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战友+1
“母亲,儿子不想娶赵二小姐了!”
这句话一出口,就像拔出了一根扎在喉咙里的鱼刺,舒服痛快。
可谢夫人和谢叶蓉却都被他脱口而出的话惊得不轻。
“大哥,你说什么胡话呢!”谢叶蓉虽然觉得赵文鸢丢脸,可她从未想过不让大哥娶她。
永宁侯府不是顾府,可容不得他们随意毁约。
谢夫人在短暂的惊讶后,恢复了平静,柔声劝慰道:“斌儿,好事多磨,虽说今日的事情不大顺利,可你也不能因此便退了两府之约。
发生这种事情,也非赵二小姐所愿,你若能在此时多关心她一些,她对你只会用情更深。”
谢斌垂眸未语,他想要的并不是赵文鸢对他的情深义重。
他想要……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觉得就这般娶了赵文鸢,心里莫名的不舒服。
“可她的所作所为实在荒谬,儿子若和她在一起,只会成为众人的笑谈。”
又是弹断琴弦,又是乱吃东西把自己吃成猪头。
想到猪头,便又想到赵文鸢红肿着一张脸深情凝望他的样子,胃里顿时抽搐起来。
谢夫人笑得更加柔和了,“傻孩子,待你们两人成亲,咱们两府只会蒸蒸日上。
届时那些人只有艳羡仰望你们的份,谁还会记得今日这点小事了?”
谢斌胃里难受的很,心知一时说服不了母亲,便敷衍应了一声,请辞离开。
谢斌离开后,谢夫人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
“叶蓉,在宋府可还发生了什么其他的事?”斌儿一向稳重,怎么可能只因为这么一件事就提出要退掉婚约。
谢叶蓉皱眉深思,却实在没想出什么特别的事来,只喃喃道:“今日宴会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就是温公子来了宋府赴宴。
对了,还有顾家两姐妹也来了宋府。”
“顾家?哪个顾家?”谢夫人抓到了关键字眼,蹙眉问道。
“还能是哪个顾家,当然是那个倒霉鬼!”
想到顾锦璃,谢叶蓉就觉得郁闷。
不过一个破落户,却意外得了宋府的照顾,还靠着温公子得了宋老夫人的玉镯和承诺。
怕是把一辈子的好运气都用尽了!
谢夫人眼中划过一抹冷光,“顾锦璃今日和与你兄长可有过交集?”
谢叶蓉仔细回忆了一番,摇了摇头,“算她识趣,没有缠着兄长,不然只会自取其辱。
不过……”
“不过什么?”
谢叶蓉抿抿嘴,有些不情愿的道:“不过,顾锦璃瞧着倒是比以往漂亮了许多,性格也变了,不仅不木讷,还牙尖嘴利了……”
“砰”的一声,谢夫人一拍桌子,将谢叶蓉吓了一跳。
“娘,您怎么了?”
谢夫人脸色阴沉,面寒如水,“原来是她这个小贱人!”
谢叶蓉不解,兄长与赵文鸢之间的事与顾锦璃有什么关系?
若是兄长在意顾锦璃,那两人的婚事也就不会退了。
“你心思单纯,自然想不到顾家那个丫头的险恶用心!”
两府既然都已退亲,顾锦璃便应该懂得避嫌。
宋府的宴席也是她一个破落户能去的?
就算去了,既然知道斌儿在,但凡有些脸面就该请辞离开。
她却偏偏打扮的花枝招展,斌儿正是年少慕艾的年纪,两人又曾有婚约。
赵文鸢出了丑,斌儿心里不舒服,再看到顾锦璃的花容月貌,心里自然不平衡。
谢叶蓉听了脸上也浮现愠怒之色,“她怎么能这般不要脸面!
我们两家退了亲事,她怎么还敢纠缠兄长?
不行,我要与兄长讲明白,免得他被这个狐媚子勾了心志!”
怪不得顾锦璃突然变的这般漂亮,原来竟安的这种心思!
“不可。”谢夫人拦住了谢叶蓉。
儿子这个年纪正是叛逆的时候,家里越是打压他反是越要反抗。
“娘,那我们该怎么做啊?”谢叶蓉心里着急,赵文鸢再如何蠢也是侯府嫡小姐,哪里是顾锦璃比得上的!
谢夫人沉思片刻,嘴角勾起冷笑。
“起初两家退婚,咱们只言八字不合,也算全了顾家的脸面。
可既是他们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
……
顾锦璃姐妹回府之后便去松鹤堂回话。
顾老夫人等的都有些累了,一听两人回来,立刻打起了精神。
可旁敲侧击了几句,发现这两个丫头都是个傻的,竟没利用这次机会去结识青年才俊,一时便没了兴致。
随意问了两句,便抬手让两人离开。
出了松鹤堂,顾婉璃才悄悄的问道:“大姐姐,你为什么不说你赢了玉镯的事啊?
祖母知道定然高兴,肯定会夸你的。”
顾家有三个女孩,顾锦璃自小倒霉,顾婉璃自小体弱,顾叶璃是庶出,顾老太太哪个都看不上,更别说夸赞欣赏了。
“夸赞不重要,若是让祖母知道这玉镯的用处,你猜祖母会怎么做?”
顾婉璃拧着眉,深思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道:“给三叔升官用?”
顾锦璃忍俊不禁,“看来三妹妹也不傻嘛!”
顾婉璃拍拍心口,庆幸道:“那还好没告诉祖母,不然可真是强人所难了。”
顾锦璃并非不舍得给顾三老爷用,只是这样做定会给宋老夫人添麻烦,这镯子的事还是别让那个能作妖的老太太知道的好。
姐妹两人分开后,顾婉璃一路来到了顾大夫人的院子,却发现顾二夫人也在,两人正聊得火热。
“二婶。”顾婉璃福礼,甜甜的唤了一声。
“婉丫头回来了?”顾二夫人起身,瞧天色也不早了,便道:“大嫂,既是锦丫头她们回来了,那我今天就先回去了。哪日你得闲,我们再继续聊。”
“好,二弟妹快回去歇着吧,改日我再去找你。”顾大夫人送她离开,颇有不舍之感。
顾婉璃歪头看着,觉得奇怪,“母亲以前鲜少与二婶闲谈,今日怎么这般投机?”
顾大夫人脸色红了红,却是一本正经道:“都是一家人,无事理应多多走动。”
李妈妈听得抿嘴一乐,起初两人可都尴尬的很,只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最后还是红芍拿来了二夫人做的点心,大夫人一向爱吃甜食,两人的话匣子就这么打开了,然后就一直没关上。
顾大夫人瞥了李妈妈一眼,轻咳了一声。
她在儿女面前一直都是个端庄严肃又不乏慈爱的母亲,怎么能让女儿知道自己如此好吃?
“婉儿,今日可觉得累了?玩的可还开心?”
顾婉璃连连点头,挑着轻松的事与母亲讲。
听到女儿说与承恩侯府还有宋府的小姐交好,顾大夫人很是欣慰,对顾锦璃的好感更多了两分。
若是锦丫头没想着女儿,女儿又怎么会有机会结识这样优秀的好友。
想了想,顾大夫人对李妈妈道:“我记得库房里还有些血燕,你给碧竹院和锦华院分别送去一些。”
想了想又道:“再给碧竹院送一根人参去!”
李妈妈笑着应是,打趣道:“正巧二夫人说要煲老鸭汤,这人参正合适呢!”
顾大夫人面色一红,轻声叱道:“多话,快点送去。”
可能是以前接触太少,她觉得身为当家主母,怎能只知琴棋书画,不通俗物,遂对这个不求上进的二弟妹有些不喜。
可现在一看,一个能做出如此精妙食物的女子,心里定然是将夫君女儿看得极重,以前都是她误会了。
三弟妹是个搅屎棍,以后还得她们两个妯娌相互扶持,多多亲近。
……
夜深,碧竹院内其乐融融。
一家三口用着晚膳,聊着今日各自的见闻,一时间欢笑声不断。
顾二夫人起身为两人一人盛了一碗老鸭汤,汤色浓白,香气浓郁。
“这鸭汤我煲了一个下午,骨头都被炖的酥烂了,里面还放了大嫂送来了人参,最是温补,你们快趁热喝。”
顾二老爷喝了一口,眼眸微眯,长叹一声,“真是好汤,世间美味,不过如此。”
顾二夫人扫他一眼,嗔道:“又不是喝酒,至于吗?”
顾二老爷摇头,“酒能醉人是因为酒精,可我夫人熬的汤却是凭味道便能让人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虽然好话天天都说,可顾二夫人依旧每日都被哄得笑不拢嘴。
看着父母恩爱的模样,顾锦璃放下汤碗,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正色道:“父亲、母亲,女儿有一件事要与你们商量。”
两人见女儿神色端正,相视一眼,也都跟着严肃起来。
“父亲、母亲,女儿想……”
见父母两人严肃紧张的模样,顾锦璃轻轻勾起嘴角,笑着道:“女儿想要个弟弟妹妹!”
两人眼睛瞬间睁圆,彼此相视一眼,脸色迅速涨红。
“嗯,今天的鸡汤真好喝!”顾二老爷喝着汤岔开话题。
顾锦璃淡淡道:“父亲,那是鸭汤。”
“咳咳。”顾二老爷咳了起来,本就涨红的脸更加红了起来。
女儿什么都好,就是当了医生之后,脸皮厚了不少。
这些话他们听着都害羞,女儿真是的,一点都不考虑他们老父亲老母亲的心情。
和孩子讨论这个,真是羞死人了!
第七十五章 夜探闺阁的美男子
不同于顾二老爷的反应,顾二夫人轻轻垂下眸子,桌下的手不停的揉搓着衣袖。
半晌,顾二夫人才咬着牙,声音细不可闻的问道:“我……还有那个可能吗?”
子宫摘除一直都是她心中挥之不去的阴霾,可好在她那时已经有了小锦,不然真是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一直都很羡慕有两个孩子的家庭,两个孩子能相亲相爱相互扶持,不至于在他们两个百年之后,孩子孤独无依。
可现在她还有机会吗?
“夫人,你……”听到顾二夫人略有颤抖的声音,顾二老爷的心像被一只手揪住般的抽痛。
顾锦璃点点头,“我之前为娘把过脉,娘的身体无碍,就是宫寒稍重了些。”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两人为何只有这么一个女儿的原因。
顾二夫人的心揪了一下,却听顾锦璃继续道:“不过有女儿在,这宫寒之症完全可以治好,也许用不了多久,顾府便又要有一个小主子了!”
听顾锦璃说的斩钉截铁,顾二夫人的心仿佛漂泊在汪洋海面上的一叶小舟,经过风浪洗礼,终是停靠在了岸边。
心里安稳之后,眼睛反是酸涩起来,眼泪夺眶而出,泪珠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
“娘,你怎么了?”顾锦璃被她突如其来的哭泣吓到了。
顾二夫人忙抬手拭泪,哽咽着道:“我没事,我……只是太高兴了。”
顾锦璃正想要开口安慰母亲,顾二老爷却轻轻摇了摇头。
顾锦璃会意,心里虽是担忧,但还是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顾锦璃驻足回头。
屋内燃着几支跳跃着橙橘色火焰的蜡烛,摇曳的烛光映在父亲母亲的身上,为他们镀了一层融融的暖光。
母亲依靠在父亲的肩头,有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被父亲轻柔的抬手拭去。
他们两人在轻声细语的说着什么,她听不真切,却知道那些话能抚平母亲心中的伤痕。
顾锦璃扬了扬嘴角,转身离开,将这份温暖留给他们两人。
走到屋外,刺骨的寒风袭来,让她的心头蓦地一颤。
或许是晚风太过寒凉,或许是刚才的那一幕太过温暖,顾锦璃突然心生了一丝艳羡憧憬。
若能觅得一人,度寒暑,知冷暖,你在他眼中,他在你心里,此生又有何所求呢?
人生很短,岁月很淡,但不论世事变迁,当你回头时,始终有人站在你的身后,不离不弃。
从此一朝一夕,一山一水,皆有人陪你走过。
前一世,她的生活总是太过忙碌。
学习、考研、工作、进修,她将自己的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却唯独没给自己的感情留下一丝空间。
今生,她要让自己过得慢一些淡一些,去寻觅世间最难得可贵的真情。
顾锦璃仰头望向天际,明月似盘,月色如银,她双手合十,闭目许下一愿,“今生愿能觅此良人,共度一生,恩爱不疑,白首不离……”
如意呆愣愣的仰起头,瞪着眼睛看了半天,“小姐,你在对什么许愿,星星吗?”
顾锦璃弯起唇角,露出一抹清丽的浅笑,“嗯,是星星。
是一颗很美很美,永远不会离开地球的星星。”
……
回了锦华院,如意还在兀自琢磨着地球是个什么球,顾锦璃却笑着道:“今晚便不用你伺候了,想来你也乏了,快去歇着吧。”
如意起初不肯,后来见顾锦璃坚持,便高高兴兴的回自己的屋子睡觉了。
顾锦璃摇头笑笑,推门入内。
屋内留着灯,并不昏暗。
所以一走进内间,顾锦璃便看到了一个美若谪仙的男人,他半阖着眼坐在桌边,纤长分明的手指正轻轻的叩击着桌面。
听到响动,他也不过撩了撩眼皮,漫不经心又冷淡疏离的道了一声,“你很慢。”
这随意淡然的姿态让顾锦璃一度以为是自己走错了地方。
她环视四周,在确认了这里是自己的屋子后,柳眉轻蹙,不免错愕道:“温公子,这里好像是我的闺房。”
温凉没有说话,只抬眸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好似在说,是又怎么样?
顾锦璃有些头疼。
她来到这里的时间虽然不算长,但也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
可如温凉这般的性子,她两世以来当真是第一次接遇到。
喜怒不形于色,心思复杂难猜。
他做事似乎没有任何动机,完全凭一时喜好。
总结起来,这个就是一个性子古怪的美男子。
不过,这本就是一个美貌即正义的时代。
若是她推开门看到一个丑八怪坐在这,估计早就放声大叫了。
一陌生男子深夜闯入少女闺房,怎么看都够上“今日说法”了吧。
可她除了疑惑,竟未生出一点恐惧来,甚至根本不敢把事情往龌蹉了想,仿佛那样就会玷污这个男子如仙般的风华。
顾锦璃在心里默默鄙视了自己一番,有些无奈的开口道:“温公子,不知您深夜拜访所为何事?”
温凉略一挑眉,视线落在了她的皓腕之上。
“温公子想要这个镯子?”
温凉没有说话,却是不置可否。
顾锦璃更觉诧异。
这玉镯本就应该是他的,是他推辞不肯收,才会落到她手里。
顾锦璃取下腕上的玉镯,轻轻放在了桌上。
“这本就该温公子所得,温公子尽管拿去。”
然后就快点走吧!
她真是不擅长和这种人打交道。
玉镯离开了少女如雪般的皓腕,似乎失去了刚才的光泽,变得有些暗淡了。
温凉眸光微动,伸手去拿玉镯,指尖顿时传来细腻温暖的触感,恍若少女的肌肤。
这陌生的感觉让他心尖一颤,指尖下意识的收回。
顾锦璃知道温凉有洁癖,便转身拿了一个小竹篓,里面放着几条手帕。
这些都是如意还没来得及绣花样的帕子,拿给她的偶像用,想来她不会介意吧?
温凉抬眸看她,眼中似有不解。
顾锦璃解释道:“温公子不喜触碰他人之物,可用这手帕隔着。”
温凉轻轻蹙眉,他几时说过这样的话?
看着小竹篓里的几方帕子,又看了看少女似饱含期待的眼神,温凉微不可察的勾起了嘴角。
居然想出用这样的方式赠他手帕,倒是有些小聪明。
不过,意外的不让人讨厌。
温凉从小竹篓里抽出一方浅蓝色的丝帕,隔着帕子拿起了玉镯,“我在宋府说过,你只有得了镯子,我才会回答你的问题。
现在,你可以问了。”
顾锦璃:“……”
她真想现在就把如意拉过来,让她看一看她口中那个完美的第一公子是有多么古怪。
不过两句话的事,至于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吗?
可面对温凉,顾锦璃就是那小婴儿的手臂,根本没有能力和人家抗衡,于是只能心平气和、面带微笑的问道:“那么请问温公子,您今日在宋府与我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哪句话?”
顾锦璃继续保持微笑,“就是……您说我幼稚。”
温凉神色淡淡,认真回道:“便是字面上的意思。”
顾锦璃:“……”
微笑要保持不住了,想扎人怎么办?
温凉则望着手中的丝帕,继续道:“出手不够利落不够隐秘,若是遇到眼力好的人,马上就会暴露。”
顾锦璃微怔,温凉果然看到了。
事情说开,顾锦璃反是平静了。
既然温凉特意来找她说这件事,必是有所求,不然总不能是闲的没事来找她聊天吧!
“那温公子有何打算?”
顾锦璃的目光较之刚才突然多了一丝审视和锐利。
温凉有些莫名,又有些错愕。
他莫名于顾锦璃的变化,错愕于,在这之前他似乎并未有任何的打算。
而这,显然不符合他的作风。
温凉凝起了双眸,远山般的眉蹙起的弧线都是恰到好处的俊美矜贵。
顾锦璃见他蹙眉,以为他是不喜她的态度。
可既是谈判,总不能从一开始就落在下风。
便是心里怯,面上也万不能露出分毫,只有这样才能争取到最大的权益。
两人心中各有所思,片刻之后,温凉先行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为何会医?”
官家小姐习得一手好医术,这显然不合常理。
对!
他并非没有打算,而是从一开始便决定要趁此机会打探顾家。
温凉双眉舒展,心里舒服了许多。
顾锦璃心里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以为温凉只是发现了她对赵文鸢和谢叶蓉做的那些小手脚,可他竟然知道自己会医术?
莫非温凉早就知晓她的秘密,甚至远在慕心湖相遇之前?
可她一个六品小官的女儿有什么值得王府公子注意的?
难道……是为了宋老尚书的病情?
顾锦璃顿时警觉起来,望着温凉的目光也带着丝丝冷意。
宋老尚书的病情实乃人为,难道此事与温凉有何关系?
屋内气氛冷沉。
屋外寒风凌厉。
蹲在房顶上的墨迹:“……”
是月色不够美,还是星星不够亮,你们两个怎么就不能好好的谈情说爱呢!
好不容易闯了人家小姐的闺房,他都上了房顶,结果就要他听这些?
第七十六章 醋意横生
“温公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顾锦璃淡笑应道,万一他是在诓骗自己呢,还是先装傻再说。
温凉看她一眼,尾音轻挑,“晋大夫?”
顾锦璃嘴角的笑僵住了,合着人家是将她查了个底朝天。
内心惊愕不止,面上却仍旧保持着淡定。
顾锦璃索性坐下,看着温凉的眼睛,放慢语气道:“温公子有话不如直说。”
温凉凝眸看她,语气冷冷淡淡,“顾府为何要你学医?”
这是温凉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
顾锦璃默了默,“若我说是技多不压身,温公子可相信?”
温凉不语,只用冷漠的目光看着她。
温凉的那双眸子似将黑夜融了进去,深沉幽冷。
她叹了一口气,抬手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茶半温着,顾锦璃轻抿了一口,黛眉轻蹙,晕染出点点凝愁,“我会医之事只有我父亲母亲知道,顾府其他人并不知情。
我学医是始于对一个人的心疼,因为我曾见过她为此黯然流泪,可我却除了心疼,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曾见过母亲摸着小腹暗自垂泪的模样,母亲平日里总是笑得温柔欢喜,似乎没有一点忧愁。
可那日起她才知道,母亲也会脆弱也会哭泣,只是她会将自己的痛苦用笑容掩饰。
她并不是个情操高尚的人,学医也只是为了不再让家人尝到疾病之苦。
可随着她接触到越来越多的病患,见证了越来越多的生死离别,她才真正的发现这个职业的神圣之处。
救死扶伤,更是拯救了太多太多的家庭。
想到过去种种,顾锦璃双眸不由泛.asxs.点水光,映进橘色的烛火,似被晚霞染红的粼粼湖面。
温凉眉头微动。
他可是不小心触碰到了她的伤心之处?
温凉抿唇,虽然他有些好奇那个被她心疼之人,却没有再问下去。
若她所言属实,那么顾府便只是不巧被卷入纷争,而非有意扮演着什么角色。
他从不轻信任何人。
可不知为何,望着她眼中的水光,他竟生不出半分猜疑来。
可这个发现并未让他觉得安心。
他的心志何时这般容易动摇了?
温凉垂下眼睑,看来京中最近真是太过平顺了。
顾锦璃自然猜不透温凉心中所想,却见温凉起身,衣袖滑落如云似水,风姿卓绝。
“此事我不会对他人言说。”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对赵府谢府小姐动手脚一事亦然。”
顾锦璃一怔,这就谈好了?
见顾锦璃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温凉嘴唇轻抿,淡淡道:“条件便是……你以后要为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顾锦璃皱眉问道。
违背她原则的事,她绝不会做。
温凉其实不过随口一言,不然没有条件会显得他此行莫名奇妙。
虽然,确实是有一些……
“不违道义,不违礼法,在你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
顾锦璃细细琢磨了一番,她没钱没权,唯一不过会些医术,温凉又不需要她违背道义,她似乎不亏。
而且以两人的身份地位,温凉似乎也没有什么需要她的地方。
这般想着,顾锦璃点头,干脆应下,“好!我同意!”
两人一拍即合,还在房顶上蹲着的墨迹差点就要拍手呐喊了!
亏他刚才还替主子着急,没想到主子竟还有这么一招。
到时候主子只要说上一句“嫁给我吧”,顾大小姐岂不就成了主子盘中的烤鸭,想飞也飞不了了!
真不愧是主子,智谋过人,就连这谈情说爱也比常人强上许多。
温凉将玉镯推还给顾锦璃,顾锦璃不解,“温公子不是想要这个镯子吗?”
“送你了。”
顾锦璃:“……”
先让给她,然后再从她手里拿走,最后再送给她。
美男子的思维果然不是她这等凡人能够琢磨的。
温凉离开后,顾锦璃重新将玉镯戴在手腕上,突然想起温凉好像把如意的手帕拿走了!
