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屯垦营调研(上)
回到英国商馆,毛渊明连忙把大家集中到一起,讨论两件事:第一,由哪些人参与北兵的训练工作;第二,给郑经送什么寿礼。
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比较简单,大家也一致同意:所有的键盘军事家们。
论坛作为一个畅所欲言的地方,诞生的键盘军事家不在少数,当天来参与聚会的就有好几位。海军将门之后项绍宽在军事领域有相当深入的研究,中外军事著作研读了不少,而空军家属大院出身的庄寒天虽然长期经商,却是根正苗红的“军三代”,当然也必须入选。《钢铁雄心》等P社游戏骨灰级玩家潘兴、韩鹏、蒋一正肯定都要加入,另外还要算上仅有的一个有实战经验的人——退役华裔美军吕宪华——从美国赶回来专程参加聚会的吕宪华可能是所有人当中最郁闷的一位,毫无由来地和大家一起开始了穿越生涯。毛渊明知道陈枫也是非常专业的军事装备迷,不过考虑到翻译方面还非常需要他,就不让他和键盘军事家们一起行动了。
就这样,键盘军事家们组成一个军事组,由项绍宽牵头负责,准备第二天介绍给郑聪和冯锡范,接手北兵训练的工作。这几个人本来没有什么事情可做,现在有了这件大事可以参与,既紧张又兴奋,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第二个问题略有些争议。
对于“拿什么给郑经当寿礼”,大家有些不同的意见。
“送糖果吧,我包里还有不少糖呢。”鲍婧最喜欢甜食,但是包里的糖果却一直忍着没舍得吃,现在主动愿意贡献出来。
“说到糖果,我包里还有两盒费列罗金莎巧克力,郑经肯定没吃过,说不定会喜欢。只是,用食品当寿礼,貌似有些不登大雅之堂啊。”陆希星说道。
“如果不是送吃的,我们身边好像也没什么可以送的东西了。”
“送烟吧,我这儿还有好几包呢,香烟就算在现代社会也是送礼的好东西啊。”
“那是不是还要随着烟附送一个打火机啊?烟不算什么,打火机可是珍贵的东西。”
“而且,郑经会抽烟吗?”
“好像没有任何文献记载郑经会抽烟,不过也不见得不会,烟草在明朝的时候已经在福建广泛种植,福建人会抽烟也不算意外。”
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了一番,毛渊明想来想去,觉得糖果烟酒终究不上大雅之堂,所以下下狠心说道:“不如,还是送郑经一块表吧。”
“送表不是不行,”陆希星马上说道,“只是手表数量有限,我们还得靠卖手表维持生计呢。”
毛渊明听了点点头说道:“那就挑一块价格不高样子好看的,反正郑经也不识货。”
“那行,我们有一块指针型的太阳能电子表,买的时候大概一千块钱出头的价格。”洪诚丘翻了翻记录资产的小册子之后说道。
“等等,寿礼可以送表吗?那不是成了’送终’了?”鲍婧又发现了一个新问题。
“我觉得没什么问题。’送钟’要成为一种社会禁忌,势必要等到机械钟成为一种大众消费品之后才会产生,如果绝大多数人都没见过钟,又何来忌讳一说?”李书同说道。
陈枫在旁边也点头说道:“而且福建话’钟’、’终’并不同音,郑经想必不会忌讳的吧。”
“那就这么定了,就送这块表。”毛渊明说着看了看陆希星,“你再去镇上买一个漂亮一点的锦盒,装上这块表,用缎带扎起来,包装得有点寿礼的样子,尽量显得好看些。”
“这个没问题,今天下午就能搞定。”
第二天一早,毛渊明召集军事组的所有人,准备跟着蔡添前往屯垦营。在项绍宽的坚决要求下,许纬辰和孙广越也跟着一起去。
一路上,孙广越又开始给大家科普郑军在台湾屯垦的知识:“收复台湾之后,郑氏为了供养军队,实施军屯策略,将军队分散各处屯田,并且不断开垦荒地,拓垦的田地超过一万八千甲。”
“一甲是多大面积?”
“差不多就是一万平方米吧。”
“那挺大啊,差不多要180平方公里了。”
“嗯,正因为如此,郑军与原住民的争斗不断。”孙广越继续摇头晃脑地说道,“就在永历二十四年,也就是一年多前,还发生了沙辘社之役,刘国轩率军三千人,和原住民爆发了激战,最后屠了整整一个村子。”
“原来是这样。”项绍宽听孙广越这么说,心里暗想,“刘国轩用兵以奇巧闻名,没想到也会用这种残忍的打法。”
北兵的屯垦营在安平镇外二十多里,一行人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了屯所。蔡添说,大军屯垦,最远有到安平镇以北二百五十里的地方,因为王爷对北兵不甚放心,所以才留在安平镇附近。
郑聪和冯锡范早就坐着马车到了屯所,正在喝茶等候,见一行人来了,便请进屯所坐下奉茶。时宪历八、九月之交的天气,已经不甚炎热,但也并不凉爽,众人坐下之后急忙喝水解渴,又少不得低声抱怨几句没有空调怎么活的话。
毛渊明把几人介绍给郑聪和冯锡范,特意指出项绍宽深谙兵事,希望二人予以信任。郑聪自然是一副虚礼应付的样子,冯锡范倒是认真地端详了一下项绍宽,三十出头年纪,身材不算太高但十分健硕,长相端庄正气,只是头发有些稀疏。
叙了几句闲话,冯锡范切入正题:“各位对训练北兵一事,有何章程?”
“冯大人,我们初来乍到,详细情形尚不得而知,不如先四周看看,与将士们聊聊,等熟悉之后,仔细商议再作定夺为好。”项绍宽沉稳地回答冯锡范的问题。
冯锡范听完点点头,说道:“嗯,这话在理,那就先往各营看看吧。”
屯垦营的营房沿着一条河而建,一共五个营,绵延数百米,基本上都是简陋的土坯房。因为已经到了农历八月底,农忙时节过去了,士兵们都懒懒洋洋地在营里的空地上或者田间地头或躺或坐,即使看到郑聪和冯锡范走过来,也没有站起来的意思。项绍宽心想,这班士兵应该是懒散疲沓已久,一下子未必能扭转得过来。
看完营房回到屯所,项绍宽又请郑聪把各营营总叫来问话。等五个营总到齐了,项绍宽才发现这五个人居然全都是潮州人。问了问郑聪,郑聪很不以为然地回答说,北兵难以约束,王爷才会专门派了亲信的潮州营总们来管理,然而还是效果不佳。又说两天前一个姓俞的哨长竟敢不服管教,跟自己动手,现在已经被下在囚营等候发落。
项绍宽听罢,自然明白郑经对北兵的心态是既舍不得放弃,又不敢信任,所以管理措施各种扭曲,派来的人又缺乏才能,一系列的管理问题决非一日所致。如果想要彻底改善北兵的管理,需要有一个一揽子的解决方案,因此开口问营总们士兵数量、饮食、操练等等方面的问题。结果答案五花八门,营总们除了手下士兵的数量还算清楚之外,其余都是含糊其辞,每天几点起身,几点吃饭,每餐吃多少,全都答不上来。
听着项绍宽问话,郑聪自然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管扇着扇子喝茶。冯锡范坐在一旁,心中暗自叹息,兵带成这个样子,郑氏兄弟实在是没有他们父亲的才能。
项绍宽问完了话,转身对冯锡范说道:“冯大人,今天暂时就到这里吧,您和二爷不如早些回去,我们在这里再看看走走,几天后给您一份详细的章程。”
冯锡范点头说好,又严厉申斥五个营总,要配合项绍宽的调查,不可有任何的隐瞒阻滞。冯锡范是王爷身边的红人,对普通军官来说,威势不在郑聪之下,营总们都只得唯唯诺诺地答应下来。
说罢,郑聪和冯锡范登上马车,回安平镇去了。毛渊明惦记着寿礼的事,不打算在屯垦营耽误时间,也就跟着一起回城。
第十三章 屯垦营调研(下)
郑聪和冯锡范走后,众人便由营总们带路,又查看了军械库和农械库。这两处的地方还算过得去,武器、装甲和农具有专人管理,所有的东西有簿册登记,甚至还有保养记录。不过听营总们说,军械和农械分属兵部赞画陈绳武和户官杨英管理,每个月会有专人来检查,因此不敢怠慢。
一晃到了午饭时间,营总们暗中商议,命令厨房给眼前这几位爷做顿好的,又谄笑着说请几位大人稍坐,饭菜片刻就齐。虽然还不清楚这些人到底什么官职,但是从郑聪和冯锡范的态度来看,这些人要来整顿这里的军务是无疑的。
项绍宽并不理会营总们的谄媚,要求他们带着自己去看士兵吃饭的情况。营总们固然是不情愿,但是冯锡范有言在先,所以也不能推搪,只得带着众人前往粥棚。
粥棚里人头攒动,士兵们正从伙兵手里接过饭食。众人分头仔细看了看,伙食是以番薯和杂面饼为主,每人给少许水煮的蔬菜,一丝一毫的肉也看不见。许纬辰便问其中一名营总:“士兵的食物为什么看不到一丁点肉?”
其中一个营总苦笑着答道:“东宁潮热,养猪很不容易,别说士兵了,就算军官都未必能经常吃上肉。”
“那东宁毗邻大海,怎么连鱼都没有?”
另一个营总接过话答道:“捕鱼收获多少不定,还受到天气的影响,王爷手下的兵力众多,哪里分配得过来。”
项绍宽听了,心知这话虽然有推卸责任的意思,但也未必不是实情。
看了一圈,大致情况已经有所掌握。按照项绍宽的心思,就应该发动红军的优良传统,和士兵们一起吃饭。但是看看身边庄寒天的样子,也知道这个平日里灯红酒绿惯了的“空军马鹿”必然吃不下这些东西,只好跟着营总们回屯所。
毛渊明回到英国商馆,已经是下午两点。草草吃了午饭,便又和陆希星、洪诚丘、云姨夫妇商量接下去的事情。
陆希星已经买好了锦盒缎带,把手表放进去大小正合适。如此寿礼,也不知道郑经会不会满意,不过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陆希星和洪诚丘把账目对了一对,大家在东宁已经生活了十三天了,每天平均的花销要一两多银子,还不包括换装花去的十五两。照这样下去,如果仅靠典当首饰,大家只能再生活一个月左右。
不仅如此,云姨表示现在的生活对于几个小女生来说实在是有点过于艰苦,再加上想家,已经有人偷偷哭过几回了,自己和孟松怎么劝解,也只能安抚一时。如果不能尽快改善生活,怕是有女孩子会坚持不下去。
这些事情毛渊明其实也有心理准备,但是现在一讨论,顿时又感到一脑门子官司。思来想去,好像也没有什么赚钱的手段。最后几个人的意见达成一致:暂时维持现状,等郑经生日那天,看看能不能有进展。
军事组每天还是前往屯垦营调研,路上来回都是一个小时左右的行程,也权当是健身了,除了庄寒天在那里叫苦连天。
花了两天时间,项绍宽已经知道,北兵主要来自浙东宁波、绍兴一带,也有少量杭州附近的人。现有的五个北兵营,都是按照郑成功留下的制度编制,每个营下辖五个哨,每个哨下辖八个什,每个什是十个战兵加三个伙兵,一共十三人。不过按照军事组两天来的观察,几乎没有一个什是能找齐十三个人的。
对于这一点,大家并不意外,按照潘兴的话说,“吃空额嘛,古代军队的正常操作了”。
随着调查的深入,军事组更加发现,士兵们的衣着饮食供应严重不足,不少士兵都抱怨说,吃得差不算,经常还会三餐不继,衣服也很久没有配发新的了。
掌握了这些信息之后,项绍宽琢磨怎么能了解更多的情况,忽然想起那个因为顶撞郑聪被关起来的俞哨长,便让营总把那人带到屯所来问话。
俞哨长被关了好几天了,蓬头垢面一身污浊,两眼因为布满血丝而显得通红,身上甚至散发着一些发霉的味道,站在项绍宽面前显得桀骜不驯。
项绍宽看了看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俞哨长歪着头看了看项绍宽,又扭过头去没有回答。
项绍宽知道这人根本不认识自己,也不可能信任自己,因此不肯说话也很正常。于是请营总们先出去,只留下军事组的人,然后又搬了张凳子放在他背后,让他坐下说话。
俞哨长并不知道眼前的情势是怎么回事,不过看到营总们对项绍宽毕恭毕敬的样子,猜想这人恐怕是什么重要人物吧。既然如此,就先坐下,看看有何话说。
项绍宽见他坐下,用手指了指在场的军事组成员说道:“你别怕,我们是受命来整顿屯垦营军务的,我叫项绍宽,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多大年纪?”
俞哨长未曾见过这样说话的上官,而且穿越者们虽然换了服装,但是发型容貌还是与明人不同,看上去似乎非寻常之人。当下略一犹豫,还是开口答道:“俞齐时,浙江宁波府奉化县人,今年三十一了。”
俞齐时的宁波口音很重,不过毕竟现代人的语言适应能力很强,勉强都能听懂他说什么。
项绍宽点点头:“听说你是哨长,你哨下有多少人?”
“俞某本来是哨长,辖下有八个什,每什十一、二人不等,总数连俞某在内,一共九十四人。不过现在嘛……”
“平时粮饷给得足么?”项绍宽没有理会俞齐时的抱怨,继续往下问。
听到项绍宽这么问,俞齐时轻轻地“哼”了一声,转过脸去没有回答。
“不足就说不足,男子汉大丈夫不要扭扭捏捏,你敢跟二爷动手,还怕回答我的问题吗?”项绍宽见状,瞬间提高了音量。
俞齐时听到这话,身体微微一震,一股血性涌上心头,于是大声答道:“上面克扣粮饷,二爷能不知道?何必一问再问。士兵弟兄们吃穿是什么样子,大家都看得见嘛。”
“所以,你就是因为粮饷的事,和二爷动手?”
“哼!俞某那天向二爷说上面克扣粮饷的事,二爷不但不听,还说是弟兄们偷懒。”
“哦?二爷为什么这么说?”
“二爷说,今年秋收营里上缴的粮比别的营少。其实我们打下的粮食并不少,上缴的时候,怕不是营官私卖了赚钱。”
项绍宽听了点点头,这个套路自己也在史书上见过。
“那你们哨员额不足的事,上面知道吗?”蒋一正在旁边插话问道。
俞齐时听到这话,“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对着潘兴说道:“这位老爷,不是我们哨,是哪个哨都缺员,只是营总隐匿不报,专吃缺额空饷,这谁不知道?为什么没人禀报给王爷听?”
