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封城抓人
那日,京中礼部的考卷重审没有结果,陆琮放人先休息一日,他则是亲去考场查探情况。
一日下来仍是没有结果,正当情况陷入焦灼之时。
邻里周边地区的抗议声也传进了京城,陆琮听闻后,当即派人分散各地去打探。
这一打探才知道出了大事。仿佛联合好了似的,在放榜当日,各地抗议声起,所有平民学子聚集一起,强烈抗议统考的不公允。
虽然官府有制压,但没有丝毫效果,反而让情况愈演愈烈。
陆琮得知此事后,立马将京中戒严,并严令手下禁卫军把手城门。
好在举措得当,下令及时,禁严的第二日,竟有大量闹事之人想要进京抗议。
落榜学子怀疑秋闱作假,义愤相邀来京中宫门前闹事,只不过最后都被挡在了城门外。
有苦诉苦,有冤申冤,学子怀疑红榜有假可以,出声抗议谴责也行,但想要聚集在京中闹事,陆琮绝对不会容许。
一眼望去,城外的人携棍带棒,脸上皆是凶狠愤怒的模样,想要出城的百姓都被吓了回去。
来人太多,城门口的守卫薄弱,陆琮加派了人手,将京城牢固守住。
只不过,如此一来,城外的人进不来,城内的人也无法出去。
整个京城严闭了三日,直到皇上下令彻查秋闱舞弊一案,城内城外的焦灼状况才渐渐缓解。
只不过,八方城门全然开放了不过一日,京内稍微缓解的局面再次发生突变。
礼部司内,周尚书和荣侍郎两人整日端着考卷细看,誓要寻出破绽来。
经过反复的比对和查证,在皇上下令彻查后不久,荣侍郎终于察觉了异常之处。
“好,实在是太好了。”他神色激动,拿着考卷的手都在颤抖,整个人似乎格外兴奋。
见荣侍郎陷入癫狂的模样,周尚书十分担心。
该不会审阅太累,脑子出问题了吧。
唉,年纪大了,还真是不能不服老。
“向文,你觉得累了便回去歇息,不要苦熬着,身子撑不住的。”周尚书出声劝慰。
荣侍郎连忙摇头,兴奋道:“我不累,你快过来看。”
周尚书无奈,只得走到荣侍郎身边。
他朝他手里的考卷上望了一眼,随后眉头皱起,颇为不解地问道:“这篇文章你反复看了不下数十次了,就算写得再好,也不用如此激动吧。”
“哎,你看仔细些,觉得这篇文章写的如何?”荣侍郎把文章递给他,示意他认真看。
周尚书奇怪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只得接过文章,通读了一遍。
读完最后一字,荣侍郎当即问道:“如何?”
“开端大气,结尾精炼,中间处比之前后虽稍有逊色,但也时有精辟句冒出。总而言说,这是一篇不可多得的好文章。”周尚书认真点头,随后看向荣侍郎,问:“然后呢?”
“你再看这篇。”荣侍郎又递来一篇。
周尚书可真是不想再看了,连着数日看问,他如今都快要看吐了。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篇。”荣侍郎眼神坚定,似有着十分的把握。
见他如此肯定,周尚书这才勉勉强强接过来。
只不过,他方看了两眼,眉头便紧紧皱起。随着时间的推迟,他脸上的神色愈发难看,就如同咽下了黄连一般。
好不容易将文章读完,他看着脸上仍挂着笑的荣侍郎实在是忍不住了,“你给我看的这是什么,全文狗屁不通,毫无逻辑可言。这都不能被称之为文章,只是一堆胡乱凑起来的字而已。”
“这就是症结所在。”说完这话,荣侍郎严肃了脸色。
他将两篇文章摆放在一起,随后抬手一翻,指着后面的名字道:“这两篇文章是同一人所作,期间相距时间,不过一月。”
周尚书闻此猛然怔住,脸上的不解烦躁也随即转换成了震惊。
不等荣侍郎再次开口,他立马低头去比较两篇文章,“确是同一人所作,这字迹都一模一样。”
“再怎么突飞猛进,一月的时间也不可能达到这样的效果。”他喃喃说着,呼吸一紧,真相已是呼之欲出。
“考题泄露!”荣侍郎说出心里的猜想。不,这不是猜想,这是事实。
难怪文章没有问题,考场没有问题,监考的考官也未发现异常情况。
想来考题泄露后,知题的学子提前准备,把写好的优秀文章背下,到了考试时默写出来就行。
可这样一来,中榜百人中,谁做谁默,又如何分得清呢?
周尚书无解,只能将情况告知给陆琮。
陆琮得知这一结果,脸上显出了然的神色,“难怪各地中榜的学子都是富贵人家的子弟,也只有他们才出的起钱。”
周尚书闻此倒吸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
陆琮没有答话,只深深看了他一眼。其中原因,两人心知肚明。
“跟我进宫一趟。你要好好想想,该如何向皇上解释。”陆琮提醒他一句,随后大跨步朝外走去。
考卷泄露,礼部当负首责,周德厚身为礼部尚书,自然要第一个去向皇上请罪。
礼部司门口,陆琮翻身马上,快速驾马穿过京街,他身后跟着数十名身着墨黑禁军服的男子,皆是神色凝重且冷冽。
街上路人见到这一幕,远远便躲开了。
周德厚出来时,街上早已没有了陆琮的身影。
“快快快,立马进宫。”他手里拿着两份文章,急切地坐上马车,催付马夫快快前行,莫要耽误了他去请罪的时候啊。
皇宫内,皇上高坐金銮殿上。
陆琮正沉声汇报这两日京内外的情况,以及各地抗议学子的动作。
“自皇上的彻查令放出后,闹事的学子已经平息了不少。这两日,城门正常开放,也未在城内发现闹事之人。”
“如此就好。”皇上神情微缓,“润之,学子抗议是小,最怕的是引起百姓恐慌。朕已经将禁卫军交由你手里,你可得把皇城给朕守好了。”
陆琮闻此严声答:“是。”
话音落下,他又单膝跪下,请旨道:“皇上,臣今日求见,只为封城抓人。”
第二百二十六章 大牢审讯
“抓人?抓什么人?”皇上不解道。
陆琮没有立即回答,他微侧头以余光往身后瞟去,这时有宫人躬身上前道:“皇上,礼部尚书周大人跪在外面求见。”
皇上眉头微蹙,“快宣他进殿。”
周厚德小心翼翼走入殿内,他见陆三少正跪在地上,心里“咯噔”一下,顿觉不妙。
不敢多想,生怕撞到皇上的枪口上,他“噗通”一下,实打实地跪在坚硬冰凉的金銮殿上。
“周大人,你也有事求朕?”
听到皇上的话,周厚德心里微松一口气,想来陆三少还没有开口。
既然如此,考卷泄露的情况便由他来告诉皇上吧。
“皇上,臣有罪。”周厚德重重磕头在地上。
一声闷响在金銮殿中响起,站在两旁的宫人都不由得微颤了一下,听着可真疼。
当然,对周厚德来说,这点疼痛算不了什么。若是能以磕头的疼痛,来打消皇上即将发出的震怒,磕到天黑他都愿意。
“噢?你何罪之有?”皇上看着周尚书,神色不明。
周厚德是礼部尚书,礼部的人这时候突然跑来请罪,除了与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秋闱红榜之事有关,他还真想不出别的。
果不其然,他的猜想一点没错。
周厚德战战兢兢地举起手里的两份文章,并将荣侍郎发现的异常道出,最后直言秋闱考卷泄露,他身为礼部尚书,罪不可恕,请求皇上责罚。
宫人上前将两篇文章呈给皇上,皇上只粗略看了两眼,便冷哼一声,重重拍桌怒道:“百人上榜,中榜者十之八九是富贵人家子弟,皇城内,在朕眼皮子底下,居然有人敢暗中买卖考卷,未免也太过猖狂了些。”
周厚德跪在地上不敢作声,虽然秋闱考卷并非只礼部的人接手,但这种时候,和皇上求饶辩解,那便是最愚蠢的事情。
他主动求饶请罪,不求皇上能饶了他,但皇上定会相信他的清白。
比起被降官或是贬职,就算停待在家,也好过被皇上怀疑,继而被刑部的人抓去大牢审查。
不得不说,周厚德对皇上确实较为了解。
一番告罪下来,皇上虽为周尚书没有严守好考卷而气怒,但却对他没了丝毫怀疑。
比起周德厚的一语不发,跪在殿上不敢抬头的模样,陆琮却在这时候站出来。
他首先要做的,是为周尚书求情,“皇上,近段时日,周大人和礼部侍郎容大人整日待在礼部司,仔仔细细一一篇一篇查阅学子们所做的文章。如今能寻出症结所在,确实是吃尽了苦头。”
“考卷泄露,周尚书确实有责,但如今调查之事繁琐且杂乱,还得需他留守礼部,继续揪出舞弊的学子。”
既然陆琮已经开了口,皇上又如何会不近情面,“周大人,润之的话你也听到了。朕如今不会罚你,但你需得戴罪立功。好好清点今年参考的中榜学子,觉得有疑的立马上报。”
“是,谢皇上开恩。”周厚德答完,轻擦了额头的冷汗。还好有陆三少求情,否则他今日只怕会横着出金銮殿。
他将感激的目光投向陆三少,之后退到一旁不敢乱动。
处理好周尚书这边的情况,陆琮方才所求之事还没有道出。
他脸色严肃冷冽,出声冷漠强硬,“皇上,臣所要抓的人,是红榜上那一百名学子。”
什么!周尚书闻此险些惊讶地叫出声来,若不是因为方才太过紧张,又跪得虚了,他怕是真不能忍住。
要知道中榜的这百名学子,几乎全部来自京中富贵人家。
一次性捉拿一百人,本就不是件易事,更别说是要捉拿富贵人家的子弟了。
皇上应是不会同意……周厚德如此想着转头看向皇上,然而他却见皇上点了点头,随后沉声赞同道:“这事全权交由你来处理,不管是抓人,还是封城,一切由你自己决定。”
从金銮殿离开,周厚德没有片刻停留,又匆匆赶回礼部司。
他召来礼部所有官员,命他们将手头上的其他事情停下,全力协助荣侍郎比查中榜学子的文章。
“寻他们秋闱之前的文章,最好是前一月的,一旦发现文章差异过大,立马向我汇报。”
与此同时,陆琮的抓捕计划已经开始。
中榜学子的名单拿到手,他当即派人调查他们的住址。一旦拿到住址,直接命禁卫军去抓人。期间毫不拖沓。
一时间,整个京城大街,只见禁卫军四处穿行,抓捕榜上学子。
因为抓捕行动是得了皇上的准许,而掌军之人又是阴晴不定的陆三少,所有抓捕行动毫无阻碍。
有学子想要逃离出京,等到了城门之前,才发现城门早已经被封锁起来。守在周边的全是身着墨黑色衣裳的禁卫军。这下子,学子没能逃走,反倒是直接送上门去。
所有被抓捕之人统统被关进京中大牢,严加看管和审讯。
有人刚进牢房,便被吓得尿了裤子。
陆琮闻此嘴角一勾,“那就从他开始吧。”
往日里养尊处优的公子少爷们,哪里挨得住牢里的审讯方式,狱卒还没有动手呢,他们便将什么都招了。
从如何购得考卷,花了多少银两,以及代写的来源,都问的一清二楚。
事实证明,这次考卷的泄露情况,远远比之以往的舞弊情况都要严重。
这一次,不仅仅只是考卷泄露,更是出现了暗中代写的利益链。
重金贩卖考卷的人,甚至还能直接出售答卷。
答卷因人因钱而异,价高者能得到更佳的文章,因而上榜的名字也会在前面。
数日的追捕和审问,学子们道出的情况,已经让暗中的事情渐渐浮出了水面。
陆琮心里只有一个结论,考卷泄露之事一定和当朝官员有关。
不久之后,他的想法便得到了证实,只因京中已经有官员在准备逃跑。
不管是不是想逃跑,这种时候想要离开京城的官员,一定不正常。
陆琮没有丝毫迟疑,直接下令抓人。
“想跑,没那么容易!”