不过转而一想,帕子上左右什么都没绣,拿走就拿走吧……
墨色马车中,温凉垂眸望着手中的浅蓝色丝帕,嘴角微不可察的勾起。
果然她是有意要送自己帕子,不然岂会任由外男将贴身之物带走。
眸光蓦地一顿,温凉掀开车帘,唤了一声,“墨踪。”
“主子有何吩咐?”一袭黑衣的墨踪从夜色中走出。
“告诉墨迹,盯紧顾府……不论顾锦璃医治何人,皆要告知。”
语落,车帘垂下,温凉轻轻阖眼。
可闭上眼,眼前浮现的便是那双噙着水光的眸子,还有她那一句呢喃而出的“心疼。”
为了一个人而去学习医术,此人对她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他猛然惊觉,他似乎对顾锦璃过于关注了。
双眉紧蹙,半晌又缓缓展开。
他之所以这般,是因为顾府尚未洗清嫌疑,他有必要多加注意。
这个理由让温凉较为满意。
车轮压过石路的声响在静寂的夜色下格外清晰,墨色马车缓缓驶远,冷月投辉,夜景在月光下渐渐模糊。
朦朦胧胧,让人看不真切,却又格外美好……
而今夜却注定不平静。
夜越发深沉,一道纤细的身影悄无声息的走出婉华院。
四下无人,她纵身一跃翻过前后两院的围墙,落在了前院之内。
前院西侧门的小厢房里,门房正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
上下眼皮恩爱无比,正在努力的朝着彼此的方向挣扎。
一缕夹香的烟雾飘进室内,香气入鼻,门房嘴角扬起一抹舒心的微笑,甜甜的进入了梦乡。
她走进厢房内,从门房身上取下了钥匙,打开了西侧府门。
“咕咕,咕咕。”
夜枭声起,不过片刻,墙角处便有两道身影探出。
见门前只有女子一人,才连忙走上前来。
“小姐!”
陈晴微一点头。
两名男子皆身形健硕,高个子的男人抱拳道:“小姐可是有何吩咐?”
“谢府欲与永宁侯府结亲,绝对不能让他得逞。”陈晴声音压得极低极冷。
若是两府联姻,谢府只会更进一步,届时她想扳倒谢府便更难上加难。
“小姐的意思是……”
陈晴眸光微冷,附耳道来。
个子稍矮些的男人皱眉道:“小姐,这能有用吗?谢昆那狗贼还能顾及脸面?要不要来点猛的?”
“越是虚伪之辈,越是在意表面的名声。”这也是伪君子要比真小人好对付的原因。
她望着两人,两个身材挺拔的男子此时却头发凌乱、胡子拉碴,脸上可见疲惫之色。
陈晴心中动容,若非他们一路相助,她不可能平安逃离徐州。
他们不仅保住了她的性命,还愿助她一报陈府之仇。
陈晴对着两人俯身一礼,两人忙侧身避开,急急道:“小姐,您这是做什么?”
陈晴直身,额前厚重的碎发遮住了微动的眸光,“陈大、陈二,陈府如今只剩我们三人,万不可打草惊蛇,这般做便足够了。
记住,在任何情况下,你们要把自己的安危放在首位,绝不可以性命冒险。
若我有大仇得报之日,再好生报答你们的恩情。”
矮个子的陈二忙摆着手道:“小姐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当初若无大人,我们兄弟二人早就被恶霸欺凌死了。
小姐可没亏欠我们,现在正是我们报答大人恩情的时候!”
提到陈延,陈二的眼眶湿了,忙抬手擦了擦眼角。
大人是全天下最好的父母官,公正廉明,爱民如子,怎么就……
陈大用胳膊怼了陈二一下,他们再难受还能比得上小姐不成?
在小姐面前提大人,不是成心惹小姐伤心。
“小姐放心,我们兄弟二人心中有数。”
陈晴点点头,看着二人疲惫的神色道:“以后你们不用时时守在附近,用剩下的钱去租个院子,我若有事找你们,会在墙上刻记号。
你们别想着给我留银子,我在顾府吃喝不愁,倒是你们别饿了肚子。
我不便久留,便先回去了,你们……照顾好自己!”
陈晴说完,便转身回了顾府。
听着里面落锁的声响,陈大陈二心中一阵酸涩。
曾经的大小姐是何等风华,徐州儿郎谁不爱慕惊叹。
可谁能想到,那个骄阳一般的女子,却是落魄到给她人做婢女。
“大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陈大望了顾府一眼,衣袖下双拳紧握,面上却神色不露,“趁着天色未亮,先去办小姐交代的事情。
待找到落脚处先安顿先来,然后咱们再出去做些苦力,待赚些银钱,好接小姐出来。”
他们的大小姐怎能给别人做婢女!
陈二用力点头,“好!咱们一定要多多赚钱,然后买几个丫鬟伺候小姐!”
……
清晨时分,各个院子皆忙碌起来。
顾大夫人起身为顾大老爷整理官服,顾大老爷一边理着衣袖,一边道:“也不知和最近喝的鸭汤有没有关系,怎么觉得今早起来比往常精神许多。”
“自是有的。”顾大夫人一边为顾大老爷系着腰带,一边道:“二弟妹说那鸭汤要用人参、茯苓许多药材一同熬制,不仅美味,对身体更是大有裨益。”
顾大老爷有些惊讶,“竟是用了那么多的药材?我倒是没喝出药味来。”
“那当然是因为二弟妹手艺好!”顾大夫人毫不吝惜自己的夸奖。
顾大老爷脸上也浮现了点点笑意,“你与二弟妹倒是比以前亲近了。”
顾大夫人浸湿帕子,拧干后递给顾大老爷,“以前我总觉得二弟妹太过清高,昨日一番深谈,倒是我以前误会她了。
咱们府里人口不多,我们也该亲近些才是。”
顾大老爷点头,“家和才能万事兴,你们妯娌三人……”
想到顾三夫人,顾大老爷眉头紧锁,沉了口气,叹声道:“罢了,你还是先与二弟妹交好吧。”
顾大夫人点头,想到顾二夫人,便又忍不住想到顾锦璃,“只可惜了咱们锦丫头,这般好的一个姑娘,谢家真是有眼无珠!”
提到谢家,顾大老爷那颗上奏弹劾的心便又蠢蠢欲动了。
若非顾及锦丫头的颜面,真想弹死谢昆那个老匹夫!
顾大老爷拿了官帽就要走,顾大夫人忙道:“老爷,你还没用早饭呢。”
“不必了,我去粥铺喝碗粥就行!”说着,顾大老爷便已经走出了房门。
天色未亮,但街上已然很是热闹。
各府的马车从不同的方向而来,却都驶向同一个地方——皇宫。
有些头脑灵活的商贩在附近开了粥铺,上早朝的大人那么多,总有人来不及在家吃饭的,他们每日都能赚上一笔。
粥铺卖的东西样式不多,热粥、肉包、小菜。
早上谁都没有心情**细的,暖和饱腹就可。
王公贵胄、一品大员自是不好意思在粥铺啃包子,但像顾大老爷这样的官员便不在乎什么形象了。
喝口热粥,吃个肉包,一会儿站着也有些力气。
顾大老爷端着白粥走向了两个熟识的御史,顾大老爷刚坐下,一个蓄着白胡,双眼如铜铃的老御史便凑近了顾大老爷,神秘兮兮的道:“顾御史,你猜我得到了什么消息?”
另一个黑脸的御史也凑了过来,“牛御史的那个消息一会儿再听也无妨,还是先听我的吧,我的消息比较重要。”
牛御史立刻不乐意了,牛眼般的大眼更是瞪得溜圆,看着颇为吓人,“你这话我记不爱听了,凭什么你的消息就比我的重要?
当御史这么多年,我弹劾的官员无数,哪是你能比得上的?”
马御史舔了舔嘴角的粥,露出一抹轻嘲的笑来,“是是是,若论弹劾的量咱谁也及不上牛御史,大到逛花楼,小到纳妾室,牛御史堪称弹劾后院第一人。
像我就不一样了,靠质量不靠数量,弹劾的官员虽少,但一弹一个准!
这次我带来的消息可是与顾御史有关,牛御史的后院之事还是等会再说吧!”
牛御史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想将手里的半碗白粥扣在黑老马的脑袋上,手都抬起来了,却又舍不得,便气呼呼的喝了一大口粥,冷哼道:“就你的消息和顾御史有关不成?
我也有和顾御史有关的消息!”
听了许久的顾大老爷将最后一口肉包放入口中,缓缓咽下,终是忍不住道:“二位今天合着是要弹劾我吗?”
第七十七章 枝节
牛御史和马御史相视一眼,连忙摇头。
大眼睛的牛御史拍拍顾大老爷的肩膀,“你做人这般正直,我们就是想弹你,也抓不到你的把柄啊!”
马御史点头附和,叹声道:“若所有官都像你这样,真是叫我们这些御史没有活路了。”
他们偶尔还会偷偷喝个花酒,或是纳个美妾,可这顾明德下朝了就准时回家,生活简单干净的令人发指。
顾大老爷蹙眉,“那你们口中的消息到底是什么?”
牛御史马御史再度相视一眼,两人深吸一口气,异口同声急急道:“就是你侄女的婚事!”
两人说完皆是一愣,再一次异口同声,“你也知道?”
若非知道这两人素来不合,顾大老爷简直都要以为他们在合伙涮他。
“锦丫头的婚事?你们说的可是我顾家与谢家退掉的婚事?”
马御史连忙点头,“可不就是!我当初就觉得奇怪,定了好多年的婚事你们两府怎么说退就退了。
你还跟我说什么两个年轻人八字不合,合着是谢尚书要另攀高枝。”
牛御史摸着胡须,长叹一声道:“顾御史啊,谢昆如此作为简直是背信弃义,你是怎么忍下这口气的呢?”
顾大老爷被他们说的有些发懵,“什么另攀高枝,你们在说什么?”
“你,真不知情?”马御史打量着顾大老爷,见他脸上的困惑不似作假,若有所思道:“敢情你是真不知道啊,怪不得你能忍得住。”
顾大老爷简直要被他们急死了,“到底怎么回事,还请两位尽快告知!”
牛马两位御史相视一眼,两人低声交换了一下各自知道的消息,无甚出入。
顾大老爷竖耳听着,本就冷肃的方脸变得更加阴沉。
牛马两位御史,一人眼若铜铃,一人面如黑炭,因长相和职业问题一直被同僚孤立。
两人不但没有惺惺相惜,反是都觉得自己比对方英俊一点,是以势同水火。
后来天生冷脸的顾明德也成为了御史,两人都想拉拢顾明德与自己一伙,但这么多年谁都没有成功,便成了如今这三人行的局面。
“你们的消息可准确?”
两人默契点头。
很多御史都有设缿筒的习惯,缿筒状如瓶,为小孔,信笺可入不可出。
若有人想向御史举报,便可将举报信笺放入其中。
“空穴来风事出有因,若谢家立身端正,哪里会来这种传言?”
“不错!你们两家的婚事已定下十年有余,怎么早不退晚不退,偏偏这个时候退?”
顾大老爷脸方如青石,脸色更是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顾御史,谢家所作所为实在过分,你今天就避嫌吧,我帮你弹劾他!”牛御史一拍胸口,大义凛然。
“牛御史你这一把年纪了,还是好好歇着吧,我来就行!”马御史当仁不让。
当着他的面就想拉拢顾御史,门都没有。
两人目光交汇,隐有电光迸射。
顾大老爷沉默了一会儿,却道:“此事今日先压下不提。”
“为何?”两人皆诧。
“顾御史莫非还怕他不成?”牛御史眼睛一瞪,宛若凶神恶煞的野牛。
“自然不是。此事事关我家侄女的名声,待我探查一番,若情况属实,我绝不会放过他!”
御史有闻风而举的权力,便即便弹劾错了,也不过被陛下斥责两句。
可这件事关系到锦丫头的脸面,若是错了只怕会让人笑她对谢家不肯死心,必须要谨慎行事。
“可我们两个都得到了消息,不知其他御史那里……”马御史有些担心。
牛御史却冷笑一声,神色尽是嘲讽,“你以为御史台还是以前的御史台吗?
谢昆是户部尚书,如日中天,永宁侯府更是如此。若是没有上边点头,那些个缩头乌龟敢弹劾谁?”
他们三个被人孤立也正是因为他们没有阵营,逮谁弹谁,要说御史里最讨人厌的绝对非他们三人莫属。
马御史叹了一声,心里有些戚戚然。
偌大的御史台,敢说真话的竟是就只有他们三个。
牛御史干了大半辈子的御史,在御史台啥也没混着。
看着头发有些发白的牛御史,马御史心里竟突然有些同情起他来,想伸筷子帮他夹了一个小肉包。
可牛御史却手疾眼快先行夹走了肉包,瞪着他道:“敢跟我抢肉包,别以为你长着一张黑马脸我就让着你!”
马御史:“……”
这老牛头脑袋有包,啥也混不着也是活该!
……
顾锦璃有事要找纪大夫商议,收拾了一番便坐着马车一路驶向纪大夫家。
纪大夫正在房里捣药,一看见顾锦璃,便立刻扔下了手里的活,起身相迎。
相较于上次的试探怀疑,纪大夫此番简直笑得如沐春风,亲近中又不乏一丝小心殷勤。
“晋公子啊,您写的那几张方子真是妙极啊!
最近天寒地冻,有不少人着凉发热,我按照您的叮嘱,对不同病症的患者用不同的药丸,退热效果真是奇快。”
以前若是病人发热,折腾一个晚上都算快的。
现在用过药后,有个一两个时辰热就全退了。
随随便便就能写出这等方子,这位晋公子的医术绝对不止如此。
晋公子若是心情好,指点他一些东西,定然受益匪浅。
顾锦璃只淡淡一笑,开门见山道:“纪大夫,我今日前来其实要想问你……”
纪大夫却是脸色微变,不好意思的道:“晋公子,我暂时真是没想出符合您要求的病患来。”
顾锦璃上次在临走之前,让纪大夫帮她留意有疑难杂症的病患。
病患年龄不能过大,患病时间不能过久,还有一点就是,病患的身份要高。
纪大夫以前在万安堂去过不少府邸,可符合这么多要求的他一时真是想不起来。
拿了人家的药方,却连这么一件事都没做成,纪大夫一时觉得有些惭愧。
顾锦璃摇摇头,开口道:“其实,我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人选,今日来便是想询问纪大夫的意思。
您觉得,承恩侯府的沈世子如何?”
“承恩侯府?沈世子?”纪大夫震惊的嘴巴一时都没合上。
见顾锦璃神色淡然端正,不似玩笑,才忙用手将下巴拖了上去。
“沈世子的确符合晋公子的要求,只是……只是这门第是不是太高了点?
而且沈世子的伤非常严重,当初我和万安堂的几名大夫都去承恩侯府诊治过,沈世子伤在膝盖,很难治愈。”
承恩侯府是皇后娘娘的母族,沈世子受伤后惊动了整个御医院,最后是因为众御医无法治愈沈世子,承恩侯府才广求天下名医。
当时京城所有的医馆几乎都去过承恩侯府,可奈何沈世子伤势颇重,他们没有把握不敢随便诊治。
他们不去治没关系,可若是没治好治坏了,怕是要掉脑袋的。
“纪大夫曾去过承恩侯府?”见他点头,顾锦璃忙道:“那还请纪大夫将沈世子的病情与我详细讲来。”
见顾锦璃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去,纪大夫叹了一声,只得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一一讲来。
末了,还忍不住可惜的道:“沈世子年少英才,更是品性高洁,老天怎么就那么不开眼。
京中纨绔何其多,那马怎么就不踩在他们身上呢!”
如意听了撇撇嘴,忍不住道:“纨绔会有那么好的心肠吗?沈世子若是不去救那个孩子,也不会受伤呀!”
因为沈染与温凉齐名,如意经常与喜欢沈染的小丫鬟们掐架。
为了巩固自己偶像第一公子的位子,如意没少挑沈染的“缺点”。
比如个子没有温凉公子高,鼻子没有温凉公子挺,比温凉公子爱笑等等在如意眼中都是瑕疵。
可自从知道沈染为了救一个孩子而受伤的事,如意改变了看法。
沈世子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仅仅比温凉公子差一点点的好。
而且她现在有些担心沈世子,自家小姐最近看了几本医书,竟是就敢给人家看病了。
她明里暗里劝了好几次,小姐根本听不进去。
这要是把沈世子治坏了了怎么办?
两人都在感叹于沈染的不幸,顾锦璃却蹙眉沉思。
这般听来,沈世子的病情的确颇为棘手。
若是不认识沈妩,或许她也会为了保险而放弃。
可想到那个如兰少女悲伤落泪的样子,顾锦璃不想就这么放弃,至少她要去试上一试。
“过两日我准备去承恩侯府探一探沈世子的病情,届时还要麻烦纪大夫随行。”
纪大夫蹙眉沉思了一会儿,还是将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晋公子,您的医术远在我之上,又何必要我这个拖后腿的呢?”
不管这晋公子是要成名还是想要获利,他自己一人便可。
就算是想要找合作之人,京中比他医术高明的不在少数,他到底是哪里得了晋公子的青睐?
“我找纪大夫,自是有非您不可的理由。纪大夫可还记得我曾说过,我与张大夫之间有私人恩怨。
他屡屡迫害我与家人,论私,我与他有仇,论公,他这样的人不配为医。”
医者救死扶伤,而不是谋财害命。
“不论出于哪一方面,我都不想看着他继续风光下去。
我会医术,却不想被他人得知,只能在暗处筹谋,所以需要一个人在明处助我。
而纪大夫与他也恰巧有恩怨未解,我觉得我们有合作的必要,不是吗?”
选择与人合作,便要开诚布公。
若两人都觉得合适,那就一拍即合,之后能成与否都不要抱怨彼此。
反之,若是只画大饼,引诱对方心动,就算一时合作,事后也难免生出嫌隙。
纪大夫听了,眉头微动。
他不是圣人,做不到别人打他一巴掌,他还要问别人手疼不疼。
他没找张山讨说法,不是因为不气,而是没有证据,百口莫辩。
现在有人愿意帮他,他怎么可能不心动?
他已经隐约猜到了这位晋公子的想法,虽是冒险,但若能事成,他不但能洗刷污名,还能更进一步。
而最重要的是……
纪大夫抬头望向顾锦璃,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却身姿挺拔如竹,双眸明亮的如同窗外的日光。
他心中总有一种预感,这少年日后必定不凡,迟早会散发出耀眼的光华。
他的所求不多,只要能在医术上更进一层,便已足矣。
沉思几许,纪大夫深吸了口气,郑重的看着顾锦璃,点头道:“在下以后便全仰赖晋公子了!”
顾锦璃淡然一笑,并不惊讶,似是早就料到纪大夫会同意一般,只轻声道了一句,“那以后便请纪大夫多加关照了!”
两人拱手一笑。
方氏回来时,纪大夫正坐在椅上捣药,他的双眉时而紧蹙时而舒展,时而还会露出喜滋滋的笑。
方氏皱了皱眉,她轻轻嗅了嗅鼻子,一股淡淡的脂粉香气顿时萦入鼻中。
“纪逢!”方氏一拍桌子,嗓门拔的老高,“刚才谁来了?”
刚才定有女人来过,不然怎么会有脂粉香!
难道老纪趁着她送孩子上学堂的功夫约了相好?
纪大夫被她吓了一哆嗦,神色莫名的看着她,“你咋知道有人来了?”
方氏眼睛瞪圆,怒目瞪着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道:“老娘的鼻子灵着呢!想瞒我?痴心妄想!”
纪大夫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看着方氏手中未放下的青菜,顿时又觉得这颜色有些刺眼。
“刚才晋公子来过了。”
这女人居然能闻出人家身上的味道,要不是年纪差了许多,他真要担心自己头上戴绿了。
“啊?晋公子来了?”方氏脸色瞬间舒缓了,想起晋公子带来的那个小厮身上确实有胭脂味,便将心中的猜疑放下。
“你说说你,你咋又没留人家吃饭呢?真是一点礼数都没有!”方氏埋怨道。
纪大夫暗暗翻了一个白眼。
要是真留了,他估计就只能吃闷气了,还吃什么饭!
“我们两个是商量大事的,哪有闲心吃饭。”
“大事?找你这个老头子?”方氏上下打量了纪大夫一番,表示怀疑。
“你那是什么眼神!”纪大夫挺直脊背,拍着胸膛道:“我和晋公子马上就要干一番大事业了。
以后你再也不用洗衣做饭了,我给你买两个丫鬟,一个干活,一个伺候你,让你也享受一把贵夫人的待遇!”
“呵呵!”方氏敷衍一笑,拎着菜走进了厨房,全然没有过问的心情。
纪大夫不甘心,追进了厨房,继续画着大饼,“欸!你别走啊!我和你说,我以后还能给你买燕窝,买荔枝,买……”
两人吵吵闹闹,却丝毫不知,纪大夫画的饼不假,却是有点小。
未来的日子将会远远超过他们的预料……
第七十八章 动手
“小姐,难得出来一趟,咱们要不要去铺子里看看?”如意满怀期待的看着顾锦璃。
一想到小姐即将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铺子,她就高兴的做梦都能笑醒。
“铺子的事暂时放一放吧。”
挣钱虽是重要,可她暂时还分不出其他的心思来。
她现在心里想的念的都是沈染的伤势,一回锦华院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查阅医书,却全然不知,一个危机在悄悄向自己靠近。
婉华院中。
陈晴正在低头绣手帕,心有忧思,一时分神不小心扎破了手指。
看着殷红的血珠染透了丝帕,陈晴深深锁眉。
一晃已过了两日,怎么还没听到御史弹劾谢昆的消息?
虽然她没指望靠这一件事撼动谢昆的地位,可大梁选拔人才最是看重品行。
若谢昆想保住自己的名声,就要避嫌,与永宁侯府的婚事就只能搁置。
她曾听父亲说过,御史会在各个偏僻的小巷安设缿筒。
她让陈大陈二将谢府与永宁侯府的事写在了信笺上,投入了缿筒之中。
陈大他们一连投了多个缿筒,就算其他御史不言,但顾家大老爷是个宁折不弯的人,若他知道绝不可能无动于衷。
除非顾大老爷尚未得到消息,而其他御史又将事情压下不提。
陈晴心中泛起一丝凉意。
有检举百官之权的御史竟也要避让谢昆的风头吗?
陈晴正蹙眉凝思,顾婉璃突然气冲冲的走进了屋内。
陈晴连忙起身,走上前去询问,“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顾婉璃眼眶微红,樱桃小口紧抿成一条细细的线,眼中泛着水光,似轻轻一碰,便会如梨花雨落。
“清儿,现在外面都在传我大姐姐和谢府的婚事,你知道他们都在说什么吗?”
陈晴心思微动,难道是谢府的事情传开了?
“外面……外面竟然传谢府与我大姐姐退婚,是因为我大姐姐品行不端,与外男有不清不楚的牵扯。
他们简直是胡说八道!”顾婉璃今日上街去买点心,却听到酒楼里有人在议论顾家大小姐。
她细细一听,当即就被气坏了。
大姐姐以前鲜少出门,哪里认识什么外男?