“行行行,你不必激动,我们知道了。”蒋一正笑着走过来,又把俞齐时按回到了凳子上。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北兵屯垦产粮并不比别人少,但是拨给的粮饷却不足,上面收到的也不足,只是肥了中间的官员,是这样吗?”项绍宽又问道。
“那当然,我们的弟兄们在浙江,都是农家出身,哪有种地不如……不如人的道理。”俞齐时忿忿地想说一句“哪有种地不如福建人的道理”,终究还是忍住了没有说出口。
项绍宽自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了些微的笑容。本来想要放了俞齐时,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妥,毕竟郑聪下令关着的人,还得郑聪亲自处理才行。于是叫进来一名营总,把俞齐时带下去,仍然在囚营看管,不过又多嘱咐了一句话:“先带他去洗个澡。”
第十四章 练兵章程
俞齐时被带走之后,军事组的几个人就地开了个会。情况其实已经很明确了,郑聪对军务一无所知,完全被五个营总蒙蔽,而营总吃空饷、克扣士兵粮饷、盗卖军粮等等,虽然没有实据,但是肯定是确有其事的。
于是蒋一正建议写一份报告,呈交给郑聪和冯锡范,让他们惩办这五个营总,另外派人来清理账目。韩鹏则觉得,账目肯定要清理,但是提议惩办营总要得罪人,还是不要的好,让郑聪和冯锡范自己考虑。
出人意料的是,庄寒天对韩鹏这个和稀泥的说法嗤之以鼻,继而大谈“我兔”对军队建设的严肃态度,认为真的要帮助郑军提高战斗力,就必须推动郑聪和冯锡范严肃处理这件事。
项绍宽考虑了一番,表示庄寒天的说法还真是有道理的,只是冯锡范想看到的,肯定不止是一份责任分析,而是希望看到如何整顿北兵军务的具体方略。所以在追责的基础上,还必须加上整顿的建议。
几个人听了项绍宽这个想法,都表示赞同。潘兴建议,现在应该重新计点北兵的实际人数,整编部队,然后严肃纪律,提倡官兵一致。蒋一正则认为,伙兵编入什的做法,不知道当初郑成功是出于什么考虑制定的,但是如果要加强战斗力,势必要把伙兵单独分出来。
项绍宽觉得这些想法大致都不错,不过有些比较容易执行,比如重新整编,有些比较模糊,比如严肃军纪,到底怎么才算“严肃”了。但无论如何,最后还是形成了一个决议,项绍宽亲手写了一份章程,大致说了几点:第一,因为存在吃空额、克扣粮饷、盗卖军粮等问题,希望严肃查办;第二,对北兵数量重新计点,加以整编;第三,利用秋收之后冬季的农闲时期,进行训练。
毛渊明和许纬辰之后几天没有再和军事组一起去屯垦营,等看到这份章程的时候,都摇起了头。
“冯锡范想要借机从郑聪那里获得北兵的控制权,那就意味着事情不能闹太大,如果郑经知道吃空额、克扣粮饷、盗卖军粮这么多问题,很可能就会把郑聪免职,然后让王族中的其他人来接管,冯锡范的意图岂不是落空了?”许纬辰指着纸上的文字对项绍宽说道。
“还有啊,我们现在虽然看上去和冯锡范把酒言欢,其实认识也不过十几天时间,冯锡范对我们只是利用而已,我们不合适提这么尖锐的建议。”毛渊明也觉得不太稳妥。
“那……你们说怎么改。”
“第一点说得含糊一点,罪责不要写得那么重,就说营官们办事不力,也不提处理意见,请冯锡范处置;第二点只说整编,不要提计点的事,一说计点,吃空额就露馅了;第三点应该没什么问题。”毛渊明说道,“另外,你这份东西本身,冯锡范就没法看。”
“为什么?”
“你写的简体字,他怎么看得懂?”
毛渊明这么一说,军事组的一群人才意识到,这份报告需要用繁体字来写。这件事自己肯定是办不到的,但文史论坛的好处就是什么人才都有,能写的人自然不缺,比如朱苍酢。
大家都知道朱苍酢是个老学究式的人物,在单位里负责宣传工作,平时就坚持用繁体字写东西,也练习书法,所以肯定能胜任这个任务。谁知毛渊明去请他过来帮忙,却碰了个软钉子——“这几天劳动伤了手腕,写不了字。”
毛渊明当然知道这只是个借口,朱苍酢的话里强调的是“劳动”。说白了,就是这几天“冯组”和军事组的人较少参与挑水做饭的日常事务,而他这个“干部”却搞得跟下放劳动似的。正所谓别致之人必有别致的脾气,这位朱苍酢一直以祖上是书香世家,甚至中过举人为傲,大有些才动宇宙而小天下的性情。
不过,毕竟现在大家处境艰难,非同舟共济不可,加上毛渊明好言相求,朱苍酢最终还是“移了尊步”,到大家讨论事情的桌子旁,坐了下来。
项绍宽把重新构思好的章程用圆珠笔写在了一张小纸上,请朱苍酢用毛笔在书稿纸上誊写一遍。朱苍酢提起笔来,文不加点。很快,一篇漂亮的行楷出现在大家眼前。
毛渊明连忙带着众人叫好,又大声告诉陆希星记得打一壶酒今晚给“老秀才”加料。朱苍酢站起身来,说了句“下次不要事到临头才想起来找我”,一摇一摆地走开了。
事情算是基本搞定了,不过毛渊明也再一次意识到,如果不尽快改善大家的生活,积累的怨气必然会喷薄而出。只是现在所有的希望都落在了冯锡范一个人身上,他那边没有动静,任何事情无从推进。
焦急等待的日子会很难受,但总算时间并不是太长。九月初一的上午,也就是郑经寿辰的前一天,冯锡范又派了蔡添过来相请,毛渊明赶紧叫上许纬辰和项绍宽,跟着蔡添走。
这一次,既不是去冯锡范家,也不是到卫所,而是前往延平郡王府。
延平郡王府即原本荷兰人所筑的热兰遮城,是一座三层结构的欧式棱堡。棱堡的最高层有几栋颇为豪华的欧式建筑,郑经一家便居住其中。中间层是菱形的堡垒层,四边还有半圆形向外凸起的瞭望台,外墙上开着一个个射孔,露出黑森森的炮口凝视着四面八方。最下一层的面积较为广大,中间是一个小广场,周围一圈有不少建筑,欧式和中式的都有,是东宁王国各种政府部门的所在地,冯锡范的“办公室”也在这一层。
从王府侧门进去,没走几步就是一处偏厅,冯锡范早已在里面等候。几个人相互都算是熟识了,寒暄了几句便各自落座。
王府的房子虽然是欧式的,但里面的家具和装潢都已经改为传统中式。偏厅正对门摆着一架屏风,屏风前摆着桌椅,两侧是书柜和博古架,好像都是做工精细的苏南货。毛渊明心中暗想,到底是王府内的家具,比起英国商馆或者冯锡范家,显然是不可同日而语。
冯锡范开门见山,先告诉毛渊明,王爷已经同意接受进献贺礼,并且赐予一个当面贺寿的机会:“毛先生,王爷并不轻易接见海商,这次可是格外开恩,你可千万不能失礼。”
毛渊明忙不迭地称谢,又从袖子里拿出了“酢秀才”誊写的“练兵章程”,递给冯锡范。
冯锡范皱着眉头从头读到尾,抬头问道:“若是革除了五位营官,派谁出任?”
项绍宽朗声答道:“冯大人,北兵之所以难以约束,其实是因为营官欺上瞒下,导致士兵心生不满。如果大人能劝说王爷,实行北人治北,让北兵军官充任营总,那么士兵们自然会心悦诚服。”
冯锡范听了点点头,说道:“不错,这一条我自会和王爷提出。那么,整编一事又是什么目的呢?”
“北兵在东宁时间不短,难免死走逃亡,有了些空额,冯大人肯定知道军中有空额的坏处。因此,整编北兵,严肃军纪,可以重塑战力。”
“嗯,说得不错。只是你既然有此想法,为何不写在章程里。看的人若不是当面问你,也不知道其中缘故。”
“冯大人,北兵管理积弊甚重,若是全都写了进去,怕是王爷看了要不悦。所以章程上所写,都是整改方略。至于需要整改的原因,王爷若问起来,冯大人斟酌着回答,怕是更好些。”
项绍宽这句话说得很周到,冯锡范感到非常满意,马上表示很快会禀明王爷,然后付诸实施,到时少不得要偏劳诸位。毛渊明和项绍宽又连忙逊谢了一番。
“对了,侍卫们的训练看来颇有成效,冯某已经禀明王爷,于明天寿宴之前在王府内检阅侍卫。只要王爷看了满意,信得过你们的能力,后面的事情就更加好办了。”冯锡范又把第二天的安排对三人说了说。
毛渊明听了冯锡范如此说,又放心了几分。现在的形势是,只要冯锡范努力揽权,对穿越者们来说肯定是好事。
第十五章 三十大寿(上)
正事说完了,大家便坐着聊几句闲话。
说话间,有仆役给每人上了一份点心,是时令的桂花糕。新鲜制成的桂花糕,虽然口感没有现代工业食品的细腻感,却也透着一股天然的桂花清香,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感觉。穿越者们许久未尝到如此制作精美的点心了,纷纷交口称赞。
许纬辰闻着桂花糕的香气,心情一时有些飘逸,很随性地哼唱了一句“一城风絮,满腹相思都沉默,唯有桂花香暗飘过”。
唱者无心,听者有意。许纬辰声线低沉,和这首歌的原唱罗文颇有些相似,冯锡范忽然听到这样一句低沉柔和的歌声,歌词又是如此的晦暗颓唐,有些惊讶,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歌?”
“这歌叫作《尘缘》,也俗称《八月桂花香》。”许纬辰答道。
“这倒也应景。是何人所作?所叙何事?”
“这……何人所作确实是记不清了。所讲的倒是真人真事,有些意思:说的是一个年轻公子,用继承自先人的银两,开办钱庄商号,因为手段高明,产业日渐发达,以致富可敌国,又替朝廷大军供输军粮,被朝廷授予二品虚衔,后来却又因为得罪了朝廷大员,被抄家缉拿,最后在贫病中去世。”
“哦……看来人生无常,不可预期啊。”冯锡范听完,仿佛若有所思,又问道,“你们毛利国人,都擅长唱歌么?”
毛渊明闻言一乐,答道:“不是人人都擅长,不过确实会的人很多,以唱歌出名的人也不少。”
“哦?这么说来,冯某倒是有个想法。”
“冯大人有何见教,只管示下。”
“我军自弃守金厦之后,王府之中已经没有多少优伶之人,也就少有歌咏助兴的机会。明日王爷寿辰,若是你们可以献唱一曲祝寿颂歌,想必王爷会很高兴的。”
“这个不难办,只是需要冯大人借几件乐器就行。”许纬辰点头说道。
半个时辰之后,三人带着一张琴和一面鼓回到了英国商馆。毛渊明一方面把得以向郑经进呈寿礼的好消息告诉大家,另一方面让李书同挑选几个能唱歌的人,练习一下需要献唱的歌曲。
乐器方面比较好办,苏沐汀演奏古琴有相当水准,田箑吹萧也是一流,李书同继续弹那把问克里斯布接来的吉他。而那面鼓,倒确实没有专业的人来敲,无奈之下只能让许纬辰凑个数。
至于唱什么歌好,显然也是个问题。
洪诚丘提议唱《祝寿曲》,理由是这首歌节奏欢快朗朗上口,虽然是粤语歌但并不难听懂,而且穿越者里能用粤语唱歌的有一多半。这个建议马上得到了大家的赞同,于是确定了下来。
为了防备意外的情况,洪诚丘又建议让陈枫练习一下《爱拼才会赢》。这首闽南语歌热情洋溢朗朗上口,而且可能更对郑经和群臣的胃口。陈枫不是太会唱歌,但是《爱拼才会赢》确实知名度高,并不难唱,完全可以试试。
于是,一个下午众人都在练习这两首曲子,关键是让古琴、萧、吉他和鼓配合起来,让音乐显得和谐流畅。至于唱的部分,唱惯卡拉OK的众人并不觉得困难,连陈枫试了几遍之后也基本没有问题了。
转眼来到第二天。王爷生日对东宁来说是最重要的事情,尤其是今年这个“三十大寿”。整个安平镇张灯结彩,街道早已洒扫干净,虽然地方不大,但也努力营造一种节庆的气氛。王府大门口设了一个香案,准许一般百姓在门口磕头贺寿,然后赏给一份点心。
按照冯锡范的安排,穿越者们早早来到卫所等候。卫所的地方本来也不算小,但现在熙熙攘攘地挤了这么多人,居然显得有些人满为患。毛渊明和陆希星早已反复检查了寿礼的包装,以确保没有一丝纰漏。
冯锡范吩咐人在卫所正房门口摆了一张椅子,对着院子,一本正经地坐在上面。邹树人和蔡添带着一众侍卫,正在作最后的准备,一个时辰之后就要在寿辰庆典上接受王爷的检阅。冯锡范对半个月来的训练感到很满意,对着毛渊明夸了一番邹树人,又随便聊了几句庆典上的安排事宜。
时间不长,一个小太监来到卫所,告诉冯锡范典礼开始。于是一众侍卫连同穿越者们三三两两地跟着冯锡范穿过便门,到了王府棱堡的第一层空场之上。早有太监和仆役沿着棱堡的外侧城垣摆好了桌子凳子,供众人坐下喝茶。
冯锡范对小太监耳语了几句,小太监立刻飞奔入棱堡的第二层大门通报。几分钟之后,郑经带着几个重要的官员出现在了棱堡第二层的半月形瞭望台上,向着下方频频挥手致意。
冯锡范见王爷已经到场,便向邹树人点点头,示意开始。邹树人和蔡添早已整理好了队伍,现在冯锡范一声令下,随即领着队伍迈着齐步,从半月堡前经过,供郑经检阅。侍卫们经过邹树人的训练,步伐整齐气势昂扬,果然是今时不同往日。整个队伍从半月堡前过完之后再折回来,停在半月堡正前方立定,然后根据邹树人的口令,变换队列。
变换队列是军体表演的常见项目,经过训练的侍卫队伍动作整齐划一,进退自如,颇有气势,郑经在半月堡上看了,不禁大声喝了一声“好!”。众人见王爷喝彩,也纷纷称好。冯锡范见此光景,十分得意,脸上带着笑容。
队列走完,又有十二名挑选出来的侍卫在邹树人的带领下,打了一套军体拳。这十二名侍卫都是邹树人精心挑选的,身材壮硕匀称,动作孔武有力。一套拳打完,侍卫们抬头朝着半月堡上抱拳一躬,大喊一声“王爷万寿!”,众人便又是一阵喝彩,郑经也频频点头,对身边的太监轻轻说了一句话,太监便操着公鸭嗓子高声喊到:“王爷有令,众侍卫每人赏银一两~~”
侍卫们受阅完毕,领了赏银就地解散,穿越者们便跟着冯锡范走进棱堡内部。
棱堡从外面看,除了每隔几米的一个射口外,基本上没有多余的装饰,但内部却别有洞天,储藏室、大食堂、火药室甚至卫生间一应俱全。
冯锡范把众人引到一处小厅,安排众人坐下休息,便径自上楼去了顶层。
楼上必然是有各种仪式,东宁百官诸将都会向郑经行礼贺寿。穿越者们只能枯坐在小厅,等候下一步的指示。毛渊明今天重新换上了穿越时穿的休闲西装和西裤,头发也用鲍婧包里仅有的一瓶摩丝打了一下,显得格外精神,只等着哪个小太监前来宣召自己。
足足坐了约一个小时,才有一个小太监从楼上下来,喊道:“王爷召请毛利国海商毛渊明觐见。”
毛渊明赶紧站起身来,捧起装有寿礼的锦盒,跟着小太监一步步上楼。棱堡因为是荷兰人所建,最高层全是欧式建筑,只是外面挂了些灯笼之类的中式装饰品,又贴了好几幅寿字,显得喜气洋洋。
毛渊明跟着小太监进了正殿,只见正前方端坐着的郑经,身着绛红色锦袍,头戴翼善冠。毛渊明于是向前行了几步,到了郑经面前五、六米远的地方,向座上的郑经行了三鞠躬礼。郑氏本来是海盗起家,并不太讲究礼数,棱堡的正殿也并非明朝制度中王府的存心殿,没有特别的礼器,亦不适合行大礼,郑经本人又不太看重这些虚礼,稍具规格就可以了。
郑经见到毛渊明,只是淡淡一笑,问道:“你就是毛利国海商毛渊明?”
