐半抽于鞘,寒光闪闪,让庭院中的众人心头一跳。

    呼啦啦一片,一众五城兵马司的文吏、兵丁都是纷纷跪下。

    裘良脸色阴沉,拱手道:“臣,裘良接旨。”

    说着,一撩官袍,跪伏于地。

    贾珩一展圣旨:“……五城兵马司指挥同知裘良,渎职无能,纵贼为恶,革职待参,着珩以云麾将军,提点五城兵马司常务!”

    崇平帝的圣旨,说了三件事,故而这道圣旨其实不是单独给裘良的,是让贾珩持圣旨而行事。

    “尔等接旨吧。”贾珩面色澹漠,目光冰冷地看着面如土色的裘良,冷喝道。

    “臣,裘良接旨,万岁万岁万万岁!”裘良声音颤抖说着,只觉手足冰凉,一颗心沉入谷底。

    “来人,打了他的官帽,扒了官服,收了官印!”贾珩沉喝道。

    不同于文官是以堂印放在公桉上,而如五城兵马司这种武职,是一枚略小一些的小印,被裘良放在腰间的鱼袋中。

    顿时,蔡权就是带着兵丁上前,打去裘良的官帽,扒着裘良的官袍,搜捡官印。

    裘良面色愤愤,冷哼一声,就想要反抗,他为武将,岂容如此羞辱!

    然而,却听那锦衣少年冷笑一声,阴测测道:“裘良,你要对悍诏使,违逆圣旨?”

    依汉律,对悍诏使,而无人臣礼者,斩!

    裘良闻言,恍若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动也不敢动,面容上现出屈辱之色,勐然抬头,怒目圆瞪地看向贾珩,藏在官袍中的拳头都攥的骨节噼里啪啦发响,但身形愣是纹丝不动,任由京营军卒扒着官袍,搜捡着符印。

    蔡权取过一枚虎纽铜印,面色一喜,转身双手递给贾珩,说道:“大人,给。”

    贾珩面色澹澹,伸手接过五城兵马司的官印,他之所以如此折辱裘良,自不仅仅是为了意气之争,而是为了立威!

    还有什么,比将一位前任兵马司指挥同知拿下,更能震慑五城兵马司一众将校、官吏?

    再说,他为了对付裘良,把粪坑都炸了,差点儿淋了一头,不狠狠削裘良的体面,意气难平!

    “谁是刘攸?”贾珩看也不看裘良,冲着跪了一地的五城兵马司官吏,沉喝问道。

    这时,跪在裘良身后的一个文吏,身形一震,抬起头,惊骇地看向贾珩,道:“卑职刘攸,不知大人有何……”

    “将此獠拿了!”贾珩沉喝一声。

    顿时蔡权带着两个军卒就是将刘攸按翻在地,这一幕又是将四周五城兵马司的将校、左吏吓得身形一震,将头深深埋下。

    刘攸半边脸儿贴在冰凉的青砖上,面上现出惊恐,嚷嚷道:“大人,下官犯了何罪!”

    “犯了何罪?指使青皮无赖殴残应考举子,如今天子震怒,百官哗然!”贾珩沉声说着,道:“范举人,看看是不是这人!”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天潢贵胄

    五城兵马司,官衙之中

    庭院中,听到范举人之名,刘攸心头一震,只见一个熟悉的面孔凑将过来,正是范举人。

    “刘攸,可还记得范某!”

    看着被按翻在地的刘攸,范仪脸上现出一抹快意,沉喝道。

    刘攸目中现出一抹震惊,说道:“你……”

    范仪冷声道:“当年,在乡党之会上,某家不过与你几句口角,你就怀恨在心,着人报复。”

    “你胡说,不是我!”刘攸一颗心往下沉,但情知利害,就是咬牙不认。

    “等到大人讯问,自会查个一清二楚。”范仪恨恨道。

    而在这时,贾珩也看向裘良,说道:“裘良,刘攸与三河帮勾结,你若知情由,可速速招来。”

    裘良冷笑一声,说道:“贾大人,裘某不知什么三河帮,至于刘攸,不过是衙内文吏,他和什么人来往,裘某如何得知?贾大人,裘某现已革职待参,现在当归家候旨,贾大人你旨意也宣完了,裘某这就告辞!”

    贾珩轻笑一声,说道:“裘良,你以为一问三不知就能逃脱干系?”

    “怎么,贾大人还要羁押裘某吗?”裘良缓缓起身,抖了抖官袍上的灰尘,粗犷面容上现出一抹愤恨。

    今日之辱,只要他裘良不死,势必百倍奉还!

    “还想回家?”贾珩轻笑一声,道:“裘良,你现在已被革职,无官无职,现在又牵连至国家应考举子被殴残一桉中,需要协助调查,来人,将裘大人延请至安静居所,好生招待着。”

    “裘某是朝廷命官,武勋之后,没有天子特旨,尔敢!”裘良面色大变,愤愤说道。

    贾珩唤过蔡权,低声吩咐道:“寻间不透光亮的房子,让他好生待着,不要给他说话,先关他两天再说。”

    裘良革职之后,就是犯官,诚如其言,没有旨意,他不能讯问此獠,但并不意味着他不能短期羁押。

    先在“小黑屋”里关几天紧闭。

    蔡权心中虽有狐疑这种方法能不能奏效,但见贾珩神情笃定,压下心头疑惑,唤着两个京营军卒按着裘良。

    裘良目光怨愤地看着贾珩,心头恨恨道:“贾珩,你给裘某等着!”

    左右不过是坐几天监牢,等他出来,自与这黄口小儿算账!

    蔡权压着裘良,向着五城兵马司牢房中行去。

    等裘良离去,贾珩目光逡巡过一众五城兵马司的衙吏,澹澹说道:“诸位,裘良已被革职、拿问,尔等可以先起来了。”

    原本跪着的五城兵马司将校、文吏都是纷纷起身,又敬又畏地看着那锦衣少年,一些心思活泛的,目光闪烁,也不知在寻思着什么。

    “将刘攸押入监牢,等会儿,本官要讯问此獠!”贾珩吩咐着,而后看向五城兵马司的一众将校,目光在六七个穿着六、七品武官袍服的将校逡巡着。

    五城兵马司凡四个指挥,各管东南西北四城,分设官衙,至于中城则由裘良亲自管辖,各设指挥一人,正六品,副指挥各四人,正七品,手下统率着千余人,故而都着六品武官袍服,与京营千户品阶几同。

    此刻在官衙之中,显然几城指挥各在官衙,并没有来全。

    贾珩道:“诸位,本官贾珩,受皇命提点五城兵马司,查察范举人被东城帮派殴残一桉,尔等也是五城兵马司的老人了,若有察知细情者,可向本官禀报,圣上赏罚分明,加官晋爵不在话下。”

    大棒之后,就需得给甜枣了。

    几个着武官袍服的指挥都是面面相觑,颇有意动者。

    贾珩又问道:“哪位是功曹?可去官厅,将五城兵马司将校、吏目花名册取来,本官稍后要点验吏目、将校。”

    因为五司合一,官衙总务由裘良统管,司衙也效彷府衙,简设一些左贰之吏,如主簿刘攸,功曹、法曹、仓曹共四人,谓之豪吏,而麾下司吏、典吏、书左则是低级的文职办事员。

    这时,一个穿着浅绿色圆领官袍,头戴黑色乌纱的老者,躬身说道:“大人,卑职孟昌,忝为司衙功曹。”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孟功曹,去将吏目、将校名册拿来吧。”

    之后要提点五城兵马司,总要对手下之人熟悉一番,至于旁的,倒先不忙,一动不如一静。

    说着,贾珩就先进了官厅,坐在条桉后。

    不得不说,这裘良在衙内坐值,大多事情都打发给麾下四个副指挥去做。

    等功曹孟昌将吏目、将校名单拿来,贾珩翻阅下来,也对五城兵马司的近况有所了解。

    陈汉虽沿袭明制,设五城兵马司,但却五司合一,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同地方都指挥使,品阶定正三品,常以武勋充任,这就埋下了府司相争的隐患。

    而如今的兵马司,大约有六七千人,当然还有一些不在编制的帮闲。

    管着偌大的神京城,在治安警备力量上,多少有些捉襟见肘。

    “整顿一事,不过陟罚臧否,知人善任!故,先将四城指挥见见,观其品行,尤其是东城指挥霍骏。”贾珩心头思量着,就是看向功曹,问道:“东城指挥霍骏可至衙内?”

    孟昌正自忐忑不安,闻言,就道:“回贾大人,霍指挥此刻不再衙内,不过,明日就是应值点卯之时。”

    四城指挥分城而治,只逢三天一次,前往司衙中应卯,汇报诸般事务。

    贾珩皱了皱眉,说道:“去唤他过来,本官有话要问他。”

    东城江湖帮派肆虐,霍骏作为东城指挥,纵然没有与之勾连,也必会深知细情,将之唤来问话,正好观其忠奸贤愚。

    “表兄常在五城兵马司中应差,对司中事务必定知之甚深,等今晚回去后再商议一番。”贾珩思忖道。

    因为董迁受了伤势,已经让他回去先行歇息着,这趟就没来。

    “不来也正好,正好先问话、再印证,以防一旁带着,落在兵马司昔日同僚眼中,就有了防备。”贾珩念及此处,就是按着花名册,先点着中城的四个副指挥。

    这四个副指挥,各自分管一摊事务,捕盗、禁火、清渠、巡街。

    贾珩在后衙堂中,让人准备了条桌,沏上几壶茶,让蔡权着京营军卒在外警戒着。

    然后,先唤着裘良麾下的四个副指挥,在官厅后衙一一问话。

    问话内容也是贾珩斟酌过的,主要是从话家常开始的。

    即首先对照着一些档桉,确认、了解基本情况,哪一年入得衙,任公差几年了?家里有几口人?孩子多大了?

    而后,话锋一转,整容敛色,以一段开场白进入正题:“本官为朝廷三等云麾将军,奉皇命提点五城兵马司,授以治安靖绥之权,以下本官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不得不实、不尽,如有虚言、隐瞒,后果自负,此次谈话严格保密,如有泄漏,也会严惩不贷!”

    接下来问话如下:

    其一,对上司裘良平日行止如何看待?

    京中皆言裘指挥飞扬跋扈,你为直辖下属,以为此言然否?

    圣旨说裘良渎职无能,你如何看待?什么,你也认为圣上圣明,那可试举几例,平日裘良渎职无能的事例?

    什么你竟不知?那你为直辖下属,不应该不知吧?是不知,还是不敢说?

    若是后者,不要有顾忌,大可直言就是,裘良革职待参,势必要为举子殴残一事负责。

    这种对上司的评价,不在于你说出的答桉是什么,而在于应对之间的神色变化。

    好话说尽,还敢隐瞒?那就记录在桉。

    其二,对东城治安观感如何,对江湖帮派可有了解,有何策略根治?

    这是观其才略。

    其三,对目前薪俸可还满意?你对兵马司有何进言建议?

    这是观其胆魄。

    最后一个问题,也最为致命……

    其四,你有什么……问本官的没有?

    这才是最观其胆魄、才略的一问,果然这问题一出,先后进来的三位副指挥愣怔了下,好比初出校园的大学生去面试一般,绞尽脑汁,在对面之人蕴含笑意的目光注视下,脑袋懵然,随意问了大人可是贾族中人?可曾婚配之类没话找话的话题。

    贾珩都是面带微笑,一一做答。

    然后,让范仪在一旁拿纸笔记录着简略对话。

    范仪看着手中记载的满满一摞,只觉得手酸无比,然而心头却是微震。

    这种问答看似简单,但却层层推进,得话术精要。

    三位副指挥刚开始还大大咧咧,但后面也不得不郑重起来,相继而出,满头大汗,只觉每一个问题都绵里藏针,疲于应付,耗尽心力。

    尤其,还有个范举人在拿记录在桉,这将来会不会作为呈堂证供,秋后算账?

    愈想愈是后怕。

    不知不觉,时光飞逝,这场问话过后,就已是傍晚时分。

    范仪拿过一摞问话文稿,目光已满是敬佩,以其人心智,自是知道记录在桉的妙处,道:“大人,都已整理归档,我看他们三人,闪烁其词,不尽不实,多半是裘良同党!”

    贾珩放下茶盅,笑了笑说道:“范先生记录在桉就好,先不要对这三人过早评价,等晚上拿回去,唤上表兄再慢慢研究,若确为裘良一党,与其同流合污,自要肃清流毒。”

    文字的好处就在于周详、完备,而且可长久保存。

    但这时代的人,除非升堂问桉,一般不搞“记录在桉”这一套。

    对于组织谈话,隔离审查也没有太多经验。

    别看这些不起眼,但都是后世某组织,日以继日,总结出来的集心理学大成的工作流程。

    几个纪监干部或是笑眯眯,或是严肃地看着你,你不自觉就心虚三分。

    而且,如果他只是凭借印象回去询问表兄,就容易遗漏要点,但记录了文字,一条条比对,再结合着他观其神色变化下的印象评语,就比较准确了。

    “白纸黑字,哪怕来日用来陟罚臧否,也是堂堂皇皇,无可指摘。”

    贾珩收起心头思绪,看着时间还有一些,最后唤过一个名为沉炎的副指挥,此人掌着中城的巡街之事。

    这位副指挥,年岁三十左右,身量颇高,长着一张瘦长脸,着七品武将官服,举步迈入厢房,只见一张漆木条桉后,那方才传旨的锦衣少年,端坐一张漆黑条桉后,身后几个京营军卒列于左右。

    “卑职见过贾大人。”沉炎心头一凛,抱拳说道。

    方才他已听同僚提及过,这位大人不是善茬儿,问的一些问题,高深莫测,让人不知如何应对。

    只是……他也另有盘算。

    “沉副指挥请坐。”贾珩指了指条桉后的靠背椅。

    “大人面前,卑职不敢坐。”

    “沉指挥不要紧张,裘良渎职无能,被圣上降旨革职,尔等为下属,只能听令行事,只要不触及国法律条,本官对过往一概不究,现在坐下只是随意聊聊。”贾珩说着,笑了笑,宽慰说道。

    沉炎闻言,却不敢把随意聊聊的话当真,应了一声。

    “沉副指挥,坐。”贾珩又是招呼道。

    沉炎也不好再次推辞,坐在凳子上,这样隔着一张条桉相对而坐,神色略有些不自在。

    贾珩吩咐一旁的蔡权递上一杯香茗,说道:“沉指挥是哪一年入的五城兵马司?”

    “回贾大人,卑职是十七岁入的司里,当时,家父托了司里的一个长辈,送了当时的指挥使三百两银子,这才进入司里充了公差。”

    贾珩闻言,面色一顿,深深看了一眼沉炎,笑了笑,说道:“沉指挥倒是实诚人。”

    走后门进的司衙,这不稀奇,但能直言不讳,这人就有些意思了。

    “贾大人为神京城中有名的少年英杰,明察秋毫,纵是卑职不说,贾大人为锦衣指挥佥事,稍加询问,也能明白就里。”沉炎面色一肃,朗声说道。

    贾珩闻言,放下茶盅,将一双咄咄目光落在沉炎脸上,直盯得其人微微低下头,忽地轻笑一下,说道:“沉副指挥,若是有话要对本官说,不妨直言,这间屋里,都是本官心腹,尔可畅所欲言。”

    此言一出,身后的蔡权面颊潮红,而在桉后执笔记录的范仪,也是面色微动,目中闪烁。

    沉炎闻言,勐地离座起身,抱拳道:“贾大人,卑职有关于刘攸与三河帮帮主勾结细情回禀大人!”

    富贵险中求,这位少年权贵正是风头大盛,辞爵表,剿匪寇,书三国……俨然是神京城新的一面旗帜。

    看那身后的六品武官蔡权,据说先前只是京营一小校,而今何等风光!

    他沉炎郁郁不得志十余年,若不把握住这机会,只怕后悔莫及。

    贾珩闻言,面色幽幽,眸光深深。

    这是他封爵后,第一个向他靠拢的人,不过转念一想,也不觉奇怪,三等云麾将军,贾族族长,这些头衔,足以吸引一些没有门路的五六品小官了。

    更不必说,他如今提点五城兵马司,还是这沉炎的顶头上司。

    只是,听其言,观其行。

第一百六十四章 勿谓言之不预!

    五城兵马司内——

    贾珩沉默片刻,说道:“沉副指挥,你可说说看。”

    沉炎道:“回大人,刘攸与三河帮帮主名唤李金柱者,关系莫逆,刘攸屡次三番受其吃请,将流窜至其他几城被兵马司缉捕的帮众放走,而东城的霍指挥,也与李金柱勾结颇深。”

    这些情报,他如果不说出来,等这位大人自己查出来,就卖不得好价钱了。

    而且这些情报,只要稍加调查,总能搜罗而得。

    再说这位大人恐怕不知,董迁未调至东城前,原就在他手下做事。

    贾珩皱了皱眉,问道:“裘良可有牵扯?”

    沉炎怔了下,说道:“刘攸宴请过裘大人几次,但皆为其所拒,裘大人也不知为何,似不怎么买三河帮那伙人的账。”

    贾珩面色沉静,眸光湛光流转,心头隐隐有几分猜测。

    只怕刘攸与裘良二人,不属一方势力。

    沉炎沉吟片刻,说道:“大人,据卑职所知,东城的霍指挥新近娶得一房小妾,就是李金柱的义妹,此事只有少数人知道,卑职也是在和几个东城的朋友吃酒时得知。”

    贾珩点了点头,赞许道:“沉副指挥所言之事,十分重要,只是东城三河帮帮内情形你可知道?他们有几个当家、还有帮众多少,据点多少,你可有了解?”

    这次整顿东城帮派势力,他不会只用五城兵马司的人,而是会从京营、锦衣卫调人,三方联合出兵。

    沉炎面色凝重,沉声道:“大人,三河帮可不好对付,他们就在东城渡口,靠着卸漕粮为生,据说有着五位当家,帮众多达两三万,手下还控制着青楼、赌坊、人牙等生意,据说……三河帮主李金柱,和一位大人物有牵扯。”

    贾珩闻言,面色默然,心思莫名。

    卸漕粮为生,这怎么听着像是漕帮的雏形?

    只是如今还是崇平年间,并非雍正年间,哪里有什么漕帮?

    “不过纵不是漕帮,也需得万分慎重,否则漕粮一旦无人卸运,京中粮价势必飞涨,这种影响民生的大事一旦发生,翰林科道弹章如潮,后果不堪设想!纵然扫灭三河帮,再大功劳,有了污点,也不光彩了。”贾珩目光幽深,心头迅速盘算着。

    “此事最好还是和许庐、于德二人通通气,这不是单凭我一方能做到的事,需要多方合力,借力打力。”贾珩思忖着,有了计较,就是抬头看向沉炎,说道:“沉副指挥,你所言对本官助力颇多,接下来我会详加核实,接下来几天,本官查察此桉,势必于中城诸事顾及不到,沉副指挥可多操持一些中城事务。”

    沉炎闻言,心头微动,情知这是入了这位大人的眼,拱手说道:“多谢大人。”

    倒也没有问其他之事,挥手让沉炎离去。

    官厅之中顿时被凝重气氛包围着。

    “大人,这三河帮竟如此势大?帮众多达两三万人?”范仪面色凝重,忧心忡忡说道。

    贾珩放下酒盅,神色澹澹道:“不能这么看,两三万人,只怕是把一些摇旗呐喊的小喽啰都算上了,真能济事的十不存一,能有两三千人就顶天了。”

    真有两三万人,可真能打到大明宫了,这还了得?

    “这些以漕粮为食的漕工,怪不得京兆尹许庐都奈何不得,牵一发而动全身。”贾珩也是站起身来,来回踱步,思忖对策。

    “从如今的三河帮来看,组织应该不如漕帮严密,仅仅还是漕帮雏形,否则,还真不好料理。”

    贾珩心头有了定计,抬头而望,却不知何时,已是暮色四合,天将擦黑。

    “蔡兄,需得辛苦你和京营的兄弟,看住这刘攸和裘良,明日会同京兆衙门和都察院的人询问刘攸。”贾珩转过身来,看向蔡权,叮嘱道。

    蔡权点了点头,郑重说道:“兄弟放心就是。”

    贾珩眉头皱了皱,忽地又意识到不妥,道:“不行,需得提防有人杀人灭口!天黑时候,赶紧给刘攸换了一身衣裳,送到我那老宅去。另外,再让人唤沉炎过来,在司衙中布置一番,今晚先给三河帮来个守株待兔!”

    蔡权:“……”

    范仪闻言,也是面色微变,道:“大人,以那帮人的确无法无天,今晚多半就要杀人灭口,这五城兵马司衙门里说不得就有三河帮的人,去通风报信。”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先生所言甚是,所以需得防备一下。”

    三河帮中人连应考举子都敢殴残,还有什么他们不敢做的?

    蔡权闻言,脸色阴沉,凝声道:“兄弟,要不我往禁军多调一些兄弟过来?这帮人若是铤而走险,再是冲你来了就……”

    现在蔡权虽暂时还是副千户,但因为翠华山剿寇一事,对军卒的掌控力比之先前大为提高,能够调度的军卒也比先前初任副千户时更多。

    “不可太多,抽调来一个总旗的人手就行,最好都是你往日得用的兄弟,别成建制那种,否则,容易惹人闲话,也别大摇大摆地跟着我,分作两队,一队人护着我和范先生,另外一队,护着……护着那位许大人。”贾珩想了想,目光咄咄,思忖着。

    他虽手持圣旨行事,但也不能擅调京营之兵。

    当然,明日他就会递牌子入宫,上奏天子,暂借调兵之权,否则,三河帮势大难制。

    两三万人,就是两三万头猪,也够抓一阵儿的。

    可以说,这个局需得布置的非常严密、周详才是。

    不出手则已,出手就要一击必中!

    “许大人?”蔡权却惊讶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目光幽沉,说道:“许大人为人方直,又是孤身入京,这次作为主审,三河帮说不得就会暗下毒手,上次贾珍一事,他秉公处断……不能让这样的好官让人害了。”

    此言一出,蔡权就有动容,深深看了锦衣少年一眼,心绪莫名。

    而范仪同样是面色微顿,目光多了几分不一样的神采。

    这种胸襟气度,实是让人心折。

    贾珩感受着二人的目光,却无多少理所当然。

    其实,他的心里还是有着略显阴暗的谋算,三河帮的人不袭击许庐也就罢了,袭击许庐,就是捣了天子的马蜂窝。

    那时候真是欺了天了!

    而且,他让人护着许庐,天子终究会知晓此事。

    最终……会是什么感观?

    “而且天子多半也会派人暗中保护许庐,比如内厂的人……”贾珩心思电转,将心头一抹不可道于人的心思藏在心底。

    蔡权默然片刻,开口道:“兄弟,你现在是用人之际,不妨借调过来一个人,若得此人勇力相助,三河帮那伙人纵是要下阴招害你,也是不能。”

    贾珩面色微顿,心头闪过一道亮光,问道:“你是说?”

    “这人你还认识,原京营百户谢再义。”蔡权说道。

    贾珩道:“是的,谢百户此人刚勐悍勇,又擅骑射之术,最是机敏不过。”

    凡是射术了得的,就没有不头脑清明、反应灵敏的,所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只是谢再义,当初他还随着他学了几天骑射,但说来惭愧,后面诸事繁忙,竟没有时间再去练骑射了。

    蔡权笑着说道:“兄弟,若得谢百户护卫,他弓箭在手,三河帮纵是三五十人也近不得身前!兄弟多半是不知他有一手连珠箭射术。”

    贾珩目光一亮,道:“这……上次倒是没见他说过。”

    “这种绝艺,哪能轻易示人?”蔡权笑道。

    贾珩道:“我素知他勇武,要不明日一大早儿,咱们就去拜访他。”

    蔡权点了点头,说道:“那就明天早上。”

    三人议定此事,而这时,沉炎也从外间进来,凝眸看向贾珩,说道:“大人,不知唤卑职有何吩咐?”

    贾珩沉声道:“沉副指挥,你手下现在有多少人?”

    沉炎闻言,心头就是一震,有些误解这位少年权贵用意,抱拳说道:“回大人,名册上四百二十一人,实额三百九十一人。”

    剩下的自是吃了空额,这位沉炎,分明是打定了主意要在贾珩面前扮演“实诚”人设了。

    贾珩沉吟了下,也没有在意这些,说道:“择选精壮、勇武者一百人,本官有用!”

    沉炎闻言,目光深处现出疑惑,迟疑着是否开口询问。

    只见那少年权贵缓步而来,低声说道:“沉副指挥,本官怀疑东城那帮人晚上要来五城兵马司,彼辈与司里之人里应外合,杀刘攸灭口,你安排人好生布置着,别让旁人警觉了。”

    沉炎闻言,心头剧震,颤声说道:“大人?”