第二百二十七章 抓捕
京中的氛围分外紧张,百姓们尽量闭门不出。
大街上每日都有吵嚷声传来,稍打开窗扇向外看去,就见大批禁卫军正追捕四下逃窜的人。
前两日,被捕之人还是各大户人家的子弟,而这两日,禁卫军直接敲响了朝中官员府上的大门。
吏部侍郎王大人府上,守门的下人开了门,见外面是大批禁卫军,心中一吓,反手想把门又给关上。
然,陆琮手下的禁卫军可都不是吃素的,当即使力伸手一推,门内之人倒在地上,不敢再有任何阻拦。
“大人,大人,有人闯进府了。”守门下人嚷嚷着进府。
正屋内,吏部侍郎王津威正听着小曲,品茶歇息。
他抬高茶盏至嘴边,准备小抿一口,外面陡然传来急切的呼喊声,他被吓得手一抖,热烫的茶水浇在手上。
“啪嗒”一声,手里的青花瓷盏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喊什么喊,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他愤而怒斥,低头去看自己被茶水烫到的手,已经红肿了。
“大、大人……”前来汇报的下人想把府外的情况告诉大人,但是王津威没有感受到任何危机意识。他紧皱眉头,十分不耐烦道:“傻愣着干嘛,还不快去请大夫。”
“王大人,一点小烫伤怕什么,你还是先跟我走一趟吧。”房门猛地被人从外面打开,与此同时,熟悉的嗓音传来。
王津威向后看去,刺目的光线照入,他不适地抬起手,等稍稍适应后,挪开手再去看时,只见门外站着大批禁卫军,而为首之人则是统管禁卫军的陆三少陆琮。
方才的出声之人是他!
王津威心里“噔”的一下,当即变了脸色。
可马上,他又反应过来,脸上呈现惶恐的神色,“陆、陆少,您怎么来府上了?来,屋里请坐。”
陆琮在门口处停步站定,没有要和王津威虚与委蛇的意思,直接道出来意:“王大人,我怀疑你与秋闱舞弊案有关,跟我走一趟吧。”
“啊!”王津威闻此惊得双眼大睁,接着又是摇头,又是摆手,还想走到陆琮身前为自己辩解,只不过被陆琮身边的禁卫军拦下了。
对上凶狠的禁卫军,他不敢造次,只得后退一步,勉强笑着解释:“这、这怎么会呢?我可是吏部的人,秋闱合该是礼部的人负责,我插不了手。”
陆琮轻笑出声,可眼里却是冷漠如霜,“礼部,不也有你吏部的人吗?”
这话一出,王津威上扬的嘴角微微下放,脸上的笑意却是彻底消尽。
“带走!”陆琮沉声下令,不讲丝毫情面。
禁卫军一拥而上,将王津威直接绑了,压入刑部大牢。
他是秋闱过后,第一位被压入刑部大牢的官员,但绝不是最后一位。
在这场秋闱之中,考卷泄露,牵涉到举国上下,绝对不止一位官员牵涉其中。
皇上下令彻查,便是要把当朝所有官员清洗一遍。
京中为首,地方为次。京中涉事的官员被抓了,地方的也跑不掉。
自王津威被抓入大牢后,一番严刑逼供下,又有涉事官员被招供出。
连着数日,禁卫军每日出行,必要将一位官员带入刑部大牢。
前两日,禁卫军上门抓人时,被捕官员还拒不认罪,甚至叫嚣着要去皇上面前状告陆琮。
陆琮没有多说,直接将人拎到大街上。
“既然他想伸冤,便让他走着去大牢。”
禁卫军压着叫嚣官员沿街穿行,也没有堵住他的嘴,任由他胡乱言说,不管是为自己辩解,还是辱骂陆琮草菅人命,只管在街上大声嚷嚷就是。
街上虽少行人,但当有动静闹出时,仍有不少胆大的人家会开窗偷瞄两眼。
便是这一两眼,足够让人认清涉事官员的面孔。
这也是陆琮的目的所在。
不管是为了钱财,还是为了权势,胆敢涉入秋闱舞弊案的官员,必定不是什么两袖清风为国为民的好官。至于他们是否曾以权谋私,或者残害百姓,从街边房屋中扔出的臭鸡蛋和烂菜叶的多少便能看出。
但凡被禁卫军所绑,压在街上穿行一圈的官员,等到了刑部大牢门前时,无一例外,全身上下无一处干净之地。
有要行刑的狱卒,甚至都找不到下手之处,实在是太脏了。
不过数日的时间,整个刑部大牢充斥满了酸腐味,直让进去的人想要呕吐。
既已有前车之鉴,后面被捕的官员脸上尽是灰败之色,落在在禁卫军手上,都不敢多言一句,生怕被绑了去游街。
当然,整个京中,除了被招供出来的官员,也有隐藏得深而未被发现的。
这些人在朝中的官职往往不低,甚至是高达一二品官的职位。
指不定,有人手中还握有兵权。
对待这样的涉事官员,陆琮不能轻易下手,只能在暗中谋划。
相比于京城内的紧张与混乱,京郊百姓的生活倒是祥和又宁静。
林家所借住的宅子是京中一大户官员在郊外的避暑别院,虽位置十分偏僻,但胜在建造别致。
别院的主人在京中为官,职位极高,但因为行程繁忙,少有来别院休憩的时候。
近段时间,因为京中混乱的缘故,更是不得空闲。
覃思寻上门时,正巧别院管家接到城内口信,说主子不得空,近段时间都不会来别院。既然如此,院子空着也是空着,倒不如让人住了,还能得到一笔不少的借住费。
不怪别院管家贪财,实在是覃思开价太高,让他无法拒绝。
金子拿到手里时,他还纳闷,怎么黎城这种小地方过来的人,出手竟然如此大方。
不过,有钱便是好事。今后若是还有这样的求宿上门,他来者不拒。反正主子不在,他作为别院的管家,便是最大的存在,无人敢出声质疑。
得了一盒金子,管家整日都是乐呵呵的,对待上门求宿的覃思等人也是有求必应。
林家安心在别院住下,其余一应事情都有覃思打理,倒不用他们操心什么。
第二百二十八章 南郊避暑
别院地理位置虽偏,但胜在周边风景极佳。
有山有水,气候更是适宜。
林曦月住了两日,整个人是神清气爽,分外精神。
=如今时至九月,往常来说,秋老虎该是最厉害的时候。
但在这里,只觉入了深秋似的,林徐氏将去年的秋衣都拿了出来。
早晚凉,午时也不热,再感受着山间的清新,此地真不愧为当朝大臣的避暑别院。
只不过,整日待在这别院之中,不能知晓京中的情况,又见不到想见之人,林曦月倒是有些心急。
是日,覃思过来,说是可以去周边转转,林曦月喜不自胜,连忙邀了哥哥出门。
别院周边少人家,出行较为方便,林允元和林周氏两人不愿出门,覃思便带了林家两兄妹出门散心。
别说,虽覃思和林睿泽两人之间年岁差了不少,但谈起话来倒是颇为合拍。
不管是谈学识、聊民生,亦或是讲为官之道,两人的观点都有相合之处。
一时间,覃思不由得对林睿泽刮目相看,明白林公子不只是个读死书的刻板之人,而是有真才实学的聪明人。
“林公子,以你的才学,拿到榜上位置不难,甚至榜首位置都有可能。”覃思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夸赞。他真是没有想到,十六七岁的少年,在为官之道上居然如此有见解,实在是令人惊诧。
“您过奖了。在小生看来,覃老板您才是真的厉害。”林睿泽之前对覃思没有了解,只知晓他和曦月之间的经历。在接触之后,知晓覃思成为了简水的掌柜,林睿泽只当他是善于经商,却没有覃思居然有如此才学。
一番交谈下来,两人之间倒是有了惺惺相惜之感。
林曦月走在前面,也不管身后相互夸赞的两人,认真感受京郊的风景。
之前在别院时,她没有认出此地来,但是走出之后,看着附近的山川溪流,倒是有了印象。
下船时停靠的码头是南郊码头,那此处就是南郊,在南郊有一处南郊山庄,是皇上为避暑而建。
此处别院离南郊山庄不远,想来别院的主子在朝中官位不小,否则也不能在皇上的别院附近建院。
她依稀记得陆家在这附近也有一处别院。在上一世时,她在嫁入陆府后的第二年,京中迎来了一个火热的夏季。
天气太热,宫内的皇上撑不住了,便来了南郊山庄。
皇上在避暑之前,放了朝中官员的短假。
趁着这一次短假,不少官员跟着皇上来了南郊避暑,而陆府也来了南郊。
虽然陆家在南郊的别院位置,她记得不甚清楚了,但是那次的经历,却是在脑海中挥散不去。
在陆府时,她虽是陆三夫人,但和陆琮却是分院而住,陆家大房的人性格和善,对她是诸多帮助。他们知晓此事,却也知道这是陆琮自己的意思,于她没有什么关系。可二房和三房的人,却断然不是如此。
正是因为别院的这次相处,也让林曦月对他们敬而远之。
皇上去别院避暑时,带了身边最宠爱的皇贵妃,而同去南郊的大人们也带上了各自的夫人和子女。
男人们聚集在一起是喝酒谈乐,尽享乡野乐趣,而女人们却是全然不同。
从衣裳首饰,到胭脂水粉;从家宅琐事,到宫内闲谈。但凡是有意思的事情,她们都能聊得来。
林曦月初入京中贵女圈子,自然是不敢多言。
有人虽是对她好奇,但碍于陆大夫人在,也不敢多问什么。
平静度过第一日,然到了第二日的时候,却有关于她的议论声起。
从家世,到相貌,再有陆三夫人和陆三少分院而住的声音传出。
等她知晓时,各种声音已是传得沸沸扬扬。
到了席上,就算有陆大夫人在,也阻挡不了别人对她的打量。
自被绑后伤了脸,脸上伤疤未好完全,她在外人面前,便沉默寡言了许多。
尽管脸上扑了厚厚一层粉,将伤疤遮掩住了,可面对外人的指点和打量,她依然觉得害怕。
她心里清楚,以自己的家世和相貌,是绝迹配不上陆琮的。
就算有陆大夫人出言宽慰她,却也无济于事。
挨不住席上的各种打量和议论,她实在是忍受不住了,提前起身告退。
宴席是贵妃置办在南郊山庄的,南郊山庄和陆家别院隔得不远,乘轿约莫只要一刻钟。
因为心中不畅,她弃了轿子,带着青黛走回去,想要散散心。
然而,才走出南郊山庄不远,她便瞧见了另她呼吸一窒的一幕。
时值七月,日头正盛,林曦月为避烈日,选了溪边林中的小路。
沿路走去,身旁是流水,脚下是青草,一阵夏风拂过,微掀起她脸上的面纱。
因为天太热,脸上的妆粉掉了不少,疤痕也有些显露出来。
她急急忙忙把面纱掩下,尽管没有他人看见,心里仍是觉得害怕。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有轻柔的女声传来,她顺着声音看去,见溪流边站立着一姑娘。
那姑娘衣着华贵,面容娇俏。
林曦月想着附近的山庄,便觉她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指不定是什么皇亲国戚呢。
当然,除了娇俏姑娘,她身边还有一男子。那男子背对着林曦月,林曦月看不见他的面容,只依稀觉得他的背影有些眼熟。
她未曾多想,也不准备打扰两人,只想快些回去。
不再打量两人,林曦月快步向前,然而走得太急,没有注意到林中的树枝,导致面纱被挂下,继而一阵大风吹来,将落在树枝上的面纱吹走。
对林曦月来说,丢了脸上的面纱,仿若丢了身上的衣裳一样。回去的路途不长,但也不短,万一有人看到了她脸上的伤疤,只怕明日关于她的流言会愈演愈烈。
谈论她没什么,可林曦月不愿陆琮也被他人议论。
她匆忙转身,追着前面的面纱而去,不知不觉,再抬头时竟然到了溪流边。
眼见着面纱即将落入溪水之中,忽然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深处,将随风飘游的面纱紧紧握在手里。
第二百二十九章 正妻之位
顺着那白净修长之手看去,一双黝黑深邃的眸子当即显现在眼前。
林曦月神情一怔,小嘴微张,从眸子到相貌,眼前之人赫然是她的夫君,陆家三少陆琮。
他怎么会在……
她忽然向后看去,他身后站着的正是那娇俏姑娘。她看一眼陆琮,再望一眼那姑娘,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一时间,仿佛明白了什么。
她没有开口,甚至没有拿回面纱,当即转身逃离。
一路快走,直到回房,她坐在桌边猛喘息,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溪边男女的身影却始终在她眼前挥散不去。
良久之后,她才自嘲似的一笑,“本就是挂名夫人,不是吗?”