“正是。”
“你这名字作何解释?”
“是追比靖节先生的意思。”
“哦?你们毛利国人也读过陶渊明的诗?”
“是,在下不但读过,而且仰慕得紧。’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真是人间至乐的境界。”
第十六章 三十大寿(下)
听到毛渊明这么说,郑经忽然又有些感慨,一晃三十岁了,也不算年轻了,但是要享受陶渊明诗里逍遥自在的生活,只怕还是摇摇无期。
郑经对毛渊明的衣着打扮也感到十分新奇,又问道:“你这身衣服,在你们那里算是礼服么?”
毛渊明略想了几秒钟,朗声答道:“王爷,我们一行人在途中遭逢海难,一切辎重货物都丢失了,礼服自然也在其中。在下现在身上穿的,是一套还算不错的常服。”
郑经对这个诚实的回答很满意,慢悠悠地说道:“本藩听锡范说,你们遭逢海难,流落到此,眼下正住在英国商馆里?”
“确实如此,我们这些日子蒙王爷恩,受到冯大人的照顾,实在是万分感谢。今日王爷寿辰,我们备了一件薄礼,愿王爷万寿无疆。”毛渊明说着话,将手中的锦盒向前举了起来。
郑经身边的太监连忙走过来,将毛渊明手中的锦盒接下,转身呈给郑经。
郑经打开锦盒一看,却是个从未见过的东西,便问毛渊明这是何物。等毛渊明说是一块手表之后,郑经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本藩见过西洋人身上带着的怀表,和这手表可是一类东西?”
“正是,都是计时的器具。只不过,这一块是戴在手上的,价值远在那西洋人的怀表之上,如此方能彰显王爷高贵的身份。”
“哦,好啊。”郑经听毛渊明这么说,显得格外高兴。郑经见过西洋人的怀表,还问过价钱,知道那是好东西,而且价值不菲,如今得到这么一款,倒有些意外的惊喜。
“王爷,卑职听毛先生说,毛利国商人们还准备了一曲祝寿歌,打算为王爷献唱。”坐在侧边椅子上的冯锡范起身向着郑经说道。
“那就请他们上来吧。”郑经微微点头说道。
不一会儿,一众穿越者们跟着小太监来到了正殿门口。由于人数很多,正殿内铺排不开,便在门外列了队形,将琴、鼓都支了起来。
李书同一个手势,音乐响起,立时有了一种喜庆的气氛。一通前奏过后,众人便一起唱道:“恭祝你福寿与天齐,庆贺你生辰快乐!年年都有今日,岁岁都有今朝!恭喜你,恭喜你!”
《祝寿曲》的旋律歌词都很简单,是喜庆热闹的颂歌,穿越者们反复唱了三遍,音乐停下之后,却是反响平平,郑经和正殿里两侧在座的文武官员都没有什么反应,场面一时显得很尴尬。
毛渊明忽然意识到,对于现代人来说,由于影视和网络的传播,一般人听粤语歌并不困难,哪怕是东北人都可以做到,有些人像李健、宝石GEM、王赫野等等,甚至还能唱。但古人若是方言不同就如同隔山,这几句简单的粤语,只会闽南语和官话的郑经以及文武官员都不太听得懂。眼看冷了场,毛渊明只得赶紧对郑经说:“王爷,下面还有一曲献给在座诸公。”
郑经虽然没听懂之前唱了什么,不过依然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微微点了点头,毛渊明马上示意李书同和陈枫接着唱。
陈枫唱的是《爱拼才会赢》。《爱拼才会赢》在现代中国的传唱度极高,哪怕是完全不懂闽南语的人,也能哼上两句“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爱拼才会赢”。整首歌是个励志作品,旋律激昂向上,十分催人奋进,所以即使陈枫唱歌水平一般,就凭着一股热情欢快的劲儿,也马上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和刚才的反应平淡完全不一样,不少文武官员不由地站了起来,跟着欢快的节奏击掌。郑经听陈枫唱到“人生可比是海上的波浪,有时起有时落,好运、歹命,总吗要照起工来行”,心中大为感慨,回想自己前半生在战乱和生离死别中跌宕起伏,常常会感到命运不如人意,这种感觉似乎就在这首歌中。等听到“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爱拼才会赢”时,又备感激励,忍不住大叫一声“好!”。
众人见王爷叫好,也纷纷跟着喝彩。
一曲唱罢,郑经终于开朗地大笑起来,又说了一句“好!”,转脸问毛渊明:“这歌叫什么名字?”
“爱拼才会赢。”
“好,好一个’爱拼才会赢’!”郑经说着频频点头,“赏银十两!”
冯锡范见郑经高兴,连忙凑了过来,对郑经说道:“王爷,这些毛利国商人对王爷忠诚可鉴,又各具才能,如果能够量才而用,对王爷的大业颇有裨益啊。”
郑经听冯锡范这么说,没有表示特别的态度,缓缓地问毛渊明:“你们既然居于此间,在冯锡范那里协理事务,愿意么?”
“王爷,我们多得冯大人照顾,愿为冯大人分忧。”
“好,既然如此,锡范你酌情办理就是了。”郑经说着,又看了看毛渊明,“你们住在英国商馆,怕是多有不便吧?”
“是有些拥挤,也叨扰人家了。”
“嗯,锡范,你看看有没有更好的住处替他们安排一下。”
郑经这么吩咐,冯锡范和毛渊明自然各自称谢。然后郑经又发话,让小太监领着穿越者们离开正殿,回到下层广场之上,在一处棚下赐宴。
宴席的菜肴并不丰盛,不过比起日常的饮食还是要好了很多,大家难得开怀享用,总算是吃上了穿越以来第一顿心情舒畅的饭了。
回到英国商馆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了,众人又开始忙碌晚饭的事。克里斯布忽然让人来请毛渊明,毛渊明也不知道什么事,跟着来人进了商馆主楼的客厅。
寒暄之后,克里斯布便直截了当地对毛渊明说,自己这次前来东宁与郑经贸易顺带贺寿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所以很快会离开东宁返回万丹。中午毛渊明在向郑经进献手表的时候,自己也在旁边,看到了那块手表,所以问问毛渊明还有没有,想买一块献给英王。
毛渊明一听,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马上陪着克里斯布去找陆希星,把剩下的十六块手表全部拿了出来,供克里斯布挑选。
十六块手表之中,塑料质感的电子表占了大多数,克里斯布并不知道这是这个时代没有的稀罕材质,自然不屑一看,而是一眼挑中了其中最贵的一枚劳力士格林尼治型II。这枚劳力士格林尼治型II是18k黄金表壳表带,镶钻黑色蓝宝石表圈,共镶嵌36颗钻石和黑色蓝宝石12颗,连表带上也镶满了碎钻,光华夺目,贵气逼人。
这块表本来属于“空军马鹿”庄寒天,价格逼近百万人民币,当然对于庄寒天来说不算什么。陆希星心算了一下,一百万人民币的价格大约在一千五百到两千两银子之间,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卖个两千五百两才行。
克里斯布拿着这块表仔细地端详了一阵,问道:“这块表,五千两怎么样?”
这句话一出口,毛渊明和陆希星都是一怔,没想到价格开得这么高。转念一想,又觉得非常合理,机械表、黄金、钻石,每一样单独拎出来卖,在这个时代的价格都远远高过现代,那么整块表的价值显然也应该高出数倍。
克里斯布见两人犹豫,以为开价过低了,讪笑着说道:“六千两能让你们满意吗?”
“一万两。”陆希星咬了咬牙说道。
克里斯布稍微犹豫了一下,又说道:“八千两,为了我们的友谊。”
“九千两,为了英国与东宁王国的长期合作。”
“成交!”克里斯布高兴地接受了这个价格。毫无疑问,这块表如果拿到英国伦敦的斯宾克拍卖行去拍卖,一万两只能是起拍价,而如果献给国王的话,则可以算是无价之宝。
毛渊明和陆希星自然也非常满意,当下握手定约,第二天由克里斯布带上银子来取货。
第十七章 世孙郑克臧
一夜过去,天色平明。
随着时间的推移,穿越者们已经改变了原来的夜生活习惯,渐渐适应了“黎明即起”的传统生活节奏,毕竟在没有电的情况下,晚上是无所事事的,而白天不早起的话,生活就会显得非常局促。
毛渊明吃完早饭就等着克里斯布来送银子,结果先等来的却是蔡添。冯锡范昨天得了郑经的许可,可以正式让“毛利国人”为己所用,自然是十分满意,于是一大早又派了蔡添前去相请。
毛渊明估计冯锡范肯定会说北兵的事,所以项绍宽和许纬辰还是得一起去。
到了王府,依旧是在上次见面的偏厅。落了座之后,冯锡范果然笑嘻嘻地说起了北兵的事:“既然王爷准了整军之事,现在开始就要付诸实施了,请问几位有何具体的方略啊?”
这件事情,项绍宽在脑子里已经想了不下几十遍,又与军事组的其他人仔细商议过,所以马上答道:“冯大人,此事我们商议过,正如在章程中所写,以北人治北为宜,免了那五位营总,另外在北兵之中选拔营官。”
“嗯,免去五名营总之事,冯某与二爷已经商议过了,这五个人确实成事不足,另调去别营当差就是了。”冯锡范微微点头说道,“不过,新的营官如何选拔,你们可有办法?”
“也商议过了。现在并非战时,农忙时节也过了,任命营官也不急于一时,我们想先将营中的哨长们集中起来,特训十天,看看其中有无可用之才,再作定夺。”
“好,很好。就按你们的方案去办。”冯锡范对这个方案非常满意,又说起了另一件事,“王爷要冯某为你们重新寻一个安置之地,冯某倒是有一个好去处。”
毛渊明其实也急着想从英国商馆里搬出来,毕竟那些供水手居住的大通铺条件实在太差,男的都觉得住得难受,女孩子们就更忍无可忍了。因此连忙问道:“冯大人说的是哪里?”
“王府附近不远,有一所大宅,原本是一位富豪林员外的家宅。那林员外两年前去世了,留下妻子周氏和一个儿子。林家家世富裕,在城外有土地数千甲,算是本地数得上的富豪,当年国姓爷刚到东宁之时,军中粮食不足,林员外即送了三千甲土地给国姓爷用于屯田。国姓爷因此十分敬重林员外,许他在王府走动,又与冯某相识。”
冯锡范一大段介绍说完,毛渊明和许纬辰都觉得十分不解,许纬辰开口问道:“林家如此富豪,难道还要吉屋出租赚些许小钱吗?”
冯锡范闻言哈哈大笑,说道:“当然不是。林家大宅三进三重,住百十人不在话下,只是林家本来就人丁不旺,林员外没有兄弟,连近支的亲戚都没有。林员外去世之后,只留下孤儿寡母,家中显得十分冷清。那周氏也不知哪里听来,说要子孙兴旺,家里需要有些人气,所以才打算出租房屋。他们母子现在住在后院,前面两进都可租住。”
“哦?那这宅子租出去过吗?”
“没有。几位不妨想想,这宅子如此广大,若是租给一家人,平常人家如何租得起?王府的官员又各有宅邸,不会去租这宅子,故而虽然一直想租出去,却乏人问津。”冯锡范详细地给三人解释,“不过,对你们来说倒是一个好去处。你们五十多人,住进去正好合适。唯一略有为难的地方时,那周氏索要年租五十两,不知……”
毛渊明昨天刚刚卖表得了九千两,此刻正是财大气粗的时候,对这个问题自然是付之一笑,一口应承了下来。
冯锡范见毛渊明应得痛快,也算是一件事情落地,心情为之一松,于是又吩咐上茶点。
“对了,等你们搬到林宅之后,平日里无事就来这里坐坐,冯某也可以随时请教。”
“冯大人千万不要客气,能为冯大人出力谋划,我等深感荣幸。”
几个人正说着话,外面却是一阵嘈杂,似乎是一群小孩子在玩耍。只是声音太大,大家只得站起来出门看看。
门前的空场上,两群小孩各有十几人,都拿着竹杖,竹杖的头上用白布包了,看样子是在玩打仗游戏。在两群小孩的身后,各站着一个衣着相对干净整齐的孩子,像是“主帅”。冯锡范见了一笑,说道:“你们看,左边那个略矮一点的,就是世孙克臧,今年才满十岁。右边那个是五爷,讳一个智字,也只有十二岁。”
“世孙?”毛渊明有点惊讶,“郑克臧不应该是王爷的长子吗?”