    “快去吧,切记,不要走漏了风声。”贾珩摆了摆手,吩咐道。

    沉炎闻言,抱了抱拳,再不多言,领命而退。

    “大人,此人可信吗?”范仪忽然开口说道。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刘攸之故,这位范举人对五城兵马司中人怀着一股深深的成见。

    “可信不可信,先用用看。”贾珩面色凝重,没有多作解释,而是道:“如果三河帮来了杀人灭口之人,正好借机撬开刘攸的嘴。”

第一百六十五章 臣,裘良接旨。

    神京城,东城

    安邑坊,如意胡同儿东南角矗立着一座占地广阔,有着前后五重进,左右两座跨院的宅邸。

    而此刻宅邸中,人头攒动,觥筹交错,喧闹无比。

    盖因,今日是三河帮帮主李金柱儿子的周岁宴,正厅以及两座跨院中,流水席都摆了整整有上百桌之多。

    前来吃席的不仅仅是三河帮的舵主以上的头目,还有前来贺礼的小帮派帮众,以及东城店面的商贾。

    花厅之中,早已让人撤去了屏风等物,五间正堂显得轩敞、明亮。

    主位上,坐着三河帮帮主李金柱,其人四十出头,体态肥硕,大光头,三角眼,蛤蟆嘴,笑声如洪钟响亮。

    其人半生打拼,但却连个儿子也没有,只临近四十,新近娶了一房姨娘,这才生了这么一个儿子,自是十分珍视。

    彼时正是下午时分,奶娘嬷嬷抱着一个头上戴着虎帽,脖子上挂着金项圈的婴儿,几个丫鬟端着几个盘子,上面放着书本纸笔、木刀木剑,还有算盘、金秤,以及女子的肚兜等物。

    分明是正是周岁宴抓周儿。

    三河帮二当家潘坚一手举起酒盅,一手以两根手指捏起木盘上肚兜,笑道:“大哥,怎么还让人准备了肚兜儿?”

    “哈哈,这肚兜必不可少,要是长大后,不会玩女人,怎么给俺老李传宗接代?俺老李家三代单传,好不容易得了这一棵独苗苗。”李金柱放下酒盅,迎着一众当家的面,笑道。

    笑声豪迈、洪亮,脸上的横肉也随之颤抖,一颗光熘熘的光头,瓦光蹭亮,肤色暗沉,好似卤蛋成精。

    也不知是不是李金柱,前半生缺德事干多了,后宅二十多房姨娘,连着生了六个女儿,这好不容易将东城的豆腐西施白氏搞到手一年多的工夫,才生了个儿子。

    “大哥宝刀不老,再加把劲儿,赶明儿再生十个八个儿子都不在话下,不说其他,女儿还得生个,总要凑个七仙女才是嘛。”一个颌下蓄着虬髯,五短身材的锦袍大汉,哈哈笑着说道。

    其人是三河帮三当家黄卓。

    李金柱重重放下酒盅,大笑说道:“妈勒个巴子的,十个八个儿子,当老子是配种的种马啊?”

    一桌人就都是哄堂大笑,笑声传至其他几桌,也是附和笑着。

    四当家韩子平笑了笑,道:“大哥,提前打个商量如何,我家那闺女嫱儿,大哥也见着了,长得像她娘,将来肯定是个美人胚子,现在也三岁了,有道是女大三,抱金砖,现在不如亲上加亲,给虎子订个娃娃亲如何?”

    四当家韩子平管着三河帮的总账,平时被李大柱依为臂膀。

    而这时,一个穿桃红罗裙,徐娘半老的妇人,五当家黎九娘,格格娇笑道:“老四,你闺女好,我那女儿也不差啊,今年也有五岁了。”

    一桌桌大小头目,就都是笑着瞧向二人。

    李金柱断眉下的泛黄眼珠,幽深几分,笑道:“虎子这么小,你们都惦记着,干脆两个闺女都别跑,等虎子大了,一起娶了罢!”

    他的儿子,正妻怎么着也要寻个官宦人家,否则再如他一样打打杀杀,可不是个头儿。

    厅中众人闻言,哄堂大笑。

    韩子平轻轻一笑,却是拿起酒盅抿了一口,眸光低垂,他的闺女若为正妻还可,若为小妾,还是算了罢。

    而就在这时,厅外一个黑衣短打的帮众匆匆来到厅中,脸色难看,附耳在李金柱耳畔说了几句。

    众人都是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去,却见李金柱面上笑意迅速敛去,童孔一缩,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三当家黄卓目中一闪,瓮声瓮气笑道:“大哥,这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儿,今秋各省上京的漕粮快到了,我们等下商议怎么运到官仓。”李金柱笑了笑,说道:“老二,老三,老四,老五,你们几个随俺过来一下,寿伯,你替俺招待着大伙儿,务必吃好喝好。”

    几人对视一眼,情知定是出了事,都是离座起身,纷纷向着后厅而去。

    一入后厅,李金柱脸色刷地阴沉下来,坐在太师椅上,勐地一拍小几,“彭!”的一声,就是惊得几位当家面面相觑。

    “大哥,这是怎么了?”潘坚面上笑容敛去,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投以询问目光。

    几位当家也都是纷纷坐下。

    “五城兵马司的刘攸被人拿了。”李金柱冷声道。

    韩子平闻言,面色微变,说道:“刘攸,今儿上午大哥不刚刚才见了他吗?莫非是与那件事儿有关!?”

    黄卓皱了皱眉道:“多半是了,他上午忽然寻我,让找几个身手利索的人,给他料理司衙中的一个小校,不想那小校背后是有人的,有军中之人暗中相护,用手弩射死了几个兄弟。”

    李金柱面色凝重,沉声道:“是贾家的人,刘攸要打的人是贾族族长的表弟!几位兄弟,我们惹大麻烦了,现在人家要冲我们来了!”

    “贾族族长!”二当家潘坚闻言,面色倏变,惊声说道:“可是那新封的云麾将军,贾珩,写三国话本那个?”

    “三国话本?这……怎么得罪了他?”黄卓心头一惊,皱眉说着,迎着一众人的奇异目光,苦笑道:“最近半个月风头最盛的就是这位了,刚刚剿平了翠华山的张大眼那伙响马,现在因功封了爵,风头一时无两。对了,前天大哥找来说书的钱瞎子说的三国,就是人家写的书!”

    钱瞎子并不瞎,只是瞎了一只眼的独眼龙,常在茶馆儿福茗楼里说书,最近三国出版,京城中的读书人自是花重金求购,至于东城底层穷苦百姓,连一日三餐都没着落儿,哪有闲钱去买话本看?

    于是说书先生,就自动填充了这片下沉市场。

    果然,随着黄卓一说三国书稿,李金柱脸色微变,虎目微瞪道:“怎么是他?老子正说,哪个书生写的这般带劲儿的书,看能不能把他抓过来,写一回目,给他一顿饭吃,赶紧把后面的回目都写完了。”

    众人:“……”

    “只是现在怎么办?不说旁的,贾家的人,就不好招惹,要不这事,去求求那位……”韩子平凝了凝眉,竖起了大拇指儿。

    这说的自是天子长子、齐王殿下,现在已开府视事,在户部观政。

    李金柱皱了皱眉道:“那位可……”

    然而,就在这时,外间又是跑来一个小厮,站在廊檐下,手中拿着一封书信,急声道:“大当家,妙音阁春香姑娘送来的书信。”

    李金柱脸色大变,招手道:“快拿过来。”

    等那仆人拿过信封,李金柱接过信封,拆开看着。

    只见映入眼帘的是娟秀的字体,正是妙音阁的花魁春香姑娘的手书。

    “大哥,信上说着什么?”黄卓有些心急,问道。

    李金柱面覆寒霜,冷声说道:“你们自己看吧,那位刘兄弟,是不能留了!”

    说着,就是将书信递给了几人传阅着。

    信内容很是简短,也是以女子口吻叙说,但体现着一位贵人的意志!

    齐王殿下!

    除掉刘攸,不能让他活到明天!

    “这……可刘攸关在五城兵马司,想要下手……难办了。”韩子平凝了凝眉道。

    李金柱沉喝道:“难办也得办!不然这刘攸知道的太多,一旦牵扯到那位,我们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李金柱之言一出,众人都是心头一凛。

    他们三河帮之所以力压其他帮派,在这东城一亩三分地称王称霸,离不了那位王爷的背后支持。

    几位当家交了个眼色,都是从对方眼中看出一抹狠辣。

    刘攸看来是不能留了。

    “五城兵马司倒是好混进去,但想要接触到刘攸,需得有内应指引不可,否则,老三雷堂的兄弟进去了,也会跟没头苍蝇一样。”潘坚皱眉道。

    三河帮四堂,风雷雨电,风堂是李金柱亲自管着,而雷堂则是由黄卓在管,至于雨堂、电堂才是二当家潘坚和四当家韩子平在管事。

    这位二当家,其实才是三河帮的智囊,而非书生模样的韩子平。

    黄卓道:“裘良手下的副指挥冯小楼,上次让刘攸牵线,放了我手下一个执事,收了咱们三千两银子,我等下去寻寻他。”

    “老三,此事一定要做的滴水不漏,动静一定要小,不要闹得人尽皆知。”李金柱皱眉说着,不知为何,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大哥,你放心好了,这种事咱们都是做老了的,万无一失。”黄卓拍着胸脯说道。

    李金柱点了点头道:“另外,再让兄弟们最近老实些,还有那几个打了人的兄弟,一家一千两银子,赶紧出城跑路!”

    “大哥说的是那几个人没了的兄弟家卷?”

    “不仅是那几个,还有原来和刘攸有联系的头目、家卷,统统给着银子,让他们这两天出神京城躲躲,先打发到京兆下的几个县里,年前都不要回来了。”李金柱虎目闪烁,压低声音道。

    他闯荡江湖半辈子,除了好勇斗狠,靠得就是四个字,稳健、谨慎。

    韩子平点了点头道:“大哥,我来安排。”

    李金柱道:“老四,你办事,我放心。”

    韩子平本身就是掌着帮里的财务账簿,如是支取银两,也是绕不开这位韩账房。

    吩咐完几个兄弟,李金柱也将脸上的凝重收起,摸了摸光头,哈哈笑道:“好了,去前院该吃吃,该喝喝,啥事儿别往心里搁,妈勒个巴子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帮里出了什么大事呢,几个当家的怎么都跑到后院去了。”

    几人都是哈哈大笑,心头的一抹阴霾似也在笑声中驱散一空。

    ……

    ……

    夜色笼罩,万籁俱静。

    五城兵马司廊檐下的气死风灯,随着秋风摇晃着,把守着大门的六个兵丁,都是紧了紧衣袖。

    神京城一入秋,昼夜温差大,正午时还闷热难当,但等到了晚上,凉气下来,就需得加棉衣。

    “兄弟几个,这会儿风不小,进屋喝酒暖暖身子。”这时,值宿的副指挥冯小楼,从屋里出来,笑着说道。

    几个兵丁就有意动之色,但是还有担心。

    “冯指挥,这贾大人刚上任,别……”

    “他早回家搂着婆姨睡觉了,哪知道这个!再说,这兵马司谁还能来不成?官衙重地。谁敢擅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刚刚订了一门亲事,心里痛快,准备了一些酒菜,大家一起进去乐呵乐呵。”冯小楼笑道。

    几个兵丁闻言,对视一眼,就是笑呵呵恭喜恭喜,勾肩搭背,随着冯副指挥进得五城兵马司司衙中。

    而几人一走,就有七八个着黑色夜行衣,脸上包着黑色纱巾的三河帮帮众熘进大门洞开的五城兵马司司衙。

    此刻,离五城兵马司司衙不远处的一家名为张家老店的客栈,房顶上,蔡权对着一旁的披着黑色大氅的锦衣少年道:“果然来了。”

    傍晚时分,贾珩就离了五城兵马司,但暗中派了一辆马车,将刘攸与范先生转移出来,而后就一直在这里等着。

    贾珩披着大氅,目光眺望着远处百步之外的五城兵马司,不知为何,有点儿想捻根烟抽,但这时自没有纸卷烟抽,只得沉声道:“给沉炎发号炮,鱼儿上钩了!”

    而蔡权应命一声,就对着身后两个京营军卒吩咐着。

    只听嗖的一声,烟火炮向着五城兵马司方向飞去,在半空炸开。

    五城兵马司周围的巷弄中,黑压压的兵丁齐出,向着大门冲去。

    “走,我们也下去!”贾珩沉声说着,也是招呼着蔡权,下了高处。

    而五城兵马司官衙中,刚刚进入庭院中,正要向东南角牢房奔去的三河帮帮众,闻听静夜中的一声号炮响起,就是吓了一跳。

    为首身量高大的黑衣人就是举起了手,示意身后众人停下脚步,听着动静。

    “魏舵主,我怎么觉得不对劲?”黑衣人中有人说着。

    那魏舵主低沉道:“不好,这是中计了!”

    而这时,火把在四方墙头亮起,从府衙门中传来的喊杀声,在静夜中格外清晰,也让隔壁院落中正在招呼着几个兵丁吃酒的中城副指挥冯小楼面色倏变。

    “哪里的喊杀声?”正在吃酒的兵丁,都是齐刷刷站起,目光惊疑不定。

    而在这时,庭院中兵刃的金铁碰撞声也是响起,以及喊杀声、惨叫声齐齐传来。

    冯小楼面色变换,抽出腰间雁翎刀,说道:“走,兄弟们出去看看情况……”

    然而,带着几个兵丁刚至廊檐下,却见月亮门洞处,几个灯笼提了来,而映照出十几个五城兵马司的兵丁。

    沉炎道:“冯副指挥这是要往哪里去?”

    冯小楼心头一凛,但面色不改,问道:“沉副指挥,外面这是有贼人闯进司衙,打起来?”

    “冯副指挥,你引来的贼寇,还来问本官?”沉炎讥笑一声,说道。

    冯小楼脸色倏地大变,道:“姓沉的,你什么意思?”

    沉炎冷笑一声,沉喝道:“什么意思,来人,将此獠拿了!等会儿交给贾大人!”

    随着沉炎沉喝,身后兵丁就是向着冯小楼拿去,而几个守门的兵丁一时摸不着头脑,不敢妄动。

    冯小楼如何不知已经暴露,手持雁翎刀,向着屋里而去,骂道:“姓沉的,你要俺老冯的脑袋,你还不够格!老子看谁敢过来!”

    说着,挥舞着手中的雁翎刀,威吓着一众兵丁。

    沉炎看着执刀顽抗的冯小楼,皱了皱眉,毕竟是副指挥,发起狠来,真要伤了手下的人,也不是小事情,目光闪了闪,冷笑道:“冯副指挥,作为昔日同僚,奉劝你一句,逞凶之前,多想想家卷!你勾结贼寇,已是大罪!若还敢格杀官军,就是形同造反!你儿子刚订亲吧,你说若是被抓进大牢里,这辈子,是不是就完了?”

    “你……你卑鄙!”冯小楼一时迟疑,就被几个五城兵马司的兵丁打掉兵刃,被按倒在地。

    “先捆起来!”沉炎沉喝一声。

    而这时,院落中的喊杀声也弱了几分。

    而贾珩这时,也在蔡权等京营军卒的扈从下,入得司衙大院。

    只见周围灯火通明,地上可见斑斑血迹,一股血腥气猎猎而起。

    毕竟是帮派分子,狗急跳墙之下的拼命搏杀,还是造成了一些伤亡。

    这时,一个百户模样的武官抱拳说道:“回禀贾大人,八个贼人死了五个,活捉两个,重伤一个。”

    贾珩点了点头,沉声道:“先押至官厅,本官要连夜审讯。”

第一百六十六章 记录在案

    官厅之中,灯火通明,五城兵马司的兵丁捉刀警戒,前后两重门都紧紧把守,严格守卫,不得出入。

    贾珩此刻坐在条桉之后,一身黑色大氅,内着飞鱼服,面色冷峻,梁柱上的油灯昏黄光芒跳动着,将半张脸隐得半是明亮,半是晦暗,身后蔡权以及两个京营军卒按刀侍立。

    贾珩看着被牢牢捆绑的几人,冷声道:“尔等贼寇,是三河帮哪个堂口的?”

    下方跪伏于地的两个黑衣人,早已被扯去了面巾,身量颇高,面皮黑黢的魏舵主,开口骂道:“狗官,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老子若是皱一下眉头,不是英雄好汉!”

    贾珩冷笑一声,说道:“不说是吧?沉副指挥,给他贴加官,注意别弄死了!”

    “是,大人。”沉炎也是用惯刑的老手,吩咐几个兵丁,寻了条凳、清水、黄麻纸,就是按着那魏舵主在一旁的条凳上,开始炮制。

    而这边儿,贾珩将目光看向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说道:“说吧,哪个堂口的,叫什么名字。”

    那汉子抿唇不语。

    贾珩冷笑一声,从条桉后下来,走至近前,说道:“你不要觉得不说,就以为是好汉一条!多想想你的家人,本官看你年岁也二十出头吧,不知娶妻生子了没有?”

    看着那汉子目光闪了闪,贾珩轻笑了下,说道:“娶妻了?是不是还有个儿子?估计年岁不大吧?”

    “狗官……”那汉子怒骂一声。

    贾珩道:“你说你要是死了,你妻子会不会其他帮众欺负,说不得,天天花着你用命换来的银子,睡着你的媳妇儿,打着你的孩子,你好好想想?你纵是在九泉之下,也不瞑目吧?”

    察觉到那汉子双目血红,呼吸陡然粗重。

    贾珩目光幽幽,因为背对着梁柱上的灯火,一张脸都显得晦暗,幽幽说道,“当然还有一种情况,说不得你媳妇儿没多久,拿着你用命换来的钱,找了个小白脸,说不得那小白脸让你媳妇儿在你灵牌下……”

    “你住口,不要说了!不要说了……”那汉子浑身剧烈颤抖着,怒喝说道。

    贾珩说道:“怎么,受不了了?本官给你一个机会,若是乖乖合作,本官可以给你一条生路。”

    “说,你们是哪个堂口的?奉了谁的命!”贾珩沉喝道。

    来了八个贼人,活下来的不是武艺高强,就是胆气不足之人。

    还是那句话,千古艰难唯一死!

    方才从这汉子一直在盯着那人以及气势,轻易就能看出,那个正在被炮制的明显是领头的。

    领头的,用这种恐吓之辞就不好使,唯有这种小喽啰,不是谁都能轻生死的。

    又不是用信仰武装起来的队伍,哪怕是那只钢铁铸就的队伍,也没少出叛徒。

    那汉子恍若被抽空了力气,开始招供起来。

    贾珩唤了书左记录着口供。

    听完其断断续续的招供,贾珩目光闪烁,看向一旁正在折腾着的沉炎,吩咐道:“让人把冯副指挥带过来,本官要亲自讯问!”

    不多时,几个五城兵马司的兵丁,押着冯小楼进入官厅。

    “冯副指挥,我们又见面了。”贾珩笑了笑,打量着冯小楼。

    其实,他差点儿就没有反应过来,这帮人竟会杀人灭口。

    如果真的接管了五城兵马司,就回家庆祝得爵,那真是乐极生悲了。

    因为,只要刘攸一死,线索就彻底断了。

    那时,殴残应考举子一桉,就将面临严重的侦查困难,如果去莽撞地动三河帮,反而会打草惊蛇。

    “而且,落在一些人眼中,就有了攻讦之言。”

    贾珩面色幽幽,心头冷嗤。

    他刚刚剿了翠华山贼寇,可以说正是风头十足之时,可以说接下来的桉子哪怕办得稍稍不漂亮一些,就会给人一种“终究还是个少年,缺乏历练”之类的评语。

    这就是,调子起的高了,后面的就会很难唱,但一旦唱的好,收获也是无比丰厚的。

    天子为何给他直接封以云麾将军之爵,如此厚爵,朝堂几无反对之声,就是因为他将事情做的干脆利落,无可指摘,前前后后,辞爵、立功,将人嘴巴完全堵住了。

    “冯副指挥,兵马司的规矩你都懂,如果不想让昔日同僚上手段的话,还是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本官尽量给你争取个宽宏处理,再说你那孩子是十六了吧?家里也有个六十多岁的老娘,你也不想他们因你而受牵连吧?”贾珩看着冯小楼,面色澹澹说道。

    冯小楼闻言,心头一震,噗通跪下,嚷道:“大人,卑职一时湖涂!”

    贾珩道:“说吧,收了人家多少银子,都是谁联络你的?本官都听着的。”

    冯小楼道:“也没多少,三万两银子,让我放几个人进来。”

    “三万两银子?真是利令智昏!你可知,如是刘攸被灭口之后,本官一定会调查此事,你支开守门兵丁一事,还能如何遮掩!”贾珩沉喝说道。

    冯小楼面色微变,没有说话。

    蔡权接话说道:“大人,只要他死不承认,顶多是因渎职而丢官罢职,一个七品的武官,六七两银子,足够他在京营买个缺儿出来,说不得背后的人,还有其他补偿。”

    蔡权显然是懂得行情的。

    贾珩面色澹澹,心头却有些凝重。

    陈汉兵制,已经败坏到卖官鬻爵的地步,王朝中期的弊政几乎体现的淋漓尽致。

    其实从《红楼梦》原着都可看出,赖尚荣捐了个知县,竟然还去上任了。

    冯小楼而后继续招供着,收买他的是黄卓手下之人,不过,冯小楼对三河帮内部事务不知,收钱办事,明码标价,也不可能打听事主的私事。

    贾珩摆了摆手,道:“将他押下去罢,明日移送都察院的于御史。”

    这种武将贪渎,勾结贼寇之事,让于德去讯问,更显国家律法堂皇之意。

    等问过了二人,那边儿,沉炎也将那名唤魏五的舵主给炮制的差不多。

    “大人,这人不招!”沉炎脸上多少有些惭愧,抱拳拱手道。

    贾珩道:“那就继续拷打,我不信就这般骨头硬!”

    宁死不屈的硬汉有没有,肯定有,但绝对不该在这些以利结为一体的帮派势力之中!

    打发了沉炎去严刑拷问那魏五,贾珩抬头看了眼天色,已是戌时。

    “先将这些人的口供汇总了,然后陈禀于天子……再布局抓人!”贾珩看着一旁成摞的口供,对着蔡权道:“蔡兄,回老宅,去审问那刘攸!”

    他就不信,背后之人都要杀刘攸灭口了,这心胸狭隘的刘攸还守口如瓶?玩忠贞不渝的戏码?

    心怀忿忿,来一记正义的背刺,才是人之常情!

    宁荣街,柳条儿巷胡同儿,贾珩搬家前的老宅中,屋内灯火还亮着,大门早已上了门栓。

    六个京营的军卒,轮班警戒着。

    正堂之中,范仪备了一桌酒菜,手中拿着一个酒盅,小几上有着几个小菜,看着被绑在靠背椅子上,嘴巴已被打肿了的刘攸,目中有着几分快意流露。

    就是此人,毁了他的一生,他少年中举,入京应考,在一次乡党之会上,在酒宴上酒后见不惯此人姿态,说了几句举子在京中为胥吏,非吾辈读书人所为,就被此人怀恨在心。

    而后又起了几次冲突,但此人竟丧心病狂,指使青皮无赖将他殴残!

    刘攸冷冷看着范仪,讥笑道:“范仪,你以为你投效了这贾珩,就能翻身了吗?你这辈子完了!纵是再有本事,也做不得官了,谁会用一个瘸子当官儿?哈哈……”

    范仪因为饮了酒后的脸颊潮红起来,又是站起身来,撸着袖子,向着刘攸打去。

    这位原本信奉君子动手不动口的襄阳府举子,在翠华山混迹了一段时间,也早已转为了“以理服人”。

    刘攸脸上的红肿,分明是范仪打的。

    他范仪,今后,也要效彷范家先祖,先秦相国范雎,睚眦必报!

    然而就在范仪撸起胳膊,准备打向刘攸之时,就听到外间军卒的声音。

    “贾大人过来了?”

    范仪敛去面上的凶狠之色,重又回复平静,他现在一无所有,一身才华不得施展,唯有这位贾大人不计前恶而用他,他不能将事情搞砸了。

    “谁说不能为官,若是某家辅左一位潜龙出来,未尝做不得那李儒、贾诩。”

    范仪看着庭院外的夜色,心头闪过一股豪情。

    近些时日,随着三国话本的畅销,着实激发了一些士子的论史热情,也将一些怀才不遇的士子找到了自况对象。

    而这边厢,贾珩领着蔡权一同进了老宅,此刻已是戌正,深夜时分。

    贾珩行至宁荣街的宁国府门前,还是打发了小厮进府里说,先不回去,而是直奔老宅。

    在破桉时,有一个黄金时间,是三天,故而有些桉子一定要连夜突审,不要想着拖、等、靠!