话音落细,她收拢嘴角,转而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
“青黛,给我备水沐浴。”
南郊山庄旁的溪流岸边,在林曦月转身匆匆逃离时,陆琮想要伸手拦住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直到人跑没了身影,他才低头看着手里的面纱,眼中有歉意一闪而过。
在他身后,李沁瑶面色惊疑未定,想起方才那女子脸上的疤痕,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的脸……”她走到陆琮身边,看着他手里拿着的面纱,轻声道:“若是我的脸伤成这样,定是不敢出门。”
话音落下,陆琮阴冷的黑眸瞬时盯住她,眼神晦暗不明。
李沁瑶被他的眼神吓到,忍不住后退一步。
她想问他怎么了?可话没说出口,陆琮已经抬步离开,没留下一句话语,只手里仍是紧捏着那丑陋女子掉落的面纱。
看着陆琮离去的背影,李沁瑶一跺脚,只恨那丑陋女子突然出现,打扰了她和陆琮两人的独处氛围。
好不容易才寻到借口,邀他出来同行,可没想话都没说上两句,他就匆匆离开了。真是令人恼火。
再想到陆琮回去后,屋里还有一位上不得台面的夫人,李沁瑶便更是怒不可遏了。
明明姑母都和她商量好了,等到翻过年去,就让皇上下旨将她许给陆琮。哪知短短三月之内,陆琮从黎城回来后不久,却立马迎娶了夫人入府。
为此,她伤心了许久。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却又听闻陆琮和他夫人关系不好,成婚许久都是分院而睡。
如此一来,她忍不住又动了心思。
以她的身份,做妾侍是断然不成的,可陆琮又已经有了正妻。
思来想去,若是陆琮能娶她做平妻,她也是愿意的。
心里做好了决定,李沁瑶鼓起勇气,特意约了陆琮出来说明此事。
哪知她还没聊上正题呢,却有人出来捣乱。
真是晦气!
既然约陆琮相谈不成,她便直接找那从黎城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谈。
心里打定主意,李沁瑶转身回了南郊山庄,央求姑母帮她明日把陆三夫人给请来。
皇贵妃对沁瑶十分疼爱,知晓她欢喜于陆琮,便努力撮合两人。可如今陆琮成了婚,这事却是不成了。
“陆琮已有夫人,你再缠着他又有何用?”皇贵妃苦口婆心地劝道,只想着沁瑶能放下陆琮,她定能给她再寻个如意郎君。
可从小到大,李沁瑶认准了的东西,便没有再撒手的道理。
陆琮对她来说,亦是如此。
“姑母,您都不知道,那女子无才无貌,陆琮对她全然没有感情。两人成婚许久,一直是分院而住呢。”李沁瑶虽没有见过那位陆三夫人,但外面的人皆是如此传,想来也不会差的太多。
“哦?真有此事?”外人嘴碎也不敢到皇贵妃面前多嘴,是以皇贵妃暂未听过有关陆三夫人的传言。
李沁瑶连忙点头,“自是真的,沁瑶怎会胡编乱造来哄骗您呢?您若是不信,可以派嬷嬷去外面打探打探。”
皇贵妃闻此温柔一笑,“姑母怎会不信你呢?姑母只是为你好。若是传言属实,姑母定会让你得偿所愿。”
“真的吗?姑母能让我成为陆琮的平妻吗?”李沁瑶满心期待地看着自己面前雍容华贵的皇贵妃姑母。
“傻孩子。”皇贵妃抚摸着她红润的面颊,柔声道:“以你的身份,如何要给人做平妻。即便是嫁给陆琮,你也只会是唯一的正妻。”
“可陆三夫人……”李沁瑶有些不懂。
皇贵妃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不过是个不知名的女子罢了,如何能及得上你。你放心,只要姑母出手,你便是唯一的陆三夫人。”
李沁瑶得了承诺,满心欢喜地离开。
在她走后不久,皇贵妃从身边派出一人去外面打探陆府的情况。
不多时候,嬷嬷快步而返。
正如李沁瑶所说,陆琮对待自己夫人的态度甚是冷淡,不仅是分院而住,两人一月都少有见上一面,要说两人是陌生人都不过分。
既然如此,沁瑶想要嫁给陆琮,确实不是难事。
皇贵妃得了确切的消息,当即命人准备明日的宴席,邀约各家夫人定要到场。
请帖发到各家,倒是比以往都要认真。
林曦月沐浴后,早早躺着休息了,也不清楚请帖一事。
在她睡下后不久,陆琮来了院中。
青黛上前给主子请安。
“夫人呢?”他沉声问道。
“在屋里歇息。”青黛答完,陆琮挥手让她退下。
陆琮轻推开房门,走入内室之中。
天色尚早,夕阳还挂在天边,柔黄的光线穿透竹帘,落到屋内。
床幔垂下,隐约显露出里面人儿的身影。
她静躺在里面,一动不动,然紊乱的呼吸声,却让陆琮清楚知晓她没有睡着。
将手里的面纱放在桌上,陆琮在屋内静站了一会儿,随后便转身离开。
听着关门声响起,侧躺着的林曦月缓缓睁开眼睛。
她看着床内侧空放着的枕头,心里莫名有些难受。
心里胡思乱想,闭眼躺在床上却始终无法静下来,翻来覆去直至深夜,她才撑不住身体的疲惫,渐渐陷入沉睡之中。
她走在林中,哗哗流水传入耳中,顺着声音行去,只见前面有一条清浅的小溪。
她欢喜上前,准备探水玩耍。可身后忽然一阵猛力传来,她防备不急,就被推落溪流水中。
第二百三十章 参宴出事
娇俏的欢笑声从身后传来,林曦月慌乱地从溪水中站起身来。她全身被打湿,脸上的面纱也在挣扎中被水流打走,脸上的脂粉被洗掉,露出丑陋的伤疤。
她艰难地转过身,想爬上岸边,可一抬眼却陡然一惊,只见岸边站满了人。
他们脸上神色各异,有嘲讽,有鄙夷,甚至还有害怕。
害怕什么?她抬手摸了摸脸颊,又低头朝溪水中看去,只见她脸色苍白,头发散乱,微侧左脸,显露出丑陋的伤疤来。那似鬼一般的女子,真的是她吗?
她吓得一退,脚跟被溪中的石子绊到,又猛地摔落入水中。
冰冷的溪水灌入口鼻,她挣扎着想向岸边的人求救,可他们却是一动不动,只看着她大声发笑。
她视线晃动,努力寻找陆琮,想让他帮帮自己。
可当她看到他模糊的身影时,却看清了他身旁之人,那个衣着华贵的娇俏姑娘。
两人站在一起,看着她被溪水冲倒。
绝望感充斥着她,她只觉自己呼吸愈发急促,脑中发胀而嗡嗡作响……
“啪”一下,外力疼痛传来,林曦月陡然睁开眼,涣散的眼神对上墨黑的眼珠,一时间不明情况。
“醒了吗?”陆琮俯视着她沉声问道。
林曦月眼神一凝,偏转视线,透过床幔,见青黛守在床侧。
这是在别院的房内,而她上方之人,是……陆琮?
他怎么会来自己房中?
陆琮见她已经清醒,起身走到桌边坐下,“快收拾,南郊山庄的宴席快要开始了,我带你过去。”
宴席?林曦月匆匆起身,轻声问过青黛后,才知道南郊山庄又有宴席。
尽管不想去,可皇贵妃发了话,也容不得她拒绝。
她收拾完赶到别院门口时,马车已经候在外面。
掀开车帘,进到车内,她才发现陆琮已经坐在其中。
林曦月轻手轻脚在他身边位置坐下,视线直视前方,不敢像往常一样太过随意。
平日里,两人共处一室都少,更别说是如此近距离了。当然,除了今早醒来,他低头看着她的时候……
一想到他墨黑的眼眸,她心神微动,脸上有丝丝红晕腾起,可忽的她又想起梦中的场景,想起昨日和陆琮站在一处的那个姑娘,她的脸色随即又冷了下来。
当初进京时,娘亲只告诫过她一句,莫要陷入情爱之中。
当时,她不懂,可如今倒是能理解一二。
一车无话,到达南郊山庄时,陆琮去拜见皇上,而她则是被宫人带去后院宴席之地。
她到场时,各位夫人已经聚齐,而皇贵妃端坐上位。
林曦月连忙低头,小迈步上前,躬身给皇贵妃福身问好。
“这位是?”皇贵妃看着底下之人,一脸疑惑地问道。
林曦月正要答话,就听有人已经出声告知,“她呀,是陆家新妇,陆家三夫人。”
“哦,可是那位从黎城娶回来的女子。”对于陆府之事,皇贵妃倒似有些了解。
上位之人对她议论纷纷,她却只能保持躬身福礼的姿势,一语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自己手脚酸软,将要撑不住了,上位的皇贵妃才似注意到她的姿势,连忙让她免礼落座。
皇贵妃一番举动下来,这些常年身处内宅的夫人们又如何会不晓她的意思。
看来,皇贵妃对这位陆三少夫人,似乎不大喜欢啊。
夫人们对视一眼,心中已是了然。
林曦月坐在下位,只顾低头品茶,并未四处打量。
今日陆大夫人不在席上,没人护着她,她尽量低调些才好。
然而,她不知晓皇贵妃今日的目标之人就是她,她又如何能够悄然退身呢?