“哈哈哈哈。”听到这句,冯锡范爽朗地大笑起来,“毛先生有所不知。我们平日里称呼殿下为王爷,那是为了方便。国姓爷驾薨之后,世子殿下并未继承王位,而是一直以延平郡王世子、招讨大将军自居,所以克臧少爷自然也就是世孙了。”
“这是为何?国姓爷驾薨,世子难道不应该依礼即位登基吗?”
“此事说来话长,还正应了毛先生这句’依礼’。永历十六年六月,昭宗陛下和国姓爷相继辞世,因为昭宗驾崩在前,世间又无人再拥立大明天子,世子殿下认为无法循朝廷仪注即位为王,故而以世子之名统领东宁。”
“原来如此……”
几个人说话之间,孩子们的打仗游戏也在紧张热烈地进行。现在“战场形势”已经明朗,五爷郑智这边的孩子平均年龄略大,身材也就高大一些,无论郑克臧如何发号施令指挥,“郑智军”凭着力量已经把战线推到了郑克臧面前。“郑智军”的一个孩子抡起竹杖,朝着郑克臧打了下去。
看上去,这个游戏的规则是“主帅”站在石灰粉画的圈中不能移动,任何一方击中对方“主帅”者,即为获胜。这一杖打下去若是击中郑克臧,那么“郑克臧军”就输了。就在这紧要关头,“郑克臧军”的一个孩子从旁边跳了过来,挡在了郑克臧的面前。
因为这个孩子是突然跳出来,对方也来不及收力,这一杖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肩上,那孩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冯锡范见状,赶紧向前走了几步,大声喝道:“都住手吧!”
孩子们见是冯锡范,马上都停了下来,连那个哇哇哭的孩子,也立刻收住了哭声。郑克臧只是不服气,冲着冯锡范说道:“冯统领,五叔的手下比我的高大些罢了,只是拼些个蛮力,再来一局,我一定能赢。”
“什么叫再来一局一定能赢?这局你又没输。”许纬辰忽然说道。
“对啊,林倌儿替我挡了一杖,对方到底没能打到我,所以这局还没结束呢。”郑克臧恍然大悟。
许纬辰走向前去,弯下腰对着郑克臧说道:“你的弟兄替你挡了一杖,你要怎样酬谢他?”
“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你别管我是谁,我只是问你,你身为主帅,有弟兄替你挡了一杖,你应该怎样酬谢他?”
“我……等我将来当了王爷,就封他作大将军!”郑克臧长得英姿挺拔,除了皮肤略有些黑之外,可算是一个英俊少年。此刻瞪着一对大眼,闪着炯炯有神的光芒,大声说道。
“好!孺子可教。”项绍宽也走了上来,夸赞郑克臧说道,“身为主帅,就要赏罚分明,如此才能号令三军,战无不胜。”
郑克臧第一次见这两个陌生人,却又如此不认生地和自己说话,与平日里那些卑躬屈膝的太监和谄媚的官员大不相同,觉得非常奇怪,于是看了看冯锡范,问道:“冯统领,这几位是你的朋友么?”
冯锡范便笑着走上前,说道:“这几位都是我请来帮忙整顿军务的外洋人,少爷不必见外。”
郑克臧听冯锡范这么说,也就不再怀疑,转身冲着项绍宽大声说道:“你刚才说什么’号令三军,战无不胜’,你懂兵法吗?”
项绍宽一脸严肃地回答:“你想学吗?”
“我又不知道你懂不懂,怎么学?!”
见郑克臧十分倔强,许纬辰笑着说道:“这样吧,由这位项叔叔指导你们一局,你们就知道什么是兵法了。”
第十八章 兵法与武器
郑克臧将信将疑,挥手把孩子们都聚拢了过来,围在了项绍宽的身边。项绍宽弯下腰,轻轻地问:“你们当中谁跑得最快?”
“大黄跑得最快了!”、“还有王倌儿也跑得快!”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道。
“行,那么你们就这样……这样……这样……”项绍宽逐一吩咐孩子们,“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好,再来一局。”冯锡范乐呵呵地站在了场地中间,充当裁判。
两群孩子再次列队,准备开始比赛。
平时孩子们玩这个游戏,都是排成一字横阵,类似美式橄榄球比赛的对阵争球。这一次,项绍宽嘱咐其余的孩子依旧在前面排成横阵,而大黄和王倌儿则躲在人墙后面。
冯锡范一声令下,比赛开始。两群孩子如以往一样,向前相互顶住,使用竹杖推搡对方。郑智队的孩子本来比郑克臧队的孩子高大些,现在郑克臧队又少了两个人,几下推搡之后阵线就开始向后退。
等阵线推到郑克臧面前二十步远处,项绍宽忽然大喝一声“冲”,两个躲在人墙后面的孩子“嗖”地一下从人墙两侧绕过,直奔郑智。
郑智队的孩子马上发现了对方的“奇袭”意图,想要转身回援,不料项绍宽又立刻大喊一声“推”,郑克臧队的孩子们马上全力向前推搡。
郑智队的孩子多半都想要转身回援,身体重心已经向后移动,被郑克臧队的孩子们用力一推,纷纷倒在了地上。剩下还没摔倒的,也顾不上回援,努力顶住这一波攻势。
大黄和王倌儿于是变得“无人盯防”,直接冲到了郑智面前,大黄的竹杖一挥,从上方劈了下去,郑智连忙用手里的竹杖迎击,虽然挡住了大黄的一击,然而“噗”地一声,王倌儿从下方用竹杖头上包的白布打中了郑智的腿。
“少爷队获胜!”冯锡范大声宣布比赛结果。
“好!”、“赢啦!”郑克臧和孩子们欢呼雀跃。
许纬辰走到了林倌儿的旁边,扶着他的手臂问道:“肩头还疼吗?”
林倌儿看上去在这群孩子中差不多是最小的,用闪烁的大眼睛望着许纬辰,用力答道:“疼,可是我不怕疼。我将来要当大将军,跟着少爷去打仗。”
冯锡范在一边指着林倌儿说道:“这个林倌儿只有七岁,他就是林员外的儿子。因为林员外有功于国姓爷,去世又早,所以王爷吩咐让他在克臧少爷身边走动,将来长大了便是少爷帐下的亲随。”
许纬辰听了,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郑克臧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项绍宽面前,抬起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项绍宽。你叫郑克臧,对吗?”
郑克臧还没来得及答话,郑智已经跑到了两人身边,大声说道:“项绍宽,你教了克臧一招,那你也得教我一招。”
“你想学啥?”项绍宽转过脸来看郑智。郑智长得棱角分明,眼珠略有些凸出,嘴唇很厚,皮肤黝黑,与郑克臧有几分相似,但眉宇间缺少一点英武之气。
“你刚才用的那招,应该怎么做才能防住?”郑智显然对自己输掉比赛很不服气。
项绍宽用手指了指郑智的手下,问道:“你知不知道,你的手下比对方要高大一些?”
“知道啊,然后呢?”
“那你为什么要把所有的人都排在前面呢?”项绍宽问道。
见郑智没有反应,又补充说道:“兵法恃强则凌弱,持弱则出奇。你的’兵’比对方强,就要全面安排战线,防止对方出奇制胜。你把全部的人堆在一处,短时间里不能取胜,就给了对方偷施冷箭的机会。”
“那……我应该怎么做?”
“用兵要稳字当头,孙子兵法有云:先为我之不可胜,而后为敌之可胜。你可以把八成的’兵力’放在前线,另外两成留作机动,以防对方偷袭。你的’兵’比对方强,慢慢打下去总是会获胜的,一旦被对方找到偷袭的机会,胜负马上就逆转了。”
“我明白了。”听完项绍宽的分析,郑智似懂非懂地说了一句。
“你很厉害,果然懂兵法,我想拜你为师,学习兵法!”郑克臧听了项绍宽的讲解,昂着帅气的小脸,一字一顿地说道。
冯锡范听到这话,连忙过来拦住:“少爷,你若真的要拜师学习兵法,需得先禀明王爷,由王爷为你安排,万万不能自作主张。”
“那我现在就去和父王说。”郑克臧说罢,转身向着棱堡里走去。冯锡范还想拦,少年人一阵风似地走远了。
冯锡范不得已,转过身来讪笑这说:“少爷就是这个风风火火的脾气,各位千万不要见怪。他年纪还小,说的话也不可当真。”
郑克臧一走,郑智觉得无趣,便招呼孩子们去河边摸鱼玩耍,大部分孩子跟着郑智走了,不想去的便一哄而散。
冯锡范也没有其它要紧事,便送了几人出门。
回到英国商馆,克里斯布已经在等着了。原来克里斯布一早出门去码头点算货物,又和会计核对了账目,发现置办了运回万丹的货物之后,账上白银只有三千三百多两,支付不了九千两的表价,所以想问问毛渊明能否接受分期付款。
毛渊明和陆希星一商量,决定先收下克里斯布三千两,然后让他写下六千两的欠条,一年计息六分,即三百六十两。
克里斯布一口答应,便由李书同执笔,写下了中英文对照的欠条,由克里斯布在上面签字画押。
陆希星把克里斯布交付的银票和欠条收好,正准备将表交给克里斯布,项绍宽忽然说道:“等等。”
克里斯布以为对方要反悔,显得颇为紧张,两眼直直地瞪着项绍宽。项绍宽却不紧不慢地说道:“不如这样吧,你替我们置办些货物,我们就免了你的利息。”
“哦?听上去很有意思,那你们需要哪些货物呢?”
“明年你再来时,运送1500支燧发火枪和两万斤硫磺给我们。”
“对对对,我们需要火枪和硫磺。”毛渊明也恍然大悟,要掌握自己的武力,武器必须从现在开始考虑。
克里斯布听到这话,却有些犹豫,喃喃说道:“这些货物倒是可以置办,只是两万斤硫磺会占据太多舱位,恐怕影响我们别的生意。”
“生意也分大小。”许纬辰立刻在旁边补充道,“这些火枪和硫磺将是我们与满洲人作战的重要物资。只要在战争中获胜,中英之间的贸易规模就会数十倍的扩大。孰轻孰重,您阁下应该非常清楚。”
意思相近的话,克里斯布早在船上就已经听过了,现在许纬辰又提醒了一次,克里斯布细想了几秒钟,也就下了决心答应。
于是,又请李书同再写了一份备忘录,同样是中英文对照,列明求购的项目、期限和优惠条件。不同的是,这份备忘录一式两份,克里斯布和毛渊明分别签字交换,各自保存。
陆希星这才将价值连城的劳力士格林尼治型II手表交给克里斯布,双方再次握手致意。克里斯布又将准备留在东宁的商馆经理西蒙·德尔博(SimonDelboe)和副经理约翰·达克莱斯(JohnDacres)介绍给穿越者们,并且小声告诉毛渊明,约翰是英国东印度公司总经理亨利·达克莱斯(HenryDacres)的侄子,来这里的目的是历练,当然也是为了镀金,这人虽然才具平庸,却“是个好人”。
克里斯布告辞之后,陆希星赶紧取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和陈枫一起直奔镇上唯一的一家钱庄,兑取了银钱。然后又急匆匆前往当铺,将之前所有典当的首饰一一赎回,毕竟这些首饰是穿越者们为数不多的现代物品,若是流失了,还真有些心疼呢。
第十九章 林家大宅
午饭过后,冯锡范差人过来英国商馆,陪同毛渊明去林家大宅看看详情。这次来的人既不是仆役也不是蔡添,而是冯锡范的二弟冯锡圭。冯锡圭和冯锡范长得很像,只是略年轻一些。寒暄之后大家才知道,冯氏兄弟一共三人,还有个幼弟冯锡韩,只有十几岁,还在家读书。
考虑到这是日后居住之所,需要看的仔细些,于是建筑设计师唐云沛、建筑质量工程师谢成武以及秦九儿、云姨夫妇都一起前往。
冯锡范与林家关系不错,冯锡圭也常去走动,毕竟是东宁一大富豪,又没了家长,冯锡圭常去帮忙处理一些周氏不好出面的事情,也能得些好处。
林家大宅坐落在安平镇的宁南坊,实际规模比冯锡范描述的还要大些,并不仅仅是一座“三进三重”的宅子。整个宅子门幅有三十多米宽,大门里面居然还有东宁民宅很罕见的影壁,绕过影壁是大约七、八米纵深的天井,然后是二门。
进了二门才是“三进”的第一进,正对门的是正厅,正厅两侧各有书房、卧房,两翼回廊则各有三间厢房。穿过正厅便是第二进,也差不多是一样的格局,只是正房是规模略小一些的花厅。
走到花厅后门,冯锡圭示意众人止步,再往后面便是周氏和林倌儿居住的第三进。格局与前两进也是大同小异,母子俩在正房居住,还有一些仆役使女住在两侧厢房。正房后面还有花园,不过隔着正房,穿越者们自然也不便过去参观。
林家的管家林祥代表主母陪着众人参观,并且表示如果众人满意,现在就可以写契入住。毛渊明对看到的部分没有什么意见,但是又担心自己是外行,便说要等“行家”看过才能决定。
“行家”唐云沛和谢成武前前后后仔细检查了一番,觉得这座宅子保养的还是相当不错的,应该没有问题。不但房间在采光、通气方面相当完美,而且下水道、厕所这些不易注意到的地方,也很明显有经常清洁疏通的痕迹。只是前两进的厢房虽然够多够大,却没有那么多床供众人睡,房里的家具也不够使用,需要雇佣木匠打造。云姨又提出,男生睡的床无所谓,女生睡的最好是带帷帐的,这样可以有个遮掩。
这样合计下来,需要架子床十一张,普通板床四十一张,唯独云姨夫妇的双人床,林祥马上就能提供。冯锡圭说可以请冯锡范调用王府内官监的匠人加班加点打造,最多七八天就能完成,只是需要加给额外的工价。毛渊明心知大家在英国商馆再住下去必然出问题,于是满口答应给予两倍的工价,只要工匠们尽快完成。
终于,一天忙碌下来,今后的事情基本有了个轮廓,经济问题得到了缓解,乔迁新居也指日可待,心情可以略微舒展一下了。众人回去途中经过东明楼时,毛渊明提议今晚在这里摆下酒席,一起畅饮庆祝新生活的开始,大家当然一个个举双手赞成。