陈晴也是一怔。
不过随即,她便想明白了大概。
此事若不是谢府所为,便是永宁侯府所为。
谢斌与赵文鸢一见钟情的计划落空,两府势必要另找借口。
若是此时传出顾锦璃品行不端来,众人便会觉得谢府退婚有情可原,两府便不用顾及他人指点了。
陈晴眼眸微转,“嘶”了一声。
顾婉璃抬头看她,疑惑问道:“清儿,你怎么了?”
陈晴皱着眉,有些纠结的道:“奴婢想到了一些关于大小姐的事情,但也不知道想的对不对……”
“你想到了什么,说说看!”
陈晴点头,故作为难的道:“奴婢曾听闻大小姐似与永宁侯府的两位小姐有过不愉快,而那日在宋府,又是永宁侯府的大小姐推了咱们大小姐……”
顾婉璃若有所思,一边点头一边道:“你继续说。”
“那日奴婢还看到永宁侯府二小姐曾偷偷与谢公子说话,但奴婢没听到什么,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不知道会不会与这件事有关。”
陈晴说的模棱两可,顾婉璃也听得云里雾里,想了一会儿道:“我还是先去和我娘说说,让她拿个主意。
这件事怕是很快就会传回府里了,也不知道祖母那……”
一想到对她们这些孙女颇为严格的祖母,顾婉璃就开始替顾锦璃担心,忙抬步朝顾大夫人的院子走去。
陈晴轻轻勾起嘴角。
她的本意就是要顾大夫人知道。
顾大夫人知道了,顾大老爷便也知道了。
久经官场之人,想必一点便通。
陈晴眸中泛起一丝冷光,若能抓住这个机会,谢昆这次想必要疼上一疼了。
谢府中。
谢叶蓉提着小食盒走进了谢斌的书房。
谢斌正握着一卷书册,但目光却不知落在何处。
连谢叶蓉唤了一声“哥哥”,谢斌都没有听到。
谢叶蓉目光渐冷,兄长该不会真是让那个顾锦璃勾了魂吧,不然怎么魂不守舍的?
“哥哥!”谢叶蓉提高了声音。
谢斌回过神来,看到谢叶蓉忙露出一抹笑来,柔声道:“蓉儿怎么来了?”
谢叶蓉弯弯唇角,提着食盒走过去。
“我来给哥哥送参汤来了,这是厨房刚刚熬好的,哥哥趁热喝吧!”谢叶蓉一边端出参汤,一边笑着柔声说道。
“让丫鬟送来就好,你何必折腾一番。”谢斌心中感动,含笑接过汤盅。
谢叶蓉勾唇笑笑,见谢斌喝了参汤,眸色深深,故意叹了一声。
看到谢斌询问的视线,谢叶蓉轻轻撅起了嘴,一脸的闷闷不乐。
“哥哥,还好你与那顾锦璃退了婚,不然可真是丢死人了!”
谢斌微一蹙眉,想到那个笑若芙蓉花开的少女,他并不想提及这个话题。
见谢斌不接话,谢叶蓉更气了。
哥哥果然还在想那个晦气鬼!
谢叶蓉坐了下来,也不管谢斌想不想知道,一股脑的道:“那个顾锦璃看着老实安分,没想到却是个不守规矩的,竟然与外男拉扯不清。
要是这样的人做了我的嫂子,我真是要恼死了!”
“与何人拉扯不清?”谢斌沉声问道,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了温凉那张冷漠疏离的俊脸。
“我哪知道呀,就是外面那么传的,说是顾锦璃许久以前便与外男牵扯不断呢。”
母亲说流言越细致,便越容易被识破。
她们无需绞尽脑汁的去想一个完美的谎言,越是无处可查,便越不容易被人识破。
谢斌拧起了眉。
谢叶蓉见状,弯唇一笑,继续道:“起初我还觉得她有点可怜,现在想想就只剩下庆幸了。
若是哥哥娶了这样水性杨花,朝三暮四的女人,那才真是家门不幸。
现在想想,说不定她当初就是打定主意要扑到温凉公子的怀里,倒是害的赵大小姐背了黑锅,心机还真是深沉。”
听了谢叶蓉的话,谢斌心里突然舒服了许多。
顾锦璃曾是他的未婚妻,她越是美好他便越是难受。
相反,若她真这般不堪,他便没什么遗憾可言了。
“蓉儿,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你早些回去歇着吧。”谢斌随手拿起披风,迈出了房间。
有些事,他还要自己出去验证一番才更安心。
谢叶蓉嘴角噙笑的看着谢斌离开的背影。
母亲说的果然不错,哥哥这种情况不能打压,而是要让他自己想明白才好。
就凭顾锦璃也想攀上她们谢家,做梦去吧!
……
顾大老爷下朝后并未直接回府,而是朝着京中最热闹的醉仙楼走去。
酒馆茶楼无疑是消息最灵通之所,这几日他每天都会去酒楼坐上一坐。
刚走到门口,便遇见了同样来醉仙楼吃饭的顾三老爷。
一看见顾大老爷,顾三老爷便心中一颤,忙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牌子。
还好还好,是醉仙楼,不是百花楼。
“大哥也来醉仙楼吃饭?”顾三老爷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在顾府和衙门以外的地方碰到大哥,他就有一种心虚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像年少时期逛花楼被父亲逮住的感觉。
“嗯。”顾大老爷淡淡应了一声,显然心情不佳,看得顾三老爷更是心惊胆战。
顾大老爷这两日派了人在谢府和永宁侯府盯着,虽然暂时还没得到准信,可他心里其实已经信了七七八八。
所谓苍蝇不叮无缝蛋,城中那么多侯府,怎么单单提到了永宁侯府,想来两府间还是有些猫腻的。
顾三老爷最害怕长兄的冷脸,可既是遇上,总不好转身就走,想了想道:“大哥,咱们三兄弟也许久没出来吃饭了,不如趁此机会也把二哥叫来吧!”
他是诚心想请二哥的,才不是因为害怕大哥才叫二哥来作陪呢!
“嗯!”顾大老爷又只应了一声。
顾三老爷咽了咽口水,忙派遣小厮去翰林院请人。
二哥再不来,他这心脏要受不了了。
不一会儿,顾二老爷就随着小厮来了醉仙楼。
翰林院的工作枯燥乏味但管理较松,顾二老爷可以随时抽身。
三兄弟难得凑在一起,却各自捧茶啜饮,谁都没有说话。
顾三老爷看看顾大老爷,又看看顾二老爷,有些受不了这种沉默,硬着头皮想了一个话题道:“二哥,锦丫头这两日送来的鸭汤和核桃酥真是太好吃了。
二哥真是有福气,可以天天吃到这么多美味。”
“什么核桃酥?”
说话的是顾大老爷。
锦丫头也给他送了鸭汤,但是他怎么没有核桃酥呢?
顾三老爷一听,心里顿时美滋滋的,锦丫头果然还是向着他这个三叔的,但面上却不露分毫,“大哥你不是不爱吃核桃吗?”
顾大老爷抿了抿嘴,不爱吃是一回事,吃不着又是一回事了。
顾二老爷放下茶盏,解释道:“最近府里采购了不少核桃,三弟素来喜欢,锦儿便给三弟做了核桃酥。
锦儿说待核桃吃完,就差人去买板栗,再给大哥做板栗糕。”
顾府失了伯爵位,府中进项少了许多,吃这些蜜饯坚果也需要算计着来。
因着顾三老爷喜欢核桃,所以顾老夫人就命下人多采买核桃。
至于其他人的喜好,那就只能往边边上排了。
顾大老爷最喜欢吃板栗,听了之后心里便也熨帖了。
顾三老爷听了,忙提醒道:“二哥,我其实也喜欢吃板栗。”
“我记得你以前说板栗最是难吃。”顾大老爷毫不留情的撕开他的谎话。
顾三老爷干咳了两声,尴尬笑道:“呵呵,口味改了,我现在没有不喜欢吃的东西了。”
锦丫头给他送的饭菜都好吃的没有天理,他可不想错过。
看着两人拌嘴的模样,顾二老爷抿了口茶,暖茶入喉,心里也如这茶一般暖和和的。
前世他几乎没体会过兄弟之间的温暖,这一世却是弥补了他的遗憾。
让他知道了兄弟之间有的不仅是利益金钱上的计较,更有发自内心的关爱照顾。
兄弟三人气氛正好,“顾大大小姐”几个字突然飘进了耳中,让三人同时竖耳去听。
“你们听说没有,谢家之所以与顾家大小姐退亲,是因为那顾大小姐品行不端呢!
听说那顾大小姐小小年纪便勾搭外男,作风很是恶劣。”
“原来合着她不仅倒霉,还水性杨花,这样的女人就是倒贴银子也不敢要啊!”
“可不是!我上次还说,这样的女人就算不娶进府中做正妻,养在外面做个外室也不错啊。
现在看来,可是不敢了,不然哪天头上带绿都不知道啊!”
“他们在说谁?”顾三老爷听得有些发蒙。
与谢家退婚的顾家想来只有他们一家,可锦丫头何时与外男有过接触了,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顾大老爷脸色阴沉,顾二老爷一张俊脸更是乌云密布,顾三老爷看看他们两个,知道自己没听错,顿时就翻了。
“真是岂有此理!敢公然污蔑锦丫头,我这就去和他们好好理论理论!”
顾三老爷挽着袖子就要下楼,一道挺拔的身影却已立在了那些人面前。
“承宴?”顾三老爷一愣。
顾承晏突如其来的动作将几人吓了一跳。
见顾承晏生的高大挺拔,目光锐利深沉,更是不由气弱了两分,“你……你想干什么?”
顾承晏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们,目光幽深不怒自威,“为何散播谣言?”
几人被问得一愣,其中一人上下打量了顾承晏一番,见他身上的衣料很是普通,半新不旧,想来只是寻常人家。
心里那点因他过人气势而生出的恐惧瞬间消失了大半,冷眼看着顾承晏道:“你谁呀?我们说什么与你有什么关系?”
“为何散播谣言?”顾承晏没有理会他的发问,再一次冷声质问。
那人眼睛一转,笑得不怀好意起来,“我们说顾家大小姐与你有什么关系?莫非……你便是顾大小姐的那个姘头?”
“啊!!!”
话音刚落,随之响起的便是他的惨叫声。
沙包般大小的拳头“砰”的一声砸在了他的脸上,他开始只觉鼻子一酸,接着便是一股温热的液体从鼻腔中滑落。
他抬手一擦,手上一片鲜红,被震惊麻痹了的痛意瞬间传到大脑,刺耳的惨叫声顿时响起。
“你……你怎么敢打人!”此人的同伴一边起身后退,一边强撑着颤抖的身子弱弱的质问道。
顾承晏挺拔如松,目光坚毅冷厉。
在众人震惊错愕的视线中,他将脊背挺得更直,一字一顿无比清晰的道:“因为,我是她兄长!”
第七十九章 乱了
几个人一听顾承晏是顾府中人,气势顿时更弱了。
说人家妹子坏话,被揍一拳好像也是活该。
几人心中所想一致,反正挨打的也不是他们,一个个的便都选择了沉默。
可挨打的那个就不干了,他捂着流血的鼻子,恨恨道:“顾府怎么了?顾府就能随便打人了?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凭什么动手?”
“实话?”顾承晏眸色更冷了一分,“你可曾亲眼见到?或是你知道那外男是谁?”
男子一下子语凝,他怎么可能知道,只不服气的道:“外面都是这般说的!”
“人云亦云,长舌妇人!”
几人脸色微微发热,他们都是读书之人,突然被比作长舌妇人,脸上一时有些挂不住。
顾大老爷皱眉看着,有些担心的道:“承宴怎么动手了,咱们下去看看吧。”
顾三老爷忙拉住顾大老爷,摇头道:“大哥,咱们不能出去。
那几个人嘴那么损,揍他一拳都是轻的。
年轻人打架不碍事,咱们若是下去了,反倒不好办。”
他们都有官职,又是长辈,出去了免不得要训斥承宴。
那种昧着良心的事他可做不来!
再说了打一拳也是打,不如多打几拳出出气。
鼻血混着眼泪往下流,男子心里忿忿难平,却也知道自己身手不及顾承晏,只能用眼神无声的表达着心头的恼怒。
几人正僵持着,门外突然走进几名锦衣华服的男子来。
为首的一人气质若竹,温文尔雅,正是谢家公子谢斌。
几人尚未注意到这边的响动,一人笑着对谢斌道:“谢兄真是宽厚,能容忍那种女人做了你这么多年的未婚妻,要是我早就一脚把她踹开了!
人晦气不说,还敢朝三暮四水性杨花,果然是破落户出来的,什么东西!”
谢斌嘴角噙着一丝苦笑,虽是没说什么,但这种无可奈和的笑却等同于承认了对方的说辞。
谢斌心头的难受淡了许多,妹妹说的果然不假,原来那顾锦璃空有美貌,实则却如此不堪。
这般想来,赵家二小姐倒也不错,至少品性无瑕。
几人正要走向二楼雅间,横伸出的一条手臂挡住了几人的去路。
“嘶!谁这么不长眼敢挡我们的路!”
谢斌也抬头看去,只见对方是个颇为英俊魁梧的男子,却有些眼生。
顾承晏如鹰隼般的眸狠狠盯着谢斌,让谢斌心里莫名有些发毛,“不知阁下是……”
“顾家二郎顾承晏。”顾承晏冷冷报上名讳,眸中的冷意一丝不减,“谢家以八字不合与我顾府婚,此时又何故污蔑我妹妹清白?
我要你与众人澄清此事,还我妹妹公道!”
原来顾家二公子。
谢斌眼中闪过一抹轻视,却很快被他温和的浅笑所掩,和煦的笑着道:“顾二公子,婚姻之事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议论吧?”
“谢兄,你就是脾气太好,和这种人废什么话?这种破落户咱们少搭理,免得沾染一身穷酸味!”
谢斌轻轻摇头,目光真挚的看着顾承晏,一派温润作风,“顾二公子抱歉,为了避嫌,此事我不好议论。
不知二公子可还有其他的事,若有事需要我帮忙,可尽管开口。”
谢斌的谦谦君子形象立刻为他收获了一大票的好感,众人一边称赞谢斌的修养家教,一边为感到他不值。
顾家教女无方,谢府退婚本就是理所应当。
谢府宽厚为顾家遮掩,可现在真相暴露,顾家居然还舔着脸找人家的麻烦,这也欺人太甚了!
“破落户就是破落户,说动手就动手,一点礼数都没有,哪里及得上人家谢公子一星半点!”
“能教出那等品行不端的女儿,顾府的家教能好到哪里去?
我记得顾家二公子是庶出吧?一个小妾生的也敢跑出来对谢公子指手画脚,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众人几乎一面倒的指责顾承晏。
顾承晏双拳紧握,他并不在乎别人如何说他,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顾二老爷站在二楼将发生的事情尽收眼底,谢斌故意放低姿态,利用舆论打压顾承晏,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心机。
反之承宴心思清朗,哪里会是他的对手。
“大哥,三弟我们快些下去吧,承宴怕是要吃亏。”
几人正抬步往下,就见谢斌身边的那个年轻人伸手推了顾承晏一把,“快点滚开!
顾锦璃自己水性杨花,你有事找她那个姘头去,少来我们这碍眼!
顾府还真是不要脸,做妹妹的水性杨花,做哥哥的胡搅蛮缠,我呸啊!”
顾承晏身子隐隐发抖,男子轻蔑的啐了一声,冷笑道:“哎呦,生气了,有种打我……啊!!!”
一拳正中右眼,男子顿时被打的眼冒金星,惨叫出声。
男子捂着右眼,不可置信的看着顾承晏,“你特么敢打我!”
右眼又疼又涨,想来定然肿了,平日里都是千呼百应的贵公子,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男子左眼瞬间迸发出凶狠阴森的目光,咬牙切齿道:“给我打他!往死里打,打死了算我的!”
男子话音一落,另几个人便挽着袖子招呼上去了。
这些公子哥虽说武功没多好,但也都练过拳脚。
顾承晏很快就落了下风。
谢斌嘴角微不可察的勾起,眼神满是嘲讽,却做出一副焦急模样无用的安抚着众人。
顾大老爷几人一看更是加快脚步往下赶,可刚走到半,竟又出了变故。
宋达和几个交好的公子哥相约来醉仙楼喝酒,刚一迈进来就看见大堂内几人打成一团。
周围众人都捧着瓜子花生在看好戏,只掌柜的急得焦头烂额,汗出的比打架的人都多。
宋达好奇,随口问了一句是谁在打架。
围观的人也随口答了一句,“顾家二公子和谢公子。”
宋达一听,眼睛顿时瞪圆,“哪个顾家?”
那人正忙着看热闹,没看清是谁就不耐烦的答道:“还能是哪个顾家,就是那个大小姐不要脸面又倒霉晦气的顾家呗!”
“哎呦!”
那人脸上莫名挨了一拳,痛的他眼泪飞流而下,可还没等看清眼前人,打他的人便已转身加入了战局。
宋达将衣袖一挽,俊脸冷沉,抬手招呼着好友道:“都给我上!”
几个公子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有些发愣,“揍谁?”
这两人好像跟他们都没啥关系吧?
“谁人多揍谁!”
宋达来不解解释那么多,率先冲了上去。
他一把抓住站在一边劝架的谢斌,抡着拳头便是两下,谢斌那白皙温润的脸蛋瞬间就多了两个熊猫眼。
谢斌被揍懵了。
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宋达抡拳朝着谢斌的肚子便又一记猛拳。
宋达自幼习武,那手劲可不是其他人可比的。
一拳便将谢斌打得胃里翻腾,顿时就跪在地上干呕起来。
谢斌的两只眼睛已经肿的睁不开了,透着勉强睁开的一条缝,待看清是宋达,就更是懵了。
“宋达!你疯了!你打我做甚!”谢斌跪坐在地上,捂着肚子怒吼道。
他们前两日不还在宋府举杯饮酒吗,怎么今日好端端的就对他动手了?
“小爷我揍的就是你!”
宋达说完便抡拳又上。
谢斌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只不过刚才宋达出手太快,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年轻人都是血气方刚,谢斌心机再如何深沉,也做不到打不还手,见宋达还不肯罢休,两人当即便打成了一团。
宋达的好友们其实都是懵的一批,完全猜不透宋达的意图。
可好友打架怎能不帮忙,就算没道理,为了义气那也得上!
顿时,单方面的围殴变成了群架。
围观的众人也都看得一愣一愣的,今日的热闹还真是跌宕起伏,手里的瓜子都不够嗑了。
顾家三位老爷也看怔了,八九个年轻人打成一团,他们现在连顾承晏在哪都看不着了,这架可怎么拉啊?
醉仙楼的掌柜拍着大腿直喊老天爷。
这要是普通人闹事他早就叫人打出去了,可这几个都是身份显赫的公子,莫说不能打,若是伤到了哪个他都跟着倒霉啊!
掌柜的见苦劝无用,最后一跺脚,一咬牙,下定了决心。
“把瓜子花生的价钱给我涨上一倍!不!两倍!”左右今天生意也做不成了,索性多卖些瓜子花生贴补一下。
醉仙楼内乱成一团,外面也有不少百姓围观。
谢昆刚下户部,最近因两府婚事他没少被英国公问责,心情郁郁便想来酒楼喝两杯,却看到醉仙楼里里外外围了不少人,里面还传来了打斗喧哗的声音。
谢昆眉头一皱,觉得近日还真是晦气,想来醉仙楼喝杯酒都能碰见有人在斗殴。
谢昆觉得扫兴,正想离开,突然听到有人惊呼,“这宋三少爷下手也忒狠了,瞧把人打得,亲爹怕是都认不出来了!”
另有人附和道:“宋老夫人可是出身将门,府里少爷的身手自然不会差。而且对方也太弱了点,不然也不至于被揍成这样吧?”
宋三少爷?
那不就是虎威将军宋赫之子吗?
谢昆微眯双眸,眸光一动,嘴角牵起一抹冷笑。
“去五城兵马司报案,就说醉仙楼有人逞凶斗殴,怕是要闹出人命了!”
小厮忙点头应是,转身便朝着五城兵马司的方向跑去。
谢昆嘴角轻挑,一直阴郁的心情突然好了不少。
英国公一直想要宋赫手中的兵权,所以才会想要宋老尚书的命,借此让宋赫丁忧在家。
只可惜上次的事没成,不过宋府也并非密不透风,谁让宋赫是有个纨绔不争气的儿子呢!
将此事往大了搅上一搅,再让御史弹劾宋赫治家不严,虽说这么一点小事不足以收回宋赫手中的兵权。
可千里之堤始于蚁穴,一旦有了空隙,他们还愁日后撬不开宋府吗?
而且五城兵马司归温凉掌管,温凉若不管,必定遭御史弹劾,若是他管,那便势必会得罪宋府。
想必这也是英国公乐见其成的。
这般想着,谢昆的脚步都轻松了不少,朝着附近的其他酒楼走去。
至于那个和宋达斗殴的倒霉鬼他便管不着了,要怪就只能他家教不严武艺不精,活该被宋达打。
年轻人下手没有轻重,若是不慎闹出了人命,那就更好了。
宋赫若是不想让独子偿命,那便只能用军权来换。
……
五城兵马司中。
一男子叩门走进屋内,拱手道:“公子,醉仙楼有人斗殴,此事涉及宋三公子、谢大公子……”
顿了顿,暗二抬头看了温凉一眼,又补充道:“还有顾二公子。”
暗二心里有些打鼓,暗一告诉他公子爱慕顾大小姐,若有涉及顾府之事,一定要记得禀告公子。
可暗二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公子这种人也会有喜欢的女子吗?
可墨迹和暗一言之凿凿,弄得他不敢轻慢。
“顾二公子?”
温凉墨眉轻挑,对这个称呼有些耳生。
但想到宋达和谢斌,便也猜到了此人的身份。
“因何斗殴?”温凉开口问道。
暗二松了口气。
暗一说的果然没错,公子当真对顾府中事很是上心,他此举没错。
暗二敛下心神,忙将事情原委一一禀来。
语落,暗二悄悄抬头去看温凉。
公子虽没说什么,但他的眉似乎蹙的更紧了一些,眸光也更冷一些,看来主子是生气了呢!
也是,若有人那么说他的心上人,他也定然生气呀!
温凉眸光微凝,谢顾两家早已退婚,此时传出顾锦璃的传言,不难猜幕后之人。
顾承晏恼火在情理之中。
至于宋达……
好事之徒!
顾府之事与他何干?
温凉起身迈步而出,衣袖划过宛若垂云,片刻之际便已无踪影。
暗二暗自吃惊,公子还真是上心,一听顾二公子有事马上就过去了。
暗二忙抬步追了上去,途中却被一小侍卫拦住,“副指挥使,刚才有人来兵马司报案,说是醉仙楼有人斗殴,怕是要闹出人命了!”