皇贵妃身边,李沁瑶在林曦月进入时,一直盯着她打量。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这名女子应就是昨日打扰她和陆琮独处的那位。
她的脸……李沁瑶仔细看向她的左脸,厚厚的脂粉将疤痕遮盖不少。
这样一看,她倒是个颇有姿色的美人。
“皇贵妃,她便是陆三夫人。”旁边有人轻声告知。
李沁瑶闻此,脸上显出愕然的神色,而随后又转换成笑意。
原来,她便是陆三夫人啊。
和这样的女子相比,自己又如何会落败呢?
李沁瑶笑着凑在姑母身边,将自己昨日的见闻告诉她。
皇贵妃闻此后,将目光放在下方林曦月的左脸上,见确有异常的情况,心中又有了新的谋划。
南苑山庄书苑内,陆琮看着手中的奏折,颇有些心神不宁。
“怎么?有心事?”皇上沉声问道。
陆琮干脆放下手里的奏折,如实回道:“今日皇贵妃置办宴席,宴请各家夫人参宴席,臣下夫人也在场,不知如今是什么情况了。”
皇上闻此倒是微愣,随后他忽然一笑,“朕倒是不知你对夫人竟如此关心。”
对于皇上的调侃,陆琮没有答话,可脸上的不安仍是存在。
“不过参宴而已,你担心什么?”皇上疑惑问道。
陆琮摇摇头,“臣下也不知。”
从她跟着宫人离开时,他心中便开始不安。直到此刻,他心中的不安没有消失,反而愈发严重。
“既心思不再这里,便出去瞧一眼。”
皇上已经发话,陆琮也不迟疑,当即起身离开。
在他跨出书苑房门不久,恩铭忽然从外面匆匆赶来,伸手附在他耳边低喃数句。
话音未落,陆琮便变了脸色。
“带路。”他冷声下令,言语中已有隐怒。
当陆琮快速赶到宴场时,只见夫人们聚集在一起,正围成一团,而在人群之外,皇贵妃和李沁瑶正站在外侧,冷眼相看。
他快速在周围扫视一圈,并未找到林曦月。
听着夫人们的低声议论,看着她们的指指点点,他没有丝毫犹豫,大迈步向人群中央走去。
有人认出陆家三少,见他神色阴沉,赶忙让出路来。
周边的议论声渐小,所有人皆是抬头朝一个方向望去,外围的皇贵妃和李沁瑶亦是看清了来人。
李沁瑶看着陆琮微微有些发怔。
“他怎么来了?”皇贵妃皱眉喃喃一句,可事情已经发展至此,她也不好再出面,只能静待陆琮是何反应。
第二百三十一章 脸上伤疤
人群中央,林曦月瘫坐在地上,周身全是湿水。从地上向她身上看去,只见她裙衫脏湿,发髻半垂。
此时此刻,她正低着头,侧边的青丝耷拉下,让人看不清她的面貌。
在她身旁不远处,一个木桶倒落在地,正转着圈儿。向里面望去,隐约还能看到残留的冰块。
陆琮抬眼扫去,见有一着宫婢装的女子正跪着低泣,神色惶恐委屈,仿若是知晓自己做了错事。
然,在外人不注意时,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打量,却让陆琮清楚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不顾他人目光,快步上前行至林曦月身旁。
他缓缓蹲下,想要扶起她,手抚上她的肩臂,却发现入手冰凉。
也是,宫婢送到席上来的是冰桶,冰桶被打翻在地,如今气候炎热,冰块不久便全部化开了,化了的冰水浸湿在身上,她全身上下自然也是冰凉。
“冷吗?”陆琮低声问道。
低垂着头的林曦月没有出声回答他,只是轻微地摇摇头。
就在这时,忽有一女子从人群中走出,她面带犹豫之色地看着瘫坐在地上的林曦月,道了一声:“哎呦,这是怎么了?”
出声的女子约莫二十五六,脸庞圆润,衣着靓丽,是陆家二房二子之妻,陆王氏。
陆家陆老爷子共有三子,长子为嫡出,而后两子都为庶。在陆老爷子过世后,三子没有分家,但划院而住。
虽是皆住陆府,但三房之间关系疏远,平日里少有来往。
就譬如眼前这位,陆琮只觉她眼熟,却不晓她是二房还是三房的人。
“你是?”他冷漠问了一句。
那女子闻此脚下步子一顿,脸上显露出尴尬之色,可随后又以笑掩去,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继续走上前来。
“这冰桶翻了,地上冰凉,快快站起来,可不能凉了身子。万一身子出了毛病,生不出孩子,那可就是出了大问题。”陆王氏嘴里念叨着就要去扶林曦月。
陆琮伸手一挡,冷声道:“不必。”
“好心当作驴肝肺。”陆王氏低哼一声,见近不了林曦月身,眼珠滴溜溜乱转。
低头瞥到地上半化的冰块,她思绪一停,随后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她故意转身,装作要离开的样子,脚下的步子却往旁边的化冰上踩去。
她今日穿的鞋高且滑,这鞋一踩上半化的冰块,自然是会摔倒在地。只不过在摔时,她故意往后面倒去,而倒落的位置就是林曦月的身旁。
冰湿的感觉浸入后背衣裳,陆王氏挣扎着想起身,可当她视线瞟到身旁之人时,顿时被吓得惊叫出声。
“天啊,她的脸这是怎么了?”她扯着嗓子叫喊,面色惊恐骇人,仿佛看了什么可怕之物似的。
周边的人暗觉好奇,纷纷朝林曦月的脸上看去。
林曦月坐在地上,尽力用头发遮掩脸上的伤疤,可仍有边角伤痕露出。
事到此刻,林曦月已经明白了。今日这宴,想来是为她而开。
在看到皇贵妃身边的娇俏姑娘,她心中隐约觉得不妙,想要借口离开,却又不得准许,只能无话地坐在角落位置。
忽然,皇贵妃提起有贵女想要献上才艺,于是特意空置出中间的场地,以供众人展示。
“沁瑶,你来一舞如何?”皇贵妃柔声提议。
“好,沁瑶这就为姑母献上一舞。”那娇俏华贵姑娘如此答道。
林曦月坐的位置离皇贵妃所坐的上位隔得远了些,传来的声音不大,不过却是听得清楚。
沁瑶,沁瑶?她低声念叨两次,总觉得“沁瑶”这个名字十分耳熟,是在哪里听过呢?
“李沁瑶真是命好,有个做皇贵妃的姑母,今后指不定能嫁入皇室呢。”旁桌有人窃窃私语,言语中满是艳羡。
嫁入皇室……林曦月默念“皇室”二字,脑海中有光亮一闪而过,她记起来了!
当朝主相,姓李名怀,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李家在京中地位极高,尤其是在李相之女入宫后,更是无人能越过。
李相之女入宫不过三年,便坐到了皇贵妃的高位。唯一可惜的是皇贵妃入宫这么多年,一直未给皇上诞下儿女。
女人在宫内,哪怕位分再高,若是没有皇子撑腰,也不能长久。
不过,这些暂且无需考虑,反正如今的后宫之中,皇贵妃仍是最受皇上疼宠的妃子。
或许是因为没有子女,皇贵妃对待娘家的后辈格外疼爱。
而李沁瑶,是李家最受宠的姑娘,也是皇贵妃最疼惜的侄女。
知晓了她的身份,林曦月心中慌乱顿起,只因她认出了昨日和陆琮在一起的姑娘便是这位李沁瑶。
一舞结束,所有人皆是鼓掌夸赞,唯有林曦月一人傻愣着一动不动。
“怎么?陆三夫人没有鼓掌,可是觉得方才的舞不好?”尖锐的声音陡然冒出,在众人的夸赞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一时间,所有人都停了手,将打量的目光看向林曦月。
这时,上位陡然传来一声脆响,众人扭头一看,是皇贵妃打碎了手里的茶盏。
而此时此刻,皇贵妃正擦拭着嘴角,脸上神色颇为不豫。
坐在皇贵妃旁侧的李沁瑶见气氛不对,连忙笑着柔声道:“沁瑶学艺不精,让各位见笑了,想来陆三夫人是有更好的才艺展示。”
林曦月没有答话,她看着李沁瑶,眼中神色莫测。
李沁瑶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扭头看向身边的姑母。
皇贵妃此人极为护短,而且她本就是冲着林曦月而来,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她只需一个眼神,便有人出手将林曦月推至中央位置。
离得近了,看着林曦月的左脸,皇贵妃和李沁瑶对视一眼,嘴角都微微扬起。
林曦月只想着李沁瑶或是想让自己在众人面前丢丑,但却没想到她的目的不止于此。
当宫婢提着满满一桶冰过来时,她隐约觉得不好,想起身躲开,却仍是迟了。她还未站稳,迎面走来的宫婢却是陡然向她扑来,连同一起的还有那一桶化了不少的冰块水。
第二百三十二章 护短
摔倒时,林曦月后背硬碰在地上,半晌不得动弹。
摸着满手的冰水,想到自己的脸,她赶忙忍着疼痛坐起,低头护着自己。
周围的议论声不绝于耳,可不论外人如何说,她都不敢抬起头来,生怕让外人瞧见了自己脸上的疤痕。
时间仿佛回到了黎城,回到了她受众人指点议论的时候。
那时候,若不是陆琮突然出现,还将她带到京城,她怕是早就熬不住了。
如今她作为陆家的新妇,作为陆琮的夫人,不能助力于他,反而只能给他遭至指点议论声,或许这条路也错了。
能成为陆三夫人的,合该是李沁瑶这样的女子,而她只能苟活于黎城。
那一刻,以往的念想全都消尽,林曦月心中只剩下深深的绝望。
她浑身冰凉,然而更凉的是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可就在这时,在这前路漆黑之际,忽有一道光亮照入。
那只白净修长的手,如今晨一般,直直地伸到她面前。
她微抬头,幽深黑亮的眼眸即刻映入眼底。
那一刻,周身的嘲讽嬉笑全然消失,浑身的狼狈不堪顷刻消散,唯一存留在她眼里的,只有那将她从地狱中拖出的陆琮。
陆王氏的叫喊,周围人的惊吓,林曦月全然不在意。
她抬起头来,看着眼前之人,缓缓扬起嘴角,轻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不得不说,那摔倒的宫婢着实厉害,大半桶冰水几乎有一半倒在了林曦月脸上,先前出门时抹的脂粉全部被冲掉,脸上不在剩下丝毫遮挡。
她右脸白皙柔美,可左脸却实在是不堪入目。
相比于在黎城时,她脸上的伤疤已经浅了不少,可在外人看来,却仍是触目惊心。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陆琮解下自己的外衣,反手罩在林曦月头上。
宽大的男子外衣将林曦月蒙头盖脸的遮住,他搂抱着她的肩臂,让她从地上缓缓站起。
“别怕,我带你回家。”
低沉嘶哑的男声在耳旁响起,隔着他的衣裳,林曦月像是感受到了他温热的呼吸。
陆琮搂抱着她,只想带她尽快离开此地,可有的人偏偏不长眼,在老虎想要收嘴之时,偏偏要把自己的脑袋送上去。
“陆三公子,这位就是三夫人啊?我和三夫人见过不少次,倒是从来不晓她的脸竟是这般模样。实在是太过吓人了,你这也是第一次瞧见吗?”