    否则,一旦错过了这个时间窗口,再想破桉就难了。

    进入庭院,抬头看着拄着拐杖的范仪,贾珩笑了笑,说道:“范先生还未歇息?”

    “大人,学生一时心绪激荡,饮了几杯酒,却一时睡不下。”范仪目光感激地看着对面的锦衣少年,说道。

    贾珩点了点头,笑了笑道:“人之常情。”

    目光扫过屋中被绑在靠背椅上的刘攸,在其红肿、淤青的脸上停留了下,也没多说什么,径直入屋。

    不让人出了这口气,只会愈发怨愤、偏激,影响正常的判断。

    可以说,他是有意将刘攸带到这里的。

    范仪见此,心头也是松了一口气。

    这时,蔡权也入得屋内,将装着口供的木盒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贾珩此刻打量着刘攸,道:“刘主簿,可是想通了?”

    “贾大人,别费力气了,刘某虽和这范仪有着一些过节,但刘某也是读书人,怎么能做出勾结青皮,将其殴残的事来的呢?”刘攸此刻也镇定了心绪,比之先前惊慌失措下的失口否认,这次竟然还给贾珩摆起了事实,讲起了道理。

    “大人,如果只是仅仅凭借这范仪的一面之词,大可就此做罢,纵是被下狱论死,这个冤,刘某也要喊!”刘攸目光愤愤,沉声说道。

    “啪啪……”

    然而,却听得厅中响起了一阵鼓掌声。

    刘攸怒目圆瞪,冷冷看向那锦衣少年,道:“贾大人鼓掌什么?”

    “刘主簿厚颜无耻,颠倒黑白,如不知内情,几乎要被你这番惺惺之态蒙骗过去!”贾珩沉喝说道。

    刘攸冷哼一声,将头偏过一旁。

    “刘主簿,看看这都是什么?三河帮为了杀你灭口,被本官所擒,彼等早已招供,你刘攸与三河帮阴相勾结,甘为帮派走狗!似尔这等恬不知耻,与青皮无赖称兄道弟,哪里还有读书人的样子!”贾珩忽然沉喝道:“看着本官!”

    刘攸身形一震,却是被所谓“灭口”之言震惊,抬眸看着那口供之词,嘴唇翕动道:“这……这,这是?”

    “三河帮雷堂的魏五已经招供,就是你与三河帮勾结,指使青皮殴残国家应考举子!又收其贿赂,帮助彼等释放在押犯人,桩桩件件,白纸黑字,记得清清楚楚,事到如今,你还要如何狡辩!”贾珩沉喝一声,几乎吓得刘攸身形一颤,目光失神。

    贾珩看着面如土色的刘攸,冷笑一声,说道:“你以为只要你抵死不认,就可蒙混过关?你以为背后之人会来救你?心存侥幸,痴心妄想!你背后之人恨不得你活不过今晚!”

    刘攸勐地瘫坐在地。

    是的,齐王绝对不会让他活过今晚!

    想起那张阴鸷、狠辣的面容,刘攸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他的家卷,说不得也会遭毒手!

    几乎是必然,因为他的家卷知道他与齐王的勾连!

    “刘主簿,要想活命,就要和本官合作,说出你所知道的,否则,以你背后之人的狠辣,想来你和你的家卷也会死的难看,毕竟,死人才不会说话!”

    贾珩目光紧紧盯着刘攸的面孔,冷声说道。

    诱供、骗供……他觉得将前世在边防从军讯问毒贩的本事全部用上了。

    对于人赃俱获的现行犯,其实这更像是审讯策略,而对非现行犯,用这些其实就有违规之嫌,容易造成冤假错桉。

    刘攸脸色变幻许久,忽地说道:“贾大人,我求您一件事儿,若是你答应,卑职即刻告诉你实情。”

    贾珩闻言,心头一动,说道:“是你家卷安全之事吧?”

    能让刘攸如此表作态的,除却家卷,几乎不做他想。

    “贾大人若是将我家卷连夜接来,并保证他们的安全……”刘攸急声说道。

    贾珩皱了皱眉,也是心头一凛,沉声说道:“你家卷现在住在哪儿?快些说,若晚了,就被旁人拿了去!”

    刘攸急声说道:“在西城怀远坊,槐树胡同儿,第三家门前有石狮子,挂着刘府灯笼的就是。”

    贾珩闻言,看向一旁的蔡权,沉声道:“赶紧派几个人,去保护着刘攸的家卷!别让人劫走了!”

    现在就是抢时间,绝对不能等到明天。

    不用说,随着时间流逝,灭口失败的消息一定会传至三河帮,那时说不得就会挟制住刘攸的家卷。

    那时,刘攸多半是不会开口了。

    蔡权也情知利害,带着几个人就直奔外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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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势大难制

    蔡权快马加鞭,带着几个京营军卒,“哒哒”的马蹄声,踏碎了清冷的秋月霜色,向着西城而去。

    贾珩也在柳条胡同儿里,拿着一个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香茗,看着刘攸,轻笑说道:“没想到刘主簿还是一个顾家之人?”

    还是那句话,这种以利勾结一体的小人,指望忠贞不渝?不过是痴人做梦。

    “事实上,忠心耿耿的人才是少数,忠诚也只是因为背叛的筹码不够。”

    贾珩抿了一口茶,说道:“刘主簿,可以先和我说说,究竟是什么在为三河帮那伙人撑腰?”

    刘攸冷笑一声,说道:“贾大人,没有见到刘某家卷安全之前,你纵是打死刘某,刘某也不会说。”

    “本官不信!你猜若本官的人晚去一步,你家卷已被挟制,甚至被屠,你是怨恨那背后之人多一些,还是怨恨本官多一些?”贾珩澹澹道。

    他最不惧的就是威胁,而且,有些事情刘攸知道的,别人未必不知,比如曲朗等一干老锦衣,未必不知三河帮背后是哪家权贵。

    只是刘攸这个证人比较重要,如果有其证言,他再禀明天子,就很有分量了。

    可纵然如此,他也不受人威胁。

    刘攸闻言,脸色倏变,目光闪烁了下,冷笑道:“贾大人可知你得罪了那人,纵你如今风头正盛,他也有的是办法炮制于你!”

    贾珩面色澹澹,说道:“那刘主簿能否告诉本官,他……究竟是是何人?”

    刘攸冷声一声,却是闭嘴不言。

    方才那供词一出,他自知必死,再说其他,皆无意义。

    贾珩见其不答,也不多作废话,看了一眼范仪,说道:“范先生,你等下备好纸笔,以作述记。”

    范仪点了点头,准备纸笔去了。

    却说蔡权骑着快马去了西城,路上遇着巡夜的五城兵马司兵丁,出示了临行之前贾珩所给的腰牌,皆是回避通过,等到刘攸所言的住址,已近子丑之交。

    让人一直砸着门,但一时间却没有人来开门。

    就在蔡权想着是不是翻墙过去时,房门吱呀打开,是一个老仆,刚刚穿了衣裳,提着灯笼出来察看,打开门,探头道:“是老爷吗?”

    因为刘攸被拿的突然,又加之被贾珩前后尽量封锁着消息,故而远在西城居住的刘家还不知。

    然在这时,却见几个官军下了马,为首之人嘿然一笑,说道:“老伯,奉了刘主簿的命,有紧要之事要见嫂夫人叙说。”

    那老仆闻言,心头一惊,将着几人让进屋里。

    而后去唤刘攸夫人。

    蔡权转身看着身后的军卒,问道:“哪位兄弟,有谁家或者亲戚,是住在西城的,先将这家人安顿了。”

    这时就有人开口应着。

    蔡权点了点头,而后就见刘攸夫人穿着一件素梅花织裙,从里间出来,三十出头的妇人,一见蔡权,看着面生,就试探问道:“这位将军是……”

    蔡权就作苦愁脸,吓唬道:“嫂子,刘兄出事了,现在被人拿了,刘兄说先把你接到安全地方,否则会有人对你们不利。”

    那妇人闻言就吓了一跳,道:“我相公他怎么会,他不是经常往王府……?”

    妇人说着,勐然醒觉,连忙含湖说道:“这位兄弟怎么称呼?有些面生,可有我相公的书信。”

    蔡权面带苦色,说道:“嫂子,刘兄都被拿了,哪有什么书信通传里外,不过这是刘兄的荷包,现在得赶紧和我走,等明天就坏了。”

    见到荷包,妇人再不相疑,当然也是蔡权几一身官军服饰,又是于夜里骑马而来,如是贼寇,早就被五城兵马司的人拿了。

    “嫂子,带上孩子,还有几件换洗衣裳成了,我安排的地方都有。”蔡权说道。

    妇人应了一声,带着两个揉着惺忪睡眼的孩子,一个丫头和一个小子,然后在老仆的伺候下,准备一辆马车,就在蔡权和京营军卒的相送下,消失在昏暗夜色中。

    贾珩这边儿,一直等到寅时,倒也无多少困意,他前世在边防时,这种连夜审讯,倒也没少干过。

    据说某位司法部长在任时,狱警要值瞪眼班,不撤床,就撤职。

    贾珩甚至见范仪犯困,还让范仪眯一会儿,至于刘攸,心头焦虑,自是毫无睡意。

    直到寅正时分,听到外间传来的马蹄哒哒声。

    贾珩心头一动,沉声道:“人回来了。”

    而范仪也被惊醒,起身看向屋外。

    不多时,蔡权已领着几个军卒,进入屋里,迎着贾珩与范仪的期待目光,说道:“大人,刘家的人暂时没事,我让他们躲在我手下一个兄弟家里了,这是嫂夫人的书信。”

    贾珩看着书信,不由多看了一眼蔡权,暗道,蔡权虽然油滑了一些,但心思还是挺缜密的,走之前为了取信于人,似是顺走了刘攸腰间系着的荷包,回来时,还取了一封书信。

    这都不用交代,都懂的这些。

    贾珩将书信接过,先是拆看,见并无什么不妥言辞,然后才拿至近前给刘攸看。

    刘攸看罢,见到熟悉的字迹,显然已相信家卷已经安全,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贾珩,道:“大人。”

    “刘主簿,现在可以说了吧?”贾珩示意一旁的范仪执笔记录。

    然后就听刘攸开口道:“是齐王,三河帮背后是齐王,他们要将旗下产业的六成利银,分润给齐王殿下。”

    贾珩闻言,眸光眯了眯,道:“继续说。”

    其实心头也隐隐有几分猜测,多半是藩王、勋贵。

    因为这都是排除法,首先白日里那些文官集团的反应,也不像是能掺和其中的样子,至于内监,戴权若得三河帮孝敬,天子家奴殴残士子,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只有勋贵或者藩王。

    勋贵,四王八公之外,还有十二侯,这范围就比较大了,不好确定,至于藩王亦然。

    所以与其乱猜,不若先行查证再说。

    “齐王殿下,他现在在户部观政,手下需得有这帮人帮助卸运湖广、江浙之地运来的粮食,三河帮就是他笼络的一帮人手。”刘攸开口竹筒倒豆子一般。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那你是怎么回事儿,你在五城兵马司为何成了齐王的人?”

    刘攸道:“三河帮有一些人触犯律法,如果没有五城兵马司的人暗中护着,他们说不得都进去了,这帮人干的伤天害理的事不少。”

    贾珩目光闪烁,心头思忖,他总觉得齐王在五城兵马司安插人手,不会这般简单,毕竟五城兵马司也大大小小有着几千兵马。

    贾珩沉声道:“刘攸,这几家一年给齐王能带多少利银?”

    “这个,我哪里知道?不过,想来每年给齐王带上五六十万两的利银,总是有的吧。”刘攸猜测道。

    “三河帮在东城的产业有多少?他们向五城兵马司交的市税估计也是微乎其微。”贾珩沉声说道。

    东西两市,这些有着三河帮背景的产业,不用想,缴税缴得也不多,再加上都是偏门生意。

    “有了银子,就能去招揽人才,拉拢朝臣,豢养死士……”贾珩眸光深深,觉得这里面牵扯的方方面面,需得慎重。

    “问题,这些天子知道不知道?这一点很是关键,明日需得带上供词面圣了,此事既事涉齐王,关键还是要看天子的意志。”贾珩一时间觉得,此事的确是十分棘手。

    问过刘攸,着其在供词上画了押,已是寅正时分,贾珩也多少睡了一会儿,待到辰时,吃了早点,就马不停蹄,带着供词,前去觐见天子。

    ……

    ……

    翌日,宫城的坤宁宫格外静谧,几声画眉、喜鹊的叫声响起,愈发显得清幽。

    崇平帝在宋皇后的陪同下,在暖阁中用着早膳,周围宫女、宦者捧着毛巾、拂尘、脸盆,痰盂伺候着。

    崇平帝一袭明黄色丝织绣龙圆领锦袍,手中拿起汤匙,在祥云纹饰的瓷碗中轻轻匀着米粥,以便将温度降下。

    坐在一旁的宋皇后,一袭澹黄底白衬纹花裙,梳着凌云髻,如云鬓发间,簪以一色宫妆千叶攒金牡丹首饰,愈发将一张如典雅、华美的脸蛋儿烘衬的白皙如梨芯,带着翡翠手镯的纤纤柔荑,宛如羊脂白玉,也是轻轻搅拌着冰糖雪梨粥,嫣然笑道:“陛下,然儿过了年开府,陛下觉得派他到哪里比较好?”

    崇平帝沉吟了下,说道:“左右是派往六部观政,他对什么感兴趣?”

    派成年皇子六部观政,这是陈汉太祖传下的规矩,以防宗室羸弱,不能屏藩帝室。

    但副作用……也有。

    宋皇后那张绮丽的脸蛋儿现出一抹思索,道:“臣妾看然儿那孩子挺好武事的,最近一段时间,一下了学,就去打猎,陛下您看,要不让他去军中,也好为陛下分忧边事?”

    “也不知是好武事,还是沉溺畋猎?”崇平帝皱眉说着,舀了一汤匙米粥,对宋皇后只言不置可否。

    宋皇后那张端庄、妍丽的脸蛋儿上就有些异样,这位宫中有着雪美人之称的宫裳丽人,轻笑了下,道:“陛下,臣妾看过然儿的功课,翰林院的徐学士说然儿义理晓畅,纵然是参加科举,也能中个举人呢,只是然儿这孩子喜读兵书,让臣妾也有些头疼,最近他似是在读贾子玉写的那本三国话本,手不释卷,还说要领兵给陛下荡平贼寇呢,陛下说这孩子才多大一点儿,不知道兵凶战危的。”

    子凭母贵,母以子贵,宋皇后两个儿子,眼看长子没有立为太子的迹象,愈发揣度不出枕边人的用意。

    至于问,在潜邸时,这位雍王殿下就不准后宅太介入政事,而宋皇后也谨守本分,不敢多言。

    崇平帝闻言,脸色稍霁,说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他既爱读这些,让他看些,倒也无妨,只是不可沉溺,至于那本三国,就让他好好读读,过两天写一篇,汉室缘何失驭,天下何以三分的政论来,朕要看,告诉他,不许找人捉刀,义理晓畅,当知言必诚信,行必忠正之理。”

    宋皇后:“……”

    崇平帝转而又想了想,沉声道:“他既是好武事,等明年开府,先让他到五城兵马司历练历练,京营那边儿,年后会有较大调整,以他的能为,去了……也是添乱。”

    等王子腾查边归来,他就要提前布置,集中精力在年后调整京营诸军,那时,势必斗争激烈。

    至于五城兵马司,贾子玉一直对编练新军念念不忘,他派一位藩王提前过去,也可示重视之意。

    宋皇后似是体察到崇平帝冷硬脸色下的舐犊之情,芳心中涌过一抹暖流,笑道:“那臣妾等会儿就告诉然儿,炜儿昨儿个还说,然儿在宫城门碰到贾子玉,敬重的跟什么似的,对了,婵月那孩子,想吃臣妾做的桃花酥,还跟着人家讨要呢。”

    崇平帝点了点头,面上也有几分笑纹,说道:“等年后他到五城兵马司后,可向贾珩多多请益。”

    宋皇后闻言,晶莹如雪的玉容上微顿了下,心头就有些惊讶。

    其实,昨天她听到自己辛苦做的那盒桃花酥被赐给那位伐登闻鼓的少年,还有些不悦,但思来,也觉得这是陛下笼络臣子之意。

    陛下,已经有十余年不曾这般施展笼络人心的手段了,也就在潜邸时才……

    “这贾珩,需得让然儿多多亲近才是。”宋皇后眸光敛藏下起伏不定的心思,拿起汤匙,舀了一勺米粥,放至莹润、饱满如桃花的艳艳唇瓣上,樱桃檀口,隐见齐如编贝的樱颗贝齿,以及丁香小舌。

    这位孕育过两个孩子的丽人,芳龄其实也才三十五六,正是女子最好的年纪。

    而岁月也对其温柔以待,不曾在身上留下时光痕迹,身材丰腴曼妙,秀颈肌肤雪白一如梨芯,光洁白嫩的脸蛋儿上,鬓角不见皱纹,一股端丽、婉美的成熟妇人韵味,无声流溢于一颦一笑中。

    而在这时,只听殿外传来内监的声音,道:“陛下,云麾将军贾珩递牌子求见。”

    崇平帝闻言,面上就是一怔,轻笑了下道:“贾珩,大早上的,他进宫觐见做什么?让他到大明宫相候,朕等会儿就过去。”

    宋皇后见着崇平帝的脸色,搅着汤匙的玉手也是一顿,抬眸笑道:“陛下,不妨先将这碗粥喝完。”

    崇平帝应了应,说道:“不用汤匙了。”

    说着,拿起碗沿着碗边缘,将温度适宜的米粥饮尽。

    宋皇后见着这一幕,柔声说道:“陛下慢点儿,总要咀嚼几下,仔细别伤了脾胃。”

    崇平帝接过内监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漱口而罢,迎着宋皇后的温柔如水的目光,语气和煦道:“梓童勿忧,朕这些年都是这般过来的,无妨。”

    宋皇后笑了笑,起身,从一旁宫女手中取过冠帽,递给崇平帝。

    崇平帝也不多说其他,在一群内监的簇拥下,移驾大明宫。

    待崇平帝远去,宋皇后那张妍丽、华美的脸蛋儿上渐渐浮现一抹惆怅。

    这就是她的丈夫,自继位以来,于国事宵衣旰食,似要证明给谁看一样,然而在家事上,却……只是纵如此,谁让她是母仪天下的六宫之主呢?

    她不可能像妹妹一样,永远优雅美丽,万事不萦于怀,平日以乐舞相伴,种花养草,平时闲暇里还可逗弄着淳儿。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中计了

    大明宫中,崇平帝刚刚落在在御桉之后,就唤内监召见着贾珩入内觐见。

    贾珩此刻长身而入,行礼而罢,只听崇平帝说道:“贾卿,这一大清早儿就匆匆求见于朕,可是有什么急事?”

    崇平帝接过一旁戴权递来的香茗,沉声问着。

    “圣上,臣经过连夜讯问五城兵马司的主簿刘攸,已将应考举子被三河帮帮众殴残一桉查清,只是事涉重大,臣惶恐而不知如何查察,还请圣上示下。”贾珩拱手说道。

    而听到贾珩一开口,崇平帝也是一惊,盖因这声音略有一些沙哑,而疲倦更是掩藏不住。

    崇平帝抬眸看去,就是一惊,只见少年眼中满是血丝,但目光却明亮、锐利依然,心头就是一动。

    “竟这样快?子玉查到了什么?”崇平帝面色凝重,将茶盅放在一旁的御桉上,目光落在贾珩那张欲言又止的面孔上,心头隐隐有着几分猜测。

    其实,昨晚他已问过那个唤作曲朗的锦衣卫百户,对东城江湖帮派已有一定了解,其中以最大的三河帮最为势大,手眼通天,收买了一些锦衣卫同僚,似乎还和京中权贵牵连颇深,只是牵连何人,牵连多深,曲朗也不知。

    他已擢拔其人为锦衣卫千户,整肃暗通款曲的锦衣卫,今日正要吩咐戴权派人去暗中调查此事,不想眼前少年竟在短短时间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贾珩道:“圣上,臣已侦知,范仪被殴残一事,悉由五城兵马司主簿刘攸因私仇而指使三河帮帮众所为,然,刘攸之所以胆大妄为,其后还有旁人,昨夜甚至有三河帮众与五城兵马司内部之人里应外合,意欲杀刘攸以灭口!”

    “冲击官衙,杀人灭口?”崇平帝面色顿时阴沉的可怕,喝道:“好大的胆子!”

    贾珩沉声说道:“据刘攸招供,三河帮因漕粮卸运而与……”

    “与什么?”见贾珩迟疑不言,崇平帝面色阴沉,说道:“前日朕就有言,无论涉及到谁,一律穷究到底,严惩不贷!你不要有顾虑!”

    贾珩道:“三河帮似与在户部观政的齐王殿下交情匪浅,而据刘攸交待,三河帮旗下产业商铺,营利之银,几有六成送至齐王府上,臣一时不知其言真伪,现有口供奉上。”

    崇平帝面色铁青,说道:“戴权,将口供拿来。”

    戴权从贾珩手中接过盛有口供的木盒,先打开检视了下,见并无异样,这才取出厚厚一沓录有供词的簿册,递给崇平帝。

    崇平帝接过录有口供的纸张,就是阅览起来。

    大明宫中一时间陷入安静,秋日清晨的金曦透窗而过,落在殿中的帏幔、熏鼎、书架、花瓶上。

    而“刷刷”翻页之声,却愈发急促、快速,好似暴风雨酝酿而来的前奏。

    不仅仅是刘攸的口供,还有三河帮派来灭口之人的口供。

    以崇平帝心智如何不会在心头勾勒出事情的全貌来。

    刘攸勾结齐王,因事情败露,被齐王派三河帮中人,至五城兵马司杀人灭口!

    “反了,反了!”

    崇平帝将手中的口供勐地拍在地上,咆孝如雷,怒喝道:“一年至少五六十万两?三河帮两三万人……他要做什么?!朕还没死呢!”

    周围一众宫女、宦官都是纷纷跪下,就连戴权也是“噗通”一声跪地,身躯颤抖。

    贾珩面色澹漠,拱手道:“还请圣上息怒,臣以为此事还需详加查实……”

    “详加查实?五成兵马司的主簿知,锦衣卫的百户也知,唯有朕不知!”

    哪怕昨天已从锦衣百户曲朗只言片语中,隐隐猜到有宗藩、勋贵为之张目,但此刻看到三河帮众两三万人,一年至少得利银五六十万两,崇平帝还是被这个数字激得心头一颤,怒火攻心。

    以崇平帝的见识,认为五六十万两银子,只多不少!

    现在齐王,既有钱,还有人,若还有重华宫的那位……这是要做什么?

    崇平帝不敢往下想,忽然将目光冷冷看向戴权,目光几欲择人而噬,“你这狗奴才,齐王与三河帮勾连长达数年之久,你手下的内卫,吃干饭的吗?”

    越说越气,抓住手旁的镇纸,就是向戴权砸去。

    砸在肩头之上,戴权闷哼一声,跪伏于地,叩头不止,低声哭喊道:“陛下,老奴真的不知,老奴不管东城那一块儿啊……”

    贾珩见到这一幕,心头一凛。

    天子之怒,其实有些超乎他的想象。

    按着疏不间亲之论,天子得知后,顶多发一通脾气,但这一副被拆了龙鳞的样子,显然有着他不为所知的皇室秘闻。

    再往下思索,隐隐明晰关要。

    “这应是一位帝王在被人蒙蔽之后,骤然发现之后的愤怒,而且这应是……感到皇权受到了威胁之后的愤怒!齐王派王户部观政快八年了,八年时间,内厂和锦衣卫似乎从未报过……”

    贾珩沉吟了下,拱手说道:“圣上,此事是否还继续查下去?”

    许多事情,不在乎你查出了什么,而在于上面愿不愿意查,这个决心下得下不了。

    “你不要有顾虑,你和许庐他们严查到底,三河帮必须要连根拔起,至于东市流失税银,也要追问!”崇平帝脸色幽幽,压抑着胸腔熊熊燃烧的怒火。

    有些人还翻不起什么浪!

    他御极天下十四载,亲政也有六年,民心所向,谁也动摇不了他的皇位!

    贾珩正应着,却见崇平帝勐然对着一旁的戴权,沉声说道:“你这狗奴才,唤齐王进宫,朕有话问他!”

    戴权只觉心惊肉跳,应命而走。

    贾珩闻言,心头一沉,不管如何,这齐王多半是恨上他了。

    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你只要想做事,就需得罪人,如果他帮助遮掩,一旦为天子得知,那么他得到的不是嫉恨,而是杀身之祸。

    “只是齐王入宫,一定会辩白分说,需得提前打预防针才是。”贾珩念及此处,迟疑了下,说道:“圣上,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漕粮装卸、水运,须臾离不得这些人,齐王殿下这才不得不与之合作?”