按照陆希星的计算,穿越者们目前每月花销大约四十两银子,如果今后过得松弛一点,每月花上六十两,手上的三千两也能维持四年时间。而且实际上并不需要维持那么久,因为三藩之乱在两年零三个月之后就会开始,钱还是比较宽裕的。现在需要考虑的,就是在这两年零三个月里做好充分的准备,来迎接这个巨大的机遇和挑战。
根据项绍宽的请求,冯锡范调了一队侍卫配合军事组的工作,开始对北兵进行整顿。第一天自然是冯锡范和郑聪都要到场,宣读王爷的敕令,将五名营总全部免职,调往其它军镇的营中效力。
然后按照事前的计划,所有哨长和识字的什长都暂时集中培训,其他人在侍卫队的监督下进行点算。冯锡范当众宣布,在本次整顿之前的缺额行为一律既往不咎,但现在必须配合侍卫队严格点算,如再有隐匿空额的情况必定严惩。
经过一整天的点算,北兵总额被确定为两千零七十九人,也就是说,之前的空额率几乎达到了百分之二十。郑聪和冯锡范对这个结果当然是非常不满意,但是在项绍宽看来,一切从零开始,只要现在的员额落实了,以后就好办了。
集中培训的哨长和什长们一共有四十多人,被军事组统一命名为“学员”,之前因为顶撞郑聪而被关押的哨长俞齐时,也在项绍宽的请求下,被郑聪赦免,名列其中。所有学员的第一件事就是领取一张纸和一支笔,书写自己的姓名、年纪、乡里、家中人口等等。写完之后由许纬辰统一收取存档。
之后由项绍宽进行训话。按照众人的猜想,项绍宽势必要强调这次整编的重要性,指出王爷如何重视,二爷和冯锡范如何亲力亲为,要求大家积极认真地对待,等等。
然而项绍宽只讲了一分多钟。在这一分多钟的时间里,大部分时间是告诉学员们这次集中培训需要花十天时间,期间所有人必须在屯所旁边制定的营房居住,不得擅自离开。剩下的时间强调了两句话:“第一,如有任何意见,随时可向军事组提出,不必拘谨;第二,如没有意见,一切行动须听从指挥,抗令者严惩。”
台下听训的学员们,对这些话的反应并不如军事组成员们的预期,似乎既不相信这些“毛利国人”的话,也对整编本身缺乏兴趣。
但是无论如何,整编既然开始了,就要坚决地进行下去。按照军事组商定的方案,学员们接受早晚两训,由邹树人带队,几个侍卫协助。训练的内容还是军姿、队形、报数、行进等等。这些训练本身对提高个人战斗能力没有帮助,但是能提高军人的集体感和执行力。尽管军事组对马上能打造一支近代化军队不抱希望,但如果能稍微提高一下军队的组织度,战场上的表现就会大不相同。
中午饭后的空闲,则是单独的谈心时间,军事组的成员加上许纬辰,和学员们进行一对一的谈心。谈心的内容很简单,先由学员讲述一下自己的出身、家庭和从军经历,还有这几年在东宁的生活情况,对军中事务的看法。
前后谈了十几个人,穿越者们普遍的感觉是学员们讲述自己的身世和经历比较清晰流畅,但是对于军中事务的看法要么吞吞吐吐,要么不知所云。其实大家也明白,如果要调动这些学员的积极性,应该先开个大会当众撤销五个营总的职务,再宣布一下他们的罪行。但是既然这次整编不打算触动太大,因此也只能按照现状将就。
整编工作的对象不仅仅是军人,还包括后勤财务,由陆希星、鲍婧和常镇业负责,将各营伙兵头以及账房聚拢在一起核对数目。鲍婧和常镇业穿越前都在银行工作,业务非常熟练。
账目不查不要紧,一查才发现每一个营的账上所剩下的银两都是个位数,五个营加在一起也不过是剩下了十七两六钱多的银子。显然,银子是被前任或者更前任的营官吞没了,但是现在既然说了既往不咎,也不方便追查追缴了。
总之,一天下来,穿越者们发现问题不是减少了,而是多出来了。
第二十章 俞齐时的愤怒
晚饭时间,一群人坐在一起边吃边商议。账目虽然亏空严重,但是处理起来还不算太困难,就按照现有的银两重新登记做账,之前的数目显然是追不回来了,就当不存在吧。常镇业建议,第二天找熟悉伙食采办流程的老伙兵头,了解一下士兵用餐的消费,做个预算,然后再向冯锡范申请经费。大家都觉得也只有如此了。
至于学员,问题更为复杂。郑氏军中的北兵基本上都是永历十三年郑成功北伐南京时,从张煌言所部划拨到郑军的,当时十几二十岁的小伙子,现在基本都是三十上下了。而且南京战役失败之后,北兵再无机会回到浙江,离开家乡已经十二年之久了。东宁地方狭小,人口不多,北兵们自然也无从娶妻成家。所以,这些学员作为哨长、什长,他们又要管理好这两千来个光棍,又要承受营总和兵部官员的压力,必定是有很大的苦处的,否则也不会出现俞齐时对郑聪动手这样的事件。
吃完饭,许纬辰等人趁着暮色回安平镇,军事组的成员则带着铺盖住在了屯所。按照项绍宽的想法,每天早餐早训,军事组的成员都要和士兵一样出席,作出官兵一致的表率,因此必须住在屯所。一开始大家担心屯所的环境比英国商馆更差,“空军马鹿”庄寒天会不愿意,不料庄寒天第一个附议项绍宽,并且要求坚决执行。大家不由得感慨这个纨绔子弟毕竟还是有革命军人的底子。
第二天清早,军事组的成员们准时出现在了粥棚,和学员一起领取早餐。虽然郑聪和冯锡范并没有明确说过军事组的成员们到底算是多大的官,但是既然负责整顿军务,那么在士兵们的眼里,这些人至少是营总以上的官员,现在居然和大家同时出现并且吃同样的食物,确实有些令人震惊。
早饭后的早训与前一天无异,学员们继续由军事组的授课。许纬辰从安平镇带了几个有空闲码农过来,统计士兵的姓名年龄籍贯,全部整理归档。相比古人,现代人的优点之一是擅长数字化管理,唐朝的“大案牍术”是虚构出来的,但穿越者们是真的会。
午饭之后,继续一对一谈心。许纬辰建议项绍宽仍然要从俞齐时身上找到切入点,于是两人把俞齐时叫到屯所的一间房间里,询问情况。
俞齐时已经见过两人了,所以也并不扭捏,问他什么就答什么。项绍宽和许纬辰很快就弄清楚了,俞齐时是家中长子,还有一个弟弟,家境本来比较富裕,读过两年书,认识几个字。永历十年清军南下,乡里惨遭涂炭,十六岁的俞齐时因此加入张煌言的军队。后来因为作战勇敢升为什长。南京之役,郑军先胜后败,损失惨重,俞齐时跟随败兵南逃到了厦门。后来郑成功大举攻台,俞齐时因为颇有战功,又升为哨长。不料,郑成功不久之后病死,郑经与郑成功的弟弟郑袭争夺王位大打出手,郑袭战败之后率众降清,导致郑军实力大损,很快在清军进攻下失去金厦二岛。俞齐时因此和所有的北兵一样,只能留在东宁,等待郑经西征故土的那一天,这一等就是十年。
“所以,北兵们都想早日回到家乡?”许纬辰问道。
俞齐时无奈地点了点头:“那是当然啊,弟兄们都离开家乡十多年了,有些都三十好几了,也没娶妻成家,也不知道家人生死如何……”
“那若是大军西征呢?你们愿意出力打仗吗?”项绍宽严肃地看着俞齐时问道。
“西征?!什么时候?!我们当然愿意啊!”俞齐时的眼里忽然闪现出了光芒。
“别急,按你们现在的样子,能打得过满清的绿营兵吗?要是对上八旗铁骑呢?”项绍宽依旧是面无表情地说道。
俞齐时听到项绍宽这么问,显得有些沮丧。从浙江到南京再到福建,俞齐时和清军交手过很多次,清军的战斗力还是非常可观的,郑军主要的优势还是在海面上,陆战则非常艰难。如果现在郑经出兵攻打福建沿海,可能一开始会取得一些胜利,但是清军主力来援之后,郑军几乎必败无疑。
看到俞齐时没有回答,项绍宽继续问道:“你既然读过书,认识字,读过兵书吗?”
“没有,我小时候跟着塾里的先生读书,只是认识些字,读了《三字经》、《百家姓》,又读了几页四书,后来就当兵了。”
“哦?既然是读书人家,为何当兵呢?”
“满人南下,强行推进薙发易服,不少百姓因此掉了脑袋,我一怒之下,就投了张煌言大帅的帐下。”
“呵呵,冲冠一怒为百姓,你倒也是条血性的汉子。”许纬辰笑呵呵地说道,“那你说说看,现如今北兵营有什么弊端急需改革的?”
“你们要听真话?”俞齐时用一种轻蔑的眼神看着二人,仿佛在说“你们别是做做样子的吧”。
“我们这些人整日在这里,和大家同吃同住,连安平镇都不回,你觉得是专为了听假话?你一定要照直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因为知道了俞齐时读过书,许纬辰的用词于是略带着一点文。
“要听真话容易,怕是你们听了也没什么办法。”
“你只管说,我们既然受命整顿军务,绝无办不了的道理。”项绍宽神情严肃,盯着俞齐时看。
“好。”俞齐时仿佛下了决心,坐着的身体也挺了一挺,“其实吃空额、贪腐、欺压士卒这些弊端,哪个营都有,哪怕北兵营里特别严重。这些当然要尽力革除,但也不是最要紧的事情。”
“那最要紧事情是什么?”许纬辰皱着眉头,等着俞齐时的下文。
“最要紧的是,北兵营的弟兄们没有盼头,军心涣散,人心浮动。营总是上面派来的,哨长们晋升无望,又没有钱娶妻成家,就算想要开小差逃走,隔着大海茫茫又如何回得去家乡?”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么带着大家打回浙江去,要么让大家在这里娶妻生子落地生根?”许纬辰问道。
“对,弟兄们当兵都十多年了,总要有个归宿,若再有个十年时间,都要四十出头了,难道做一辈子大头兵?”
俞齐时这么说完,项绍宽和许纬辰都是一阵沉默。
“哼,我就说你们两个办不了吧。所以说真话有什么用,到时候还不是不了了之。”俞齐时忿忿地说道,把身体扭向了侧边。
“不,办得了,而且一定要办。”许纬辰摇了摇头,“告诉你吧,你刚才说的,我们昨天晚上开会的时候都想到了,这些问题是一定要解决的。现在我们要考虑的,是怎么做出一个完整的计划。”
“什么意思?”俞齐时显然不太理解什么叫“完整的计划”。
“意思就是说,要做好充分的准备。如果不练兵,你也知道打不过清军,练兵的话,还要牵扯其它事务,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明白的。”项绍宽回答道。
“而且,东宁男多女少,根本无法给所有人婚配。我们会尽量考虑弟兄们的需要,但是你们最需要上心的事情就是打仗。”许纬辰补充道。
“要是真的去打清军,弟兄们都愿意听从调遣,练兵的事不在话下。”
“行了,你先下去吧,我们自会有安排。总之,如果到时候要和清军开战,你不要退缩就好。”项绍宽说着挥了挥手,示意俞齐时下去。
“好,只要是能打回家乡,我俞某人绝不退缩。”俞齐时站了起来,以一种期待的眼光看了看项绍宽和许纬辰,大步流星地从屋里走了出去。
第二十一章 贪腐与好色
在屯所的另一件屋子里,陆希星和常镇业也在与几个资深伙头军们座谈。常镇业的本意是,希望资深伙头军们能帮忙写一个预算,然后向冯锡范申请拨款,解决一下大家的吃饭穿衣问题。
然而伙头军们提供的情况却完全不同。兵部和户部拨给的银钱本来就很少,各营都差不多,所以账上的银子少固然有贪腐的因素,但并不意外,跑去找冯锡范要也无济于事。
“那没有钱你们用什么买粮食?”常镇业问道。
“我们从来不买粮食啊,粮食都是兵部直接拨给的。大家吃得不好只是因为上面有人克扣。”一个四十来岁的老伙兵说道。
“我明白了,我们之前是想当然,觉得军队是发钱买粮食,其实现在根本没有什么’商品经济’,粮食是实行’供给制’的,所以要想改善大家的伙食,还是要从供应入手。”常镇业恍然大悟,对着陆希星说道。
常镇业长得身材高大,斯文白净,脸上显露着江浙人的俊秀,身上则很有一种文人气质。伙头军们自然听不懂他所说的“商品经济”、“供给制”是什么意思,只当是秀才老爷的学问。
“那,你们知不知道是谁在克扣粮食?”陆希星望着伙头军们问道。
“呵呵,这还有什么知道不知道。你想啊,上面拨下来的粮食,有人拿去卖了,再和兵部的人分账。除了那几个营总,谁还有这权力?谁还有这胆子?”老伙兵一脸鄙夷地说道。
“这么说来,只要不和兵部的人勾结倒卖粮食,其实粮食应该是够吃的?”
“那是当然的。只不过,你要是不和那些人勾结,他们未必有好脸色给你看。我一个小小的伙头军不怕乱说话,你们自己掂量。”
陆希星和常镇业听完这话,都陷入了沉默。其实在任何时代,贪腐的套路都大致一样,这个老伙头军所说的,可想而知就是实情。至于如何处置,只有等回去再商议了。
第二天的整训结束,情况更明确了一些。项绍宽和几个人一商议,觉得盗卖粮食的事情,兵部那边的人应该也不敢声张,反正现在原来的营官都调走了,粮食又是一旬一领,只要下一旬亲自接手,最多请冯锡范或者郑聪干预一下,应该就能够解决了。
难点还是在整编和训练。整编的方案项绍宽基本上已经有谱了,训练有邹树人在,也问题不大。难处是没有明确的目标,很难调动士兵的积极性,但军事组又无法随意设定目标,毕竟现在只是受命整训,并不是拿到了这部分人的兵权。
大家商量来商量去,决定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继续对学员们进行培训,毕竟这四十几个人将来就是这支北军的骨干。至于其它,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毛渊明这几天清闲了一点,军事组和相关的一群人忙于整训,林家大宅的重新布置和家具打造由“业内人士”唐云沛、谢成武以及云姨夫妇负责,自己终于稍微有了一点时间,能够到冯锡范的“办公室”坐坐。
冯锡范看上去心情不错。可想而知,郑经认可了之前训练侍卫的成果,又把北兵整训的工作交给了他,这样一来,北兵名义上还是郑聪统领,实际上已经掌握在他的手里了。
和毛渊明闲聊了两句之后,冯锡范忽然问道:“毛先生,请问令表妹许了人家没有?”