暗二一翻白眼,他早就知道了好吧,要是等着他们报案,人都打死了!
“指挥使已经前往,你们无需过问。”
暗二冷沉着脸,很有副指挥的气势。
转过身却是步伐飞快,恨不得用上跑的。
这个热闹可不能错过呀,公子英雄救美……她哥,想想就刺激呢!
第八十章 拿人
醉仙楼此时还乱着。
顾大老爷几人担心顾承晏吃亏,试图上前拉架,可战况太激烈,他们根本靠不上前。
顾三老爷就因为刚才站的近了一点,不知被谁打了一拳,手臂现在还疼着,龇着牙抱怨道:“这些小年轻比咱们年轻时候可猛多了,打一会儿得了呗,咋还没完没了了!”
状况正是激烈,不知谁喊了一声,“五城兵马司来了!”
围观众人呼啸散去。
看热闹行,但不能因为看热闹被牵扯进去。
一听兵马司来人都作鸟兽状散去。
万一兵马司一会儿要问口供,他们才不做这得罪人的事呢!
兵马司的士兵着一身黑红相间的劲装,腰挎金刀,威风凛凛。
一迈入酒楼便立刻将缠斗在一起的众人分开,众人也打累了,一个个都喘着粗气,谁都没有挣扎。
只宋达被两个人拉着还挣扎向前,“来呀!继续呀!小爷不打的你跪地求饶,我跟你姓!”
“指挥使!”
整齐气势的喊声让宋达怔了一下。
他记得兵马司指挥使好像是温凉来着……
转过头,便正对上温凉一双清冷淡漠的眸子。
宋达的右手臂突然发麻。
他抬头去瞪谢斌,一定是那小子刚才下黑手,不然他的手臂怎么会一阵阵的发麻。
“怎么回事?”温凉冷冷开口,声音淡漠如水,不辨喜怒。
“温指挥使,是他先动的手!”说话的是户部侍郎之子段弘,也正是那个被顾承晏揍了一拳的人。
他指着脸上挂彩的顾承晏,怒声告状道:“是他先起的头,他无故动手打人!”
温凉瞥了顾承晏一眼,顾承晏的衣衫都被抓破了,脸上也刮了彩,但相较于鼻青脸肿的其他人,还算是好的。
“他一个人打你们所有人?”
段弘脸色一红,忙道:“当然不是!宋达他们后来也动手了,我们身上大部分的伤都是他们打的!”
要是被顾承晏一个人揍得这么惨,以后哪还有面子混了!
“下次记得把话说全。”温凉扫他一眼,淡漠的声音透着浓浓的不耐。
段弘心口一窒。
挨打本就够憋屈的了,苦水还没诉完呢,居然又被温凉好一番嫌弃。
委屈!
但更委屈的是,就算心中不满他也不敢说。
平阳王府的大公子哪里是他能比得上的。
温凉又望向顾承晏,声音淡淡,“他说的可是真的?”
“不是!”顾承晏吐出两个字来,眼中余怒未消,望着段弘的目光依旧充满了敌意,“是他先污蔑吾妹在先。”
“谁污蔑她了,我说的都是众所周知的实话,你……”
段弘的话未说完,便被温凉冰冷的视线打断了。
温凉淡漠的瞥他一眼,语气冰冷“问你才能回话。”
段弘:“……”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怎么感觉自己被温凉针对了呢?
谢斌见段弘不敢说话,只好忍着身上传来的阵痛走上前,拱手对温凉道:“温公子……”
温凉抬眸看他一眼,眉头微蹙,语气中带着疑惑,“你是何人?”
谢斌:“……”
谢斌望向段弘,他被打的那么惨吗,至于看不出他的样子吗?
段弘悄悄回避了眼神。
那何止是惨啊,估计谢尚书看到都认不出来了吧!
谢斌恨的暗暗咬牙,宋达那厮的心可真黑,人家是打人不打脸,他是只往脸上打。
“温公子,我是谢斌。”谢斌咬牙切齿的说道。
他一开口说话,就心口闷疼,好像被人踩了好几脚一般。
而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温凉一席蓝衣白衫,干净的仿佛天际之云。
而他不但一身脏污,还满身伤痕,两人之间的差距仿若云泥。
“谢公子?”温凉略一挑眉,细细打量一番,才有些诧异道:“谢公子怎这般模样?”
谢斌:“……”
谢斌的心口更疼了,这还用问吗,当然是被人打的啊!
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吧!
偏生温凉目光冷漠淡然,却很是认真。
谢斌郁闷的不想说话了,难道要让他亲口说自己是被宋达揍的吗?
可谢斌不说话,有替他回答的,“他的伤,我揍的!”
宋达嘴角青了一块,眼角也淤青了,但丝毫不影响他那得意张狂的劲。
温凉扫他一眼,嚣张跋扈的他见过,但嚣张跋扈还蠢到这种程度他还是第一次见。
压下眸中的嫌弃,温凉开口问道:“为何?”
刚才还昂首挺胸,宛若斗鸡般的宋达却突然蔫了,脸上浮现一抹不自然的红晕,他抿着嘴没说话,任谁都看的出扭捏来。
他当时一听谢斌和顾大小姐的兄长打架,脑袋一热,想也没想就冲上去了。
他只想着,顾大小姐的兄长就是他未来的兄长,兄长有难他必须要两肋插刀。
可这种原因怎么好对外人来说呢!
看他这一番忸怩却是吓坏了几个小伙伴。
宋达这是魔怔了?
宋达迟疑了好一会儿,最后急中生智,终是想出了一个完美的借口,“他们以多欺少,我看不过眼,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谢斌:“……”
段弘:“……”
我信你个邪!
看着几人青青紫紫的脸,温凉觉得眼睛有些不舒服,甚至他有些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走这一趟。
“既然众说纷纭,那便一同去兵马司吧。”
“温公子。”谢斌抬手指着顾承晏,冷冷道:“众人都看得清楚,是他先动的手,而后宋公子更是无故伤人。
温公子带他们回兵马司便可,我觉得我们就没必要去了。”
温凉只淡淡扫他一眼,目光清冷的犹如古井下冻结的寒冰,声音虽淡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谢公子可是兵马司指挥使?”
谢斌一怔。
见他不语,温凉则继续道:“若谢公子不是,那你所觉得的便不必再提了。”
淡漠的神色,冰冷的语气,出口便能怼死人的话语让谢斌羞恼的同时再一次认识到了自己与温凉之间的差距。
他们都是青年才俊,可只因温凉深得帝王宠信,只因他手中握有实权,温凉便可以对他不假辞色。
在这一刻,谢斌突然迫切的想要变强,想要拥有能比拟温凉的实力。
“温公子!”
温凉转身,看见顾家大老爷几人朝他走来。
瞧见三人,顾承晏的神色第一次有了些许变化。
他低垂着头,没有去看来人。
“温公子,您是要带犬子回兵马司?”顾三老爷忧心忡忡的问道。
他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早知道他就早点下来拦着了。
温凉点点头。
“温公子,犬子动手是有原因的……”
“这些事我自会查探。”温凉开口打断顾三老爷,见三人一脸忧色,想了想便道:“三位大人不妨先回府等着,待兵马司查问清楚自会放人。”
虽语气依旧淡漠疏离,可若是了解温凉的人便能看出一丝与众不同来。
暗二便是如此。
主子对别人鲜有耐心,便是陛下想听主子多说两句话都得动歪脑筋。
啧啧啧,公子对顾大小姐果然非同一般啊!
打群架的公子哥皆被兵马司带走了,顾承晏一声不响的跟着温凉离开。
顾三老爷心中担忧,顾二老爷则拍拍他的肩膀,劝道:“我们回去等消息吧,我觉得那温公子不是个偏听偏信的。
此事咱们占理,不怕兵马司询问。若是他们偏向谢家,咱们到时候再出来讨个公道。”
据他观察,那个温公子对谢斌似乎有些冷淡厌烦,对他们虽谈不上和善,但总归没有恶意。
兵马司询问是正规程序,他们总不好阻拦。
此事还尚未传到顾府。
顾大夫人一听闻此事后,便立刻封锁了府中的消息。
包括采买在内,府中下人均不可出府,今日出了府的也都被看管起来,避免了下人们私下传播流言。
可流言这种东西无缝不入,隐瞒不了多久。
待母亲知道,府内怕是又会闹出一场风波。
左盼右盼,顾大夫人终于将顾大老爷盼了回来。
屏退左右,顾大夫人忙将顾婉璃在外面听到的流言转述给顾大老爷。
可顾大老爷却神色平淡,似乎一点都不惊不恼。
“老爷,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顾大老爷望着顾大夫人,叹了一声,“我已经知道此事了,而且不仅是我,二弟和三弟也知道了。”
“二弟也知道了?”顾大夫人面露担忧,“二弟妹性子柔弱,若是知道此事怕是会被气坏了。”
想到敢在松鹤堂掀桌子的顾二夫人,顾大老爷嘴角抽抽。
二弟妹现在可不柔弱,她若是知道了不挽着袖子去揍人就不错了。
顾大夫人还没见识过顾二夫人发脾气,顾大老爷也没打算告诉她,叹声道:“不仅如此,承宴那孩子给锦丫头打抱不平,和人动了手,现在被兵马司带走了。”
“什么?”顾大夫人惊呼出声。
“那可怎么办啊?他们会不会对承宴用刑,咱们得赶紧把人救出来啊!”
顾大老爷听得无奈,“动什么刑?兵马司又不是刑部大理寺,再者说不过是年轻人发生口角,哪里像你说的那般。
你们妇人就是平日里话本子看多了,一提到官兵就想到动刑。”
顾大夫人抿抿嘴,有些不悦的道:“既是没什么大事,你又何必愁眉不展,白白惹人担心。”
顾大老爷敛眸不语,还在想着谢府之事,顾大夫人突然想起顾婉璃与她说的那些事,正想开口,门外忽有小厮回禀。
顾大老爷一个激灵从椅子上站起来,忙招了小厮进外间。
“怎么样?可查到什么了?”
小厮一边点头,一边回道:“老爷,小的在永宁侯府和谢府附近都安排了人手,今日有人看到谢府管事带着不少礼物去了永宁侯府……”
“真是岂有此理!”顾大老爷将手边小几拍的“砰砰”作响,本就有些方的脸冷硬的像一块青砖。
小厮的回禀顾大夫人听得清清楚楚,她紧紧皱眉,脸色也越发的不好看了,“老爷,有件事我要与你说……”
待顾大夫人将宋府之事一一道来,片刻的沉默后,顾大老爷竟不怒反笑,“呵呵,好一个谢昆,真不愧是户部尚书,当真打的一手好算盘!”
起初他还没想到,现在几件事联系到一起便不难猜了。
另攀高枝不算,为了维护他们的脸面,居然还要踩着锦丫头,用锦丫头的清白成全他们的脸面。
做了背信弃义之事,还想要脸面,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顾大老爷“唰”的站起身来,拿着官帽便往外走。
“老爷你要去哪?”
“进宫!弹劾!”这件事他已经等不到明天了,今日他就要进宫向陛下启奏弹劾。
“母亲那里尽量瞒着,让她知道了府里怕是又不安宁了。”顾大老爷回头嘱咐了一声,便掀开帘子直奔皇宫而去。
兵马司内此时也甚是热闹。
一众鼻青脸肿的贵家公子稍稍恢复了气力之后,便开始隔空叫嚣。
你不服我,我不服你,恨不得再战个八百回合。
温凉看着叫骂不停的两方,冷冷开口吩咐道:“放开他们。”
温凉一开口,一众士兵立刻松手,不再禁锢阻拦,放任自由。
突然没人拦着,一众公子哥反是有些无所适从,一个个略带茫然的看着温凉。
“谁想动手?我给你们足够的时间。”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动弹。
在兵马司里打架,可是罪加一等,他们才不傻呢!
见他们老实安分了,温凉收回了视线。
谢斌有些坐不住了,他现在浑身都疼,很想回去歇息调养。
“温公子,该说的我们都已经说了,可以回府了吗?”
温凉瞥他一眼,惜字如金,“不可。”
谢斌气沉,“温公子为何不许我们回府,不知温公子在等些什么?”
“等人。”
“什么人?”
温凉将目光落在了谢斌身上,冰冷、厌烦,那种居高临下的蔑视犹如神袛在藐视凡人,一度让人谢斌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很讨人嫌。
“谢公子的问题颇多,不懂便问是好事。”
谢斌正纳闷温凉竟也会夸赞别人,便听那冷冷淡淡的声音再度传来,“可我并不想回答。”
第八十一章 面圣
温凉并不傲慢,却是真正的矜贵疏离,淡漠的让人心冷心塞。
谢斌紧紧握了握拳,若不是脸上满是淤青,别人定能看出那涨红的脸色。
“哈哈哈哈!温公子是在说你招人烦,还不自觉呢!”宋达捧腹大笑,随手就在谢斌的心上扎了一记小飞刀。
宋达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温凉冷眼看着,觉得他比谢斌还让人讨厌些。
“宋达,你莫要欺人太甚!”谢斌对温凉有些惧意,但宋达还不值得他放在眼里。
“切!我就欺你了怎么着?有种打你小爷来啊!”宋达不屑说道,脸上挂着让人一看就想扇两巴掌的得意冷笑。
谢斌努力平复呼吸,告诫自己莫要与这个傻子一般计较。
他的小厮应该已经回府禀告父亲了,用不了多久,父亲便会来接他了。
想到这,谢斌平静下来。
温凉扫他一眼,不紧不慢的抿了口茶,“众位稍安勿躁,安心等候。
兵马司已经安顿好了你们的小厮,无需挂怀。”
谢斌:“……”
谁特么挂怀小厮了,他是等着小厮搬救兵呢好不好!
还有几个与谢斌抱着同样打算的公子哥也顿时泄了气。
太过分了,扣他们就算了,咋还扣人家小厮啊!
众人怨毒的眼神温凉故作未见,只慢悠悠的啜着茶,直到暗二走到温凉身边,附耳轻语了两句。
温凉墨眉轻挑,冰冷的视线扫过谢斌,让谢斌凭生出一丝不安来。
如雪的白瓷茶盏被轻轻放下,发出一声瓷器相碰的清脆声响,声音明明很轻,却搅的谢斌越发不安。
“众位可以先行回去了。”顿了顿,目光落在两人身上,“谢公子、顾公子除外。”
“凭什么?”谢斌下意识反驳道。
温凉轻轻勾起了嘴角,可这抹笑仿若在寒冰之上覆了一层白雪,美则美矣,却让人察觉不到丝毫暖意。
“就凭我是兵马司指挥使,而你不是。”
暗二略略吃惊,主子一向冷淡,却鲜少与人动怒,为何对这谢斌另眼相看?
略一沉思,暗二眸光一亮。
他差点忘了,这谢斌可是顾大小姐的前未婚夫啊,怪不得……
看来墨迹和暗一说的不错,待回去之后他得和兄弟们交代一番。
以后遇到顾家人一定要客气些,遇到有关顾府的事一定要多照顾。
温凉起身行至谢斌身边,冷声道:“二位公子请吧,随我一同进宫面圣。”
“进宫面圣?”谢斌有些慌了,“不过是年轻人之间的口角,何至于此?”
温凉却没有回答的意思,只漠然的转身离开。
宋达一看温凉要把顾承晏带走,担心他会吃亏,忙道:“温公子,凭什么只带他们走,我也动手了啊!”
众人:“……”
是不是傻!
温凉看他一眼,“你想进宫?”
宋达点点头。
“随你。”温凉淡淡应道。
与宋达说话无异于对牛弹琴,说什么都不过是浪费唇舌。
宋达见温凉应下,还很是高兴,对着顾承晏扬唇一笑,示意他无需担心。
顾承晏并不识得宋达,可宋达帮了他,出于礼数,便对宋达略一颔首,抬步跟上了温凉。
宋达心里美滋滋的,顾大小姐的兄长想来对他的印象定然不错,以后说不准会给他牵桥搭线呢!
……
此时的乾坤殿中,建明帝正侧躺在金龙椅上,头靠软枕,双腿搭在金龙扶手上,双脚悬空,百无聊赖的翻阅着奏折。
这些折子大同小异,每天的内容都没什么出入,实在无聊的很,偏偏他还得每天都做这种无聊的事。
真不知道这种事有什么好抢的,他的那些兄弟们一个个为了皇位挤破了脑袋,最后脑袋果然都掉了,平白让他顶了这个破锅。
现在他的几个儿子们也还是如此,真是蠢的不能再蠢了。
当个逍遥亲王多好,不用理事不用起早,每日吃喝玩乐,真是自在。
建明帝眸光微动,要不干脆选一个他最讨厌的儿子做储君算了,让他后半生都窝在这椅子上看奏折?
最讨厌的儿子……
建明帝想了一圈也没想到,他的那些儿子们个个乖巧懂事,就算偶尔阳奉阴违,对他也是恭敬有加,还真是不好选呢!
建明帝正深思熟虑着立储之事,陈总管小步走上前来,低声唤道:“陛下,顾御史求见。”
“顾御史?”建明帝蹙起了墨眉,“不是早就下朝了吗,他怎么又回来了?”
陈总管摇摇头,“这奴才也不知啊,不过,听传话的小太监说,顾御史脸色很不好看,脸方如砖,瞧这架势应是要弹劾某位大人。”
“弹劾?”建明帝眸光一亮。
来的正好,他正愁无所事事呢!
就是不知道顾御史这次要弹劾谁了!
建明帝忙坐正了身子,理了理龙袍上的褶皱,面容在一瞬间变的冷峻威严,随手拿起一本奏折,淡淡道:“宣。”
陈总管暗暗翻了一个白眼,陛下您可真能演。
顾大老爷被宣进乾坤殿,建明帝手握奏折,撩眼瞅了他一眼。
脸果然比平时还要方上一些。
“臣叩见陛下。”
建明帝抬了抬手,神色淡漠,“顾爱卿进宫所为何事啊?”
顾大老爷站起身,眸中满是压抑的怒火,即便极力压制,声音还是带着咬牙切齿的恼意,“启禀陛下,臣要弹劾户部尚书谢昆!”
建明帝顿时更是精神抖擞。
早就看谢昆这老匹夫不顺眼了,徐州的事没能收拾得了他,这次若是逮到机会可不能放过他。
心里这般想着,面上却滴水不漏,反是略一蹙眉,沉声问道:你要弹劾谢尚书?所为何事啊?”
“臣一要弹劾户部尚书谢昆背信弃义,因欲与永宁侯府结亲而退了与顾家已定十余年的亲事。”
想当初父亲在时还是他谢家高攀了锦丫头,没想到待谢家风光之后竟眼高于顶,为了另攀高枝而背信弃义。
建明帝有些小小的失落,这件事谢昆做的是不地道,但最多也不过在明天骂谢昆几句出出气,总不至于因此狠狠责罚一部尚书。
建明帝正想着,便又听顾大老爷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其二,臣要弹劾谢昆为掩饰两府之行,四处散播谣言,恶语中伤顾府大小姐,致使顾府大小姐清白有损。
还请陛下明察,严惩谢府如此背信弃义、有违道义之行!”
“顾府大小姐?”建明帝浓眉一挑,“可是你二弟之女,名唤顾……顾锦璃?”
顾大老爷诧异抬眸,不知建明帝是如何知晓顾锦璃名字的。
见顾大老爷点头,建明帝心中暗叹。
好端端的亲事被退掉了不说,居然还被人家踩着清白名誉打掩护。
这孩子也着实太倒霉了点。
别人倒霉可能是偶尔意外,可这孩子倒霉却是家常便饭,越来越想见她一面了怎么办?
建明帝兀自走神,顾大老爷一时摸不清头脑,不知道建明帝在想些什么。
陈总管却是看得清明,他们陛下八成是又想见人家小姐了。
“咳咳!”陈总管轻咳了两声。
建明帝却没听到,仍沉浸在对顾锦璃倒霉命运的感慨中。
陈总管对着顾大老爷尴尬一笑,正想再咳两声,突然有小太监躬身进殿,禀告道:“启禀陛下,温大公子求见。”
“温大公子”几个字如雷似鼓,瞬间惊醒了建明帝。
“温凉?”
他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难道是有何要事?
建明帝敛眸蹙眉,心中思绪万千,冷声道:“宣。”
温凉携着清冷的寒风入殿,长袖衣摆如云似水,飘逸冷然。
若不是他身后跟着几个鼻青脸肿,衣裳破烂的人,定会宛如一幅水墨佳作。
建明帝和陈总管皆是第一次在有温凉存在的地方被别人吸引了注意。
温凉身后的三个人实在扎眼,一下子便吸引了建明帝的目光。
这三个年轻人有一个不认得,有一个认不出,唯有宋达是他熟悉的。
“宋达?你们这是怎么弄的?”
宋达跪在地上,抬头对着建明帝露出一个灿烂的招牌笑容,“回陛下,是被人打的。”
建明帝皱眉,城中治安这么差吗,居然连宋达这样的公子哥都有人敢打,声音一沉,不悦问道:“谁打的?”
宋达指着谢斌,忿忿道:“回陛下,我和顾二公子的伤都是他打的!”
建明帝看了一眼挂着两个黑眼圈,嘴唇红肿,脸上没一块好皮的谢斌,很难将他与行凶者联系起来,便又问道:“那他的伤呢?”
宋达顿时一蔫,垂头弱弱道:“我……我打的。”
建明帝:“……”
那不就是打群架吗?
和宋达说两句话,建明帝就觉得累得慌,第一次觉得温凉这种话少的也挺好,便问向温凉道:“你来说,这是怎么回事?”
温凉敛眸回道:“今日有人在醉仙楼生事,影响恶劣。
臣率兵马司赶到时看到宋公子几人在醉仙楼大打出手,便将他们全部带回了兵马司问话。
谢公子说是顾公子无故出手,顾公子说是谢公子有损其妹闺誉。
众说纷纭,臣不敢偏听,便派人去调查此事,结果……”
“结果如何啊?”刚要听到关键地方,温凉这一停,让建明帝很是焦急。
温凉侧眸瞥了谢斌一眼,让谢斌本就惶恐的心更加不安了。
“结果臣查到近日城中果有关于顾大小姐的不良流言,且……”
“且什么啊?”
说话慢吞吞的,真是能把人急死,这要是宋达估计早就叭叭的全都讲出来了。
温凉不解君愁,仍旧不徐不疾的道:“且臣已查出,流言的源头正是谢府,散播流言之人已被羁押在兵马司。
此时涉及谢顾两府,臣不敢妄断,便带人入宫请陛下决断。”
谢斌身子一颤,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
顾锦璃的流言是谢府散播的?