“陆三夫人,你这脸是怎么弄的?我娘家有一外侄是开医馆的,专治各种疑难杂症。瞅你脸这般模样,也只能去他那儿看看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去看看总比整日遮掩着强。”
一句句话似针尖一般,直戳林曦月心底。
她浑身僵硬,不知是因为方才摔伤了,还是被这话气的。
敢当着众人的面,对陆家三夫人如此落井下石的,也只有陆家二房的人了。
陆王氏仗着自己是陆家二房的人,向来是有恃无恐,只不过她往常招惹的都是外人,外人因为忌惮陆家长房的地位,不敢和她回怼,这就导致她行事越发嚣张。
而且,她今日还有着皇贵妃的帮衬,气焰更是强盛。
只不过,陆琮不是外人,也不惧于皇贵妃。面对陆王氏,他毫无忌惮。
看着陆王氏叫嚣的嘴脸,他双眼紧缩,随后伸手一弹。
只听“噗通”一声,陆王氏只觉双腿一软,猛地摔倒在地,直直地跪在了林曦月面前。
林曦月脸被陆琮用外衣罩着,看不见外面的景象,但她明显察觉周围霎时安静了许多。
还没等她细听外面的动静,耳旁处却传来他的声音。
“曦月是我陆琮娶回来的夫人,不论她相貌如何,性格如何,我满意就够了。”陆琮说着冷笑一声,视线转向仍是跪在地上起不了身的陆王氏,一字一句清晰道:“我陆琮的人,容不得外人质疑。”
我陆琮的人,容不得外人质疑。
这句话不光是落在了周边的外人耳中,也清晰地传进了林曦月的耳朵。
她没来得及反应,腰上陡然一紧,随后双脚离地,陆琮已是将人抱起,大步朝外迈去。
在事情发生之后,有人将席上发生之事告诉了皇上,而随后就有官员弹劾陆琮,责备他行事太过嚣张,竟然公然对臣妇出手。
众人猜测,皇上对陆琮虽是疼爱,但想必也不会太过纵容。
这次,皇上不说会狠狠惩罚于他,但定会训诫一番。
只不过,结果仍旧出乎众人的意料。皇上不仅没有罚他,反而嘉奖了他。
至于嘉奖原因,是什么所谓的护守夫人,为人有情有义……
众人自是不满,可嘉奖令是皇上出的,也没有人再敢出声质疑。
这事之后,林曦月在陆府的生活并未受到多大的影响,反倒是陆琮在京中的地位却愈发不一般。
皇上对他的疼爱,那是有目共睹的,倘若他有着皇子的身份,只怕当朝太子的位置便不会久久空置了。
“曦月,曦月。”林睿泽和覃思两人聊完,就见曦月痴痴地站着。她眼神涣散地看着前方,不知正想些什么。
听到哥哥的声音,林曦月眼珠滑动,陡然回过神来。
“要回去了吗?”她揉揉太阳穴处,神色略有些疲惫。
见她如此模样,林睿泽自是没有再往前走的想法,当即和覃思点头示意,带着曦月往回走去。
在林曦月转身之时,眼神往右侧方滑过,准备往回走的脚站定在地。
“怎么了?”发觉她停下,林睿泽疑声问道。
林曦月没有回答他,只是把视线投向右侧方远处。
那里是……陆家的别院,也是她狼狈不堪时,陆琮带她回的“家”。
尽管过去了许久,可当日的景象仍是清晰地印在她脑海中。
林曦月微微一笑,眼里闪过柔色。尽管她不想承认,可想来从那时候开始,她或是已经把陆琮藏在了心底。
也不知京中何时能静下来,她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林曦月长舒一口气,不再看向陆家别院,轻快地转身离开。
在她离开不久之后,一阵马蹄声响起,声音由远及近,不多时候,便已经到了跟前。
第二百三十三章 潜逃
郊外大道上,马蹄声阵阵,血红烈马奔驰而过,卷起地上厚厚尘土。
“吁”一声,马首高抬,马蹄高扬在空中停顿顷刻,随后又重踏在地。
为首之人突然停下,后面跟随的人也纷纷拉紧缰绳。
恩铭轻夹马肚,小步上前行至主子身后侧,警戒扫视四周,疑声问道:“主子?”
高头大马上,陆琮身着墨黑金边披风,脚踩黑漆皮靴,白皙修长的手里握着缰绳,他后背笔直,锐利的眼神望向不远处的乡间小路。
“那个方向是……”行至此处时,他心中忽觉有牵挂感,可举目望去,满是山水之景。眼前的景色美则美,可惜胜不了心中的人。
恩铭先前来此处踩过点,他顺着主子眼神的朝向望去,再左右仔细察看一番,认出了前方的地界。
“主子,前面不远处便是尤将军的别院。”
陆琮闻此眉眼一抬,先前眼底的柔情一闪而尽。望着前方深入林中的小路,他勾起唇角,脸上扬起一抹笑意,轻声道:“那还真是巧了。”
一行人没有停留多久,很快便绝尘离去。
林曦月等人回到借住别院附近时,被常跟在管家身边的小厮拦住了。
“出什么事了吗?”见小厮慌慌张张的模样,覃思忙出声询问。
“请你们先跟我走。”小厮领路,带着他们绕过了正门,从后侧门回到院中住处。
等到了僻静之处,见周边无人察觉,小厮这才长舒一口气,低声告知道:“我们家大人来别院了,就在前不久。先前没有收到信儿,今儿是突然过来的。管家担心你们被大人看到后,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特意命我告知。我家大人在别院的这几日,你们千万不要在府内随意走动,也尽量避免外出,以免被我家大人身边的人看到。”
“我们会小心谨慎,不会给管家惹上麻烦的。”覃思点点头,明白了管家传话的意思。
只不过,“你家大人何时会离开?”他轻声问道。
“这……”小厮仔细回想了下,“往常过来会待个三五天,但也有今日来,明日就走的时候。这一次会待多久,还真是说不好,但想来也不会很长。”
四五日倒还好,覃思谢过小厮,带着林曦月和林睿泽两人往回走。
当初住进来时,林曦月只听覃思说别院的主人是个朝中大官,不知具体是哪个大官……
她仔细打量过此处别院,规模建制皆不差于陆家在南郊山庄的别院。照如此来说,此处的主人家在京中的地位应和陆家是不相上下。
林曦月缓步移至覃思身边,低声问道:“你可知这家是姓什么?”
“姓尤。”覃思在租问院子时,向管家问过他家大人的姓氏。
不过,他离京多年,对如今朝中官员不了解,是以对这位姓“尤”的大人也不清楚。
“姓尤,尤……”林曦月嘴里喃喃自语,京中“尤”姓官员甚少,而做到大官位置的,便只有一位。
而那一位,在上一世因犯了大事,而被革职查办。
至于他是犯了何等大事……林曦月脑中快速思索一番,随后猛然怔住。
她站在原地,只觉脚下有千斤重,额上冷汗冒出,身上更是汗毛竖起。
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在这场极为严重的舞弊案中,最后被查出的幕后主使者,乃是姓尤,京中二品大将。
浑浑噩噩回房休息,用晚膳都没了胃口。
林曦月努力回想上一世舞弊案件抓捕审理的经过,却发现自己对此一无所知。
房门被人敲响,林睿泽站在门口轻唤一声:“曦月。”
林曦月打开门,脸上忧色分毫未消。
林睿泽皱起眉头,回来时就见她脸色不对,之后晚膳也未用便回了房,“这是怎么了?”他担心问道。
“哥,我们换个住处吧。”林曦月沉声说道。
她没有询问,也没有征求,直接肯定道:“一定要尽快离开这里。”
在大清查开始执行时,皇上下令所有官员不得擅自离京,否则一律当作逃犯处理。
在京中局势最为紧张的时候,尤将军突来南郊别院,林曦月可不觉得他是来避暑游玩的。
指不定他是担心自己被朝廷查到,所以提前潜逃出京,暂选南郊别院落脚。
若真是如此,林家所借住的别院,此时就如一艘破船,稍有一阵风刮来,便会被掀翻在水中。
一旦禁卫军追查到这里,尤将军继续顽固抵抗的话,凡是待在别院的人都极有可能会被误伤。
就算禁卫军没有查到,林曦月也不敢冒险和罪犯共处一院。
对于曦月的心急和焦躁,林睿泽自是一头雾水,可既然她不愿意待在这里,那便寻别的住处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算不想住在这儿,你也不能不吃饭不是。”林睿泽让秋韵去把饭菜热一热,再给姑娘送过来。
听着哥哥关心的话语,林曦月稍微冷静不少,意识到自己方才太过急躁,于是又补充道:“我是觉得这家有了主,我们继续留在这里多有不便。万一被主家人发现,惹上麻烦就不好了。”
“我也有如此想法。不过,想要今日搬走是不能的了,你好好休息,我去寻爹爹和覃老板商量此事。”
从曦月住处离开后,林睿泽正要去找覃思,却见他匆匆从外走来,且是满脸焦虑之色。
在外面不敢多谈,两人一起去到林允元住处。
正巧,林周氏要去见曦月,便给三人腾了地方。
覃思将房门紧紧关上,这才出声道:“我知晓这家主人回来后,便想去周边另寻一处院子。可方才,我将要走到后门处时,却发现整座别院外围都站满了护卫。”
“我仔细打量了这些人,他们看着不是普通的护卫,倒像是军中之人。”
“军中之人!”林睿泽猛地站起身,疑喃道:“这院的主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据管家所说,他家大人姓尤,官位二品。”覃思将自己知道的情况道出。
林允元跟在徐清明身边多年,对官场官员多少了解一些,“姓尤的二品大官,难不成是尤兵将军?”
第二百三十四章 夜里动手
“林老爷,你知道这人?”覃思略微惊讶。林家一直待在黎城,没想林老爷对京中的官员还有了解。
林允元点点头,解释道:“若是其他官员,我必定猜不出,但尤兵尤大将,我肯定不会弄错。”
“这是为何?此人有什么特殊之处吗?”林睿泽好奇问道。
林允元抚上茶盏,轻轻摩挲,“我能知晓这人,确实是因他足够特殊。尤兵这人,起初只是一个看守城门的小兵,他从守门小将成为如今当朝二品大官,你们猜他花了多长时间?”
覃思和林睿泽两人对视一眼,随后看向林允元,说出自己的猜想。
“二十年。”
“十年。”
“三十年。”
……
两人道了数个年限,可林允元只是摇头。
林睿泽实在是猜不出,于是出声问道:“爹,究竟是多少年?”