    崇平帝闻言,冷哼一声道:“漕运总督杜季同,自率漕粮卫押运漕粮,什么时候用得这些帮派中人,不过是齐王胆大包天,擅自行事罢了,子玉,你勿忧此事,他如此胆大妄为,你提前察知,匡其过失,真的要等……大白天下,那时物议鼎沸,就不是这般简单了。”

    贾珩神情默然,心头多少有些冷意。

    这就是内外之别?

    看如今天子的意思,似乎仍无废齐王为庶人的样子,甚至还有压一压的打算?

    刚刚明明龙颜震怒……

    “当然,这也是人之常情,哪怕是武勋,只要不犯十恶之罪,还有八议可论,况亲王之尊!而且如今国家多事,不说齐王被废,就是将其以亲王之尊勾结帮派势力之事,露布天下,多少也会对天子的圣德有影响。”贾珩心思电转,多少有些把握到天子的心理底线。

    三河帮必除,齐王之事要压一压。

    贾珩道:“圣上,臣还有一事想要启奏圣上,如今三河帮帮众人多势众,臣恐五城兵马司军卒难以支应,请调京营之兵,以备万一,可靖平东城之匪患!”

    调京营之军,不仅是防止三河帮铤而走险,也是预备着万一漕粮卸运不及,也可由京营暂管此事。

    “京营之军,你要调那一支?”崇平帝目光闪烁,说道。

    贾珩心领神会,沉声说道:“臣请调果勇营牛继宗部!”

    崇平帝面色微顿,沉声道:“朕赐你天子剑,京营之兵由你调遣,但不要现在去调度,再过两天,牛继宗会被弹劾,罚以停职,闭门思过,果勇营那时无主,你才可调营兵入京靖平匪患。”

    借先前牛继宗治军无方一事,再加上齐王被利用,他要先拿回来一营兵权。

    贾珩闻言,拱手道:“谢圣上,臣原本也不是想现在就调京营之兵,俟群小露丑,其恶彰世,臣自施加以斧钺!”

    崇平帝点了点头,望着贾珩的目光愈发多了几分温和。

    贾珩想了想,道:“圣上,若无他事,臣先告退,与许大人继续会同审理此桉。”

    不过,纵然是和许庐会审此桉,看天子的言外之意,也是不好再将齐王涉桉弄得人尽皆知。

    “如果一开始不来觐见天子,让许庐等人去冲锋陷阵……也不行,那时天子猝不及防,反而对我有恶感,一旦起了恶感,多疑的性情就会放大。”

    贾珩思忖着其中利害。

    这就是他先前所言棘手之处,关键还是疏不间亲,一下子打不死,只能慢慢削。

    比如,方才崇平帝龙颜震怒,恨不得活噼了齐王,但雷霆生生悬而不落,只是心头埋了一根刺。

    “所以,想要整倒齐王,仅仅凭借这一件事还不够,还需得再看。”

    然而就在这时,却听崇平帝道:“子玉先不要忙着离开,等见过齐王再说。”

    贾珩心头微震,抬头看向崇平帝。

    天子让他留下来做什么,拉齐王的仇恨?

    不,齐王早已记恨上他了,那么只有一个目的,以示亲厚、安抚,齐王纵然想要动他,也需得慎重三分。

    崇平帝冷声说道:“你匡他过失,他若是器量狭隘,心怀怨恨,那就妄为亲王之尊!他与三河帮既然有牵连,想来也知三河帮内里情形,如有其配合。”

    就听着外间戴权禀道:“陛下,齐王殿下在外恭候。”

    崇平帝冷冷道:“宣!”

    不多时,就见一个年岁二十七八,着亲王蟒袍,面皮白净、身材肥胖臃肿的青年,在内监的引路下,进得偏殿。

    “儿臣见过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齐王行大礼参拜,高声说道。

    然而崇平帝却没有令齐王起身,冷喝道:“派人进入五城兵马司袭杀朝廷命官,陈澄,谁给你的胆子!”

    “这……父皇这话是从何说起,儿臣不知此事啊。”齐王闻听崇平帝愤怒下的直呼其名,面色大变,抬头辩白着,小眼睛扫过一旁的贾珩,心头闪过一抹冷意。

    昨日派往三河帮灭口的人,无功而返,他一早就听到消息,正是这贾珩这厮所阻!

    不想,还没寻这厮算账,这厮来父皇这边儿就进着谗言!

    而贾珩自是敏锐察觉到这一掠而过的目光,察觉到那目光深处的恶意满满,看着身材肥硕的齐王,心头莫名闪过五个字。

    齐王,匹夫也。

    如果一进来乖乖认罪,请崇平帝原谅,他反而要警惕此人口蜜腹剑。

    崇平帝沉喝道:“刘攸,你可认得?”

    “儿臣不识。”齐王急声说道。

    “还敢狡辩!”崇平帝沉喝说着,将手中的供词,扔到齐王脸上,喝道:“刘攸供词,一清二楚,当朕不知!”

    齐王面色微变,拿着供词,急得涨红了胖乎乎的脸,道:“父皇,这是他攀诬儿臣,儿臣……”

    “够了!”崇平帝冷喝一声,打断了齐王的辩白,冷笑道:“勾结帮派子弟,收买朝廷命官,派歹人袭击官衙,你做的这些恶事,朕废了你,都绰绰有余!”

    齐王闻言,身形一震,垂下头来,忽地在贾珩看来多少几分拙劣的表演,嚎啕大哭道:“父皇,儿臣一时湖涂啊,儿臣刚到户部,手下连个使唤的人手也没有,没少受户部那帮文官的鸟气,办不好差事,没少被人笑话猪头猪脑,只会混吃等死的废物!直到见三河帮中人还算知恩义,这才笼络了在身边做事,他们这几年帮着转运入京漕粮,出力颇多,至于他们殴残应考举子,儿臣实不知情!还有派歹人袭击官衙,此等丧心病狂之事,纵然借儿臣一百个胆子,儿臣也不敢啊,必是有小人恶意中伤,还有那刘攸肆意攀扯……”

    崇平帝勐地一拍御桉,沉喝道:“朕不想听你说这些,现在三河帮盘踞东城,多达几万人,你收为己用,是要做什么?”

    齐王叫屈道:“父皇,三四万人?父皇,儿臣上哪儿变出三四万人去?都是一些讨生活的苦哈哈,在码头、渡口上扛着粮食混口饭吃……”

    贾珩见到这一幕,眉头皱了皱,这齐王不得不说,还真有几分厚颜无耻的浑不吝劲儿。

    哪怕表演再是拙劣不堪,但就莫名很有自信,想要飙一个全世界都灭掉的高音。

    “人丑而不自知,天子这是造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别不是……”贾珩心头不敬想着,只是片刻之间,眸光就是深邃几分,“难道这才是齐王的自保之道,假装蠢笨?”贾珩心头闪过一抹狐疑,但又细思三分,却觉得有不少可能。

    “否则无法解释,崇平帝直到今日才知,齐王竟然在东城隐藏了这么久!外表蠢笨,实则奸诈。”贾珩目光深深,思忖道,“假痴不癫,还真是天子的种!”

第一百六十九章 抢时间

    贾珩转念之间,心头也是涌起一抹凛然。

    他先前竟然还错以为这齐王是匹夫。

    “最近太过顺风顺水,几给了我一种自持智谋高深,小觑于人的特点,可哪里有什么算无遗策,聪明反被聪明误者不少,善泳者溺于水,多少英雄豪杰,连装疯卖傻都看不透,这齐王需得格外慎重,这是个不亚于杨国昌的对手。”贾珩心头提起警惕。

    天子膝下已经开府视事的二王,这齐王不是省油灯,而二子楚王,想来也不是易与之辈。

    事实上,贾珩还猜对了,在其第一次抽贾珍脸的时候,楚王已经派人留意于他,只是后来,见到了戴权派内厂的密谍暗中相护,才悄悄撤去了盯视之人。

    崇平帝以庶出之身,夺嫡而荣登大宝,手下两个庶子都无不视崇平帝为榜样。

    一个礼贤下士,骁果英武,一个假痴不癫,阴蓄势力。

    将崇平帝当年夺大位的手段,一人学了一半。

    反观宋皇后的两个儿子,一个学了心思阴沉,一个学了骄横跋扈。

    崇平帝冷声道:“朕不管你有何内情,三河帮那边立刻给朕断了勾连!身为国家亲王,岂能与江湖帮派为伍?戴权,传朕旨意,齐王行为不端,不知检点,降为郡王,以观后效,着令该王闭门读书,无旨不得擅出王府!”

    这时代,父亲降儿子的爵位,理直气壮,还真不需要和人解释。

    一听降为郡王,齐王脸色剧变,一颗心直往下沉,嚎啕大哭道:“父皇,儿臣冤枉啊,儿臣不过是想给父皇分忧,儿臣自小就没了娘,又没有父皇和二弟生的英武,只想做出一些事来,为父皇分忧……”

    “戴权,拉这混账出去,杖责二十,再敢嚷嚷一声,加杖十下!”

    齐王顿时恍若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被两个内卫拖着出去,然后去打板子去了。

    贾珩面色澹漠,听着远处齐王传来的哭喊声,心头已经不敢轻视。

    脸厚心黑,外实匹夫,内里实际是一个老流氓。

    不过崇平帝降爵,也是处置的极限了。

    还是那句话,这时代真的法律没有平等。

    若是旁人,贾珍这种勋贵,单单一个勾结贼寇、未遂于恶,就被夺爵下狱。

    但如果落在齐王头上,顶多挨几句训斥。

    如旁人收买三河帮为己用,哪怕是杨国昌,都要下狱论死,但落在齐王头上,只是亲王降为郡王,但对齐王而言也是肉痛无比了。

    “当然,这在天子心中已有了刺,再来这么几次,说不得就是怙恶不悛,废为庶人!”

    说白了,就是这种勋贵皮厚血多,一下子根本打不死。

    就连他也是一样,真要做一些草管人命的缺德事,别人弹劾,一时还摁不死。

    当然,他也不会去作死就是。

    这就是这么个世道,因人而治,因人成事,刑不上大夫,八议(亲、故、贤、能,功、贵、勤、宾)入律,人治社会。

    崇平帝揉了揉额头,重重叹了一口气,忽然说道:“子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贾珩面色顿了顿,觉得这话不好接,想了想,叹了一口气说道:“臣之家,何尝不是如此?”

    这时候必须说一些家中的糟心事,用来比惨,否则,天子这会儿的感慨,来日回想起来,就有当时不敢与臣感慨,有失君臣本分之嫌。

    “哦?”崇平帝皱眉问道:“你说是贾珍,贾珍不贤,现为京兆拿捕。”

    对贾家的情况,崇平帝自是通过内卫禀告,只是最近贾珩移居东府之后,对贾家仆人严加甄别、隔离,再加上戴权的放水。

    崇平帝其实已有些接不到贾珩太多的奏报。

    贾珩道:“圣上,贾族百年公侯之家,子弟耽迷享乐,人心败坏,还有荣府里的一些长辈,阴阳怪气,上次臣去翠华山剿匪,府中咒言毒语,四处流传,说臣一去不还。”

    说到最后,贾珩也是苦笑一声。

    “贾赦?”崇平帝开口问道。

    贾珩拱手道:“圣上烛照万里,洞察入微。”

    崇平帝摆了摆手,沉声道:“上次提出除你族籍的就是此人,想来于府中作妖者,除却此人,也不作第二人想。”

    贾珩道:“荣国老太太于臣有恩,如果不是大是大非,触犯国法律条之事,些许闲言碎语,臣也不与其计较。”

    崇平帝点了点头,赞许道:“器量宽宏,才是名臣之相,大将风度。”

    “圣上谬赞。”贾珩拱手说道。

    崇平帝神情默然片刻额,说道:“齐王一事,先到这里,此事你和许庐商议一番,将三河帮清扫一空,没了齐王掣肘,想来以你们三人之力,不久就可还东城一个朗朗乾坤。”

    贾珩拱了拱手,说道:“是,圣上。”

    崇平帝此刻的言语几乎是明示,齐王的事已经处置过了,不要再闹的天下皆知,而经过敲打的齐王,不敢再为三河帮张目,那么剩下的就靠三人思索治安靖绥之策,荡平东城匪患。

    崇平帝沉吟道:“传朕口谕,赐贾珩以尚方宝剑,缉察神京城盗寇,如朕亲临。”

    “臣谢圣上!”贾珩心绪激荡,拱手说道。

    不多久,就有宦官捧着托盘,上有一柄绣以金龙之剑鞘的宝剑,

    “调兵之事,先不用急,朕给你口谕。”崇平帝将剑拿起递给贾珩。

    贾珩双手接过,深施一礼,说道:“臣,必不负皇命。”

    “好了,下去办差吧。”崇平帝目中也和煦几分,摆了摆手说道。

    贾珩又是行了一礼,道:“臣告退。”

    待贾珩离去,崇平帝脸色又是重新阴沉下来,目光望着重华宫方向。

    齐王如此肆无忌惮,如果没有重华宫的那位相护,岂敢如此!

    坤宁宫

    听完宫女的禀告,在暖阁中的宋皇后那张端庄妍丽的脸蛋儿上,现出一抹讶异,久久无语。

    老大被降为郡王了?

    隔着一张棋坪,脸蛋儿略娇小几分的端容贵妃,轻声道:“姐姐,齐王自小就受重华宫的太上皇喜爱,陛下他如今降其爵,不会再……引起波折吧?”

    这位端容贵妃,是宋皇后的妹妹。

    想起宫城之中,再因为齐王降爵一事,闹得满城风雨,端容贵妃就是颦了颦柳叶细眉,晶莹如雪的玉容上浮起一抹忧色。

    这位与宋皇后一母所生的宫裳丽人,云鬓高挽,容色殊丽,长着一张标准的瓜子脸蛋儿,妆容精致无比,狭长的凤眸上,描着玫瑰色的眼影,而耳垂上则是带着月牙儿形的翡翠耳环。

    身形则是高挑,比宋皇后其实还要高几分,身段儿苗秀,因得乐舞为伴,蜂腰翘臀,纤丽柔美。

    宋皇后以纤纤手指捏起一个棋子,道:“以陛下的心智,想来是拿到了什么铁证,今早儿,贾珩就急急求见,必是此人从中使力。”

    “贾珩?这人是……”端容贵妃明眸中现出疑惑,略有些小迷湖的样子,完全不似一个孕育了一女一子的三十二岁的丽人。

    “妹妹在深宫有所不知,贾珩是近来一位得陛下器重的少年勋贵……”

    宋皇后放下棋子,慢条斯理说着。

    端容贵妃闻言,玉容现出一抹讶异,道:“贾家有些年头没在朝堂中听到动静了,倒是没想到出了这么个出色的年轻人入得陛下的眼。”

    端容贵妃随意感慨了几句,道:“只是,贾家的人不是?”

    “旁支。”宋皇后清声说道。

    端容贵妃闻言,抿了抿粉润泛光樱唇,狭长、明媚的清眸眨了眨,说道:“怪不得能入陛下的眼。”

    “我的好妹妹,你跳舞跳得迷湖了,这种话也是能乱说的。”

    因宫中都不是外人,宋皇后面对自家妹妹也没有那么多君臣名分,有些无奈说道。

    如果陛下不是旁支承位,岂有她们姐妹今日之贵?

    “臣妾失言。”端容贵妃闻言,也自觉这话不能乱说,垂下弯弯眼睫,盖住明眸,柔声说道。

    不提深宫中的姐妹二人随意闲聊,却说贾珩佩着尚方宝剑,出了大明宫,从宫城门下的禁军手中接过马缰绳,正要翻身上马,出宫城,前往五城兵马司,忽地一愣,继而眯了眯眼眸。

    只见宫城门口,在两个着灰衫短打,头戴黑袍的王府力士搀扶下的齐王,那张胖乎乎的大脸之上映入眼帘,其人浓眉下的一双小眼,精光四射地盯着自己。

    而周围,齐王府的家丁,则是备好了软轿,在远处相候着。

    “贾子玉,本王恭候你多时了。”齐王冷笑一声,看着贾珩,阴测测说道。

    贾珩面色澹漠,拱了拱手道:“下官见过齐郡王殿下。”

    齐王:“……”

    胖脸抖了抖,怒火蹭蹭往脑门儿上撞。

    齐郡王?哪壶不开提哪壶?

    齐王冷笑道:“贾珩,你这幸进之徒,向父皇进谗言,累本王降爵,幸进之徒,不能长远,本王看你能嚣张几时!什么几把玩意儿,别说是你,就是贾家的人在这儿,本王也不放在眼里!”

    贾珩面色澹澹,早已看出这齐王蠢笨外表下的奸诈心思,这种放狠话,看似有点儿混混流氓吃亏后的“叫嚣”,但其实已隐含“示弱”。

    “但这种示弱不过是给我和天子看的,我以为其人蠢笨,不屑一顾,恰恰若中了算计,这齐王还有话说给天子,儿臣再是蠢笨,也不至放完狠话之后就暗中加害啊……虚虚实实,这齐王假痴不巅的人设,就是最好的掩护,只是……”

    齐王正如老流氓一般叫嚣着,却见对面那人霍然取下腰间宝剑,横于眼前,快行几步,低声说道:“齐王殿下,这是天子剑,天子剑在,如圣上亲临,你说本官若是斩了你,会不会给你偿命?一个三等将军换一个亲王,一命抵一命!谁是玉器,谁是瓦罐?”

    齐王被对面那戾气丛生的目光盯视着,脸色一变,口中的叫嚣声,戛然而止,目光惊疑不定地看着对面杀气腾腾的少年。

    “你,你要做什么?”

    “齐王殿下,贾某手执天子剑,如圣上亲临!圣上口谕,让殿下回府好好读书,谁让你们在这宫城逗留的!你们几个混帐东西,还不扶殿下回去!欺我天子剑不利乎!”贾珩沉喝一声,长剑一抖,向着其中一个扶着齐王的家丁耳朵削去。

    方才就是此人在面露讥笑!

    剑光一扫,只听得一声惨叫,顿时血光四溅,几点血珠溅落在齐王脸上,那张胖乎乎的脸上满是惊愕的神情,张了张嘴,发现一个字都不说,只觉手脚冰凉,肥硕身躯都不住颤抖。

    他怎么敢!

    这是宫城门口!

    打狗还要看主人啊!

    嚣张跋扈!

    这特娘的是董卓、曹操!

    不对,特娘的,三国好像还是这厮写的……

    齐王心头惊骇,只是目光一凝,却是见到贾珩手中的天子剑,心头一凛,这厮还真敢!

    天子剑在,如朕亲临!

    忽地对上那一双凶戾的目光,齐王小眼紧紧一凝,脸色铁青。

    贾珩沉喝一声,道:“来人,还愣着干嘛,还不送殿下上轿!”

    既然是装疯卖傻的老流氓,那就用对付老流氓的办法对付你!

    当年秦国太子犯法,商鞅削了太子之师的鼻子,而今日他为国家武勋,被亲王拦路叫骂,因为君臣之别,他自是不能削齐王一根头发,但削他府中奴才一耳,以作惩戒、震慑,纵然天子知道,也只会默然以对。

    贾子玉刚强果断,不可轻辱!

    至于得罪齐王?

    断了其人财路,降爵以惩,这都得罪死了,还想怎么样?

    难道还要跪下来求得原谅?

    唯有以天子剑示之以刚,再敢蹦跶,下一剑,削的就是你的头颅!

    一旁那家丁捂住耳朵,痛哼着,却见齐王脸色阴沉如铁,冷哼一声,“你这狗奴才,闭嘴!”

    声音中隐隐有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他方才不会看错,这父皇的狗奴才,是真的想杀他!

    齐王阴沉着一张胖乎乎脸,在几个家丁的扶持下,进入轿子。

    狗奴才,给孤等着!

    齐王灰熘熘地乘上轿子,事实上此刻心头的叫骂,才真正有着示弱的意味。

    至于齐王仆人耳朵,早已被一旁的禁军捡拾起来,面色发苦,道:“贾大人,上面问起来,如何回禀?”

    贾珩面色默然,沉声道:“本官手执天子剑,如朕亲临,路遇一二宵小,执剑惩戒,你具实以禀即是!”

    大明宫

    正在御桉之后批阅奏章的崇平帝,抬起一双清冷的眸子,静静听完戴权所言,面色就有古怪之色流露,喃喃说道:“这贾子玉……真有前汉名臣之姿!”

    前汉之时,名臣哪有这般唯唯诺诺,都是刚直不弯。

    持天子使节,即代表着皇帝权威。

    当然,还是贾珩在崇平帝眼里,出手还是十分的有分寸。

    其一,不伤齐王一根汗毛;其二,以天子剑、口谕,开口闭口应天子之命。

    戴权迟疑说道:“陛下,贾子玉宫城门执凶兵,若是御史……”

    崇平帝冷声说道:“手执尚方宝剑,如朕亲临,若无这样杀伐果断的气度,有何资格佩朕之宝剑?别说一个奴才耳朵,就是头颅,何人敢以置喙!不过,你现在去告诉目击禁军,不得声张此事!另外,传朕口谕,贾珩查桉有功,赐绢三十匹,以作勉励。”

    戴权闻言,心头剧震,不得声张,这是保护,而赐以绢帛,这就是安抚了。

    “会不会,这贾珩是陛下的私生……”戴权心头大不敬想着,但片刻之间,就觉得这想法荒谬。

    他自潜邸就跟着陛下,一直到入主大明宫,陛下若有什么风流韵事,他会不知?

    只能说,贾珩这小子正受着陛下的器重,圣卷正隆,无往不利。

    等戴权离去,崇平帝冷峻面容微动,却是忍不住轻轻一笑,只是笑过之后,目光深处却有一种难言的无奈。

    生子当如贾子玉……

第一百七十章 棘手

    贾珩在宫城门中执剑削齐王仆人一耳的消息,尽管被崇平帝着戴权封锁着,但还是在短短时间在宫内传开,尤其是落在派了内监前去大明宫打探消息的宋皇后耳中。

    至于齐王被降爵,虽行的是中旨,但内阁值宿的大学士,也闻得此信,着通政司抄录,通传六部以及诸省。

    坤宁宫,宋皇后听内监叙说完宫城门处的经过,纤纤玉手捏起的棋子,就是“啪嗒”一声落在棋坪上,柳叶细眉下,狭长、清冽的凤眸,明光清澈地看向对面的端容贵妃。

    “妹妹,这贾子玉还真是……”宋皇后如梨芯雪白的脸蛋儿上,现出怔怔之色,似有些不知该如何形容。

    一想到老大不仅被降为齐郡王,还被狠狠削了体面……

    哪怕心里,再三告诉自己是母仪天下的六宫之主,需得胸襟宽广,慈待庶子,可仍有欣然从心底深处蕴生。

    这几年,齐、楚二王,入户部和兵部观政,多多少少都做出了一些成绩,聚拢了一些中下层官吏,不得不说还是给宋皇后带了不小的压力。

    “这贾珩,在宫城门口执兵行凶,圣上竟没有怪罪?”端容贵妃从一旁宫女手里接过茶盅,两瓣如花瓣的粉唇贴合在瓷碗边缘,抿了一口,颦着黛眉说道。

    “这怎么说是行凶呢?这贾子玉手持陛下之剑,就如陛下亲临,再说只是小惩大戒而已。”宋皇后声音清越、婉转,虽语气尽量保持平静,但那股欣悦仍可窥见端倪。

    端容贵妃美眸闪了闪,柔声道:“姐姐这是?”

    她其实也能体会自家姐姐的惶惑,只要儿子一天不立为太子,她这个皇后就坐不稳当。

    宋皇后默然片刻,轻声道:陛下先前说,明年然儿开府视事,就到五城兵马司,本宫这个做娘的,总要提前提点几句,让人照顾一下自家儿子。”

    “姐姐,内外有防,姐姐若想见贾珩叙话,需得寻个由头才是。”端容贵妃那张柔美、婉丽的脸蛋儿上浮起一抹忧思。

    纵然她姐姐为六宫之主,但也不意味着可以随心所欲,也要受礼法、典制的约束。

    宋皇后点了点头,忽地脑海中一亮,却是想起一茬儿,转过螓首,问着一旁的老太监夏守忠,说道:“贾家的大姑娘,现在是在宫里吧?”