这怎么可能,他们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谢斌脸色突然一白,身子隐有发颤。
顾锦璃的名声坏了对他们的确有益,难道真的是谢府所为?
建明帝蹙眉听着,沉吟半晌,看着宋达问道:“所以,这里面有你什么事?”
宋达被建明帝看得有些紧张,干笑了两声,弱弱回道:“是祖母教导我要锄强扶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见谢斌他们以多欺少,一时没忍住,就动了手……”
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实在编不下去。
建明帝听了冷笑两声,“这时候你倒是记得听话了,边呆着去,一会儿让你祖母收拾你!”
宋达苦了脸,却不敢反驳,只得乖乖站在一边。
建明帝又将视线落在顾承晏身上,年岁不大,仪表堂堂,被多人围殴,伤的却还不算严重,想来身手不错。
视线偏转,又落在了谢斌脸上,然后就快速掠过。
辣眼睛,不看也罢。
建明帝抬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看了看温凉,又看了看顾大老爷,嘴角倏然挑起一抹玩味的笑来。
“正巧顾御史也在弹劾此事,如此便传谢尚书进宫吧!”
谢昆若是真的这么做了,可就不仅仅是不地道的事了,这事够他吃上一壶的。
不过……
建明帝目光审视的望向温凉,他对这件事好像格外上心,居然还亲自拿人押人。
是因为在徐州一事上碰了壁所以记了谢昆的仇,还是说……对此事涉及到的人格外关注呢?
建明帝眸光灼灼,若有所思起来。
温凉上次突然去宋府赴宴,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一个最喜欢安静的人怎么会突然就去赴宴了呢,后来才听说那次宋府也宴请了顾家小姐。
还有这次温凉的格外上心,不得不让人多想。
莫非……温凉真对那位顾家大小姐生出了什么心思不成?
建明帝越想越觉得如此,不然他找不出其他的理由来了。
建明帝暗暗蹙眉,没想到温凉不喜才女美人,却喜欢一个以倒霉闻名的女孩子,这口味真是有些奇特的。
除了倒霉,没听说顾锦璃有何过人之处,而且她的身份也低了些,到底是哪里能让温凉如此青睐呢?
这般一想,更想召见顾锦璃了怎么办?
可是,他到底找什么理由呢?
第八十二章 心大
心情甚好,谢昆便点了壶小酒,在酒楼恣意小饮起来。
酒过三巡,付了酒钱,谢昆迈着轻快的步伐朝谢府走去。
小二笑得殷勤,弯腰将谢昆送出酒楼外。
转过身,小二却是对着掌柜的咬耳朵道:“掌柜的,这谢尚书的心挺大呀!
我可听说谢公子刚才在醉仙楼和宋三公子打起来了,那宋三公子可是个练家子,谢尚书咋就一点不担心呢?”
掌柜的正低头扒拉着算盘,撩起眼皮瞅了小二一眼,“咱们只管挣钱,客人的事少过问,知道吗?”
小二连连称是,忙跑过去收拾桌子。
掌柜的却是朝谢昆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暗暗摇头。
正是有多大的心能当多大的官,宋老尚书摔断了手还记得抱着肘子,儿子都快被打残了,谢尚书还能静下来吃酒,都挺让人佩服的。
……
世间风景如何,有时完全取决于人的心情。
谢昆心情爽朗,看着老妻都觉得比往日要年轻顺眼许多。
谢昆嘴角含笑,谢夫人看着也不由扬起嘴角。
“老爷这是在外面吃酒了?可是遇到了什么开心事?”谢夫人一边帮着谢昆脱官服,一边柔声问道。
“的确遇到了一些好事。”
谢夫人听闻,笑意更深,“那还真是巧,我这也有一桩开心事。”
“哦?”谢昆语气轻跃,笑容溢了满脸,“不知夫人为何欢喜?”
谢夫人故意卖了个关子,只笑盈盈的道:“是关于斌儿的婚事,待我与老爷道来,相信老爷会更加开怀。”
谢斌闻言朗声大笑,温柔的看着谢夫人道:“夫人真是我的贤内助,娶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两人相望而笑,而这种温馨并没有持续太久。
这时忽有丫鬟来报,说是宫里来人传召谢昆入宫觐见。
谢昆一听,忙脱下刚换好的常服重新穿上了官袍,谢夫人也赶紧过来帮着整理。
“陛下怎么突然召见,可是出了什么事?”谢夫人不安的问道,宫里突然传召,总是会让人心生惶恐。
“我也不知,或许是有何要事吧。”谢昆不敢耽搁,穿好了官袍便大步离开。
谢夫人愁眉不展的坐了下来,总觉得心里惴惴。
“夫人,大小姐来了。”
谢夫人一听女儿来了,忙收起了脸上的忧色,不想让女儿也跟着担心。
“娘!”
谢叶蓉嘴角弯弯,心情很是愉悦。
“蓉儿来了,快过来坐。”
谢叶蓉笑着走过去,一坐下来便迫不及待的对谢夫人道:“娘,您说的办法真是有用,我与哥哥讲完顾锦璃不守妇道之事,哥哥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许多。
前几日还总闷在房间里,现在都有心情出去吃酒了。”
谢夫人听闻后也扬了扬唇,顾锦璃虽是有些心计,但那点小心思在她面前还是远不够看的。
谢叶蓉也心情颇好,虽说赵文鸢有些蠢笨,但好歹身份贵重,哪里是那个晦气鬼能比的!
“娘,我刚才替哥哥给赵二小姐送了些礼物过去。
赵二小姐很高兴,说待她身体康复后邀女儿去府中小坐呢。”
“等等!你刚说什么?”谢夫人突然面色一变。
谢叶蓉未察觉到谢夫人的神色变化,仍旧笑盈盈的说道:“女儿说,我刚才派了管家以兄长的名义给赵二小姐送了礼物过去。
不然人家生病,兄长没有表示,赵二小姐怕是会不高兴呢!”她只有这么一个亲兄长,替他想着自是理所应当的。
“你怎么能给永宁侯府送东西!”谢夫人“唰”的站起身来,脸上再也挂不住笑了。
“娘……你怎么了?”谢叶蓉被吓了一跳,眼中含着不解和惊恐。
“你……你……”谢夫人又急又怒,可看着谢叶蓉却又发不出一点脾气。
前两日老爷回府后告诉她近日不要与永宁侯府联系,有几个御史接到了弹劾密信,以防万一要低调行事。
为了避嫌谢府本就鲜少与永宁侯府来往,她也就没有特意叮嘱女儿,谁能想到……
想到谢昆突然被传召进宫,谢夫人心中的不安越发的重了。
陛下传召,应该与此事无关吧……
……
到了乾坤殿,谢昆立于殿外候着,等待着建明帝的传召。
他偷偷试探着询问身边立着的小太监,想知道皇帝传召所为何事,他也好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小太监收了银子,嘴角勾勾,眼神四下瞟了瞟,压低了声音道:“事关贵府公子……”
话未说完,建明帝便招了谢昆进殿。
谢昆尽量放慢脚步,蹙眉沉思。
斌儿一向聪慧稳重,从不惹是生非,陛下找他能与斌儿有什么关系呢?
谢昆未能想明白,待行至殿内看到顾大老爷几人,脑中思绪翻腾。
莫非是宋达在醉仙楼斗殴时被顾明德看到了,顾明德便进宫弹劾?
这倒的确像顾明德干出来的事。
而温凉想必是押着宋达进宫来的,至于宋达身边那两个人,一个脸上挂彩,一个被揍得没个人样,八成就是和宋达打群架的人。
可这里的事怎么看都与户部没有关系吧?
心中思绪万千,谢昆面上却不露分毫,毕恭毕敬的行礼问安,等着建明帝开口。
建明帝不动声色的看了顾大老爷一眼。
果然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离的这么远都能感受到顾明德眼中的愤怒。
压下看戏的兴奋,建明帝努力维持着身为皇帝该有的冷淡,“谢尚书,朕唤你进宫是有件事要了解一下。”
谢昆心里咯噔一声。
建明帝的喜恶很难揣测,但他有一个习惯很好辨认。
平日无事他会称呼一众大臣为某某爱卿,但若是心情不佳,要么直呼姓名,要么便如这般唤人。
此时听建明帝唤他“谢尚书”,心中一时更是惴惴不安。
“陛下请讲,臣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建明帝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失望,“男女婚配讲究情投意合、门当户对,两人能缔结姻缘那是上辈子修来的缘。
便是姻缘难成,也没有结仇的道理,你说呢,谢尚书?”
谢昆忙躬身答道:“陛下说的是。”
“砰”的一声,建明帝拍了下桌子,虽不用力,但任何轻微的声音在空旷沉寂的殿内都会被放大数倍。
谢昆肩膀颤动了两下,心中不安更浓。
“你既然也如此觉得,为何还要犯下如此错处?”建明帝冷脸质问,其周身威压让人不敢逼视。
“陛下息怒,臣惶恐。”谢昆忙跪下叩首,心里却明白了大概。
原来顾明德这块臭石头是进宫来弹劾他的!
御史收到匿名检举的事情他早已知晓,早就做好了顾明德找茬的准备。
他们两府鲜有往来,就算御史有闻风而奏的权力,可没有证据又能如何?
“陛下,恕臣愚昧,臣未能听懂陛下的意思。”谢昆决定装傻到底,这种事没有证据,陛下也拿他没有办法。
“不懂?”建明帝长眉一挑,笑声渐冷。
“朕懒得与你复述,你不知道谢府做了什么,就让知道的人说吧!”
建明帝微眯双眼,冰冷的视线落在了谢斌身上。
这是谢斌第一次直面面对建明帝,一时间被建明帝的气势所慑,身子竟隐隐有了颤意。
“学生,学生……”往日里清贵博学,侃侃而谈的才子在这一瞬间却连话都说不完全了。
谢斌脸色涨红,双拳紧握,他厌恶这样的自己,特别在见识到温凉面对帝王那云淡风轻的姿态后,他第一次有了自卑感。
谢斌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谢昆低垂着头却是目露轻蔑。
不过面对帝王而已,竟然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此等胆量以后能有何作为,若是斌儿定然不会如此。
“父亲……”
谢昆微诧,他刚想到斌儿,竟然就听到了儿子的声音,莫非这便是父子连心不成?
“父亲!”
嘶,声音怎么好像比刚才更清晰了呢!
寻着声源,谢昆侧过脸,正对上一张满是淤青,完全看不出模样的脸来。
你哪位啊?
心中的疑惑未来得及问出,温凉善解人意的开口道:“这是谢斌公子。”
看着谢昆一张脸将震惊错愕困惑心疼等数种情绪轮番上演,温凉微不可察的轻轻牵起嘴角。
“谢公子如此模样,谢尚书认不出也是情有可原。”
谢昆:“……”
这个鼻青脸肿的人是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
在他心里,儿子不但容貌过人,更是勤勉聪慧,堪称年轻人中的翘楚。
可他刚才的表现……
谢昆只觉得一时有些接受不住这种打击,满目痛惜。
“斌儿,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震惊之后,剩下的便只只有心疼了。
斌儿容貌出众,可现在这脸上哪还有一点好地方了!
谢斌握了握拳,抿嘴不言。
宋达见了,上前一步,坦然道:“我打的!”
“边呆着去!”
建明帝一记眼刀飞过去,吓得宋达连退了两步,忙垂首屏气,不敢再多话。
建明帝心里这个气啊,这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吗,非要囔囔的众所周知不可吗?
把人打了,还不让人知道那才叫本事!
若非这傻小子是瑶儿的侄子,他才懒得管。
谢昆顿时更是五雷轰顶。
原来那个在醉仙楼被宋达打的连亲爹都认不出的人正是斌儿!
怪不得酒楼的小二用一种“你心真大”的眼神在看着他。
谢昆心口有些发闷,想到自己儿子被人揍得遍体鳞伤,他居然还派人去兵马司报案,甚至,他还暗暗祈祷,希望宋达能把对方揍得更狠一些……
想到这些,谢昆就郁闷之极。
心中的郁闷亏欠化作了对宋达的愤怒,谢昆怒目瞪着宋达,冷声质问道:“宋公子何故将犬子伤成这般模样?”
建明帝见此,眯了眯眸子,声音略有低沉,“谢尚书,朕刚才问的事,你可想明白了?”
谢昆心中一紧。
陛下对宋府果真是偏心的很,斌儿受了这么严重的伤竟然也不许自己追问。
建明帝扫他一眼,冷冷开口,“你若想不明白,便让谢公子为你讲讲吧!”
谢昆侧头去看谢斌,虽不情愿,但谢斌也只得将刚才殿中之事一一道来。
可每讲一个字,谢斌就觉得脸更灼热了一分。
这种感觉对向来清高的他来说,无异于赤裸着身体公开处刑。
便是他都觉得谢府作为令人不齿,却偏偏还要他亲口讲出来。
谢昆闻后脸色大变,急急道:“陛下,臣冤枉啊!”
听到这句意料之中的话,温凉才不紧不慢的开口道:“散播流言之人已被羁押在兵马司,不巧,正是贵府中人。”
谢昆脸上的惊愕并非作假,他的确是为了永宁侯府才与顾家退婚,可他从未让人散播过顾锦璃的谣言。
谢昆还要反驳,突然想到在进宫之前,谢夫人满眼含笑,轻声细语的与他说,她有一件好事要告诉他,而且事关斌儿的婚事。
谢昆脸色有些发白,指尖开始变得冰冷僵硬。
难道是她背着自己做的?
看着建明帝阴沉不辨喜怒的脸色,看着温凉冰冷淡漠的目光,谢昆的身子一点点发软。
真是她的“贤内助”,这一下可真是把他推上了风口浪尖!
顾大老爷冷眼旁观,毫不吝啬的推了一把,将谢昆直接从浪尖上推了下去。
“陛下,臣并非没有证据。
今日臣府上的小厮亲眼看到谢府管家备了厚礼送往永宁侯府。
据臣所知,永宁侯府无喜无宴,唯有赵二小姐染病不适。”
谢昆脸上的白更惨淡了一些。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不是交代过最近不许与永宁侯府往来吗?
“谢尚书攀权富贵背信弃义在先,污蔑顾府小姐声誉在后,此等不仁不义、有违德行之风必要严惩,还请陛下明察!”
顾大老爷的声音同他本人一般中气十足、深沉凛然。
谢昆被他吼得耳朵嗡嗡作响,更是随着建明帝轻轻的一声“嗯”整个人都眩晕起来。
建明帝敛眸看着谢昆,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谢昆,可算让他逮着了!
第八十三章 杀鸡儆猴
建明帝不满谢昆许久了。
以前他觉得谢昆头脑灵活,人也算能干,年纪轻轻便做到了户部侍郎。
正好户部老尚书年岁大了,要回家颐养天年了,他便提了谢昆做了户部尚书。
可没想到谢昆非但不记他的恩情,反是野心越发膨胀,竟然还将手伸向了储位之争。
他想收拾谢昆许久了,可这家伙为人谨慎小心,半点错处都抓不到,这次可算让他逮着了小尾巴!
“谢昆,你身为户部尚书,朝廷一品大员,怎可做出如此凉薄寡恩,背信弃义之事?
我大梁选拔人才向以德行为主,你身为朝廷命官非但不以身作则,反是做出如此令人不齿之事,朕对你真的很失望!”
谢昆忙跪伏在地上,言辞恳恳,“陛下息怒,臣纵有万错,也请陛下顾及龙体,万不要因臣之过失而动怒。”
建明帝心中冷哼,这时候想起拍龙屁了,晚了!
当年他就是被谢昆这张嘴脸欺骗了,以为谢昆是个通透的,没想到却是一匹喂不熟的狼。
“陛下,臣的确是因永宁侯府才与顾府退了婚事。
但并非如顾御史所言是为了攀附权贵,而是因为犬子与赵二小姐一见倾心,自此难忘。
臣身为父亲,实在不忍看他消沉,便只好强忍着良心的谴责退了与顾大小姐的婚事。”
宋达闻后哼了一声,忍不住插话道:“既然你受到了良心的谴责,怎么还做得出污蔑人家小姐闺誉的事情来?”
谢昆面露苦色,惭愧不已,“陛下,臣敢以性命担保,此事绝非臣所为。
想是内子爱子心切,一时想偏,才做出这等错事。”
谢昆想得明白,事到如今,他便是巧舌如簧也无法彻底摘清自己。
毕竟那蠢妇派的人正关押在兵马司中,他倒是不如态度诚恳些,陛下许是就不忍过多责罚。
谢昆心中记恨温凉,同时又有些心惊。
不过短短时间,温凉便能抓住散播谣言之人,兵马司到了他手里怎么变得更像暗龙卫了。
宋达撇撇嘴,“你们倒是爱子心切了,人家顾大小姐却平白遭人非议。
要是人家父母爱女心切要揍你们一顿,想来你们也能理解了?”
咋哪都有你的事呢!
谢昆气得暗暗咬牙。
建明帝扫了宋达一眼,没想到这小子说话竟也能踩在点上。
他叹了一声,痛惜的看着谢昆,“朕也不忍苛责你,可这些年轻人在醉仙楼一闹,此事已满城皆知,朕若不罚你,如何给顾家小姐交代,如何让众臣警醒?
我大梁官员要立身端正,朕若是今日将此事压下,日后人人效仿,我大梁注重德才岂不成了笑话?”
谢昆心中微凉,陛下这是打算要杀鸡儆猴了?
建明帝长叹一声,似十分苦恼。
沉吟半晌,建明帝开口道:“谢府毁约在前,散播流言在后,即便事情非你所为,你也有治家不严之过。
朕便罚你停职一月,罚奉三……半年,以儆效尤,你可有何疑义?”
谢昆心中自是不服,他堂堂一部尚书,为了此等小事便停他的职未免有些太重了。
而且陛下刚才明明是要罚奉三月的,怎么突然就改口罚半年了?
可他不敢说不服,因为他还记得之前就有位官员因不服建明帝罚他思过三月,建明帝便直接免了他的职位,让他彻底回家凉快去了。
虽不至于对他如此,但陛下心思难猜,还是别冒这个风险的好。
“臣……并无异议。”
谢昆咬牙忍下,心中却是不免担忧。
朝中局势瞬息万变,自己若停职一月,怕是会误了不少事。
见他还算识趣,建明帝较为满意,转而又问向顾大老爷,“顾爱卿意下如何啊?”
顾大老爷垂首回道:“陛下,臣觉不妥。”
建明帝挑眉,直言不讳,倒是顾明德的性子,“顾爱卿有何异议?”
顾大老爷扫了谢昆一眼,眸中余怒未消,“回陛下,谢府此举对我顾家女造成了极恶的影响。
女子闺誉何其重要,此事若是解释不清,怕是臣的侄女日后会婚事受阻。
所以,臣斗胆请陛下让谢府公开赔礼,以示我顾家女的清白。”
欺人太甚!
这是谢昆的心声。
就算没有这一桩事,顾锦璃的婚事又能顺利到哪里?
出身低微,又落了个倒霉晦气的名声,难道还会有傻子上赶着求娶不成?
现在却要将此事怨在他们谢府头上,这不是欺人太甚是什么?
“嗯,顾爱卿说的很有道理。”
建明帝一句话将谢昆欲出口的话堵了回去。
“陛下……”谢昆满脸委屈的望着建明帝。
建明帝低头望了谢昆一眼,转而对顾大老爷道:“顾爱卿,你瞧谢尚书满目自责,想来他早就有如此打算了。”
谢昆:“……”
他那不是自责,是恼火好吗?
建明帝语重心长道:“既谢爱卿也觉如此,那此事便如顾爱卿所言吧。
此事之后,你们两家男女各自婚配互不牵扯,也不可再结仇怨,应当全力报效朝廷,明白吗?”
“是!臣谨记陛下教诲!”顾大老爷率先表明心意,谢昆虽不情愿,却也只得应下。
谢斌静默无言。
只在听到那句“男女婚配互不牵扯”时,心口蓦地有些发闷。
传言既是假的,那少女便依旧美好。
他和顾锦璃只在宋府见过一面,两人之间自无情谊。
可想到那样一个艳若朝华的美丽少女,从他的未婚妻变成一个陌路之人,他心中便会溢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惋惜来。
谢昆为官多年,第一次这般窝火。
这次的跟头跌的谈不上多疼,但脸面却是里里外外丢尽了。
谢昆侧眸看了一眼自己鼻青脸肿的儿子,心里更是郁闷了。
建明帝心里舒爽了,抬抬手道:“若是无事,便都退下吧。”
“是,陛下。陛下若无事交代,那臣便带着犬子先行退下,带他出宫疗伤了。”谢昆似不经意般提到了谢斌的伤势。
今日的事情他们谢府再怎么没理,也轮不到宋达来出手教训。
可谢昆注定要失望了,建明帝看了谢斌一眼,仿若未听出他话中的深意,只点头道:“去吧。”
顿了顿又补充道:“年轻人不仅要多读书,拳脚功夫也不能荒废。
打架虽不可取,但总要有防身之力才是。”
谢斌:“……”
合着他伤成这样,还要怪他自己武艺不精了?
谢昆:“……”
陛下的心真是太偏了!
谢家父子离开后,顾大老爷便准备替顾承晏请罪。
不管事出何因,斗殴生事总是不对。
可在他开口前,建明帝却先行开口了,“为了妹妹的闺誉,明知敌众我寡,还敢于一搏,有胆识,不错不错。”
顾大老爷:“……”
似也觉这样不妥,建明帝又绷着脸道:“这次念在你是为了妹妹出头的份,朕就不罚你了,下不为例!”
“谢陛下。”
看着不卑不亢,身子始终挺拔的顾承晏,建明帝暗暗点头。
果真不错,是个好苗子。
宋达见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便想溜人,“陛下,祖母今日有事要交代我,我便不打扰陛下了……”
建明帝冷冷扫他一眼,“你给朕等着。”
顾大老爷见状,忙谢恩告辞,带着顾承晏离开。
殿内只剩寥寥几人,宋达心里更加忐忑。
建明帝向后靠了靠身子,撩眼看着宋达,“谢顾两府之事,与你何干?朕瞧你揍人倒是比那顾二公子还要上心些。”
宋达刚要张嘴,建明帝便冷冷道:“再跟朕说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朕就把你送到兵马司去,让你天天沿街巡视。”
宋达立刻苦了脸,温凉也不悦的抬眸扫了建明帝一眼。
当他兵马司什么妖魔鬼怪都收不成?
宋达扭捏纠结着,突然眸色一亮。
陛下对他一向很好,若是他如实说他心仪顾家大小姐,陛下会不会为他赐婚?
宋达心里泛起了朵朵浪花,又紧张又兴奋还有些小小的羞涩。
看着他古怪的神色,建明帝不由皱起了眉。
这傻小子又想什么呢?