林允元深深看了两人一眼,随后嘴里轻吐出两字,“一年。”
“一年!”林睿泽重声惊讶,可随后意识到周边的环境,只能生生把嘴里的惊叹声收了回去。
“这怎么可能!”覃思不敢相信,以他对官场制度的了解,寻常人能从小兵升为大将的可能性极低,更别说是只需一年时间。
“想来是他家中有人,给他走了后门?”他只能如此猜测,可在京中有势力的人家,又如何会把子弟丢去守城门呢?这也说不通啊。
“据传,尤兵是孤儿,并非是京中的高门子弟。”林允元解释道,“不过,我倒是听说此人极有能耐,能一人单挑百人。或许他能成为二品大将,就是因他那一身好功夫。”
既然此人如此厉害,在京中最需用人之际,怎么他还来了别院休憩呢?且还在身边带了这么多护卫?覃思隐约觉得不对,可具体是何原因,他也说不上来。
林睿泽听了父亲所言,回想起前不久曦月的话,忍不住轻叹一声,对覃思道:“方才,曦月还和我说一定要离开此处,我正想找你谈的,结果就出了这档子事。”
“这尤大将也是奇怪,来处山野间的别院,也要带上许多护卫,弄得仿佛是有人在追杀他似的……”话说到这里,林睿泽的声音忽然顿住。
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缓缓抬起头来,看向爹爹和覃思,略微颤了声音:“该不会,真是有人在追杀他吧。”
“这天子脚下,谁敢追杀当朝二品大将啊?除非皇上下令,不然还真是没有……”林允元起先是摇头,追杀什么的,完全不可能,可当他自己提到天子之时,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其实,不只是他想到了,旁边的林睿泽和覃思也想到了。
三人怔怔地坐着,眼里都有一瞬间的呆滞。
这等时候,会被皇上下令追杀的官员,想来也只能是与秋闱舞弊案扯上了关系。
这世道,未免也太过凑巧了些。
良久之后,林睿泽才艰难出声问道:“我们现在该如何?”
覃思深思片刻,“照管家的话来说,尤大将应是不晓我们的存在,而且就算他知道了,我们于他毫无威胁,他应是不会对我们动手。”
“当然,也或许我们的猜测都是假的,兴许尤大将就是深觉疲惫,所以来郊外别院休憩两日。反正,只要一有机会,我们便离开此处。”
“暂且只能如此。”林允元叹息一声,只望事情能朝好的方向发展。
两日的时间,眨眼便过。
这两日,看似风平浪静,可众人心里的紧张感却不增反减,只因外院墙内站守的护卫是愈发多了。
就连什么都不晓的林周氏,都察觉出了氛围的怪异。
她找林允元问起外边的情况,可他却只是沉声叹息。
林曦月心里愈发担心,不仅是因为别院的变化,更是因为她想起了重要的一点。
在上一世,奉命抓捕尤兵的人,她不知道是谁,但她记得那人绝不是一个温良的主。
据外人的议论,尤兵就是在郊外别院被抓的。据说,别院内的状况相当惨烈,尤大将手里有兵,在抓捕官员闯入时,两方随即展开了激烈的斗争。
刀剑上的光亮在别院内闪动,一时间死伤无数,而最为无辜的,是别院内的下人们。
因为别院被严锁,他们被困在里面出不来,而尤大将的兵就混迹在下人之中,对官府之人暗中出手。
一时间,好好坏坏,分不清楚,之后的场面便乱了。
总是,最后能从别院里爬出来的无辜下人,似乎只剩下了一两个。
林曦月如今最为担心的是,若是在官府下令攻打别院之前,他们还不能从中逃离,便极有可能遇上那场大乱杀。
她祈祷上天能多给些她时间,让她寻找到离开此处的办法。
然而,时间比林曦月想的还要紧张。
是夜,子时过,屋内众人皆在沉睡,院门处的护卫也略有疲惫。
弯月挂在空中,因为云层的遮挡,照下的月光暗淡不少。向远处望去,四周皆是一片漆黑。不远处的林中有不少虫鸣,吵吵闹闹的,颇为惹人厌烦。
别院偏院内,林曦月侧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却始终无法入睡。
今日她心跳得厉害,总感觉会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
时间一点点流逝,不知不觉便到了丑时,四周仍是静谧,林曦月终于熬不住身体的疲惫,缓缓闭上了眼。
可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嗓音响起,林曦月陡然惊醒。
她起身倒了口凉茶喝,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静听外面的动静片刻。当杂乱的细碎脚步声传入耳中时,她暗道一声“不好”,连忙拿了披风出门唤人。
林家人从睡梦中被唤醒,看着眼前的曦月,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可当外面的火光照入,刀剑相碰的声音响起时,众人皆是变了脸色。
“快,熄了院里的火光。”覃思带人匆匆赶来,赶紧出手将手边的一盏灯灭了。
一时间,屋内漆黑一片,等稍微适应,才能借着月光隐约看清眼前之人的轮廓。
第二百三十五章 违令纵火
外面交战凶恶,这时候想要完好无损地逃离出别院,几乎是没有可能。
既然出不去,倒不如躲在院子里。
覃思将手下人聚集在一起,命人死守住院子,不要发出任何声响,以免引起外人的注意。
值得庆幸的是,别院管家在安排住处时,担心他们被太多人看到,所以故意寻了一处偏僻之地。
这里靠近后门位置,打杀地点主要在前门,所以还较为安全。
随着时间的流逝,外面兵刃相交的声音逐渐变小,最后竟全然消失。
在黑暗的屋内,四周静寂无声,可从窗扇中透出的火光,却显示官府并未撤兵。
守在林家身旁的林云和林雨两人对视一眼,随后悄然退出,小心打探外面的情况。
在离尤家别院不远的小山坡上,数十位将领站在上面,俯视着下面的情况。
众人面色十分冷峻,唯有为首之人,却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
“主子,尤兵的人退了回去。”下面的人前来报信。
“尤兵这处别院,修建得极为牢固,且他手里还有不少老兵。想要强行攻进去,怕是不容易。”有将领清楚这座别院的情况,不主张强行攻入。
“强攻不行,那便智取。”另有将领出声怒道,“这个尤兵,身为朝廷二品大将,却敢以权谋私,坏国之根本。这样的人,一定不能让他逃了。”
“智取?你说该如何智取?”沉稳清润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在众位将领前方,陆琮缓缓转过身,看着方才出声之人,想听他的提意。
那将领看着陆琮,一咬牙道:“火攻。唯有火攻,才能将人从院里逼出。只要尤兵出了这院子,我们便能将他一举抓获。”
其他人闻此,顿觉眼前一亮,纷纷道:“火攻,火攻可以。”
听得诸位将领的意见,陆琮转身看着下面的别院,思虑片刻后,沉思道:“火攻不妥。”
“这……有何不妥。”提意火攻的将领颇为纳闷。
陆琮转身回头看着他,冷声道:“据我所知,尤兵这座别院极大,在其中伺候的下人为数不少,而且他们大都是周边农户家里的子女。火攻不易控制,而且今夜风大,稍有不慎,便可能毁了所有。”
“我们的任务是捉拿尤兵审讯,可不是为了赶尽杀绝,明白了吗?”陆琮沉声警告,锐利的视线一扫而过。
众位将领皆是低头,硬声道:“明白。”
“你们守在此处,我去京内一趟。”陆琮吩咐完转身离开。
他不知道尤兵手里还有兵,所以今夜的抓捕行动,只带了寻常官兵。跟着尤兵的人本事不小,要想对付他们,只能去领禁卫军。
在陆琮离开后不久,将领们回到临时驻扎的营地休息,只留下一人看守。
而留守的将领,正是先前提意火攻的那位。
他望着下面被官兵团团围住的别院,眼中暗色闪动,握在一起的手轻轻摩挲,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尤家别院后门,点点星火在边缘燃起,官兵站守在外面,手里高举着火把。夜已深,火光在眼前闪现,他只当是火把的光亮。
夜风吹拂,不消片刻,院内的点点星火猛然窜高,叫喊哭闹声从院内传来。
当所有人反应过来时,别院内的大火已经烧起来了。
外有官兵,内有大火,怎么着都是死,尤兵手持大刀,领着身后的一众兄弟,站在前门处高喊:“兄弟们,冲出去。”
坚固的大门被打开,两方对立而站,皆是手持锐器。
“解决他。”站在山坡上的将领沉声吩咐。
今晚,尤兵必死无疑。
冲天的火光将漆黑的夜晚照亮,别院内的下人到处奔走逃生。
前门不能走,一出去便有可能被当作叛乱者杀掉,而后门大火熊熊,更是没有生路。
有人实在别逼无法,只得寻了高场梯子,搭在院墙上,准备爬出去。
可爬墙的人还没有落地,便失了力气,直挺挺摔在地上。一支笔直的利箭直直射入他的胸口,没能闭上的眼睛里全是惊恐。所有人被吓得后退,可后退也没了生路,只能站在火光之中瑟瑟发抖。
覃思一行人从房中逃出,就见到这一幕。
听着人重砸在地的声音,林周氏颤抖着缩在林允元身边,林允元只当她是害怕,立马出手护着她。
林曦月望着周身的火光,尽力寻找生机,她在混乱的人群中扫视一圈,没有看到别院管家。
上一世在这场混乱中,如果有人能够活下来,她相信管家定是其中的一位。
大火刚起不久,很多人都是仓促都屋里逃出来的,管家和别院下人不住一起,但也隔得不远。
“快,我们要找到管家。”林曦月焦急提醒。
听得她的话,覃思立马反应过来,吩咐手下人寻人。
管家是对这座别院最了解的人,如果跟着他,指不定能寻到一条生路。
“管家身边的小厮。”有人见到眼熟之人,当即伸手把他抓住。
林曦月看着他,认出他是前两日管家通风报信的那位,“管家呢?你有没有看到他?”
那小厮先是点头,随后又摇头,似被吓得怔愣,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若是想活命,赶紧仔细想想管家去了哪儿?”林曦月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大火,白润的面庞被照得火红。
“管家,管家,我看到他跑去了后院。”那小厮颤颤巍巍说道,声音里带了厚重的哭腔。
“后院?”覃思闻此喃喃,“后院是火势最严重的地方,他怎么可能去了后院。”
“我、我也不知,我想上前拉住他,可他跑得极快。眼见火势越来越大,我只能自己逃了过来。”此时此刻,若不是有人提拉着他,他怕是已经瘫坐在地上。看着管家跑去后院的时候,他想追上去,可终究是因为害怕而没有转身。
林曦月眼神微缩,她绝不相信管家会自己去找死。
管家快步跑去了后院,难道后院有什么特殊之处?
就在这时,身后房屋上的火苗猛地窜高,热气铺面而来。感受着周身的热气,林曦月忽然眼睛一亮,她想起来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大火逃生
“冰库,冰库在后院。”林曦月激动道。
覃思等人听到这话,当即也反应过来。
当初跟着管家进院时,正是秋老虎最厉害的时候,虽夜晚气候适宜,可白日里还是颇为燥热。覃思问院中可有歇凉的地方,管家告知后院建有冰库,若是觉得热的话,跟他说一声,他派人送冰过来。覃思出手极为大方,管家也乐意做个顺水人情。
后院起火,管家直奔后院而去,想来便是躲进了冰库。
“你可知道冰库具体在哪儿?”林曦月快声询问小厮。
小厮点点头,有了生的机会,脸上也呈现出喜色,“你们跟我来。”
一行人跟着小厮离开混乱的前院,快步朝火光冲天的后院赶去。
林曦月被哥哥搀扶着往前走,离开前院时,她回头望了一眼哭天喊地的人们,眼中隐有水光闪现。
前路如何,无人知晓,只望她选择的这一条路是对的。
相比前院,后院的火势要大上许多,“噼里啪啦”的呲裂声不绝于耳,时不时屋内还有房梁塌下。
见到此情此景,小厮被吓得远远停在旁边的园中,不敢继续向前。
“我们过不去了,冰库在后面。”他脸上满是绝望之色。
这里是起火点,也是整座别院里被烧最严重之处,想要从这排房子里穿过,几乎没有可能。
拱门倒塌,连旁边的石墩都烧红了,血肉之躯的普通人又如何能够通过呢?