毛渊明自然是一愣,心想自己哪里来的“表妹”。略微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当天见到冯锡范的时候,许纬辰把秦九儿介绍成了自己的表妹。再一想,冯锡范今天这么问,估计是郑聪还在那里念念不忘,所以让冯锡范来探探口风。
毛渊明因此略一思考,说道:“冯大人这话,怕不是替二爷问的吧?毛某只能以实相告,九儿倒是还未许配人家,只是婚姻大事总得父母作主,何况如今我们客居东宁,又岂能擅作主张。”
冯锡范见毛渊明如此说,心中已然知道毛渊明的推搪之意,于是干笑了两声说道:“呵呵,毛先生果然睿智。二爷再三要求冯某,冯某也是无从推却。既然毛先生这样说了,冯某必定好生回复二爷,请他不要再挂念就是了。”
提到郑聪,毛渊明忽然来了兴趣,问道:“冯大人,二爷今年贵庚,娶妻了么?”
“二爷好像是永历元年丁亥生人,今年二十五了。二爷的婚事是国姓爷在的时候就定了的,迎娶鲁王的幼女。”
在毛渊明的印象当中,末代鲁王叫朱以海,甲申之变后曾经短暂担任监国,后来永历皇帝登基,南明各路军阀都承认永历的地位,故此朱以海取消了监国的称号。朱以海早期依靠张名振、张煌言等人的力量,后来投靠了郑成功,不过似乎并不得志。
“我之前听人说起过,鲁王朱以海投奔国姓爷,不过不知其生死,更不知道他还有女儿。”
“哈哈,毛先生的消息也算灵通了,不过毕竟相隔大洋,不那么确切。”冯锡范其实不知道台湾离“毛利国”有多远,不过说“相隔大洋”大致不会错,“鲁王在国姓爷驾薨之后半年,也随着去了。”
“哦?那他可有子嗣留下?”
“有个遗腹的儿子,起名叫朱弘桓,现在是鲁王世子,今年十岁了。上次冯某给毛先生解释过了,眼下没有大明皇帝,所以世子们都无法即位。”
毛渊明听得十分出神,一边频频点头,心里觉得这个信息非常有意思,因为大明宗室对郑经来说,哪怕不算是奇货可居,至少也是手里握着的筹码。
冯锡范见毛渊明有兴趣,于是顺着话头继续往下说:“鲁王总共有八个儿子,前七个不是夭折就是在战乱中殉难,最后留下一个遗腹子,也算是保住了一丝血脉。”
这句话冯锡范说得平淡,但在毛渊明听来,却是异常惊悚。现代中国科技发达国泰民安,孩子夭折已经是罕有的新闻,但在明末乱世,哪怕是王爷的儿子也只能留存少数,更何况普通百姓。
想到这里,毛渊明又殷切地问道:“那女儿呢?鲁王有几个女儿?”
“鲁王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很早出阁,留在了浙江,如今生死不明。二女儿的仪宾叫郑哲飞,是福建人,前几年郑哲飞去世了,她带着子女渡海来到东宁,现在和宁靖王爷一处居住。三女儿和二爷年纪相仿,国姓爷还在的时候就成了亲,膝下也有一个儿子了。”
“原来如此,看来二爷也算是有福之人了。”毛渊明笑着说道,“对了,上次有劳冯大人为我们和二爷摆酒说合,如今我想,在东明楼宴请二爷,还请冯大人代为转致。”
“这个好办,只要毛先生定好日子,冯某保管二爷到场。”
在工业化之前,即使是木质家具制造的速度也比穿越者们想象的要慢。十一张架子床加上四十一张普通板床,可能只是一家现代小型乡镇企业一天的产量,但是王府内官监的匠人们即便是加班加点,也花了九天才赶出来。
唐云沛和谢成武趁着时间上的空档,认真检视了一遍林家大宅,请泥瓦匠补了几处漏风渗水的地方,疏通了一下下水道,又发动大家给里里外外的庭院除草。云姨夫妇负责为大家采购被褥等物,又考虑到女孩子们的居住环境,向毛渊明提出把窗户纸换一批新的,另外添置一些窗帘。这些虽然都需要花钱,但毕竟要在林家住比较长的时间,大家的生活质量必须有保障,钱花得也值得。
第二十二章 乔迁之喜
九天之后的九月十二,也就是1671年10月14日,穿越者们终于告别了咬牙居住了近一个月的英国商馆,搬进了新居。
商馆经理西蒙·德尔博和副经理约翰·达克莱斯都非常热情地表达了对“毛利国”海商们离开的惋惜之情,只不过德尔博的热情明显是虚伪的社交技能,而达克莱斯却似乎是真的感到惋惜——这几天达克莱斯和李书同以及女孩子们聊聊天、唱唱歌,显得格外亲热。
穿越者们的行李倒是不多,除了穿越时带着的东西,每个人都仅仅是一个藤箱而已。到了林宅之后,所有人都听从云姨夫妇的安排:花厅两侧的卧房,东侧是云姨夫妇居住,西侧留给年龄最小的三个女生李芊、秦九儿和赵芈兰。前厅里一侧的卧房归毛渊明,其他人按照各自的喜好,四个人一间自由组合,住进十二间厢房里。尽管还是住得比较拥挤,但是已经远远好过英国商馆,而且房间小一些,比大通铺要暖和不少。
午饭之前,林府管家林祥代表周氏来问毛渊明,今后是自己生火做饭,还是由林府的下人代办。毛渊明对此没有主张,而云姨和陆希星都希望由林府代办,原因倒不是偷懒,而是穿越者们实在掌握不好柴火烧饭做菜的技能,往往消耗很多柴火和食材,做出来的东西又不好吃。
毛渊明自然明白这是实情,于是便问林祥需要多少钱,林祥立刻说了个“每月四十两”,显然是事先想好的价格。毛渊明一听乐了,因为这个价格丝毫不比现在自己做饭贵。于是又问了问洗衣服的事,最后和林祥敲定了一个打包价格,每月五十两把餐饮洗换等等都包给了林祥。这样一来,虽然花销方面略多了些,但大家的生活可以相当程度地改善,至少不用每天被琐事绑定,情绪也就能缓解一些。
军事组那边的第一阶段整训工作也差不多了,项绍宽和几个人商定了最终的整编方案,又好言好语哄着朱苍酢写了一份报告,午饭之后由毛渊明陪着一同来见冯锡范。
冯锡范拿过报告来一看,开头是一些套话,接下来军事组给出的第一条建议是将五个营的北兵改编为四个营和一个警备队。这条建议倒也没有什么不可,只是警备队用来干什么,还需要项绍宽解释一下。
项绍宽有备而来,有条不紊地为冯锡范解释道:“目前北兵总数是两千零七十九人,如果维持五个营的编制,则空额众多,不利于加强训练、严肃军纪。改编后设四个营,总计两千零五十二人,是满编实额的。剩下二十七人,就以’警备队’的名义,负责安保、传报、执行军纪等工作。军中总会有些繁琐细致的庶务需要处理,这些人就是可以机动的力量。”
冯锡范听完点点头,表示很满意这个安排。略想了想忽然又问:“若是五营缩编为四营,哨长和什长的位置岂不是少了两成,会不会有人不满意?”
“不会。四个营的营长要从哨长中选拔,又加设了营副,人人都有向上的机会,不会有人不满意的。您再往下看就是了。”
这个解释也很合理,冯锡范于是继续往下看:将每什十三人改为十人,设什长一人;每哨领战兵八什,另领伙兵一棚二十人,设哨长哨副各一人,一哨计一百零二人。
看到这里,冯锡范脸上微微露出了一些难色。
项绍宽见状便问道:“冯大人,是有什么不妥吗?”
冯锡范略微皱了皱眉头,说道:“每什十三人,十战兵三伙兵,其实是个’祖制’,是国姓爷在的时候定下来的,现在若是要改,恐怕要费一些口舌来和王爷说明。单说伙兵是与战兵混搭好,还是单独成棚好,我心里是觉得无所谓的,但是你们若是真的要这么改,要想好条陈,以备王爷询问。”
项绍宽听完,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冯锡范于是继续往下看:每营领五哨,设营长营副政战官各一人,一营计五百十三人。
“这政战官所掌何事?”
“政战官平时掌管军纪,监督军官,临战鼓动士气。”
“这么说,与督战官也没有什么区别?”冯锡范又问。
“您现在可以这么看,不过将来会有区别的。”项绍宽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冯锡范对此也不置可否,只管看下去。报告的最后是申请拨给白银二百两,修葺一下北兵的营房。冯锡范一看,又有些犹豫,缓缓说道:“二百两听上去不多,只是王爷未必肯拨给,能不能酌减一些,王爷或许会答应。”
东宁地方可谓是穷乡僻壤,郑经舍不得二百两银子想必是实情。只是这二百两名义上是修葺营房,其实还包含了士兵衣物换新、农具修补等开销,很多北军士兵几乎可以用衣不蔽体来形容了,如果再削减经费,那就是杯水车薪于事无补了。
项绍宽刚要开口和冯锡范争辩,毛渊明看了他一眼,暗示他先不要开口,项绍宽见状就没有出声。毛渊明这才笑着说道:“冯大人英明,整训北兵一事,既然是积弊重重,想必是不好办的,其中难处嘛,绍宽他们能想到的,冯大人肯定也能体察。我看是不是这样,我们先请二爷一起吃顿饭,顺便把其中详情和他说了,请他取向王爷陈述。二爷和王爷是亲兄弟,说话总比外人管用。”
冯锡范之前就答应过毛渊明请郑聪吃饭的事,现在又正好有公事上的需要,便点头说好。毛渊明趁机又说,连郑聪夫人鲁王小郡主也一并请了,就说商团的姑娘们也想和郡主亲近亲近,有些生活上的事还想向郡主请教。冯锡范觉得没什么问题,就让冯锡圭前去郑聪那里传话。
郑克臧自从得到项绍宽指点,赢了游戏之后,便找郑经要求拜项绍宽为师,学习兵法。郑经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理由很简单也很现实:外洋之人不知底里,为什么要跟他们学?东宁诸将多得是百战宿将,要学兵法跟谁不是学。
郑克臧性格却是倔强,郑经越是说不行,心里便越是想要做到。又何况,东宁诸将在郑克臧看来,都是阿谀奉承之辈,自己从小就看不上这些人。这几天来,郑克臧没事就找冯锡范,终于搞清楚项绍宽是在替二叔郑聪整训北兵,于是又去找郑聪,想让二叔带他去看整训。
冯锡圭到了郑聪的宅子里,正遇上郑克臧缠着郑聪,想要去看整训。郑聪一向很疼爱这个侄子,也不介意他去军营看看,只是一来自己并不喜欢老往屯垦营跑,二来这几天天气秋凉,不到两岁的儿子郑克坦感染风寒咳嗽不止,正担心不已,没心思做别的事情,所以也没立刻答应郑克臧。
冯锡圭与郑克臧和郑聪都很熟悉,也不拘礼,直接把来意和郑聪说了。郑聪原本兴致不高,只是冯锡范的面子不能不给,正在犹豫。却又听冯锡圭说连夫人也请,有“毛利国”的姑娘作陪,忽然眼睛一亮,意识到秦九儿可能也会出席,转而忙不迭地答应了。
郑克臧在旁边听到冯锡圭这么说,也是大喜过望,心想宴会上必然能见到项绍宽,马上就说自己也要参加。吃饭总比去军营方便,郑聪自然不能不同意,冯锡圭看郑聪点头,也就更不能反对。于是便和二人说定,申正时刻到王府门口,一同前去东明楼。
第二十三章 东明楼盛宴(上)
中秋过后,东明楼的生意就变得很清淡,毕竟东宁地方狭小,人口也不多,本地消费力很低,过了海上贸易的季节,就会变得冷清。
毛渊明一下子订了三席,而且是宴请二爷郑聪一家,菜色自然是上等的,掌柜的心里因此格外高兴,连忙命小二里外清扫,张灯结彩,等候贵客。
从延平郡王府到东明楼,慢慢走只需要二十多分钟。大约申时三刻,也就是在穿越者看来的4点半,郑聪夫妇带着侄子郑克臧,还有几个侍女,跟着冯锡圭来到了东明楼门口。
毛渊明和许纬辰、项绍宽等人早已在此迎候。郑聪这些天来逐渐对“毛利人”有了些好感,又因为对秦九儿念念不忘,更是愿意和毛渊明交好,因此一脸笑容,向众人致意。毛渊明自是格外殷勤周到,说笑间引着郑聪一家上楼。
楼上小厅里摆了两席,冯锡范先到一步,正和邹树人坐着喝茶,聊些训练的事。这会儿郑聪上来,冯锡范连忙站起来迎接。毛渊明请郑聪在首席的主位落座,自己和项绍宽两侧陪着,冯锡范则在次席的主位坐下,由许纬辰和邹树人作陪。其他人包括冯锡圭在内,就不拘席次随意坐下。郑克臧专为找项绍宽而来,所以也不管位次,执意在项绍宽的另一侧坐下。
郑聪夫人小郡主跟着迎候的鲍婧,直接往里面的包间里去。因为有钱了,云姨又张罗着给大家添了衣服,鲍婧现在身上穿着的是一袭绸布的白色衣裙,领口和袖口用红线镶了边,乌黑的长发用红色的发带箍起,垂在脑后,整个人显得挺拔干练英姿飒爽。
郑聪之前只见过秦九儿,已经心痒难禁,今天见了鲍婧,好似又发现了新大陆,两眼直勾勾地望着。鲍婧是职场上的知性女性,与尚在象牙塔中的秦九儿大不一样,自然洒脱毫不拘束,完全没有在意郑聪的表现,笑盈盈地搀着鲁郡主进了包间。包间里面瞬间又传出来一阵女孩子们的欢声笑语,这在郑聪听来,又不啻是天籁之音。郑聪心里不由地暗想:“原来毛利人中美女如此之多。”
其实在包间里,坐着十二个女性穿越者中的十一个——只有云姨选择和孟松一起留在了林家,安排其他没有赴宴的穿越者的晚饭。之前因为担心安全问题,大家决议禁止女孩子们擅自出门,现在算是相对安全一点了,女孩子们都想出来走走。今天因为有鲁郡主的缘故,毛渊明干脆安排大家全都到齐,一起陪鲁郡主吃饭,其实也是想试试谁和鲁郡主投缘,日后好多一条与郑聪交往的线路。
东宁西面向海,日落时分是一幅海阔天高的景致,坐在东明楼上看过去,有一种宏大的美感。日头渐渐沉下海平面,天色也就暗了下来。掌柜的连忙吩咐摆上十多架烛台,全都点上杯口粗的蜡烛,将整个二楼照得透亮。
几个店小二将菜肴一道道地端了上来,毛渊明和项绍宽尽管都是“三杯倒”的酒量,也勉力陪着郑聪畅饮。郑聪本不是贪杯之人,心里又惦记着包间里的女孩子们,于是酒喝得不多,菜也胡乱吃了两口,只是不停地向毛渊明询问毛利国的风土,顺带着打探女孩子们的情况。
毛渊明当然知道郑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是眼下有求于他,只能和他虚与委蛇。郑聪先是打听“令表妹”秦九儿的事情,又把话题转到了鲍婧身上。
毛渊明则是巧妙地“严防死守”,对于秦九儿,只说“舅舅舅母管束得甚严”,言下之意就是“你死了这条心吧”。而对于鲍婧,则告诉郑聪,鲍婧家中是富甲一方的豪商,鲍婧很早就在家里的钱庄理事,颇有理财手段,虽然还未婚配,若不是富可敌国的人,恐怕难以“问鼎”。
这句话给了郑聪一个很复杂的遐想空间。一方面毛渊明好像指出了某种方式,可以有机会染指鲍婧,但另一方面,门槛又显得颇高,自己虽然贵为延平郡王府二公子,却离“富可敌国”差距不小。
谈说之间,毛渊明把整编方案递给郑聪,又把申请二百两银子的事情对郑聪说了说。郑聪听了一笑,说道:“区区二百两的事情,若是还要劳动王兄亲自过问,那岂不是坏了我郑府二爷的面子?你且不要焦急,我明天见过陈永华叔侄自然有安排。”
毛渊明不知道郑聪这么说是真能搞定还是撑住面子,但是既然他如此发话,立马一脸堆笑地表示感谢。
郑克臧坐在项绍宽的旁边,听郑聪和毛渊明谈毛利国和女人的事,本来已经有些不耐烦,现在听到毛渊明问郑聪要银子修葺营房,更加不解,便问项绍宽:“项大叔,这营房修得再好,和行军打仗有什么关系?”