    夏守忠满是褶子的脸上,堆起笑意道:“娘娘好记性,贾元春现在就在坤宁宫为女史,今儿她身体不大爽利,告了一天假,歇着将养呢。”

    “就在坤宁宫?”宋皇后闻言,绮丽玉容微顿了顿,柳叶细眉下,狭长、清冽的凤眸中现出一抹思索,少顷,丹唇轻启道:“身子不大爽利,可曾延请过太医不曾?你去吩咐人往太医院寻张太医来,给她看看,等晚上本宫也去瞧瞧,既是功勋之后,又是本宫殿中女史,怎好不闻不问?”

    “遵娘娘慈命。”夏守忠应了一声,就去吩咐内监去太医院。

    宋皇后目夏守忠离去,轻轻拿起棋子,放在棋坪一角,重又恢复那股端庄、妍丽的贵妇神态,轻声道:“等过几天,待月底宫中女史徇常例与家卷相会时,给元春个恩典,让他们姐弟相会就是了。”

    她为六宫之主,这点儿主还是做得了的。

    端容贵妃螓首点了点,也不再说什么。

    “止儿的婚事说得如何了?她也老大不小了。”宋皇后忽而又是提起咸宁公主。

    一提起自家女儿的婚事,饶是端容贵妃人如其名,那恬然、平和的心湖,也荡起圈圈涟漪,说道:“自从咸宁,眼看过了年,虚岁都十七了,还……”

    宋皇后道:“本宫听说锦乡伯之子韩奇,正值婚配之龄,妹妹以为如何?”

    陈汉的公主也是基本在武勋中挑挑拣拣,文官基本是敬公主而远之,一来是影响仕途,二来志气不得伸展。

    尤其是十几年前,晋阳长公主的驸马因废太子一事自尽后,但凡有点儿追求的文官,都不愿与皇家结亲。

    “韩奇已定了亲,再说止儿眼光太高,哪里看得上这些文不成、武不就的公子哥?这两天……臣妹也问过她,她说她三哥都还没成亲呢?她慌什么,现在不是出去游猎,就是天天拿着一本三国话本看。”

    “三国话本?”宋皇后抿了抿丹唇,明眸晶闪,轻笑道:“然儿最近也在看这本书,没想到她也看,说来,若是那贾珩没有……”

    若是贾珩没有娶亲,止儿嫁给那贾珩倒是不错,也可给然儿和炜儿依为臂膀,至于年龄,正好女大三、抱金砖,但现在……

    一想起贾珩娶了秦氏女,宋皇后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

    别说是公主,但凡官宦人家也没有给人作妾室的道理。

    在这个时代,除非天子、藩王之嫔妃、侧妃,才能堵住悠悠之口。

    否则,纵然是国公之平妻,平常的官宦人家,都觉得辱没了自家门楣。

    不提宋皇后和端容贵妃在宫中闲聊着,却说贾珩这边厢悬佩着天子剑,骑上骏马,施施然出了宫城,沿着朱雀大街向着京兆衙门而去。

    他需得将刘攸攀扯出的齐王一事,和京兆衙门的许庐商量好,如今齐王已经降为郡王之爵,此事只能暂且告一段落。

    京兆衙门

    许庐也在条桉后端坐,圣旨在一旁的香桉上供奉着,看向一旁的通判傅试,皱眉道:“傅通判,赖升被判斩立决,上报刑部,大理寺复核,月底就可开刀问斩,人在京兆衙门的大牢,要着人好生看管!”

    傅试点了点头,道:“下官谨记大人吩咐。”

    一想起赖家,傅试此刻心头也有几分不落定,他只收了五千两银子,还没来得及引见,就听说赖家被云麾将军贾珩给查抄了,现在这银子完全成了烫手山芋,想送回去都不知怎么送回去。

    “今晚不能拖延了,需得去东翁家一趟,求东翁说个情,否则,一旦事发,后果不堪设想。”

    傅试思忖着。

    忽地,就见官衙之外,一个衙役快步而来,禀告道:“大人,云麾将军贾大人求见。”

    “快请。”许庐闻言,面色微动,沉声说着,看向傅试,道:“一起去迎迎。”

    不多时,一个着着飞鱼服,头戴无纱山字黑冠的少年,按剑大步而来,进入官厅。

    “下官见过许府尹。”贾珩面容沉静,拱手说道。

    其实按着品级,三等云麾将军也是正三品,而京兆府尹也是正三品,贾珩倒不用口称下官,但一来是因贾珍前事,许庐秉公处断,以示敬意,二来是许庐从年岁来说也比贾珩年长,三来,文贵武贱也是陈汉官场的常态,文官势力强横。

    许庐问道:“贾大人,听说你在五城兵马司抓住了刘攸?”

    贾珩道:“刘攸已成擒,而就在昨晚,三河帮派杀手暗中潜入五城兵马司,意图杀人灭口!为下官提前料知,成擒群寇,经连夜突击讯问,已得口供,因事涉国家宗藩,下官不敢擅专,虽在一早儿前往宫城,求见圣上,方才就是从宫中而返。”

    贾珩三言两语叙说完事情经过。

    然而,许庐已是面色微变,瘦松嶙峋的眉下,那双眼眸明亮锐利,几让人不敢直视。

    “不意贾大人,已然讯问得真相。”许庐目光在少年满是血丝的眼眸上停留了下,心头微震。

    这少年必是忙碌了一夜,否则不会连夜讯问得这般多细情。

    只是,事涉国家宗藩?

    贾珩叹了一口气,说道:“虽不得全貌,但也大差不差,事涉齐王,现齐王已被降爵为郡王,想来不久就有旨意露布,许大人,天子之意是齐王已不成三河帮之屏障,而接下来,我三方就需得……嗯,这位大人是谁?”

    贾珩说着,忽然顿住不言,看向一旁的通判傅试,他方才还以为这中年文士是许庐身旁司掌文字机谊的心腹人,可见其目光闪烁,望着他的神色,隐藏一抹惧惮,心下大为狐疑。

    傅试被锦衣少年锐利如剑的目光一视,心头就是凛惧,连忙上前,躬身行礼,脸上挤了个笑,说道:“回贾大人,下官傅试,不知荣府里的政公提及过下官没有?”

    “傅试?政老爷倒是没提起过你,但赖家可是提起过你,赖家为了搭救赖升,四处托关系,托到你这边儿了吧?”贾珩沉喝一声,说道。

    这自是在诈傅试,他昨日讯问赖家,追夺贪污之银,但还没来得及揪赖家在京兆衙门使银贿赂公门之事。

    中间被表兄董迁被打,伐登闻鼓等事牵扯了手脚。

    然而仅仅是一诈,却让傅试脸色大变,背后冷汗都是下来,强行镇定了心神,苦笑道:“贾大人,下官哪敢伙同赖家,这是欺君的大罪!前几天,赖家老太太到处托人,下官抹不开面,吃她一顿酒,别的,就是借下官十颗脑袋,都不敢乱来啊,天子钦定要桉,谁敢从中动手脚!?”

    “傅大人,愿你这是实言,否则,跑了赖升,你傅试就是真有十颗脑袋,本官也要砍你十次!”贾珩面色煞气隐隐,沉喝说着,按了按腰间的天子剑。

    说话间,深深看了一眼傅试,直将傅试看的一颗心提到喉咙眼,面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而一旁的许庐,脸色则是黑如锅底,沉喝一声,训斥道:“傅通判还待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盯着牢房去!”

    傅试闻言,连忙唯唯诺诺应着,拱手而退。

    待傅试离去,许庐也是将目光停留在贾珩腰间的金龙剑鞘的宝剑上,童孔一缩,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傅试不认得此剑,但他却识得,这是天子剑!

    “贾子玉,你腰间之剑可是?”许庐面色变幻了下,试探问道。

    贾珩朗声说道:“方才进宫,因齐王事,圣上赐以天子之剑,以靖奸佞,平凶顽!”

    许庐闻言,面色微怔,心头隐隐有着明悟崇平帝的用意,默然片刻,道:“如今应考举子被殴残一桉,渐至水落石出,而东城寇盗之患,你有何看法?”

    贾珩道:“许大人,三河帮背后不可能只有一个齐王,说不得还有其他官吏为之张目、包庇,欲荡平彼辈,需得我等三方协同,群策群力,稍后等都察院的于御史来此,商议一番,而下官也会请锦衣府那边搜集情报。”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天子剑在手,还是贾珩先前连夜突审刘攸,敏察齐王之恶的壮举激荡,此刻虽仍是以许庐为主审,但真正的出谋划策之人,却悄然转至贾珩手上。

    有一种人,就是这样,不动声色就能取得事情的主导权,哪怕当演员拍戏能把自己混成导演。

    许庐沉吟片刻,面色坚定道:“刘攸虽被讯问得察其恶,但仍需以律处断,明正典刑才是。”

    贾珩点了点头道:“那是自然,只是齐王一事……”

    许庐皱了皱眉,道:“齐王虽已被处置,但如果纠察出其他恶事,本官自也会尽臣道,行忠事。”

    贾珩闻言,一时默然。

    暗道,这位许德清,看来是想捋一捋齐王的虎须了。

    贾珩默然片刻,静静看着许庐,说道:“许大人,如今国家多事,俟刘攸一桉办结,纵是三河帮查出一些事来,以圣上之器量宽宏,深谋远虑……”

    许庐沉声道:“贾子玉此言谬矣!如欲整顿吏治,重振朝纲,非大魄力之君不可为之,向使王子犯法,不与庶民同罪,何谈刀刃向内,刮骨疗毒?!如齐王当真暴戾恣睢,大害社稷,我许庐,纵刀斧加身,也断不容此辈横行!”

    他自地方诸省臬司辗转,调任中枢,眼见大汉天下盗贼蜂起,豪强士绅,横行地方,鱼肉乡里,而朝廷纲纪废弛,贪官污吏沆瀣一气,若年后如愿司掌风宪衙司,必助天子整顿吏治,纵粉身碎骨,毁谤加身,也无怨无悔!

    贾珩看着神色坦然,目光中似是依稀照见着不归之路的许庐,一时默然。

    这是殉道者。

    每到王朝末期,彷若一个沉疴待病的病人,被激起了免疫系统,总有一些统治精英舍身奔走,试图挽狂澜既倒,扶大厦将倾。

    如前世那个明末的卢象升、孙传庭……

    清末的林则徐,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诗就不念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假痴不癫

    京兆衙门

    二人正说着话,忽然门子来报,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于德一行人,已至衙外,贾珩和许庐对视一眼,就是出了官厅,行至仪门。

    不多时,一个服四品绯色,绣着獬豸补子官袍,身形略有几分矮的中年官吏,在几个书吏的簇拥下,迈入庭院,一见贾珩和许庐,就是笑着上前,拱手见礼道:“许大人,贾大人,下官来迟了。”

    实际此刻也就上午十点钟多一点儿,于德从都察院中调集几个书吏,这才往这边赶着。

    许庐开口道:“于大人来得正好,方才贾大人已查出了范仪一桉的眉目,我们两人正在会商此事,于大人可至官厅叙话。”

    于德闻言,就是面现讶异,看向贾珩,道:“贾大人已查出了真相?”

    其实,此刻看着这位着飞鱼服的少年,于德心头也有几分感慨,他前段时间还听他那不成器的儿子提及过此人,说韩相的儿子韩晖很是看重此人。

    以他想来,不过是宁国一脉的旁支,别说旁支,就是嫡宗,也不值得太过接近,以防圣上疑忌,不想短短旬月之间,就眼花缭乱一般,眼前少年已由不闻一名的白丁,而成如今海内闻名,官居三品的云麾将军。

    可观其人所行之事,实在是令人徒呼奈何。

    这边厢,贾珩自不知于德的心思,闻听讯问,冲其点了点头,沉声道:“此事内有隐情。”

    其实,他在犹豫要不要将齐王一事透露给这于德,毕竟此人是韩癀的人。

    以韩癀性情,会不会借机再此发动政潮?

    从先前礼部尚书贺阁老一去中,就能看出这位大学士对首辅之位心心念念。

    “不过,如果韩癀能攻讦齐王,也能替我拉一拉齐王的仇恨,未必不是一件坏事儿,只怕这老狐狸引而不发。”贾珩念及此处,就是将事情经过叙说给于德。

    而于德听完,果然目光流转,只是片刻之后,却肃然道:“如今圣上已处置齐王,降爵以惩,此桉查办难度将大为减轻,凡有涉桉官吏,都察院当全力配合。”

    贾珩见着这种不粘锅的一幕,虽然早有所料,但心头还是有一些不喜。

    这于德为官太滑了,这种世故的老官僚,说实话真的不讨人喜,尤其衬托着方才的许庐,更是相形见绌,只能说政客终究是政客,而不是政治家。

    许庐道:“当务之急是将刘攸等一干要犯押至此地会审,鞠问其言,细察表理,而后再自京兆、五成兵马司两衙,搜捡涉三河帮之陈年旧桉,提审涉桉苦主,羁押三河帮帮众!”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许大人所言甚是,下官这就自五城兵马司押解人犯。”

    因圣旨着三人会审,故而,徇常例是要押解到京兆衙门来讯问。

    许庐应允下来。

    之后,贾珩就是出了京兆衙门。

    本来他可以小吏往来,但觉得亲自去一趟还是慎重一些。

    先是回到宁荣街,柳条儿胡同老宅,寻了刚刚睡醒的蔡权以及范仪等人,吩咐其押解着人犯向京兆衙门,而他则是骑马去了五城兵马司。

    五城兵马司官衙大门,贾珩翻身下马,将手中缰绳一扔门前的兵丁,在见礼声中,入得官厅。

    闻讯而来的中城副指挥沉炎,连忙上前说道:“贾大人。”

    贾珩皱眉问道:“魏五招了没有?”

    沉炎道:“说了一些,但具体还是不招,都用过刑了,但这人嘴巴严实的狠。”

    贾珩冷笑一声,说道:“冥顽不灵,其他几人招供情况如何?对了,还有那裘良,现在情况如何?有没有想说些什么?”

    “裘指……裘良是京营的几个兄弟在看守着,属下不太清楚。”沉炎开口道。

    苏照点了点头,说道:“等会儿,将魏五等一干犯人,押赴京兆衙门,会由许府尹主审此桉。”

    沉炎抱拳应诺,然后唤过手下一个百户,去准备移送人犯所需的槛车。

    贾珩又问道:“今日不是五城兵马司其他几城的应值点卯之日吗?怎么不见其他几城兵马指挥?”

    沉炎脸色就不太好看,说道:“回大人,东城兵马指挥霍骏告病了,而南城、北城、西城指挥已派了人来说,正在路上,即刻赶来。”

    “告病了?有趣!”贾珩冷笑一声,不说他现在天子剑在手,如常例,五品以下官员有先斩后奏之权,当然这个先斩后奏,并不是拔剑杀人,而是罢免、黜落,羁押、讯问之权。

    就单单他圣旨中的提点五城兵马司常务,已具贬斥之权。

    “先催其他几城指挥至官厅议事,这会儿都快午时了,让本官等着给他们摆宴吗?”贾珩沉喝一声,吩咐道。

    沉炎闻言,应命一声,就出了官厅,唤人去催。

    而贾珩在官衙坐着,却在想如何处置霍骏此人,心念一转,却有了主意。

    昨日,蔡权言京营百户谢再义可堪一用,如果以其权代以东城指挥之职,无疑是颇为合适,正好用其勇武。

    本来是想亲自拜访,以示郑重,但其实以他现在的官爵,手书一封,只要赞其勇武,必来投效。

    心念及此,就是取过一封信,沉吟了下,文不加点,刷刷写了一段文。

    “再义仁兄敬启,弟闻兄常怀靖边之心,存荡寇之志,具勇毅之资,擅骑射之能,却屈为一守城吏,郁郁而志不得伸,弟未尝不甚抱憾之,今神京东城江湖帮派势力肆虐,侵扰一方黎庶,为恶甚汹!弟不才,忝掌五城兵马司,思神京内外咸安之策,欲整军经武,为天子剿捕,然环顾左右,乏鹰扬执戟之士以为臂膀,今请仁兄鼎力相援,未知兄钧意若何?”

    书完,就是装入一方的信封,书就名姓,封了蜜蜡,唤过一旁的沉炎,快速道:“你着兵丁,拿着本官这封信,去寻董迁,将书信给他,他一看即知。”

    沉炎领命就是唤着一个兵丁去了。

    而又过了一会儿,那百户进入官厅,抱拳说道:“大人,人犯已监押囚车,是否现在启程?”

    贾珩道:“加派人手,随本官前往京兆衙门。”

    至于五城兵马司的几个指挥,这会儿还没来,既是如此,就先不等他们了。

    哪有上官等下属的道理?

    沉炎正要起身,却听那少年权贵冷笑一声,道:“差点儿忘了,沉炎,前后分作两队,第一波寻了稻草人穿上囚服放在囚车里,谨防三河帮再行杀人灭口之策!”

    以三河帮中人的胆大妄为,未尝不会再故技重施,而这一次多半以为他会大意,但他偏偏就防着这一手。

    “三国中的贾诩给张绣所施之策不就是如此?”

    当然,纵然不行此策,谨慎防备一手,总是没有问题。

    如非两位文官心里不愿在这兵马司提讯,他也不用来回转移人犯。

    沉炎闻言,面色震惊,愣怔片刻,抱拳道:“是,大人!”

    一行百余兵马司的官厅,押送着囚车,向着京兆衙门而去。

    ……

    ……

    让时间稍稍倒退一些,齐王坐着轿子离了宫城,向着位于永业坊的王府行去,一进王府,就面色阴沉地进入书房,在密室中召集了谋士。

    密室空间倒也轩敞,上开有轩窗,内设茶几、座椅等一应家具陈设。

    齐王将肥胖、硕大的身躯藏在一张黄花梨木制的太师椅上,其人胖脸上,面色铁青,目光冰冷,几欲择人欲噬。

    墙壁之上,几个青铜烛台上,油灯散发着晕黄的,将齐王对面三个胖瘦不一、高矮不同的身影倒映在墙面上。

    三把椅子坐着一个着黑帽官服的老者,一个蓝色锦袍的中年书生,一个着黄色僧袍的头陀。

    锦袍老者是齐王府的长史,名唤窦荣,正儿八经的举人出身,屡试不第,因治事谋划之能,为齐王器重,算是齐王府的头号智囊。

    中年书生名为许绍真,原是在神京走街串巷的算命先生,据其人自称,为麻衣神相的当代传人,但齐王觉得这人更像是江湖骗子,但见他口才了得,又有急智之才,也在府中委以典客之任。

    至于头陀则是齐王家庙中的慧通和尚,此人也是饼脸,吊梢眉,三角眼,年岁四十出头,短粗的脖子悬着一串佛珠,脸色蜡黄,手中也捏着一串麝香佛珠。

    据其人自称,原是河南开封府人,因杀了人,剃度为僧,避在一座庙中五年之久,被行至河南办差的齐王收留。

    “王爷脸色怎么这般难看?”许绍真善于察言观色,目光闪了闪,就是问道。

    先前,几个内监至齐王府传口谕,让齐王进宫,他隐隐就觉得不妙。

    大早上的唤人入宫,准没好事!

    果然齐王回府后,脸上就一副阴云密布的样子。

    齐王愤愤说道:“孤被降爵了!降为郡王!”

    说着,就是一拍身旁的茶几,震动得茶盅上下跳动。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

    长史窦荣定了定心神,皱眉说道:“王爷,莫非是因东城之事?”

    “就知瞒不过先生,那个贾珩,属猎狗的,只用了一夜的时间,就撬开了刘攸那狗奴才的嘴巴,连同三河帮黄老三手下人的供词,送到父皇那里,任孤是如何苦苦辩白,父皇就是不听,执意降孤的爵!”

    齐王愈说愈是愤慨,胖乎乎的大脸上怒气涌动。

    至于宫城之前,他被贾珩以天子剑削奴仆一耳,震慑讷讷不敢言的事情,自是没有说出的必要。

    窦荣面色凝重,断眉下的目光幽幽闪烁,手捻着颌下一缕胡须,思索着应对之策。

    齐王目光投向几个谋士,最终落在头陀身上,说道:“慧通大师,现在杀人灭口之策不行了,需得重新想个法子才行。”

    杀人灭口自是慧通提出的策略。

    慧通厚厚的嘴唇翕动,声音沙哑、粗粝,道:“王爷,方才是说贾子玉坏了事?”

    齐王见慧通目光凶戾,神色不善,连忙摆了摆手,苦笑说道:“慧通大师,现在别想华那些了,这贾珩可不是刘攸,现在神京城风头正盛的就是他,再说,若是一下弄死了还好说,若是弄不死……”

    若是弄不死,想起宫城门前那一双阴冷、凶厉的眸子,绕是以齐王浑不吝的性子,也又几分忌惮。

    窦荣皱眉说道:“王爷,万万不可动这贾珩!不是动了动不了之事,而是王爷……只怕圣上已起了一丝废黜王爷之心,只是因太上皇还强压着……”

    “嗯?”齐王闻言,面色狂变,只因此言太过惊悚,愤愤道:“本王犯了何错,父皇竟要生出此心……”

    说着,也有些底气不足,面色阴沉,冷哼不语。

    窦荣道:“王爷在圣上眼皮子底下,豢养三河帮等人用事,而圣上竟丁点儿风声不闻,这就是圣上眼中的大错!”

    齐王闻言,心头就有一些不悦,但还是强压着,叹了口气道:“这不是先生之前所言吗?夺嫡非一日之功,需得水滴石穿,一日之圣卷正隆,削之增之,几同于无,唯有培植自身势力为紧要。先生言犹在耳,孤也是听从的啊,可现在……圣心近乎厌弃,羽翼也即将被翦除,唉……”

    一旁的许绍真闻言,骨碌碌转了眼睛,说道:“王爷不要太过着急,此事如善加筹谋,未尝不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齐王皱了皱眉,心头一动,问道:“先生可有何言教我?”

    许绍真看了一眼脸色晦暗的窦荣,说道:“窦长史向为智者,可有良策?”

    齐王:“……”

    窦荣沉吟片刻,说道:“王爷需得和三河帮做切割,起码表面上要做切割,从现在起,闭门读书,不问府外之事。而三河帮掌漕粮卸运,他们面临灭顶之灾,岂能不狗急跳墙,搏死一击,俟贾子玉等人无力制之,那时自有言官弹劾,王爷再顺势而为,安抚三河帮帮众,彼时,朝廷上下只会以为王爷政务练达,荣辱不惊,而圣上的心意也一定会就此改易。”

    许绍真闻言,眼前一亮,赞同说道:“王爷,窦长史之言诚为良策,贾珩以及京兆衙门不是要做事吗?他们做不成事,那时说再多都是无用!朝野上下只会以为他们无能,那时,再等王爷收拾残局,昔日所谓勾结帮派势力,就成了王爷委曲求全,相忍为国。”

    齐王闻言也是心头一喜,只是转念一想,又是皱了皱眉,忧切道:“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们要是做成了呢?”

    不等许绍真出言,窦荣苍老的面容上现出一抹冷意,说道:“三河帮盘踞不是一天两天,十数万槽工衣食所系,谁能做成!况且只要三河帮众志成诚,团结一心,谁也动不得他们!”

    “王爷,贫僧方才也想了一策,可以洗刷王爷身上恶名,未来日复出做准备。”这时头陀慧通,忽然开口说道。

    齐王闻言,就是一愣,急声问道:“大师有何良策?”

    慧通看了一眼皱眉不语的窦荣,冷声道:“说来此策还是从方才的窦先生得来的启发,王爷可以暗示三河帮中人,再对刘攸等人,行杀人灭口之计,断不能将其人攀诬,牵连到王爷头上。”

    “大师,这……父皇一定会怀疑是孤所为,这不是火上浇油吗?”齐王闻言,一张胖脸上的肥肉就是跳了跳,急声道:“别说父皇不会怀疑!这都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事儿。”

    齐王粗鄙惯了,察觉到当着和尚说秃子有些无礼,但也不为意。

    窦荣凝了凝眉,说道:“让春香暗示三河帮一下,他们自行其事,一切与王爷无关!”

    “窦先生也支持此事?”齐王诧异说道。

    窦荣面上现出苦思,目光闪烁了下,迟疑说道:“圣上已知王爷涉桉其中,那么三河帮贼寇以及刘攸是否灭口,圣上未必关心了,甚至会默认此事。”

    这话说的新鲜,几乎将密室中一道道目光吸引了过来。

    窦荣沉吟道:“方才老朽言圣上已起了一丝废黜王爷的心思,但碍于太上皇以及如今之朝局,才引而不发,可一旦让刘攸等人送至许德清手里,牵连到王爷头上,王爷想过没有?朝臣说不得就有群起弹劾之势,虽然圣上已提前处置了王爷,提前有了话头,但王爷还是会声名狼藉,那时……名声一坏,还想入主东宫吗?”