“陛下,其实我心仪……”
“陛下若是无事,臣等便先行告退了。”一道冷漠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宋达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勇气。
温凉长腿一迈行到宋达面前,不由分说道:“随我回兵马司录口供。”
宋达一愣,想了想道:“那温公子你先出宫,我一会儿再去兵马司找你。”
“不可!”
温凉想也不想的开口拒绝,冷冷道:“我不喜等人。”
见宋达还犹犹豫豫,温凉眸色一凉,抬手便抓住了宋达的手臂,手指微一用力,宋达的整条手臂就开始麻了起来。
“麻吗?”
“麻!”宋达哭丧着脸,老实回道。
“不想更麻,便快些走。”温凉出手毫无感情可言,只可怜宋达就跟小鸡仔似的被温凉提着走了。
建明帝默默看着,欣慰一笑,“这两个孩子的感情真是好啊,不错不错。”
陈总管:“……”
他们陛下的眼神真是与众不同。
众人皆散去,建明帝收敛了神色,压低了声音吩咐道:“去户部把谢昆半年的俸禄取出来。”
陈总管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早在陛下一改口,他就明白了陛下是要把那些俸禄收到自己的小金库里。
别以为皇帝就能坐拥一切,国库那点东西盯着的人太多了,想要做点事还得一一审批。
一旦是为了私事,保不准就被哪个御史弹劾一番,实在不容易。
所以他们陛下就有了存小金库的习惯,而且不吝财薄,多少都要。
建明帝斜睨着陈总管,“若是有人问起……”
陈总管忙道:“奴才便说谢尚书有亏顾府,这钱是要赔偿给顾大小姐用的。”
建明帝满意的点了点头,“去吧!”
“得嘞!”陈总管躬身离开,很是轻车熟路,一看两人便是“惯犯”。
心情一好,看什么都顺眼了,就连奏折看着都颇为有趣了几分。
上一次因着顾大小姐,歪打正着救了宋老尚书,这一次又因为她,他才有机会收拾谢昆一顿。
虽说这位顾大小姐是倒霉了些,但最后的结果好像都是对他有利呢!
“啧啧!”
建明帝啧啧出声,可惜她是个女孩,这若是个男子弄到身边来当个福将也不错。
建明帝摇头笑笑。
视线落在奏章上,目光凌厉了两分。
趁着谢昆被停职的这一月,他要在户部扶植自己的势力,可这个人选该择谁才好呢?
……
宋达几乎是一路被温凉拖出乾坤殿的。
出了乾坤殿,温凉拿出随身放着的一方浅蓝色帕子擦了擦手,便无情的迈步离开。
宋达托着仍是酸麻的手臂亦步亦趋的跟在温凉身后,心里委屈极了。
他一共就认识两个有洁癖的人,一个温凉,一个小晋,结果两个人都有对他胳膊出手的癖好。
出了宫,温凉脚步顿下,回首望他一眼,“跟着我做什么?”
“回兵马司啊!”宋达一脸懵。
“不必了。”说完,温凉迈入马车中,车夫一甩马鞭,马车缓缓驶去。
宋达“……”
他咋感觉自己又被针对了呢?
可他到底哪里得罪过这位温冰人儿啊?
此时的顾府中也正热闹着。
顾大夫人明令府中禁言,可她管得了下人的嘴,却管不了顾承暄的嘴。
顾承暄本是在外面疯玩,待听到府外的传言后,便连跑带颠的回了顾府,迫不及待添油加醋的把事情全倒了出来。
顾老夫人当时气了个倒仰,将所有人都唤了过来。
顾大夫人一进松鹤堂,待看见顾老夫人铁青的脸色还有顾承暄那幸灾乐祸的笑,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千防万防,熊孩子难防,这孩子的嘴真是和他娘一样碎。
二房三房也陆续来了,一看见顾锦璃,顾老夫人的脸就刷拉撂了下来,再一看顾二夫人那花容月貌的脸,心口的气就更重了。
可想到上次刚被这个二儿媳指着鼻子一顿训斥,老二又学会动不动就搬出府去,顾老夫人暂时压下了心中怒火,忍住了骂人的欲望。
顾承暄得意洋洋的看着顾锦璃,又是吐舌头又是翻眼皮。
这个倒霉鬼敢欺负他娘,绝对饶不了她!
顾老夫人冷着脸扫视了一圈,感觉好像少了个人。
“孙氏,你家老爷呢?”人群中少了个方脸,很好辨认。
顾大夫人抿抿嘴,如实道:“老爷进宫了。”
“进宫?不是早就下朝了吗?”顾老夫人疑惑不解。
她只听说了顾锦璃与外男厮混的传言,还不知道醉仙楼里发生的事情,可看着大儿媳躲闪的眼神,心里突然“咯噔”了一声,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他进宫干什么去了?快说!”
隐瞒不过,大夫人只好硬着头皮道:“老爷进宫向陛下反应一些情况。”
顾老夫人大怒,一拍桌案,厉声吼道:“少忽悠我!他一个御史能反应什么情况,还不是进宫弹劾去了!”
顾老夫人气得心口直颤,咬牙问道,“他进宫弹劾谁去了?”
希望是个芝麻大小的官。
顾大夫人喉咙动了动,见顾老夫人脸色发青,不敢隐瞒,只好开口回道:“是户部尚书谢昆。”
“母亲!”
“祖母!”
顾老夫人倒吸了一口冷气,两眼一翻,背过了气去,松鹤堂内顿时乱做一团,岂是“热闹”两字可言……
第八十四章 记仇
松鹤堂内好一番手忙脚乱,顾老夫人醒了之后便开始黯然抹泪。
“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想我顾府当年也是堂堂永定伯府,怎的就没落至此啊……”
顾老夫人虽然喜欢听奉承话,但这不代表她没有自知之明。
与谢府相比,顾府就是那一棵小野草,野草妄图撼动大树,岂不是自取灭亡。
“老太爷啊,是我对不起你啊,我若是能为顾府教养出孝顺有本事的后代,咱们顾家也不至于如此啊。
老太爷,我无颜见你,无颜见顾府先祖啊!”有了先前的经验教训,顾老夫人不敢随便再骂顾锦璃。
她那个二儿媳现在可是个疯的,还是少招惹的好。
顾承暄见顾老夫人只知道哭,忙拉着顾老夫人的袖子道:“祖母,这件事怎么能怪您呢,要怪也得怪倒……怪大姐姐啊!”
顾承暄还记得,二伯母曾说过,他若是再叫顾锦璃倒霉鬼,她就会用茶杯砸娘亲,还是不要招惹她的好。
顾三老爷眉毛一立,怒声呵斥道:“闭嘴,少胡言乱语!”
顾二夫人和顾锦璃都还不知情,顾锦璃不知道这把火怎么又烧到她身上了,不过她现在已经对背锅见怪不怪了。
顾二夫人柳眉一皱,开口问道:“怎么回事,为何又扯到了锦儿身上?”
顾二夫人说完去看顾二老爷,顾二老爷心虚的回避了眼神。
他不想让妻女知道这种不愉快的事,自是瞒的死死的。
两人夫妻多年,一看顾二老爷那模样,顾二夫人就知道他定有事瞒着自己,瞪着他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快说啊!”
顾二老爷不愿意说,顾老夫人却找到了发泄的地方,瞪着一双凶狠的老眼,咬牙切齿的道:“还不是你教出的好女儿,年纪轻轻居然厮混外男,丢尽了我们的顾府的颜面!”
这可是柳氏上赶着问的,不能怪她。
“母亲!”顾三老爷急急开口,这种事怎么好当着锦丫头的面说。
顾大夫人也觉得顾老夫人此行不妥,锦丫头的品行她们都清楚,怎么能因为外面的三言两语就指责锦丫头呢!
顾二夫人等了一会儿,见没了下文,挑眉道:“就这些?”
“还就这些?你还想怎么着?”顾老夫人声音一扬。
这可是事关女子的头等大事,柳氏是怎么做到轻描淡写的。
柳氏还以为出了多大的事,女儿要是真有个喜欢的小哥哥,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女儿以前要么扎在医院里,回家了还鼓捣那些骷髅啊人体模型啊什么的。
别人家若是女儿夜不归宿,都担心跟什么似的,她却一点不担心。
能让女儿夜不归宿的人,都是躺在病床上的人。
她多希望有一天能看到女儿和一个阳光帅气的小伙子手牵手走在暖阳之中。
可惜别人家的女孩心是水做的,小锦的心是硫酸做的。
不管什么闯进去,都给你融的一干二净。
顾二夫人是个适应力比较慢的人,所以即便已经来了这里许多时日,她一时也还是无法理解古时这种社会对女人的束缚。
顾锦璃轻轻蹙起眉,原主是个乖巧本分的女孩,她穿越过来之后,也从未与男人有过什么接触。
怎么会无端传出这种流言,莫非有人蓄意为之?
“祖母,大妹妹一向乖巧安静,怎会做出这种事情,想来这里定有什么误会。”顾承晰开口说道。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非她自身有问题,咱们顾府有三个女孩,怎么偏偏传出她德行有亏?”
顾老夫人真是愈发的讨厌起这个孙女来。
以前顾锦璃只是自己晦气,她眼不见心不烦。
可现在只要是有关顾锦璃的事,都会变成动摇顾府根基的大事,这就让她无法容忍了。
顾锦璃却是因顾老夫人的话而眸光一亮,她与顾叶璃顾婉璃的确是有区别的,那区别就是……
一只纤细的柔夷紧握住了顾锦璃的手,微凉柔软却用力而郑重。
顾婉璃没有任何迟疑,坚定的站在了顾锦璃身侧,“我也相信大姐姐,大姐姐绝不是那样的人,一定是有恶人故意污蔑大姐姐。”
顾老夫人气得正想开口,门帘突然被人挑开,威严的声音响起,“婉儿说的不错,的确是有人故意污蔑锦丫头!”
“父亲!”
“大哥!”
顾大老爷一进屋,众人就仿佛有了主心骨般。
顾大老爷对众人略一颔首,抬步走到顾老夫人面前,行礼道:“是儿子不孝,惹母亲挂念了。
不过事情都已经查清了,此事是谢府为了与永宁侯府结亲,而故意污蔑锦丫头。
陛下圣明,已严惩了谢昆,并责令谢府来我顾府赔礼,不会有损锦丫头声誉的。”
有关顾锦璃的事情,全然没进得了顾老夫人的耳朵,可她却抓到了另两个重点。
“你说什么?谢府想要与永宁侯府结亲?
还有,什么陛下严惩,谢府还要来赔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大老爷将事情一一道来,屋内众人听闻之后脸色都越发凝重。
顾三老爷听闻之后,撸着袖子转身就要走,“我今日非要休了赵氏那个毒妇不可!
他永宁侯府都把手伸到我顾家小姐的婚事上来了,还敢跟我装大尾巴狼,真是……真是欺人太甚!”
“三弟,你别跟着添乱,三弟妹可能不知情呢!”
“大哥,她怎么可能不知情?
依我看,定是永宁侯府给了她什么好处,不然她能撺掇母亲退婚?”到底还是顾三老爷了解自己的枕边人,一语中的。
“三弟,事情过去便不要再提了,谢家本也不是什么好归宿,咱们也算因祸得福。”顾二老爷开口劝道。
他们从未在意过谢家的婚事,谢家退婚无所谓,可踩着锦儿往上爬就让他不大高兴了。
今日回府之后,他便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他们一直都只把这里当做是暂时的归宿,并没有特别用心的经营。
可他一直以来忽略了一件事,那便是他们一日没有离开,这里的一切便都与他们息息相关。
若是没有能力自保,今日谢家能来踩上一脚,明日张家李家也一样能随意践踏他们。
而在这个世界里,能用来的自保便是手中的权利,换句话说,便是帝王的宠信。
任何一个人的权力都是帝王赋予的,他不求做一品大员,只求在皇帝面前混个脸熟。
若日后发生类似的事情,不至于他在皇帝面前连一公道话都没法说。
可他现在只是一个芝麻大点的官,该怎么才能混到皇帝面前呢?
同样陷入沉思的还有顾锦璃。
自打她来到这里后,结下的第一个仇家便是永宁侯府,再者便是这个谢府。
谢府虽退了与她的婚事,可她并不在意,也只想与谢家井水不犯河水。
可他们竟把她当成踏脚石,这就让她不大高兴了。
她个仇她记住了,早晚都会还回去。
而顾老夫人还沉浸在震惊之中。
她一直引以为傲的亲家,居然这么对她?
挖了她孙女的墙角,还敢过来兴师问罪,当真是一点没把她这个老夫人放在眼里。
顾老夫人气得心口突突直跳,捂着胸口半天没说出话来。
半晌,顾老夫人捂着真有些疼的头,疲惫无力的道:“明哲说的对,过去的事都过去了,都别再追究了。
谢府的事也算了吧,陛下该罚也罚了,何必将关系弄得那么紧张?
给谢府一个台阶,来日谢府可能也会给我们行个方便。”
“那怎么行?可是我与陛下说,让谢府来给咱们赔罪的。
陛下都已经答应了,现在我们反悔,谢家是高兴,陛下怕是就没那么高兴了!”
“你……”
看着顾大老爷那张方脸,顾老夫人就觉得脑仁更疼,根本没有力气再管,便摆摆手,疲乏虚弱的道:“罢了,我懒得再管了,由得你们去吧!”
孩子都长大了,翅膀都硬了,竟然没有一个肯听话的了。
顾老夫人遣众人离开。
出了松鹤堂,顾叶璃才走到顾锦璃身边,声音轻细的道:“大姐姐别和那样的人家一般见识,气坏了自己才不值当。”
顾锦璃轻柔一笑,“二妹妹说的是,他们还不值得我来计较。”
“大妹妹这般想便对了!尚书公子又如何,我看他可配不上大妹妹半分。
大妹妹长的花容月貌,以后自有一大把的青年才俊等着妹妹去选,哪里是一个谢斌能比得上的。”
一直保持沉默的顾承昌此时却是与顾锦璃谈笑风生,见顾三老爷向这边望来,夸赞顾锦璃的话说的更是漂亮之至。
顾锦璃含笑听着,没有拂了他的脸面。
可人心从来都不是一碗水能端平的,相比于顾承晰和顾婉璃对她的相信和袒护,顾叶璃和顾承昌不过是锦上添花,哪有雪中送炭那般暖人心。
顾承昌长得俊秀,漂亮话也是张口便说,将顾锦璃夸得好一番天花乱坠后,才在顾三老爷满意的注视下离开。
顾承暄想偷偷溜走,却被顾三老爷一把提住了衣领。
“去哪啊?”
面对父亲的臭脸,顾承暄咽了咽口水,弱弱:“父亲,我……我要去书房读书了。”
本想着让祖母骂倒霉鬼一顿,没想到事情会变得复杂的他都听不懂了。
“是吗?”顾三老爷冷笑一声,“正好今日无事,我亲自来教你读书。”
“啊?”顾承暄欲哭无泪,被顾三老爷无情拉走。
倒霉鬼逃过一劫,他却是完了!
顾三老爷心中气恼,同样三兄弟,承宴敢为妹妹出头,承昌也懂得安慰。
只有承暄这小子,惯喜欢无事生非,真是随了他的亲娘,他非得把他的毛病扳过来不行。
众人散尽,顾锦璃才终于问出声来,“父亲,我怎么没看见二哥呢?”
顾老太太招了所有人来,没道理二哥不来。
顾大老爷走过来说道:“你二哥在自己院子呢,我没让他跟来松鹤堂,你去看看他吧。”
一听顾大老爷这么说,顾锦璃心中有些不安,“二哥怎么了?”
“承宴他……”
顾大老爷将酒楼中的事一一讲来,顾锦璃听了之后没有说什么,只咬了下嘴唇。
“我去看看二哥。”顾锦璃转身快步朝前院走去。
顾承晏的院内依然无人把守,顾锦璃行到门口,轻轻扣了扣门。
“进!”里面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
顾锦璃推开门,轻唤了一声,“二哥。”
顾承晏还以为是小厮取了药回来,没想到是顾锦璃,脸上露出些许诧异来。
顾承晏的眼角淤青一片,嘴角也破了,脸上还有些其他的伤痕,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更因他的错愕神情瞧着有些好笑。
可顾锦璃却湿了眸子。
“大妹妹,你怎么哭了?”顾承晏慌忙站起来身,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这都是皮外伤,一点都不疼,他们比我伤的重多了。”顾承晏从没看过女孩哭,安慰的话也说的格外笨拙。
顾锦璃抿抿唇,抬手轻按了下顾承晏的嘴角,顾承晏立刻“嘶”了一声,下意识的侧头避开。
“二哥不是说不疼吗?”
顾承晏涨红了脸,更加局促起来。
小厮正好端着药走了进来,顾锦璃接过药走到桌边,看着还傻站着的顾承晏,抿嘴道:“坐下上药。”
顾承晏乖乖坐下,任由顾锦璃为他涂药。
看着薄唇紧抿的少女,顾承晏沉默了许久,才终于试探着问道:“大妹妹,你是生气了吗?”
“嗯。”顾锦璃淡淡应了一声。
顾承晏垂了垂眸子,半晌,才又闷闷道:“我会练好拳脚,下次不会受伤了。”
顾锦璃的手一顿,望着顾承晏那一脸认真的表情,颇有些哭笑不得。
“二哥以为我是在为你打输了才生气?”
顾承晏实在的点点头。
顾锦璃长叹了一声,将最后一块伤处清理好之后,才放下手中的棉球药膏,坐在顾承晏对面,认真的道:“二哥,你为了我与人动手,我感动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
我一是气他们下手太狠,二是气你不知道珍惜自己。”
明知道自己势单力薄还往上冲,这不是明摆着要吃亏吗?
明明可以记住他们的脸,事后找机会下药打闷棍,总好过拿自己身体去肉搏。
谢斌居然把他二哥打成这般模样,这个仇她绝对要报!
第八十五章 弄巧成拙
顾承晏一时有些不明白顾锦璃的意思。
顾锦璃无奈,她这个二哥太过朗直,若是在现代,绝对算是个钢铁直男。
只得耐心的解释道:“二哥,我希望你能记住,不管遇到什么事,你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你是如何担心我的,我们就如何心疼二哥你。
若是我与人打架伤成这样,二哥作何感受?”
顾承晏认真的想了想,他怕是忍不住会打死对方吧?
大妹妹难道是想替他报仇?
这可不行,那些都是纨绔子弟,妹妹决不能与他们扯上关系。
“我明白了,以后我会注意的。”顿了顿,顾承晏又道:“宋三公子帮了我,谢斌被他揍得连谢尚书都认不出来了。”
所以,你就不要再去找人家报仇了。
“宋三公子?宋达?”顾锦璃有些惊讶。
顾承晏点点头,见顾锦璃震惊的有些过头了,便皱眉问道:“妹妹认得宋三公子?”
他本就奇怪宋达为何会出手相助,他们两人在这之前可是连面都没见过。
难道他对妹妹有非分之想?
总是一根筋的顾二公子,在防范对妹妹别有居心的男子身上,变得异常敏锐。
顾锦璃没察觉到顾承晏眸中的探查,只摇摇头道:“只在宋府见过一面,说过两句话。”
顾承晏眉毛皱的更紧了,只说过两句话便对大妹妹动了心思,这宋三公子有些轻浮啊。
“既是这次多亏宋三公子相助,那应该好好感谢他一番才是。”
宋达和宋碧涵都是那种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之人,想来定是因为听到二哥是顾府公子,这才仗义出手。
谢斌他们人多势众,若是没有宋达帮衬,二哥想必会伤的更重。
顾承晏见了忙道:“我自会去感谢宋三公子,你就不要费心了。”
他亏欠的人情他自己会还,不能让别人有可乘之机。
顾锦璃没有多想,点头应下。
看着顾承晏满脸伤痕的模样,顾锦璃心中酸涩又感动。
以前她只把顾府当做一个暂时的落脚点,只想着过好他们一家三口的小日子,待赚些钱就和父母远走高飞。
可一点点相处下来,她发现这个顾府里有越来越多让她留恋珍视的东西。
不管是沉默寡言的顾二哥、乖巧纯真的三妹妹还是对她颇好的顾大伯顾三叔,他们都在从陌生人一点点转变为她的至亲。
在他们一次次的关怀呵护下,她没有办法再将自己看成是顾府的局外人。
看着顾承晏,顾锦璃嘴角弯起,唇畔间绽放出一抹明媚的笑意来,似骄阳下绽放的芙蓉花,“二哥,谢谢你。”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却心思坚决。
她做不到理所应当的享受着他们的关爱,她也一定会努力让大家活的更好。
而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给承恩侯府下拜帖。
顾承晏有些怔然的望着少女离开的背影,不明白她为何在一瞬之间突然变得明媚起来。
就好像窗外的暖阳,映的人心中一片明亮,温暖而美好。
……
而此时的谢府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谢叶蓉知道了事情原委,看着父亲阴沉的脸色,咬着嘴唇不敢说话。
谢夫人却是更心疼儿子,看见儿子被打成这般模样,泪珠子不受控制的噼里啪啦的往下落。
“宋府真是仗势欺人,居然将斌儿打成这个样子,陛下难道都不过问吗?”
谢昆头疼,没有回答,只低沉着嗓音道:“派管事备礼去顾家赔礼。”
谢叶蓉听到这终是忍不住道:“父亲,顾府那般的穷酸人家,哪里配让我们登门赔罪。
就算咱们做错了,可兄长都被人打成这样了,也该扯平了吧!”
谢斌浑身都疼,但更疼的是被母亲和妹妹一刀一刀的戳心。
他知道自己被打的很惨,可能不能别再提了。
谢昆没应声,谢叶蓉又不甘心的道:“父亲,咱们谢府若是给顾家赔罪,这脸面可就丢尽了,以后定会成为京中的笑柄。”
“你们也知道丢脸?”谢昆冷冷开口,阴沉的目光看的谢叶蓉身上一凉,“若不是你们做的蠢事,何至于此?”
一个月,朝堂之上足以翻天覆地。
“我……我也没想过会这样。”谢叶蓉委屈的红了眼眶,她明明是为了兄长着想,谁知道顾家会派人盯着。
“老爷,都是我不好,你别怪蓉儿。”谢夫人见女儿泫然欲泣,忙开口道。
“的确都是你的错!”谢昆语气冷冷,“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做出这种愚蠢的事来!”
谢夫人面上发热,心里也是委屈。
她派人散播顾锦璃谣言是在御史接到检举信件之前,她哪能料到之后的事。
而且她也心存了些许侥幸,觉得不会有人将两件事联系到一起,谁能想到温凉竟横插一手。
“我明明已经交代过的事,却还能出如此纰漏,你好生反省吧!