项绍宽听他这么问,知道这个孩子还完全没有统军的概念,于是反问道:“你有没有听过’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句话?”
郑克臧点点头:“听过,父亲和陈师傅都说过。”
项绍宽听他说陈师傅,猜想那是指陈永华,于是又问:“那他们有没有教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没有。不过这又不难,当兵的要吃饭,所以用兵之时一定要粮草齐备。”
“对。那你再想想,你一天有多少时间是在睡觉?”
“我每天卯正起身,戌正睡觉,大概要睡五个时辰吧。”
“你看,一天才十二个时辰,你却有五个时辰在睡觉,那你睡觉的地方要是不舒服,漏风漏雨,忽冷忽热,蚊虫虱子满屋,你能高兴吗,还有精神读书做事吗?”项绍宽说话素来严整简略,此刻对着郑克臧也是难得的娓娓道来,“士兵们睡觉和吃饭一样重要,住得不好就像饿肚子,士气必然低落,士气低落就打不了胜仗了。”
“原来是这样……”郑克臧若有所思地在嘴里念叨。
鲁郡主今年二十四岁,比席间三分之二的女生更年轻,却已经是孩子的妈了。本来这些现代女性和郡主之间没有什么共同的话题,好在因为有孩子,话题可以从孩子身上展开。
全部十二位女性穿越者当中,年龄最大的是孙楠,也只有她是有孩子的,只是穿越了之后,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到自己的儿子,所以反而闭口不谈,不想参与这个让自己难过的话题。
倒是马医生说得很有兴致。马医生是儿科的大夫,不到三十岁的年纪,不停地和郡主说些婴幼儿保健、营养方面的知识。鲁郡主静静地听马医生说婴儿饮食的配搭、卫生清洁等等,有些能听懂,有些则是似懂非懂,毕竟古今理念相差很大,来来去去也只记住了“餐具要用热水煮过”、“身体要保持干爽”等少数几句话。
而且鲁郡主今天兴致并不高,宝贝儿子郑克坦病了好几天了,咳嗽不止,留在家中由乳母伺候,因此心中十分挂念。马医生听郡主说了病情,心里大致已经知道是普通的上呼吸道感染,至于是细菌性还是病毒性,则要亲眼看过才能知道,于是向郡主提出来,明天到府上为郑克坦诊治。马医生如此殷勤,鲁郡主也觉得不妨一试,因为几天来看过的大夫都是束手无策。
郑聪在外面喝了几杯酒,吃了几道菜,情绪又有些亢奋,想起毛利国女孩子都在包间里,不但有秦九儿和鲍婧,肯定还有之前未见过的漂亮女孩儿,便声称要体贴一下郡主,站起身来直往包间里走。毛渊明怕郑聪借酒生事,连忙跟了进来。
包间里比刚才热闹一些,鲁郡主和马医生、鲍婧算是比较聊得来,鲍婧趁机向郡主请教一些衣物挑选、穿戴方面的问题,郡主也和声细语地解说。
郑聪挑门帘进来,女性穿越者们并没什么反应,按照现代人的思维,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唐突。倒是鲁郡主先嗔怪起来,说道:“夫君,你怎么也不先出一声,就径直往女人家吃饭的房间里跑?”
第二十四章 东明楼盛宴(下)
郑聪一脸笑容,嘴上唯唯诺诺地应付夫人,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四下里来回瞟。
座中十一位女性穿越者,秦九儿和鲍婧郑聪已经见过,田箑和苏沐汀在郑经的生日宴上演奏过曲子,郑聪也有一些印象。李芊和赵芈兰都不到二十岁,在毛渊明眼里就是两个孩子,可在郑聪看来却是含苞待放的年纪。左看右看,眼睛都快不够使了。
所有人中,还是鲍婧最有眼色,也最为大胆,看到郑聪脸上的表情,心里自然也知道怎么回事了。于是端起酒杯,笑盈盈地走到郑聪面前,问道:“二爷进来怎么也不拿一杯酒敬大家啊?”
郑聪一愣,没想到鲍婧会主动和自己搭话,反而一脸不自然地讪笑,说道:“我……以为你们一群姑娘家,不喝酒,所以也没拿酒进来。”
“嘻,谁说姑娘家不喝酒?这里有大家陪着郡主,咱们去外边,我敬二爷一杯。”鲍婧说着话,连连向毛渊明使眼色。
毛渊明心领神会,马上一手挽住郑聪的胳膊,也笑着说道:“二爷,让姑娘们和郡主多说些话吧,咱们出去接续喝。”
接着不由郑聪分说,便拽着郑聪往外走,郑聪无奈只能跟着毛渊明出来。
回到小厅里,众人吃得气氛热烈。冯锡圭趁着酒兴,正大讲郑军如何在海上击败清军的事迹,内容是七分实三分虚,又把他哥哥冯锡范夸奖一通,仿佛郑经没有了冯锡范便无法与清军对敌。
在座的穿越者都是文史达人,都知道郑经即位之后对清军作战胜少败多,丢失了厦门金门,退居东宁。不过冯锡圭大肆吹捧,冯锡范又不停地微笑点头,大家自然都不想扫了这两兄弟的兴致,不但纷纷点头附和,还恰到好处地叫几声“好”。
郑聪回到座上,刚拿起酒杯来,却被鲍婧伸手捉住了手腕。鲍婧这个举动完全出乎郑聪意料,弄得郑聪愣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鲍婧却笑着说道:“二爷,我敬你这杯可有讲究。您是王爷的亲弟弟,我们这些人在东宁全仗您遮盖,您和我喝了这杯,以后还要多多关照我们哦~~”
古人说话没有这么“哦~~”的,郑聪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婉转而挑逗的声音,一时间真是心旌荡漾,脸上连笑也忘了,嘴里连声答应“好,好……”。
等鲍婧举起酒杯来,郑聪忙不迭也把酒杯举起来,两杯轻轻一碰,鲍婧仰脖一饮而尽。郑聪握着酒杯居然没有喝,而是愣愣地盯着鲍婧,注视着领口之间雪白粉嫩的部分。鲍婧依旧是笑靥如花,揶揄着说道:“二爷,您不喝吗?”
“喝,喝。”郑聪这才把酒杯举到嘴边,一口饮下。
“好,二爷真是爽快。那……以后我们时常到府上叨扰,您不会见怪吧?”鲍婧拿起酒壶,又给郑聪满上了一杯。
“不……不会,这是说什么话呢,欢迎之至……一定要经常来。”郑聪简直有些语无伦次了。
鲍婧于是把酒杯又塞到了郑聪手里,说道:“那我陪二爷您再喝一杯。”
“好……喝。”郑聪显然没有任何拒绝的可能性,嬉笑着再次一饮而尽。
“二爷您看您,一表人才文武兼备,又岂会一辈子在王府当个公子哥呢。有朝一日您肯定飞黄腾达,成就一番非凡的事业。”鲍婧一边说,一边又给郑聪倒酒。
郑聪本来不擅饮酒,今天已经喝了不少,此刻又是酒力上冲,又是被鲍婧一番言语吹捧,整个人如坠云里雾里,看上去已经不甚清醒。忽然举起双手大声说道:“各位,不是我郑聪敢说大不敬的话,若是将来有机会,我郑聪必定立一番大功业,绝不在大哥之下。”
冯锡范知道郑聪是酒后胡言,只是微笑不语。冯锡圭则是连声叫好,一口一个“二爷英武”。鲍婧趁机又把酒递到了郑聪手里,用手轻轻推了一把郑聪的胳膊,柔声说道:“那我们这些人以后都跟着二爷出力,将来成了大事,二爷万万不可冷落了我们哦~~”
此时的郑聪哪里还经得起这等诱惑,接过酒来往嘴里一倒,含含糊糊地说了声“那是当然”,然后把酒杯一扔,便伸手过来要搂鲍婧。鲍婧倒也不怯这种场面,只是轻轻扶助郑聪的胳膊,说了声“二爷,您喝醉了。”
旁边的毛渊明和陆希星赶紧一边一个架住郑聪,免得他跌倒。冯锡范见状连忙朝楼下大声叫到:“来人啊,送二爷回府。”
冯锡范的几个侍卫在楼下另开了一桌喝酒划拳,听到冯锡范的声音连忙冲到楼上,从毛渊明的手里接过郑聪,扶着他下楼。包间里的小郡主听到外面的声音,也连忙走了出来,一面匆忙和姑娘们道别,一面跟冯氏兄弟一起下楼去。
送别了这几个人,毛渊明这才转身问鲍婧:“你没事吧?”
鲍婧一脸不屑地看了看毛渊明,说道:“这算什么?我去年在年会上,把我们分行行长都喝趴下了呢。”
毛渊明只得尴尬一笑,说了句“要论哄领导开心,还真没人能和你比”,然后招呼大家收拾东西走人。
等众人收拾东西准备要走,这才发现郑克臧居然还在项绍宽旁边坐着。原来刚才你来我往敬酒之时,郑克臧一直在问项绍宽兵法的问题。项绍宽对饮酒应酬也没什么兴趣,于是便简略地给郑克臧说了说兵法的传承,一直从上古的《孙子兵法》说到了明朝戚继光所著的《纪效新书》,而且告诉郑克臧,读古书需要掌握精髓,不必拘泥成法,反而是《纪效新书》这样的近人名著,因为记载了很多实用方案,贴近实战,应该要细细研读领会。
郑克臧听了这些话,心里越发佩服,恨不得立刻就拜师,只是父亲郑经没有点头,无论如何不敢自作主张。
毛渊明见郑克臧还在,便让众人先回林家大宅,自己和项绍宽一起送郑克臧回王府。
王府门口,太监王守礼正在焦虑不安地等待。郑聪赴宴之前,已经派小太监把郑克臧一同前去的事告诉了王守礼,只是此刻郑聪已经回来了,还喝得稀泥烂醉,郑克臧却不见踪影。若是再过半个时辰还不回来,王爷或者董太妃肯定要怪罪了。
眼见几个人陪着郑克臧回到了王府门前,王守礼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只是脸上依然作色,对着毛渊明斥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这么晚才送孙少爷回来,你们带着孙少爷做了什么事?”王守礼在郑经的寿宴上见过毛渊明,虽然没有说过话,但也知道是什么人,此刻故意拿腔捏调,自然是想要些好处。
毛渊明本来就久历商场,又十分了解太监的秉性,于是陪着笑脸说道:“在下毛利国海商毛渊明,那天在王爷寿宴上献过寿礼,公公如何不认识我?今天我们宴请二爷,世孙也莅临,真是不胜荣幸。难得世孙与我们投缘,多聊了几句,公公万勿见怪。”
说着,毛渊明从身上摸了一枚银锭,大约三两上下,悄悄塞到了王守礼的手中。王守礼摸到了银子,立马转了一副表情,笑着说道:“咱们孙少爷天生聪明睿智,人人都说和国姓爷是一个款的,既然孙少爷喜欢和你们来往,那是你们的荣幸了。”
郑克臧素来不太看得惯这些太监的做派,正想出言叱责,却见王府里急匆匆走出来一个人。仔细一看,是董太妃身边的总管太监张忠。
张忠见几个人站在王府门口,连忙对郑克臧说道:“孙少爷您可回来了,太妃等着您进去看她呢。”
毛渊明听见董太妃召见郑克臧,马上拱手说道:“既然世孙回到王府了,时候也不早了,我等就此告退了吧。”
“等等。”张忠看了看毛渊明说道,“你们就是今晚宴请二爷的毛利国客商?”
毛渊明没见过张忠,不过看相貌、听声音还是能分辨出这是一个太监,于是说道:“正是。不知这位公公怎么称呼?”
张忠完全没有搭理毛渊明的问题,黑着脸一板一眼地对着两侧站岗的卫兵喊道:“太妃谕旨,把这几个毛利国人抓起来!”
第二十五章 董太妃往事
许纬辰、陆希星和邹树人三人在林家大宅正厅侧边的书房里,裹着毯子似睡非睡地熬到了天明。
头一天晚上毛渊明和项绍宽没有回来,许纬辰既不敢就此睡了,又不知道应不应该大半夜的出去找,于是叫上陆希星和邹树人在书房里干等。左右等不来,只得在书房里将就了一晚上。
终于天光渐亮,三人正在不知所措,冯锡圭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一问之下,才知道昨晚毛渊明和项绍宽被董太妃捉拿的事,是冯锡范一大早收到了消息,派冯锡圭过来报信。至于二人究竟为何被抓,现在关在何处,则冯锡范也不清楚。
三人听完都颇为紧张,邹树人脸色紧绷,看着另外两个人说道:“要不要马上去王府设法营救他们?”