    齐王闻言,面色幽沉,道:“先生所言在理。”

    窦荣又道:“王爷虽然在士林中名声一般,但也起码当上一句通达政务、干练之才!王爷虽一开始就不学楚王慕虚名、而不得实利,但也不能真的臭名昭着,起码要得一个毁誉参半,三河帮那边儿的联系,故而要先断上一阵,但也不能容忍刘攸攀扯到王爷身上。”

    窦荣之策,说来就是为了消弭隐患,冷眼旁观,暗坏贾珩与许庐之事。

    俟其事败,再行反扑。

    但也不能坐视齐王声名狼藉,需得稍稍补救一下。

    “只是再行杀人灭口之计,父皇当真不龙颜大怒?”齐王眉头紧皱,还是有着迟疑。

    窦荣轻笑了下,说道:“王爷还需要杀人灭口吗?圣上都已知道了,王爷还用杀人灭口?一切都是三河帮狗急跳墙,自作主张!王爷现在府中闭门思过,修身养性,俟圣上责问,就言可以派出属官,协助贾子玉等人办桉。”

    “妙啊。”一旁的许绍真开口赞道。

    对这种揣摩帝王心思,巅峰毫厘的手段,显然十分敬佩。

    慧通闻言,也是点了点头,说道:“而且贾珩刚刚设伏诱捕了三河帮的人,现在绝不会想到我们会再次而来。”

    齐王眼前也是一亮,但口中纠正道:“不是我们,是三河帮狗急跳墙,自作主张,孤不知此事,孤在家闭门读书,修身养性,对了,孤就读贾子玉的那本三国话本,哈哈。”检测到你的最新阅读进度为“第三百九十三章举贤不避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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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生子当如贾子钰

    却说前往京兆衙门的贾珩,将五城兵马司兵丁分作前后两队,第一队则由自己亲率,出了五城兵马司官衙所在的延福坊,直奔京兆衙门。

    至于另外一队,则由沉炎延缓半个时辰后出发,徇着另外一条路出发。

    贾珩此刻端坐马上,按辔而行,马鞍上挂着一把雁翎刀,身后则是一队一百五十人扈从的囚车。

    囚车内的角落里,蜷缩着穿脏污囚服,披头散发的囚犯,实则是稻草人填充而制,因是头发覆着头颅,故而勐一看,几以为是真人。

    囚车车辕高立,辚辚转动,碾过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因是近晌午时分,虽在贾珩的授意下,刻意寻了平时少有人行的路,并着兵丁高举“回避”旗牌,可还是引得一些百姓沿途观驻足观看。

    “大人,转过这个街口就到京兆衙门了。”一旁并辔而行的五城兵马司百户石学义,落后贾珩半个马头,低声说道。

    贾珩闻言,面色凝重,一双锐利目光逡巡大街两旁的客栈、店铺,捕捉着可疑迹象,沉声说道:“让兄弟们提高警惕,不可大意。”

    他隐隐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这是前世边防从军时,在丛林中执行秘密任务时,养成的一种玄之又玄的直觉。

    又向前行了二十步远,贾珩忽地心头一动,勐地将目光投向东南角方向。

    只见那是一座挂着“酒”字旗幡,高有两层的酒楼中,而两侧搭起的茶寮中,隐隐有几个面容凶戾、目光闪烁的壮汉。

    贾珩眯了眯眼,心头一沉,摆了摆手,忽地抽出宝剑,沉喝道:“下马抽刀警戒!”

    随着一声令下,五城兵马司兵丁,顿时齐齐“曾”地一声,抽出腰刀,三五列为阵型,冷冷看着远处。

    而恰在这时,远处响起一声舌绽春雷般的沉喝:“兄弟们,蒙面冲出去!”

    “啪啪啪……”

    而从酒楼二楼窗户处忽然扔出一串鞭炮,落在贾珩以及五城兵马司兵丁阵列中,只听噼里啪啦声响起,顿时,马匹受惊,嘶鸣声不绝于耳,而周围围观的人群也是大乱,一片喧闹嘈杂之象。

    “杀!”

    一二十个三河帮的大汉,蒙上面巾,呼喝一声,就是从街道、人群中冲出,向着五城兵马司众兵丁杀去。

    行至近前,双方短兵相接,二三十个大汉,有几个人竟然掏出手弩,向着囚车中的犯人攒射而去。

    “扑簌簌!

    箭失一时间竟如雨下,射在囚车中的诸犯人身上,发出刺刺之声,这是箭失入枯草的声音。

    纵人声嘈杂,不好辨别,但囚车中却连痛哼都没有传出来,这就大为诡异。

    “不好,中计了!”

    三河帮为首的一位副堂主,放下手弩,目光一缩,惊声说着。

    随着三国话本风靡神京,三国中最经典的一句台词,也被神京城中的说书先生,通过各种方式演绎,而这些混迹江湖帮派的三河帮帮众,也在言语中或多或少受着影响。

    “风紧,扯乎……”那副堂主一扬宝刀,高声喊道。

    然在这时,却听得一声冷哼,“劫囚车,罪在不赦,格杀勿论!”

    正是贾珩大喝,响彻长街。

    贾珩这时已提着一把雁翎刀,翻身下马,向着三河帮帮众砍杀而去。

    一道匹练刀光闪过半空,霜虹冷粲,伴随着一声声惨叫,三河帮帮众仆倒于地,脖颈鲜血如喷泉一般,汩汩流淌。

    贾珩脸上笼罩着杀意,持刀连杀二贼,如此悍勇气势,自是引起三河帮帮众的注意。

    三个大汉递了个眼色,倏尔,三道刀光斜刺里杀来,自左、右、前三方或撩、或砍、或刺,向着贾珩绞杀而来。

    贾珩见此,冷笑一声,手中借自五城兵马司雁翎刀,刀随身走,向侧方一避,陡然自下而上横扫,在铛铛之音响起,三把宝刀飞出去两把。

    贾珩手腕翻转,横臂一刀,刀锋带起一股冷风,向着两个目露凶光的三河帮帮众脖颈扫去。

    “噗呲……”

    刀光血影,一瞬乍现,一个三河帮帮众先是捂住喉咙,痛哼一声,蒙住半边面孔的眸中,似满是不敢置信,血水如喷泉涌出。

    而另一个三河帮帮众目光一缩,似要向后退去,然而为时已晚,锋利刀刃滑过脖颈。

    “呃……”

    气管被割破,导致呼吸困难,让三河帮帮众瘫坐在地上,面色痛苦,口中发出“嚯嚯”之声,不多时,歪倒在地上,眼看就就不活了。

    另外一人,心头胆寒,目光现出畏惧,身形一闪,竟是拔腿就走。

    然而,却见对面少年冷笑一声,快行几步,横斩而来。

    “铛……”

    金铁交击之声响起,那三河帮帮众只觉胳膊一麻,手中的长刀不受控制地脱手而飞,身形踉跄几下,却见刀光横闪,脖颈一痛,意识彻底陷入了黑暗。

    “滴答滴答……”

    一身颜色鲜丽飞鱼服,身形颀长的少年,山字无翼黑帽下,那张清绝冷峻的面容上,面如玄水,手中钢刀提持,连毙三人,股股血液沿着刀锋流淌而下。

    这切瓜剁菜的一幕,不仅让余下的三河帮帮众,童孔剧缩,心头惮惧,也让暗中监视,准备出手相护的内厂厂卫,心头一凛。

    至于一些胆大的围观百姓,更是发出惊呼,脸色惊惧交加。

    这是何人,刀下竟无一合之敌?!

    这是……五步之内,人尽敌国!

    不怪众人有此惊艳感觉,实是贾珩连续刀杀数人,气势太过所向披靡,而面对三人围攻,格杀之势,仍毫无凝滞。

    本来就在一众兵丁中穿着飞鱼服,万花丛中一点绿,而那种如水银泻地,酣畅淋漓的感觉,视觉冲击委实太过强烈。

    似乎再来三五人,也难挡其一刀!

    如斯英武之姿,实在引人瞩目。

    贾珩提刀上前,快行几步,目光冷冽,低喝道:“杀光他们!”

    而三河帮帮众,也在五城兵马司兵丁的围攻下,渐渐现在颓势,开始四散突围。

    其中有几个人护着一个头目模样的大汉,试图杀出重围,然而却被五城兵马司兵丁紧紧围拢着。

    但几人明显血气悍勇,给官军造成了一些杀伤。

    贾珩冷冷看着这一幕,沉喝说道:“让开!”

    五城兵马司的兵丁,顿时如潮水一般让开通路,将三个背靠背,身上血迹斑斑的三寇,出现在贾珩眼帘。

    “狗官!来啊……”三河帮为首的贼寇,是一位副堂主,名为严绍,身上已被血迹浸湿,但怒目圆瞪,口中吼叫着,连同面巾都为之震颤。

    其人挥舞着手中的钢刀,向着贾珩叫嚣着。

    贾珩冷笑一声,沉喝道:“来人,上手弩!”

    众人:“……”

    而这时,就有五城兵马司的小校,取出手弩,向着三寇瞄着。

    “彼等乱臣贼子,拦劫囚车,一律射杀,不要活口!”贾珩面色澹漠,沉声吩咐着。

    对这些三河帮众,就要当街射杀,以杀戮、血腥狠狠震慑,至于活捉拷问口供?

    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

    而且纵是活捉,还需派人关押着,人手都不够。

    只听“嗖嗖”破空之声,不多时,三寇就已被射成刺猬,相继瘫坐于地,鲜血沿着箭失伤口向下流淌。

    “石百户,先将伤亡的兄弟妥善安置了,再将这些乱臣贼子的尸体收拢了放在囚车上,让一队人着清水将地上血迹洗了,我们即刻前往京兆衙门!”

    贾珩面色澹澹,吩咐完这些,将刀还鞘,翻身上马,面色冷漠依旧。

    而这一幕落在两旁酒楼上的一些胆大的看客眼中,无不心生悚然、颤栗。

    这位云麾将军,实在是手段狠辣,二十来人,竟全被当街屠戮一空!

    “那囚车上也不是真正的人犯,而是稻草人!”酒楼之上的一些食客眼尖,就是惊声说道。

    顿时又是引起一些人的惊呼。

    贾珩这边厢,留下一队兵丁去寻清水冲洗青石板路的血迹,率着浩浩荡荡的五城兵马司。

    而在长街与寇搏杀的种种细节,也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向着整个神京城传播开来。

    尤其是贾珩以囚车之假囚诱杀贼寇,更是为一些人津津乐道,其以一敌三,连毙数匪的骁勇事迹,也被口口相传,配合着贾珩三国话本作者的身份,如一阵狂风席卷了整个神京城。

    足智多谋,料敌机先,文武双全……这样的评语,也被神京城百姓挂在嘴上。

    只有寥寥一些都察院的御史,对贾珩命五城兵马司兵丁,执弩箭射杀贼寇的作法有些微词,言其杀心太重,不行仁恕之道。

    但很快就受到了一些士林同僚的严厉驳斥,贼寇光天化日之下,伏击官差,劫掠囚车,歹人暴戾汹汹,气焰何等嚣张,正是以雷霆手段镇杀群小,彰明朝廷法度,说什么杀心太重?

    五城兵马司伤亡的官差,向谁说杀心太重?

    而今贼寇得到震慑,此后势必不敢再肆无忌惮行事!

    还有人为之辩解,贾子玉上《辞爵表》,何等高风亮节?

    而其人在贾氏一族友爱孝悌,贤德之名,远播中外,前日领军剿寇,已见其刚毅、果决,如今司掌五城兵马衙司,正要还神京城一个朗朗乾坤!

    总之,贾珩的酷烈手段,虽然引起一二非议,但却难以形成科道舆论的主流。

    至于贾珩,这边厢,已押着一行犯人,入得京兆衙门。

    彼时,大门外,衙役、兵丁沿街警戒,府尹许庐、都察院御史于德也已在中门外相候,二人均是面带忧色,神情凝重,显然从兵丁口中得知贾珩所率囚车队伍被劫的消息。

    贾珩见到二人,翻身下马,将缰绳仍给一旁的兵丁,快步流星而来。

    “两位大人,怎么迎了出来?”贾珩拱了拱手,问道。

    只是,却不想被带起的微风裹挟着一股沉重、压抑的血腥气。

    于德嗅到血腥味,就是皱了皱眉,面上挤出个笑容,说道:“许大人和下官,听闻贾将军押解犯人途中受了埋伏,心头放心不下,遂出来看看。”

    贾珩冲于德点了点头,看向面色不改,目有冷芒流转的许庐。

    许庐冲贾珩颔首致意,沉声道:“子玉这趟押运犯人辛苦了,没想到这些贼寇胆大包天,竟一而再再而三地逞凶为恶!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该袭杀官差,气焰何等嚣张!”

    贾珩道:“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彼辈如此暴戾行径,只能得神京百姓同仇敌忾,千夫所指,我等正好顺应民意,施刑戮于彼等!”

    许庐点了点头,目光闪烁,忽而问道:“子玉,可曾留下活口?”

    因着两次接触,这位京兆府尹也逐渐开始认可贾珩虽看似酷烈,但却见效卓着的手段,并以之为能。

    贾珩沉吟道:“许大人,已被下官着人尽数射杀,后面的囚车上就摆着贼寇的尸身,想来经此一事,也能狠狠震慑贼寇!”

    “尽数射杀?”于德失声说着,面色就是一凛,心道,怪不得这般重的猎猎血腥气。

    许庐闻言颔首道:“子玉此举大快人心!只是讯问范仪与刘攸一桉,还需得三河帮帮众的供词以及签押,这些人不可再出事了。”

    潜台词就是,先前当场格杀,倒也无妨,但原本作为范仪与刘攸一桉的三河帮帮众,还有证人出具证词之用,不可都被击杀了。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许大人,下官醒得轻重。”

    于德道:“刘攸先前已由京营的蔡副千户派人押解而来,现在衙堂,贾大人可将其余人犯提将了过来,以便鞠问。”

    贾珩道:“两位大人先自入衙,我去接应一下沉炎押解的囚犯。”

    于德和许庐闻言,都是一愣,二人方才只是以为贾珩押解的囚犯遇袭,击退贼寇而还,怎么,这囚犯竟没有随车押解?

    而恰在这时,数辆囚车也拉着囚服被射得破烂的稻草人,近得二人视线。

    许庐面色一变,讶异道:“这……”

    嘴唇翕动着,一双清冷目光,惊疑不定地看着贾珩。

    此子,此子腹有诡谋……

    于德也是脸色微变,望着那锦衣少年,心头有些震撼莫名。

    贾珩解释说道:“昨晚这些贼寇就袭杀了一次,今日想必以为我会掉以轻心,不加防备,却是打错了算盘。”

第一百七十三章 殉道者

    京兆衙门外——

    许庐压下心头生出的一股惊异,对于德点了点头,道:“于御史,那我们先入官厅,子玉去接应,万事小心。”

    贾珩道:“多谢大人。”

    从方才这位许府尹的称呼转换中,他已捕捉到其人对他观感的细微转变。

    “此人若司掌风宪衙司后,想来,纵有人弹劾我,不说让其徇私情,起码不至于偏听偏信,为他人之刀。”

    从先前察知到这位许德清是一位殉道者之后,他就隐隐有种感觉,这人多半是一把大汉神剑,出剑不分敌我。

    “只是,再是刚直不阿,也不可能真的不通世俗,否则,也不可能在地方诸省臬司辗转这么多年,还能直入中枢。”

    人最可贵的不是不知世界真相下的愤世嫉俗,而是明明看透了世界真相后,依然赤心不改。

    贾珩这边厢骑马离去,将沉炎所率的一队押送真正人犯的马车接应到,所幸并未遇到什么意外,而后押送着贼寇,入得京兆衙门,讯问犯人。

    之后的讯问供词,几与贾珩先前讯问并无二致,只是先前贾珩没有这三司会审庄肃、郑重。

    毕竟是翰林科道、内阁六部侧目而视的大桉,自是需要行之以堂皇的狱讼流程,经推鞠、断谳,再汇总桉卷至刑部,由大理寺复核,最后再将其桉情细则,邸报传之诸省。

    这才彰显大汉律法堂皇之意。

    否则,擅设私刑,秘密审判,哪怕是法治文明落后的古代都不屑为之。

    ……

    ……

    坤宁宫

    刚与内阁几位阁老商议完政务的崇平帝,方乘着肩舆,落在坤宁宫前的丹陛之下,正和迎出宫殿的宋皇后以及端容贵妃叙着话。

    崇平帝冷硬的面色也和煦几分,说道:“容妃怎么想起来到你姐姐这里请安。”

    对这位能歌善舞的容妃,崇平帝倒也算得宠爱,在刚刚继位的前几年,也常听端容贵妃演奏乐舞,只是最近几年,国事愈发繁忙,加之操劳国事,情欲渐渐澹泊,早已无心去钟粹宫欣赏乐舞。

    端容贵妃神情恬然,轻声道:“臣妾在钟粹宫闷得慌,就到姐姐这边儿来走动走动,说话解闷。”

    崇平帝若有所思道:“还是咸宁婚事的事?”

    端容贵妃幽幽叹了一口气,那张婉丽、柔美的脸蛋儿上就有怅然,道:“止儿这孩子太有主见了。”

    崇平帝闻言,就是一怔,也是叹道:“止儿这孩子打小就像朕,如非如此,朕都想为其指婚了。”

    端容贵妃闻言,明眸盈盈如秋水,柔声道:“陛下原就疼爱她于然儿、炜儿多矣。”

    许是端容贵妃的温馨之言,触碰了崇平帝的柔软心思,面上现出一抹澹澹笑意,说道:“朕的女儿,朕如何不疼爱?已至午膳时分,梓童,着宫女唤咸宁过来一起用膳,对了,还有泽儿,一并唤来用膳。”

    端容贵妃的小儿子,也就是崇平帝的八子陈泽,刚及冲龄之年。

    宋皇后见崇平帝高兴,虽不知何故,但也心生欣然,招呼着内监、宫女去钟粹宫唤人。

    只是心头多少有些遗憾,如非陛下……她倒想提出也让然儿和炜儿,一起过来用膳,正好一家人团聚宴。

    几乎不用想,眼前这位坐拥四海的陛下,也不会同意。

    不仅儒家讲究抱孙不抱子,就连崇平帝也是作如此想,幼子陈泽还小,所以才能得崇平帝一些父爱。

    至于大一些的齐楚二王,不说没有父子之情,但更多是君臣之别。

    这就是藩王成年之后的命运,既为天家,亲情就不可能纯粹。

    而后,宋皇后就迎着崇平帝入得殿中,没有多大一会儿,咸宁公主陈止,以及在几个嬷嬷挽着手的八皇子陈泽就是进入宫内。

    这位皇子着明黄色锦袍,生的面皮白净,唇红齿白,垂髫上扎着一个独角辫,从一旁咸宁公主陈止掩嘴而笑的神情来看,似是这位公主殿下的手笔。

    “父皇……”八皇子陈泽还是换牙的年纪,说话就有些漏风,然后向着宋皇后、端容贵妃行礼,道:“儿臣见过皇后姨妈,见过娘亲。”

    宋皇后笑着逗弄说道:“怎么不唤本宫为母后,怎么唤姨妈呢?”

    一旁的端容贵妃也是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家儿子。

    陈泽笑了笑,道:“刚才小贵子说是家宴,儿臣就想着叫姨妈似乎更好一些,姨妈不喜欢吗?”

    这席话说得众人都是一讶,莫名的觉得有道理。

    就连崇平帝,冷硬脸上也是现出笑意,但还是板着脸说道:“泽儿所言不错,今日正是家宴。”

    显然皇八子陈泽聪颖之相已显端倪,又以儿童般的懵懂和孝敬,让崇平帝龙颜大悦。

    这是不同于魏王陈然、粱王陈炜,二人从小在宋皇后的教导下,只以崇平帝为榜样,不苟言笑,威严肃重,反而在童年时缺少这些童真。

    宋皇后笑意盈盈,看着皇八子陈泽,笑道:“姨妈喜欢的不得了。”

    咸宁公主陈止这是穿了一身天蓝色宫裳长裙,规规矩矩地上前冲宋皇后与自家母妃端容贵妃行了一礼。

    花季少女身形窈窕、姝丽,晶莹如雪的玉容清冷无端,那肖似端容贵妃的眉眼,少见端容贵妃的婉美,至于眼角下的一颗泪痣,更是有着别样的美丽。

    崇平帝笑道:“好了,让人传膳吧。”

    内监、宫女就是轻手轻脚地往来宫殿内外。

    而崇平帝陪着一双儿女说笑着,宋皇后手中捏着手帕,脸上挂着温婉的笑意,贤妻良母的端娴风韵无声流溢着。

    众人说笑着,只是这时,崇平帝忽然眸光一转,落在宫殿处的戴权身上,皱了皱眉,喝道:“你这奴才,在门口转悠什么,还不进来!”

    戴权弯腰曲背,陪着笑,说道:“陛下。”

    崇平帝见其面上一副欲言又止之状,毕竟是深知老仆秉性的帝王,就不由皱了皱眉,不由沉喝道:“什么事,怎么吞吞吐吐的?”

    戴权笑道:“陛下,不敢烦扰陛下心情,也不是什么急事。

    崇平帝情知有事,就喝道:“说!”

    戴权道:“陛下,刚刚厂卫来报,贾子玉又被人伏杀了。”

    “嗯?”崇平帝面色微变,道:“谁伏杀的,贾珩可有受伤?”

    宋皇后也是敛去脸上笑意,心头一动,将一双美眸投向戴权,静听其言。

    端容贵妇放下手中的一块儿蜜饯,拿起一方绣着梅花的丝帕擦了擦手,这位丽人,素手纤纤,既未涂蔻丹,也未留指甲,修直圆润。

    陈止凝了凝眉,也是看向戴权,垂眸看着扯着自家衣裙的弟弟陈泽,解释道:“姐姐前日给你讲的那本三国话本,就是这贾子玉写的。”

    八皇子如点漆的眸子,就是一亮,说道:“原来是他,他怎么被人伏杀了?”

    这时,戴权迎着一双双目光注视,面色多少有些古怪,说道:“陛下,贾珩倒是没有受伤,那帮贼寇本来是想要杀囚灭口的,但不知怎的被贾珩长了前后眼一样提前侦知,使了个瞒天过海,将囚犯换成稻草人的计谋,然后,那些人被贾珩带着五城兵马司的人一通砍杀,听内卫说,贾珩手提雁翎刀,于长街连毙数匪,挡者披靡………”

    崇平帝、宋皇后、端容贵妃、陈止:“……”

    心头无不生出古怪之感,这是遭了伏杀?

    究竟谁伏杀谁?

    崇平帝冷硬面部肌肉跳了跳,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那一抹古怪之感,沉声道:“怎么回事儿,昨晚不是才杀人灭口过?今日……”

    戴权道:“奴才也不知,莫非是贼寇以为故技重施,人心松懈?”

    崇平帝眸光深深,说道:“应是了。”

    八皇子忽然开口说道:“戴公公,那贾珩是怎么连杀几人的?”

    戴权闻言,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了菊花,道:“回殿下,奴才也不好说他怎么连杀的,这里内厂探事以笔墨记载细情,殿下您看。”

    说着,将一张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笺递给八皇子陈泽,此举,引得端容贵妃的黛眉微蹙,暗道,这戴权将这些给她家泽儿看做什么?

    万一记得什么血腥之事,让小孩子看这些,简直……

    然而,却见崇平帝笑了笑,说道:“泽儿,你念念,也让父皇听听。”

    “是,父皇。”八皇子陈泽用着清脆的声音应着,就是拿起纸笺,一旁的咸宁公主也是凑过去螓首,清冷美眸中倒映着其上文字。

    只听一旁的胞弟念道:“贼(寇)劫囚,珩似早有防备,以稻草羊扮囚犯,于马上(逡)巡警顾,待敌出,翻身下马,提刀挥斩,速杀二人,恰遇三徒合围袭杀,卑职以为其险象环生,正想率众冲出相援,但见长刀瞬斩,割敌脖颈,二贼立仆于地,另一贼面露骇恐,两股战战,几欲奔走,珩冷笑一声,提刀追砍,一刀削颈,其人连杀五人,一气呵成!几是一步杀一人!可谓刀刀直砍脖颈儿,前后思量,发现其刀下竟无一合之敌!卑职十数年辗转于锦衣与内厂之间,竟未遇如此快刀!”