我不希望日后再有类似的事发生,否则我会质疑你没有管理府中中馈的能力!”
谢昆冷冷撂下一句便拂袖而去。
谢夫人瞬间只觉得一股冷意从心底蔓延开来,她僵硬的坐在椅上,半晌没回过劲来。
谢斌被小厮搀扶起身,他看着谢夫人,满眼都是不解和失望,“母亲为何要做这种损他人清白之事?
两府婚事既然已退,母亲又何故苦苦相逼,做这等有违道义的事情。”
谢夫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谢叶蓉却是为母亲抱不平道:“兄长,你怎么能这么说母亲?
母亲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好,你这么说太让母亲伤心了。”
望着眼眶湿润的谢夫人,谢斌心中一软,可他刚要说话,却不小心牵扯到嘴角的伤,今日种种不由再次浮于眼前。
他今日所承受的不仅有身体上的痛,更是在精神上受到了的打击。
他向来自诩不输于温凉,两人所差不过出身。
可今日他方才知道,他与温凉之间相差甚远,温凉不仅是清贵公子,更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
而他抛却户部尚书之子的身份,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的举子。
还有陛下的那一句“男女各自婚配”,更是将他心中暗藏的一丝丝希望摧毁。
他觉得顾锦璃对他应仍存期冀。
他曾想过,或许可以在迎娶赵文鸢之后,纳顾锦璃做妾室。
顾府没落至此,能得谢家眷顾想必定会欣然同意。
可母亲将事情做得如此决绝,两家已结仇怨,他们之间再无可能了!
思及此处,软了的心肠又冷硬下来。
“此等违背道义之事,还请母亲不要再做了!”
谢斌欲走,却发现谢叶蓉竟在怒目瞪他,便拧眉冷声道:“平日若是无事便多看看圣贤书,好好的女孩子别总学那些内宅里的勾心斗角!”
谢斌说完转身离开,只留下满心苦楚的母女两人。
谢夫人的眼泪簌簌落下,她一心为的都是这个家,结果他们反是都在怨怪她。
“娘你别哭了,哥哥他只是一时猪油蒙心,他会明白娘的心意的。”谢叶蓉见母亲伤心垂泪,忙压住心口的委屈柔声劝慰。
谢夫人啜泣不止,丈夫的责备只是让她委屈,可儿子的怨怼却是真真伤了她的心。
她只有这一双儿女,满心在为他们打算,可儿子不但不体谅自己,竟是还嫌弃自己行事卑鄙。
谢夫人以帕拭泪,捏着被泪水染湿的手帕,恨恨道:“我看他不是猪油蒙心,而是被女人勾了魂!”
“不会的,兄长不是那种没有分寸的人。”
“呵!分寸?无论男女,在情之一事上都是没有分寸的。”
老爷怪她是因为被停职罚奉,可斌儿又有什么理由怨怪她?
除非,他心里想着那个女人。
谢夫人含泪的眸中泛起冷光,因为一个顾锦璃竟搅得他们谢府上下不得安宁。
如此晦气的女子竟敢妄想攀上她的斌儿,简直是痴人说梦。
“顾锦璃……咱们走着瞧!”
谢府派了管事登门赔礼。
顾府的主子一个都没出面,也没把人请见来,只派了个管事在大门前当着众人的面将事情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面对众人的指指点点,谢府的管事闹了个大红脸,若是往常他根本就不会把顾府放在眼里,可现在却只得忍着。
赔了礼道了歉,谢府管事落荒而逃,顾府管事雄赳赳气昂昂的转身回府。
围观百姓议论纷纷。
“这谢家真不是东西,攀高枝退婚不说,竟是还污蔑人家小姐的清白,什么玩意儿啊!”
“谁说不是!好在咱们陛下圣明,狠狠罚了谢家,不然可真是便宜他们了。”
人群中有几个人一脸苦相,其中一个人鼻子里还塞着棉球。
“合着这些事都是谢府胡说的啊,倒是叫咱们平白惹了祸事,还害得李兄有了血光之灾,鼻血都流了半日。”
李姓男子正是那个被顾承晏一拳打在鼻梁上的人。
他微仰着头,欲哭无泪,“你们发现没有,咱们这两次谈论顾大小姐都倒霉的要命。
上次拉得我都要虚脱了,这次更是害的我险些折了鼻梁。
我看那顾大小姐邪门的很,以后谁也别跟我提她,我可不想再被牵连了。”
几人一回忆,好像真是如此。
那次肚子闹得他们可真是记忆深刻,不由齐齐打了一个冷颤。
马车中的陈总管面带笑意的听着百姓们的议论,准备一会儿回宫之后挑些好听的讲给建明帝听,好哄陛下开心。
热闹看得差不多了,该办正事了。
马车刚刚驶到户部,却正与温凉的墨色马车迎面遇见。
马车停下,两人皆掀开车帘。
陈总管忙笑着道:“又遇到温大公子了,老奴今日还真是好运气呢!”
温凉略一点头,扫了一眼户部匾额,淡淡问道:“陈总管来户部可是有何要事?”
陈总管脸色微僵,随即很快调整过来,笑呵呵的道:“陛下交代奴才来半点事。”
温凉眸光微动,颔首道:“我正要来户部查些事情,便和陈总管一同吧。”
陈总管的脸色这下子是彻底僵住了,温凉跳下马车,见陈总管未动,挑眉问道:“陈总管不来吗?”
“啊?哎……这就来!这就来!”陈总管有些心慌,但还是赶紧跳下马车。
到了户部,陈总管磨磨蹭蹭的喝茶,直到把茶壶里的茶都蹭光了,才总算盼到温凉办好了事。
“温公子慢走,奴才送温公子。”陈总管一直紧绷的脸色终于露出了些许轻松的笑,忙不迭的要送温凉离开。
温凉略一挑眉,“陈总管不必客气,左右兵马司无事,我多等陈总管一会儿也无妨。”
“不必不必!”陈总管连连摆手,“这可如何使得,陛下交代的事情有些繁琐,奴才知道公子事忙,怎好耽搁公子的时间?”
温凉眸中疑色更重,索性撩起衣袍坐下,“时辰不早,夜色将深。
待陈总管处理完陛下交代的事情,我亲自护送陈总管回宫,免得有歹人惊扰了陈总管的马车。”
陈总管嘴角抽抽,脸笑得都有些酸了,“自从温公子任兵马司指挥使,京中治安有序安定,哪里会有歹人,不必劳烦温公子了。”
温凉神色淡然,“便是没有歹人,一二醉汉也是可能有的,有我护送,陈总管便可无忧。”
陈总管都要哭了,温公子突如其来的关心简直让人无法招架啊!
可人家已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若是再执意坚持,怕是会惹得温公子怀疑不满。
苦思无法,陈总管只得如实道来,命户部将谢昆半年的俸禄取来。
温凉眸中划过一丝了然。
果真如此!
“不过是谢尚书的半年俸禄,怎的劳烦陈总管亲自来取?”
“回温公子,是陛下觉得谢府此举着实过分,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同时又怜悯顾大小姐无辜受累,便想着将谢尚书的半年俸禄赏给顾大小姐。”
这一番说辞是陈总管早已想好的,说的格外流利顺畅,滴水不露。
温凉闻后,微微勾唇,如同在寒冰之上绽放出了一朵冰霜花,清冷华美。
“如此正好,兵马司尚要找顾家二公子问话,这银子由我转交便好,不必劳烦陈总管了。”
陈总管:“……”
第八十五章 吃醋了
陈总管回到宫里时,双手是空的,脚步是飘的。
谢尚书的半年俸禄还没等进陛下的腰包,竟然就这么没了。
本以为他的回答滴水不露,毕竟就算温公子说要送他去顾府,他也能以今日天色太晚,明日再送为由推脱。
温公子总不会闲的跑去问顾大小姐,陛下有没有给她银子。
可万万没想到,温公子竟喜欢事事亲力亲为,居然直接把银子带走了……
走到乾坤殿只需要半盏茶的时间,陈总管却硬生生磨蹭了一刻钟。
陛下盼这银子想来已经盼了许久,若是知道被人中途截胡,定会大发雷霆吧……
可不管再怎么磨蹭,路就那么长,不可能走上一辈子。
一迈进乾坤殿,就看到建明帝正在一边批阅奏折,一边哼着小曲,瞧着便十分开怀。
陈总管咽了咽口水,抬步走了上去。
“陛下,奴才回来了。”
“嗯!”心情好,就连敷衍的回答都带着愉悦。
陈总管心里更慌了。
“陛下。”
陈总管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见建明帝抬头,忙将在顾府门前的见闻,还有百姓对建明帝的称赞绘声绘色的讲了一遍。
不管了,先哄着陛下开心转换一下注意力吧!
建明帝听了,愉悦的勾起了嘴角。
停了谢昆一个月的职务,又罚了他半年的俸禄,还踩着谢昆的脊梁骨得到了百姓的称赞。
这一整年来,这算是他最称心如意的一天了。
建明帝满意的点点头,夸了一句陈总管办事得力,然后矜持的道:“银子放进小库房就好。”
陈总管垮着脸,把头埋得低低的,“回陛下,银子没有了。”
“没有了?什么意思?”建明帝没明白。
总不能是有人敢虎口夺食,抢他的银子吧?
谁要是敢那么大胆,他跟那人姓!
“回陛下,是温公子拿走了银子,说是由他代为转交顾二公子。”
建明帝:“……”
陈总管将头埋得更低了,不敢去看建明帝扭曲的脸色。
建明帝半晌没吱声。
不知过了多久,陈总管才听到建明帝终是将深吸的那口气呼了出来,若是再晚上一点,他都想喊御医了。
“罢了,那银子朕本就是要赏给顾家大小姐的,温凉去了正好,免得朕还要再派人去。”建明帝说完,云淡风轻的拿起了奏章,认真批阅。
陈总管悄咪咪的看了建明帝一眼,心中暗叹。
当皇帝真不容易呀,气得都要把奏章捏出洞来了,还得装的若无其事。
不过话说回来,陛下还真是宠温凉公子,便是其他皇子都比不得呢!
日后他还得对温凉公子更加恭敬才是。
……
夜沉如水,明月悬枝。
顾锦璃喜欢深夜的静寂,因为这样她才能更加专注。
这几天她翻阅了不少的医书,查阅了不少关于接骨的病例。
她从不是个故步自封的人,反之她喜欢将事情准备万全。
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变故。
搁下纸笔,医书上全是她勾画标注过的痕迹。
烛光暗淡,看了许久的医书,她眼睛一时有些疲惫酸涩。
抬手轻轻揉了揉眉心,半阖的眼帘只见淡橘色的火焰轻轻晃动了一下,恍若有一丝微风拂过。
她缓缓睁开眼眸,一道俊美清逸的身影毫无预兆的闯入眼帘。
若非他容貌太盛,美好的让人足以克制恐惧,顾锦璃一定会被吓得惊呼出声。
“温公子?”声音带着满满的错愕。
顾锦璃一度怀疑她是不是看了太久的书,眼睛累的出了幻觉。
她抬手揉眼,眼前的男子矜贵清冷,美的不像凡尘之人。
她不甘心的再次抬手,更用力的揉了一番。
眼睛揉的微有发红,但那身影始终映在眼帘中,不淡不灭。
见顾锦璃还要抬手,温凉眸中染上了星星碎碎的柔光,启唇淡淡道:“别揉了,除非你阖上眼睛,否则我永远都在。”
不知是否因屋内的烛光太过朦胧,夜色太过静逸,顾锦璃竟在这清冷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暧昧来。
她被自己荒谬的想法吓到了。
清冷绝尘的温公子怎么可能会暧昧?
毒舌还差不多。
深吸了一口气,顾锦璃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而冷淡,“温公子,此时是深夜,这里又是小女的闺阁,您此时前来是不是有些不妥?”
温凉默了默。
“你的意思是,若是白日我便可以来了?”
顾锦璃:“……”
她没说过。
“温公子,虽然你我之间结有盟约,可我觉得这并不是您能随便出入我闺阁的理由,您觉得呢?”
再美的人,在不对的时间,不对的地方,以不正常的方式出现,都不会让人觉得愉快。
少女似有愠怒,粉嫩的薄唇轻抿成一条细细粉粉的线。
本是有些冷漠的目光,却因为映进了融融烛光,而变得摇曳生辉,潋滟明媚。
让人看了便想再多看几眼。
顾锦璃微抬着下巴,目露凶光,却不知淡橘色的烛火下只会让她看起来格外俏丽。
她冷眼看着温凉从袖中掏出一叠纸来,神色淡漠如窗外的月色。
“给你送银子算不算正当理由?”
顾锦璃微微蹙眉。
温凉又淡淡补了句,“一万两。”
“温公子请坐。”
嘴巴先于大脑给出了诚实的表现。
看着温凉坦然落座,顾锦璃很想抽自己一嘴巴。
她什么时候这么见钱眼开了?
可能是自从穿越后,她的手头就一直不宽裕,而开铺子还需要很多钱。
猛然听到一万两这个巨大的数字,大脑有一瞬间的恍惚,这才让身体有了可乘之机。
顾锦璃的表情管理还是成功的,她神色依旧淡然,轻声开口问道:“温公子所言何意?”
温凉未语,本想将银票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途中却改了主意,径自将银票递到了她的面前。
迎视着顾锦璃审视的眸子,温凉淡淡开口道:“谢昆的半年俸禄。”
“给我的?”
温凉点头。
顾锦璃有些诧异,“陛下给的?”
迟疑了片刻,温凉又轻轻颔首。
“可陛下为什么要让温公子送来?”顾锦璃不解,陛下若是想给她银子直接交给大伯或是派个宫人来不就好了?
温凉轻蹙墨眉,尾音轻挑,“不要?”
“要!”身体再一次快过大脑,温凉手中的银票几乎在瞬间被顾锦璃夺走了。
握着银票的指尖,圆润粉嫩,那颜色像极了桃花瓣,不知触碰起来是否也与桃花一般。
可惜,他刚才并没有触碰到。
顾锦璃很想数一数手中的银票,但好在大脑上线,她没做出这种丢人的事来。
她这副“见钱眼开”的模样让温凉轻轻勾了勾嘴角,原来她最喜欢的东西的是银子。
想到傅凝对宋达说的“有其所好”,温凉眸光动了动。
“不要对他人提及此事。”见她眉眼含笑,温凉开口提醒道。
顾锦璃本就是个聪明人,顺着温凉的话就想明白了。
想来是陛下怜悯同情她,却又不想给顾府平添麻烦。
没想到陛下竟然这般细心周到。
一时间顾锦璃对素未谋面的建明帝有了些许好感。
两人一时又陷入了静默。
顾锦璃半垂着头,思索着如何开口才会既显得礼貌周到又能把这尊大佛送走。
温凉不知她心中所想,只觉得她这个角度刚刚好。
他可以尽情观察她,不用担心被她察觉。
顾锦璃长得不丑,长得不丑的女人很多,可她是唯一一个让他觉得还算顺眼的。
这种感觉很奇怪,也一度让他有些困惑。
他想弄清楚原因,所以才总是想要接近她。
顾锦璃抬起头来,温凉已经不动声色的收回了视线,目光落在了那些医书上。
顾锦璃没留意,只转了转眸子,客气笑道:“今日真有劳温公子了,还请温公子回去后代小女叩谢陛下龙恩。”
言外之意,今日不早了,您可快些回去吧!
温凉眉头微蹙,似是没听出顾锦璃的话外之音,只开口问道:“这些医书作何所用?”
顾锦璃扫了一眼摊放在桌上的医书,随手将其合上,淡笑着道:“闲来无事,随意翻翻。”
那医书上满是勾画,如何是随意翻翻?
温凉看出顾锦璃的有意隐瞒,心中略有不悦,起身欲走。
可脚刚迈出,又停了下来,转身望着顾锦璃道:“顾承晏身手不错,可愿进五城兵马司?”
一双含水杏眸顿时睁圆,因惊讶和欣喜使得少女看起来灵动俏丽,比起刚才摆出的冷淡模样更要美上许多。
“我二哥……他真的可以进兵马司吗?”
温凉接手五城兵马司前,里面几乎都是贵族子弟,算是朝廷给他们的一个谋职之所。
是以一提到兵马司,众人想到都是一群身份显赫的纨绔子弟。
可在温凉接手兵马司后,不论身份,想进兵马司都要经过重重考验。
一开始众人怨声载道,可温凉力排众议,外加上建明帝的支持,兵马司竟被温凉整顿一新。
温凉也并非排斥那些官宦子弟,只要有本事,无论出身都可在兵马司立足。
身手好品性好的更是会被温凉所提携,甚至有人一路做到了军中副将。
以至于到现在,兵马司中的儿郎都是媒婆手中的紧俏“货源”。
可兵马司人数有限,想进兵马司的人越来越多,这门槛提的也就更高了。
所以顾锦璃完全没想到温凉会对二哥抛出橄榄枝。
少女嘴角的欢愉笑意似拂过嫩柳的春风,轻柔温和,拂过耳畔,落在心间,有些酥麻。
这种感觉意外的不错。
温凉勾了勾嘴角,“我说可以,他便可以。”
顾锦璃心中欢喜不已,可虽是好事,她也不能替顾承晏做决定,便道:“温公子,我先替我二哥谢谢你,不过,我明天还要再问问他的意见。”
“嗯。”温凉淡淡应下。
想了想,随手拿起桌上的狼毫笔。
字如万岁枯藤,屈折钢钧,势若列阵排云,让人惊叹。
顾锦璃还沉浸在惊叹中,温凉已经将信笺递给了她。
“若他想好了,便拿着它来兵马司找我。”
顾锦璃郑重接过,眸中染笑,由衷道:“多谢温公子。”
顿了顿又道:“若温公子有事用得到小女,公子也请尽管开口。”
她不喜欢白白承受他人的恩情,虽然她没钱没权,可她好歹有能拿得出手的医术。
只要温凉需要,她一定不会推拒。
看着少女的客气疏离,温凉的好心情不由染上了些许瑕疵。
便只淡淡应了一声,就转身离开。
免得再待上一会儿,好心情一丝也无。
房顶上,墨迹正在和暗二枯坐望月。
暗二道:“我越发看不懂主子了。”
谢昆半年的俸禄才不过五千两,是主子又给添了五千两。
可主子这般惦记人家,为何什么都不说呢?
墨迹看他一眼,冷笑道:“说的好像你什么时候看懂过主子似的!”
暗二:“……”
这话没毛病。
两人又陷入沉默。
月亮是真好看,可惜身边没有好看的姑娘。
听到响动,两人齐齐向下张望,见是温凉忙跟上了上去。
暗二无声立于温凉身后。
墨迹有事要禀,拱手行礼道:“回主子,顾大小姐今日给承恩侯府送了拜帖。”
“嗯。”心情尚可,温凉微仰起头,望向悬在天际的冷月。
月色清皎,很是怡人。
墨迹抬头看了温凉一眼,又道:“主子,属下探查得知,顾大小姐似要替承恩侯世子诊治病情。”
望月的墨眸倏然落在墨迹身上,冰冷中带着一丝凌厉,比起冬夜还要冷上两分。
沉默半晌。
“消息可准确?”幽幽冷冷的声音响起。
墨迹忽觉主子的心情似乎一下子不好了。
难道是因为顾大小姐要给承恩侯世子治病?
墨迹心中暗笑,主子的心眼也太小了吧。
那顾大小姐还给宋老尚书诊病了呢,难道还要吃宋老尚书的飞醋吗?
墨迹自是不知,温凉是想起了那些摊放在桌案的医书,想起了她因用眼过度而揉捏眉心的模样,更想起了她曾与他说过,她学医术是因为心疼一个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他。
难道,那个人竟是沈染吗?
第八十七章 博弈
顾承晏打了谢斌的事还是没能瞒住顾老夫人。
晨时,顾承晏顶着一脸的淤青和顾承晰顾承昌一同给顾老夫人请安。
顾老夫人顿时眼皮一跳,这才想起来昨日她就感觉少了两个人,一个是老大,原来另一个是他。
顾承晏是个实在人,顾老夫人问什么,他就如实答什么。
听得一直给他使眼色的顾承晰很是无耐。
二弟什么都好,就是未免太实诚了些。
待听到顾承晏为了顾锦璃与谢斌几人扭打起来,顾老夫人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如今老二一家已经不那么好拿捏了,可顾承晏一个姨娘早逝的庶孙,还不是任由她捏扁搓圆。
“混账东西!咱们府上花钱送你去学堂,你就学了这些东西吗?
居然还学会与人打架斗殴,你可真长出息啊你!”
顾老夫人昨日的火气还没撒出去,今日逮到顾承晏自然要好好发泄一番。
“依我看,送你去读书真是白白浪费银子!
看看你大哥和三弟,本就比你聪明的人都在努力用功,再看看你,就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
我不求你如何有出息,但求日后承晰承昌出息了,你别拖他们后腿!”
顾承昌心中暗暗叹息,二哥怎么这般傻,居然为了顾锦璃与别人动手。
虽是兄妹,可那毕竟是隔房的,又不是亲妹子,至于这般吗?
“祖母,二弟也是为了维护咱们顾府的名誉才动的手。
虽不可取,但有情可原,父亲说陛下还夸赞二弟是个好兄长呢!”
二弟与大妹妹感情素来要好,设身处地,若是有人敢这么污蔑婉儿,他也一定会动手教训那些人。
“那有什么用?难道谁还会因为他是个好兄长就给他个一官半职不成?
承晰,祖母知道你友爱兄弟,可有错当罚,绝对不能姑息。
承宴,我听说你整日躲在院子里玩什么木人桩,可是真的?”
面对顾老夫人的训斥,顾承晏坦然点头。
顾承晰看的心口有些闷。
顾老夫人忙指着顾承晏道:“你们看看,功课本就不好,还不求上进。
打木人桩能打出功名来吗?你父亲事忙无瑕管教你们,我这个当祖母却不能置之不理。
待下学回来,你给我去祠堂跪抄家规!”
“是,祖母。”顾承晏沉沉应道,不做辩解。
顾老夫人骂了一通人,心情顿时舒爽多了,便挥挥手让人退下。
雪梅端上一杯茶来,轻声劝慰道:“老夫人喝茶,别气坏了身子。”
顾老夫人抿了口茶,语重心长的叹道:“他们都是我的亲孙儿,我又怎么会与他们生气。我这么做不还是都为了他们好?
他们年轻不懂事,我这个做祖母的不提点,还能有谁来管?”