“营救?怎么救?”许纬辰摇了摇头,“眼下什么情况都不知道,不适合轻举妄动。”
“那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啊。”陆希星清秀的脸上,闪过了一缕焦急的神色。
“这样吧,冯二爷您先请回去,说我们过一个时辰就去冯大人那里,究竟如何是好,到时候再作商议。”许纬辰先向冯锡圭交代了一下安排,然后又对陆希星说道,“你去厢房里找孙广越和朱丹赤过来,不要惊动其他人。”
于是,冯锡圭回去向冯锡范报信,陆希星把孙广越和朱丹赤从床上揪了起来,许纬辰和邹树人到厨房找了点吃的回到书房,几个人关上门开个紧急会议。
许纬辰认为,现在掌握的信息有限,只知道是董太妃下旨捉了二人,究竟什么原因并不清楚,因此也很难制定明确的计划。唯一能做的是请孙广越和朱丹赤详细说一下董太妃这个人,好有个准备。
“董太妃……好像叫董友,是南明……隆武皇帝时的礼部侍郎……董飏先的女儿。”孙广越一边嚼着馒头,一边呜哩呜哩地说道,“比郑成功……还大一岁,大概是……十八、九岁的时候嫁给……郑成功的。”
“嫁给郑成功之后,有什么事迹么?”许纬辰喜欢先把馒头掰成小块,然后往嘴里送,所以讲话的声音比孙广越要清晰许多。
“好像也没什么事迹,直到郑成功快死的时候,差点赐死她。”朱丹赤已经一个馒头下肚,正准备吃第二个。
“郑成功为什么要赐死她?”
“当时郑成功刚刚攻陷东宁,董友和郑经还坐镇厦门。谁知郑经与弟弟的奶妈通奸,生下了郑克臧,郑成功听说此事之后觉得有辱家门,所以派人去厦门杀郑经,又觉得郑经行此丑事是董友纵容所致,因此又要赐死董友。”
“那后来呢?郑经怎么就没死呢?”陆希星吃馒头的时候,门牙显得越发突出,更像米老鼠了。
“后来,使者被郑成功的堂兄郑泰给拦住了,只杀了奶妈一个人。过了不久郑成功自己死了,所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孙广越已经三个馒头下肚,可以喘口气了,“再后来郑经从厦门出兵东宁,击败了叔叔郑袭,登上了王位,董友也就顺理成章成了王太妃。”
“这么说来,也没什么特别之处。”许纬辰说着,开始琢磨到底董太妃抓毛渊明和项绍宽的目的是什么。
“哦,对了。董友一直很不喜欢郑克臧,因为觉得是这个孩子气死了老公郑成功。”朱丹赤又想起来另一件事,“郑经死后,本来是郑克臧监国的,结果董友纵容冯锡范和刘国轩发动政变,杀死了郑克臧,立了郑经第二个儿子郑克塽。”
“其实董友对郑经也一般般,’三藩之乱时’,郑经西征福建,连续攻陷八个州府却又最终丢失,被董友一顿臭骂,说他一点没有郑成功的样子。”孙广越又补充道。
“这样啊……”许纬辰感觉人物之间的关系显得略微复杂了一些,“不过,这些都是还没发生的事情吧?”
孙广越点了点头:“是还没发生,骂郑经是1680年的事,东宁政变已经是1681年的事情了。不过综合看来,董友这个人其实并不很明智,权力欲也挺强,而且做事冲动,是个弱化版的慈禧。”
“那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做?”陆希星环顾了一下周围的几这个人,低声问道。
“你在这里坐镇,让大家都待在林家不要出门,也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免得引起恐慌。我和迅哥儿这就去见冯锡范。”许纬辰拍了拍陆希星的肩,尽量安慰地说道,“董太妃抓了他们俩,却没有连夜派人来抓我们,可见未必是真的要对我们不利,或许不过是震慑我们一下,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无论如何,见过冯锡范就能知道情况了。”
陆希星点了点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对了,我听马医生说,她今天要去王府给郑聪的儿子治病,那现在还去不去?”
“那……要不让马医生一起去吧,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15分钟之后,许纬辰、邹树人和马医生就气喘吁吁的出现在了冯锡范日常值守的偏厅里。
冯锡范已经等得有些焦急了。在冯锡范看来,虽然这些“毛利国人”并非自己的亲信,但是毕竟这些天来在为自己办事,而且昨晚宴请二爷的事又是自己从中安排的,董太妃究竟为什么抓这些人,有没有牵涉到自己,心里十分放不下。
现在许纬辰等人出现在面前,冯锡范也顾不得奉茶客套,直接就问:“你们可有消息,毛先生因何被执?”
许纬辰不由得一愣,心想我们来找你是想向你打听消息,结果怎么成了你问我们。不过还是控制住紧张的情绪回答道:“我们并无任何消息,冯大人这边有些眉目么?”
冯锡范听了摇摇头:“昨晚事发突然,冯某也不清楚是为什么。只是听小太监说,毛先生和项先生被监禁在内院厢房,并未受牢狱之苦。”
冯锡范这么说,许纬辰心里的担忧更加放下了一些,董太妃应该不是有意要对自己不利,只怕是有什么地方之前考虑不周,无意中触怒了董太妃,所以要教训一下自己。
“如果是这样,或许事情未必那么糟糕,不知冯大人能不能再遣人去探听一下,我们也好有个应对之策。”
冯锡范严肃地点了点头,说道:“这一层冯某自然是想到了,已经让锡圭去了。”
“如此真是辛苦冯二爷了。”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几句,冯锡圭就从外面回来了,喘了口气说道:“大哥,各位,太妃请了王爷一起,说要亲自审讯两位海商。”
“还有没有其他人参加?”冯锡范紧张地问道。
冯锡圭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外面却已经有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笑着对冯锡范说道:“王爷有令,请冯统领到正厅议事。”
冯锡范不敢怠慢,站起来就准备跟着小太监走。许纬辰连忙一把拉住小太监,说道:“这位公公,王爷请冯大人,是不是审讯两位海商的事?”
许纬辰一边说,一边从身上摸了几分银子,塞在了小太监手里。小太监白了许纬辰一眼,说道:“好像是吧,你们是一伙的吗?”
“我们原是一起来的,能不能让我们也进去看看?”许纬辰听到了肯定的答案,连忙陪笑着说道。
小太监继续翻着白眼,一副不想搭理许纬辰的样子说道:“那不行,王爷只说了请冯大人。”
冯锡范见此情形,连忙对小太监说道:“小公公,不如让这几个人跟我们进去,就在正厅外的廊下等候,太妃和王爷如有需要,也好就近传召。”
小太监见冯锡范开口,也不好拒绝,又白了许纬辰一眼,冷冷地说道:“那就跟着来吧。”
王府正厅在棱堡的三层,几个人跟着小太监拾级而上,一会儿工夫就到了正厅前的空场上。冯锡范嘱咐三人在外面廊下等候,不要随意走动,然后跟着小太监进了正厅。
第二十六章 董太妃的审问
正厅里,董太妃和郑经并排居中而坐。
郑经着一身最常见的儒生襕衫,董太妃的服饰也并不奢华,上身穿着湖蓝色斜襟短衫,下身穿宽大的黑裤,这是福建女性最常见的衣着,只是料子比较考究一些。
郑聪和陈永华叔侄也已经到了,郑聪坐在董太妃的肩下,陈永华因为是郑经的师傅,因此也赐了座位,坐在郑经的肩下,陈绳武则在陈永华的下手一侧肃立。
冯锡范进来时,董太妃已经开始问话,郑经于是伸手指了指,示意冯锡范到郑聪边上站着。
毛渊明和项绍宽站在大厅中间,面朝着董太妃和郑经。
昨晚被抓进王府看管,两人都觉得有些出乎意料,想来想去自己好像什么违法的事情也没有做。今天一早还有小太监送了些早点,吃完就被带到这里,听董太妃问话。
一开始还是问一些毛利国的事,毛渊明就把这套已经背得滚瓜烂熟应付之词说了一遍。
“哼,你说得倒是周全,我看是存心编好了来诓骗大家的吧?”董太妃听完,幽幽地问道。
毛渊明吓得一激灵,不过马上稳定了一下情绪,应声答道:“在下所说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太妃。我们遭逢海难,濒临绝境,被英国人克里斯布救起,英国商馆上下人等都能作证。海上航行一旦遇难,九死一生,若不是克里斯布的船恰好经过,我们早已困毙荒岛了,谁又敢以身犯险来作这个假?”
“我没说你们落难是假,只是你们这些天的行径,难道不是有违海商的身份?”董太妃说着,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冯锡范,“听王爷说,你们这些天在帮冯锡范编练北兵,是谁的主意?”
毛渊明听了又是一惊,心想果然是涉及到练兵的事,因此不敢轻率,仔细想了想答道:“回太妃,我们一船人流落到此,本来是无依无靠。机缘巧合之下,因为我们中一个人在茶馆下棋,结识了冯统领,又所幸冯统领看上了我们护卫队长的武艺,抬举他训练侍卫。后来因为训练侍卫有些成效,得王爷首肯,才为冯大人效劳编练北兵。我们也是奉命行事,绝非自己的主意。”
“哦?北兵不是在聪儿手下吗,怎么你们成了替冯锡范编练北兵?”董太妃瞪着毛渊明,说话声音不大,却很严厉。
“这个……这件事确实是二爷与冯大人一起安排的,东……大明制度我们并不熟悉,所以其中原委……我们也不太清楚。”
“这么说,从头到尾都是冯锡范一个人的主意啰?”
“呃……”董太妃这么说,毛渊明自然不敢再接话,只能等着有谁来救这个场。
冯锡范进来没多久,就发现事情好像不太对。董太妃表面上是在质问两个毛利国人,但矛头却似乎是指向了自己,整个人立刻紧张了起来。
现在董太妃明确地把自己放在话题主角的位置上,冯锡范自然不能装没听见,连忙答道:“太妃,北兵管理积弊丛生,以二爷一人之力恐怕有些力不从心。锡范素来与二爷相善,二爷感到棘手之事,锡范应当出手相助,义不容辞。”
“说得倒是挺好,”董太妃年近五十,一生跟随郑成功刀光剑影里拼杀,大风大浪里出没,脸上沉淀着一种英武之气,微微嗔怒起来,已经非常令人敬畏,“你一个王府侍卫统领,去插手军队的事务,不觉得有些过了吗?”
冯锡范听到这里,感觉事情好像有些严重,不得不字斟句酌地仔细回答:“太妃,锡范不敢。锡范父子两代为国姓爷和王爷效力,深受国恩,绝对只有一片忠心,又岂会作出有损于王爷的事情。锡范帮二爷办事,真的是为二爷分忧而忠于郑氏之举。”
听到冯锡范说起父亲,郑经不禁有些动容,缓缓开口说道:“太妃,冯锡范父子的忠心,东宁尽人皆知。他父亲冯澄世虽然不是死在清人手里,也算是为国捐躯了……”
“行啦。冯澄世的事情,我比你清楚。”董太妃的脸色依旧阴沉,打断了郑经的话,“我也没说冯锡范有异志,但是不能坏了规矩。”
董太妃顿了一顿,对冯锡范说道:“北兵隶属兵部,编练整训的事情,与王府侍卫营无关。你和王爷从小一起长大,就是如刘关张一般的异姓兄弟,收起心来当你的侍卫统领,护卫好王爷就是你的功劳。整训北兵虽然辛苦,难道聪儿就没本事办妥?王府里是里、外是外,明白了吗?”
冯锡范听得一头冷汗,心知自己要是再不识趣,董太妃不知道会有什么更严厉的处置,连忙说了声“是,锡范明白。”,便不敢再出声了。
董太妃见冯锡范不说话了,又把脸转向郑聪,说道:“聪儿,你也老大不小了,能不能正经做点事情?”
“娘,儿子哪里不正经了?”郑聪一脸无辜地望着董太妃,心里自然也是忐忑不安。
“哼,昨晚喝得稀泥烂醉,当我没看见吗?你大哥把北兵交给你管,是希望你上心,你就甩手交给冯锡范,这算是正经做事?”董太妃越说越生气,眼睛狠狠地瞪着郑聪。
“我……”郑聪一下子没了气势,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太妃,二弟他……也是一心想要做事的,如果不是,他也不会去找冯锡范帮忙了。二弟还年轻,手下也没几个得力的,管一摊子事情确实有些力不从心。”郑经赔着笑脸,给郑聪解围。
“唉……你这做哥哥的,总是这么护着他,他几时能有长进啊。”董太妃摇着头说道,“既然你知道他手下也没有得力的人,怎么不派几个帮他?”
“这……”这下轮到郑经说不出话了。
在郑经心里,原因当然是有的。东宁各镇将领,都是郑成功时代留下来的老将,虽然忠心耿耿,却也是倚老卖老的骄兵悍将。郑经自己不过三十岁,统领这些人就需要陈永华叔侄全力相助,郑聪更是只有二十几岁,如何能压服这些老兵油子。但是这话,无论如何又不能照直向董太妃说,尤其不可能当众说出来。
略一犹豫之后,郑经依然面带笑容地说道:“太妃教训得是。不过,北兵人数不多,儿子也是希望二弟振作一番,能亲力亲为管好这一摊子。派个得力的将领前去相助本非难事,只是不显我郑家子孙的本事。”
“就这句还像话。凡事要亲力亲为,才有先王儿子的样子。你们都读过陆务观的诗’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聪儿,你难道没有一点领悟吗?”
郑聪被自己的妈这一顿说,心情是十分的复杂,又觉得有些委屈,又觉得无可奈何。忽然想起来,毛渊明昨天给自己递了一个章程,是关于编练北兵的,自己昨晚上喝得大醉,和衣而卧,这份章程现在还在袖子里放着呢。想到这里,赶紧从袖子里取了出来,伸手递给董太妃:“娘,这里有一份练兵的章程,儿子觉得还算可行。”
董太妃伸手接过来,略略看了看,又递回给郑聪,冷冷地问道:“是你自己写的么?”
此时此刻郑聪自然不敢说谎,老老实实地回答:“是这位毛利国人项绍宽拟的。”
“太妃,二爷和冯统领任用这几个外洋来的人处理军务,似乎是失之草率了。卑职以为,军务原是兵部职责所在,兵部辖下有不少干练的能员,整训北兵之事,还是由兵部处理为好。”站在陈永华侧边的陈绳武,马上抓住机会向太妃进言。
董太妃听了这话,没有直接回答,依旧对着郑聪说道:“聪儿,这章程你自己好好看看,觉得可行就照准办理,觉得不行就另想办法,不能总是听旁人的唆摆。这几个毛利国人虽然没有什么可疑,可终究是外洋之人,里面的分寸你需得自己把握。你大哥给你安排这个差事,也是要砺练你用人的本事。”
听到董太妃这么说,郑聪算是如释重负,说了声:“儿子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