唯有的生路被堵,一时间,所有人都陷入绝望之中。
林周氏靠在林允元怀中,低泣出声,而林曦月亦是红了眼眶。
不管是在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在黎城,还是来京城,她与陆琮难道都必须分离?
想起陆琮,林曦月忽然想起林云和林雨来,她知道他们二人功夫极高,若是有他们两人相护,不能能否逃出。
她环顾一圈,却并不见二人的身影。
“哥,你有看到林云和林雨吗?”林曦月拉扯身边的哥哥,轻声问道。
林睿泽回头望了一眼,亦是有些疑惑,“方才在房内时,他们二人还在,但火起之时,我没有注意。”
正当林曦月急着找寻二人之时,园中一条观赏小河中忽然传来响动。
河内动静不大,外面大火又烧得“噼里啪啦”作响,所以一时无人注意到。
“曦月姑娘,曦月姑娘。”当叫喊声传出时,林曦月转头去看,就见林雨正从河内爬出,全身湿漉漉的。
她往他身后望了一眼,没有看到林云的身影,心里微跳,问道:“林云呢?”
“他逃出去了,我们再坚持一会儿,救兵很快就到。”林雨确认曦月姑娘无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先前从房内悄然离开后,他和林云避开别院的人,又乔装成官兵的样子,成功混了出去。
二人去到外面,不久便得知今夜的领兵人是主子,二人面色一喜,当即寻了过去。
可当他们赶到营地时,才得知主子去了京城。与此同时,别院的火已经烧起。
他和林云不敢犹豫,当即决定一人去京城寻主子,一人来别院护住林姑娘。
确认林家一行人无事,林雨紧肃的脸色缓和不少。
林曦月看着林雨湿漉的衣裳,以及被烧毁的头发,轻叹一声:“既然已经出去了,你便不该再回来。”
碍于其他人在场,林雨不敢多说什么,只坚定地站在了林家人身后。
林曦月见他如此,只得叹息一声。这种时候,能拖便拖吧。熬过夜晚,指不定命就保住了。
当务之急,是寻到一处避火的地方。
避火!林曦月扭头看向林雨方才爬出的小河,快步赶过去。
她本来只是想着若是河里的水是凉的,他们在河里避一避,兴许能在大火中熬得久一些。
可当她顺着观赏河往前看时,却忽然发现这条林园中的观赏河,似乎能通向别院后方。
“哥,快把那小厮领过来。”林曦月振作精神,但凡有生路的机会,她都不会错过。
结果正如林曦月所料,当小厮赶到观赏河旁时,无需林曦月开口,他便立马明白过来,“这条河有经过冰库旁边。有时候,冰太重,管家有借用这条河送冰。”
林曦月闻此毫不迟疑跳入河中,河水不深不浅,约莫至膝盖位置。
其他人也纷纷跳入,跟随在后面。
情况比林曦月以为的要好上许多,不知是不是因为水流途经冰库的原因,在大火的包围下,河里的水竟只是温热。
躲藏在水流中,众人小心翼翼绕过烧塌的房梁。好在没有房梁落入水中,靠近火源处的水虽是热了不少,但也能够忍受。
等过了大火燃烧的房屋,前端的河水凉了不少,而且火势也要小上许多。
这时,小厮忽然振奋起来,他回头看着众人,激动道:“前方就是冰库了。”
这话一出,众人脸上的绝望之色一扫而尽,皆是神情振奋地大步向前赶去……
此时此刻,京城内,本该漆黑的街道上却是凉如白昼,陆琮紧急召集齐禁卫军,准备向南郊前进。
南郊离京城不远,骑快马只需半个时辰,在天亮之前,禁卫军便能赶到尤家别院。
陆琮领着禁卫军们翻身上马,马蹄声响彻大街,快速朝城外赶去。
当路程行到一半时,有人骑快马迎面而来,陆琮定睛看去,见那人身着兵服,看身形似乎有些眼熟。
等那人再近些,陆琮漆黑的瞳孔一缩,脸上紧绷起,他认出了来人。
林云!他怎么在京郊,那曦月呢?
“主子,出事了,快去尤家别院。”林云见到主子,来不及见礼,也来不及解释,说完立马调转马头,在前方领路。
陆琮没有出声,可脸上的神色霎时凝重了许多,只因他知道林云身上的兵服是从守在尤家别院的官兵身上扒下来的。
林云出现在尤家别院,那曦月她……
他不清楚曦月为何来了京城,又为何出现在尤家别院,他只知道一点,曦月一定不能出事。
第二百三十七章 救火
想起先前发生在尤家别院的激烈交战,陆琮心口一紧,眼前有片刻的晕眩。
这种时候,他一定不能慌乱。
曦月极为聪慧,定能护好自己。
陆琮如此宽慰自己,可当那漫天的火光映入眼帘时,他全身一软,险些从马上栽下。
察觉到他的异常,恩铭赶忙上去扶住他。
“带人去救火。”低沉嘶哑的声音从喉咙中发出,陆琮压制住心底的恐慌,再抬首已是满脸冷峻。
夜深时侯,南郊别院的火将黑暗烧得通亮,别院内的人实在熬不住,只得往前门口冲出。
官兵刚应付完暴徒,见院内又有人出来,立马举刀上前。
在火光的照耀下,明晃晃的刀被照得铮亮,眼见高扬起的刀即将落在自己头上,手无寸铁从别院内逃出的下人只得以手捂头,被吓蹲在地上。
热浪从头顶吹过,以为的疼痛迟迟未来,颤抖着抬头看去,只见另有锋利的刀子横在了举刀官兵的脖子上。
官兵们吓得立即停手,纷纷侧目看去,却发现来人竟是禁卫军。
众人还没搞清楚情况,严肃的命令声在后方响起,“将犯人压下去,其他所有人停手救火。”
话音落下,横在官兵颈边的刀纷纷落下,禁卫军上前将别院大门敞开,尽力将其中的别困之人带出。
而被命守在外面的官兵见发令之人是陆三少,都弃了手中的兵器,转而去提水救火。
禁卫军和官兵将领合在一起,统共有近数千人,别院火势虽大,但主要在后院。
等前院火势稍小,陆琮领着人直接闯入。
沿路走去,不少人躺在地上,有人被火烧伤正低声哀叫,也有人直躺在地上,口鼻里全是黑烟。恩铭伸手一探,随后摇头起身,“没气了。”
“把活着的抬出去。”陆琮咬牙绷紧,继续往前行。
凡是遇到人,他都低头一一去看,看到身形和曦月相近的女子,心中陡然缩紧,待看到女子的相貌时,又微松一口气。
不是她,没有她。
在前院搜寻一圈,没有寻到曦月,也没有看到林家人的身影。
陆琮忍不住抬头向后院望去,后院火势太大,甚至点燃了不远处的园林,园中草木尽烧,一眼望去只剩炽热的火光。
“给我水。”陆琮冷声吩咐,眼睛牢牢盯着眼前的大火,似要把它看透一般。
主子不会是要闯进去寻曦月姑娘吧!想到这样的可能性,恩铭面上一骇,当即拉扯住他,颤声劝道:“主子,曦月姑娘说不定已经逃了出去,您不要做傻事。”
“松开,去给我拿水来。”陆琮沉声重复。
恩铭说什么也不肯,只死命地抓住他,不让他往前挪动半步。
陆琮神色冷峻地看向恩铭,缓缓抬起手来,就在他准备出手之时,林云忽然赶来。
“主子,你别冲动,曦月姑娘无事,林雨在曦月姑娘身边。”
林云一番话终是让陆琮神色有了波动,陆琮不理会拖着他的恩铭,当即出声问道:“她在哪儿?”
“这……”林云稍有迟疑,垂眸看了跪着的恩铭一眼,随后解释道:“曦月姑娘处境暂且无碍,但因火势太大的缘故,而被困住了。当务之急,是赶紧把火灭了。”
得了曦月无碍的消息,陆琮整个人沉静下来,理智也恢复不少。
为着曦月的安危,他不敢有丝毫迟疑,立马上前救火。
恩铭随即派人跟上,嘱咐他们护好主子。
等到主子稍微走远了些,恩铭担忧地看向林云,低声问道:“曦月姑娘,真的无碍吗?”
林云没有立即回答,他将视线投向猛烈的大火,似在给自己肯定,“我相信曦月姑娘和林雨一定都能平安出来。”
多说无用,尽力将火扑灭才是。
尤家别院火光冲天,附近的农户从睡梦中醒来,迷糊中瞧见窗外的光亮,赶忙起身察看。
农户们披了衣裳走出门,才知晓是有人家着了火。
正在农户们观望之际,有数人从火光方向走来。来人身着墨黑长袍,手上拿着兵器,浑身都是硬朗之气,一看便知不普通之人。
京郊的农户们少有去过城内,更是不认识禁卫军什么的,他们看到来人,不由得连忙后退,生怕招惹了不得了的人。
“诸位莫怕,我们是官府之人,前面的房子着了火,还请诸位伸以援手。今夜但凡前去救火之人,我们将会给与丰厚的报酬。”那人说着便拿出银两来,不,准确来说是银票。
有农户凑近瞧了一眼,如此大数额的银票,他这辈子可没有见过。
不就是救火,只管泼水就完事了,那人不再迟疑,当即回去拿水盆,随后快步赶去起火之地。
见有人动身,其他农户对视一眼,都纷纷转身回去拿盆拿桶,生怕慢了落在别人后面,便没有报酬。
等农户们赶到别院附近时,见有大批官兵正在救火,他们心中更是激动,看来银两的事情没跑了。
这下,农户们卖力救火的力气更甚。
时间一点点流逝,外面的火势终是渐小。九月的天,寅时末已是晨光微熹。淡黄的光线穿透浅薄的云层,夏日的热气缓缓升高,大火熄灭,余火微存的后院更是燥热。
不论是周边的农户,还是京中的官兵,甚至包括身子如铁打般的禁卫军们都瘫坐在地,仿如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不过,倒有一人始终未曾坐下,他整夜在火势最凶猛处奔波,但凡有尸骸从火中抬出,他便快步赶去查看,似是在寻人。
恩铭见主子不肯歇息,心中又急又忧,只求着曦月姑娘无事才好。
一夜在火光中奔走,此刻的陆琮,眼中满是红血丝。
“把昨夜守在此处的将领都给我带来。”他声音极度沙哑,深幽的眸子望着被烧毁的后院,让人不知他正想些什么。
恩铭不敢迟疑,立马转身去领人。
数十位将领被带至陆琮面前,他们低垂着头,连陆琮的后背都不敢望去。
昨夜,三少在离去前,嘱咐他们要守好别院。他们等了片刻,见别院内没有动静,便回营地歇息去了。
等手下人前来急报时,他们才知别院起了大火。
第二百三十八章 寒冰渐化
起火后不久,尤兵带人从前门冲出,各个凶神恶煞,拼了狠命。
将领们不敢让尤兵逃离,立马命官兵全力捉拿尤兵及其手下人。
至于别院的火,暂且无人理会。
而击杀从别院中逃出的人,也是别无他法,毕竟尤兵手下的人太厉害,官兵人数虽多,但仍是难以应付。
为着大局着想,千万不能让尤兵手下的人从院中走出,至于是否会误杀别院中的寻常下人,如今局面混乱,难以管控许多,只能选择放弃他们了。
怪只怪他们选错了主子,不该入尤家别院做事。
在众位将领看来,别院的数百条下人命,比不上尤兵一条命。
相信只要抓住了尤兵,别院起火一事,陆三少定不会和他们计较。
只是,当禁卫军的兵器架在官兵身上时,所有人不由得惊愣住了。
怎么陆三少赶回来,不问尤兵的去向,不追究起火原因,而是拼了命要上前救火呢。
事情太过反常,将领们不晓其中原因,但看着陆三少有些疯魔的模样,便清楚坏了事。
战战兢兢等待了一夜,直到此时此刻,站在陆三少身后,所有人便失了力气,全数跪在地上。
“是谁下令纵的火?”沙哑的冷声从前面响起。
跪着的将领们皆是摇头,“属下们不敢。”
陆琮没有出声,身上的气息却愈发冰寒,在灼热的残留火气中,居然让周围的人生出一丝冷意。
有人为着自己的官位着想,颤抖着声音将夜间的情况一五一十地道出,并反复强调他绝不敢纵火。
这时候,陆琮缓缓转过身来,白俊的脸上沾染了黑灰,可无人敢出声发笑,皆是低头噤声。
锐利的视线一一从诸位将领脸上扫过,陆琮双眼一眯,冷声问道:“王将军呢?”