顾老夫人再一次被自己感动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好,只是他们不懂事,没一个人明白啊……
……
顾锦璃本想今日早早起来去找顾承晏,可由于昨晚某人的夜闯闺阁,她许久没睡着,一睁开眼睛就已经晚了。
她随意挽了一下头发,穿好衣裳便匆匆朝前院走去,结果正遇上刚离开松鹤堂的顾承晰几人。
顾锦璃对他们一一行礼问安,便也顾不上许多,拉着顾承晏走到一边,低声说着什么。
顾承昌见了,笑着与对顾承晰说道:“大哥,大妹妹与二哥的感情还真是深厚,咱们这两个做兄长的都得往后排了。大哥看了可吃味?”
顾承晰看了一眼笑盈盈的顾承昌,神色如常道:“二弟为大妹妹不惜与人动手,这种魄力咱们既是没有,又怎么好意思吃味呢?”
顾承昌愣了愣,随即笑着点头道:“大哥说的是,二哥做的的确比咱们好。”
顾承晰笑笑不语。
三叔家里还真是乱,三弟心思太多,四弟被宠的无法无天,只有二弟一个是好的,偏又生母早逝,无人帮衬。
这边顾锦璃低声交代了两句,便连忙将温凉留下的信笺塞给顾承晏。
“大妹妹,这……”
“我先不与二哥说了,大哥三哥还在等着你,去学堂的路上你慢慢想。”顿了顿,顾锦璃又补充了一句,“二哥,要记得我与你说的话。
做任何决定前都要先考虑自己的喜恶,不要为了别人的想法勉强自己,不管你怎么选,我都支持你。”
即便她觉得去兵马司是一件很好的事,可她也不希望二哥是为了她才去的。
人生何其短暂,若是一辈子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那未免太可悲了。
望着顾锦璃离去的背影,顾承晏深色的瞳孔泛着许许微光。
他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开,却将手中那一张薄薄的信笺攥的紧紧的。
……
早朝时分,建明帝坐在高台龙椅之上俯视众臣。
帝冕上垂下的旒珠将他的眸子半遮半掩,让人一时看不清楚他的神色。
有御史悄悄抬头看了建明帝一眼,躬身启奏道:“陛下,正如几位大人所言,谢大人乃户部尚书,责任重大,如今更是年关将近,各部琐事繁多,臣愚以为不宜将谢尚书停职。”
“臣等复议!”
一众大臣皆躬身附和道,态度恭敬无比,只说出的话却不是建明帝想听到的。
建明帝沉默不语。
英国公发夹银丝,但一双眼睛依旧闪着精明的光彩。
他抬眸望了建明帝一眼,嘴角慢悠悠的勾起,缓步走出,朗声道:“陛下,谢尚书虽此举欠佳,可陛下已罚其俸禄,又让谢府登门赔罪。
既谢尚书已经知错,还请陛下看在他一向兢兢业业、一心为陛下分忧的份上饶过他一次。
毕竟年关将近,正是户部最繁忙之计,若是让谢尚书停职,怕是会影响朝政。”
提到俸禄,建明帝心情更加郁郁了。
那俸禄又没到他手,罚与不罚有什么区别?
“这般说来,没有谢尚书,户部便无法正常运转了?”建明帝尾音微扬,蓦地让人有些心颤。
没有人敢应声。
建明帝冷笑一声,开口道:“户部侍郎何在?”
户部左右侍郎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
“若无谢尚书掌管全局,你们是否无法处理户部中事?”建明帝漫不经心的问道。
可建明帝问的随意,他们却不敢答的随意。
上面博弈,倒霉的却是他们这些小虾米啊!
左右侍郎比着定力,谁都不想先开口。
建明帝却是没有了耐心,看着户部左侍郎道:“你来答,若无谢尚书,你可能将户部一切大小事务处理妥当?”
左侍郎额上冷汗津津。
他咽了咽口水,侧身望了一眼目不斜视的英国公,迟疑片刻便有了决断。
“回陛下,承蒙隆恩,臣才可任户部侍郎。
臣虽愚钝,但对户部中事向来兢兢业业,不敢有半分疏漏。”
表了忠心,好生铺垫了一番,户部左侍郎才切入正题,“但谢尚书能力卓绝,远非臣等可比,臣自愧不如。”
后宫有太后把持,前朝无人敢于英国公相抗衡。
他本只是一个小小的户部郎中,苦熬多年,最后是被英国公推到了左侍郎的位置。
这些话,他不想说也得说,因为这些是英国公想听的。
“呵!”
一声冷笑自上方传来,听得左侍郎头皮发麻。
“你的意思是,户部离不开谢尚书了?”
左侍郎抖若筛糠,不敢应答。
但这个时候的沉默便等同于默认。
殿内一时静寂,就在众人以为建明帝要动怒的时候,他却突然语气放缓,叹了一声,“你们说的不错,谢尚书的确能力非凡,否则朕当时也不会提他做户部尚书。”
英国公微垂着头,嘴角牵起,露出一抹轻笑来。
“既然如此,那便让谢尚书回户部上任吧。
毕竟朕也不想看到年关将至,户部乱成一团。”
“陛下英明!”群臣连忙附和,心底长舒了口气。
顾大老爷皱眉抬头,心中自是不服。
那些人说的都是什么歪理,身为臣子为君分忧这难道不是分内之事吗?
什么时候这成了可以抵消罪过的免罪金牌?
顾大老爷正欲直言上奏,忽觉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他抬起头来,对上的却是温凉那不带温度的冷冷一瞥。
顾大老爷愣了一下,一时忘了启奏。
而正在此时,忽听建明帝低沉冷肃的声音响起。
“谢尚书的确能力过人,可这不代表户部其他人便可以无所作为。
因着谢尚书勤恳,你们便偷奸耍滑,任左右侍郎多年,竟还挑不起户部的担子。
你们说,朕留你们还有何用?”
“臣有罪,陛下息怒!”
户部左右侍郎连忙跪下谢罪,他们的身子紧紧贴在地上,地面的寒凉透过衣裳传遍四肢百骸,让他们颤栗不已。
“你们的确有罪!”
建明帝冷喝一声,气势威严,“我大梁的米了不是用来养你们这等闲人的!
来人!给朕扒了他们的官服,扔出宫去!
户部左右侍郎无才无德,即日起贬为庶人,终身不得录用!
朕要让天下为官者都看到,尸位素餐是何等下场!”
建明帝语落,便有侍卫迈入殿中。
左右侍郎见此情形,心中惊骇,忙伏在地上痛哭求饶,“陛下明察!臣向来恪尽职守,不敢有半点敷衍疏忽,还请陛下开恩啊!”
“求陛下开恩啊!”
两人皆痛哭流涕,哀嚎不止。
建明帝却是冷冷一笑,“恪尽职守是你们应该做的!
这位置也你们也坐了不少年了,却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朕养着你们这两条米虫做什么,看着养眼吗?”
众人齐刷刷看向了两人,一人腰粗如柱,一人细瘦如杆,一点都不养眼。
英国公没想到建明帝会突然发难这两人,皱了皱眉,开口道:“陛下……”
建明帝抬了抬手,一脸正色道:“英国公不必劝朕,这些人尸位素餐,绝不可留。
今日朕不处置他们,若日后各部各府皆如他们这般,岂不是要把几位尚书累坏了?”
宋老尚书忙点头称是,“陛下所言甚是,若是摊上这等无用的下属,岂不是要活生生累死老臣?”
英国公冷冷瞥他一眼,就这老胖子也好意思说累。
整日在工部就知道吃吃喝喝,哪里干什么正事了?
望着宋老尚书,建明帝眸色柔缓了两分,“正如宋老尚书所言,为官者就要在其位谋其政,岂能用大梁百姓的血汗钱养这些无用的蛀虫?”
说吧,建明帝摆摆手,满是嫌弃的道:“拉下去,拉下去,朕看着就心烦。”
“陛下,虽说如此,可户部同时裁减两位侍郎,人手突然空缺,也是不妥……”
建明帝摆摆手打断了英国公的话,莫不在意的道:“朕知道英国公心忧之事,可这两人加起来都不及谢尚书一人,留着这样的人又有什么用?
人有旦夕祸福,若是哪一日谢尚书有个意外,这两人哪个能顶上这个位置?
倒是不如趁此机会选拔有用的人才,也好为谢尚书分忧。”
英国公:“……”
第一回听见这般清新脱俗的理由,谢尚书听到估计会气疯吧。
英国公发愣的功夫,四名侍卫已经将他们身上的官服脱掉,正架着两人朝殿外走去。
英国公人不甘心的问道:“陛下,那户部的人手……”
建明帝笑笑,语气轻松,“便先选两个户部郎中顶上左右侍郎的位置,慢慢考核,能者留之。
至于空缺的郎中之位,便慢慢留意适合之人吧。”
户部郎中是协助户部侍郎处理事务的,相对没有那么重要。
英国公不再多语,只眸色沉沉。
户部郎中暂且还不是他们的人,免不了又是一番麻烦。
建明帝俯视着英国公,嘴角噙着让人看不透喜怒的笑,“如此,谢尚书便可安心归回户部了,想必众爱卿也定然满意了,是吗?”
众人皆身子一颤,将头深埋,做起了缩头乌龟。
陛下这哪里是让步,分明是与英国公对上了。
英国公要保谢尚书,陛下随手便罢免了两个侍郎。
陛下与英国公之间是连虚与委蛇都不愿了吗?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这京城怕是要不太平了啊!
第八十八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
户部的两个侍郎被扒了官服,一身白衣的扔了出去。
百姓听闻建明帝罢免他们的原因,皆拍手称快。
他们上缴赋税,可不是为了养这些废物的!
瞧那左侍郎膘肥体重,想来定是没少浪费他们的粮食。
永不录用,这两人这辈子都注定是白身。
百姓们对他们自是没有畏惧,起初还只是远远的唾骂,后来不知道是谁带头,几个胆大的上前你一脚我一脚,硬是将两人踢得连滚带爬的回了府。
户部的两个郎中正在处理公务,突如其来的一道圣旨,突如其来的升职消息。
两人震惊之后,竟没有多少欢喜。
侍郎是他们一直想坐上的位置,可他们没想过用这种方法啊!
现在怕是所有人都在盯着他们两个,此时若是犯错,丢的可不仅是升官的机会,怕是也会如左右两位侍郎被陛下扫出门啊!
两人相视一眼,伸手拍了拍彼此的肩膀,然后便埋头于公务之中。
为了不赴前车之鉴,玩命干吧!
自此许久一段时间,城中所有官员皆力求上进,办事效率简直是翻倍飙升。
下了早朝,顾大老爷还有些恍惚,就连牛马两位御史的唠叨声都没能让他缓过神来。
陛下并非是要纵容谢昆,而是另有打算。
他开不开口都并无影响,若是开口反是会得罪不少人。
所以温凉公子刚才那一记眼神是在提醒他?
可他与温凉素无往来,温凉为何要帮他呢?
顾大老爷左思右想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牛御史见他走神,叹声劝慰道:“顾老弟啊,我知道你心里不平衡。
只罚谢昆半年的俸禄着实太低了,可你也看到了,众臣相谏,陛下也是没有办法。”
马御史跟着点头附和道:“牛御史说的在理,如今的朝堂可不像以往了,陛下也真是不容易。”
顾大老爷回过神来,“劳两位挂念了,我并无怨怼。
谢家已来我顾府赔礼,能还我侄女的清白,便已足够了。”
两人见顾大老爷神色清朗,当真并未因此郁郁,马御史便笑着道:“顾御史如此想便好。
来!咱们一起去酒楼小酌两杯,也算是庆贺一下。”
能让堂堂户部尚书吃瘪,这绝对算是他们今年最好的业绩。
……
下朝之后,三皇子傅凛没有回自己的宫殿,而是去了丽妃娘娘的钟粹宫。
钟粹宫中的贵妃榻上,一身着海棠红绣月季妆花宫装的美貌妇人正闭目养神。
她双手平放在雕花扶手两侧,正有宫女用新鲜玫瑰研磨好的蔻丹为她涂染指甲。
鲜红的蔻丹鲜艳妩媚,正如妇人那宛若海棠花般的艳丽容颜。
“娘娘,三殿下求见。”
丽妃缓缓睁开眼,略略上挑的眼尾自带些许魅意,可这种柔媚并不显轻浮,反是因她眉宇间的两分英气而显得明艳大气。
“快请进来。”丽妃嘴角漾出一抹柔柔的笑意,使她整个看起来宛若六月海棠,明媚生辉。
“参见母妃。”
丽妃含笑的望着他,柔声问道:“可用过早膳了?”
傅凛点点头,恭顺道:“儿臣已经用过了。”
瞥见丽妃鲜红如朱砂般的指甲,傅凛眸色微动,微不可察的轻叹了一声。
丽妃轻轻蹙眉,“凛儿你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什么不舒心的事?”
傅凛抿抿嘴,没有说话。
正好最后一个小指甲也已经涂完了蔻丹,丽妃遣散了宫人,关切道:“凛儿,你究竟怎么了?”
傅凛攥了攥拳,脸上一片郁色。
“母妃,我今日才知,那户部尚书谢昆竟是已经被五弟收了去!”
“怎么回事?”丽妃眉头皱的更紧。
待傅凛将今日早朝上发生的事一一讲来,丽妃那明艳的容颜上满是怒色,“好一个谢昆,竟是敢戏耍咱们!”
谢昆在朝中秉持中立,她们一直都想要拉拢。
谢昆对她们的示好态度暧昧,没有拒绝却也迟迟不肯表态。
她们本以为谢昆是在犹豫,明里暗里许了不少好处,谁曾想到,这老匹夫竟是早就投奔了蒋家。
“母妃,当日在宋府傅决便对谢府和永宁侯府颇为照顾,如今想想,原来这两府竟是早就搭上了蒋家的贼船!
永宁侯府倒是无所谓,可永宁侯世子却是已与兵部尚书之女定亲,傅决得此助力,怕是如虎添翼。”
傅凛一时怒意难平,英国公府本就势大,如今又得户部兵部两大助力,想要撼动傅决的势力,怕是更要艰难了。
傅凛看了丽妃一眼,目露担忧,轻声劝慰道:“傅决如今正值得意,母妃最近还是避开蒋贵妃的风头好,免得受了委屈。”
“她敢!”丽妃倏然起身,英气明艳的脸庞因愤怒而染上三分冷意。
“这宫里从来都不看谁先得意,而是要看谁能笑到最后。
蒋柔是贵妃又如何,便是皇后,都别想踩在本宫头上!”
傅凛见状忙开口劝道:“母妃勿恼,身子要紧。
父皇对母妃向来看重,不论前朝如何,父皇的心里始终都放着母妃呢!”
提到建明帝,丽妃才想起自己好像有好几日没见到他了。
外面天寒地冻,她素来畏寒,乾坤殿去的便也不那般勤了。
想了想,丽妃开口吩咐道:“翠云,命小厨房快去煲陛下最喜欢的猪蹄汤,本宫一会儿要给陛下送去。
翠微,你再去柜子里把那件白狐披风拿出来,熏上芷兰香。”
听着丽妃吩咐一众宫人,傅凛略略勾起嘴角。
许是因为母妃年纪越发大了,便不再像年轻时那般处处以父皇为重了。
以前若是父皇一日不来钟粹宫,母妃都会寝食难安,如今却是还要他来暗暗提醒。。
母妃没忘记涂抹蔻丹,却忘了这鲜艳美丽的蔻丹是为谁来涂的。
这宫里不论何时,都是得父皇心者得一切。
傅凛心中暗叹,若是珍妃娘娘还活着,怕是母妃就不会放下这根神经了。
不过他随即又有些庆幸,若是珍妃和大皇子还活着,他们这些儿子怕是连争抢的机会都没有了。
傅凛拿起茶盏,轻啜了口茶。
望着碗盖上的玉兰花纹,脑海中便不由浮现出了一道清雅的身影。
傅凛不动声色的抿了口茶,放下杯子道:“母妃,前些日子在宋府,儿臣与承恩侯府的沈小姐一同为宋老夫人写了一幅字,父皇得知之后还夸奖了儿臣。”
丽妃呵笑了一声,语气莫名,“你父皇是个念旧的人,多与宋府交好也可。”
反正那个女人也已经不在了,他便是记着也无用了。
傅凛点点头,又道:“只是儿臣没想到,沈小姐竟如此才华横溢,若是男子,想来定不输于其兄,倒是有必要拉拢一二,可做助力。”
傅凛抿着茶,目光却紧紧注视着丽妃。
丽妃没听出傅凛的话外之意,只颇为可惜的说道:“倒也不必非是男子才有拉拢的必要,女子可结姻亲,这关系更是牢靠。”
傅凛眸色一喜,却听丽妃继续道:“可惜承恩侯世子却遭此横祸,这辈子怕是都要缠绵病榻。
就算以后可承爵位,可身残之人如何接管承恩侯手中的兵权。
没有兵权,承恩侯便与其余侯府无甚差别。
听闻承恩侯因产年征战,亦是百病缠身,别看承恩侯府现在花开似锦,却怕是好花难常在。”
她曾考虑过为凛儿求娶沈妩,可沈染出事后,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的儿媳相貌品行都在其次,重要的是必须要能成为儿子的助力。
傅凛不禁蹙起了眉。
这件事还是母妃看的通透,他竟一时忽略了沈染的病情。
想到那个姿容清丽、满腹才学的少女,傅凛心中只觉惋惜。
可他更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便将心中那一丝怅然深深埋下。
“母妃!”
随着男子恣意的声音,一抹朱色的身影迈入殿中。
傅冽外罩一件玄狐披风,稍稍掩下了朱色的张扬。
可随着他将披风褪下,便再无任何能压得住他的飞扬肆意。
“皇兄也在?”傅冽略有惊讶,随即笑着道:“皇兄可也是来母妃这蹭饭的?”
傅冽对自己这个弟弟无奈却又有些羡慕,摇头叱道:“进来之前也不知道先通报,没规没矩。”
傅冽也不在意的一笑,“这才刚下朝,父皇又不能来,哪里用得到通报。”
傅冽的相貌极像丽妃,张扬恣意,性情也是一般。
丽妃毫无怒意,反是笑得眉眼弯弯,“你刚才与你皇兄说蹭饭,莫非是还没用膳吗?”
傅冽点点头,讨好的笑着道:“儿臣睡醒之后便十分想念母妃,没来得及用膳就跑了过来。”
丽妃勾唇笑了笑,挑眉问道:“怎么,最近手头又紧了?”
傅冽嘴角的笑僵了僵,“母妃说的这是哪里话,儿臣当真是想母妃了。”
“这么说你是不缺钱了?那便算了……”
“缺!”傅冽急忙开口。
见母妃皇兄都在看自己,傅冽尴尬的挠了挠头,辩解道:“儿臣今日是要出宫办正事的。”
“宋府三公子约儿臣出去喝酒,儿臣手里总不好空着。
儿臣与宋三公子这样的人交好,不也是为了皇兄好嘛!”
傅凛冷哼一声,无奈至极,“真是谬论。”
丽妃瞪了傅冽一眼,但还是命人取了银票来,“你喝酒玩乐我不管,但切莫给我和你皇兄惹麻烦。”
“儿臣遵命!”接过银票,傅冽面上笑容更盛,“这件宫装真是极称母妃,将母妃衬得宛若画中仙子,大梁第一美人非母妃莫属啊!”
“少胡言乱语了,快走吧,省的晃得我心烦!”丽妃白了傅冽一眼,佯怒道。
“那儿臣就先告退了,皇兄你多陪母妃坐会儿啊!”傅冽笑嘻嘻的说着,拿上披风抬脚便跑。
傅凛看得皱眉,“母妃太惯着六弟了,该对他严格一些才是。”
“你六弟还小,便再让他胡闹两年吧。”丽妃对小儿子向来放纵,并没放在心上。
傅凛闻此不再多说,母子两人很快说起了其他。
……
乾坤殿中。
因未到午时,能透进窗子投入殿中的光线实在寥寥,使得乾坤殿看起来难免有些阴沉。
建明帝将目光落在单膝跪地,着一身玄裳,面覆半块面具的男子身上。
“朕暂时不想看他,知道该怎么做吧?”
“是,臣明白。”男子声音沉肃。
为皇帝分忧,是暗龙卫的天职。
建明帝略一点头,抬手让他退下。
些许微光透过窗缝投在地面铺着的湛蓝色绒毯上,建明帝坐在桌案后,可以清晰的看到淡黄色的光线中漂浮着些许闪光的灰尘。
建明帝微微眯起眸子,眸光冷冽。
就算一时现于日光之下,终究不过尘土而已。
“陛下!”
外间传来陈总管的声音。
建明帝应了一声,陈总管才脚步轻缓的走了进来。
陛下心情不好,他们做奴才就要尽量悄无声息。
而且不多时,陛下的心情怕是要更加不好了。
“陛下,贵妃娘娘丽妃娘娘求见。”
建明帝墨眉一挑,“两人都在?”
陈总管点了点头,心中都不禁为建明帝捏了把冷汗。
建明帝已经开始头疼了,却又不能不见,只得道:“传进来吧。”
本是安静昏暗的殿内因涌进一群身着彩衣的女子而陡然变得明亮起来,就好像突然打翻了彩盘扣在了水墨画上。
“参见陛下!”
女子的声音温柔悦耳,犹如黄鹂。
“陛下,臣妾给您煲了您最爱的莲藕排骨汤,您趁热喝可好?”
开口的是蒋贵妃,身穿一件月底绣五彩牡丹的宫装,梳着别致的瑶台髻,墨黑的乌发中插着一支白玉莲花簪,素雅温婉。
丽妃瞄了蒋贵妃一眼,冷笑两声,阴阳怪气的笑着道:“贵妃娘娘尚还年轻,可这记性怎么变差了。
陛下最爱喝的明明是黄豆猪脚汤,什么时候爱喝莲藕排骨汤了?”
蒋贵妃只比丽妃年长一岁,可对于后宫的女人们,别说相差一岁,便是相差几月都要比上一比。
蒋贵妃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丽妃手中的食盒,温婉一笑,柔声道:“陛下向来喜欢清瘦的,那猪脚肥肥胖胖,看着便会让陛下倒胃口呢!”
丽妃脸色顿时一沉。
蒋贱人敢笑她胖!
丽妃生的肌骨莹润,容貌丰美,她并不胖,却也并非那种纤细女子。
她的双手柔软细嫩,但比起蒋贵妃要略显圆润。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仿佛都能听到噼里啪啦作响的火花声。
建明帝极想降低存在感,却突然感受到两道凌厉的目光齐齐向他望来。
“陛下,您想喝哪个?”
言外之意,就是陛下您到底更喜欢谁?
建明帝顿时脑仁更疼。
这是一道送命题,不管他选哪个,剩下的那个都会闹上许久,这后宫也别想安宁。
建明帝头大如斗,正是为难,忽听外面禀告声起,“陛下,皇后娘娘求见!”