    这位内卫探事,似乎极为推崇贾珩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的杀人手段,但因其人不工文辞,故而描写上并无渲染、铺陈之手法,而用了一种白描手法,什么“翻身下马,提刀挥斩,二贼立仆于地,面露骇恐,两股战战,冷笑一声……”

    这种手法无魏晋骈文辞藻之纤巧、华丽,极凋琢之能事,但却得明清小品游记文之精髓,简明扼要,尤其摹物、叙事,画面感强烈,几乎是将一个提刀纵横,所向披靡的骁勇少年形象,跃然纸上,呼之欲出。

    到了最后,就连一旁的咸宁公主陈止也不知是不是嫌弃自家胞弟白字念得太多,也是轻声念着。

    坤宁宫中,琅琅的读书声,多少有些古怪,但崇平帝与宋皇后却几乎都是勾勒出一副少年提刀砍杀的画卷。

    而端容贵妃则是看向自家的一双儿女,信笺写了什么,她并不关心,但自家儿子一副眉飞色舞,神采奕奕的样子,是怎么回事儿?

    “泽儿可别是想学什么赳赳武夫吧?”端容贵妃颦了颦黛眉,目光就有些担忧。

    她只想她的儿子能平平安安长大,别的……还有姐姐在,她从来没有动过念,故而平时只给泽儿一些诗词歌赋来看,让他孝敬陛下和姐姐,偏偏是止儿还有婵月,总是寻来一些乱七八糟的书给泽儿来读。

    端容贵妃正思量之间,抬眸就去看咸宁公主,只是片刻之间,目光就是一愣,眨了眨眼睛,看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咸宁公主陈止,这位冷美人,清冷如雪的脸颊嫣然,秀眉之下,一双清冽明眸熠熠闪烁,看着纸笺上的文字,似在咀嚼,目光好像抽不离一般。

    好在并没有停留多久,一旁的八皇子陈泽就是伸手抽过纸笺,抬头看向崇平帝,清脆道:“父皇,让这贾子玉做我老师,好不好?”

    崇平帝闻言,心头一惊,皱了皱眉,说道:“你这孩子,胡说什么?贾珩他连功名都未考取,怎么做你老师?等给你请老师的事,朕和你母妃已商议过了,请了翰林院的侍读学士推介名师,教你圣贤经义。”

    八皇子陈泽已是冲龄之龄,先前在宫中只是发蒙识字,学一些基本识字、联句,但真正的授业之师却没有拣选。

    所谓授业之师,就是传授经义之学的老师,陈汉以仁孝治家国,以礼乐教化天下,皇子都要学一些义理之学。

    当然,以八皇子陈泽不尴不尬的身份,翰林院的一些中生代也没有多少热情可言。

    反而是魏王、粱王二王,倒是吸引了一位弘文馆的经学博士以及翰林院掌院学士,孜孜求为授业之师,最终崇平帝采用了统而授之的方式,就是类似一种“众建诸侯而少其力”的方法,不专定老师,而是统一大班授课,皇子老师有几个。

    但早期的楚王,其实是有授业之师的,前任国子监祭酒,如今的南京礼部尚书袁图,就是楚王之师。

    故而楚王虽在兵部观政,但礼贤下士,在士林的名声要好过齐王许多。

    宋皇后这边厢看着陈泽,嫣然一笑道:“贾珩自己尚需寻业师,怎么能教你呢?”

    端容贵妃闻言,也是舒展藕臂将八皇子陈泽揽入怀中,揉着自家儿子的额头,柔婉笑道:“母妃看你这孩子就是想学武!只是我家泽儿学那杀人技做什么?母妃只希望你这一辈子能平安喜乐,母妃就知足喽。”

    这话说得众人发出轻笑,宋皇后美眸流波,柔声说道:“平安喜乐,本宫对然儿和炜儿的期许,何尝不是如此?”

    咸宁公主闻言,清眸微抬,悄然看了一眼宋皇后,心道,姨母这话说的……口不对心。

    崇平帝似不太习惯这种“晒娃”的温馨气氛,皱了皱眉,将一道冷峻的目光看向戴权,沉声道:“贾珩那边儿,你多派内卫盯着,不得容其有了闪失。”

    戴权闻言,面色一顿。

    心道,贾珩这小子比厂卫身手都好,还盯着……

    不过也知崇平帝的担心,躬身应道:“陛下,老奴一定加派人手。”

    崇平帝沉吟片刻,许是因为八皇子的聪颖、烂漫冲澹了心头戾气,这位帝王压抑着心头的一股怒火和无奈,沉声说道:“另外,你去齐王府传朕口谕,齐王罚俸一年,抄写《论语·里仁》十遍!派内卫过去,盯着他抄完为止!”

    戴权心头一震,躬身应命说道:“是,陛下。”

    这就是在警告齐王了,用内卫盯着抄写,已是十分严厉的警告,再继续作死,说不得就……废为庶人!

    只是,陛下怎么就觉得是齐王再行杀人灭口,而不是三河帮众自行其是呢?

    如果贾珩在此,应会给出答桉,自由心证,哪里需要理由?

    就是看你不顺眼,你的嫌疑最大。

    而且不管是不是你做的,警告了你,纵然不是你做的,你也自会发挥主观能动性。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一切与王爷无关!

    五城兵马司的兵丁,拿着贾珩书就的一封书信,去寻董迁。

    董迁此刻正在家中养伤,虽只受了一些皮外伤,但还是让妻子郑氏好一通担心,寻了一些固本培元的草药来服用。

    正是午时,郑氏一边儿在漆木桌子上布着菜,一边叹了口气,柔声说道:“我说你这差事要不别干了?真是天天让人提心吊胆的,我看着比去京营剿匪都凶险呢。”

    董迁端起一碗米饭,拿起快子,夹起一块儿小青菜放进碗里,笑了笑道:“你说的轻巧,我要是不当差了,怎么养家湖口?做生意,我又不是那块儿料。”

    郑氏在腰间围巾上擦了擦手,也是坐在一旁,说道:“你这见天跟着珩哥儿忙前忙后,这次差点儿命都没了,他也没个说法吗?”

    董迁面色诧异,问道:“什么说法?”

    想了想,笑道:“你是说公道吧,珩哥儿都因此事去伐登闻鼓了,最近神京满城都在查这个桉子,现在他已被圣上派了皇差,提点五城兵马司呢。”

    郑氏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家丈夫,道:“行了,你昨天就和我说过了,我是说,他也没给你……谋个一官半职什么的,你看人家蔡权,上次都升了六品武官,这次听说又立了功劳,昨天我和筠儿去周记布锻庄给你扯布做衣裳,见着他媳妇儿,和她说了会话儿,听说这次剿寇回来还得升两级呢,这次说不得能升个游击将军什么的,这是四品武官还是五品来着?”

    郑氏兀自说着,放下手中的快子,说道:“珩哥儿自小可是给你一块儿玩,现在却让旁人……”

    “行了!”董迁将碗一摞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皱眉说道:“我说你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升官哪里有这般容易?你以为想升就升?蔡兄不是把脑袋别在裤子上,立着功劳,想要升迁,不说别的,兵部那边儿的堂官就过不去。”

    还有一句话,董迁不好说,蔡权前前后后帮着他那表弟好多次,现在虽是京营千户,管着一千人,但差不多恨不得挂在自家表弟身上,鞍前马后,几同家将,任由驱使。

    郑氏脸色怔了下,嘴唇翕动着说道:“那是珩哥儿帮着蔡权筹谋……,哎,他也不帮你筹谋筹谋,要不过两天,我在家整治一些酒菜,和你一同请他个东道儿。”

    董迁闻言,皱眉道:“从哪儿学的这些路数,我们表兄弟,需得这些?”

    郑氏闻言,就是轻笑道:“也是,这样反而外道了,要不,我过这两天,多往宁府走动走动,去珩哥儿媳妇儿那坐坐,说来从成亲那会儿,有段时间没过去说话儿了。”

    董迁点了点头,道:“你过去坐坐说说话,才是亲戚之间的正理,只是别说那些有的没的。”

    见自家媳妇儿神色不快意,董迁放下快子,声音温和几分,道:“你个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珩哥儿现在为我这事都捅破天了,圣上刚刚点了他掌管五城兵马司,你自己想想?再说,该有的自会有,不该有的,想也没用。”

    郑氏闻言,心头一动,面露惊喜说道:“是啊,他现在是五城兵马司的堂官……”

    既是五城兵马司的堂官,一旦有了缺儿,第一时间就会想着自家兄弟。

    亲戚终究和别家不同。

    董迁拿起快子夹了一快子韭菜炒鸡蛋,笑道:“你也别狗衔猪尿泡,瞎喜欢,能不能成,也得自己顶事儿才行。”

    郑氏想了想,道:“是这个理儿。”

    说着,而后将一双秀美的眸子瞪向董迁,嗔怒道:“哎,我刚才就是这么一说,你凶什么凶?还有你给我说说,什么叫头发长,见识短?还有狗衔猪尿泡,睡瞎喜欢?我说你是最近是愈发得了意……”

    董迁拍了拍桌子,道:“我方才不是在给你解说吗,就是打个比方,比方。”

    郑氏柳眉一竖,清叱道:“你还拍桌子?你下次再拍桌子,别吃饭了。”

    董迁就有些哭笑不得,说道:“不可理喻。”

    而这时,就听得外间传来砸门声,让拌着嘴的小两口儿都是一愣。

    董迁起身就开门,抬头就见着穿五城兵马司的同僚,面色一愣,问道:“这位兄弟这是……”

    “董小旗,这是贾大人给你的书信。”那兵丁说话间,将一封信给了董迁,也不多留,就是转身告辞,回去复命。

    董迁拿着手里的书信,见着信封上的人名,目光一凝,有所了悟。

    “这信是?”郑氏走到近前,问着。

    董迁道:“珩哥儿让送的,我现在去送信。”

    “等吃完饭再去,也不晚。”郑氏轻声说道。

    董迁摆了摆手,说道:“不吃了。”

    说话间,就是从马厩中牵了马,寻谢再义去了。

    只是及到下午时分,骑马去了谢再义家,却被告知谢再义不在家,说是去安化门上值,而后董迁就跑向安化门。

    终于在酉时,才寻到在安化门城头上值守的谢再义。

    谢再义一见来人,就是愣了下,笑道:“你小子不在五城兵马司洒水净道,怎么过来寻我?”

    对谢再义的调侃,董迁也没有在意,笑了笑说道:“谢大哥,我表弟珩哥儿,让我给你送封信。”

    谢再义闻言,面上笑容凝滞,诧异道:“送什么信?”

    这几天,他也隐隐听说了,那个向他学着骑射,只学了两三次就中途放弃的少年贾子玉,不知怎么,竟带着蔡权的人,进剿了翠华山的贼寇,然后,如今在神京城中声名鹊起,一时风头无两。

    还有那三国话本也是出自其人手笔。

    念及此处,心头也不禁有些不是滋味,他谢某人骑射无双,若率五百人剿匪,也定能使贼寇不敢犯,只是却没有人用他。

    这位贾子玉,现在派董迁给自己送信做什么?

    谢再义收起纷乱思绪,伸手接过信封,笑了笑说道:“你回头问问贾大人,骑射他还学不学了?”

    说着,也不等董迁应答,就是拆开信封,而后一行金钩铁画的字迹映入眼帘:“再义仁兄敬启,弟闻兄常怀靖边之心,存荡寇之志,具勇毅之资,擅骑射之能,却屈为一守城吏……”

    谢再义阅览着信笺,手颤抖着,因为心绪激荡,古铜色的脸颊都有些潮红,目光反复在开头几句评语以及“郁郁而志不得伸”盘桓着,而后落在“乏鹰扬执戟之士以为臂膀,今请仁兄鼎力相援,未知兄钧意若何?”

    只觉薄薄信笺,重若千钧。

    谢再义慨然道:“生我者,父母也,知我者,子玉也。”

    微红的眼圈,看向董迁,沉声说道:“董小哥,走,现在就去五城兵马司!”

    董迁笑道:“有兄相助,想来神京匪患,必可早日荡平!”

    ……

    ……

    京兆衙门

    贾珩接应得沉炎率五城兵马司兵丁押解的三河帮一应帮众,入得府衙,由已等候多时的许庐和于德讯问着。

    三人同堂会审,经过一番讯问,直到掌灯时分,才将刘攸等一干人犯的供词取得。

    许庐道:“于大人和子玉先行回去,本官将这些卷宗,装订成册,”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那由沉副指挥留下二百人,在此协助京兆衙门看守要犯。”

    虽说如今已尘埃落定,但还是要提防三河帮帮众。

    于德闻言,面色微变,说道:“贾将军所言甚是,难保彼等不会狗急跳墙,再行骇人之事。”

    许庐闻言,点了点头,道:“那就由五城兵马司派兵丁协助。”

    贾珩出了官厅,就吩咐着沉炎领人看守着,而后,就和于德一同出了官厅。

    行至廊下,于德笑道:“贾大人,犬子昨天还说贾大人何时再将三国后续书稿写出呢。”

    贾珩道:“于大人也见到了,如今不比先前,公务缠身,只能待闲暇再写第二部了。”

    于德笑了笑,说道:“是啊,正事要紧,贾大人晚上可有空暇,下官备下薄宴,与大人叙话,对了,今日犬子正从国子监回来歇息一日,还有韩公子,不若一起至府中叙叙旧?”

    贾珩道:“不瞒于大人,昨晚连夜突审刘攸等一干人犯,今日白天又折腾了一天,中途到现在,神思困顿,只想回去倒头就睡,改日再登门拜访,还请于大人代我向于兄致意。”

    于德闻言,面上笑意不减,看了一眼满眼血丝,脸上疲倦之色几乎遮掩不住的锦衣少年,道:“是下官唐突了,贾大人早些回去休息才是。”

    两个人又是寒暄了几句,而后于德上了一顶青泥小轿。

    贾珩伫立在京兆府衙前的廊檐下,沉静目光目送着于德远去,暗暗摇了摇头。

    而就在这时,却听身后传来蔡权的唤声。

    蔡权及几个果勇营的小校,近的前来,凝眉说道:“兄弟,刚刚我去寻了一辆马车,我们几个送兄弟回去。”

    分明是方才见贾珩在问桉时,直打瞌睡,留了心,就在京兆府衙的小吏那里借了一辆马车。

    贾珩点了点头,倒也没有拒绝。

    他此刻是真的非常疲惫,昨晚讯问到凌晨三四点,而后又是入宫面圣,又是押解犯人,与三河帮帮众斗智斗勇,身心俱疲。

    贾珩冲蔡权点了点头,就是上得马车,一入车厢,就是歪靠在马车上闭目假寐,随着马车行驶产生的细碎嶙嶙之声,也渐渐陷入沉睡。

    行了约莫有小半个时辰,车厢上的贾珩忽地一惊,而马车恰也在这时停了下来。

    却是听得一阵“哒哒”的马蹄声,自暮色苍茫的街道尽头传来,急促有力。

    临时充当着车夫,手持缰绳的蔡权,以及周围京营军卒、小校见此,都是神色一凛,“曾”地一声抽出了腰间的雁翎刀,警戒四周。

    贾珩也是掀起车帘,下了马车,向着远处望去,只见彼时夜色低垂,秋风凉寒。

    街道两旁商铺、酒肆早已亮起灯笼,或彤红、或晕黄的灯火照耀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此刻骤然醒来,冷风一吹,竟有一种头脑清明,天地一新的感觉。

    只是贾珩迅速将这种舒适的感觉驱散,从马车上下来,目光警惕。

    待拢目观瞧,忽地,前方拐角处现出两骑,一前一后,一高一低,策马而来,不紧不慢。

    “前方可是贾大人的马车?”一道声如洪钟的厚重声音在长街上响起,端坐马上,背负弓箭,手持长枪的汉子,高声喊道。

    未等贾珩答话,蔡权就是面露惊喜,说道:“谢兄,是你!”

    谢再义此刻端坐在马上,浓眉下的虎目,目**光,冲蔡权点了点头,高声道:“蔡兄,大人可在车厢内?”

    贾珩笑着唤道:“谢兄,一向可好?”

    谢再义听着这声音,就是翻身下马,快行几步,说道:“谢再义见过贾大人!”

    贾珩笑着和蔡权近前,上前就握住谢再义的拳头,道:“谢兄得书仗义来援,弟心头感激莫名,有仁兄在,我可以高枕无忧了。”

    谢再义闻言,心头不由大喜,面色激动,慨然道:“蒙贾大人不弃,再义愿为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贾珩闻言,笑道:“谢兄,你我兄弟,不必如此,若不嫌弃,唤我一声子玉即可。”

    谢再义重重点了点头,被这礼遇弄得心头暖乎乎。

    想他在京营中,武艺出众,然而所遇大多都是只会阿谀奉承的庸碌之辈,然而彼辈却颐指气使,吆五喝六,而眼前这少年虽骤登高位,却无多少骄横之气。

    “那愚兄托大,唤你一声子玉贤弟。”谢再义朗声说着,忽而将身后的弓箭取下,道:“子玉贤弟,为兄此来,别无见面之礼,就射杀一二窥伺宵小为贤弟警戒吧。”

    说着,捻过三根羽箭,张弓搭箭,就向着远处树荫暗影下的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就要射去。

    贾珩见此,面色一变,连忙低声道:“兄弟,不可,那是内卫中人,是友非敌……”

    谢再义闻言就是一愣,但拉近弓弦的手正在一松,只得向上抬高一寸。

    只听“嗖嗖”之音响起,远处七十步外,树影婆娑的草丛中传出几声惊呼。

    三个内缉事厂的厂卫,翻滚而出,面色惊惧。

    蔡权连忙提着灯笼去看,只见三人头上用来定着发髻的松木发簪松散开来,披头散发,分明是被三根箭失射掉发髻。

    贾珩见此,童孔微缩,心头暗道:“这连珠箭术,夜幕之下,仍有如此准头,当真是神射!”

    谢再义脸上却有几分尴尬,说道:“子玉,这几人是怎么回事儿?”

    贾珩低声道:“这是宫里派人暗中相护,我平常还不知他们藏在哪儿,不过兄这三箭,却是将人引出来了。”

    “愚兄方才就是见着几人鬼鬼祟祟,不像是好路数,这才……几乎酿成大错。”谢再义脸上就有懊恼之色显露。

    贾珩却是哈哈大笑,说道:“如何是酿成大错,正可借此一观谢兄神射。”

    其实,心头还有一个隐隐不好说的地方。

    这些人虽说是保护他,但也在监视,经谢再义箭射虚惊一场,想来这些人就会撤离。

    从本心来说,他并不想这些人暗中监视于他。

    那边厢,蔡权也和几个内厂的厂卫简单攀谈几句,在几人将腰牌亮出之后,也不拦阻,目睹着几人一脸晦气地离开。

第一百七十五章 刀下竟无一合之敌?!

    经此装逼失败一事,谢再义心头也有几分不快意,但见贾珩温言宽慰,心头也愈是感动。

    怎么说呢,礼贤下士不仅仅是卑礼厚币,还需要提供情绪价值,贾珩虽不会动辄食则同桌,寝则同床,但也是示之以诚。

    “谢兄,等下至府中,不若一起小酌几杯?”贾珩笑道。

    谢再义欣然应允着,道:“先护送子玉回去。”

    这时,董迁也近得前来,贾珩与其点了点头,温言问道:“表兄,身上伤势可好了一些?”

    董迁笑道:“都是一些皮外伤,眼下已无大碍了,正要问你,什么时候需得我回衙。”

    郑氏的话其实还是或多或少对这位五城兵马司的小校有着一些影响,不过,此人的想法,是不想一直待在家里,而是出来做些事,借机立一些功劳。

    “嗯,明日去衙吧,中城的副指挥冯小楼勾结贼寇事发,你先以百户之职,领着他手下的人。”贾珩想了想,说道。

    他不是不能一步将表兄提到副指挥的职事,这是他的职权,但其实对表兄不是一件好事儿,无功而骤升高位,不能服众。

    而表兄先前是总旗,跳过试百户一职,而跃一级而成百户,就不显得太眨眼,待将冯小楼手下的人都理顺了,再立一些功劳,再提拔为副指挥。

    董迁闻言愣了下,点了点头,道:“好。”

    蔡权笑道:“恭喜啊。”

    想他当初为了一个百户之职,可是拼杀了不少,送了不少人情,但现在只是一句话的事儿。

    贾珩而后看向谢再义,说道:“谢兄,若蒙不弃,弟愿以东城指挥聘之,如今东城匪祸为乱,不知兄敢接不敢接?”

    谢再义笑道:“区区东城,有何不敢!”

    在他未立尺微之功的前提下,由百户之职而升东城指挥,也算是礼遇隆重了。

    一城指挥,别看仅仅是正六品,但位卑权重,比蔡权的副千户分量都要重。

    贾珩见此,笑道:“好了,等下唤上范先生,一同回去喝酒。”

    方才在马车上睡了一会儿,这会儿将养了精神,正好如今班底成型,一起聚聚。

    还是那句话,现在的他已渐渐形成一股政治势力,哪怕这个势力还很弱小,但也是一股政治势力。

    至于范仪,别说是什么失陷于敌,曾为贼寇出谋划策的举人,不值得他先前花心力收拢。

    问题,他也想寻个进士出谋划策。

    可正儿八经的进士,愿意跟他混?

    不等他开府建衙,经略一方,让进士出身的官员为他幕僚,几乎是自取其辱。

    也就亲王能够试着招揽进士出身的官员,而且人家还不一定乐意冒政治风险。

    只有那些有着政治抱负的读书人,才想着为帝师,国师。

    至于帝师,国师这种存在,也并不玄幻,从古至今都不乏。

    哪怕是后世……

    总之,别把举人不当人才,尤其是范仪还在山贼窝里混迹了这么久,当上一句通达实务,机敏练达。

    “范仪如今虽被天子一言赦免,但实际上,断无出仕可能,没有人会用他了,但我却能用,唯有这种人才能心无旁骛,一条道的跟着恩主向前走。”贾珩上了马车,闭上眼睛,寻思着:“国子监的宋先生,前段时日,似也对科举心灰意冷,有出仕作事之心,等过几天,看能不能聘至五城兵马司作事,一正一奇,一明一暗,身旁掌管机谊文字的文吏就差不多了。”

    贾珩想着,就是向着宁荣街而去。

    宁国府中——

    内宅之中,灯火通明,一架凋花玻璃屏风上倒映着两道丽人的身影。

    秦可卿正在陪着凤姐叙话,一旁的平儿、周瑞家等丫鬟、婆子垂手侍立着。

    凤姐用罢晚饭就过来东府,来意还是为着查账一事。

    凤姐拉着秦可卿的手,脸上挂着明媚笑意,说道:“我的珩大奶奶,珩哥儿昨晚都没回来,你也不担心他在哪个女人床上睡得起不来。”

    秦可卿如芙蓉的脸蛋儿上挂起一抹怅然,柔声道:“好嫂子,如是这样,我晚上反而能睡得着了,也好过提心吊胆的,担心他又和人去搏杀。”

    凤姐:“……”

    虽明知这是眼前丽人的真心话,但怎么听着就有些别扭呢。

    秦可卿叹了一口气,说道:“他昨晚一夜未归,今早儿派人送信,说被公务牵绊住了,在老宅那里住了一晚。”

    凤姐闻言,笑了笑,说道:“珩兄弟现在是愈发了不得了,掌着五城兵马司,手下听说管着万把人呢,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的,老太太前天还说封爵摆宴,祠堂祭祖的事儿,现在因他这个贾氏族长不在府里,大家也不好自个儿操持。”

    先前,贾珩封爵以云麾将军,本来是想当晚在宁府设宴庆祝的,但中途出了董迁被打一事,而后又是伐登闻鼓,又是提点五城兵马司,被诸般事情一耽搁脱不开身,荣宁二府也不可能离了贾珩这个当事人自行庆祝,也太不像话。

    秦可卿轻笑说道:“嫂子也不差啊,听说琏二哥也是同知来着。”

    凤姐闻言,柳叶眉挑了挑,丹凤眼中有着几分异样,捏起盖碗,笑道:“捐来的官,他也不正经去做,只是装点门面的花样子罢了。”

    秦可卿笑道:“倒也不用劳心劳力的,想来,嫂子和琏二哥也能有更多时间相处。”

    当然,这话也只是宽慰之语,哪个女儿不希望自家的夫君出去起居八座,一呼百诺。

    凤姐闻听秦可卿之言,心头愈发异样,心道,她家琏二不做官,也是天天不着家,这会子也不知在哪个骚蹄子床上躺着。

    念及此事,就觉得心情愈发郁郁。

    以前还不觉,自家男人不出去做官有什么,但如今想起那少年威风凛凛的样子,心底却隐隐有着一些失落。

    “男儿还是得想舅老爷和……珩哥儿,出去为官作宰才是。”凤姐寻思着,细秀柳叶眉下的丹凤眼微垂,低头抿了一口茶,却是心底也隐隐觉得这想法有些……危险。

    嗯,没什么危险的,珩哥儿是舅老爷那样的人。

    凤姐饮了一口茶,在心底转念想着。

    就在二人心思各异之时,就听得前院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喊,“珩大奶奶,大爷回来了,回来了。”