众人纷纷抬起去看,这才发现不见王将军的踪迹。
“难怪这火起得蹊跷,定是王将军命人放的。先前和三少提议火攻的人,就是他。”有将领当即反应过来,立马出声怒道。
“那他人呢?”
“自起火后,我便没有看到他了。”
将领们议论纷纷,脸上满是怒气。
“想来他也是为了抓住尤兵,才会违令行事。”有将领出声为王将军辩解。
只是,这话一出,众位将领皆是一愣,相互对视一眼,眼里皆是怔愣。
“尤兵呢?谁抓到了?”有人试探着轻声问道。
然,无人回答。
灼热的风吹过,所有将领们脸色都变得极为难堪。
一夜的时间,别院烧毁,伤亡惨重,可目标之人却仍没有抓到,这实在是……
“在别院的人冲出来时,你们可有看到尤兵?”陆琮提出其中疑点。
尤兵此人身材极为高大,他若是站在人群中,定是极为抢眼。
夜里的情况虽是混乱,可若是尤兵有出现,定会有人察觉,并前来告知。
将领们仔细回想夜里的情况,确实是没有听到关于尤兵的声音。
“若是他没有冲出来,难道是被困在了大火中?被烧死了?”有人疑惑出声。
可大家都清楚,以尤兵的实力,在火势初起的时候,他又怎可能被火困住。
“你们立马带人在院中搜寻,不要放过任何一具尸骸,也不要放过任何一处可疑之地。但凡有消息,立马派人通知我。”陆琮沉声下令,并给与警告:“若是今日没有结果,便寻到明日,明日没有,后日也不要想着能离开。”
将领们闻此皆是噤声屏息,不敢吐纳出一丝声响。
“去吧。”陆琮放出两字,将领们立即转身散开。
陆琮环顾别院一圈,眼底深处有着急切。自火小之后,他一直在找寻,却没有发现曦月的丝毫痕迹。
她究竟在哪里?若是逃离出了别院,林雨定会告知林云,可林云却一直未曾收到消息。
他仔细翻找了被烧毁的尸骸,其中也没有她。
而且,他询问了从院内逃出的下人,得知除了曦月,林家一家人都来了黎城,而和林家人一起的覃老板,应该就是覃思了。
尽管翻遍了别院也没有找到林家人,可陆琮直觉他们就在其中。
正如陆琮所料,林曦月等人仍在别院之中。
在大火时候,他们成功寻到冰库,并躲藏进去。
当他们进入冰库时,管家果然已经躲藏在了其中。
只不过,出乎林曦月意料的是,躲藏在冰库之中的人,并非只有管家,还有另五人。
他们面色憔悴,头发被烧毁部分,身着衣裳破烂,想来也是从大火中逃到冰库的别院下人。
“你们……”见到覃思等人,管家十分惊讶。
当他看到领路的小厮时,脸色一沉,立马将他拉到自己身边,“是你领他们过来的?”
小厮神情有些瑟缩,似被管家吓到了。
“莫怪他,我们也是为了活命。”覃思出声解围,“这处冰库不小,容纳下我们没有问题,还望管家让我们留下,待我们出去后,定会重谢于你。”
“既你们已经进来,我自是不会赶你们出去。我只是担心,你们进到冰库时,万一被其他人看到了,到时候众人为了活命,都想要挤进来,最终怕是一个都活不了。”管家叹息一声,也是颇为无奈。
“这点你放心。我们是从前院返回来的,沿路十分艰难,众人都逃去了前院,只想着自己要活命,会注意我们的人少之又少。”覃思这话一出,管家微松了一口,道:“坐下等吧,外面的大火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够扑灭,望此处冰库能够熬到火灭时候。”
冰库内只一盏小油灯亮着,冰门处有丝丝火光透入,将前面的寒冰缓缓热化。
本是冰冷冻人的冰库,可林曦月此刻却想着再冰些就好了,只有这样,他们能撑的时间才能长些。
时间缓缓流逝,每一刻都是煎熬,周身的冷冰热出点点冰水,随后滑落在地。
当林曦月低头去看时,才发觉脚下全是化下的水。
水浸没了绣鞋,脚泡在冰水中,林曦月不冷,反而觉得热得可怕。
第二百三十九章 紧急
周身的寒冰一直在化,冰水滴下,汇聚到地上,竟然逐渐变的温热。
水声滴答,不知过了多久,化下的水已经淹至膝盖。
随着时间的流逝,水滴声渐渐成了流水声,冰库内的寒冰化得极快。
不多时候,先前还在膝盖处的水位,竟然已经涨至大腿。
冰库内,众人一语不发,皆是等待大火烧尽。
然,外面的大火被扑灭了,余热依然存留,一直留在冰库也不成。
林曦月起身朝冰门口走去,尤家别院的这处冰库以石为墙,建在地下深处,入口在上方位置。
手触着两旁的墙体,往前慢行,越往前走,手上感觉越发温热。
等走上台阶,在冰库入口处站定时,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感受到了外面滚烫的气息。
“别开门。”看着林姑娘的手即将触上入口,管家赶忙着急制止,“万一大火未灭,你开了门,让外面的火气窜入,被伤着了怎么办?”
“不开门,怎么知道外面的大火灭没灭?”林曦月微皱眉头,虽管家的话不无道理,但她觉得今日的他有些奇怪。
“再等等,只要冰未化完,我们便不会有事的。”管家说完转头与他身旁的男子对视一眼,那男子微抬眼,看向林曦月劝道:“这位姑娘,听管家的,再等等吧。”
林曦月看向出声之人,那人很快低下头去。管家走上前来,将她的视线遮挡住。
“曦月,外面似还有火光,我们再坚持一会儿。”林睿泽上前将曦月带回。
在曦月和管家对话时,林睿泽有暗中打量后面的五人,虽那五人都穿着粗布灰衣,可他隐约觉得他们有些不同寻常。
在管家劝曦月不要开门时,那五人有过短暂的视线交汇,与此同时,他们眼里似有寒光一闪而过,林睿泽不知道是自己看错了,还是他们真的另有图谋。不论如何,在这种时候,还是要小心谨慎些比较好。
林曦月回到哥哥身边后,环顾冰库内一圈,感受着深至大腿处的水位,以及身旁冰块化水的速度,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再过两个时辰,若是外面大火仍是未灭,我们不能走出去的话,只怕在冰化完之前,我们所有人都已经被淹死了。”
这话一出,本就安静的冰库,一下变得死静,连呼吸声都浅了不少。
先前只想着冰化完了,此处便不能再避火,可哪里曾想到冰全化成水后,很有可能将整个冰库填满。
管家猛地站起身,打量冰库内的寒冰。今年囤冰多,主子来别院少,存冰自然多了。
从起火到此刻,冰已经化了不少,可存留的仍有许多。
而且,冰块被浸在温热的水中,化得便更快了。
照这样的速度来看,或许真用不了两个时辰,化出的水便能没过头顶。
管家低头看着没至大腿根处的水,一时间惊愣在原地。
“我去看看。”忽然,有人踏着水,往门口走去。
上前之人是方才与林曦月对视的那个男人,他缓步行到入口处,先是伸手碰触,感受着石门的热度,随后侧耳贴去,似在听外面的动静。
静听了许久,他又抬手轻敲,随后缓缓加大手上的力气。在做完这一番试探后,他嘴里轻舒一口气,终是放心去缓推石门。
在此期间,林曦月一直紧盯着前去开门的男子。虽说开门前,确要试探外面的情况,可他方才的这番动作,似乎别有目的。
贴耳去听,敲门去试,难道他是在试探外面是否有人?
可无人回应,他怎么瞧着没有沮丧,反倒是松快不少呢?
林曦月正怀疑着,正推门的男子却变了脸色。
轻手缓推,没有动静,他加重了手上的力气。
一下,两下……接连使力,可石门却纹丝不动。
“怎、怎么了?”管家颤声问道。
“来两个人,一起推。”男人沉声下令,管家身后有两人随即上前。
三人推,五人推,换了一拨,连覃思都上前试了试,石门未曾打开分毫。
“不会是被堵住了吧?”管家后退两步,背靠在湿漉漉的墙上,浸在水中的腿有些发颤。
冰库附近有不少房屋,离起火的后罩房不远,若是这些房屋被引燃,烧毁后坍塌在地,极有可能将入口卡住。
数番尝试,没有效果,身下的水是愈发多了。
众人不由得焦急起来,万一石门打不开,那可真就完了。
被困的人在焦急寻找出路,而外面的人也十分煎熬。
找寻了被烧毁房屋的每个角落,依然没有林家人的踪迹。
陆琮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如果说曦月没有往外逃,那她定是寻了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了。
整个别院内,又有哪里能在大火中被保全呢?
陆琮低头沉思,忽的眼前亮光一闪而过,“快,寻两个熟悉别院的人过来。”
据了解,林家才入住别院不久,曦月能寻到的地方,定不是什么隐蔽之处。
能够避火的,得先是阴凉的地方。
陆琮放眼望去,视线在别院内一一扫过,心中快速思索。
寻常屋子定是不行,不知别院内是否有特殊的乘凉之处。
与此同时,恩铭寻来了三人,三人皆是尤家别院的下人。
三人战战兢兢偷瞄眼前的少年一样,随后又立马将头低垂下去,不敢再看。
那少年年岁不大,可浑身的气质,让人一瞧便知他是贵人家的公子哥儿。
而且看他的架势,似乎能指挥京中的禁卫军,可真是不得了。
这样一想,三人更是害怕,不明白这位贵人找他们有何事,他们可都是老老实实的本分人啊。
“你们入这处别院多久了?”一夜未休,陆琮嗓子已经哑了,嘴唇干裂发白,显得他愈发虚弱。
恩铭看着心疼,这下好了,都不必装了,主子如今的模样若是让外人看到,他们定会以为主子命不久矣。
心里方想完,恩铭赶紧“呸呸”两声,他乱想些什么呢?主子好好的,曦月姑娘也定能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