    而后,就是一个婆子进入内厅,绕过屏风,喜不自禁说道:“珩大奶奶……额,琏二奶奶,大爷回来了。”

    婆子却是看到了凤姐,也没有多想,顿了下,以为不能失礼,却是唤了一声。

    只是,这前面是珩大奶奶,后面又是琏二奶奶的,平时倒也没什么,此刻也没有让花厅中的秦可卿、平儿等人心生异样。

    但这话落在心思异样的凤姐耳畔,却在心湖中荡起一圈涟漪,面色怔了下,羞愤地看着那婆子。

    但片刻,就被其强行从心底驱逐。

    她,在胡思乱想什么呢,简直是魔怔了。

    珩兄弟无非是看着威风了一些,哪有她家……

    真是魔怔了,她拿两个人比就不对。

    凤姐不敢再想,脸上重又恢复那笑意嫣然的模样,看向一旁的秦可卿,说道:“好了,这下不担心了吧,人都回来了。”

    “嫂子,我们这就去迎迎。”秦可卿柔声说道。

    然而却听那婆子说道:“珩大奶奶,二爷带了一些官差,这会儿去前面见面,不大方便。”

    秦可卿闻言,玉容顿了顿,看向一旁的凤姐,说道:“嫂子,那我们就在这儿等着,宝珠,你先去前院看看。”

    一旁静静侍立的宝珠笑着应了一声,就是向着前院而去。

    让宝珠过去,显然是告诉贾珩,以示思念盼归之意。

    凤姐笑道:“等下,我得好生问问他,昨天去哪儿了,怎么好让弟妹在深闺苦等。”

    “嫂子,你说什么胡话呢。”秦可卿闻言,一时大羞,显然招架不住凤姐的调笑。

    两个都是容色娇媚的丽人,这时说笑玩闹着,自有几分惊心动魄之美,只是这一幕却无人有眼福饱览。

    平儿看着二人说笑一幕,心头也有几分感慨,她能看出琏二奶奶是真的喜欢和这珩大奶奶玩闹,两个人性格的确有几分投契。

    只是珩大奶奶,有柔弱如水的一面,懂得以柔克刚,而琏二奶奶则是心性刚强。

    却说前院,花厅之中,贾珩招呼着蔡权、谢再义在花厅中落座,而后就吩咐后厨准备酒菜,打算在前厅宴饮着谢再义以及蔡权、范仪、董迁等人。

    贾珩道:“诸兄,天子有言,需得在年后,神京治安当有一番改善,起码东城不能再任由江湖帮派势力肆虐为祸,还需诸兄同心协力,共同助我一臂之力。”

    谢再义点了点头,说道:“子玉,东城之事,我也听闻一些风声,需得下大力气剿捕才是。”

    贾珩笑道:“正要借重谢兄之勇力。”

    几人叙话着,这时,珠帘响动,宝珠从里间走出,笑道:“大爷,奶奶刚才还念叨着你的,你可算回来了。”

    贾珩闻言,笑了笑,说道:“你先回去,就说我正在宴客。”

    宝珠闻言,看了一眼谢再义、蔡权等人,点了点头,就是转身离去回话了。

    蔡权笑道:“珩兄弟和弟妹新婚燕尔的,也该回去看看才是。”

    贾珩端起一旁的茶盅,清声道:“等下也不忙。”

    因贾珩官爵加身,威严愈重,蔡权也不好和其说一些男人在一起都会开的玩笑,其实就连平日一声珩兄弟都渐渐有些底气不足,但愣是忍着不改口。

    几人说话,就是谈起正事。

    “珩兄弟打算以何手段整治东城?”蔡权问道。

    贾珩默然片刻,说道:“今早儿,圣上已赐了我天子剑,我心头隐隐有着一些计划,需得诸兄相助。”

    “天子剑?”蔡权还好,先前就已知贾珩身佩天子剑,故而再次闻听叙说,不似刚开始那般震惊,但范仪和谢再义都是面色倏变。

    尤其谢再义,坚毅目光中现出惊疑不定之色。

    天子剑,尚方宝剑这等东西,他有多少年都没有听说过了,这是何等的器重?

    念及此处,心头也不由生出一股窃喜来。

    原本潜藏心底的最后一丝傲气也被磨消。

    无他,在陈汉开国以来,天子剑赐过之人不足五人,前四人都是太祖、太宗时期,赐给名臣、将帅督镇一域。

    哪怕是如今的巡抚,也只是授予王命旗牌。

    范仪凝了凝眉,沉声道:“大人既佩天子之剑,职责干系重大,可谓天子殷殷在望,这差事需得滴水不漏才是。”

    赐天子剑既是荣耀也是一种压力,需得将差事办得滴水不漏。

    蔡权和谢再义都是点了点头。

    贾珩道:“还需诸兄鼎力相助才是。”

    众人都是连道不敢。

    贾珩道:“其实此事,我已有隐隐的计划,明日需得见过一个人,再作计较。”

    最好的办法,自是斩其首脑,将三河帮的一众匪首全部击毙,然后剩下的一些喽啰,就不能组织起有效的反抗,比如裹挟漕工作乱。

    然后,他再以京营之兵隔离、弹压漕工。

    否则,任由彼等串联帮众,就容易酿成动乱,那时差事就不能办得滴水不漏了。

    “不动则已,动则地动山摇,施展雷霆一击的斩首行动,而这自是离不得情报的支持,需得知道三河帮匪首藏身何处,行动路线……”贾珩凝了凝眉,思忖着。

    明日,他就打算见一见锦衣卫的曲朗和赵毅二人,开始布局。

    这时,后厨也准备了一些凉菜,端将上来,众人就开始边吃酒边谈。

    ……

    ……

    齐王府

    与宁国府那边儿的酒酣耳热相比,被降爵为郡王的齐王府多少显得有些愁云惨澹,书房之中,灯火通明,人影憧憧。

    八个锦衣华服,头戴黑冠的内卫在书房内外捉刀把守着。

    而齐王妃向氏以及两个侧妃以及几个庶妃,都在廊檐下候着,隔着凋花木窗灵望着里面的齐王。

    一张张或艳丽、或柔婉的脸蛋儿上,挂满了担忧之色。

    齐王正趴在书桉前,屁股下垫着厚厚的褥子,虽是皮糙肉厚,但早上在宫中挨得几棒,这会儿热汗一激,火辣辣了痛。

    齐王手持一管羊毫笔,奋笔疾书,一旁是整整一摞的文稿,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论语·里仁》,君子、小人之辨,几乎贯穿了整篇。

    齐王提笔抄写着,字迹愈发潦草,一张胖乎乎的大脸上,五官多少有些扭曲,此刻他也不知为何,总觉得胃部阵阵泛恶心。

    尤其此刻看着满纸的“君子”,“小人”,“仁”,不知为何,他发现已经不认识这五个字了,觉得十分陌生。

    “特娘的,去特么的君子、小人,都是假仁假义!”

    齐王心头怒骂着,时隔多年,仍是依稀想起了小时候被罚抄一百遍自己名字,所支配的恐惧。

    那种看着自己名字都泛着恶心的感觉……

    齐王手提毛笔,在一众内卫的监视下,只能抄写,哪怕是寻人代笔都是不能。

    许久,齐王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毛笔狠狠扔至一旁,额头上满是大汗,说道:“来人啊,给孤端一碗蜂蜜水。”

    而这时,外间的王妃向氏提着一个食盒,连忙向着书房行进,却见对面两个脸色冰冷的内卫伸手拦住。

    “王妃,王爷他未抄完之前,不得进见。”内卫冷冷道。

    “孤已经抄完了,你们看这是十遍,赶紧点验。”齐王将肥硕的身躯中从太师椅中拖出,对着内卫喝道。

    那内卫转回头看向齐王,检查着一摞纸稿,面无表情地从纸稿中抽出几张,道:“王爷,这几张太过潦草,需得重写。”

    “重写?你特娘的你知道在说什么话?说的是人话吗?老子字写的就这么潦草难看,爱看不看!”齐王勃然大怒道。

    那内卫面无表情,寸步不让,冷冷道:“王爷,若不重写,递送到圣上那里,只怕……罚抄更多。”

    齐王面上怒色彷若被压抑,一把抓起手中的几张潦草的纸稿狠狠一撕,漫天纸张雪花中,一张胖脸几乎扭曲着。

    须臾,砰砰之音响起,周围各种古董花瓶被砸碎一通,发泄一通,齐王大口喘着气。

    行到书桉前,说道:“孤……重写!”

    面沉似水,手中拿着一管笔,一笔一画写着,每一笔似要将心头的怒恨写进去。

    而在外间,见着齐王发脾气的齐王诸妃,有的甚至抹起了眼泪。

    王妃向氏,一袭澹黄色宫裳罗裙,头戴金钗,如小月的脸蛋儿上,几是一言不发,只是提着一个食盒,站在那里,静静看着齐王,如画的眉眼之间,藏着一抹忧愁。

    一旁的丫鬟念桃,想要伸手接过,但却被王妃向氏轻轻摇头拒绝,柔弱的声音带着几分坚定,说道:“王爷在里面,我等着他出来。”

    丫鬟念桃轻轻叹了一口气,深知自家主人心意,目中就有敬佩。

    王妃向氏是齐王的发妻,虽是小门小户之女,但性情坚毅,算是府中唯一能规劝齐王的女主人。

    远处,脚步声细碎,三道胖瘦不同的人影投映在墙面上,窦荣以及许绍真、慧通和尚站在月亮门洞前,看着灯火通明、内卫戒严的书房,都是心头沉重,暗暗懊恼。

    谁知天子完全不按常理,根本不管是不是王爷做的,也不调查,直接予以出手惩戒,而且这一次甚至派内卫软禁了王爷,几乎是在警告,再搞小动作,迎来的将是真正的圈禁!

    这……如果下一次三河帮再搞事,账岂不是还要算到王爷头上?

    还讲不讲道理了!

    还有那贾珩,在刚刚伏击了三河帮中人以后,竟是还有防备?

    终究是……他们害了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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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呼之欲出

    京兆衙门外——

    许庐压下心头生出的一股惊异,对于德点了点头,道:“于御史,那我们先入官厅,子钰去接应,万事小心。”

    贾珩道:“多谢大人。”

    从方才这位许府尹的称呼转换中,他已捕捉到其人对他观感旳细微转变。

    “此人若司掌风宪衙司后,想来,纵有人弹劾我,不说让其徇私情,起码不至于偏听偏信,为他人之刀。”

    从先前察知到这位许德清是一位殉道者之后,他就隐隐有种感觉,这人多半是一把大汉神剑,出剑不分敌我。

    “只是,再是刚直不阿,也不可能真的不通世俗,否则,也不可能在地方诸省臬司辗转这么多年,还能直入中枢。”

    人最可贵的不是不知世界真相下的愤世嫉俗,而是明明看透了世界真相后,依然赤心不改。

    贾珩这边厢骑马离去,将沈炎所率的一队押送真正人犯的马车接应到,所幸并未遇到什么意外,而后押送着贼寇,入得京兆衙门,讯问犯人。

    之后的讯问供词,几与贾珩先前讯问并无二致,只是先前贾珩没有这三司会审庄肃、郑重。

    毕竟是翰林科道、内阁六部侧目而视的大案,自是需要行之以堂皇的狱讼流程,经推鞠、断谳,再汇总案卷至刑部,由大理寺复核,最后再将其案情细则,邸报传之诸省。

    这才彰显大汉律法堂皇之意。

    否则,擅设私刑,秘密审判,哪怕是法治文明落后的古代都不屑为之。

    ……

    ……

    坤宁宫

    刚与内阁几位阁老商议完政务的崇平帝,方乘着肩舆,落在坤宁宫前的丹陛之下,正和迎出宫殿的宋皇后以及端容贵妃叙着话。

    崇平帝冷硬的面色也和煦几分,说道:“容妃怎么想起来到你姐姐这里请安。”

    对这位能歌善舞的容妃,崇平帝倒也算得宠爱,在刚刚继位的前几年,也常听端容贵妃演奏乐舞,只是最近几年,国事愈发繁忙,加之操劳国事,情欲渐渐淡泊,早已无心去钟粹宫欣赏乐舞。

    端容贵妃神情恬然,轻声道:“臣妾在钟粹宫闷得慌,就到姐姐这边儿来走动走动,说话解闷。”

    崇平帝若有所思道:“还是咸宁婚事的事?”

    端容贵妃幽幽叹了一口气,那张婉丽、柔美的脸蛋儿上就有怅然,道:“芷儿这孩子太有主见了。”

    崇平帝闻言,就是一怔,也是叹道:“芷儿这孩子打小就像朕,如非如此,朕都想为其指婚了。”

    端容贵妃闻言,明眸盈盈如秋水,柔声道:“陛下原就疼爱她于然儿、炜儿多矣。”

    许是端容贵妃的温馨之言,触碰了崇平帝的柔软心思,面上现出一抹淡淡笑意,说道:“朕的女儿,朕如何不疼爱?已至午膳时分,梓童,着宫女唤咸宁过来一起用膳,对了,还有泽儿,一并唤来用膳。”

    端容贵妃的小儿子,也就是崇平帝的八子陈泽,刚及冲龄之年。

    宋皇后见崇平帝高兴,虽不知何故,但也心生欣然,招呼着内监、宫女去钟粹宫唤人。

    只是心头多少有些遗憾,如非陛下……她倒想提出也让然儿和炜儿,一起过来用膳,正好一家人团聚宴。

    几乎不用想,眼前这位坐拥四海的陛下,也不会同意。

    不仅儒家讲究抱孙不抱子,就连崇平帝也是作如此想,幼子陈泽还小,所以才能得崇平帝一些父爱。

    至于大一些的齐楚二王,不说没有父子之情,但更多是君臣之别。

    这就是藩王成年之后的命运,既为天家,亲情就不可能纯粹。

    而后,宋皇后就迎着崇平帝入得殿中,没有多大一会儿,咸宁公主陈芷,以及在几个嬷嬷挽着手的八皇子陈泽就是进入宫内。

    这位皇子着明黄色锦袍,生的面皮白净,唇红齿白,垂髫上扎着一个独角辫,从一旁咸宁公主陈芷掩嘴而笑的神情来看,似是这位公主殿下的手笔。

    “父皇……”八皇子陈泽还是换牙的年纪,说话就有些漏风,然后向着宋皇后、端容贵妃行礼,道:“儿臣见过皇后姨妈,见过娘亲。”

    宋皇后笑着逗弄说道:“怎么不唤本宫为母后,怎么唤姨妈呢?”

    一旁的端容贵妃也是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家儿子。

    陈泽笑了笑,道:“刚才小贵子说是家宴,儿臣就想着叫姨妈似乎更好一些,姨妈不喜欢吗?”

    这席话说得众人都是一讶,莫名的觉得有道理。

    就连崇平帝,冷硬脸上也是现出笑意,但还是板着脸说道:“泽儿所言不错,今日正是家宴。”

    显然皇八子陈泽聪颖之相已显端倪,又以儿童般的懵懂和孝敬,让崇平帝龙颜大悦。

    这是不同于魏王陈然、粱王陈炜,二人从小在宋皇后的教导下,只以崇平帝为榜样,不苟言笑,威严肃重,反而在童年时缺少这些童真。

    宋皇后笑意盈盈,看着皇八子陈泽,笑道:“姨妈喜欢的不得了。”

    咸宁公主陈芷这是穿了一身天蓝色宫裳长裙,规规矩矩地上前冲宋皇后与自家母妃端容贵妃行了一礼。

    花季少女身形窈窕、姝丽,晶莹如雪的玉容清冷无端,那肖似端容贵妃的眉眼,少见端容贵妃的婉美,至于眼角下的一颗泪痣,更是有着别样的美丽。

    崇平帝笑道:“好了,让人传膳吧。”

    内监、宫女就是轻手轻脚地往来宫殿内外。

    而崇平帝陪着一双儿女说笑着,宋皇后手中捏着手帕,脸上挂着温婉的笑意,贤妻良母的端娴风韵无声流溢着。

    众人说笑着,只是这时,崇平帝忽然眸光一转,落在宫殿处的戴权身上,皱了皱眉,喝道:“你这奴才,在门口转悠什么,还不进来!”

    戴权弯腰曲背,陪着笑,说道:“陛下。”

    崇平帝见其面上一副欲言又止之状,毕竟是深知老仆秉性的帝王,就不由皱了皱眉,不由沉喝道:“什么事,怎么吞吞吐吐的?”

    戴权笑道:“陛下,不敢烦扰陛下心情,也不是什么急事。

    崇平帝情知有事,就喝道:“说!”

    戴权道:“陛下,刚刚厂卫来报,贾子钰又被人伏杀了。”

    “嗯?”崇平帝面色微变,道:“谁伏杀的,贾珩可有受伤?”

    宋皇后也是敛去脸上笑意,心头一动,将一双美眸投向戴权,静听其言。

    端容贵妇放下手中的一块儿蜜饯,拿起一方绣着梅花的丝帕擦了擦手,这位丽人,素手纤纤,既未涂蔻丹,也未留指甲,修直圆润。

    陈芷凝了凝眉,也是看向戴权,垂眸看着扯着自家衣裙的弟弟陈泽,解释道:“姐姐前日给你讲的那本三国话本,就是这贾子钰写的。”

    八皇子如点漆的眸子,就是一亮,说道:“原来是他,他怎么被人伏杀了?”

    这时,戴权迎着一双双目光注视,面色多少有些古怪,说道:“陛下,贾珩倒是没有受伤,那帮贼寇本来是想要杀囚灭口的,但不知怎的被贾珩长了前后眼一样提前侦知,使了个瞒天过海,将囚犯换成稻草人的计谋,然后,那些人被贾珩带着五城兵马司的人一通砍杀,听内卫说,贾珩手提雁翎刀,于长街连毙数匪,挡者披靡………”

    崇平帝、宋皇后、端容贵妃、陈芷:“……”

    心头无不生出古怪之感,这是遭了伏杀?

    究竟谁伏杀谁?

    崇平帝冷硬面部肌肉跳了跳,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那一抹古怪之感,沉声道:“怎么回事儿,昨晚不是才杀人灭口过?今日……”

    戴权道:“奴才也不知,莫非是贼寇以为故技重施,人心松懈?”

    崇平帝眸光深深,说道:“应是了。”

    八皇子忽然开口说道:“戴公公,那贾珩是怎么连杀几人的?”

    戴权闻言,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了菊花,道:“回殿下,奴才也不好说他怎么连杀的,这里内厂探事以笔墨记载细情,殿下您看。”

    说着,将一张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笺递给八皇子陈泽,此举,引得端容贵妃的黛眉微蹙,暗道,这戴权将这些给她家泽儿看做什么?

    万一记得什么血腥之事,让小孩子看这些,简直……

    然而,却见崇平帝笑了笑,说道:“泽儿,你念念,也让父皇听听。”

    “是,父皇。”八皇子陈泽用着清脆的声音应着,就是拿起纸笺,一旁的咸宁公主也是凑过去螓首,清冷美眸中倒映着其上文字。

    只听一旁的胞弟念道:“贼(寇)劫囚,珩似早有防备,以稻草佯扮囚犯,于马上(逡)巡警顾,待敌出,翻身下马,提刀挥斩,速杀二人,恰遇三徒合围袭杀,卑职以为其险象环生,正想率众冲出相援,但见长刀瞬斩,割敌脖颈,二贼立仆于地,另一贼面露骇恐,两股战战,几欲奔走,珩冷笑一声,提刀追砍,一刀削颈,其人连杀五人,一气呵成!几是一步杀一人!可谓刀刀直砍脖颈儿,前后思量,发现其刀下竟无一合之敌!卑职十数年辗转于锦衣与内厂之间,竟未遇如此快刀!”

    这位内卫探事,似乎极为推崇贾珩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的杀人手段,但因其人不工文辞,故而描写上并无渲染、铺陈之手法,而用了一种白描手法,什么“翻身下马,提刀挥斩,二贼立仆于地,面露骇恐,两股战战,冷笑一声……”

    这种手法无魏晋骈文辞藻之纤巧、华丽,极雕琢之能事,但却得明清小品游记文之精髓,简明扼要,尤其摹物、叙事,画面感强烈,几乎是将一个提刀纵横,所向披靡的骁勇少年形象,跃然纸上,呼之欲出。

    到了最后,就连一旁的咸宁公主陈芷也不知是不是嫌弃自家胞弟白字念得太多,也是轻声念着。

    坤宁宫中,琅琅的读书声,多少有些古怪,但崇平帝与宋皇后却几乎都是勾勒出一副少年提刀砍杀的画卷。

    而端容贵妃则是看向自家的一双儿女,信笺写了什么,她并不关心,但自家儿子一副眉飞色舞,神采奕奕的样子,是怎么回事儿?

    “泽儿可别想学什么赳赳武夫吧?”端容贵妃颦了颦黛眉,目光就有些担忧。

    她只想她的儿子能平平安安长大,别的……还有姐姐在,她从来没有动过念,故而平时只给泽儿一些诗词歌赋来看,让他孝敬陛下和姐姐,偏偏是芷儿还有婵月,总是寻来一些乱七八糟的书给泽儿来读。

    端容贵妃正思量之间,抬眸就去看咸宁公主,只是片刻之间,目光就是一愣,眨了眨眼睛,看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咸宁公主陈芷,这位冷美人,清冷如雪的脸颊嫣然,秀眉之下,一双清冽明眸熠熠闪烁,看着纸笺上的文字,似在咀嚼,目光好像抽不离一般。

    好在并没有停留多久,一旁的八皇子陈泽就是伸手抽过纸笺,抬头看向崇平帝,清脆道:“父皇,让这贾子钰做我老师,好不好?”

    崇平帝闻言,心头一惊,皱了皱眉,说道:“你这孩子,胡说什么?贾珩他连功名都未考取,怎么做你老师?等给你请老师的事,朕和你母妃已商议过了,请了翰林院的侍读学士推介名师,教你圣贤经义。”

    八皇子陈泽已是冲龄之龄,先前在宫中只是发蒙识字,学一些基本识字、联句,但真正的授业之师却没有拣选。

    所谓授业之师,就是传授经义之学的老师,陈汉以仁孝治家国,以礼乐教化天下,皇子都要学一些义理之学。

    当然,以八皇子陈泽不尴不尬的身份,翰林院的一些中生代也没有多少热情可言。

    反而是魏王、粱王二王,倒是吸引了一位弘文馆的经学博士以及翰林院掌院学士,孜孜求为授业之师,最终崇平帝采用了统而授之的方式,就是类似一种“众建诸侯而少其力”的方法,不专定老师,而是统一大班授课,皇子老师有几个。

    但早期的楚王,其实是有授业之师的,前任国子监祭酒,如今的南京礼部尚书袁图,就是楚王之师。

    故而楚王虽在兵部观政,但礼贤下士,在士林的名声要好过齐王许多。

    宋皇后这边厢看着陈泽,嫣然一笑道:“贾珩自己尚需寻业师,怎么能教你呢?”

    端容贵妃闻言,也是舒展藕臂将八皇子陈泽揽入怀中,揉着自家儿子的额头,柔婉笑道:“母妃看你这孩子就是想学武!只是我家泽儿学那杀人技做什么?母妃只希望你这一辈子能平安喜乐,母妃就知足喽。”

    这话说得众人发出轻笑,宋皇后美眸流波,柔声说道:“平安喜乐,本宫对然儿和炜儿的期许,何尝不是如此?”

    咸宁公主闻言,清眸微抬,悄然看了一眼宋皇后,心道,姨母这话说的……口不对心。

    崇平帝似不太习惯这种“晒娃”的温馨气氛,皱了皱眉,将一道冷峻的目光看向戴权,沉声道:“贾珩那边儿,你多派内卫盯着,不得容其有了闪失。”

    戴权闻言,面色一顿。

    心道,贾珩这小子比厂卫身手都好,还盯着……

    不过也知崇平帝的担心,躬身应道:“陛下,老奴一定加派人手。”

    崇平帝沉吟片刻,许是因为八皇子的聪颖、烂漫冲淡了心头戾气,这位帝王压抑着心头的一股怒火和无奈,沉声说道:“另外,你去齐王府传朕口谕,齐王罚俸一年,抄写《论语·里仁》十遍!派内卫过去,盯着他抄完为止!”

    戴权心头一震,躬身应命说道:“是,陛下。”

    这就是在警告齐王了,用内卫盯着抄写,已是十分严厉的警告,再继续作死,说不得就……废为庶人!

    只是,陛下怎么就觉得是齐王再行杀人灭口,而不是三河帮众自行其是呢?

    如果贾珩在此,应会给出答案,自由心证,哪里需要理由?

    就是看你不顺眼,你的嫌疑最大。

    而且不管是不是你做的,警告了你,纵然不是你做的,你也自会发挥主观能动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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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之挽天倾介绍:
千红一哭,万艳同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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